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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森]東方雲夢譚(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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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雲夢譚(卷八)第四章─不打不識•無孔不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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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武記得香菱曾經說過,任徜徉是現今江湖上的頭號淫賊,換句話說,他應該非
常重視自己在女性面前的形象,現在當眾出醜,不用猜也能想像他會何等憤怒。
  「啊,這個男生……他長得和畫像上的人好像。」
  「真的耶!我記得這個人是目前朝廷緝拿的頭號欽犯,好像叫什麼……孫什麼的
……」
  「孫武啊!我還聽說他雖然姓孫,但其實是當今天子之後!」
  麻煩一個又一個,少掉了遮臉的帽子,孫武的臉立刻被在場群眾認出,頓時掀起
一陣騷動。孫武才要拉著香菱速速離開,一些垂涎於緝拿賞金的江湖人已經圍上來,
虎視眈眈的目光,眼看就是一場戰鬥,半空中突然響起一聲怒喝。
  「所有王八蛋通通滾開,不要擋著礙事!」
  怒喝聲中,任徜徉從天而降,落地之前兩道掌風分左右橫掃出去,將兩名準備攻
向孫武的江湖人打得滾飛出去,自己則順勢傲落在孫武身前。
  孫武本以為任徜徉一落地就會動手,不過,情形與預期中似乎有所不同,任徜徉
站定後不發一語,只是與少年雙目對視,眼神中一絲戰意都沒有,反而像是一副心癢
難耐、熱切期盼的樣子,還有那個站的姿勢也很古怪,好像是本來想要跪下,覺得不
妥,才緊急變動成站姿。
  「小兄弟,不,小英雄……你……你使的這是無孔不入掌?」
  「是、是啊,你想怎麼樣?」
  「我想和你變成好兄弟。」
  一句話說得沒頭沒腦,任徜徉還是一個超級行動派,一句話才說完,馬上勾住孫
武的肩膀,用一副多年好友的親暱模樣,朗聲向四周發話。
  「我任徜徉在這裡宣佈,這個小矮子……不對,小英雄……唔,你貴姓啊?我記
不得了。」
  「孫。」
  「這位孫少俠從今天起,就是我任徜徉的好兄弟,任何人膽敢對他不敬,搶他的
妞泡,或是要他吃飯付錢的,我任徜徉就與他誓不兩立!聽到了沒有!」
  孫武記得任徜徉好像很討厭男人,這種人會突然對自己親熱,聽起來還真是不可
思議,但是要和這種怪人變成兄弟,自己可是一點都高興不起來,所以便不假思索地
推開他放在肩頭的手。
  「我吃飯從來都沒有不付錢的,還有,你這麼怪,我也不想當你兄弟。」
  以任徜徉的狂傲個性,孫武這句話說出口,本以為他會勃然大怒,卻沒想到任徜
徉一臉詫異,很吃驚地凝視過來,顫聲道:「以我這麼優秀的人品與人才,你居然捨
得拒絕我?你不當我兄弟,難……難道真要我拜你為師,才肯教我無孔不入掌?」
  匪夷所思的狀況,反而把孫武給嚇到了。「你……你神經病啊,就為了學一套脫
人衣服的掌法,隨隨便便拜人為師,你把你師父當成什麼了?這樣很欺師滅祖耶!」
  「當師父啊!師者,傳道授業,我交了學費,他就教我東西,不就是這樣的關係
?說起來大家都是出來混飯吃的,他給我方便,我也給他面子,不用搞得那麼嚴肅嘛
!」
  雙方的觀念南轅北轍,孫武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想法,好像在任徜徉的眼中,教
他一身武功,更把鎮派絕學「如來神掌」相授的苦茶大師,和普通的棋藝老師、茶藝
老師似乎毫無分別。
  (好奇怪的人,唔,香菱這麼討厭他,一定有什麼理由,無孔不入掌可不能傳給
他……唉,我也不會無孔不入掌,教什麼教?)
  在兩人糾纏不清的當口,圍過來的人群越來越多,任徜徉止住了口,目光往周圍
看去,只見有不少江湖人摩拳擦掌,雖然望向任徜徉的目光充滿忌憚,卻沒有止住步
伐,似乎是打著群毆的主意。
  「嘖,這裡好像不是說話的好地方,我們換個地方吧!」
  任徜徉勾著孫武的肩膀想要離開,孫武雖然很在意他半裸的健壯軀體,卻更在乎
那些想要一擁而上的江湖人。
  「任、任先生……」
  「安啦!只要是在這裡,你就隨便橫行吧!」
  任徜徉話聲方了,兩人身前出現一個高壯大漢,頂上光光,是個禿頭,但卻生了
一臉的紅鬍子,看來滿身煞氣,不怒自威。這個人孫武見過,路飛揚來此地便是投奔
於他,說他是本鎮的鎮長、地下頭目,連那把很俗氣的九環刀都是他所贈。
  紅鬍子大漢比任徜徉高了一個頭,低頭望向兩人,那眼神確實充滿威嚴,而且不
是尋常的江湖味,反倒像是一名戰場上的剽悍武將,讓孫武有幾分失神,更料想不到
這麼威武的一個人,會突然露出親切如老農的微笑。
  「很久沒回來了,這次會住上幾天嗎?」
  「大概沒這麼好的福氣,赤魃叔,那些傢伙就拜託了,有夠吵。」
  「會讓他們消失得無影無蹤的。」
  這句話彷彿是個暗號,話聲方落,那群江湖人的背後突然無聲無息地出現另一群
人,看衣服都是普通的鎮上居民,商販、樵夫、扛藥箱的大夫……外表極為平常,但
出手如風,迅捷無倫,一人料理一個,瞬間就把那群江湖人全都放倒,一一拖走,在
場的其餘人就像司空見慣,一點驚訝的反應也沒有,只有孫武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詭異
事,險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任徜徉笑了笑,拍拍孫武的肩膀:「孫兄弟,聽說你初入江湖,這種事情以前沒
遇過嗎?久了就習慣了。」
  「這種事……我大概一輩子都不會習慣。」

  任徜徉將孫武等人帶到一間旅社,那恰好也是路飛揚安置孫武等人的所在,並非
碰巧,只是因為鎮上僅有這一間旅社而已。
  進入房間坐下後,任徜徉清了清喉嚨,表明來意,原來是苦茶方丈密令他找到孫
武,帶回慈航靜殿一見。
  「方丈大師要見我家少爺?此話當真?剛才方丈大師還配合官府拿人,如果我家
少爺上慈航靜殿,豈不是自投羅網?」
  代表孫武說話,香菱首先質疑對方的誠意,但任徜徉卻表示,在大雄寶殿之上苦
茶方丈已經暗助一把,阻住眾高僧出手,讓他們只是在旁作勢,實則僅有御前侍衛在
圍捕,若非如此,單憑香菱一個人,如何能夠在眾高僧包圍下殺進殺出,還護著兩個
人突圍。
  「孫兄弟幫本派抵禦外敵,又救了我們幾位師兄弟,敝派上下甚是感激,不過,
你那一掌把大家都嚇到了,所以……嘿嘿,師父派我來找你,確認一下。」
  任徜徉朗聲道:「但現在已經確認完畢了,孫兄弟會西門大俠的獨門絕技,就是
他的隔世傳人,西門大俠是我的偶像,我偶像的傳人怎麼會是壞人呢?如果是壞人,
那豈不是說我眼光太差,拜錯偶像?這種事絕無可能,所以孫兄弟肯定是好人,大大
的好人。」
  這一串言語,以邏輯上看來聽似有理,事實上是全無道理,孫武心想哪有這種類
比理論,但能夠這樣子暫時解決糾紛,那也是好事,省得再與任徜徉動手衝突。
  接著,任徜徉就表示,希望能接孫武往慈航靜殿走一趟,面見苦茶方丈,雙方就
他的武藝師承一談。
  「其實我已經找了你們幾天,想不到你們這麼識貨,居然躲到這裡來,這邊龍蛇
混雜,普通的慈航靜殿子弟是禁止過來的,你們有赤魃叔照料,官府也找不到你們,
躲在這邊不怕有人騷擾,嘿嘿,不是我剛好過來光顧,還真找你不到!」
  簡短交代,任徜徉好像想到什麼,問起孫武上慈航靜殿的目的。
  「拜師學藝的話就省了,我師父已經不再收徒,剩下的人嘛……與其拜他們,不
如拜我算了;想去偷秘笈的話更省事,不用偷,你看看想學什麼,拿『無孔不入掌』
來換,我教你吧!如果是想要遁入空門……兄弟,這人生何等綺麗,你還年輕,不用
急著挖墳給自己跳吧?」
  洋洋灑灑說了一大串,直到發現孫武表情錯愕,任徜徉這才改為猜測其他理由。
  孫武最初想要直接明言求寶,但到底要求什麼寶物,卻連自己也不清楚,所以就
含糊說是求醫,橫豎自己的身體有問題,而求取寶物的用意也是替老爹治病,講說是
求醫並不為過。
  「求醫啊……這個……」
  聽到是求醫,任徜徉的臉上明顯出現難色,不過他並沒有拒絕,僅是讓孫武做一
下準備,等到機會來臨,便隨他上山面見苦茶方丈。
  「其實,我家的和尚師父很想早點見到你,不過現在沒有辦法,山上全部都是官
兵,到處在搜查找人,方圓五百里內,再沒有比這個三不管地帶更安全的地方,你們
就先在這裡等幾天吧……不過,如果孫兄弟你改變主意,要留我下來教我『無孔不入
掌』,我是不介意也在這裡待幾天,保護你們……嗯?真的不留我?你們真沒人情味
。」
  自討沒趣的任徜徉揮揮手,很瀟灑地離去,臨走時卻不忘加問一句:「袁晨鋒剛
剛對和尚師父說,你是被什麼和平老人養育成人的,是真的嗎?」
  這個謊話如今已經沒得更改,孫武點了點頭,任徜徉離去,路飛揚卻在這時走了
進來,旁邊還跟了一個人。
  「小殤!」
  孫武又驚又喜,一下就衝到小殤面前,將小女孩抱住。
  「小殤,妳到哪裡去了?」
  「吵死了,我在後頭屋子睡覺啦!你也不先找一下屋裡,就衝出去找人,腦袋裡
頭裝的都是奶油嗎?」
  或許是因為起床氣的影響,小殤的口氣很差,表情看來異常凶狠,孫武仔細端詳
,卻怎麼看都不覺得小殤面有病容。
  「小殤,妳……妳沒事吧?」
  「當然沒事了,會有什麼事?你很想看到我有事嗎?」
  這項罪名真是好大,孫武為之語塞,覺得自己碰到了一個蠻不講理的小暴君,而
她面色紅潤,說話中氣十足,看起來哪裡像是個病人?就算有病,相信也是精神疾病
,倘若自己再被她玩鬧下去,連自己都要變神經病了。
  不過,想是這麼想,基於自己的責任,少年還是確認了一下,問同伴是否有什麼
地方不舒服,千萬不要強撐。
  「不舒服?強撐?你怎麼會覺得我……哦,你是說這些動作嗎?」
  小殤突然開始動起來,手足搖擺,還像個陀螺一樣的轉圈,不時這邊碰一下、那
邊碰一下,古怪動作像是一具喝醉的傀儡娃娃。
  「這些是我新編出來的舞步啦!鄉巴佬少見多怪,看到新舞步都以為是生病,有
夠土的。」
  小殤說著,臉上浮現了不懷好意的笑容,低呼一聲,踉蹌著往後跌去,倒在後頭
的路飛揚身上。
  「怎麼了?小殤,妳沒有怎麼樣吧?」
  「少、少爺……我中掌了……」
  路飛揚眼中的錯愕一閃而過,跟著就像想到了什麼,開始做出反應,呼天搶地。
  「啊,為什麼妳會中掌?一定是那該死的淫賊……嗚嗚嗚……都是我不好,是我
沒有保護好妳……」
  對話說得莫名其妙,但孫武和香菱都心裡有數,眼前所上演的,正是剛才與任徜
徉戰鬥,香菱險遭誤傷的誇示版本。雖然不曉得小殤是怎樣知道此事,但她裝得還真
是像,一下子就臉色蒼白,奄奄一息,看來彷彿隨時都會斷氣,而路飛揚的應變也真
是高水準,儘管眼中無淚,但悲傷的表情和語調,好像真的有那麼一回事。
  「少爺……香菱以後不能再伺候你了……你自己要好好保重……」
  小小的手,悄悄摸上了男子漢的臉頰,無力地做著看似最後的撫摸。
  「香菱,沒有了妳,我的人生變成黑白,從此再也沒有意義。」
  在稱呼改變的同時,男子漢的臉上滑過第一滴淚水。
  「少爺……可不可以……聽聽香菱最後的請求……」
  「妳說……妳說吧,無論是什麼事,我一定都會答應妳的。」
  情深款款的誓言,著實令人感動,現場僅有的兩名觀眾同受影響,尤其是那名少
年,臉上一陣青、一陣紅,彷彿已經到了爆發的邊緣。
  「其實……香菱一直偷偷喜歡著少爺,只是我們的身分相差太多,香菱沒法把這
份感情說出口……」
  「啊?為什麼妳不早說?其、其實我也一直……一直對妳……」
  這次輪到香菱的臉色陣青陣白,之前從沒發現小殤有這樣維妙維肖的發聲技巧,
她現在說話的聲音,和自己口中發出的幾無分別,聽在耳裡,除了尷尬窘迫,更有一
種難言的不祥預感,好像這一幕臨終情景日後真的會發生。
  「少爺,香菱……好累,眼睛快睜不開了,你能不能……給香菱……一個吻?」
  在生死訣別的臨終之際索吻,這應該是很動人的狗血劇情,無奈現場的觀眾承受
不住,怒喝以對。
  「你們兩個太過分了啦!我不理你們了!」
  孫武怒叫一聲,掉頭就跑,一下子衝到旅店後堂去。追之不及的香菱頗有感慨,
這個小少爺平日總表現得老成穩重,很少見到他有像同齡少年一樣的言行,本以為是
心性成熟的緣故,現在看來,是因為他只願把那一面暴露在少數人眼中吧!小殤與路
飛揚無疑都在名單之內,而自己……
  「啪!」
  清脆的巴掌聲,讓香菱清醒過來,回頭一看,只見兩名演員之間正發生小小的騷
動。
  「你變態啊!真的給我親下去!」
  「是妳自己要我親的啊!照妳說的做,妳也生氣,還真是難伺候,難怪不討人喜
歡,叔叔又不是沒親過,妳小時候叔叔常常這樣親妳的啊!」
  「你……你戀肥也就算了,看到我這樣也親得下去,你是戀童的變態大色魔嗎?

  「啊!小殤妳這麼說,實在是太傷叔叔的心了,好,叔叔要多吻幾下,舔到妳臉
上都是口水為止。」
  「嗚哇哇啊啊啊啊啊啊∼∼∼∼∼」
  世上的生物鏈就是如此奇妙,一物剋一物,香菱很訝異小殤被路飛揚這麼壓得死
死的,不過,回想到從慈航靜殿殺出時的種種,香菱又覺得有些困惑,那時候的小殤
……不像是在裝啊!

  為了等待任徜徉,孫武一行人暫且在這個連地圖上都找不到的小鎮住下,主要目
的固然是為了拜見苦茶方丈,但另一方面,孫武也想勸說路飛揚,讓他放棄在這邊盜
取經書。
  相形之下,妃憐袖被牽扯進這件事就純屬意外了,本來她僅是陪孫武上山求醫,
莫名其妙涉入戰鬥,事情也被耽擱,最初她好像不是很願意在此逗留,只是話到嘴邊
,好像又想起了什麼,改變了態度,用力點了點頭。
  為了表示尊重,孫武特別拜託赤魃鎮長,為妃憐袖找一個鎮上最乾淨、最不受打
擾的地方棲身,但妃憐袖卻客氣地婉拒了,於是便與孫武、香菱一樣,隨便選了間旅
店客房入住。
  「不用對我特別,大家能適應的東西,我也可以。」
  任誰也看得出來,妃憐袖正是那種自小在好環境下生長,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
她肌膚的白皙幼嫩,在夜色中彷彿被一層晶瑩剔透的光華所籠罩,態擬神仙,如果不
是長時間被呵護、細心保養,單單天生麗質絕對養不出這樣的冰肌雪膚。
  可是,妃憐袖對不良環境的適應性卻很高,帶著霉味的陳舊被褥、微刺的茅草床
,她照樣能臥榻酣睡,讓眾人嘖嘖稱奇,孫武更是佩服不已。
  「好奇怪啊!讓妃小姐改變主意的理由是什麼呢?」
  香菱私下與孫武討論過這個問題,兩個人都覺得好奇。事實上,妃憐袖會與他們
幾個人同行求醫,共闖慈航靜殿,這本身就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
  如果從背景來看,妃憐袖是兩大聖宗聯手調教出的秘密武器,其存在應該是秘中
之秘,所以才會被刻意掩藏了十幾年,始終不為人知。但這麼一個應是絕對機密的高
手,現在卻破例降臨塵世,甚至好像無所事事地跟著他們三人到處跑,這種事哪裡合
理了?
  「我想……妃小姐應該不是很想與我們同行,只是有某種理由,讓她必須與我們
在一起。」
  「唔,妳說得對。或許是當初妃小姐承諾,要平安帶我們上慈航靜殿求醫,可能
她覺得責任未了,想帶我們再去找苦茶方丈澄清一次吧!」
  孫武做出了這樣的推論,香菱覺得頗有道理,但又感覺應該不只如此,畢竟,妃
憐袖這樣跟著跑,是要冒著相當風險的,如果秘密武器的機密性被破壞,多年來刻意
栽培的意義就少了一半,而且,隨著幾次出手,妃憐袖已經暴露很多要命的訊息出來
了。
  妃憐袖所用的瑤琴,明顯是一種奇異法寶,吸攝使用者的元氣,隨著指法化為無
形音劍,迅捷凌厲,極為犀利。
  除了瑤琴之外,「五蘊龍珠」更是一件不能忽視的強大法寶。與孫武體內的佛血
舍利、拓拔斬月手中的祭刀一樣,都屬於最高等級的特異法寶,倘若「五蘊龍珠」盡
數取得,歸併體內,那威力簡直無法估計。
  (不曉得五顆之中她得手幾顆了,有兩大聖宗在為她蒐集,若是她已取得水、火
、地、風四蘊珠,恐怕一動手就能將我射殺,唔……)
  香菱暗自估計,「五蘊龍珠」的威脅性遠比瑤琴來得大,幸好自己已經事先得知
,否則猝不及防下,甫與妃憐袖交手就碰上「五蘊龍珠」,自己肯定要吃大虧!
  想著這些問題,香菱拿著掃把,打掃旅店後方的院落,想把環境整理得好一些,
讓必須在這住上幾天的同伴感覺清爽。不過,院落裡傳來的聲響,讓香菱生出好奇心
,放輕腳步走去,循聲查看,卻見到孫武站在滿是落葉的地上,雙拳緊握,眼睛卻閉
上,像是在思考著什麼。
  香菱不敢出聲打擾,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孫武始終不動,香菱正覺得奇怪,一陣
涼涼的夜風吹起,少年終於動了。
  一腳踩地掃出,把地上的大片落葉全給掃起,飄揚空中,少年睜開的眼睛無比專
注,彷彿正看著前頭某個隱形的敵人,一拳揮出,接著就蹲低下來,如離弦之箭般撲
衝出去,但衝到一半,又狼狽地滾倒在地上,側翻滾避,躲著那些肉眼看不見的攻擊

  跟隨孫武多時,香菱大致明白他的動作,曉得他是在模擬與假想敵的對戰,所有
進攻、閃躲的動作,都是針對那個假想敵而做。
  (敵人的攻擊範圍似乎很廣,超出普通兵器的範圍,可能是使用無形劍氣的高手
。嗯,無形劍氣……是同盟會的『五絕神劍』?啊!是妃憐袖的『無形音劍』!)
  一認出這點,孫武的每個動作就可以清楚解析出來,香菱彷彿看到一頭動作敏捷
的小白虎,在「無形音劍」的攻擊下,左撲右閃,不住嘗試朝中央逼近。
  香菱見過妃憐袖的音劍後,深具戒心,也在構思破解之法,一見到孫武的動作便
振奮起來,大有同仇敵愾的感覺,看著看著,忍不住握緊了自己的手。在模擬過程中
,孫武甚至運起金鐘罩,一面閃躲,一面硬接「無形音劍」的射擊,有些時候閃得極
險,香菱的心情同受牽動,不自覺地掌心出汗,差一點就叫出聲來。
  金鐘罩的護身效果絕佳,但卻相對阻礙了動作的靈活與速度,面對「無形音劍」
的迅捷攻擊,孫武漸漸顯得左支右絀,應付維艱。看到這一幕的香菱,曉得少年所處
的困境,卻也暗暗估計,若是換做自己下場,憑著萬紫樓的飄忽身法,不曉得能否與
妃憐袖的音劍一競速度?
  這個想法才剛冒出,孫武左腳一踏出,身形閃動不定,正是萬紫樓的幻影身法,
但一步甫纔邁出,分影殘像還不及完全變化,連續數發音劍卻破空而來,將少年的身
影貫穿過去。
  「啊!」
  一聲驚呼,卻是出自兩個人的口中,儘管孫武沒受到任何實質傷害,但是在假想
戰的世界裡,孫武已經被妃憐袖的音劍貫體重創,假如妃憐袖還搭配「五蘊龍珠」發
音,這連環三音劍甚至已將孫武砍成四截,當場斃命。
  「……失敗了啊。」
  深深吸一口氣,孫武站在原地,表情有幾分遺憾,懊悔著自己剛才的表現不佳,
但眼中卻仍閃著躍躍欲試的神情。
  「少爺,時間已經相當晚了,您的身體需要休息,而且晚上的夜風很涼,並不適
合在這種時候練功的。」
  內傷未癒,孫武很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可是這一天以來發生的事,讓他只能藉
著練功來排遣,況且,他也有一件想要儘快了解的事。
  「香菱,妳覺得我的武功怎麼樣?」
  「很好啊!少爺近日來連敗江湖高手,名聲鵲起,已經是新一代高手中的頭等人
物了。」
  「那如果我真刀真槍和寶姑娘較量呢?和袁兄、妃小姐決鬥呢?」
  「當然是少爺你勝一籌了。御前侍衛的兩大統領,在以一敵二的狀況下,袁少主
與妃小姐都未必能勝,更別說是一招之間就將他們挫敗,如果以這戰績來衡量實力,
你勝過他們還不只一籌呢!」
  「但香菱妳也知道,那次並不是我的真實力量,全都是佛血舍利的功效,我沒辦
法再做第二次。所以,現在的我,如果和袁兄他們決鬥,會怎麼樣?」
  「這個……」
  稍微一想就知道,結果肯定是「穩死的」三個字,香菱一時間不曉得該不該這樣
說,但已經從她眼神中讀出答案的孫武,卻看不出任何失意的樣子,反而精神奕奕地
說話。
  「他們都比我強很多,但我希望以後能夠追上他們。和他們相比,我少練了幾年
功,又沒有比他們更聰明,就只有靠更多的修練來追了……」
  只說到這裡,孫武接過香菱遞來的手絹,擦了擦臉,把手絹放回去,馬上又開始
新一輪的練習。
  香菱看著那敏捷竄動的身影,儘管在地上打滾的模樣很狼狽,可是那一次次撲倒
又躍起,不棄不捨的堅持,卻讓她有一種很想大聲加油的衝動,為這個初生之犢的少
年打氣喝采。
  (真奇怪,什麼時候有這種感覺的?平時,我很討厭看男人臭汗淋漓的樣子,為
什麼現在會這樣呢?)
  難解的問題,就連香菱也不清楚理由,側頭想了想,沒有解答,而另一個被暫時
擱置的念頭,則在這時浮上心頭,那是早上與屬下對談時,沒能說完的一句話。
  ……我想,照原定計劃,迷惑住他,讓他的眼光只追著我而動,變成屬於我的人

  這個計劃已經存在十多年,之前因為連串意外接踵而來,自己沒有機會付諸實現
,現在好不容易靜了下來,又有時間,看來該是認真實行的時候了。
  (不過就是一個毛頭孩子,要取得他的心,不用多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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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東方雲夢譚(卷八)第五章─落花水流•芳心明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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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學會了種種媚術的手腕,要引誘男人為自己動心,從來就不是一件難事,一
個嫵媚的微笑、一點性感的小動作,或是幾句別具涵義的說話,很輕易就能讓男人神
魂顛倒,露出種種醜態。
  男人的好色,似乎已是一種劣根天性,無分貴賤、無視年紀,只要是男的,就會
有這個源於本性的弱點,當自己越來越能夠把握其中訣竅,最後甚至不必露臉,單單
靠「羽寶簪」三個字,就足夠顛倒眾生,無數男人看著蒙上面紗的自己,爭相露出迷
醉的眼神,真不知他們迷上的是什麼?
  是羽寶簪的艷名?是征服名女人後的無上虛榮?抑或只是他們自己心中描繪的一
個空洞幻想?
  察覺這一點之後,自己便無須再以真面目示人,讓羽寶簪變成一個艷名遠播的神
話,人們在實際見到面之前,就已經被自己所聽聞的神話迷得亂了方寸。除了極少數
的特殊例子外,近三年內,還能在自己面前把持得住,談笑自若的雄性生物,基本上
已經不存在了。
  所以,要讓一個出世未久的少年為己傾心,照理說應該是易如反掌的……
  不過,事實與估計有著太大的差距,以前從來沒有發現,要擄獲男人的心居然這
麼難,或者該說……擄獲男孩子的心,真是不容易。
  一開始,自己確實是感覺到,孫武這個小少爺沒有什麼太明顯的喜好,要投他所
好來做事並不容易,所以在開始行動之前,自己甚至非常認真地列表整理,逐項列出
各種攻略,整理出了幾十個方案,預備一一實施。
  大概只要用個五、六條就很夠了吧……
  最早自己是這麼預估的,但實行起來,卻好像不是那麼一回事。每個女人都知道
,要抓住一個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而自己是小少爺的貼身婢女,在這方面
更有近水樓臺之便,可以名正言順的每日為他料理三餐。
  萬紫樓的新娘修業課程,可不僅是教人打扮得美美、練得一身高強武藝而已。自
幼便知道已許配給人,預料之中的未婚夫,理當是個雄才與野心兼備、武功蓋世的絕
頂強人,要匹配這樣的男人,除了本身能力要夠,還要不時能給他一點驚喜,所以在
文才武略之外,烹飪、女紅、家務的訓練也是一項不能少。
  廚藝的範圍很廣,萬紫樓中有著無數名廚,自己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被安排修業,
請名廚指導手藝,學習烹飪,儘管練習的機會不多,但自己心靈手巧,舉一反三,作
菜的手藝堪稱專業水準,不知情的人往往為此大吃一驚。然而……
  「香菱啊,妳煮的這道香酥鴨盒子,火候還欠了點,澆滾油的時間應該再早一點
,澆的次數也應該再多幾次,啊,還有,油的溫度很重要,這是我的經驗談,因為…
…」
  儘管個性遲鈍,但孫武並不是一個很挑嘴的人,平時不管是什麼樣的飯菜,只要
端到面前,他都會二話不說地捧起便吃,從沒挑剔過什麼。只是,或許是因為把香菱
當成自己人的關係,每次香菱端菜上桌,孫武的表情就變得很嚴肅,伸筷子夾菜,先
放在鼻端嗅嗅,再趁熱放入口中,跟著,他便放下筷子,閉上眼睛,慢慢咀嚼,直到
這一口嚥下,才喝口清水去除餘味,開口說話。
  對孫武而言,這是很理所當然的事,自己周圍左右的人裡頭,只有香菱一個會做
菜,其他人都是吃閒飯的飯桶,自己空有滿腹烹飪心得,卻沒法找到同好,現在好不
容易出現一個,當然要與她好好切磋,所以每次用餐,孫武都異常慎重,如臨大敵,
用美食評審的身分,給予考核意見,希望她能更進一步。
  即使雙方的天份相同,但孫武掌杓的經驗多過香菱何止百倍,嚴格品嚐之下,馬
上就能吃出缺點所在,認為香菱做的菜雖然堪稱美味,卻是過於偏重華麗外觀,不夠
紮實,在一些該細心處理的地方沒有做好。香菱本身也是識貨人,一聽孫武的話,就
曉得正中自己問題所在,竭誠惶恐地做著筆記,立誓下回要修正缺失,挽回顏面。
  (呃……好像有點不對,怎麼和想像的不太一樣?)
  並不是最近才有的想像,從小時候首次學廚的那天開始,香菱就已經想像過,當
自己端著精美菜餚上桌,未婚夫被自己的好手藝給震驚,大加讚賞之餘,自己再端上
一杯香人齒頰的熱茶,體貼細心,定能夠一舉贏得對方的好感。
  可是,到了實際派上用場時,卻變成這樣,自己每次都是惶恐地端著碗盤退出,
感覺好像是碰到了一位最嚴厲的老師,結束一場辛苦的大考,雖然不是沒得到讚賞,
但「還有很大努力空間」的進步期盼,卻遠在讚賞之上,和自己想像中獲得對方好感
的畫面實在差太多。
  (這個……其實不能怪我吧!誰知道那邊會教了這樣的人出來?拿鍋杓的時間多
過拿劍,武功只練到金鐘罩,廚藝卻是大師級的,我學廚是為了讓他驚喜,又不是為
了當專職主婦……唉,早知道是這樣,當初就多花時間練武了。)
  事前猜題的方向,現在看來真是大錯特錯,如果真是站在互補不足的立場,當初
多花點時間練武,現在還比較派得上用場,不過話又說回來,以這個小少爺的性情,
自己就算武功練得再高,恐怕對他也沒什麼吸引力,他似乎不會特別喜歡武功高強的
女性。
  總之,靠廚藝來爭取好感的這條戰術,是完全失敗了,只能另謀他法,靠著表單
上預備的第二條戰術來扳回一城。
  出自萬紫樓的女性,最引人稱道的,就是種種柔媚嬌豔的女性風情,在一顰一笑
間流露出的絕色風姿,令人衷心迷醉,哪怕只是一下眼波流轉、一下長髮飛揚,都釋
放著動人的吸引力,自成一首美麗的詩篇。
  天底下沒有不美的女人,只要懂得如何發揮本身的魅力,不管是用什麼面孔,自
己都能成為旁人眼中的傾國佳人。香菱一直很相信這個道理,過去也確實無往不利,
但這一次……是不是再美的詩篇,也要遇上個詩人,才會懂得欣賞呢?
  巧妙設計過的笑靨,並沒有得到少年的任何回應;親暱的小動作,少年渾然不覺
其中意義。整天釋放魅力下來,不解風情的少年視若無睹,反倒是不時出現在旁的路
飛揚,露出色授魂予的迷戀表情,搞不好還誤以為他自己是那些眼神的對象,香菱為
此哭笑不得,宣告第二步戰術徹底失敗。
  (這位小少爺的個性,好像比較喜歡文文靜靜的女孩子,要針對他喜好的話,就
要用一些比較細膩的手法,慢慢取得他的好感,不能操之過急。)
  香菱的判斷百分百正確,所以採用的戰術,也都是溫柔體貼的細膩做法,一件一
件打理好孫武生活中的大小瑣事,讓自己變成他生命中不可缺少的存在。因此,鋪床
戰術、洗臉戰術、洗衣戰術……多種不同的策略交互搭配,把孫武打理得無微不至,
也確實產生了一定程度的效果。
  特別是縫補衣服的針線活,這雖然不是香菱的強項,但女孩子的手巧總是勝過男
性,所以每次香菱替孫武縫補衣衫後,還順手繡上一朵細緻的小花,這就讓孫武眉開
眼笑,連聲道謝。
  「香菱,妳的手真巧,這朵花我就繡不出來,妳平常是不是常常在縫自己的衣服
啊?」
  「並不是這樣,這種機會很難得的,在萬紫樓裡衣服破了,直接換一件新的就是
了,很少有機會縫補。是在跟隨少爺你之後,縫衣的機會才多了起來,因為少爺你常
常弄破衣服……呃,我說錯什麼了嗎?」
  察覺到孫武臉色不對,香菱止住說話,暗忖莫非是自己太過豪奢的生活,讓他有
了什麼不良的印象,正想要補救,孫武已經很感慨地開口。
  「穿新衣……是不是真的很高興啊?」
  孫武的異樣感慨,讓香菱有點訝異,似乎這個小主人不曾有過這樣的經驗,莫非
以前家裡環境不好,沒有穿過新衣?
  「不是的,香菱,我姊姊的手不巧,沒有替我作過衣服。我大部分的衣服,都是
老爹做的,幫衣服縫縫補補的功夫,也是他教我的,嘿,他也會和你一樣繡漂亮的小
花喔!」
  「咦?」
  香菱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個高頭大馬,豪邁得有若一頭年老猛獅的巨陽
武神,除了掄起他砂鍋大的拳頭打扁人腦袋外,居然也會拎著繡花針,一針一線地做
著縫補功夫,這實在令人不可思議。
  但是,孫武的姊姊呢?那個被他幾乎當作母親一般看待的姊姊,就沒有為他做這
些事嗎?
  「想都不要想,鳳姊對他新衣最大的貢獻,就是在這傻瓜興沖沖穿新衣去炫耀的
時候,一口全吐在他身上,還把他抓起來當抹布擦。」
  看穿了香菱的疑問,突然冒出的小殤給了一個殘酷回答,卻也勾起了少年的悲傷
回憶,但他仍努力為姊姊辯護。
  「不,不要這樣說啦!那是因為姊姊喝醉了啊!而且,她隔天早上也有向我道歉
,還親自做早餐給我吃呢!」
  「她哪天不喝醉?還有,你不要忘記了,那天的早餐後來變成火災,最後是你哭
著跑到我這邊來借滅火筒和起重機,把你醉倒在廚房裡的姊姊吊出去。」
  往事真是不堪回首,那麼,孫武的童年就沒有半件新衣裳嗎?
  「有喔!」
  用自豪的表情回答香菱,小殤道:「他僅有的幾件新衣裳,都是我親手做的,料
子很棒,如果拿到外頭來賣,一定貴到不得了。」
  「小殤小姐會做衣服?」
  這件事又再次震撼了香菱,但轉念一想,小殤的妙手會造飛機大砲,做幾件新衣
又有何難?唯一的一點蹊蹺,就是孫武的臉色沉了下去,似乎不是什麼美好回憶,而
這臉色並沒有逃過小殤的眼睛,閃電一發扭扭曲曲的章魚拳,擊中孫武的小腹,讓他
嘔吐著趴倒下去。
  「為什麼是這種臉色?我送你的衣服不新嗎?」
  「新……很新……」
  「料子不好?不貴嗎?」
  「貴……好貴……」
  「料子又好又貴,又是裁縫精美的新衣服,別人想要都要不到,你有什麼好挑剔
的?」
  「因為……妳每次做的衣服,不是防彈衣,就是抗強酸強鹼的實驗服,騙我穿上
以後,就推我去做實驗,不是放我在那邊被一百隻箭連射,就是推我到強酸強鹼池裡
去……嗚嗚嗚,那時候我的金鐘罩又沒練好,每次都痛死了啦……」
  比起姊姊的嘔吐,小殤當時所送的新衣,似乎更具有威脅性,也更讓孫武明白「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的道理,雖然說,那些實驗的數值,後來對於九龍神火罩的開
發有極大助益,不過只要想起那時候皮膚灼傷、毛髮脫落的痛,少年就常常有流淚的
衝動。
  香菱聽了都不敢答話,萬紫樓是煙花之地,淪落煙花的姊妹也有人際遇極慘,不
過要比起自小身受酷刑的話,恐怕也沒幾個能與這位小少爺相比。只是,聽了這些往
事,香菱也有了一些想法,開始悄悄地尋找起針線了。
  三人這番談話,路飛揚一直坐在旁邊,笑吟吟地聽著,而聽眾並不是只有他一個
,妃憐袖雖然始終待在大老遠外,卻也聽著三人的討論,微微發笑。
  連續幾天,都在這樣的歡樂氣氛中度過,但在歡欣鼓舞之下,每個人也懷著不同
的煩憂。
  香菱懊惱於自己的計劃至今毫無進展,所有戰術均告觸礁,目標本人就像是一頭
在冬眠中睡死的熊,絲毫不察覺身邊的春意盎然,反倒是目標旁邊的閒雜人等被誤中
副車。到了後來,不但路飛揚常常朝自己使著怪異的眼色,就連孫武都產生誤會,以
為自己被路飛揚的中年成熟所迷。
  (真是要命啊!該敏感的地方不敏感,怎麼在這種地方又敏感得不得了呢?這個
小少爺的腦子裡到底裝了什麼東西?)
  意外的窘境,讓香菱只能哀嘆再三,而另外一個讓她覺得孫武遲鈍的問題,則是
他對小殤的種種異狀視而不見。
  在這幾天裡頭,小殤的怪異舉動層出不窮,除了那些手舞足蹈的怪動作,她身上
常常發出莫名高熱,有幾次頭頂甚至冒起白煙,甚是嚇人。香菱對孫武提過幾次,但
已受過教訓與諷刺的孫武,一口認定那只是小殤為了爭取旁人注意在作怪,只要見怪
不怪,她發現自討沒趣,就不會再玩下去。
  這個論點讓香菱很難再多說什麼,只能希望不要因此發生什麼讓孫武遺憾終生的
事。
  事實上,孫武這幾日也有諸多雜事在煩惱,除了入慈航靜殿求寶一事沒進展、自
己的內傷蠢蠢欲發、路飛揚打死都不願意離開,堅決要偷到經書才走、小殤的各種動
作越來越怪,孫武也碰到另一個問題。
  「小武先生,你的錢是不是全都交給了香菱小姐?為何我看你們每次付錢,都是
香菱小姐在掏錢呢?」
  某天的例行治療結束後,孫武被妃憐袖這樣問著,剎時間有了被五雷轟頂的震撼
感覺。
  (妃小姐說得沒錯,什麼東西都讓香菱付錢,這樣的我……好像比路叔叔還窩囊
耶!姊姊說吃軟飯的男人最下流,我現在吃的飯……該不會就是軟飯吧?)
  被這個想法嚇著,孫武一下子鬆開了手裡的飯碗,險些讓熱騰騰的米飯掉落地上

  為了不讓自己的情形惡化下去,少年認真考慮自食其力,工作賺錢,而自己別無
長才,頂多就是一身武功練得不錯,但要憑自己的武功賺錢,該怎麼辦?上街賣藝?
還是直接打家劫舍?這實在太荒唐了,難道練成絕世武功,就非要搶劫錢莊才能過活
嗎?
  這個問題實在是很嚴重,幾經考慮,孫武決定求助於小殤,看看她能不能替自己
出點主意。青梅竹馬的眼力果然了得,小殤看到孫武,甚至不用問來意,就盯著他嘴
角的飯粒問話。
  「怎麼了?男性的自尊受到打擊了嗎?」
  不完全是這個問題,但也可以說是這個問題,孫武考慮了一會兒,點頭稱是。
  「早就料到會這樣,已經替你想好解決方法了。」
  小殤的手肘撐著桌面,手掌托著臉龐,斜斜睨向孫武,眼神像是一個愛理不理的
雜貨店老闆,在聽完客人的問題後,從腰間行囊一下子掏出了大批物件。
  「這……這是……」
  孫武目瞪口呆,看著小殤拿出的一堆繩索、鐐銬、皮鞭,不曉得這究竟有什麼意
義,特別是她跟著又拿出幾件樣式火辣性感的皮衣、若隱若現的絲質睡裙,這就讓孫
武更加頭皮發麻,連舌頭都顫抖起來。
  「這些……是用來做什麼的?」
  「拯救你的男性自尊啊!你沒聽過玉不琢,不成器嗎?夫綱不振,何以治國啊?
這些東西你拿回去,只要狠狠來上幾次,包管你覺得自己重獲新生,像是一個雄糾糾
、氣昂昂的大男人。」
  小殤說著,又從腰間行囊取出一個藥瓶,不由分說地塞進孫武手裡。
  「如果剛才那些東西還不夠的話,再加上這一瓶最新奈米技術合成的青春不老丹
,你回去以後大口大口吞下去,等藥效一發作,哇!那何只是無孔不入,簡直是逢孔
必入,要多威風有多威風。」
  「威風什麼東西?」
  孫武愣愣地說,小殤則是浮現出一副曖昧的表情,小手捂著嘴唇,揮著另一隻手
,像是情趣用品店老闆似的低聲說話。
  「討厭啦……客人你明明知道的……就是一個晚上七次的那種東西……這麼羞羞
臉的事,別讓人家說出來嘛!」
  「笨蛋!我沒有這種需要啦!」
  又氣又惱,孫武拿起桌上東西直往小殤丟,但繩索太粗,鐐銬太重,就連那個藥
瓶都怕砸傷人,孫武在氣惱之下仍極有分寸,抓了那件薄如蟬翼的蕾絲吊帶睡裙丟過
去,但是東西才一脫手,背後就有聲音響起來。
  「小武啊!妃小姐說找你有事,我帶她來……呃!」
  路飛揚的聲音中途停頓,當孫武轉過頭去,看到路飛揚目瞪口呆地站在門口,而
妃憐袖雖然戴著特殊眼罩,目不視物,但卻側耳傾聽,似乎藉著這動作,辨識屋內發
生的狀況,假如平時她連磁磚上的花紋色澤都能清楚辨識,那孫武絕不會懷疑她在幾
秒內就可以明白自己和小殤的狀況。
  孫武覺得路飛揚和妃憐袖都是聰明人,應該很快就能看穿假象,了解真實,只要
沒有人給予錯誤引導的話……
  「嗚……嗚……」
  小女孩的啜泣聲,無言中已經傳達了許多訊息,如果說這樣子還不夠,那麼接下
來斷斷續續的哭泣指控,則是把罪名完全坐實下來。
  「小武哥哥……吃了怪怪的藥……還把都是洞洞的衣服丟到人家身上……」
  「喂,妳不要亂講話啊!我哪有吃藥?而且……哇,為什麼這條鞭子會拿在我手
上?」
  像是被燒紅的烙鐵燙著,孫武連忙丟開那條不知何時被塞在手上的皮鞭,腦裡籌
謀著對策。
  (要想出個解釋來,否則被小殤誣陷成功,我不就成了吃春藥、拿皮鞭,逼小女
孩穿暴露衣服作變態事情的色魔了嗎?唔,對了,就用平常的信用與形象來一決勝負
!)
  事實勝於雄辯,妃憐袖與自己的認識時間不長,路飛揚可是打小看著自己與小殤
長大,不可能不知道雙方的為人,孫武果斷道:「路叔叔,我不想多說了,你知道小
殤是什麼個性,我又是怎樣的一個人,你說吧,你是相信我的清白,還是小殤的陷害
?」
  謠言止於智者,這件事確實是不錯的,但路飛揚聽了之後,臉上露出很為難的表
情,看了看孫武,又看了看小殤,最後用一副大義滅親的凜然表情,悲痛長嘆道:「
小武,路叔叔……不知道你怎麼做得出這種事……」
  這句話對少年的衝擊,真是有如五雷轟頂般強烈,跟著就看到妃憐袖的表情一變
,什麼話也沒有多說,掉頭就走,一點解釋的機會也不給。
  (對,對喔!路叔叔以前就超疼小殤的,幾乎到了溺愛的程度,只是小殤都一副
愛理不理的樣子,不過如果問路叔叔比較疼誰,他一定會出賣我的……)
  終於醒悟到這一點,但已經太遲,孫武雖然追到了門口,不過妃憐袖已經不見蹤
影。
  被妃憐袖這樣誤解,孫武的感覺並不好,甚至可以說是很糟糕,這是平時與小殤
、香菱相處時,從沒有過的感覺。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什麼,可是在妃憐袖淡淡雅雅的
一舉一動中,似乎就有那麼一種無形的魔力,撩撥牽盪著自己的心絃。
  「唉,少男的第一次,真是錯綜複雜的感覺啊……」
  彷彿是有著相同的感受,小殤的手搭在孫武肩上,用多年好友的口吻長長嘆了口
氣,孫武登時驚醒過來。
  「小殤!都是妳搞的鬼!」
  快速回手一揮,沒有打到小殤,孫武抬頭一看,小殤縱跳如飛,像是一隻敏捷的
猿猴,閃電避開掃擊,一下子就撲到路飛揚的懷中,被路飛揚寵溺有加地單臂抱起,
還一起朝孫武作了個鬼臉。
  「你們兩個……是失散多年的親生父女嗎?什麼時候變得那麼好的?」
  「不是那樣喔!這一切是有代價的。」
  小殤抬高下巴,從腰間行囊裡掏出一根指頭粗細的金條,放到路飛揚的上衣口袋
中,當作謝禮,而路飛揚則像是被女王打賞的奴隸,毫無尊嚴地用力點頭。
  「小殤,妳、妳怎麼會有黃金?」
  「你說呢?」
  小殤的反問,孫武想來想去都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小殤掌握了傳說中點石成金
的技術,所以才能變出黃金來,但這句話一說,卻讓小殤與路飛揚笑得前躬後仰,跟
著,才揭曉了一個大秘密。
  路飛揚問孫武,甫離梁山泊的時候,是不是問過小殤,她身上有沒有帶錢?
  「是啊,但小殤說她一毛錢也沒帶啊,這種事她不會說謊的。」
  「唉,傻孩子,小殤是不會在這種事上頭說謊,但你有沒有繼續問她,身上帶了
多少的黃金和珠寶?」
  「呃……沒有。」
  儘管從小一起相處,但孫武對於小殤心思的掌握程度,似乎還不如路飛揚。小殤
的言語圈套,孫武當時沒能反應過來,但路飛揚卻是在小殤說自己身上沒帶半毛錢的
同時,立刻就掌握到其中玄機,對小殤用詞與作風的了解程度,幾乎比得上一手拉拔
小殤成長的鳳婕。
  「……當然啦,我從很久以前就有一個理想,那就是蓋一間很舒服的白色小屋子
,鳳凰兒釀酒,我就在前面賣酒,然後有個像小殤一樣的女……」
  「哪可能啊!鳳姊自己會先把釀的酒喝光,然後你會被上門的債主揍扁,還有…
…我才不要有你這樣的爸爸咧,好窩囊喔!」
  「啊!小殤,妳這麼說太傷路叔叔的心了,好,我要用力親妳,把妳的臉親到腫
起來,嗚嘟嘟嘟……」
  「……救、救命啊……你這個戀恐龍肥女的死變態……史前大暴龍騎士……」
  「你們兩個人……」
  小殤被路飛揚親得滿臉口水的畫面,對被冷落在旁邊的某人,無疑形成了很大的
刺激,特別是想到自己當了很長時間的傻瓜,明明坐擁大把金銀,卻不得不尷尬地依
賴香菱的存款生活,一股火氣就直冒了上來。
  「給我收斂一點!不要太過分了!」
  怒氣勃發,孫武把小殤和路飛揚全部都轟出屋去,不過,在這場鬧劇結束之後,
一直困擾孫武的大麻煩也迎刃而解,那就是經濟問題終於解決了。
  本來老爹就不是一個小氣的人,梁山泊更不是一個窮地方,既然讓孫武與小殤在
外走動闖蕩,怎麼可能連一點活動經費都不給?在小殤離開之前,老爹就已經給了她
充足的活動資金,只是來不及告知孫武而已。
  這筆為數不少的黃金,是交付給孫武與小殤共同使用,孫武用起來心安理得,第
二天就拿了金條去還給香菱,補償相識以來她的各種開銷。香菱雖然不想收下,但考
慮到少年的心情,還是笑著把金條收了下來。
  (唉,真是棘手,戰術不成功,連經濟援助也被切斷,這個小少爺現在自己有了
錢,下一步該不會是要發資遣費了吧?)
  接過金條的香菱,腦中冒出這樣的想法,但就連她自己也沒有想到,這個想法會
如此準確地命中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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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雲夢譚(卷八)第六章─無月凶夜•斬首殺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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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小殤手中取得活動資金的隔天,孫武將香菱找來自己房中密談。能夠有這樣的
兩人時光,香菱還滿高興的,但是一進房去看見孫武表情嚴肅,她就覺得事情可能有
點不太妙。
  「香菱啊!真的很謝謝妳,有了妳以後,我覺得我的生活整個都不一樣了呢!可
是,以妳的能力,一直做這些事情,未免太大才小用了吧?我覺得,應該把妳的才能
用在其他地方,說得明白一點,香菱,妳也不想當人家的婢女當一輩子吧?」
  孫武這麼說的時候,香菱有著一剎那的緊張,屏起呼吸,以為這位小少爺突然開
了竅,生出雄心壯志,想要建立江湖霸業,不過,她很快就察覺到這種事根本不可能

  「我覺得,妳還是應該回歸自由身,找個如意郎君,有一個正常的婚姻與家庭才
對。跟在我和小殤身邊,妳大好的青春都被耽誤,這樣子太對不起妳了,以妳的條件
,離開萬紫樓以後,應該會有很多追求者的。」
  這下子可是非常不妙,甚至可以說是弄巧成拙,這位小少爺非但沒有被打動,反
而很熱心地替婢女想著未來,可是如果照他的想法去做,那自己不就要被掃地出門了
嗎?
  「請不要這麼說,少爺,香菱從來沒有想過離開過的事情喔!」
  「所以我現在才和妳說啊!這是攸關妳一生的大事,如果我把妳當朋友的話,我
就應該認真為妳考慮啊!」
  「少爺,其實……香菱之所以一直留在您身邊,並不是因為無處可去,而是為了
……為了能夠天天見到一個人。」
  「見人?見誰啊?應該不是小殤吧?我很難想像有人會想要天天見到她。」
  如果不是因為知道孫武天性遲鈍,換作從別人口中說出這句話,香菱一定會以為
對方存心諷刺,但話既然是出自孫武嘴裡,香菱只有維持著微笑,有些羞赧地別開目
光,輕輕說話。
  「當然不是小殤小姐啦!那個人……是個男人,是香菱的意中人。」
  再遲鈍的男人,聽見這句話也會有反應,香菱看見孫武驚駭欲絕的表情,心裡鬆
了口氣,覺得話還是說得明白一點好,否則這位小少爺會一直迷糊下去。
  「不可以!」
  從驚愕中清醒過來,孫武的反應與「鎮定」兩字背道而馳,像是被什麼東西嚇壞
似的,一個箭步衝到香菱面前,焦急地抓著她的肩膀猛搖晃。
  「香菱,不可以,妳要清醒一點,妳不可以喜歡上路叔叔的!」
  「我?路先生?呃……怎麼回事……」
  「雖然我聽小殤說過,女生的母性會同情弱者,然後同情就變成感情,但路叔叔
實在不是一個好對象,如果妳喜歡上他,妳這輩子就等於完蛋了。他不但偷雞摸狗,
而且還好賭,好賭的男人很多都會把老婆女兒賣去妓寨,這樣的話,妳就又要回到萬
紫樓去了!」
  真是夠了,再怎麼遲鈍,有必要鈍到這種驚世駭俗的地步嗎?話都已經說到這種
程度上了,卻還聽不明白,能夠遲鈍到這種程度,這簡直是一種不可思議啊!還有,
回到萬紫樓有那麼不堪嗎?如果是普通人來說,自己的感覺還不會那麼強烈,可是這
個小少爺說得那麼認真,明亮而純淨的眼睛閃閃發光,自己好像看見了一個耀眼的太
陽,剎那間連眼睛都灼痛起來。
  「不,少爺,你誤會了,我說的……」
  急著想要解釋,但是話才剛剛出口,孫武就陡然伸手,捂住了香菱的嘴巴,不讓
她發出聲音,自己則是緊張地左顧右盼,確認四周沒有人在,這才安心地鬆了口氣。
  「好險啊,香菱,妳都不知道,剛剛的話如果被路叔叔聽見,妳就真的糟糕了…
…」
  少年的笑臉只能笑到這裡,因為一聲怪腔怪調的歌唱,打斷了他的話,讓笑容僵
硬在臉上。
  「為∼∼何∼∼世間良緣∼∼∼每多波折∼∼∼」
  這首歌孫武小時候聽過,那是路飛揚還一表人才,氣宇軒昂時,在自家酒舖裡獨
飲,總喜歡唱這首別具感嘆意味的歌,但從沒有一次能唱完,因為每次鳳婕都會捧起
酒罈,重重砸落在他頭頂上,在「嘩啦」碎響聲中,歌聲中斷。
  今天的情形也是一樣,但卻不是因為鳳婕,而是路飛揚唱完第一句後,突然飆衝
進房,速度奇快,眨眼間便衝到香菱身前,還一把推開了孫武。
  「香菱啊!你別聽小武胡說,男人還是要年紀大一點,才知道怎麼讓女孩子幸福
快樂,像小武那樣的毛頭孩子,什麼都不懂的。妳是不是有話要對路叔叔說啊?沒關
係,說出來啊,路叔叔我最喜歡聽年輕女孩子說話了。」
  「呃,路先生,你的臉……距離我太近了,請你離遠一點。」
  好好的一張臉,因為貼得太近,連笑容都變得猥褻醜陋,剎那間香菱有一絲困惑
,判斷不出到底哪種臉才是這男人的真面目,但心頭強烈的厭惡感,卻是百分百的事
實,第一反應就是把人推開。
  「路先生,請你放尊重一……啊!」
  香菱不是沒想到對方會動手,早就暗暗戒備,哪想到路飛揚的獨臂動作不快,手
法也不巧,自己明明都看在眼裡,可是他一爪抓來,就是偏偏避不開,給他一把抓住
,半邊身體頓時又酥又麻,沒力氣抵抗,心中一驚,對方已經大聲獰笑起來。
  「幹什麼還要尊重?剛剛不是有人說喜歡我嗎?你情我願,這就不用尊重啦!哇
哈哈哈,年輕女孩子皮膚白嫩,滑不溜手,老子等會兒要多蹂躪幾次。」
  越說越是過分,幸好旁邊還有個正義的少年,勇於發出不平之鳴。
  「路叔叔,你放開香菱,不然我要對你不客氣了。」
  「哈!小武,你敢對長輩動手嗎?叔叔只是摸摸而已,你幹什麼那麼激動?嘿嘿
嘿,我又沒說我不付錢……唔。」
  一聲清脆的「嘩啦」碎響,路飛揚兩眼翻白,被敲碎在頭頂的茶壺給打暈過去,
翻身栽倒。
  「香菱,妳沒事吧?真是對不起,路叔叔比我想像中還危險,我現在先把他拖出
去。」
  孫武的表情異常慎重,向香菱道歉後,抓起路飛揚的一隻腳,把人從門口拖了出
去。
  香菱看著路飛揚兩眼翻白,被拖出門去的景象,心中猶有幾分驚魂未定,不是說
笑,在路飛揚倒地的那一瞬間,自己確實有一種「得救了」的感覺,連帶也對小少爺
感激了起來,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滋味。
  「這樣子不是很好嗎?妳沒被輕薄到,他英雄救美之後,搞不好就因憐生情,這
個戰術可比端茶蓋被子有效,妳應該謝謝那條中年偽色狼了。」
  「小、小殤小姐,妳幾時來的?」
  「從你們開始討論意中人話題之前的一個小時。」
  小殤從屋樑上一躍而下,靠著腳上的法寶鞋,幾乎是飄浮似的降落,來到香菱面
前,用一種很怪異的表情瞪著她。
  「會做菜是很好,不過在設法抓住男人的胃之前,要先學會另一件事。」
  「這……請小殤小姐指教。」
  「要抓住一個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要抓住一個男人的胃……」小殤瞪
著香菱的眼睛,一字一字地冷冷說道:「先要把他的肚子•切•開。」
  「小殤小姐,妳的背後……為什麼有鬼火在飄啊?」
  「那是商業效果,請別在意。」

  要完全不在意小殤的種種言行,那是不可能的,香菱就常常覺得,有了路飛揚庇
護的小殤,簡直是如虎添翼,兩個人如果合起來作惡,後果肯定非常驚人。
  考慮到出了什麼事,自己也在波及範圍之內,香菱對這兩個人的行蹤與動作特別
留意。有一件事孫武早已習以為常,但香菱卻覺得很古怪,沒法輕易釋懷,因為以個
性來說,小殤就像一隻張牙舞爪的花貓,冷漠而不親人,路飛揚時而瘋癲、時而頹廢
的個性,也讓一般人敬而遠之,這兩個人整天膩在一起,應該不只是為了「臭味相投
」或「物以類聚」吧?
  「路叔叔和小殤從以前就很要好,他們混在一起,這就像以前一樣,沒什麼好奇
怪的吧?」
  「小時候的情況,與現在應該有所不同了,我不覺得小殤小姐會因為懷念童年,
就與外人特別親暱。」
  「那大概是路叔叔單方面想纏著小殤吧,他一直想要個女兒的,小殤可能是被纏
得沒有辦法,所以表情才怪怪的……咦?」
  孫武露出懷疑的表情,看了看左右,確定無人,才壓低聲音道:「香菱,我比較
遲鈍,很多事情妳不直接說,我就沒想到,妳……是不是在暗示我,路叔叔有些見不
得人的骯髒喜好?」
  這句話聽在耳裡,真是讓香菱為之垂淚,「少爺,如果您能把您的機敏用在其他
方面,我想你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會非常高興的。」
  有這麼一個遲鈍的主子,凡事只好自己多辛苦了,比較值得慶幸的一點是,自己
並沒有出現太過強大的競爭對手,這該說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最近忙上忙下的,好像很辛苦啊!怎麼萬紫樓教出來的本事就這麼一點啊?」
  某次窄路相逢,小殤冷不防地扔下幾句話語,香菱沒有動氣,只是請教小殤指點

  「我哪有本事指點妳,妳要一個未成年的小女孩來指點妳談感情,這未免太遜了
吧!我只是要告訴妳,別太掉以輕心,競爭對手要出來之前,是不會先向妳預告的。

  「競爭對手?妳的意思是……」
  「只能說到這裡啦!剩下的妳自己想。」小殤說著,露出嫌惡的表情。「那個戀
童的變態真是窮追不捨,好不容易甩掉他,一下子又追了上來,我要走……哇啊啊啊
啊!」
  小殤所在之處,通常都伴隨著連串的慘叫,只不過要聽到她本人的驚呼聲,並不
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儘管如此,在路飛揚驟然破地而出,一把將小女孩抱住的瞬間
,香菱真的沒有察覺他是何時到來,就這麼神不知、鬼不覺地一抱,抱住了就往地下
沉,真是防都防不住。
  「丫頭妳又亂跑!叔叔只要一下沒抱到妳,就會覺得好擔心啊!和叔叔回去吧…
…咦?香菱妳也在,要不要一起和路叔叔玩親親抱抱啊?」
  「不,我想不用了,而且路先生您的手大概也不夠抱兩個人吧!」
  香菱婉拒了路飛揚的好意,不過看著路飛揚緊抱小殤沉入地下,雖然明知地底一
定有暗道之類的東西,那個感覺還是讓人背後一陣涼颼颼的,彷彿見到地獄的入口。
  路飛揚緊纏著小殤不放,除了眷戀舊日親情外,應該還有別的理由,香菱不相信
他是變態的戀童癖,但又想不到其他可能,正為此而煩憂,卻不料問題的答案在某天
夜裡揭曉。
  當時,夜色已經極深,香菱計算孫武熬夜練功的時間,放下手邊的工作,前往廚
房,預備替孫武準備宵夜,半途經過旅店後院,隱隱約約聽見人聲,心中一奇,放輕
動作,從一個隱蔽的角落看去,赫然見到路飛揚與小殤正在後院。
  這些天來,小殤與路飛揚總是膩在一起,看到他們兩個人沒什麼好奇怪,但路飛
揚收起了嘻皮笑臉,小殤的臉上也染上一層罕見怒意,這就讓香菱意識到事情的不尋
常。
  「……有那麼多閒功夫的話,就去管你該管的事吧!你明知道他的狀況已經不能
再拖,佛血舍利對肉體的負擔一天大過一天,現在快要到極限,那個半調子的天眼根
本就沒有用,你再不想辦法,他真的會死掉!」
  「要徹底解決佛血舍利造成的內患,天下唯有兩件法寶能夠做到,一樣失落多年
、另一樣流散大地八方,倉促間想找到,根本是緣木求魚,但我會另外找尋替代方案
,暫時壓制他的內患,這點妳大可放心,今晚就回梁山泊去吧!」
  路飛揚為何要小殤回梁山泊去?香菱很是吃驚,還未及細思,就聽到小殤一口拒
絕。
  「小殤,別胡鬧,我聽說鳳凰兒他們已經向妳提出警告,妳自己其實也很清楚,
妳根本不能長時間離開梁山泊的高空環境,小武的極限是快要到了,但妳的極限早就
超過,這幾天如果不是我一直替妳活血舒氣,妳的血液不但會凝凍僵化,連身體都要
開始爛了。」
  香菱聞言一震,回想起這幾天路飛揚與小殤在一起的時候,他的手不是搭在小殤
後心,就是按放在她頸側,果然就是推宮活血的樣子,換句話說,小殤的身體出了狀
況,這點肯定沒錯,只是小殤刻意隱瞞,為的就是不想回梁山泊去。
  那……路飛揚的立場呢?
  香菱側頭想看得清楚些,但天上月色被一道急湧而來的烏雲所遮蔽,連帶路飛揚
的大半身影也隱沒在黑暗中,再也沒法像之前那樣看清他的輪廓,可是光從那聲音就
聽得出來,如果在這時候看見他的臉,所映入眼中的,肯定是一副未曾見過的嚴肅表
情。
  「……沒有人拜託你做這種多餘的事……不喜歡的話……像當年一樣……你不是
一直想殺掉我嗎?」
  很罕見地,小殤的聲音裡,有著真正的情緒波動,像現在這樣憤怒的喊話,是之
前所無法想像的事。然而,她說了什麼?路飛揚曾經想要殺小殤!什麼時候的事?為
什麼?
  「當時的事,是我的錯,我只把妳當成是一件被利用的危險工具,才會急著想毀
滅妳,這是我的愚蠢,而我也為此付出代價,若妳覺得不夠,叔叔會用更有誠意的方
式補償妳。現在,在我眼中,妳只是個普通的孩子,一個我無緣擁有的女兒……我希
望妳幸福,所以不想看妳作一些傷害自己的事。回去吧!小殤,他有自己的擔子要扛
,妳不能……」
  似是傷感,路飛揚後半段的話,被風吹得零零落落,讓人聽不清楚。但前半段的
話,香菱全聽在耳裡,儘管不是很明白每一句的意思,但她卻感受得到這些話語中的
絕對真誠。
  後來小殤好像又說了什麼,話聲斷斷續續,香菱實在是聽不見,即使刻意運功於
耳,也只聽到一些模糊的話聲,但從那劍拔弩張的氣氛來看,兩人顯然沒有達成協議

  「……他是我的!」
  這句話入耳的瞬間,香菱再次一驚,因為這四個字裡頭隱約帶著哭音,到底是發
生了什麼事,讓小殤的情緒失控了呢?
  被好奇心所驅策,香菱再次探頭觀看,卻見到了令人魂飛魄散的一幕。原本路飛
揚是面對著小殤,倚牆而站,但不曉得小殤說了什麼,靠在牆上的路飛揚突然有了動
作,朝小殤衝去,身法快捷如電,便是素來以速度自傲的香菱也為之心驚。
  「你•想……」
  小殤只說了這兩個字,並不是因為她停話不說,而是因為在兩人錯身剎那,路飛
揚的手刀自她頸中帶過,無比迅捷的切割,一顆首級陡然旋飛昇起,當那具失去頭顱
的小小身體倒落泥塵,行兇的冷血手掌橫空一抓,將墜落下來的腦袋給抓在掌心。
  這一幕對香菱所造成的衝擊,可真不是普通的大。過去不是沒見過殺人,死得比
這慘十倍的都曾親眼見過,甚至親手幹過,但無論怎樣,香菱都沒想到路飛揚會突然
對小殤下毒手,強烈震撼所造成的效果,她腦中剎時一片空白,唯一意識到的,就是
路飛揚可能會朝這邊看來,連忙低身躲避,把身體藏回牆後,躲避路飛揚殺人後的殘
忍目光。
  (等……等一下,我在做什麼?這樣子太難看了,不管他怎樣強也好,我沒有理
由被嚇成這樣啊!)
  理智很快就重新運作,讓香菱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補過,但這時路飛揚已經
離去,不曉得去了什麼地方,或許是掩埋屍體吧,又或許……
  香菱想到一個最惡劣的可能,路飛揚可能一不作、二不休,害了小殤之後,跟著
就加害孫武。這麼一想,香菱頓覺不妙,急急忙忙趕向孫武的住處,想先確保生者的
平安。
  萬紫樓的身法快捷如電,香菱瞬間便已趕來,但卻遲了一步。捷足先登的人並非
路飛揚,而是妃憐袖,她孤身一人來到孫武的房門外,像是在考慮什麼,最後深深吸
上一口氣,彷彿決定了什麼,輕敲孫武的門,讓孫武開門迎她進屋。
  奇異的情勢,香菱不好隨便闖入,便藏身暗處,一面進行守護,一面試圖竊聽屋
裡的狀況,心裡則是七上八下,向天上神明告解不安,畢竟今晚一整夜好像都在搞竊
聽,實在是罪大惡極。
  「謝謝妳,妃小姐,這陣子以來真是太謝謝妳,沒有妳一直幫我調理真氣,我不
可能到現在都還活蹦亂跳的。」
  「不,你喜歡就好,我還擔心你會不高興呢!」
  「怎麼會呢?妳幫了我這麼大的忙,我都不曉得該怎麼謝妳才好。妳比小殤和路
叔叔有用多了,他們……」
  太過於興高采烈,屋內的孫武抓住妃憐袖的手,大力搖晃,直到說完了話才發現
自己的失態,正想放手,卻發現妃憐袖白嫩的手掌正輕輕顫抖,掌心冒汗,好像非常
的緊張。
  「妃小姐……」
  「小武先生……那個……如果可以的話……」
  「嗯?」
  孫武很訝異,因為看得出來妃憐袖的精神極度緊繃,她這種慌亂的表情,自己從
來沒有看過,記憶中她似乎總是冷靜自若,對什麼事都沒有太大反應,像她這樣的人
物會緊張若斯,事情一定非同小可。
  「如果你真的想表示謝意……能不能……不曉得可不可以請你……」
  「妃小姐,妳慢慢說,不管是什麼難事,只要我作得到,一定會替妳做到,我們
是朋友,有什麼難事大家一起想辦法解決。」
  這句話彷彿有著魔力,本來全身緊繃的妃憐袖,聽完這句話突然一愣,呆若木雞
似的僵住不動,跟著喘了一口大氣,像是全身虛脫般放鬆坐倒,孫武連忙扶她坐到凳
子上,看她深呼吸調勻氣息後,開口問話。
  「小武先生,你剛剛說……我們是朋友?」
  「是啊!我們這一路走來,相互扶持,當然是朋友啦!而且是很好的朋友呢!妃
小姐有什麼事,我能做到的一定幫忙。」
  「不,不用了,真是太好了……」
  妃憐袖回復到平時的表情,臉上有了笑意,雪白的臉頰泛起了淡淡紅暈,剎那間
綻放的美姿,明豔不可方物。
  孫武雖然不明白發生什麼事,但看妃憐袖這樣子,也曉得困擾她的問題已經解決
,錯愕之餘,他忍不住再問一次。
  「妃小姐,妳剛剛說想找我做的事,是什麼呢?」
  「嗯,其實並不是什麼嚴重的大事,但對我來說卻很重要,呵……我剛剛是想,
請你當我的朋友。」
  一句話造成了兩處震驚,不僅孫武張大了口,就連屋外竊聽的香菱都覺得眼冒金
星,萬萬想不到今晚居然如此刺激,看完了凶殺案之後,竟然還能夠聽到告白戲,這
讓她實在不能不說一句:人生真是充滿驚奇。
  只不過,最讓香菱意外的是,人生的驚奇並不是只在夜裡出現……

  「香菱,早安啊!咦?妳的臉色為什麼這麼難看?」
  「呃,路先生!」
  昨天夜裡沒有找到機會,再加上心情上的衝擊太重,香菱還沒有機會把自己看到
的東西告知孫武,原本是預備今天一早找孫武說,哪知道才一踏出門口,就撞到「恰
巧經過」的路飛揚。
  「路先生,你早,請問有看到我家少爺嗎?」
  在這種時候碰到人,總有一種被「殺人滅口」的危機感,香菱下意識地後退一步
,而這動作被路飛揚看在眼底,露出了詭異的微笑。
  「唔,我還沒有看到小武呢,這種事還是問小殤比較快。」
  「呃?問小殤小姐?」
  香菱一驚,不解為何孫武的事要去問一個死人,這個男人是不是在暗示些什麼?
  「喂,小殤,妳有看到小武嗎?」
  路飛揚突然轉頭左看,張口高呼,香菱以為他想引開自己的注意,趁隙襲擊,暗
自戒備,哪知道左邊真的傳來回音。
  「有啊!那個姓任的露體狂一早就來找他,他正準備要出發呢!」
  不可能的!但在小殤來到香菱眼前後,事實卻發生了。剎時間,香菱瞪著那具應
該已經身首分離的軀體,不敢置信地目瞪口呆,回想昨晚的一切,確認眼前的東西,
搞不清楚哪邊是夢境、哪邊是現實。
  「她怎麼了?臉色白成這樣子?」
  「不知道耶!一早起來碰見她,就是這個怪怪的樣子,小殤妳和她聊聊吧!小武
要上慈航靜殿去,我要先去向他打個招呼。」
  路飛揚快步離去,香菱還不及追上發問,對面的小殤就側過頭,用一種很狐疑的
眼神掃過來。
  「昨天晚上……是不是有人看見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
  「呃……這、這個,沒有啊……」
  當香菱正陷於幻象與現實的錯亂分際,孫武則在收拾東西做準備,由於忙得出神
,他並沒有發現身邊有人到來,因此被路飛揚的拍肩給嚇了一大跳。
  「路、路叔叔。」
  「小武,已經準備好要上慈航靜殿了嗎?」
  「是……是啊,但我有點拿不定主意,因為……」
  「苦茶大師是出了名的善良好人,求寶的事你不用太擔心。倒是等你進了慈航本
院之後,留意一下那邊的地形,路叔叔要拜託你一件事,這件事也與你自身的利害有
關。」
  路飛揚對孫武所提的要求,就是隨任徜徉同上慈航靜殿之後,留意那邊的地形與
環境,看看有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特別的地方?什麼樣的特別地方?」
  回想起不久前進入慈航靜殿的經過,孫武覺得好像看到的不是樹林就是佛堂,無
聊枯燥得很,不覺得有什麼特別。
  「就是……看起來戒備特別嚴密的地方啦,或者很多人把守的地方啦,又或者是
……」
  「等等,路叔叔,你問這種地方作什麼?你……你該不會是又想要去偷慈航靜殿
的武功吧?」
  面對少年的質疑,路飛揚露出一副很吃驚的表情,道:「你怎麼會這麼說呢?叔
叔問慈航靜殿裡的事,只是想……想去觀光和上香而已,沒有別的意思,你想得太多
了,哈哈哈,對了,進去以後如果看到什麼地方長得很像藏經閣,請把地方記下來。

  「你……你太丟臉了,覬覦人家的武功秘笈,你不覺得這是一件很可恥的事嗎?

  孫武想要再說些什麼,但任徜徉已經在外頭敲門,催促著時間。
  「抱歉,打擾兩位了,路上有點不太安寧,如果現在不走,要是半路碰到些什麼
麻煩人,就很頭痛了。」
  遇上麻煩人物,孫武並不覺得有什麼問題,可是連任徜徉都會感到頭痛,事情顯
然十分嚴重,於是孫武馬上點頭答應,與任徜徉一起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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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雲夢譚(卷八)第七章─風流倜儻•終須一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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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開小鎮時,沿途所看到的每個鎮民,都朝這邊揮手打招呼,尤其是女性,孫武
當然知道那不是在歡送自己,訝異任徜徉這麼受到人們喜愛,因為之前幾次看任徜徉
的言行,總覺得他驕傲狂妄,不把別人放在眼裡,尤其是對男人,根本是有得踩就用
力踐踏下去,照理說應該仇家滿天下,沒想到鎮民會這麼喜歡他。
  「看不出來,你人緣很好嘛!」
  「那倒不是,我是在這裡長大的,小時候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就住在你們住的那
間客店裡,後來有一天我遇到了和尚師父,他說我是百年一見,萬中無一的練武奇才
,堅持要收我當徒弟,我才離開這裡的。」
  任徜徉說得輕鬆,孫武聽起來更覺得驚奇,苦茶方丈是慈航靜殿的掌門,怎麼會
來這個到處都在賣慈航靜殿秘笈的小鎮?不過,如果任徜徉是出身於這個小鎮,那麼
他的父母也在鎮上囉?
  「哈哈哈,你在我們鎮上待了幾天,沒發現這裡沒什麼老人嗎?這個小鎮的居民
都是從外地過來,想要盜得秘笈,練成上乘武功,如果一年半載都無所獲,就會死心
離開,有些則是逃難避禍,利用這裡龍蛇混雜的環境,隱姓埋名避風頭,等到風頭一
過,當然也會回去,只有走不掉的人才會一直留下,嘿,我小時候就是來這逃難的。

  任徜徉聳聳肩,笑道:「父母……這個尷尬話題就不用談了,這種年頭,不想碰
這話題的人也不只我一個,你也不喜歡別人提到你父母吧?」
  本來孫武是不忌諱這個的,儘管自己無父無母,但身邊有很多關愛自己的人,父
母的話題不是禁忌,可是最近……還是避開這個煩人的話題吧!
  兩個人邊走邊說話,一開始孫武對任徜徉相當忌憚,不敢離他太近,可是過了一
段時間後,卻發現他言行舉止都很正常,也不像前幾次動手鬧事時那麼狂傲,甚至說
得上友善,感覺起來就像個很陽光的開朗青年,與之前判若兩人。
  這份訝異,任徜徉察覺到了。
  「哈!我雖然自命不凡,不過我是個人,不是瘋狗,你不是我的敵人,又沒有要
和我爭女人,我為什麼要對你劍拔弩張?」
  「我還以為……你看什麼人都不順眼呢!」
  「行走江湖,不是人家惹你,就是你惹人,先發制人總比被人欺上門好,可是啊
……整天要裝酷做人,也是很累的,能夠放鬆的時候,我當然不想繼續神經緊繃。」
  任徜徉笑道:「而且,我對你很有好感,想與你多親近親近,所以你大可放輕鬆
一點,嘿!我可不是隨隨便便看上一個人的。」
  口中說話,任徜徉笑著往孫武肩頭一拍,親近示好,但一直維持高度警戒狀態的
孫武,一見他手抬起,立刻側身閃躲到一邊去,動作之快,好像拍下來的不是一隻手
,而是一塊燒紅的烙鐵。
  「咦?孫兄弟,你為什麼好像很害怕的樣子?」
  「你……你說話就說話,不要動手動腳的,我也不想隨隨便便被你看上。」
  孫武後退幾步,保持安全距離,甚至擺出了防禦姿勢,唯恐任徜徉突然翻臉,動
手硬來,而這些動作看在任徜徉眼裡,則令他大感懷疑。
  「唔,我們之間好像有點誤會,你是不是聽到了什麼我的不好傳聞?」
  任徜徉側頭思索,想想有關自己的不良謠傳,但隨便一算就有幾十個,實在不知
道如何解釋起。
  「哈,想不出來就不解釋了,姓任的難道還要求人相信嗎?其實我對你這種小鬼
頭根本沒興趣,如果不是因為西門大俠的面子,我早就一腳把你踢翻,直接五花大綁
抓上山去交差。」
  終於露出了真面目,但這樣子孫武反而放心,否則看一個平時又狂又傲的任徜徉
,客客氣氣地與自己套交情,那種感覺真是讓人毛骨悚然。不過,這麼桀傲不遜的一
個人,居然對西門朱玉推崇備至,想想也真是不可思議。
  「任先生,你很尊敬西門朱玉嗎?」
  「這個當然,咦?你學了他的武功,卻不知道他的豐功偉業?你搖頭,真的不知
道?好,我告訴你,過去一百年的江湖人物裡,唯有西門大俠是真正的男人,他掌劍
雙絕,橫行天下,後人只知道他的風流韻事,一生浪蕩,卻不曉得他掌底劍下敗過多
少武林名人,如果不是因為他從沒刻意宣揚,今天流傳於世上的怎會僅有一個淫賊名
號。」
  「掌劍雙絕」這個評價,孫武不曾聽人說過,現在想來,掌是「無孔不入掌」,
劍卻不曉得是什麼絕技,但西門朱玉當年能恃之敗盡英雄,睥睨江湖,這套劍法應該
非常厲害,不是只會脫人衣服而已,又或者……西門朱玉手上有某些強大法寶,那套
劍術需要與特殊法寶結合,才能運用,所以在西門朱玉死後,劍法也隨之失傳。
  「咦?任先生,西門……大俠他是怎麼過世的呢?我聽過他不少傳說,但沒有人
告訴我他是怎麼過世的。」
  「呃……這個……可以的話,還真是不想說。」
  一說到偶像西門朱玉就神采飛揚的任徜徉,碰到這個話題,突然變得興味索然,
嘆道:「西門大俠一生瀟灑,雖然青年早逝,但也不失為一段燦爛精采的人生,可惜
他不是在比鬥中壯烈陣亡,而是病死。」
  倘若只是單純病故,任徜徉也不會這麼感慨,然而在太平之亂後期,本來活躍於
中土的西門朱玉,突然銷聲匿跡,跟著就傳出他身染花柳惡疾的消息,各方仇敵為此
摩拳擦掌,想要上門報復,可是才剛剛要採取行動,西門朱玉就遭逢意外,一命嗚呼

  根據一些知道內情,並且親眼目睹事件發生的人口述,當時的西門朱玉病情嚴重
,被身上的花柳惡疾弄得皮肉潰爛,脫髮流膿,全然無復往日的俊朗外表。為了怕被
仇家找上門,西門朱玉隱姓埋名,躲在一個小客棧的二樓養病,但病中四肢無力,某
夜下床小解時不慎跌倒,從窗口摔出,恰巧摔落在樓下的糞坑,砸穿木板,掉了進去

  如果目睹這一幕的人們施以援手,那倒是還有得救,可是這些人本就是前來尋仇
,自然沒有救人的理由,不久之後,糞坑中的揮手呼救聲中斷,一代風流大淫賊就這
麼冤枉的死在糞堆裡。
  「……後來的人說到這件事,都說是報應啦!什麼『風流不免床上死,淫賊終須
糞裡亡』。那些與西門大俠有仇的人,這下子是揚眉吐氣,得意到天上去了,不過,
我才不讓他們稱心如意,走了一個西門朱玉,世上還有一個任徜徉,我要把西門大俠
的精神繼承下去!」
  任徜徉說得慷慨激昂,孫武卻還是一頭霧水,雖說自己對西門朱玉並無惡感,但
西門朱玉始終是個淫賊,這麼不光彩的名號,說起來真是遺臭後世,有什麼好搶著繼
承的?
  「對了,說到這個,你什麼時候教我無孔不入掌?」
  「我告訴你,其實我根本就不……」
  「噓!」
  任徜徉比了個禁聲的手勢,側耳傾聽,接著,耳裡聽到的細微聲音,讓他臉色一
變,拉著孫武閃到一旁,幾乎是才閃過去,前方不遠處就有一隊騎兵飆過。
  「任先生,這些是……」
  「問得好,這些全部都是找你的。」
  任徜徉向孫武解釋,當日御前侍衛認出孫武後,就像被激怒的猛牛一樣,群情激
昂地四處搜索,發誓要將他找出,還要慈航靜殿交出人來。
  慈航靜殿無人可交,苦茶方丈對於官方壓力不是裝聾作啞,就是婉轉回絕,但官
兵不肯死心,幾日內已經與慈航靜殿發生數度衝突,目前還有大隊人馬在附近山區來
回搜索,所以任徜徉只帶孫武一個人上山,以免多人行動打草驚蛇。
  「真是對不起,我給你們帶來麻煩了。」
  「喔,這種事情就忘了吧!慈航靜殿本就是朝廷的眼中釘,就算沒有你,朝廷也
不會給我們清閒日子過的。」
  任徜徉揮揮手,不再多言,催著孫武加快腳程。一路上,兩人連接遇到幾波官兵
搜索,顯然山上的情勢異常緊張,而他們終於來到慈航本院的山門,門前的一大段斜
坡上,雖然沒有官兵埋伏,卻出現更詭異的情況。
  只見一大群和尚席地而坐,三三兩兩分坐一群,幾乎佈滿了整片山坡,乍看之下
很像是在野餐,不過每個人都望著同一方向,看著山上的慈航本院。
  在這裡靜坐的人數著實不少,放眼看去,將近千多個大光頭,在陽光下分外刺眼
,算得上是一種奇觀,而這些和尚之中,雖然也有一些年長的老僧,但七成以上都是
十幾二十歲的年輕僧人,還有兩成是三十多歲的僧侶,穿著高輩分的袈裟。
  以組成份子來看,這些和尚全都是當前慈航靜殿的精英,即將肩負傳承重任的新
希望,可是他們全部聚在這裡,面有怒色,看來很明顯是在聚眾抗議。
  「任兄,這些大師們是……」
  孫武的問話被一陣鼓譟聲打斷,本來在那邊一語不發的僧侶們,突然出現幾個領
導人物,對著群眾說話,每問一句,僧侶們就呼喝答應一聲。這千餘名僧侶人數既多
,本身又修練武術,中氣十足,千餘人異口同聲地呼喊,當真是震聲如雷,翻天覆地

  聽了一會兒他們喊話的內容,孫武發現他們原來是在要求改革,希望慈航靜殿能
夠打破陋規,順應時代潮流,開放自太平軍國之亂以來的法寶禁制。
  這個要求所根據的理由很多,但整體上說來,無非是為了慈航靜殿的競爭性,當
前的天下大勢,無論是朝廷軍方,抑或是江湖上的大小門派,幾乎都使用法寶輔助戰
鬥,倍增力量,慈航靜殿枉自名列兩大聖宗之一,因為陳腐思想而固步自封,長此以
往,不僅無法與如日中天的河洛劍派比肩,甚至也會被一些中小規模的幫派超越過去

  只要是有在外頭走動,見過世面的僧侶,都對這樣的劣勢感受極深,看著慈航靜
殿一天天失去競爭優勢,武林正道砥柱中流的地位岌岌可危,在新時代的潮流中,像
是一頭老朽腐臭的垂死巨獸,隨時都會斷氣,過去幾年裡頭,年輕一輩的僧侶忍受不
了這些陳腐陋規,大量出走,造成了很大的傳承危機。作為慈航靜殿的一份子,不能
眼看著慈航靜殿千年基業毀於一旦,所以這些僧人有志一同,群聚於此,要求做出改
革。
  (……這裡的人,數目好多啊!)
  孫武看著這一片人山人海,暗自心驚,這千餘名僧侶堵住了出入山門的要道,有
些僧人要走路下山,都被他們擋下驅趕回去,用這半強迫的方式要求革新。
  「呃……任兄,我是不是來錯時候了?」
  「這是慈航靜殿的家務事,你不用擔心,我帶你從旁邊的小路繞上山去。」
  任徜徉帶著孫武繞路,在兩人掉頭離開時,孫武聽到後頭開始喊起口號,要求以
方丈為首的各堂各院首座,出來聆聽年輕弟子的心聲,別因為一己私慾,成了慈航靜
殿的千古罪人。
  「我出來幾天,這票傢伙居然真的幹了,嘿,挑的時間未免太巧,如果不是恰好
有外敵逼上門來,他們會有這麼大的膽子?」
  沿著小路翻山而行,任徜徉途中連連開罵,孫武大致聽了出來,寺中年輕僧侶近
年來時有不滿,只是畏於師門威嚴,沒有發作,但這幾天因為呼倫法王挾朝廷壓力而
來,欲取慈航靜殿的地位而代之,寺中高層忙著處理這項大患,年輕一輩的僧侶便得
到機會,登高一呼,想在這個時候趁勢打破禁令,要求師門做出開放。
  「那……為什麼不能開放呢?我覺得有法寶用很方便啊!而且,普通時候也就算
了,大家戰鬥的時候是拿命去拼,用法寶的那一方佔了很多便宜,慈航靜殿禁止弟子
使用法寶,到外面去不是很吃虧嗎?」
  孫武一番話脫口而出,任徜徉的表情卻非常古怪,孫武驚覺自己是個外人,不瞭
解狀況,可能說錯了話,剛想要道歉,任徜徉卻聳了聳肩,道:「其實我也不知道為
什麼要禁止使用法寶,我自己不喜歡用,不過那是個人喜好,與寺規無關……和尚師
父平常很好講話的,但就只有這件事,他從來都不肯答應。」
  「苦茶方丈自己不是也在用法寶嗎?為什麼禁止旁人……」
  「和尚師父用法寶?見鬼了,你聽誰說的?我怎麼從不知道?」
  任徜徉質疑的視線變得嚴厲,說溜了嘴的孫武只得順勢而為,表示聽人說過苦茶
方丈有一件寶貝,自己便以為是法寶,任徜徉先是皺眉思索,繼而恍然。
  「喔,那個啊……不是法寶啦,只是一件信物而已,但說到使用這件信物的影響
……嘿,要當成法寶看也可以啦,總之,那件信物與這件事無關,我也不知道師父為
什麼禁止使用法寶。」
  任徜徉搞不好是慈航靜殿內,最親近苦茶方丈的人,連他都不知道的事,真不曉
得還有誰能弄清楚。不過,至少從他口中得知了那件寶貝的資料,可以做進一步的規
劃,這是一個很好的開始。
  然而,此時此刻的慈航靜殿,似乎正處於風雨飄搖的時候,孫武覺得自己是挑了
一個最不好的時機來訪,無奈想改變主意已經太遲,任徜徉帶著孫武沿小路上山,悄
聲進了慈航本院後,很快就有人代為通報方丈,苦茶方丈也立刻接見。
  「在中台禪舍接見?和尚師父選了個怪地方啊……」
  任徜徉向孫武解釋,中台禪舍在慈航本院主建築的後方,大概有一里半左右的距
離。禪舍西側的敦煌壁,專門供長老們閉關清修;禪舍東邊就是藏經閣,慈航靜殿諸
般神功絕學均收於該處,整個區域堪稱是慈航靜殿首要重地,平日禁止普通弟子擅入
,更不會在那邊接見賓客,現在請孫武到那邊相見,這是一件不合理的怪事。
  「你是來求醫的,如果要治病,該是去慈濟院;假如要和各堂各院首座會審詢問
,那就是佛光堂了,為什麼會挑在中台禪舍呢?難道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要私下說嗎
?」
  任徜徉說話肆無忌憚,講到「見不得人」的時候,負責傳訊的兩名僧人連連口稱
罪過,急忙走避,讓孫武都覺得不好意思,連忙催請任徜徉快快帶路。
  中台禪舍所在的位置確實隱蔽,從本院的主建築往後走,要先通過一道長長的峽
谷,沿途爬著階梯,走上好一段時間才能到達。
  任徜徉告訴孫武,從峽谷中段開始,就是慈航靜殿的禁地,一般弟子不得擅入,
而禁地的安全工作,則是由真正的高手負責,有專職的武僧部隊把守,那些妄想侵入
盜經的竊賊,十之八九,連摸到峽谷邊上的能耐都沒有。
  這些話,孫武絕對相信,因為從峽谷中段開始,他就覺得自己正被人監視,一種
無形的壓力,讓他感覺到相當不舒服。而當孫武穿出峽谷,眼前景象陡然開闊,只見
一大片的黃土地上,沒有半棵樹、半根草,見不到半點綠色,僅有孤崖絕壁,奇巖怪
石,看來彷彿立足在世界末端的孤絕景色。
  正前方的兩面絕壁之間,夾了一座古老的五層木樓,看起來彷彿隨時都會被擠碎
,可是木樓的表面,發著很奇特的氤氳光華,古色古香,一看便知是年代久遠的古建
築,千百年來就在這兩片絕壁間巍峨矗立,隔絕風雨,遺世而獨立。
  「任兄,這就是中台禪舍嗎?好壯闊的古樓啊!」
  「什麼啊!那裡是藏經閣!往左邊看,那棟茅坑不像茅坑,佛堂不像佛堂的破房
子才是中台禪舍,別搞錯了。藏經閣的存在歷史超過兩千年,那種鬼斧神工的建築技
巧,現在沒人造得出來……也沒錢造啦!」
  任徜徉隨口解釋,孫武聽到「藏經閣」三字,心中為之一動,想起路飛揚的囑託
,覺得非常不愉快。要練成絕世武功,最終仍是要靠本身的勤修苦練,倘若自己不肯
努力,那麼別說是慈航靜殿的武功,就算是把陸雲樵的《五絕神劍》、武滄瀾的《天
子龍拳》秘笈一起拿來,最後也練不出什麼東西。
  (這麼淺顯的道理,連我這樣的笨蛋都懂,為什麼路叔叔就不明白呢?唉,就算
告訴他藏經閣的位置又怎樣?這裡是慈航靜殿的禁地,他難道進得來嗎?)
  這份心思,沒法說出口,孫武搖搖頭,跟在任徜徉的身後,一起進了中台禪舍。
  小小的禪舍內,苦茶方丈端坐蒲團之上,身穿袈裟,坦露著大肚子,笑咪咪地甚
是和氣,一點都沒有身為慈航靜殿掌門的架子。
  「阿彌陀佛,孫小施主,老衲等你許久了。」
  進入禪寺內,竟然是苦茶方丈率先打招呼,孫武有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剛想回
禮,就看到苦茶方丈對任徜徉微笑。
  「日前在大殿上,老衲沒看清楚你的樣子。聽說你年紀小小,想不到長得這般健
壯,呵,你幾乎和老衲那聰明徒弟一般高了。」
  「笨蛋師父,是我啦!你看錯了。」
  「哦,對不住,師父的眼睛情況更糟了。」
  苦茶方丈笑著轉過頭,重新搜索目標,不久,他露出訝異的表情,仰頭道:「真
是不簡單,你長得比聰明徒弟還要高,那天在大殿上老衲竟然沒發現。」
  「方丈大師,抱歉,那……是根柱子。」
  孫武大著膽子提出修正,看著苦茶方丈從僧袍中取出一副眼鏡戴上,這才找到了
自己的位置,心裡訝異得不知該說什麼。
  「抱歉了,孫兄弟,如你所見,和尚師父有很嚴重的眼睛毛病。附帶一提,他只
是弱視,不是弱智,這是慈航靜殿到現在還沒垮台的原因。」
  聽了任徜徉的解釋,孫武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走到苦茶方丈跟前,在接受對方
上下打量同時,也看清楚這位有道高僧的相貌。
  幾天前孫武在大殿上見過苦茶方丈,不過那時兩人相隔的距離甚遠,孫武的注意
力又都放在敵人身上,所以只有約略的印象。現在近距離相對,孫武仔細打量著這位
有道高僧,赫然發現他雖然笑得甚是和藹可親,但卻是一臉倦容,眼睛與皮膚都黯淡
無光,色呈蠟黃,似是有病在身,而且是長時間患病的那一種。
  苦茶方丈的身邊,放了一塊黑色的沉香木牌,即使隔著兩尺遠,孫武還是聞到那
股濃郁的甜香。木牌上的雕工精細,邊緣所刻的兩隻孔雀栩栩如生,牌面中央用黃金
墨寫上文字,似是某種書信,在任徜徉與孫武進來之前,苦茶方丈就是在閱讀這封木
牌書。
  沉香木是高價木材,熔黃金為墨更是奢華手筆,能發這樣的一封信給苦茶方丈,
對方肯定來頭不小,孫武雖然猜不出來,但任徜徉見多識廣,一眼便認出這封奇異木
信的來歷。
  「帕尼泊宮的沉香木信?是哪個大騷包寄來的?唔,又是呼倫法王的徒子徒孫來
欺上門了?」
  「聰明徒弟你對了一半,這確實是帕尼泊宮的沉香木信,但卻不是什麼徒子徒孫
,而是呼倫法王本人親筆。」
  苦茶方丈笑道:「呼倫法王來信致意,說他座下門徒俱是出身寒微,鄉下人不懂
禮數,日前造訪多有冒犯,他感到過意不去,近日內將會與他門下的諸弟子、四尊者
同赴慈航靜殿,登門致歉,順便交流切磋。」
  「哦,說得很客氣嘛!那怎麼不直接投降算了?哼,什麼登門切磋,這擺明是因
為手下的狗腿子全軍覆沒,他顏面無光,要親自來討回面子了。」
  「呵呵,聰明徒弟確實聰明,一語就中。」
  「喂,笨蛋師父你不要笑得像個沒事人一樣,這種事情很要命啊!我們現在是內
憂外患了,呼倫老王八馬上要殺過來,我們自家門口還在內鬨造反,你這方丈當得也
太窩囊了吧?那麼多人堵在門口,你就算不鎮壓,也該管一管啊!掌門權威是幹什麼
用的?就是在這種時候用啊!」
  「善哉善哉,徒弟你不可出口傷人,『老王八』三字再也休提。出家人修心修德
,又不是人間帝王,何來權威之有?規範門下弟子戒條,已是我輩權職的極限,哪有
再限制弟子們表達議論的道理?」
  「師父你這笨蛋簡直食古不化,底下人都快造反翻天了,你還和他們講什麼言論
自由?難怪一堆人受不了想造反,他媽的真是連我都有火!」
  「善哉善哉,修口,修口。」
  聽他們師徒兩人一番對談,孫武這才知道慈航靜殿當前的情形有多嚴重。任徜徉
口中對呼倫法王甚是侮慢,但說到這人名字時,眼神卻異常凝重,顯示這位馳名域外
的法王確實有通天手段,連任徜徉這樣的狂傲眼界也不得不慎重以對。
  而且,整件事也沒有表面上看來這樣單純。呼倫法王來到中土,是受朝廷之邀,
日前那三名座下門徒登門挑戰,也是與地方官員同來,換句話說,這一連串的事端都
是由朝廷在幕後支持。呼倫法王近日內將親訪慈航靜殿,屆時肯定不是孤身前來,除
了座下門徒之外,多半還有朝廷派遣的高手隨行,視情況發展而應變,搞不好就強行
硬攻,把慈航靜殿給一舉挑了。
  這種火燒屁股的要命關頭,本來應該闔寺僧侶齊心合力,團結共度難關,可是寺
中的年輕僧侶卻在這節骨眼上發難,當真是內憂外患紛至沓來,慈航靜殿到了危急存
亡之秋。
  「抱歉,我……我好像來錯時候了……」
  「呵呵,是老衲該向小施主致歉,光顧著與這聰明徒弟說話,怠慢了貴賓,真是
失禮。」
  苦茶方丈笑道:「孫小施主日前代替本寺出戰,所用的『金鐘罩』大正剛和,確
是我派嫡傳,你小小年紀就練上第六關,這等資質實是百年少有,但不知……小施主
的金鐘罩是由何處習來?同盟會袁少俠曾說,小施主是隨一名本派異人習武,不知道
那位異人是何形貌?可有稱號?」
  「這個……家師無名無姓,自稱和平老人……但他的樣子其實不老,人也長得很
高大,而且……」
  孫武早知道自己會碰上這問題,眼下也沒有第二種答案,只得硬著頭皮把曾對袁
晨鋒、妃憐袖說過的謊言再說一次,將一切的責任全推在胡燕徒身上,還順便連如來
神掌的口訣都一併推過去。不過,梁山泊之中,沒有比胡燕徒更強的慈航靜殿弟子,
搞不好自己練的金鐘罩秘笈,真是出自他手書也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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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雲夢譚(卷八)第八章─既造業因•便有業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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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孫武描述完胡燕徒的相貌,苦茶方丈與任徜徉立刻露出瞭然之色,態度更是和
緩得多。跟著,苦茶方丈又問起孫武得到佛血舍利的經過,孫武不擅說謊,又覺得沒
什麼不可對人說,除了自己的出身以外,其餘所有事都坦然相告,包括如何結識丹娘
與雯雯,如何被鐵血騎團挾持同行,如何誤吞佛血舍利,導致發生那石破天驚的一戰
,全都一五一十地說出來。
  整整說了一個多小時,之間苦茶方丈多次打斷孫武的話,詢問細節,在這過程中
孫武覺得苦茶方丈似乎很在意自己的出身,頻頻追問與胡燕徒有關的種種,重視程度
似乎還多過佛血舍利的問題,直至所有事情交代清楚,苦茶方丈閉目沉思,過了好半
晌,這才開口說話。
  「……所以,孫小施主前來慈航靜殿,是何來意?是想要求醫?還是令師有什麼
口訊託你傳來?說來我們算是自家人,有什麼話,孫小施主不妨直言。」
  難得的機會,孫武想開口要的東西,當然只有那件真相不明的寶貝,但在他開口
之前,任徜徉已經搶先說話,表示孫武此行是為了求醫,慈航靜殿如果有什麼傷藥或
是靈丹,早早拿出來,不要耽誤年輕人的時間。
  「求醫啊?是為了醫治佛血舍利所造成的肉體傷患吧?」
  都已經說到這裡,孫武當然也沒法說不是,只有點頭稱是。
  「是的,請大師指點。」
  「唔,你的傷勢並非普通戰鬥傷害,普天之下,能幫得到你的人屈指可數,老衲
確實是其中一人,但醫治這傷勢,卻要付出代價。」
  苦茶方丈凝視著孫武,目光中流露出的悲憫之意,讓孫武心叫不妙,覺得這代價
可能異常嚴重,不禁緊張起來,而苦茶方丈保持沉默,待孫武的心神稍稍寧定下來後
,才從蒲團上長身而立。
  「孫小施主,請隨老衲來。有一件事情,是敝寺百年來最沉痛的秘密,本該隨著
時間過去而永埋黃土,但現在必須要讓你知道,這是你的權利,也是你的責任,是舍
利繼承人的原罪。」
  傷勢的源頭,與佛血舍利有關,要治傷就要了解佛血舍利的秘密,這是孫武來到
慈航靜殿的理由,雖然此刻心亂如麻,但是看到苦茶方丈走出去,他不假思索地立刻
跟了上去,然而……
  「砰!」
  「師父,您還是戴上眼鏡吧,那邊是牆壁!」

  雖然遇到了一點小小的阻礙,不過,眾人還是在安然離開中台禪舍。苦茶方丈大
袖飄飄,逕自往北而行,孫武和任徜徉跟隨在後。從任徜徉的表情,孫武發現他也不
曉得苦茶方丈要去哪裡,這一處被慈航靜殿劃為禁地的區域,千百年來實在藏了太多
的秘密。
  往北走出百尺後,東面出現一個土坡,雖然那並非苦茶方丈所走的方向,但卻讓
孫武「咦」的一聲叫出來,覺得眼前的景色有些熟悉,一截短短的土坡上矗立著十多
根木柱,木柱頂端有葉片迎風轉動,赫然就是十多架簡陋的風車。
  這種風車,與尋常農家的穀倉風車有所不同,不但矮小得多,而且葉片全部由金
屬打造,漆上白漆,從遠方遙遙看去,十多架白色的風車排成兩列,雖嫌簡陋,卻是
一幕別具雅致風情的景色。
  只是,這景色落在孫武眼中,又有不同的感受,因為梁山泊之中也有這樣的幾處
地方,矗立著造型類似的風車,而這種巧合並非偶然,風車本身是一件道具,一面借
助風力轉動,一面靠葉片汲取太陽光,分別從兩方面獲得能量,再將能量儲存輸送於
地下設施,作為其他民生系統的動力。
  孫武從小就看慣了那些風車,不覺得有異,到了外界之後,才曉得這種結合法寶
技術的裝置不可能出現於一般民家,而這種蓄能裝置出現在這裡,那就代表宣示禁止
使用一切法寶的慈航靜殿,已經很明白地自打了嘴巴。
  土坡的盡頭,是一片樹林,而樹林之中似乎有著一棟小木屋,只是被濃密枝葉給
遮住,看不太清楚,但樹林外卻插著一個大大的告示木牌,上頭畫著骷髏符號,還打
了一個大大的叉,看起來很像是禁止入內的意思。
  「任先生,那裡是……」
  「別問那麼多,快跟上,我們落後了。」
  苦茶方丈走得好快,孫武被甩下了好長一段距離,連忙與任徜徉快跑趕上,就這
麼奔走了一陣後,停步在一段山壁之前。
  山壁不算太高,上頭有階梯,雖然略顯陡峭,但卻可以攀爬上去,從底下看不太
清楚那上面的景物,只是依稀看到幾根殘破木柱,歪歪斜斜地矗立著,有些像是一個
已經破落荒廢的祭壇。
  在慈航靜殿的禁地看到這種東西,隱隱約約,孫武有一種不祥的感覺,正覺得奇
怪,腦裡突然「轟」的一聲,許多模糊不清的影像,在眼前高速閃過,但沒有一個能
夠看得清楚,而這些幻象最後不約而同地被一片血光所吞噬。
  情形就與當日初用佛血舍利,遭到反噬後的高燒現象如出一轍,孫武彷彿置身血
海之中,眼中所見、鼻中所嗅,俱是一片鮮紅腥臭的血色,耳中轟隆轟隆,似有萬馬
奔騰,但沒過多久,這些轟隆聲又全化為淒厲的瀕死慘嚎,像是陰曹地府的大門開啟
,萬鬼同哭,一聲聲淒痛怨毒的悲嚎聲,如似利刃,切割著少年所剩無多的理智,正
當他以為自己要瘋狂的時候,一聲清亮梵唱於耳邊響起。
  「阿彌陀佛!」
  上次也是這樣的梵音,讓孫武從連續數天的昏迷中清醒過來,但這一次,梵唱之
音更為清晰,還伴隨著一股熱流,從肩頭直透心肺,一片暖洋洋的純陽正氣,讓孫武
神凝氣清,眼前陡然一亮,從無邊幻象中清醒過來。
  睜開眼睛,只見苦茶方丈面有憂色,一掌正按放在自己肩頭,輸來內力,幫助自
己調息運氣,平復紊亂不堪的氣血。
  「苦茶大師,我……」
  「你會被這個地方所影響,證明佛血舍利確實在你體內,這真是數百年來未有的
奇事。孫小施主,自從當年魔門門主孫柏文粉身碎骨後,你是近三百年裡首個吸納舍
利入體的人,更是吸納舍利入體後,存活天數最久的紀錄保持人。」
  苦茶方丈向孫武解釋,佛血舍利原名「魔舍利」,謠傳是當年魔門的一位高人,
潛入深海練功時,在一處名為藍洞的奇地中所發現,有著不可思議的效能,透過鮮血
,這顆圓珠幾乎是無止無盡地吸攝外部能量。最早魔門是將之當作刑具使用,擒獲敵
人或叛徒後,割肉放血到舍利上,舍利便會產生反應,快速吸蝕血肉精氣,不用多少
時間,受刑者便精血枯竭,畢生修為被吸攝殆盡,成為廢人。
  長年累月,舍利中也不知蘊藏了多少高手的力量與悲怨,直到某任魔門門主突發
奇想,覺得舍利中既然蘊藏了這許多能量,倘使能夠從舍利裡吸取能量出來,助長自
身修為,哪怕只有一成、兩成,也足夠讓人受用不盡。因為這個想法,魔門中不曉得
有多少才智之士,一生殫智竭力,想要破解舍利之謎,卻都徒勞無功。
  在一長串的失敗者名單中,也包含了許多位魔門門主,研究失敗並不要緊,但這
些門主因為對舍利近身實驗,不比旁人僅能遠觀、想像,一旦實驗失敗,捅出大簍子
,往往搞到自己首當其衝,被舍利吸乾全身精血,成了廢人,就此含恨以終。能夠奪
得魔門門主位的邪人,無一不是天縱奇才,對自己充滿信心,雖然明知舍利危險,但
想到成功吸取舍利能量後的利益,誰也不肯放棄這塊到嘴的肥肉,因此釀生無數慘劇

  魔門門主對舍利的堅持與貪婪,只能用「前仆後繼」來形容。最誇張的一次,短
短三個月之內,前後五任魔門門主都因為舍利而廢功喪命,搞到魔門各派系的精英人
物為之一空,群龍無首,結果爆發了長達三十年之久的內鬨戰爭,重傷魔門元氣。但
即使付出了這樣慘痛的代價,在內鬨鬥爭中壓平各派系而登上門主位的那名領袖,仍
是死於研究舍利失敗的反噬,臨死前更留下遺言。
  『能成功破解魔舍利之謎的人,可接掌天魔之位。』
  本來這句遺言應該是廢話,因為魔門之中強者為尊,天魔之位不是任何權威物件
所能代表或傳承的,不管掌門印信多有權威,要是持有者實力不足,分分秒秒都會被
人宰掉奪位。然而,這句遺言又是鐵一般的事實,要是能夠破解舍利之謎,從中吸攝
能量助長自身修為,那麼別說是區區天魔之位,就算是「天下第一高手」的稱號都易
如反掌。從此,舍利就從一件單純的刑具奇寶,變成了能夠主宰魔門門主命運的聖物

  「……舍利造成許多人命傷亡,它非但不是一件聖物,反而是一件大大的凶器。
但魔門邪人為了舍利,長久以來消耗元氣甚劇,多次江湖浩劫都是為此而平息,有驚
無險,這倒是天下百姓之福了。」
  苦茶方丈道:「魔門枉自為舍利犧牲慘重,但要說是破解舍利之謎,卻是從來沒
人能做到。三百年前的天魔孫柏文,是個脾氣急躁暴烈的武痴,他鑽研舍利秘密不成
,索性將舍利一口吞下,吸納入體……呵呵,這做法異想天開,確實是前無古人,但
失敗的後果卻也很慘,據說舍利入腹不足一刻,能量便開始狂亂竄走,孫柏文慘嚎七
日七夜,最後被邪能破體,落了個粉身碎骨的下場。」
  以苦茶方丈的身分地位,說起這番話來自然是別具份量,聽得孫武背後冷汗涔涔
,覺得自己大事不妙。可是,苦茶方丈所說的舍利源流中,有兩個疑團未解,第一就
是吞下舍利的後果,那個孫柏文何等厲害,尚且落了個粉身碎骨的慘死,自己到現在
還膚髮無傷,總不會是因為自己弱,所以沒事吧?
  第二,舍利內部所蘊含的能量,雖然還無法供生物抽取能量助長修為,但已經能
用來供給法寶運作,多年來梁山泊就是憑此浮空不墜,顯然在舍利的運用技術上已經
有了突破,這件事苦茶方丈為何不說?
  「小施主面有不豫,可是懷疑老衲的話?」
  「不,我只是……」
  「小施主有這番想法,不足為奇,但你可知道自己的身體受創嚴重,如果不是你
自幼修練金鐘罩,紮根深厚,身體強健遠逾常人,最近又有多種異寶奇術為你治療鎮
傷,你早就經脈俱斷,成為廢人了。」
  這話點醒了孫武,自從吞下舍利之後,妃憐袖每日都會用天眼替自己調理血脈,
而只要自己有什麼不舒服,小殤也會立刻開啟九龍神火罩,讓自己藉壓力艙療傷,比
起旁人,自己確實擁有兩項堪稱當世至寶的資源。
  「但這些東西,只能暫時為你鎮壓傷勢,不能治療。傷害停留於血肉之內,爆發
是遲早的事,小施主若是不信,可以輕按你肋骨下方三指處……」
  「大師,我信了,不用按了,你這一套我以前聽人說過。」
  孫武以前聽老爹說江湖軼事時,曉得類似的故事,江湖高人喜歡用這種手法來懲
戒晚輩,以顯示本身的高明,自己如果照著指示按下,不是麻癢難當,就是奇痛徹骨
,橫豎苦茶方丈這樣的身分地位,不可能說謊騙自己這個晚輩小子,自己也就不用蠢
得討皮痛,去痛那一陣了。
  可是,這樣的聰明並不能使他逃過一劫,因為孫武雖然有這樣的明悟,但身邊卻
有人搶著幫朋友「兩肋插刀」。一直站在孫武身旁不發一語的任徜徉,閃電出手,一
掌拍向孫武的肋下。
  「有什麼好囉唆的,叫你按你就按吧!」
  一掌拍中,產生的反應一如預期,彷彿上千把小刀亂刺的劇烈痛楚,瞬間讓孫武
滿頭大汗,痛倒在地。
  「嗚……你、你們……」
  孫武沒有大聲叫嚷,這不是他耐力過人,而是實在痛得太厲害,根本沒力氣嘶喊
出來,整個身體癱在地上,激烈抽搐,大量汗水一下子就把衣服打濕,差一點還咬到
舌頭。
  (為什麼……就只是為了炫耀嗎?)
  痛得發不出聲音,孫武僅餘的一絲理智還在思考,不解的錯愕遠大過怒氣,因為
苦茶方丈似乎是個很仁慈的長者,自己對他並無不敬,他有什麼理由要這樣作弄自己
呢?這實在是很痛啊!
  「指點你來慈航靜殿求醫的人,確實是命中要害,因為普天之下能根治小施主性
命的,只有兩件法寶。一件是上古異寶《洛書》;一件是集齊五蘊龍珠的『六爻天眼
』,起死人、肉白骨,奪生機造化之功,但《洛書》已失落百年,五蘊龍珠更是流散
八方,慈航、河洛多方搜索,目前也只得兩顆,遠水難救近火,幫不到小施主什麼了
。」
  孫武俯趴在地上,知道苦茶方丈說的方法與妃憐袖有關,想說些什麼,卻突然發
現正前方有一股好強的能量流動,平和純厚,是王道正宗的內家真氣,雖然自己趴在
地上,眼睛看不見前頭,但想也知道,苦茶方丈正在提氣運功。
  為什麼苦茶方丈要刻意運功?自己的實力與他天差地遠,若是他有意出手加害,
隨意一擊便已足夠,無須這樣慎重其事地運功,那難道是……
  「雖然小施主的傷難以根除,但卻不是不能治,只要同時以本寺的易筋、洗髓兩
功,打通鬱結於你體內的舍利能量,重生壞死經脈,就能保住你的性命,之後若你不
動用舍利的異能,終你一生都不會再因此受創。」
  儘管不能根治,但這方法聽起來也不算太糟糕,孫武鬆了一口氣,本來自己就沒
打算倚賴佛血舍利,現在接受治療,從此把舍利的能量封印起來,那是再好不過。
  「此法見效甚速,但眼下全寺僧侶中兼修兩功而有成者,唯有老衲一人,雖然老
衲算不上什麼名醫,不過……只能請孫小施主將就一下了。」
  「喂!和尚師父,等等,救人是很好的休閒活動,不過你救人之前是不是該考慮
點什麼?呃……我是說,病人的家世背景……」
  任徜徉的阻攔,令孫武有些意外,但卻不覺得生氣,因為現在全天下人都說自己
是天子後裔,而武滄瀾又是造成慈航靜殿動盪不安的罪魁禍首,苦茶方丈確實不該救
助敵人。
  「和尚助人,天經地義,只問有緣無緣,如果要看家世背景,這不是成了公主娘
娘挑駙馬爺嗎?」
  苦茶方丈豁達一笑,隨口就把這問題揭過,孫武大為詫異,本以為自己來歷不明
,慈航靜殿應該存有戒心,不會平白無故施以援手,要經過一番交涉,逼自己答應一
些東西,甚至利益交換,苦茶方丈才會出手救治,哪想到對方竟是問也不問就出手救
人,難道這個傷很好治?
  答案顯然不是的,因為苦茶方丈說完話,勁風揚起,似是一指往孫武背上點來,
但另一道更快、更疾的勁風卻半途攔截,架住了苦茶方丈的一指禪。
  「和尚師父,你瘋啦?易筋、洗髓兩功併發,幫人打通全身經脈,事後你大傷元
氣,起碼得折損十五年修為,你武功高也不能這樣揮霍,真以為自己是天下第一高手
啊?」
  「唔……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世尊有割肉餵鷹之舉,出家人如若見死不救
,那與殺人兇手有何差別?」
  「救你老母啦!你要救人,有沒有人來救你啊?呼倫法王不日便到,到時候你拔
條毛去和人家決鬥嗎?比武輸掉,不是認個輸就了事了,呼倫法王如果不一掌打爛你
的光頭,送你上西天,老子我就跟你姓!」
  「唔……這也說得是,那聰明徒弟你有何高見?」
  「易筋、洗髓我也有練,治傷不用你親自出馬嘛!閃開,讓專業的來!」
  「唔……專業是值得尊重的,但聰明徒弟你有十五年修為可以耗嗎?你如果救到
一半走火入魔,那為師豈不是要一次救兩個?十五年一下子加倍變成三十年,偷雞不
著蝕把米,屆時對上呼倫法王,為師的光頭好像會爛得更快。」
  「但……這樣……」
  「緣起緣滅還自在,諸法無常,唯見因果………聰明徒弟,就讓一切隨緣吧!」
  苦茶方丈與任徜徉的一番爭執對談,孫武全都聽在耳裡,知道替自己治傷的代價
如此之大,大吃一驚,第一個反應就是拒絕,不能拖累到人家,可是儘管腦裡想要起
身逃跑,被痛楚所麻痺的肉體卻動彈不得,這時孫武才恍然大悟,明白苦茶方丈為何
要制住自己。
  一隻手搭在背上,是任徜徉的手,將自己給拉了起來,眼睛直直地往前看,映入
眼中的景象,是平舉雙手的苦茶方丈,左手併為劍指,指尖燦發紅光;右手輕扣如拈
花,整隻手掌被淺藍色的氣芒所包圍,隨著兩種不同光芒的益發耀眼,慈航靜殿的兩
大神功已運行至顛峰。
  當紅光與藍芒一前一後灌入體內,孫武全身一震,覺得體內乍冷乍熱,極為難受
,但原本乏力的肢體卻彷彿被注入生命,一點一點回復生機,回復了體力。
  「孫小施主,老衲雖能治你的傷,但人力有時而窮,要驅出你體內的舍利,這是
老衲能力範圍以外的事。往後,只要你不妄動舍利的能量,百歲高壽絕非難事,但若
你妄動真氣,導致舍利能量竄走,爆裂經脈,老衲恐怕沒有能力再救小施主第二次了
。」
  苦茶方丈義無反顧地施救,孫武既驚訝又感激,但想到就算保住性命,自己從小
苦練的武功也等於廢掉,這個意外打擊,讓少年非常想哭。
  「大師,我又不是慈航靜殿弟子,只是個外人,你為什麼還要浪費力量幫我?」
  「呵呵,佛度有緣人,出家人只論緣法,眾生哪來內外之分?武功蓋世也沒有什
麼了不起,仁者無敵,真正的強人從來就不需要動武……小施主,不用覺得歉疚,你
特殊的出身,未來將有相當沉重的責任要你肩扛,你要堅強起來!」
  被提到自己的身世,淚眼朦朧的少年陡然一驚,正想開口,苦茶方丈的聲音已經
傳了過來。
  「你既然是胡師弟撫養長大,只憑這一點,老衲就不能袖手旁觀,更何況你與本
寺並非無緣,從你吞下舍利的那一刻起,便與本寺結下極深的淵源。」
  易筋護百脈,洗髓化異勁,苦茶大師雙掌交錯變換,或是貼肉實推,或是凌空虛
按,所過之處,少年的身體發生激烈變化,一下子急速腫脹,膨起如鼓;一下子又乾
癟下去,身體看來好像要四分五裂,但在這樣的過程中,原本如千刀割體的強烈痛楚
卻開始消失,聽見苦茶方丈一字一字地說話。
  「佛血舍利出於魔門,因為魔門的動亂,輾轉為慈航靜殿所得,有相當長的一段
時間,舍利便是封藏在老衲身後的這座高壇。至於舍利得到佛血之名,那牽涉到敝寺
一件秘辛,太過沉重,你們年輕一輩不需要知道,但因為此事,敝寺死傷慘重,包括
老衲的師叔伯在內,近千名僧侶壯烈犧牲,血染佛土。」
  孫武聞言恍然,終於明白為何以苦茶方丈這樣的淡泊個性,慈航靜殿竟然會對佛
血舍利志在必得。不是為了爭奪寶物與力量,只是要迎回舍利封藏,以慰前人英靈。
  「小施主,舍利至今仍是魔門的傳承印璽,天魔雖然被封印,但魔門仍有無數身
懷絕技的邪人,潛伏暗中,伺機而動。你吞下舍利的事,早晚會傳開,屆時你將成為
野心家的覬覦目標……」
  苦茶方丈道:「你小小年紀,要你扛起守護舍利的責任,那是太辛苦你了,可是
……事情到了,也就不能逃避,望你保全有用之身,千萬不可妄自菲薄。」
  治療的時間長達一個多小時,苦茶方丈持續運功,藍、紅兩光交錯運用,未曾有
過間斷,內力之精純深厚,確實是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而當治療結束,苦茶方丈長
吁出一口濁氣,看來甚是虛弱,彷彿瞬間老了十歲,一件袈裟不知何時已被汗水打得
溼透,倘使不是任徜徉過來攙扶,可能連穩穩坐著的力氣都沒有。
  相較於苦茶方丈的疲憊,接受易筋、洗髓的孫武卻顯得神采奕奕,只覺得身體狀
況前所未有的好。
  「方丈大師,真的謝謝您,如果不是您,我一定……」
  「小施主,你無須道謝,老衲之所以出手救你,完全是為了私心,希望能夠一贖
往日的罪孽。」
  「啊?」
  突然冒出來的一句話,孫武感到震驚,自己與苦茶方丈素不相識,私心利用還說
得過去,但要講是贖償罪孽,這……這真是從何說起?
  「和尚師父,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運功運到燒壞腦袋了嗎?孫兄弟才幾歲?你
有什麼罪孽要贖的?」
  任徜徉一臉錯愕,完全不明白師父為何會有此一言,卻見苦茶方丈雙掌合十,深
吸一口氣,向孫武問話。
  「小施主,所謂的和平老人,便是老衲的師弟胡燕徒,這事想必已有人告訴你,
而你說你是胡師弟撫養長大,這話可真?」
  「是……是真的。」
  被胡燕徒撫養長大,那個解釋雖然是假,但要說真也無不可,畢竟確實是他看著
孫武與小殤長大,還傳授孫武武功,更重要的是,對著一個眼中閃爍淚光的老和尚,
又剛剛受過他的救命大恩,孫武沒法改口否定之前說過的謊話。
  「只要是胡師弟撫養長大,那你就不用擔心自己的出身問題了,你絕非皇室之後
,因為……當年正是老衲將你交給胡師弟,委託他撫養你成人的。」
  「啊?」
  孫武這一驚非同小可,怎樣都想不到,自己東拉西扯編出來的一段謊言,居然弄
假成真,苦茶方丈當年真的交了一個孩子給胡燕徒。這樣說來,那個孩子會與自己有
關係嗎?畢竟自己身世不明,什麼發展都有可能。
  「那……大師,那個孩子……」
  「胡師弟一言九鼎,豈是輕言毀諾之人,那個小嬰兒,自然就是你了,老衲之所
以盡力救你,便是為了你父母的緣故。」
  「啊?大師,那……我的父母……」
  這問題一出口,孫武也覺得自己操之太急,說不定那孩子與自己根本沒關係,畢
竟這一切聽來都太過匪夷所思,哪想到這話一問,苦茶方丈眼中先是充滿悔疚,跟著
就變成滿滿的慈愛之色,微微嘆息一聲,招手讓孫武靠到身邊。
  「善哉,善哉!既造業因,便有業果。小武,你過來。」
  苦茶方丈向孫武端詳良久,伸手輕輕撫摸他的臉,眼中充溫柔慈愛,說道︰「你
來慈航靜殿二十餘日,我竟始終不知你便是我的兒子!」
  在這句話說出口前,沒有人料到苦茶方丈會冒出這麼一句話來,正攙扶著恩師的
任徜徉,臉色在錯愕中一下子變成了青色,兩眼幾乎要翻白;被苦茶方丈摸著臉的孫
武,則是瞬間僵硬有若石膏像,腦裡的意識一點一點地剝落碎裂……

  《東方雲夢譚》卷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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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東方雲夢譚(卷九)第一章─身世之謎•慈航秘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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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難去形容那種知道自己身世的感覺,特別是連續知道兩次,這種體驗實在不是
普通人會有的。

  最早得知自己可能是天子後裔時,孫武受到的衝擊並不算太強烈,因為這件事雖
然搞到近乎天下皆知,不過目前為止,沒有直接證據可以佐證,也沒有看到當事人實
際出來肯定或否認,武滄瀾仍在大內深宮,鳳婕也仍在天上。

  但在慈航靜殿裡的這一次,就是完全不同的情況了,「當事人」的親口懺悔告白
,彷彿一個轟雷直接在腦裡響起,把所有的理性與意識都給炸飛。不過,在回復清醒
之後,與其要說是震驚,其實荒唐的感覺更為強烈。

  『你來慈航靜殿二十餘日,我竟始終不知你便是我的兒子!』

  這句話若非由苦茶方丈親口說出,恐怕全天下沒有人會相信,但即使是出自苦茶
方丈的口中,孫武仍是覺得難以置信。別的姑且不論,自己到慈航靜殿不過短短數天
,二十餘日這個數字是怎麼算出來的?

  孫武想要追問,但苦茶方丈卻因為力量耗損過度,必須休息,不得不離去,在之
後的幾個小時裡,苦茶方丈都未有現身,孫武縱是有滿腔疑惑,也只得接納任徜徉的
建議,先回到山下的小鎮,讓在那邊等待的人放心。

  在任徜徉的護衛陪伴下,孫武緩步下山,較諸上山的時候,身體輕快許多,但步
履卻是前所未有的沉重。

  「你也不用想太多,雖然和尚師父沒說清楚,但想得到的可能也就是那幾種,多
半是他以前曾經破戒,搞了什麼女人,有了私生子,又敢搞不敢認,只好把孩子託付
給胡師叔去養。」

  任徜徉的解釋,和孫武能夠想到的合理說法大同小異,只是整件事太過匪夷所思
,就連任徜徉自己都覺得頭大如斗。

  「不過……他那樣的人,居然也會有私生子,這太不可思議了,要生也該是我生
,怎麼會輪到……唉,不管這些鳥事,他今天大損元氣,呼倫法王一來,不曉得怎麼
抵擋得住……」

  任徜徉搖頭嘆氣,走出慈航本院,外頭的天色已經黑了,山門前群集示威的年輕
僧眾打起了火把,持續堵在門前,齊聲高唱,疾呼著要求的口號,遠遠看起來,火光
搖映,每個人臉上的表情慷慨激昂,卻又像是陰沉一片。

  「我們要求,方丈與各堂各院首座,接受我們的請願,不要食古不化,為了一己
的權謀自私,阻礙慈航靜殿的進步,成為本派的千古罪人。如果三日之內仍沒有回應
,我們就要求更換方丈與各堂各院首座。」

  一名站在群眾之前的年輕僧人,振臂高聲疾呼,底下的人群在短暫驚愕後,卻是
大聲地呼喊回應,一時間群情激亢,看上去很像是一場起義大會,目睹這情景的孫武
,忍不住想問一個問題。

  「任兄,慈航靜殿這一次……真的過得去嗎?」


  孫武回到客店裡,推門進去的時候,裡頭寂靜無聲,只有香菱一個人。香菱的武
功不錯,照理說沒等人進門,她就會察覺有人靠近,但她低著頭,似乎在燈下做著什
麼,甚是專注,竟然連孫武推門進來都沒發現。

  沒有刻意放輕腳步,孫武往香菱走來,看見她手中拿著針線,似乎在縫補些什麼
,卻仍沒有發現自己,於是輕輕咳了一聲。

  「香菱,我回來了。」

  「啊!」

  孫武很難得看到香菱受驚,但這一次,香菱很顯然是被嚇到了,而且在察覺到來
者是誰後,她非但沒有鎮定下來,還更顯得慌張,急急忙忙把手上東西往背後藏,用
一副行若無事的鎮定表情對著少年微笑,結果忙中有錯,孫武就看到她的微笑突然僵
住,俏美的嘴角微微顫抖,眼中也滾著水珠。

  「……好、好痛。」

  「香菱,妳沒有怎麼樣吧?」

  顧慮到香菱的隱私,孫武刻意別過頭,不去看她藏在身後的東西,只是把香菱放
在身後的手拉出來,赫然看到一根繡花針插在她白嫩的指頭上,一滴滴殷紅的血珠正
滾落下來,迅速染紅了指頭。

  孫武急忙取出手帕,幫香菱拔針後止血包紮,心裡著實覺得奇怪,因為香菱一向
心靈手巧,不是那種笨手笨腳的女生,怎麼會慌亂到被針紮進手指。

  「這裡怎麼會有針?香菱,妳在縫什麼東西嗎?」

  「啊?什麼?沒有啊,我沒有在縫衣服啊。」

  「哦,是衣服啊。」

  看香菱滿面通紅的窘樣,孫武也就不再問什麼了,他並不喜歡沒事探聽別人的秘
密。另一方面,香菱也急於轉移話題。

  「少爺,你的動作好熟練,以前有受過這類的醫護訓練嗎?」

  「喔,沒有啦,只是小時候受傷的經驗多了,自己常常包紮,不知不覺就變得很
熟練了,對了,我很擅長接骨喔,在我把金鐘罩練上第三關以前,常常被姊姊抱著抱
著就骨折了,那時候我還以為自己得了一種叫做玻璃娃娃的病,動不動就會骨折,等
年紀大了點我才知道,原來是我家姊姊的力氣和別人不一樣,哈哈哈哈∼∼」

  看孫武笑得燦爛,香菱的表情整個傻掉,不曉得該不該跟著他一起笑,這種事聽
起來好像不可以當作玩笑來說,當事人能夠笑得出來,這實在是一種偉大。

  「唔,那麼,香菱應該恭喜少爺了,因為你練成金鐘罩以後,練包紮技術的次數
少得多了,您剛才也說是小時候比較常包紮,相形之下,現在的生活好得多了,不是
嗎?」

  「……呃……好像不是那樣……」

  令香菱意外的是,孫武的表情瞬間黯淡下去,面上彷彿籠罩了一片烏雲,說話的
聲音拖得長長,一點生氣都沒有。

  「以前受傷,包紮一下,接個骨頭就好了。長大了以後,受的傷越來越嚴重,包
不包紮都無所謂了,雖然練了金鐘罩,可是小殤出手一點分寸都沒有,姊姊抱人的時
候也不看地方,有時候被壓到罩門,馬上就破罩降關,光內傷都要養上十幾天……」

  悲傷的過往,聽來真是讓人猛掬一把辛酸淚,特別是說到武功,少年想到剛才所
發生的一切,又是迷惘、又是混亂,心情真是前所未有的惡劣,而他表情上的變化,
香菱馬上注意到了,雖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但照情形想來,應該是與任徜徉脫不
了關係。

  「少爺,你……咦?你的樣子,看起來不太一樣,剛才發生過什麼嗎?」

  香菱沒有說得很明白,但其實是已經看出來,孫武的氣色與之前有很大不同,過
去幾天,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身上有傷,但現在看起來卻是神完氣足,彷彿困擾他多
日的暗傷已被治癒,半天不到,怎麼會有這麼大的不同?

  「香菱,我告訴妳,我……我可能是……苦茶方丈……他……他可能是我的……
嗯,我不能說,我……我不能……」

  「少爺,怎麼了嗎?有什麼事情說出來,大家可以一起想辦法的。」

  「我……」

  遲疑間,兩人身後的地板突然「嘩啦」一聲響,翻了開來,出現兩個黑衣人,頭
上套著舞龍舞獅時候的大頭佛頭罩,儘管看不見面孔,不過光看那個體形與空袖,就
知道是路飛揚與小殤。

  「這位血氣方剛的少年,你有著不能的困擾嗎?年紀輕輕就不能,實在是慘絕人
寰,不過今天你遇到救星了,本工作室新研發的強精聖藥,一夜七次丸,是連天妖都
愛用的……」

  獨臂黑衣人說到這裡,突然被旁邊矮小的同伴拉拉袖子,跟著就在他耳邊悄聲說
了幾句話。

  「哦,對喔,天妖死十幾年了,說是新研發的東西,不能用他來代言,馬上就會
穿幫……嗯嗯,那這樣吧,改成連武滄瀾都愛用的一夜七次丸,吃了以後長高高,威
武雄壯,實在是民族的救星,世界的偉……」

  「兩位,抱歉,但我想少爺現在應該沒剩多少幽默感了。」

  香菱的體貼,讓路飛揚和小殤停止了玩笑。他們本來是調配出了新藥,順便在研
究這間客店的秘密地道,爬行中聽到有人說「不能」兩個字,便上來一看。

  「真可惜,藥才剛剛調出來,小武你本來可以成為這藥的第一個實驗……說錯了
,是受益者,可惜你……咦?小武,你的樣子看起來有點怪,發生什麼事了嗎?」

  路飛揚話才說完,小殤又拉了拉他的衣袖,在他耳邊悄聲說話,指了指那條已被
香菱取下的染血手帕,路飛揚看了看手帕,又看看眼前這一對年輕男女,很尷尬地笑
了起來。

  「原來是正在轉大人啊,難怪樣子看來有點怪,呃,這個……雖然我是長輩,但
人不風流枉少年……這個……很抱歉打擾兩位,所謂春宵一刻……唔,我們把藥留在
桌上,不打擾兩位繼續了,告辭,告辭。」

  「不是啦!」

  不想再被誤解的孫武,終於提出了解釋,把這段時間發生過的事通通說了一遍。
聽到苦茶方丈親手施救,以絕世神功幫孫武易筋洗髓,治好暗傷,香菱甚是驚喜,想
不到這件事居然如此順利,沒有被要求些什麼,孫武的傷就已被治好,苦茶方丈果然
是慈悲為懷的有道高僧,然而,孫武適才的古怪表情,讓香菱有理由相信,孫武有些
話不曾說出來。

  意識到事情不尋常,香菱心念急轉,卻也沒忘記留意路飛揚與小殤的表情。可是
,兩個人都戴著大頭佛頭罩,看不見神情。

  「苦茶大師幫你易筋洗髓?這……他腦子燒壞掉了嗎?救人要看時間啊,在這種
節骨眼上亂救,他不怕腦子被人一掌打爛嗎?而且,治標不治本,這種半調子的救法
一點意義都沒有,簡直就是浪費……」

  頭罩之下,路飛揚似乎是非常焦急,重重一掌拍在桌案上,表情看起來又急又氣
,但任誰都聽得出他的憂心忡忡更在怒意之上,直至注意到香菱的視線,才又打個哈
哈笑起來,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無賴模樣,只是剎那間的聲音切換,卻已全落在香菱
耳中。

  感到困惑的不只是香菱,孫武也有同樣的感覺,特別是感受到路飛揚的怒氣,好
似他很擔心苦茶方丈似的,忍不住問道:「路叔叔,你……你認識苦茶方丈嗎?」

  「苦茶方丈是慈航靜殿掌門,那樣的大人物,誰不認識?我當然認識他,只是他
不認識我而已。嘿嘿,其實我們為了去慈航靜殿盜經書,早就蒐集那邊的資料,苦茶
方丈如果身體不好,本院的警戒就會很嚴,所以我才很擔心。」

  路飛揚說到一半,好像想起了什麼,急忙轉過話題,「說到盜經書,小武,你這
次到慈航靜殿裡頭,有沒有看到什麼特別的東西?」

  「你、你還想要盜經?我要警告你,絕對不許去慈航靜殿偷經書,那裡戒備森嚴
,還有很強的防衛系統,你去那邊一定穩死的。」

  「哦?很強的防衛系統,你在那邊看到了什麼?」

  路飛揚語氣中的揶揄,讓孫武明白他完全沒把自己的警告聽進去,多半還是會溜
進去偷盜經書。

  為了路飛揚的安全,孫武決心阻止,不讓他做出可能會送命的事,所以刻意誇大
,把禁地內說成高手如雲,有大批武僧把守。為了增加謊言的可信度,他甚至提到禁
地內的那個土坡,講到那些奇特的風車,並且說那些風車都連結到很厲害的攻擊法寶
,貿然侵入,就會被強大火力攻擊。

  這一點倒不算太誇張,因為在梁山泊裡頭,小殤確實有做過這樣的防衛系統,孫
武原封不動地搬過來描述,半真半假,希望能夠嚇住路飛揚,卻沒料到這樣一番話說
完,馬上就被路飛揚質疑。

  「慈航靜殿一直以來都禁止門下弟子使用法寶,為何在禁地裡頭會有這種東西?
難道……禁止使用法寶只是個障眼法?」

  「呃……這個……」

  孫武發現自己說得太過誇張,照自己的說法,苦茶大師豈不是成了表面和平,暗
中偷偷整備武力的野心家?然而,慈航靜殿裡頭有法寶設施,這點卻也是事實,難道
自己已經在無意中抖出了慈航靜殿的大陰謀?

  「對了,剛剛沒有想到,苦茶大師幫你療傷之後,有沒有說什麼?他再好心,應
該也不至於無故幫可能是對頭私生子的人醫治吧?」

  「他……他說……我是他的私生子!」

  「什麼?」

  這聲驚呼不只是來自路飛揚,也包括了香菱。當孫武把苦茶方丈的話、任徜徉的
推測轉述一次,香菱腦中唯一出現的念頭,就是「不可能」三字,因為以苦茶方丈一
直以來的崇高德望,很難想像他會好色破戒,更別說弄出私生子,況且倘若真有此事
,萬紫樓的情報系統為何會絲毫無所知?

  (不過……也很難說。苦茶方丈這級數的人物,對他的調查與窺視,不可能做到
滴水不漏,胡燕徒這十多年來的行蹤根本就是一片空白,或許正是因為這件事太過機
密,所以我們才會絲毫無所知。)

  香菱心中盤算,卻聽見一陣彷彿極力壓抑住的悶笑聲,從路飛揚的大頭佛頭罩下
傳來。

  「嗚呼嚕嚕嚕∼∼」

  笑得實在太難忍耐,路飛揚索性一手摘下大頭佛罩,捧腹大笑。

  「哇哈哈哈……那杯苦茶會有私生子?哈哈哈,這個太有趣了,就算要生也是他
徒弟會生,幾時輪得到他啊?」

  這個評價倒是與任徜徉本人的感想極其相似,雖然對苦茶方丈有欠尊重,但卻讓
苦惱的少年燃起一絲希望。

  「路叔叔,你是說,苦茶方丈的私生子另有其人?你和胡伯伯很要好,那個嬰兒
在哪裡,你應該知道吧?」

  「不。」

  路飛揚突然轉過頭,斂去笑容的臉上極為正經,一手按放在孫武肩上,認真道:
「據我的了解,如果有那個嬰兒,一定就是你了。小武,不要難過,有個和尚爸爸沒
什麼好丟臉的,爸爸當和尚起碼好過當太監,往好的方面想,說不定他改天突然掛了
,慈航靜殿就留給你繼承了,哈哈哈哈∼∼」

  路飛揚放聲大笑,就連香菱都忍不住笑了一聲,儘管她立刻有了警覺,不過這聲
輕笑還是落在孫武耳裡了,緊繃的神經超越臨界點,少年一下子轉頭,衝出門去。

  「少爺!」

  香菱立刻跟著追了出去,但才奔出門不遠,隱約聽到屋內傳來說話聲,心念一動
,輕輕一下飛身旋繞,無聲無息地降落,貼繞到屋子側面的牆壁上,側耳傾聽。

  萬紫樓的輕功妙絕天下,以香菱的修為,縱使隔著數吋厚的磚牆,仍可清楚聽見
屋內的說話,但她才把耳朵貼近牆壁,心裡就暗罵自己糊塗。

  (又忘了,這裡是竊聽蟲的活動範圍,我躲在這邊,瞞得過老的,卻哪瞞得過小
的?)

  才剛剛這樣想,耳邊就聽到屋裡傳來聲音,是路飛揚在開口說話,香菱頓感好奇
,難道小殤沒把自己的動作告訴路飛揚?

  「唔,看來多半是找到人了,居然是藏在慈航靜殿的禁地,難怪十多年來沒有人
找得到……這一著真是妙,有地方可以藏身,慈航靜殿也有足夠資源暗助她繼續研究
,但她以前與苦茶大師從無交情,為什麼苦茶大師會庇護她?這可令人不解啊。」

  路飛揚的沉吟聲入耳,卻不是討論孫武身世問題,香菱微覺不解,再把整件事情
的始末想一遍,馬上就推出一個結論,心頭大震。

  (他……他想在慈航靜殿裡找人?找什麼人?對方是誰?)

  意外發現這秘密,香菱不敢大意,催運功力,想把屋裡每個細微聲音都聽入耳裡
,但路飛揚說了那句話後,就不再出聲,只是用指頭輕輕敲著椅背,似乎在凝神思索
著什麼,而同在屋內的小殤也是一語不發。

  路飛揚陷入思索,牆外的香菱也是思潮如湧,想到孫武的狀況,更想到路飛揚之
所以來到這個小鎮,絕非偶然,九成九就是為了監視慈航靜殿,伺機潛入找人。

  找什麼人呢?那個人顯然身分很特殊,否則慈航靜殿也不會將之藏匿在自家的機
密重地。特殊身份的範圍很廣,可能是朝廷欽犯、太平軍餘孽、某些藉死隱退的慈航
前輩,根本無從猜測起,但孫武帶回來的訊息中,卻透露了一個重要線索。

  土坡上的風車陣……

  少年言詞中許多顯而易見的誇大破綻姑且不論,聽他的仔細描述,至少這個風車
陣是確實存在,這也就代表禁用法寶技術的慈航靜殿,在禁地內設有法寶裝置。這一
類的裝置,需要有專人裝設維護,不是隨便花錢就能買來用的,換句話說,慈航靜殿
內至少有一位法寶開發師。

  (路先生要找的人是法寶開發師?這範圍就小了許多,法寶開發師的人數不多,
九成以上都任職於朝廷,平時幾乎寸步不離京城,受到朝廷嚴密監控,如果其中有什
麼人離開,萬紫樓也會知道,不可能有人跑到這裡來躲。嗯,只有一個時期,法寶開
發師的人數與行蹤比較混亂……)

  太平軍國時期,大量的法寶開發師一次躍上檯面,這些人幾乎都出身域外異族,
中土各勢力沒有他們的相關資料,再加上戰爭動亂,要把握住他們的身分、人數、行
蹤,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直至戰爭結束,還是有許多法寶開發師行蹤不明、生死成
謎,只能從約略資料中知道有過那麼一個人。

  照這個道理來推測,路飛揚要找的人,很可能就是太平軍餘孽,當時隸屬於太平
軍麾下的法寶開發師。那麼,路飛揚會與這人有交情,難道他本身也是太平軍的殘黨
?這樣的話,他與兩大聖宗就應該是死對頭了。

  (紀錄中隸屬太平軍陣營的法寶開發師,有什麼特別傑出的人物嗎?嗯,確實是
有幾個強人下落不明,雖然紀錄上被列為死者,可是並沒有人親眼看見,但這幾個人
惡名昭彰,慈航靜殿應該不會……呃!)

  香菱腦中靈光一閃,發現自己可能犯了很大的錯誤,因為百年來最傑出的幾名法
寶開發師,眾所皆知,都是隸屬於大武王朝陣營,如果自己要找傑出人才,應該把目
標放在大武王朝,而非太平軍餘黨。

  假如把目光移向朝廷,改找起太平軍國末期,在那邊或失蹤或被列為死者的法寶
開發師,香菱立刻就為之顫慄,腦裡浮現那顯赫的名號。

  (是三美神?這真是讓人想不到,可是,會是三美神中的哪一位?)

  香菱腦裡一片混亂,突然聽見牆的另一側傳來笑聲,路飛揚長聲大笑,似乎是想
通了什麼東西,笑得非常開心。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真妙,這一著真是有意思。」

  重複說著這樣的話,香菱不解其意,猜不透他究竟想通了什麼。

  「小殤。」

  「什麼事?」

  一直維持沉默的小殤,首度出聲,恰好接上路飛揚的委託。

  「竊聽蟲的活動範圍有多遠?最遠能離開妳多少距離?」

  「這種問題,你不覺得自己問得太笨?」

  這個技術上的機密,小殤如此回答,讓香菱曉得她不願把這秘密說給自己知道。

  「唔,是我問錯了,小殤,我們打個賭吧,如果我所料不錯,最遲三天之內,就
會有人行刺苦茶大師。」

  香菱聞言一驚,心裡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卻又感到納悶,不解路飛揚是如何得出
這結論。另一方面,屋裡的小殤也說了奇怪的話。

  「你……好像變聰明了,你以前沒那麼有腦子的。」

  「嘿,人總是會改變的,而且我本來就喜歡想東想西。」

  「可是你以前像是弱智,如果你以前有現在的一半聰明,就不會少掉一隻手了。


  「別露出那種表情嘛!我並不覺得有什麼遺憾啊,正因為少了一隻手,我才能痛
定思痛,去想很多以前沒想過的事。小殤,那次離開梁山泊之後,我有了一個很重要
的發現。」

  透過牆壁的縫隙,路飛揚的聲音聽來似是感慨,卻蘊含著讓人不容輕視的決心,
「那時我發現……如果我繼續現有的樣子,我就沒有辦法保護我所重視的人,甚至會
牽連到他們,讓他們受到傷害。我不想讓這種事在我面前發生第二次,所以,我就要
有所改變……」

  路飛揚的話,隱隱約約之間似乎藏了些訊息,香菱暗自尋思,想著各方面的可能


  (難道……路先生的手,是因為小殤小姐才斷的……)

  自從對路飛揚生出疑心後,香菱便不再相信他因為賭博而被砍斷手的謊言,但卻
也沒想過路飛揚是因為小殤才斷手,正覺得不可思議,屋裡又傳來聲音。

  「哈哈哈,這樣想就大錯特錯了,妳不要賣弄小聰明啊。」

  (咦?路先生在對誰說話?是小殤小姐嗎?)

  「……不,我是在對妳說話啊,牆外那個總是笑臉迎人的微笑小姐。」


  衝出屋外的少年滿腔憤慨,只想找個地方好好靜一靜。為此,他跑出旅店,想到
小鎮外無人的所在,不被打擾地安靜思考。

  小鎮的面積不大,少年很快就奔出鎮外,在一條環繞著小鎮的清溪畔停下腳步,
只不過雖然跑出了鎮外,要得到安靜仍然不是一件那麼容易的事,孫武才站定不久,
身後就傳來一個聲音。

  「咦?小武先生,你的呼吸聽來完全不同了。發生了什麼事嗎?你的傷……怎麼
一下子好了呢?」

  伴隨著這聲音出現的,是妃憐袖美麗的倩影。在月夜清輝下,少女白皙的肌膚看
來明亮澄澈,就連一頭長長的烏溜秀髮,都在月色下閃閃發光,彷彿是來自廣寒宮的
月中天女。

  「妃小姐……」

  被這脫俗仙姿所驚艷,孫武一時間把煩擾全都給忘記,就看到妃憐袖站在自己面
前,秀巧的眉心綻放出一縷明亮白光,直透自己面門而來,就像平時替自己調理氣息
一樣,只是這次的感覺有些不同,隨著白光閃爍,自己腦海中有許多畫面飛快掠過,
異樣的感覺,很像是當初在飛雲艦上納蘭元蝶所作的事。

  (她……在讀我的記憶嗎?)

  白光驟然斂去,妃憐袖冷清的面孔上,出現了一絲微笑,孫武唯一的想法,就是
她與路飛揚、香菱一樣,都在嘲笑自己。

  「妳……妳也在笑我!還說要當好朋友呢,妳一點當朋友的義氣都沒有。」

  昨晚妃憐袖前來「交朋友」,由於路飛揚和小殤的打岔,彼此並沒有太多時間好
好說話,而當孫武這樣認真地提出抗議,妃憐袖也收起了笑容,輕輕說話。

  「抱歉,小武先生你誤解了,我只是想說,私生子並不是什麼太嚴重的事,因為
……我自己也是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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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雲夢譚(卷九)第二章─正派定律•高手無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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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母親說我是一個私生女,但沒有告訴過我父親的名字
。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她死後我過了一段流離失所的日子,時間不長,我
也幾乎記不得了,後來……我被送到河洛劍派,在那邊長大。」

  坐在梧桐樹下,任微涼的夜風吹拂,孫武聽著妃憐袖說著她的故事,了解她生長
的環境。

  「……我住的地方,是在大江中心的蓬萊島。那裡很美,從我初次踏上蓬萊島,
我就喜歡上那裡,島上有很多的飛禽走獸,各種鮮花照四時輪放,終年都可以聞到不
同的花香。」

  「夜裡入眠的時候,江水拍岸的濤聲,是很好聽的聲音;如果是在夏天的晚上,
天氣晴朗,就可以看到成千上萬的星星,在天上閃呀閃的,每顆星星都會說話,告訴
我它們的故事,在這種時候睡著,夢裡就會被銀河所擁抱。」

  「每天早上,來自東方的第一道晨曦,從窗口照到床上,就算不睜開眼睛,也可
以感受到它的溫暖,那是一種非常美好的感覺……」

  妃憐袖輕聲說話,儘管看不見她的眼神,但從聲音中仍可聽出她對自己居所的喜
愛與思念。

  那確實是個堪稱人間仙境的地方,奇花異草,鳥獸溫馴,奪天地之造化,遺世而
獨立,也唯有這樣的仙境,才能培育出妃憐袖這等集天地靈氣於一身的仙子。這也就
難怪妃憐袖行走江湖時,常常顯得與同伴格格不入,因為她根本就不屬於塵世,而是
蓬萊島那種自然仙境中的脫俗美人。

  不過,孫武慢慢覺得有點古怪,雖說妃憐袖敘述蓬萊島時的表情很愉快,好像恨
不得立刻回去,但仔細想來,卻覺得這個人間仙境似乎少了什麼。

  在真相揭曉之前,孫武也覺得梁山泊堪稱人間仙境,徜徉藍天雲海之中,景色優
美,每個人都純樸和善,真誠相待,像是傳說中的理想鄉。蓬萊島與梁山泊相比,風
景是同樣的美,可是,聽起來怎麼好像沒有其他人居住?

  「嗯?不會啊,我有一個小妹妹與我同住,雖然是我的貼身婢女,但我們就像姊
妹一樣的。」

  「那……誰做飯給妳們吃呢?還有妳們的衣服,誰來洗呢?妃小姐妳說妳到島上
的時候只有七歲,那時候妳……」

  「自己洗啊,我不會做飯,最早是每天有飛鷹照時間從江的那一頭送三餐過來,
後來他們覺得這樣不方便,就派了紫鸝到島上來。各種日用品的輸送,每七天一次,
不是由飛鷹從天上送,就是會有人乘舟送到岸邊。」

  「這樣啊,那妳的一身本事,是誰教的呢?」

  「大部分都是照著書學的。最早的時候,我……我師父每天用水晶傳影,教我該
修練的東西,後來苦茶方丈也是用水晶顯像,授業於我,等到我有相當基礎後,他們
就只是送秘笈過來,由我自行參悟修練了。」

  妃憐袖很自然地說著,在說到師父兩字時有些許遲疑,並沒有解釋師父的名字,
孫武也不以為意,只是訝然於另一個事實。

  「所以,妃小姐妳除了婢女以外,在島上從來沒有接觸過別人嗎?」

  「怎麼可能呢?當然還是有別人啊,我師父來過兩次,都是陪同苦茶方丈一起來
的,袁少主來過六次,還有一些負責送日用品的,但每次的人都不一樣,我也不知道
名字,除此之外,還有聖誕老……嗯,沒什麼。」

  「這、這個,那個蓬萊島根本就是個……」

  話到嘴邊,孫武急忙把「監獄」兩個字吞下,但心中的懷疑卻沒法解釋,不管怎
麼想,妃憐袖在蓬萊島上的生活,都好像是生活在一個被隔離的大監獄裡,旁人盡可
能離她遠遠,彷彿只要聞過她呼吸的空氣都會中毒生病。

  (難道妃小姐身上有什麼病嗎?不,這種事太荒唐了,妃小姐這麼美麗,人又這
麼聰明善良,別人親近她都還來不及,怎麼可能躲著她呢?這其中一定有什麼緣故。


  孫武側頭思考,一時間沒有答案,妃憐袖的聲音卻持續傳入耳中。

  「……我師父說,唯有遠離紅塵,不受世俗的污染,才能保持一顆通明慧心,把
我修練的東西推上最高境界,所以這麼多年來,他不讓我和外界接觸,就是希望我能
夠有所突破,登上他所不能達到的境界。」

  「哦,妳師父他真是用心良苦。」

  「我讀過很多書,常常和紫鸝討論一些做人做事的道理。我不想讓自己變成一個
不通世務的呆子,可是實際到外頭來,很多事情還是和以前演練過的不一樣,我一直
想要和大家熟絡一點的,不過……好多時候話說出口,就不是原來的那個意思,我…
…我也不曉得該怎麼表達。」

  確實是這個樣子,孫武回憶起來,妃憐袖平時雖是和善,但卻不愛與人相處,說
話也都是簡簡單單一兩句,彷彿不願多說一個字。最早大家一直認為她是兩大聖宗聯
手栽培的仙子,孤高冷傲,有這種態度不足為奇,哪想到她是因為詞不達意,才刻意
藏拙。

  「其實,我很喜歡蓬萊島上的生活。在那邊平靜度日,我很知足,希望能一直這
樣下去,不過,這幾年我發現我遇到了一些問題,我想……我需要朋友。」

  「是啊,說得沒錯,每個人都需要朋友的,我家老爹也說過,人是群居的動物,
出來行走江湖,就需要朋友。」

  「嗯,所以我決定離開蓬萊島,到外頭去看看。我是偷偷離島的,因為我師父不
喜歡我荒廢修業,如果讓他知道我離開,他一定會很不高興。」

  妃憐袖每說一句話,孫武就用力點頭,因為自己也是待在一個封閉環境裡,受到
姊姊的嚴密管制,好不容易才得到許可離開,妃憐袖想要外出歷練與見識,這種心情
自己完全可以理解。

  「我離島之後,就去找苦茶大師和袁少主,恰好碰到佛血舍利出土的騷動,苦茶
大師請我去幫那個女孩料理傷勢。」

  適逢其會,妃憐袖因此救了雯雯,而袁晨鋒素來行蹤飄忽,要找他本不容易,恰
好當時也為了舍利之事就在附近,與妃憐袖見面後,面對她提出的協助要求,在呆立
半晌後,給了一個答案。

  「要怎樣交朋友?呃,這個……友直、友諒、友多聞,交友之道首在信義兩字,
簡單來說,要交朋友就要先付出,而這個……啊!我想到了,恰巧我新結識了一名少
年英雄,他為人熱誠正直,只是遇到了一點小麻煩,我想幫他一把,但目前分身乏術
,能不能請妳代我走一趟呢?我相信他是個很值得結交的朋友。」

  就這樣,妃憐袖匆匆趕來,在軍營中指點孫武與北宮羅漢戰鬥,之後連續幫著處
理了很多事,與他同行共赴慈航靜殿,一直到了這裡。在塵世間走這一趟的經歷,妃
憐袖得到了許多從前不曾有過的體悟,但心裡頭還是有幾分困惑,為了要找到答案,
她在遲疑多日後,終於在昨晚向孫武開口。

  「原來妳在煩的事是這個啊,早點說不就好了嗎?其實妳根本不用擔心的,因為
我們早就是朋友了啊,不只是妳我,還有小殤、香菱,大家一起患難與共過,我們都
是好朋友啊。」

  覺得與妃憐袖一下子拉近了距離,又很高興能幫妃憐袖解決問題,少年表現得很
興奮,相較之下,妃憐袖卻是一副悵然若失的表情。

  「我們……已經是朋友了?是這樣嗎?」

  「咦?有什麼地方不對嗎?」

  「嗯,有點奇怪,雖然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如果我們真的是朋友,應該……應該
不只是這樣,應該會……會……」

  妃憐袖說著奇怪的話,孫武全然不解其意,猜測她是否被什麼書上的偏頗知識給
誤導,忍不住問道:「妃小姐,要不然……朋友之間應該會怎樣呢?」

  「書上說,如果是好朋友的話,兩個人會彼此接吻,男的還會把舌頭放到女的嘴
裡,如果放得不夠深,那就是不夠朋友。」

  「等一下!」

  孫武聞言大驚,震駭之餘連聲音都顫抖起來,「妃、妃小姐,妳膽子怎麼這麼大
啊?」

  「咦?剛剛那段話不是我說的啊!」

  「那是誰說的?」

  「哇哈哈哈,是我們!」

  又是一下「嘩啦」聲響,但翻開的東西卻不是木板,而是地面的一層土,戴著大
頭佛罩的兩個人從地道裡翻出,高的那個對少年大笑說話。

  「小武,你太不解風情了,這麼明顯的暗示你都聽不懂,實在枉為男兒身。妃小
姐的意思,不是普通的那種朋友,是要和你變成男女朋友啊!」

  這個說明所帶來的震驚太過強烈,孫武還來不及為了剛才的嘲弄發脾氣,就趕忙
作著澄清。

  「妃小姐是女生,我是男的,我們本來就是男女朋友啊!」

  「蠢!你是男的,我也是男的,難道我們是變態的男男朋友嗎?她的意思是,想
要當你的女朋友啊!傻小子,被告白了還傻呼呼的,叔叔我真是替你感到羞愧啊!」

  「啊?剛剛那個就是傳說中的告白嗎?」

  戴著大頭佛罩的路飛揚與小殤,不約而同地重重點頭,讓孫武嚇了一大跳,想說
世上哪有這種好事,轉頭一看妃憐袖,發現她仍在沉思,似乎全然沒聽見剛才那段對
話,而這絕不是告白後該有的神態,孫武馬上察覺自己被騙了,轉過頭想要找人追究
,但眼前空蕩蕩的一片,翻開的泥土早已蓋上,小殤和路飛揚逃逸無蹤。

  「你們兩個!」

  孫武快步追了上去,雖然沒法穿地道走,可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只要回到旅
店,終究逮得到這兩個最近迷上挖地道活動的破壞狂。

  然而,孫武一面拔腿開跑,一面卻也注意到妃憐袖的表情看來很迷惘,似乎正在
為著什麼疑難而困擾,這也讓他為之不解。

  (妃小姐在想些什麼呢?她對朋友是不是有些什麼奇怪的期望啊?)


  被突如其來的意外所驚擾,孫武這一夜沒有好睡,但同樣睡得不好的也大有其人
,因為隔日一大清早,孫武房門外就有人猛敲,才一開門,任徜徉就老實不客氣地跨
了進來。

  「任兄?」

  「噓!不要說話!你叫得太大聲,讓別人知道我來了,男的倒是不怕,讓那些女
孩子知道我在鎮上,我今天就很難跑掉了。」

  之前孫武也曾聽說,任徜徉在外浪蕩江湖時,偶爾會帶女孩子來這小鎮避禍,日
積月累下來,人數還著實不少,有少數一兩名與本地居民婚嫁,但多數卻都住在這間
鎮上唯一的旅店,成為了旅店的服務人員與長期住戶,每次任徜徉回到鎮上,她們就
像是見到魚兒的貓,爭先恐後地趕去纏人,現在看任徜徉如此小心翼翼的樣子,這傳
聞顯然不假。

  「任兄,那些女孩子和你……」

  「你要穿我舊鞋?還是執我的二攤?如果都不是,這就不關你的事,我今天來不
是為了她們,是為了你這個兄弟……」

  話說一半,任徜徉突然頓住,「等等,我是把你當兄弟,不過我們這算是什麼兄
弟?親兄弟我們沒血緣,義兄弟我們沒那交情,婊兄弟我們又沒有一起……呃,算師
兄弟吧。」

  任徜徉抓抓頭髮,俊美的臉上掩不住倦容,眼中滿是血絲,顯然是一夜輾轉難眠


  孫武想到昨天的事,有些不知如何啟齒,但還是向他問起苦茶方丈的情形。

  「天曉得,昨天醫完你之後,師父就閉關去了,大概真的是很累吧,反正我也沒
見到他的面。昨晚一夜睡不好,今早看不到和尚師父,看其他的禿驢又討厭,就決定
下山向你說早安了。」

  真是無比率性的一個人,慈航靜殿的種種紛擾,似乎完全與他無關,反倒是身為
局外人的孫武,為著慈航靜殿的狀況而擔憂,頻頻向任徜徉請教目前的狀況,希望能
在危急時幫上一點忙。

  「喔,這個你不用多想啦,和尚師父不是為了要你做什麼才醫你的,他醫治你,
就是因為……呃,私人理由不論,總之他應該是希望你長命百歲,平平安安,如果你
作了一些不必要的事,搞得自己少年亡,他醫你等於白醫,十五年功力的易筋洗髓,
還不如洗條狗算了。」

  任徜徉滿不在乎地揮手說話,儘管他說得灑脫,孫武可無論如何都做不到。而在
雙方談話中,孫武向任徜徉問起,師門的情況如此危急,為何他好像毫不關心一樣,
傳聞苦茶方丈當年曾有意栽培他為掌門繼承人,難道就是因為他的態度不佳,所以才
放棄的嗎?

  「你搞錯啦,我對授業之恩的回報對象,只限於和尚師父一個,慈航靜殿會怎麼
樣與我無關,而且和尚師父從沒想過要讓我出家,更別說接掌門方丈的位置。」

  任徜徉笑道:「當掌門方丈有什麼好?一大堆事情要煩要擔心,每次江湖上出現
大魔頭,第一個要挑戰的就是兩大聖宗,藉著大屠殺來證明自己很強,好像把兩大聖
宗的掌門當成度量衡一樣,天妖那時候就是這樣,所以掌門方丈的位置是送給我都不
要。」

  「說……說得也是,慈航靜殿能存在到今天,真是不簡單。」

  「哈,這個你就有所不知了,慈航靜殿有一個秘密,只傳給每一代方丈。」任徜
徉正起神色,悄聲道:「千百年來,慈航靜殿遇到的滅派之險著實不少,但每次到了
最後關頭,本派都會內藏一個你不知道,我不知道,大魔頭也不知道,連方丈都不認
識的絕世高手,神秘現身出來,把魔頭收拾掉。」

  「喔喔,慈航靜殿果然臥虎藏龍,那這次呼倫法王上門挑戰,會有神秘高手出現
嗎?」

  「這種事情哪有可能啊!慈航靜殿不會有比和尚師父更強的人了,甚至要找個比
我更強的,恐怕都不容易,唔……苦愚師叔可能比我強,不過寺裡太多只是功力強,
卻欠缺實戰歷練的人,真要和人打起來,哼哼,神秘高手是沒指望了,當無名屍倒是
很多人都有份。」

  任徜徉向孫武解釋,慈航靜殿在太平之役傷亡慘重,經過這十多年的休養生息,
又多出百餘位修為精湛、內力深厚的高僧,不過武學修為是一回事,實戰狀況卻是另
一回事,因為慈航靜殿的佛門武技大多偏重防禦,以不敗、護身為戰鬥目的,即使採
取攻擊,最終目的也是制服而非誅滅,在殺傷力上自然不強,所以儘管慈航靜殿的高
手如雲,不過那僅是單純在切磋較技的層面上,假若是性命相搏的實戰,這些高手全
部要調降等級來看待。

  「原來是這樣子……」

  孫武似懂非懂,但卻多多少少明白為何千百年來慈航靜殿高手輩出,耆宿長老無
數,卻每每在正邪大戰中,被一些年紀輕輕的邪派人物打得異常狼狽,丟臉之至。修
為高不等於實戰力強,這一點自己在近來的際遇中,已經慢慢有所領悟,實戰中會碰
到的很多問題,都不是一個人獨自修練時所能憑空想像的,在生死一瞬間的戰場上,
有時候反應靈敏比武功高強更重要。

  「任兄不認同慈航靜殿的武功理念嗎?」

  「……也不會。武功只是一種工具,工具哪有什麼好的壞的,只不過天底下沒有
萬能的工具,你不能一把鑰匙又要開鎖,又要開瓶子,同樣的道理,如果練武只是為
了健身與自衛,那上了戰場打不贏別人,就沒什麼好抱怨的。」

  「嗯,我覺得練武是為了保護自己,不是用來傷害別人的,如果打不贏人家,只
要逃跑就好了,我姊姊常常說,遇到強敵就逃跑不是什麼丟臉的事。」

  「哈哈哈哈,疼你的人還真是多啊,連我都要開始羨慕起你了。」

  任徜徉放聲大笑,像是非常開心的樣子,一掌拍在孫武的肩頭,笑聲斂住,「孫
兄弟,你的想法不錯,但將來總有一天,你會碰上打不過,卻又不能逃跑的情形。即
使你把金鐘罩練上第十關,也只不過能保護你自己,罩不住自身以外的人,所以,為
了遲早會出現的那一天……人應該多方面學習技藝,不能只有一技傍身,你說是嗎?


  孫武正要說話,卻突然靈機一動,醒悟到了某事。任徜徉話中所透露出的訊息,
便是假若想在戰場上縱橫得意,慈航靜殿的武學雖強,卻有所不足,必須另外學習其
他強橫武技,換言之,早已有這想法的任徜徉,必然暗中付諸行動,除了他威震江湖
的神掌外,肯定還有其他不為人知的厲害絕學。

  (那門絕學,應該是任兄壓箱底的救命技巧吧?能與如來神掌相提並論,這門絕
學一定很強,不曉得是什麼樣的神技?)

  孫武心裡想著,眼中不自覺地瞥向任徜徉,發現他雖然在大笑,但右手卻始終放
在腰間。這是一種下意識的動作,無形之中彷彿傳遞著一個訊息:任徜徉的那個壓箱
底武技,重要秘密就在他腰上。

  (用腰部來施展的絕學?什麼功夫要靠腰部來施展?難、難道是小殤以前說過的
那種……)

  腦中浮現出一些畫面,孫武剎時間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任徜徉轉頭一看,奇道:
「喂,你發燒啊?怎麼一下子臉紅成這樣?」

  「沒、沒有啦!任兄,那照這麼說,慈航靜殿就沒有別的高手能幫上忙了嗎?」

  「唔,被你這麼一說……」

  孫武的疑問本只是想轉移話題,但任徜徉卻像是想起了什麼,沉吟道:「假如和
尚師父別那麼死腦筋,把那件東西拿出來用,情形就……」

  任徜徉話裡所提到的東西,無疑就是苦茶方丈手中的神秘寶貝,孫武精神大振,
小心地問起那件法寶的功用。

  「喔,那個東西啊?嘿嘿,從屬性上來分,應該算是召喚類的法寶吧,只要使用
那件寶貝,就能憑空召喚出絕世高手,幹掉所有敵人。」

  「這、這麼說,該不會是慈航靜殿的鎮殿法寶吧?歷任方丈都是用這件法寶召喚
出隱藏的神秘高手,解決危機……是這樣子嗎?」

  「是啊,所以這法寶是只傳給掌門方丈的最高機密,除了掌門,別人都不能使用
……是才怪,你該不會把這種話當真吧?這麼假的謊話,信的話你就蠢得沒藥醫了!


  任徜徉拍了孫武肩膀一記,大笑起來,這時外頭傳來一陣吵雜,彷彿有一群女子
朝這邊靠近,任徜徉臉色大變,竟然連話都來不及多交代一句,飛身一躍,破窗而出
,轉眼間逃之夭夭了。

  孫武為之驚愕,幾十名或長或少的女性推門而入,看到破掉的窗口,知道遲來一
步,紛紛氣惱頓足,有的人破口開罵,卻也有人當場掉下眼淚。不可思議的情形,讓
孫武看得傻了眼,還來不及說什麼,就陷身混亂的風暴中,一眾女性圍著他追問任徜
徉的去向,如果不是香菱及時趕到,將小主人拉了出去,孫武還真不知道要怎麼從這
硬闖不得的紅粉陣中脫身。

  「呼……多謝妳,香菱,你幫了我大忙啊。」

  「少爺,別的人也就算了,可是任徜徉這個人你一定要特別小心,別再與他往來
,因為……如果少了提防,你可能會被他暗算的。」

  香菱不喜歡任徜徉,這點孫武早就知道,但此刻她的表情異常嚴肅,像是在擔心
什麼,孫武不得不問起理由。

  「這個……為什麼香菱妳這麼討厭他呢?就因為他好色嗎?但香菱妳以前說過,
任先生從來不強迫女孩子做事,每個和他好的女孩子都是心甘情願,這樣不就好了嗎
?而且,我覺得他和西門朱玉的做法很像,香菱妳不是很推崇西門大俠嗎?為什麼會
這樣討厭任先生呢?」

  「那傢伙怎能與西門大恩人相比?西門大恩人驚才絕艷,當年掌劍雙絕,橫掃天
下,任徜徉不過是會幾手三腳貓的掌法,拿他與西門大恩人相比,這簡直是侮辱。」

  「哦?西門朱玉的武功很高嗎?」

  通常被冠以「淫賊」之名的男人,武功都不怎麼樣,否則武功又高、相貌又俊美
,那就該像任徜徉一樣,被視為是江湖上的英雄人物,不是淫賊了。孫武對這件事大
感好奇,可是香菱明顯不願多談,改說起另一個理由。

  「還有……香菱以前也和少爺說過,任徜徉屢次出言諷刺我們家小姐……」

  「嗯,這點以前是聽妳說過。」

  孫武曾聽香菱說過,任徜徉在江湖上的言行,時常與羽寶簪針鋒相對,極不禮貌
,但任徜徉既然是以尊重女性為行事準則,為什麼會對羽寶簪這麼不客氣呢?他對香
菱都還謹守君子風範,沒理由故意侮辱羽寶簪啊,除非……這兩個人之間有什麼私怨
了。

  (寶姑娘出手又辣,脾氣又壞,驕縱蠻橫,如果和任先生有衝突,未必是任先生
的不對,這件事不能太武斷下結論啊。)

  孫武基於自己的經驗,有了這樣的想法,雖然只是暗自猜測,但香菱卻把握到他
的心思,眼見少年不肯聽勸,只得長嘆一口氣,說出那個不願啟齒的公開秘密。

  「少爺,有一件事你不知道,但在江湖上傳得很廣,說得上人盡皆知,我之前不
想告訴你,是因為不想你聽了噁心,不過任徜徉覬覦你的心法,你如果不曉得他的為
人,可能就會受騙上當。」

  香菱遲疑了一會兒,道:「任徜徉他……他是個很出名的雙性戀。」

  「雙、雙性戀?」孫武聞言,腦中如遭霹靂重擊,嚇得連退了幾步。

  「嗯,就是他不只喜歡女人,也喜歡男人。而且,他對男人這邊的癖好,是針對
一些白白嫩嫩、年紀輕輕的少男,像少爺你這樣的類型,搞不好就被他給看上,非常
危險啊。」

  香菱道:「不過呢,雖然他到處張揚自己的性癖,搞到大半江湖都曉得他最愛小
男生,但卻從沒有人看過他實際搞上哪個男性對象,這件事有兩個可能,第一是他做
事確實夠隱密,沒給人撞破;另一個可能,就是他故意這麼宣稱,其實根本不喜歡男
人,只是用這手段來接近女性,鬆懈女性的戒心,事實上,江湖上很多與他相好的女
孩,最初是把他當成姊妹,但後來都痴戀於他,想要捨身把他改變回正常的男人。我
個人覺得第二種可能性最大,因為如果他有意要遮掩,根本不會四處張揚自己的性癖
,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他有斷袖之癖,那又有什麼好遮掩的?所以啊……咦?少爺,少
爺你到哪裡去了?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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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雲夢譚(卷九)第三章─犯我天朝•雖遠必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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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前來慈航靜殿之前,孫武對兩大聖宗充滿敬意,覺得這兩大門派伏魔衛道,正
氣凜然,是非常莊嚴偉大的組織;不過,近來所遇到的很多事,讓孫武越來越懷疑這
個想法,尤其是慈航靜殿這邊。

  說藏污納垢、欺世盜名,這是太過誇張,不過掌門方丈會冒出私生子,最有實力
的俗家弟子又可能是個同性戀……種種亂七八糟的荒唐事,孫武實在很想問一聲,慈
航靜殿是不是個笑話門派?

  如果只是以旁觀者的立場,這些事確實是讓人捧腹的大笑話,不過當自己也被牽
扯其中,成為笑話之一,孫武可就笑不出來了,更何況……他原本就不喜歡拿別人的
隱私來當笑話。

  也因此,儘管孫武很想知道苦茶方丈的情況,但是當隔日任徜徉再次來訪,孫武
本能地選擇避不見面,與妃憐袖一起外出散心,同行的還有香菱與小殤,不過不是走
在一起的同行法,香菱與小殤遠遠落後在孫武、妃憐袖數十尺外,亦步亦趨地小心跟
著,說得更明白一點,就是跟蹤。

  「小殤小姐,我們這樣跟蹤少爺,似乎不太好吧,要是讓他知道我們跟蹤,他肯
定會不高興的。」

  「那就不讓他知道囉,小武這麼遲鈍的人,只要妳走路聲音別學大象,他是不會
發現的。」

  「要瞞過少爺是容易,但要瞞過妃小姐,那可……」

  比起孫武,香菱對妃憐袖更要忌憚得多。妃憐袖目不視物,全憑聽覺、嗅覺與自
身的感應力在辨別事物,那種異乎常人的敏銳,簡直不是血肉之軀能做到,香菱想不
出有什麼方法能跟蹤妃憐袖而不被察覺,然而,小殤在這方面顯得信心滿滿,或許真
是有什麼妙策吧。

  (要比跟蹤與擾敵,這個小魔女的竊聽蟲也算是一種登峰造極,該不會是想藉這
機會,來一次反偵查的大戰吧?)

  想到了這個可能性,香菱莞爾一笑,不再多言。對於小殤的好勝心與執著,香菱
已經深有體會,甚至可以說是深受其害,因此當類似的事情再發生,香菱決定完全不
加阻攔,以免再次成為受害者。

  (不過……竊聽蟲似乎又進步了呢,之前還可以勉強察覺到竊聽蟲的存在,但是
這幾天,完全感覺不到了,這小魔女改進法寶的技術真是驚人。)

  自從知道小殤身邊有竊聽蟲存在,香菱就刻意留心,想要以自身五感捕捉竊聽蟲
的活動,察覺其存在,以免某年某日被竊聽蟲無形偷襲,死得不明不白。身為當世一
流高手,當香菱專心凝志,刻意尋找,要發現竊聽蟲其實並不會很難,透過反覆練習
,即使是在力量被封印後,香菱仍可準確把握到竊聽蟲的位置,不過,這努力很快就
變作徒勞。

  (竊聽蟲的細微聲音,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消失的呢?應該沒有多久,才幾天而已
,好像是……呃,是斬首的那一夜。)

  想起了這一點,香菱有少許驚愕。那天晚上所親眼目睹的東西,至今仍是一個未
得解釋的謎團,自己明明親眼看見,路飛揚揮手把人的首級斬下,為何第二天一早,
事情就像從未發生過一樣,不但路飛揚行若無事,就連小殤都還繼續活蹦亂跳。

  那天看到的東西,只是自己的幻覺嗎?這個可能性很低,自己可不是一般庸手,
親眼看到的東西,絕對不會有錯,不至於連真實與幻覺都搞錯,至少,自己肯定是看
到了路飛揚斬下小殤的首級。

  普天之下,有什麼武功可以令人身首分離而不死嗎?自己記憶所及,這種武功恐
怕從來沒被開發出來過。那麼,有什麼法寶能做到這種事嗎?這方面自己雖然不知,
但卻未必沒有,畢竟法寶方面的知識非己所長,只不過,就算真有某種法寶可以做到
,這種逆亂生死的超時代技術,肯定要付出極大代價。

  (該不會……那些竊聽蟲其實……)

  一個想法出現在香菱腦中,但因為太過荒唐,立刻就被她拋諸腦後。多想無益,
香菱跟上小殤的步伐,一同跟蹤在孫武、妃憐袖身後。

  四人腳步不停,很快就離開了小鎮,朝著附近的城市而行。距此地最近的萬佛城
,孫武之前曾經短暫停留,更為了暗巷中的死屍而驚愕,如果可以,他並不想再次踏
入此地,更別說在這裡散心,不過妃憐袖要進城採購一些補給品,孫武唯有跟著入城


  「不好意思,要麻煩小武先生你陪我走這一趟,但是……」

  「沒關係的,我們是朋友嘛,妃小姐妳有事情需要幫忙,我很高興能幫得上忙啊
。我已經問過香菱和路叔叔了,他們指點了我位置,應該可以買到妳需要的東西。」

  妃憐袖想要購買的補給品,是供給法寶運作的能量結晶。大武王朝的法令,禁止
一般人使用法寶,除非是領有許可證的特殊人士,否則一經發現,立刻便是重罪臨身


  法寶兵器的當前主流,幾乎都是由使用者身上汲取能量,但也有許多道具性的法
寶,可以由外部填充能量晶體,維持法寶運作,減輕使用者負擔。這一類的能量晶體
,若是官府人士,可以從官方管道取得,可是一些持有許可證的非官府人士,例如同
盟會、河洛劍派的主要幹部,就無法循此管道取得,而為了滿足這些人的需求,一些
特殊商店便悄悄地出現,在不為人知的狀況下,販賣官府所允許的補給物件。

  萬佛城的規模不算大,但由於鄰近慈航靜殿的關係,往來的江湖武人不少,顧客
群夠多,這類補給商店肯定存在,孫武與妃憐袖進城後,首先便尋找商店的所在,卻
不料才剛踏入城內,就看到一支遊行隊伍迎面而來。

  「好多人啊,是遊行嗎?」

  「是啊,妃小姐,這個遊行是……」

  孫武想要充當嚮導,替目不視物的妃憐袖作解說,可是才剛開口,卻發現自己其
實什麼都不曉得,雖是看到遊行隊伍,卻不了解他們遊行目的是什麼,也不曉得他們
究竟是何方神聖,這個嚮導可以說當得失敗至極。

  「……有硝煙的氣味,是爆竹吧?」

  妃憐袖的話才剛出口,震耳欲聾的劈里啪啦聲響,便在路上炸了開來。在爆竹聲
之中,嘹喨的嗩吶演奏,激昂高亢,彷彿在慶祝什麼極大的喜事,而遊行隊伍也就在
這樣的樂聲中大步行進。

  從混亂的腳步聲中,妃憐袖一一析辨出來,認出了踩高蹺扮演神明,還有舞龍舞
獅的不同足音,再根據這些線索核對腦中的知識,很快就找到了答案,當妃憐袖把遊
行隊伍中的十多名領隊服色、裝扮,一一說出,分毫不錯,孫武訝異得說不出話來。

  「……慈航靜殿屬於禪宗,但佛門還有許多其他宗派,其寺院散佈在附近山域,
俱以慈航靜殿馬首是瞻。這支遊行隊伍,屬於彌勒宗的分支,已經與民俗信仰混合,
所以不誦經、不稱佛號,而他們的遊行也不是為了慶祝,這些舞龍舞獅與嗩吶樂聲,
是希望招來喜氣,用以沖散災厄禍殃。對照此地的實際情形,那就是希望驅趕瘟神,
讓罹患瘟疫的百姓早日康復。」

  「妃、妃小姐,妳真厲害,妳眼睛看不見,怎麼能認得這麼清楚啊?」

  「這也沒什麼。眼耳口鼻都是用來蒐集資訊的工具,少了視覺,聽覺和嗅覺還是
告訴我很多東西,只要把這些線索歸納整理,再核對以前讀過的書,答案很快就出來
了。」

  妃憐袖搖搖頭,笑道:「像這一類的遊行活動,過去我只在書裡頭讀過,現在有
機會實地見識,我很高興呢,終於能親眼……唔,我現在的情況,好像也說不上親眼
目睹呢。」

  聽見妃憐袖這樣自嘲,孫武實在不曉得該不該順著她的話,把這當成笑話來看。
也許當事人不以為意,但孫武還是覺得,為了修練而封閉視覺,這種事情既不人道,
還很悲慘。

  由於疫情嚴重,萬佛城今日正舉辦祈福法會,孫武與妃憐袖漫步在街上,遊行隊
伍一支一支迎面而來,但相較於最前頭的舞龍舞獅,其餘的隊伍就莊嚴肅穆得多,全
都是穿著僧袍的和尚,或是手持法器,或是低頭誦經,替飽受瘟疫之苦的百姓祈福。

  「這個經文……這是淨土宗的僧人隊伍,右邊那個接近過來的是法華宗,他們的
衣帶是一大特色,如果我沒料錯,衣帶上應該寫著沙羅兩字,因為這附近的法華宗寺
院就以沙羅寺香火最盛、勢力最大。」

  妃憐袖牽著孫武的手,一面前進,一面把每支隊伍的來歷背景點出,這份見識與
判斷,彷彿是一部會走路的活字典。然而,沒過多久,孫武就發現妃憐袖的表情有變
化,照理說她從小僻居孤島,從未見識過這等熱鬧風光,今天初見,剛才又是滿懷期
待,為什麼一下子又變了表情呢?

  「小武先生,我聞到錦緞上的香氣,對吧?」

  這個問句根本不用孫武回答,妃憐袖的嗅覺不曉得比孫武敏銳多少倍,她嗅到的
東西不會有誤判,這與其說是疑問,其實更像是一種提點。

  孫武抬頭橫望,眼前幾支遊行隊伍中的僧人,無分宗派,俱是寬袍大袖,穿著華
麗的袈裟,錦繡的料子不僅極其高貴,繡工精美,有些甚至還用上等香料薰過,香氣
濃郁,就算站在大老遠外,還是可以嗅到那順風而來的濃烈檀香。

  就算再怎麼遲鈍,孫武也看得出這些華麗的袈裟價值不菲,更別說部分僧侶所佩
帶的佛珠、法器,閃閃發光,一看就知道是高價的珠寶。穿金帶銀,行走時候營造身
價與派頭,不是灑著花瓣開路,就是沿途焚燒昂貴的薰香,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計算,
這些僧侶在誦經祈福的同時,也正花掉大把的銀子,而不論他們祈福的效果如何,倘
若直接把這些經費移作防疫,購買災民所需的糧食與藥草,想必會有更實質的助益吧


  (真是奢侈浪費,這些錢應該都是信徒捐贈的吧?苦茶方丈和任兄常常說外表只
是虛幻,出家人不用講究外在,那這些和尚……嗯,妃小姐是為了他們浪費民脂民膏
而生氣吧?)

  這個念頭才剛生出,一旁的妃憐袖就伸出指頭,指向街道兩側的人群。在遊行隊
伍所經之處,大批民眾跪拜頂禮,焚香叩首,虔誠祈求上天賜福,保佑自己一家遠離
災厄,不受疫情侵害。

  許多人一面跪拜,一面閉目誦經,但有更多的人是睜著眼睛,清楚看見孫武剛才
在看的東西。從地緣關係來看,萬佛城百姓所捐獻的香火錢,肯定是附近寺院的重要
經濟來源,可是百姓們看見僧侶們豪華的衣飾、鋪張的排場,非但沒有不滿,臉上還
露出歡喜讚嘆,感動得快要落淚的表情。

  「出家人沉溺世俗榮華,這是比丘之罪,卻也是百姓之罪。他們放棄了對今生的
努力,只想藉著捐獻求神佛救贖,期望來世……這種消極態度造成的業因,便令墮落
的出家人有機可趁,正是自作孽,不可活,不值得同情。」

  平淡口吻說出的言論,犀利如劍,令孫武在吃驚之餘,也為之不解。如果妃憐袖
覺得百姓不值得同情,那她的怒氣是為何而來呢?

  「……除了慈航靜殿以外,其餘的佛門武僧如果全是這種素質,日後天妖傳人重
臨中土,怎麼可能敵得過呢?」

  妃憐袖雙眉微蹙,如白玉般秀美的臉蛋上,浮現一抹憂色,顯然甚是不安,孫武
感到好奇,自從降臨大地後,偶爾會聽人說到天妖傳人一詞,自己甚至還被當作過天
妖傳人的嫌疑犯,但當初天妖敗亡時,各方紀錄都記載他並無子嗣,亦無門徒,所謂
的傳人是指什麼呢?

  「這點其實我也不怎麼清楚,當年陸大俠誅殺天妖後,中土武人對太平軍餘孽斬
盡殺絕,滅盡與天妖有關的一切,誓言不讓第二個天妖出現,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
,域外異族流傳一個預言,那就是在不久後的將來,舉世無雙的天妖傳人會重臨大地
,帶領受欺壓的異族子民,揚眉吐氣,把一切的屈辱與舊怨清算,重建天國霸業。」

  這個傳說孫武還是首次聽聞,梁山泊所教授的歷史課程裡可沒有這一段,而且仔
細想想,實在也很奇怪,天妖沒有後裔,也沒有門徒,所謂的傳人從何而來?難道是
有人撿到天妖的武學秘笈,成為傳人嗎?但這種事也能預言?想想就覺得裡頭大有陰
謀啊……

  孫武問道:「這只是域外異族的預言,中土人相信嗎?」

  妃憐袖道:「雖然這預言的出處無法考證,但每一個中土武人都相信。朝廷與兩
大聖宗也為此積極準備,等待敵人的出現。」

  「那麼……妃小姐是兩大聖宗合力栽培的秘密高手,也是為了要對抗天妖傳人的
出現嗎?」

  從天妖傳人所代表的嚴重威脅看來,這個推論應當非常合理,不過卻被妃憐袖搖
頭否定了。

  「不是。」妃憐袖輕聲道:「天妖傳人若現世,兩大聖宗會號召中土武人共擊之
,而我的存在……是為了對付另一個潛在的強大敵人。」

  是什麼樣的強敵,竟然能夠與天妖傳人相提並論?孫武正要開口詢問,妃憐袖的
動作突然一頓,側耳傾聽,好像發現了什麼。

  「有高手!」

  妃憐袖偏側過頭,孫武跟著朝那個方向望去,赫然發現在街旁一大片誠心膜拜的
人群中,有一名白袍客異常顯眼。素淨的白袍,看來應該是某間寺院的僧人,在這無
數僧侶誦經遊行的場合中,本來不應該顯得突兀,偏生這人的個頭極高,與周遭的人
群一比,何止是鶴立雞群,簡直就是插了根瘦長竹竿在人群裡,想要不引起注意都很
難。

  孫武很好奇這號神秘人物的門派路數,想試試自己的眼力與判斷力,正要靠近過
去觀看,街尾突然喧嘩大作,一支遊行隊伍大搖大擺地衝了過來。

  與其他排場極大、緩慢行走的僧侶隊伍相比,這支隊伍不僅人數多出好幾倍,行
進速度也快,彷彿有意挑起衝突似的,無視整體的行進秩序,橫衝直撞,還奏著與祈
福類佛歌不同調的快捷樂章,殺伐之氣極重,很像是軍旅所演奏的進行曲,只是夾雜
著一些古怪的團體呼喊,甚是不協調。

  「犯我天朝,雖遠必誅!」

  「犯我天朝,雖遠必誅!」

  「犯我天朝,雖遠必誅!」

  高聲喊著古怪的口號,這支隊伍所製造的混亂,像海潮似的波動出陣陣漣漪,讓
附近街道陷入一片人擠人的亂象。在人潮推擠中,孫武看見那支隊伍的組成份子,全
都是手持刀械的青少年,形貌古怪,既不像是江湖幫派的成員,但每個人臉上、身上
的狂躁之氣,看來又非良民,雖然他們手中鋼刀、長槍是對空舞動,可是在這種擁擠
的環境下,還是不慎誤傷到旁人,很快就發生幾起流血事件。

  孫武看得心中冒火,但在擁擠人潮中卻靠近不過去,正想要運功往前闖,妃憐袖
一掌輕放在他肩上,將他攔了下來。

  「妃小姐,這些……都是些什麼人啊?也是宗教團體嗎?」

  「……武滄瀾培植出來的蛇鼠,連鷹犬爪牙都算不上的東西,整日自以為是,橫
行霸道。」

  妃憐袖似是不願意說到這話題,但因為孫武一無所知,唯有作簡單的解釋。

  武滄瀾喪心病狂,搞得整個國家烏煙瘴氣,但這個暴君卻精通帝王統馭之道,利
用一些權謀手法來分化臣民,再轉移其注意力,使得人民對生活的怨與怒,另外有出
口可以宣洩,不至於團結起來,群起反抗朝廷。

  在各種適合挑起人們激情的項目中,大武王朝所最愛使用的,就是民族大義這個
至高無上的萬靈咒。太平之亂對中土人記憶猶新,戰爭中所造成的死傷,是生者心中
永難抹滅的痕跡,只要稍加撩撥,立刻就會化為對域外異族的仇恨之火,燒去人們的
理智,忘記自己正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貫徹這個政策,大武王朝獎勵死難軍人的遺族,尤其是失去父母的孤兒,在各地
成立奮勇青年團,接受生活補助與軍事教育。表面上,奮青團是為了培訓預備軍官,
挑選最優秀的人才進入軍伍,但在刻意的灌輸與縱容下,奮青團的青少年成日在街上
招搖,作出一些激烈的行為,美其名是「提醒沉溺在愚昧和平中的百姓,勿忘民族血
仇」,但因此造成的騷亂與破壞,卻讓有識之士大皺眉頭。

  然而,就算是素來蠻橫霸道的王朝權貴,卻也對這些無權無勢的奮青團忌憚三分
,甚至比碰上監察御史或執法官吏還有過之,因為,武滄瀾將奮青團當作測試權威的
道具,如果有任何人對奮青團的活動進行妨礙或質疑,都會面臨來自中央政府的嚴厲
整肅。在幾名犧牲者因此被送上刑場後,所有人都清楚知道這個事實,亦是因為如此
,妃憐袖也不想公然干涉這個失控的團體。

  這番解釋,聽得孫武是一個頭像兩個大,愣道:「唔,聽起來真是好複雜,練武
還簡單一些,我想不通那些掌權人的腦子在想什麼。」

  「武滄瀾是個狂人、是個瘋子,但絕對不是個傻子。」妃憐袖道:「他並不是因
為無能,所以才變成暴君,相反的,他的每一件瘋狂行為,背後都有相當的智慧在策
劃,若非如此,他早已被兵變推翻,不會至今仍穩坐帝位,這一點你千萬要謹記,因
為……」

  妃憐袖沒有解釋孫武必須謹記的理由,但隱隱約約間,孫武感覺到妃憐袖正作著
某種暗示,暗示自己在不久後的某一天,即將會面對武滄瀾……


  奮勇青年團造成了相當的騷動,而當騷動平息下來時,妃憐袖所發現的那個神秘
人物已經不見,但來自那人身上的氣息,卻讓妃憐袖得到意外的線索。

  「那個人……應該是外族人。」

  普通人不可能發現到這一點,但妃憐袖遠超常人的五感,讓她嗅到了混雜在人群
中的殘留氣息,並且判斷出那是某種產於域外的特殊香料,從而判斷出那人的來歷。

  奮勇青年團是以殲滅外族為存在目的的激進組織,碰上了奮青團的遊行,那名外
族人會避而遠之,這也是正常事,但外族人在中土境內活動,此事便很不合常理,孫
武為之不解,不過對方已經離去,現在說這些並沒意義,兩人便繼續被中斷的行程,
前往秘密商店。

  萬佛城內的秘密商店,孫武分別找路飛揚、香菱問過地址,還在地圖上做了標記
確認,也問了購買商品時的確認暗語,自認準備齊全,可以在妃憐袖面前有番表現,
結果事到臨頭,發現情況好像不是想像中那樣,行至半途,妃憐袖便露出訝異的表情


  「小武先生,秘密商店的所在,是香水店嗎?」

  「唔,我也不太清楚,他們只告訴我十來個地址,沒有詳細說明,但萬佛城是宗
教都市,香水應該不太好賣吧?」

  話雖然這麼說,孫武自己也不是很肯定。之前是聽小殤提過,很多秘密商店是利
用藥店的招牌做掩護,草藥味很濃,但草藥味與香水店不能混為一談,而且自己對於
香水味濃烈的地方,有個很不好的聯想……

  這個聯想不幸命中,不久之後,少年目瞪口呆地站在街口,眼睛睜得老大,遠遠
看著街道的另一頭,應該是秘密商店的地方,門口站了十多名艷麗的紅衣少女,雖然
都是長裙委地的打扮,可是裙子開的衩口極高,肉光粉緻的大腿若隱若現,引得往來
路人紛紛投以熱切的目光。

  「怎麼了?小武先生,你的心跳突然變得好快啊!發生什麼事了嗎?」

  「不,沒有什麼事……那間店裡的女人很多,有點……不方便。」

  「不方便?為什麼呢?我並不忌諱和女孩子一起購物啊。」

  如果真的只是女孩子多,那倒也不是什麼問題,可是眼前的景象無論橫看豎看,
都像是萬紫樓的地方分舵,雖說萬紫樓勢力遍布中土大城小鎮,不過這裡怎麼說都是
宗教都市,在萬佛城裡開設妓院,這種事情到底是怎麼通過的?

  「唔,好像有女孩子在叫小武先生呢,是舊識嗎?她們的身上有種氣味,連脂粉
味都遮不下,那氣味……很特別,我不曾聞過,可以靠近過去聞聞看嗎?」

  「不!我想這樣不太妥當,簡直是很不妥當,我們還是換一家來買吧。」

  搞不清楚妃憐袖聞到的是什麼,孫武也不敢讓她把事情弄清楚,連忙牽著妃憐袖
的手,朝反方向狂奔而去,重新尋覓地圖上的新店。

  只不過,不曉得這該算是天災或人禍,孫武帶著妃憐袖連闖了七八個地點,有的
在大街上,有的在偏僻小巷裡,卻都毫不例外地是特種營業場所,鬧得孫武瞠目結舌
,想不出怎麼會碰上這種事。

  這種奇特的情況,非但孫武錯愕,就連一直跟蹤在後的小殤,都用一種不懷好意
的目光望向香菱。

  「業績很不錯嘛,分號開得越來越多,寶姑娘真是統領有方。」

  「這個……倒不是為了賺錢,只是為了戰略層面需要,在這邊布樁,廣蒐情報,
分店當然就開多一點,但也不是每一家都開妓院,有些店面是專賣女孩子胭脂水粉的
子商店,是少爺沒看清楚就跑走了……咦?少爺是不是有那方面的潔癖?這種時代,
普通人家的孩子看到妓寨不會有那麼大反應……」

  「小聲!妃憐袖的耳朵比狗還靈,你是怕她聽不見嗎?」

  小殤的謹慎,令香菱感到吃驚,之前小殤曾經表示過,能夠驅使潛藏於周遭空氣
中的竊聽蟲,製造出千百種雜音作為屏障,不用畏懼妃憐袖的超人聽覺,當時說得自
信滿滿,為何現在會改變態度呢?

  也就在兩人壓低聲音說話的時候,孫武與妃憐袖來到地圖上的最後一個選擇,看
著那平凡無奇的破舊店面,少年喃喃出聲。

  「還真是一家破商店……」

  這個講法其來有自,孫武手中所拿的那張商店地圖上,寫滿了各個商店的地址,
卻唯有這一家另外加注,寫上了與其半朽招牌上同樣的三字:破商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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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雲夢譚(卷九)第四章─相逢偶遇•蘿莉殺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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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單從那腐舊寒酸的外表,就不難想像這家破商店的生意冷清,當孫武踏進門去,
一股嗆鼻的藥草味直撲而來,那不是普通的藥材味,是草藥放得太久,已經受潮發霉
的刺鼻味道。

  一間有生意做的藥舖,是不會讓藥草積塵發霉的,孫武很快就醒悟到這一點,因
為自己敲了兩下桌面,從後堂跑出來的中年夥計看了客人兩眼,揮手就把兩名客人往
外趕,表示藥舖歇業許久,不接待外客,請孫武與妃憐袖另覓他處購買,直到孫武唸
出了暗語切口,看店的夥計才露出訝異之色,一面大聲嚷嚷,一面朝後堂跑去。

  「老闆!牌別打了,生意上門了!」

  應聲而出的店老闆,是個頭髮已經花白,結著短辮的小老頭,出來見到孫武兩人
,臉上半點喜色也沒有,反而像是為著牌局被打斷,生著上門客人的氣。見到這樣的
表情,孫武大致也就明白,這間店為什麼會破敗若此了。

  (……雖然說,有些秘密商店會用破舊外表來掩飾,不過,這家店大概不是這種
情形吧?這樣的表情與態度,哪個上門的客人不會跑?)

  孫武有了這樣的認知,開口向店家要求購買能量結晶,店老闆似是非常不情願,
口中不住嘮叨著為何不去其他商店購買,自從萬紫樓勢力大舉進駐萬佛城後,幾乎佔
下了秘密商店的所有據點與每年配額,店裡平時根本沒有客人,現在倉促間要調貨,
麻煩得要死。

  換做是其他人,遇到這麼不友善的店家,早就翻臉出門,然而孫武在這方面卻是
相當好脾氣,不覺得有什麼好生氣的,另一方面,如果不在這裡採買東西,那就要到
城裡其他商店去,這可是孫武萬萬不想作的選擇。

  「知道啦,就賣你們了,現在的年輕人真是麻煩……」

  兩名顧客沒有離開的意思,店老闆用一臉嫌惡的表情,儘快交貨拿錢,把提煉後
的能量結晶交給妃憐袖。交易結束,一切本該就此告終,孫武和妃憐袖預備離去,但
這家破商店可能太久沒有顧客上門,儘管店老闆態度冷漠,但夥計卻頻獻殷勤,又是
端茶,又是遞毛巾,希望顧客能夠多待久一點,幫忙消掉店裡的萬年庫存貨,尤其是
孫武支付費用時,一出手就是幾錠黃金,闊綽的出手,早已被夥計認為是大肥羊到了


  「除了能量結晶這類的消耗品,小店也還有其他的法寶出售,不知道兩位貴客有
沒有興趣看一看呢?」

  「法寶?你指的是?」

  「哎呀,兩位貴客見多識廣,一定知道我在說什麼嘛,這城裡可不見得只有萬紫
樓才弄得到好貨喔。」

  一開始,孫武還真是不知道對方在說什麼,不過從夥計刻意壓低的聲調、神秘兮
兮的暗示,他突然醒悟過來,這間店裡一定藏了違禁的法寶兵器,也就是所謂的黑貨


  但……就算自己是外行人,多少也還知道,這類違禁品應該是只賣熟客,不可能
隨便拿給初次上門的陌生客人,比較合理的解釋,就是自己被當成了待宰的肥羊,這
個夥計看自己兩人一個年少一個盲,想要拿些爛貨吹得天花亂墜,賣個高價。

  (哎呀,這種時候要是小殤在就好了,或是香菱在也成,她們兩個比較知道怎麼
應付這種場面……)

  想是這樣想,孫武最後還是接受這名夥計的邀請,到後堂去看店裡私藏的黑貨,
理由並不是因為他自己想去,而是妃憐袖悄悄拉了拉他的手,讓他答應。

  「我……我想看看。」

  聲音說得很低、很細,好像非常不好意思,這確實令孫武意外,因為妃憐袖並不
像是一個愛看熱鬧的人,滿難想像她會對看這些東西感興趣。不過,倒過來想,妃憐
袖自小僻處荒山,所有的事都是透過書本了解,與自己差不多,會對外界真實事物充
滿好奇心,這才是正常。

  這麼一想,孫武隨即釋然,與妃憐袖一起走向後堂。利用這短短的時間,那名年
輕夥計替客人作著簡單的商品介紹,裡頭大多都是孫武從小便曉得的東西。

  所有使用法寶的人,都知道一個最起碼的知識,就是世上法寶總共可分為三類。

  機械系法寶:由各種器械機關所製成,啟動時吸取操作者的元氣或內藏能量結晶
,是當前市面上最多也最廣的法寶類別,小殤的磁航浮板、大武王朝的飛空軍艦,全
部都是這一類別。

  生化系法寶:太平軍國時期,由域外異族的高手匠師所創發,把法寶的製作技術
,直接移植在活體身上,創造出異種生物,有些可像尋常動物一樣驅使,也有的變成
半生命體,兼具法寶與生物型態,袁晨鋒的蛇牙籠手、大武王朝的異種騎兵,則是這
方面的代表作品。

  最後一系則是難以歸類的系別,所有不屬於機械、生化系的法寶,都被歸入這一
類的特殊系,其中也包括了那些上古遺產。原本法寶就是上古時代所遺留下來的神秘
技術,被域外異族的技師經年累月研究,歸納整理,嘗試用機械模擬製造出太古法寶
的效果,這才在近代取得成功,導致法寶時代的來臨,但現今的各種法寶看似與太古
遺物無異,其實卻有著決定性的不同。

  太古先民所製作的法寶,內中並無複雜器械,特別是最高等級的幾樣傳說法寶,
材質單純就是一塊鐵、一顆玉石,裡頭連一個齒輪也沒有,簡直沒法想像是怎樣運作
的。根據技師們推測,先民們掌握著某種未知的神奇技術,藉由法寶引起附近空間的
能量波動,從而發揮無窮威力。勉強要舉例的話,域外異族的祭刀,便被劃分在特殊
系的法寶裡頭。

  由於大武王朝的禁止令,這些知識普通人無從得知,但孫武從小跟著小殤作實驗
,對於這些基礎常識早就耳熟能詳,現在聽那名夥計搖頭晃腦地賣弄,言語中說錯了
許多東西,孫武也不出言糾正,只是生出一個想法。

  (以前都沒有留意到,原來小殤是機械系的法寶開發師啊,嗯,她整天都在玩機
械,應該是這樣子沒錯的。)

  走入後堂,孫武訝異地發現這間破商店赫然有個很大的後院,雖然蔓草叢生,堆
積著大批殘破腐朽的藥架,不過還是可以看得出來,青石板地上有很多的足跡印痕,
雜亂無章,好像有許多人曾在這邊動手打架。

  「兩位貴賓,這些都是小店的珍貴收藏,不曉得兩位喜歡什麼樣子的兵器呢?」

  店裡的夥計殷勤問著客戶喜好,並且翻箱取出所謂的祕藏法寶,那是七八柄刀、
劍之類的光學武器,實在乏善可陳,孫武一點興趣也沒有,不自覺地橫移目光,把注
意力移到屋外,再次望向那片斑駁的青磚地。

  (是打架嗎?不……好像有點不對,這裡沒有兵器砍過的痕跡,而且感覺也不像
是有人死傷。)

  說不上有什麼明確根據,只是一種單純的直覺,孫武覺得這些足跡印痕中沒有「
殺氣」,僅有強悍的鬥志,不像是兩邊人馬比鬥廝殺,反倒像是一群人在這裡……練
武?

  「……四十……七十……八十……」

  孫武發現妃憐袖正在低聲點數,儘管她目不視物,可是她卻一面點數,一面環首
四顧,探查方向從地面往上移,望向那些被藤蔓荒草遮蔽的牆面,彷彿看透那些藤蔓
,直視其下,從牆上的某些痕跡,讀取出新的資料,再配合地磚上的足跡印痕,統合
計算出答案。

  「九十二人。」妃憐袖對孫武道:「曾經有九十二人在這裡練武修業,確切時間
不明,持續的時間也不明,但這裡曾經是練武場的事實,是不會有錯的。」

  「小姐,妳看得真準。太平之亂的時候,這裡是慈航靜殿的練武場,有好多高手
都在這邊鍛鍊的。」

  孫武聞言感到訝異,慈航本院距此不遠,門下子弟練武沒理由在外頭進行,難道
這裡以前是慈航靜殿的產業?

  夥計簡單解釋,十多年前太平之亂時,慈航靜殿降低原有標準,廣收年輕門徒,
傳授武藝,為地方訓練民團,抵禦太平軍入侵,這地方當時便是租借給慈航靜殿,用
以訓練新收的俗家弟子。

  「雖然收的都是俗家弟子,不照寺裡輩分排行,但這裡確實出了不少高手喔。」

  「呃,如果出了很多高手,那麼這個地方應該很有紀念價值啊,為什麼會變成這
麼破爛呢?」

  「因為……那些高手後來全都加入太平軍,殺官造反去了。」

  「……難怪了。」

  看見夥計尷尬的表情,孫武大概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慈航靜殿雖然廣收門徒,希
望這批新生代能成為抵禦太平軍國的力量,但授業之後卻無法有效約束他們,結果便
有許多弟子投入太平軍國陣營,而當太平軍徹底潰敗,此事也成為慈航靜殿的恥辱,
寺中僧人面目無光,設法遮醜,這處曾作為授業地的所在自然會被處理,久而久之,
自然就變成今日這模樣。

  (訓練出的人都變成敵人,慈航靜殿一定覺得很嘔。不過,大家都說太平軍國不
好,卻有那麼多的人加入他們陣營,這是怎麼回事呢?唔,那種時代,一定有很多的
秘密沒有流傳下來……)

  無意間撞破了慈航靜殿的一樁祕聞,孫武的感覺很是複雜,不過他的表情落在店
家眼中,卻意外成了一個信號。

  「這樣說起來,客人你可能還不知道,那時候培訓出的高手中,除了加入太平軍
國的以外,還出了一個大名鼎鼎的人物,你想必是聽過的,那就是天下第一淫賊,西
門朱玉!」

  「西、西門朱玉曾經在這裡習武?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啦,這種事情我們不會騙人的,在那片被藤蔓遮住的土牆上,還有
西門朱玉親筆題的詩文呢,不過到底寫在哪裡,我也不清楚,反正有寫就是了。」

  夥計往左右看了一眼,低聲道:「真正要說的重點是,西門朱玉把他畢生縱橫情
場不敗的淫賊秘訣,紀錄成書,留在本店。只要得到他的秘訣,哪怕你貌醜如豬、蠢
笨如狗,也能變成女人眼中的絕世美男子,從此沒有把不到的妞,本來這套秘訣不能
隨便外傳,但我一見客人你就覺得投緣,只要你出個價,西門朱玉的泡妞秘訣就……


  「是假的。」

  妃憐袖一口就揭破這太過離譜的謊言,雖然她看不見對方的表情,但卻聽得見身
前之人的語氣、心跳,也嗅得到他身上因為緊張而散發的汗味,幾項特徵湊在一起,
無疑就是說謊的證據,答案也就自然浮現了。

  為了避免再被推銷,孫武和妃憐袖頭也不回地離開,就聽見那個夥計追在後頭,
猶自不肯放棄,大聲嚷嚷。

  「客人,你別急著走啊,就算你不喜歡泡妞,小店還有當年西門朱玉的武功秘笈
可以賣,你要不要看看……喂!」

  沒有理會夥計的追趕,孫武拉著妃憐袖,一下子趕到前廳,正要離開,卻聽見那
個表情很臭的店老闆又在發牢騷,說什麼今天真是流年不利,客人來了一個又一個,
鬧得他不得清閒。

  孫武聞言便覺得奇怪,店老闆的個性如此乖僻,哪可能會有熟客回門,但若說是
生客,正常人都應該會去萬紫樓旗下的商店,難道除了自己和妃憐袖,還有其他的怪
人?

  好奇心起,孫武忍不住隔著窗戶破孔,朝裡頭望上兩眼,卻發現上門購物的客人
,竟然是個比自己還小上兩歲的男孩,身穿一件吊帶長褲,頭上戴著一頂鴨舌帽,腳
下踩著木凳,把自己墊高站在櫃檯前,向店老闆吵著要買東西。

  秘密商店裡所販售的物品,是比貴金屬、珠寶更高價的昂貴物品,普通人絕對買
不起,店老闆質疑那孩子沒錢付賬,哪知道那男孩一反手就扔了十幾錠金子出來,豪
闊之至,還在孫武之上,似乎是哪個富家子弟,偷了家裡的金錢出來揮霍。

  「那個男孩子好有錢啊……」

  如果不是因為取得了梁山泊的活動經費,孫武的手頭向來不寬裕,更從沒機會看
到這種小小孩童一擲千金的畫面。

  「男孩子?唔,只有百分之十的可能。」

  妃憐袖告訴孫武,自己聽到的聲音、嗅到的氣味,都顯示同一個答案,就是那孩
子是女扮男裝,至於為何如此,那就無法判斷了。

  而那個女孩扔出了金子,顯示闊綽出手後,當店老闆問起她想購買的物品,她卻
顯得很靦腆。

  「我……我聽我家裡人說,你們這裡有賣西門朱玉的武功秘笈,是真的嗎?多少
錢一本?有他用過的法寶嗎?有的話我也買。」

  躲在窗外的孫武聞言一驚,想不到有人比自己更呆,居然相信這種荒唐的推銷詞
,還專程為此而來。本以為店老闆會立刻開價大敲一筆,哪知道對方比自己想得還要
高明,竟是一聲不吭,用很冷淡的眼神,視而不見地掃過櫃檯上的十幾錠金子。

  無聲的說話,最能夠表示意思,那個女孩立刻漲紅了臉,拎起腰間的一個小掛囊
,抖了幾下,又倒了十幾錠金子出來,頓時桌面上一片黃澄澄的金光,照得人臉也發
金了。

  「唔,既然你誠心誠意地上門,那我們就勉為其難賣給你吧。」

  送上門的肥羊,不宰實在說不過去,店老闆的手往櫃檯上一放,預備把幾十錠金
子掃落收下。這類的事情其實每天都在發生,更與窗子後頭的少年沒什麼關係,但如
果他會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而不作反應,他也就不是孫武了。

  「停手!你這樣子敲詐客人,太說不過去了。」

  在這個時候出頭,其實非常奇怪,不過是阻止黑店詐欺,說不上行俠仗義,也算
不上什麼鋤強扶弱,普通的大俠多半也不會來管這種事,孫武從門口掀簾入廳時,自
己都覺得有些怪異。

  到掌心的生意被破壞,店老闆滿是皺紋的老臉,表情看起來比平常更臭十倍,值
得慶幸的是,他並沒有因此翻臉,只是發著牢騷,一個人走回後堂去,把這幾個可憎
的客人留在前面。

  一場衝突能夠避免,孫武自然是鬆了一口氣,眼見時候不早,自己和妃憐袖應該
要準備回去,便向那個險些被詐光錢財的小女孩勸告,請她不要隨便掏這麼多金銀出
來,以免招致歹人覬覦。

  「小哥哥,你真是好人,中土很少有人像你這麼有正義感的,你叫什麼名字啊?


  小女孩的說話中,透露著不尋常的訊息,孫武一時間沒有意會過來,只是覺得語
氣有點古怪,心覺有異,低頭看看女孩。被鴨舌帽遮掩住的面容,似乎還塗上什麼煤
灰之類的黑渣,看不清楚本來面目,只有一雙粲然如星的閃亮眼眸,給人極深刻的印
象。

  這雙清澈、燦爛的眼眸,閃閃發光,滿溢著崇拜與尊敬,好像看到了什麼偶像人
物,正感動得不得了。孫武覺得不解,因為自己幫的不算什麼大忙,似乎不值得讓人
感動成這樣,但轉念一想,登時心叫不妙。

  (糟糕,小殤以前說過,世上有些人對成熟女性特別有吸引力,被稱為師奶殺手
,而我則是剛好相反的那一種。)

  察覺到這個可能性,孫武慎重起來,先讓女孩放開緊抓自己衣袖的手,輕聲道:
「小妹妹,妳家住哪裡?這個時候不回家,妳家裡人會擔心的。」

  「我家……家裡的人才不會擔心我咧,我不想回去,而且他們也會派人出來找的
。」

  女孩說話的口吻,正是典型的富家小姐,如若她家族在萬佛城有權有勢,派人出
來找她也是正常。孫武目前是被通緝之身,不想被太多人看到自己,聽女孩這樣說,
便想告辭,以免暴露行蹤,哪知道女孩突然抓住他的手,很緊張地嚷了一句。

  「帶我回去的人來了,小哥哥,你幫幫我。」

  這不是亂發揮正義感的時候,女孩家人來到,正好將人交還回去,哪有幫著她偷
錢逃家的道理,孫武正要答話,陡然間一陣奇異風聲響起,好像有什麼東西靠近。

  (哇!不會吧,說來就來,有這麼巧的嗎?咦?聲音古怪,靠過來的東西好像很
大件。)

  確實是很大的一件東西!

  一個幾乎與孫武同高的巨大鐵球,以奔雷之勢轟砸進來,壁穿屋塌,瞬間就把整
個房子毀了,無數磚石墜砸下來。

  孫武對這類場面早已駕輕就熟,很快從驚愕中清醒過來,金鐘勁行遍全身,輕鬆
應付這種程度的亂石崩砸,不過想到自己身邊還有個女孩子,他伸手將人打橫抱起,
撲滾到安全地方,避開了這陣崩塌。

  (不是說來接人的嗎?怎麼用這樣的手段?一個不小心就出人命了啊!)

  當可以坍塌的東西塌盡,孫武從瓦礫堆中站起,看著旁邊一片斷垣殘壁,心中錯
愕,但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強猛勁風再次襲來,那個巨大鐵球又砸了過來,這次不
是像鐘擺搖蕩那樣飄砸,而是一開始就認準目標,彷彿砲彈般射擊出來,直指向孫武


  大鐵球重逾千斤,再加上這等速度與來勢,這一擊的力量何止萬斤,就算是金鐘
罩第六關也硬接不起,孫武第一時間側身閃避,雖然沒有被正面擊中,但被擦撞一下
,巨力襲身,險些便站立不穩。

  金鐘罩護身效果奇佳,換作是旁人,光是給擦著這一下,全身便筋折骨斷,整個
散了架,不過,當孫武站直身體,卻發現四面八方都已給人包圍,來人全部身著軍裝
,而且還都是大武王朝御前侍衛的服色。

  (原來不是送小妹妹回家,是來抓我的,這下子可糟糕了……咦?妃小姐呢?)

  剛才妃憐袖並沒有跟著走進前堂,只是站在外頭等候,可是大鐵球一下子拆掉半
間屋子後,孫武沒聽見她出聲,現在更感應不到氣息,不曉得人跑到哪裡去了。

  妃憐袖不在,單單要靠自己一個人衝出重圍,並不是做不到,可是旁邊還拖著一
個小女孩,孫武就不敢這麼有自信了。面對這批如狼似虎的御前侍衛,孫武一點都不
認為他們會這等好心,肯不傷及無辜。

  而在孫武看著身邊那不知天高地厚,猶自嘻嘻傻笑的小女孩,為之頭痛不已的時
候,一個很耳熟的聲音冷冷地響起,入耳瞬間,孫武幾乎跳了起來。

  「一段時間不見,你似乎混得不錯嘛,軍部動用大量人力物力,找遍附近每個城
市鄉鎮,就是搜你不著,要不是這間店主通報我們說有通緝犯上門搶劫,我還真不知
道去哪裡找你咧!」

  店老闆的報復手法真是激烈,用這毒辣之至的手法,回報了孫武的仗義執言,不
過孫武現在卻沒那心情感慨,只是瞪大眼睛,看著那道站在圍捕人馬最前頭,顯然是
帶隊首領的倩影。

  修長高佻的身材,被包裹在筆挺的軍服裡,腰間配著軍刀,雖是女子之身,卻是
氣宇軒昂,英武剽悍猶勝鬚眉,特別是遮住左眼傷痕的那片眼罩,更為那張清秀的臉
龐增添了威嚴,而孫武更知道那塊眼罩之下藏著一件厲害法寶,曾令自己大吃苦頭。

  「納、納蘭元蝶?」

  孫武迄今為止大半的人生都在梁山泊度過,在外界並沒有多少舊識,但納蘭元蝶
無疑就是一個,他甚至懷疑自己無論走到什麼地方,都會碰到這個女人。

  「妳怎麼會在這裡的?」

  最後一次見面,是在大武軍的營地,因為被大武軍、鐵血騎團兩面夾攻,被迫與
納蘭元蝶聯手,一起對抗北宮羅漢,當時納蘭元蝶動用眼中所藏的法寶,燃血發招,
消耗元氣甚鉅,傷勢不輕,但之後孫武隨著鐵血騎團東奔西跑,不曾再見過納蘭元蝶
,哪想到自己來了慈航靜殿,她竟然也尾隨而來。

  「每次見面,你身邊都有個小丫頭,你是不是走到哪裡都非要帶個小女孩啊?」

  納蘭元蝶說話的聲音很輕,中氣不足,似是那日燃血而戰所消耗的元氣還沒回復
,但她所說的話,卻正中孫武最痛的地方,剎時間就讓少年變了臉色。

  (可惡,把我說得好像變態色情狂一樣,又不是我自己想要帶的……)

  事情變成這樣,說什麼都是多餘,孫武低頭看看正牽著自己手的那個小麻煩,再
看看納蘭元蝶,對方就像會讀心一樣,搶先把他想的事情說了出來。

  「你不必作那種妄想,我們的目標是將你拿下,不會顧忌任何人,如果你不想傷
及無辜,現在可以束手就擒。」

  納蘭元蝶的態度依舊強硬、高傲,孫武心知沒有轉圜餘地,目光望向四周,打量
著包圍在週遭的御前侍衛,發現東南西北四方要角都有人把守,手上拿著的法寶也相
當古怪,雖然看不出具體功能,但卻給人一種難言的壓力,顯然並非凡品。

  那個大鐵球,孫武本以為是某些巨大機弩所發射,但現在卻發現鐵球所連接的鐵
鍊,竟是握在一名體格壯碩的大力士手上,同樣的鐵球還有三個,分別位於四方角落
。這樣的大鐵球,普通人力氣再大也舉不起,更別說把它像砲彈似的甩砸出去,其真
面目肯定是某種法寶。

  (什麼樣的東西可以這麼舉重若輕?該不會是重力系的法寶吧?小殤說過那種法
寶很難做,他們真的弄得到?唔,這一仗可能很不好接啊。)

  眼看敵人步步進逼,氣勢凌人,孫武腦裡轉過許多念頭,卻仍想不出怎樣帶個累
贅全身而退,唯有暗自凝運金鐘罩,目光緊盯著四方御前侍衛,準備隨機應變,這時
,身邊傳來一個小小的聲音。

  「小哥哥,你不用擔心,等一下會有幫手來喔。」

  這話很怪,孫武想不太出是誰會趕來幫手,妃憐袖的可能性最高,可是她現在不
見蹤影;小殤的可能性也很高,但如果是小殤來救人,自己確實可以全身而退,不過
在場的其他人保證死傷慘重,身邊這個小累贅更是十死不生。

  (幫手?從哪裡冒出來啊?)

  這個念頭才剛剛生出,一件很難形容的怪事發生,周圍的風聲陡然停了,附近整
個寂靜下來,只有來自遠方的少許人聲,遙遙傳來,倍添詭異。

  萬籟俱寂中,一種莫名的悸動,孫武本能地抬頭仰望,滿天淒艷的殘霞夕照中,
赫然有一道燦爛的紅影,高速飆過天空,輕巧迴翔,竟然朝這邊轉折射來。

  在黃昏落霞的輝映下,那抹紅影美得難以形容,剎那間,少年腦中只剩下一個念
頭。

  (好……好美的鳳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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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東方雲夢譚(卷九)第五章─鳳凰翩翩•九天翱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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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周遭突然靜得連一點聲音也沒有,彷彿「聲音」憑空被抽掉了一樣,在場眾人
大多都察覺有異,但由於角度的關係,並不是每個人都看見那抹橫切過天空的緋紅倩
影。

  孫武看見了那抹紅影,雖然說不是很清楚,只是剎那間的驚虹一瞥,但留於眼中
的印象卻非常強烈,甚至勾起了他一段幾乎遺忘的回憶。

  在那小小閣樓內翻飛的火紅身影,翩然而動,典雅曼妙,卻又如同女皇般高貴尊
榮,以皇者之姿君臨降下,一掌便擊碎了自己的六關金鐘罩。那是自己離開梁山泊後
的首次失敗,也是最慘的一次失敗,那種血液幾乎沸騰的熾熱,至今憶及仍覺得不寒
而慄,然而……

  (這不太可能吧?那個寶姑娘……怎麼可能跑到這裡來?)

  孫武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但是沒過多久,一朵朵美麗的紅雪自天上慢慢飄墜,
彷彿滿天彩霞化為雨雪,點滴灑落,剎時間,如血夕陽映著點點紅雪,畫面淒美得像
是要燒起來,令所有人沉浸在這一片緋紅夢境,如痴如醉。

  能在這片玄奇紅夢中保持清醒的人並不多,孫武是其中一個,因為自幼被青梅竹
馬的玩伴訓練得太好,各種法寶的運作徵兆都親身嚐過,他很快就察覺到,漫天紅雪
中藏著一股能量波動,有人正在使用法寶,而且還是那種會影響人們精神的法寶,所
以才令眾人意識恍惚,心神失守。

  與孫武一樣保持清醒的,還有一個納蘭元蝶。儘管武功算不上一流,但納蘭元蝶
的赤龍火眼,確實也是一件異寶,能協助宿主寧定心神,抗拒外來的精神干擾,令她
在短暫暈眩後,立刻便清醒過來,還連帶認出了敵人的手法。

  「小心!是萬紫樓的熾羽風暴!」

  一句話才剛剛說完,平靜的雪花忽然變得狂暴,頃刻間疾風大作,吹得人們睜不
開眼,甚至開始站立不穩。空中的赤雪被強風帶動,高速旋轉飛繞,再次與人們接觸
時,竟是割體如刀,鋒利得令人不敢相信,只聽見全場連聲慘呼,淡淡、細細的紅色
雨霧放射噴出,緩緩灑下,令這幕血紅幻夢多添上一層邪異色彩。

  當「風暴」驟起,孫武第一時間便運起金鐘罩。對萬紫樓的武學忌憚甚深,他一
開始便鼓足六關金鐘勁防禦,閃閃金光,成為漫天紅雪中一個最醒目的存在,也藉機
看清了紅雪的真面目。

  (這些……不是雪花,是很細的羽毛!)

  不曉得是哪種奇異珍禽的羽毛,被特殊加工後,只剩下指節般大小,看來輕軟如
綿,一口氣就能吹得老遠,可是在強風帶動下,這小小的羽毛銳逾鋼鐵,竟然切肉斷
骨,無堅不破,若非親眼所見,真是讓人難以置信。

  (糟糕,那個孩子……)

  金鐘罩第六關雖已能凝勁於體外,形成護罩,但卻只是初步,想要用來保護旁人
,效果並不算好,尤其是在這樣的環境中,孫武實在沒有多少信心,能夠把懷中的孩
子好好護住。

  不過,孫武很快就發現自己多慮了,這些紅色的羽毛是一種法寶,而來人操作這
項法寶的技術,簡直是如臂使指、出神入化,漫天赤羽捲動雖急,但飛捲到孫武附近
時,不是變得輕柔無力,就是像有靈性一樣旋繞避過,令孫武兩人附近成為了一處無
風帶。

  到了這個時候,孫武已經百分百肯定,來人絕對是自己的援軍,儘管不知道是什
麼身分,但要是自己還傻傻在這裡站著,那就太對不起人家了。

  「你別想走!」

  試圖趁亂逃逸的孫武,碰到了預期中的阻礙,納蘭元蝶的注意力一直緊盯在他身
上,見他想要突圍,哪肯甘休,搶過部下手中的一根鎖鏈,揮動兩下,之前砸毀房屋
的超大鐵球自天轟落,擊向孫武。

  「又來?」

  鐵球重砸,力逾萬斤,金鐘罩第六關硬接不起,孫武心念急轉,腳下踩著萬紫樓
的巧妙步法,身形一晃一幻,間不容髮地避過大鐵球,在碎石巨響聲中掠至一旁。

  地上被鐵球砸出一個大凹坑,磚石碎裂,激起的勁風還掃塌了左側半堵牆,驚人
的威力令孫武得到一個訊息。

  (這麼大的威力,鐵球一定是實心的,這樣的重量就算納蘭元蝶有力氣揮動,鏈
條也無法承受,哪可能像是拋皮球一樣在耍?所以……是重力系的法寶?)

  孫武做出判斷,剛想往外再闖,一樣東西吸引住他的視線,那是一張「違禁品」
,用攝像法寶所拍出的相片,從那發黃的顏色看來,絕對在十年以上,是太平軍國時
代的產物,本來懸掛在這間店的牆上,被大量雜物給覆蓋,卻因為鐵球砸毀牆壁而落
地。

  這張團體照的主角,是一群打赤膊的光頭青年,由於頭頂沒有燒香疤,所以應該
不是和尚。相片中央的一個青年,雖然是剃著大光頭,但卻笑得異常燦爛,那種彷彿
剛完成一件惡作劇後的得意笑容,洋溢著旺盛活力,令他周圍的人們同受感染,笑得
無比歡愉,而他的長相更是俊俏得出奇,孫武從沒見過哪個男人生得這樣好看,而且
在最初的驚嘆之後,這個美男子更讓孫武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切感,好像見到了久違的
親友。

  而在這個俊美青年的右手邊,有一個男人與他勾肩搭背,咧開嘴大笑著。這個男
人是整張相片中唯一有頭髮的人,也是因為他的頭髮,孫武雖然覺得眼熟,一時間卻
沒有想起來,直到孫武看出那歪歪斜斜的頭髮是假髮,這才整個醒悟過來。

  (這個人……他、他是苦茶方丈啊!為什麼這張相片裡有他?)

  比現在年輕個十多歲,基本相貌卻沒有什麼改變,孫武認出了苦茶方丈後,更驚
奇地認出相片的左下角,那個表情十分嚴肅的男人,正是小鎮的地下鎮長赤魃,從相
片中每個人親熱的笑容來看,所有人都相互認識,而且交情匪淺,換句話說,苦茶方
丈與赤魃鎮長相熟,甚至……

  (咦?苦茶方丈的右邊,那個人是誰?好面熟!)

  心中一凜,孫武急著想把相片看得更清楚些,可是一隻腳卻在這時踩踏到相片上
,當鞋底移開,那張太過殘舊的相片已經破裂碎解,再也拼湊不回原本樣子了。

  對納蘭元蝶而言,她的眼中只有孫武,根本沒注意到腳下踩著了什麼,一心一意
只想把人給擒下,適才一擊不中,現在便跟著發動第二擊。

  「妳煩不煩啊!」

  被納蘭元蝶窮追不捨,覺得自己被騷擾到煩透的孫武,終於動怒,急提真氣,想
要與納蘭元蝶硬碰硬一拼,哪想到小腹突然一陣劇痛,眼前疼得發黑,這才想起自己
接受易筋洗髓時,苦茶方丈諄諄告誡,如果妄動真氣,筋脈隨時會迸斷碎裂,剛才一
輪戰鬥,自己還未覺不適,但照目前的情形來看,把金鐘罩運上第六關,便是自己目
前的極限,維持在極限狀態的時間一長,身體就會出事。

  痛楚來自丹田,是真氣逆走失控的徵兆,小腹如千刃割刺,幾乎痛到要失去意識
,孫武大喝一聲,周身真氣鼓盪,失控的激烈能量竄走,不僅襲向四方,還化為暴風
,激轉旋飆出去,一發不可收拾。

  三名正要撲上來擒拿孫武,與他靠得最近的御前侍衛首當其衝,被暴風吹得站立
不穩,一跤栽跌出去,立刻被捲入外圍的漫天赤羽中,無數血色細羽貫體而過,殺傷
效果無異於凌遲,三人在慘嚎聲中被千刀萬剮,血肉碎骨捲入赤羽中,變成紅色雨霧
,嚇得每個人心頭發寒。

  熾羽風暴,是萬紫樓結合法寶與武學的特殊技,當年鳳凰夫人便是以一手赤羽風
暴,在黃沙之中將百多名太平軍國的高手秒殺,威震天下,自此位列三宗之一。當確
認眼前的漫天紅雪,便是傳說中的熾羽風暴,已經身陷其中的御前侍衛無不大驚失色
,亂成了一團。

  不過,緊接著發生的事,卻令在場所有人為之愕然,孫武周遭所鼓盪的狂風未有
休止,甚至還越吹越強,往外圍衝去,與半空中旋繞的赤羽對撞,兩力互碰,赤羽竟
然被壓在下風,當來自孫武身上的能量衝擊再一次增強,維持赤羽旋繞激轉的力量頓
告消散,空中的赤羽失去動力,往下墜落,但很快就像是被許多看不見的細線所牽引
,一下子往天上飛去,消失了蹤影。

  這一手回收法寶的技巧堪稱神奇,但眾人的注意力卻被孫武給吸引,自他身上所
釋放的能量衝擊在破解了熾羽風暴後,越來越是強悍,一波接著一波,逼得眾人氣息
不順,呼吸困難。御前侍衛們很快就面臨新的恐慌,驚訝於這個少年的內力之強,簡
直是匪夷所思,怪不得能以一人之力連挫御前兩大統領,就連納蘭元蝶都覺得難以置
信,才不過幾十天時間沒見,這少年的武功何以突飛猛進?

  在一眾驚愕的目光中,孫武卻是有苦自己知。過度催運力量,牽動體內的舍利能
量,如今佛血舍利的能量已經發生反噬,少部分的能量散諸體外,形成衝擊風暴,但
主要的傷害卻在體內形成,氣血沖激經脈之後,舍利就會開始吸蝕宿主精血,現在已
經是連站起來都很吃力,而若不儘快壓制解救,十幾秒內就會變成一具乾屍。

  「……小哥哥,你的身體好熱啊。」

  血液都快為之沸騰,體溫何止是熱,根本就已經是燙手了,但是在小女孩細嫩嗓
音入耳的瞬間,一股冰涼氣息如同清流,在體內緩慢流動,被牽動的舍利能量登時受
到壓制,身體的情形略有好轉,連意識都清醒不少。

  (是誰在幫我?這個小姑娘嗎?這感覺……不是內力!她身上帶了什麼神奇法寶
?)

  意外遭逢奇遇,孫武真的是很錯愕,究竟是這個地方奇怪?還是自己奇怪?為什
麼隨便出來買個東西都會碰到異人?而且還是個貌不驚人的小女孩,難道真是自己太
孤陋寡聞,不知道這世上的稚齡女孩都已經變成恐怖份子了嗎?

  思考的時間沒有很多,因為那股清流雖然對症,但滴滴細流解不了燎原大火,這
女孩似乎年紀太小,修為尚淺,發出的力量難以持久,所使用的法寶得不到能量供給
,迅速弱化,一度被壓制的舍利能量,很快又再次反撲。

  (可惜!如果我自己還能運勁,只要再加上我自己的一份力,就可以把紊亂內息
平復過來,回復行動力了……)

  明知道自救的方法,但卻什麼都做不了,孫武心中連叫可惜,而這細微的表情變
化,並沒有瞞過一直在注意他的納蘭元蝶。

  「別上他當!敵人已經不行了,馬上採庚子方陣,把他拿下!」

  庚子之名,肯定是某種厲害陣勢,御前侍衛們以法寶效能為主攻的精心殺著,但
其真面目為何,孫武這次卻得不到見識的機會,因為納蘭元蝶發動第二波攻勢的同時
,孫武所暗自期待的外力到了。

  ……由於現場的人數不少,原本她希望能夠藏身幕後,不在這個尷尬時刻出來露
臉,無奈意外變化連接而來,應該一舉殲殺敵人的風暴強招,竟然被孫武所破,眼看
著敵人重組攻勢,她把心一橫,從藏身之處再度現身,剎時間紅影閃動,一頭美麗的
鳳凰重投人間……

  「火!好大的火啊!」

  一聲淒厲慘嚎,打斷了御前侍衛們正要發動的攻勢,當兩具被火吞噬的人體痛嚎
著奔跑倒地,迅速變成半熟半焦炭的兩團東西,眾人則是在驚愣中看見那抹火紅倩影
翩然飄落。

  紅影的周圍,有火光燃動,全身被籠罩在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中,人們只能隔著
火光,隱約看見烈焰中的嬌美倩影,雖是面目不清、形影模糊,但從那峰巒有致的絕
美曲線,已足夠讓人知道火光中必是一等一的絕色天仙。

  火焰在身影周圍飛快律動,彷彿有著靈性,為了能夠伴隨在她的身邊、供她驅策
而興奮不已,用這樣的雀躍方式來表示喜悅,而她就像是一個尊貴的女皇,優雅地伸
出即使在烈火中仍顯得白皙的素手,逗弄著指縫間的火焰,嘉獎她忠實的臣民。

  至高無上的華麗王者,威嚴而不失典雅,一瞬間的傾城驚艷,所牢牢刻在人心的
,便是絕代芳華四個大字,在場眾人無分男女,這一刻都深深為之迷醉、讚嘆,陷入
一個令人不願醒來的美麗夢幻。只是,美夢自來最易醒,當她指縫間溜繞的火焰起了
變化,從忠誠乖巧的臣民,一變而為殺氣騰騰的勇猛衛士,起身捍衛女王,這場豪華
的美夢就化成一片烈焰火海。

  「轟隆∼∼」

  指縫間的火焰流轉,只為了配合法寶昇溫、增壓,當蓄勁已足,她周身的烈焰凝
聚成八條火龍,以肆虐之姿,朝四面八方瘋狂轟擊而去。附近的御前侍衛們還沒有從
那份驚艷中清醒,高溫炎龍便已襲身,甚至來不及作任何反抗,慘嚎著在炎龍透體後
變成一具焦屍。

  從現身到出手,時間不過短短十數秒,孫武目睹整個過程,心裡佩服得無以復加
,除了讚嘆她的美麗、運用法寶戰鬥的強橫,更佩服她操控全局的手腕,打從現身以
後的每一著,她都將在場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在身上,既像一個無懈可擊的最佳演員,
又像一個熟練的馴獸師,指揮著凶惡的猛獸,把所有可能影響局勢變化的因素掌控在
手,然後,完全被打亂陣腳的御前侍衛們,無論裝備了多強的法寶,都只是她可以隨
意毀滅的東西。

  堪稱完美的表現,孫武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夠做到,但在這個節骨眼上,他確實
有著疑惑。

  (奇怪,這個女人是誰啊?納蘭元蝶說,她用的是萬紫樓武技,那……她是寶姑
娘嗎?)

  如此威勢、如此美麗,萬紫樓中除了那頭最驕傲、最尊貴的小鳳凰,確實再無第
二人能及,但是堂堂萬紫樓的少主人,為何會跑到這裡來?更重要的一點是,孫武記
得自己和寶姑娘的交情並不好,她甚至還算是自己的半個仇家,怎麼會對自己出手相
救呢?

  不及細思,寶姑娘左足一點,輕飄飄地迴翔飛來,速度似緩實疾,一下子就到了
孫武面前,右掌一落,赫然是往他腦門拍下。孫武欲閃,但體內真氣失控尚未平復,
手腳不聽使喚,動作一慢,就被寶姑娘的一掌拍中腦門,剎時間只覺得腦中一暈,跟
著便是一股熱流狂飆入體,自頂門直衝丹田,與先前未散的寒勁結合,兩者合流,頃
刻間將孫武紊亂的內息鎮壓,不再牽動佛血舍利的龐大能量。

  內患解除,孫武神清氣爽,通體舒泰的感覺,幾乎讓他想長嘯出聲,但一睜開眼
睛,卻見到一雙滿溢著傲氣與貴氣的眼眸。

  「小子,可別太自以為是,這麼點本事就出來闖江湖,你是嫌命長嗎?」

  與當日在萬紫樓中的聲音一模一樣,確實是羽寶簪本人親臨,高傲又不友善的口
吻,勾起了孫武那段不愉快的回憶,但卻也令他察覺到,與甫現身的時候相比,羽寶
簪的中氣似乎弱了不少,護體火焰閃動的頻率變快,極度不穩定,看來像是維持得很
吃力。

  (奇怪,為什麼寶姑娘好像很……啊!)

  孫武登時醒悟,羽寶簪現身後拍上自己腦門的那一掌,肯定令她大耗真元,所以
現在說起話來才會有中氣不足的感覺,換句話說,自己實在是欠了人家一個很大的人
情。

  但……為什麼羽寶簪會突然現身援手?這要說是巧合也未免太巧,總不會是她到
萬佛城來視察分店,路經此地,順道仗義相助?那麼,難道她是一直跟在自己後頭?
什麼時候開始的?

  孫武腦中閃過許多念頭,但一個憤怒的聲音卻將他驚醒過來。

  「這人是朝廷重犯,軍部、刑部指名緝拿到案的對象,萬紫樓伸手阻撓,是存心
想與朝廷作對嗎?」

  納蘭元蝶焦頭土臉的模樣很狼狽,但卻是在場御前侍衛中唯一從炎龍襲擊下全身
而退的人,顯示她高人一等的本事,只可惜這些本事尚不足以克敵制勝,令她僅能憑
靠朝廷的聲威來壓人,希望羽寶簪能有所顧忌,知難而退。

  然而,萬紫樓的少主人雖是年輕,卻已代掌樓中大小事務多年,江湖閱歷之豐富
還在納蘭元蝶之上,哪有可能被這簡單幾句話給唬倒,聽了這些話,火光中的她只是
粲然一笑。

  「與朝廷作對?這可萬萬不敢,但朝廷那麼大,軍部能夠代表文武百官的統合意
見嗎?孫武公子身為皇室血脈一事,天下皆知,連陛下都沒有否認,各地官員搶著迎
接殿下還朝,這樣要說是欽命重犯,似乎談不上吧?」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他所造成的破壞是事實,既然陛下未有特赦於他,我就
有責任將他擒拿歸案,請羽大小姐不要阻攔。」

  「哦?大武王朝的法令什麼時候也算上皇族一份了?這倒是稀奇得很。就算真的
是有罪吧,緝拿罪犯歸案也是刑部的工作,什麼時候輪到軍部來越俎代庖了?看來軍
人肩膀上扛的責任果然是很重啊。」

  簡單幾句,羽寶簪把納蘭元蝶的質疑全部堵住,而當納蘭元蝶想要再說,火焰中
突然發出幾聲尖銳的鳴笛,似乎在作什麼催促示警,羽寶簪更不答話,左手穿越火焰
,在孫武背後輕輕一按,強勁氣流推動,孫武與懷中所抱的女孩一同離地而起。

  「少陪了,日後有機會再見吧。」

  扔下一句場面話,羽寶簪左手一揮,周身火焰再次結集飆出,凝成一頭火龍開道
,孫武二人跟著灼熱氣流飄翔,她本人斷後,輕易衝出已經七零八落的包圍網。

  「留下人來!」

  明知不敵,納蘭元蝶仍未放棄,舉臂扯起地上一條鎖鏈,巨大鐵球飛砸出去,直
襲向半空中的孫武。

  金鐘罩的運勁需要腳踏實地,若是身凌於空、重心不穩,護身金鐘勁便威力減半
,這是孫武最忌憚的一種情形,所幸在那巨大的鐵球近身前,一個美麗的倩影已經連
同烈火而至,攔擋在他與鐵球之間,纖纖一手推出。

  「瞧仔細了!」

  彷彿有心展示,羽寶簪的身形陡然變化,明明是近在咫尺,身影輪廓卻模糊起來
,化一為四,瞬間變成四個羽寶簪,連身上的火焰都一般無二,彷彿四頭拖曳著火之
羽的鳳凰,在空中舞動。

  鳳凰七絕•鳳蹤瞬動!

  這一式萬紫樓絕學,孫武在與鐵中堂戰鬥時,也曾意外使出過,但此刻由正宗傳
人施展,分身化影的技巧赫然更勝一籌,四個美妙的身影翩然翔動,火光流轉,說不
盡的華麗風情中,四隻手掌分不同方向朝大鐵球按去。

  接觸瞬間,熊熊火焰分四方吞噬了鐵球,但羽寶簪的分身幻影卻也同時消失,只
剩下鐵球前方的真身,伸掌按向發紅的燒灼鐵球。

  由於距離太近,孫武看得很清楚,羽寶簪的分身攻擊看似同時,卻有著先後的時
間差,三個分身的掌擊先至,用意不在攻擊,而是把高熱掌勁灌入鐵球,破壞鐵球的
內部結構,等到「前置作業」完成,分身才消失不見,將所有力量回歸真身,由主體
發出全力一擊。

  轟隆!

  看似輕描淡寫的一掌,爆發出來的威力卻是驚天動地,厚重的鐵球外殼連同內裡
機件,一起迸炸開來,所有物件在炸散之前就已經扭曲熔解,毀壞得不成樣子。陣陣
熱浪湧向四方,連同爆破的碎片一起,給予在場哀嚎呻吟中的倖存者另一波災難,這
次是連納蘭元蝶都無法倖免,被爆破的衝擊熱浪打個正著,倒跌了出去。

  現身短短數分鐘,羽寶簪完全把戰鬥主動權掌握在手,而最後擊破大鐵球的一式
「鳳蹤瞬動」,更讓孫武見識到武技運用的新可能性,整場戰鬥看下來,對少年所帶
來的啟發,比什麼禮物都更讓他雀躍不已。

  (萬紫樓不愧是當世大派,武學別開捷徑,如果我……咦?)

  在即將要順利脫出的前一刻,孫武察覺到大氣中有股不尋常的奇異壓力,無聲無
息地延伸開來,彷彿在張設某種看不見的網繩,而這股奇異壓力顯然是針對特定對象
,因為後頭的羽寶簪忽然悶哼一聲,好像吃了某種暗虧。

  「寶姑娘!妳……」

  孫武心中擔憂,回過頭一看,卻被所看到的東西給嚇得失了聲。

  火焰仍在燃燒,但受到那股莫名力量的壓制,火勢受挫,像是被當空澆了一大缸
冰水,本來隱藏在火光中的仙姿,終於展現在眾人眼前。

  腰部以下還在火焰包圍中,但在那盈盈一握的纖腰之上,卻是一具美得令人屏息
的完美香軀。孫武之前不是沒見過寶姑娘,也曾和她近身搏鬥過,但那時寶姑娘身穿
華麗錦袍,一層又一層的錦緞華服,看得人眼都花了,只注意到她的高貴儀態與美麗
,卻對華服底下的身段沒有多大印象。

  然而,這次在烈焰之下,羽寶簪所穿著的不是什麼華麗錦緞,卻是一件火紅色的
皮革馬甲,在一層氤氳紅光中閃閃生輝。

  赤紅色的皮革,緊身的程度彷彿黏貼在肌膚上,馬甲中央開出一道長長的縫口,
用金黃色的繩子綁束住,雖是如此,胸腹之際的雪膩肌膚,卻仍清晰可見,彷彿是初
雪般的晶瑩剔透,尤其是兩團白皙渾圓的乳肉,與皮革的赤紅色一襯,更顯得肌膚白
膩若雪,在金色繩索的緊緊綁縛下,似乎隨時都會裂繩彈出,驚心動魄的美與艷,少
年何止是失聲,險些連呼吸都要忘了。

  「這、這個衣服太……太嚇人了……」

  不想失態,孫武一手遮住小女孩的眼睛,自己也連忙側偏過頭,卻發現地上不知
何時來了四個身穿白色斗篷的怪人,分站在四方角落,一語不發,身上散發的氣勢相
當驚人,正是那莫名壓力的源頭。

  (又有敵人?也是御前侍衛?)

  孫武這麼猜測,但當他發現四人中的一個,正是早前在市集上看到的高個子,他
馬上就察覺不對,因為大武王朝不可能任用域外異族當皇帝護衛,這四個人應該另有
來歷。

  場內驟臨強敵,而羽寶簪才剛剛惡鬥一場,現在要以寡敵眾,處於相當不利的局
面,孫武有心幫手,但是一轉回頭,卻是看到一張只露出下巴的俏臉。那雙被遮在火
紅眼罩下的眸子,寫明著不需要任何幫手的自尊與自傲。

  「回去你該去的地方吧!」

  兵兇戰危,羽寶簪不再多話,素手一揚,全力發勁將兩人送走,不給孫武回頭的
機會。

  在臨別的瞬間,孫武突然覺得,寶姑娘的眼神雖然又是驕傲、又是尊貴,但不知
為何,自己看起來總覺得很眼熟,很像某個自己想不起來的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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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東方雲夢譚(卷九)第六章─旱天霹靂•方丈圓寂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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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從小最愛看的就是偉人傳記,因為所謂的偉人,都是能人所不能,強到可以
拿來搞笑。掉下山崖,會有奇遇;雨天滑倒,會有奇遇;不是發現秘笈財寶,就是有
美女自動送上門來,吃飯睡覺都還有一堆幸運事會排隊上門,搞不好連放個屁都可以
增加百年功力。」

  「喂,妳看的那種東西叫小說,不叫偉人傳記啦!」

  「哦,你也覺得那種東西應該叫小說嗎?那可不可以解釋一下,你現在這個狀況
該叫做什麼呢?」

  站在孫武面前,小殤雙手叉腰,斜揚著眉頭,連嘴角也揚起來的表情,看來真是
無比邪惡,但相較於窮追不捨的納蘭元蝶,孫武發現自己還是比較願意面對眼前這一
個人形災難。

  「同樣都是出門買東西,別人去買就好好沒事,你買東西就會買得驚天動地,還
把店都給拆了,這麼大的排場,真不愧是英雄豪傑,可是你買了什麼東西回來呢?要
買截木頭回來的話,在村子裡頭買就好,不必大老遠跑到這裡來吧?」

  這真是最讓孫武啞口無言的一點,剛才被羽寶簪一掌推送出去,好不容易脫身後
,自己本想立刻回去幫手,結果小殤卻離奇出現在自己面前,把自己給攔住,問起事
發經過,自己記起懷裡抱著的那個女孩,已老半天沒了聲息,連忙低頭探看,哪知道
自己懷中除了一截爛木頭之外,竟然一無所有。

  好端端的人,怎麼會突然變成一截爛木頭?孫武是想破頭都想不出答案,總不可
能自己見了鬼吧?

  「咦?小殤妳是一個人來的嗎?香菱有沒有和妳一起?」

  「喔,你說她啊?我們進城來找你,找到一半,她突然說肚子痛,要上茅房,然
後就跑不見了,你沒有看到她嗎?」

  答案自然是沒有,但當孫武放下手中的爛木頭,他突然想起另一個神秘失蹤的人


  「小殤,妳有沒有看到妃小姐?她和我一起來的,但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
喂,不准說她也變成木頭了。」

  很意外的一點,小殤的答案居然是有,說剛剛看到妃憐袖和一個戴著斗笠的怪異
男人走在一起,兩個人走到一條小巷子,不曉得做什麼事情去了。

  「……中年男子和美少女走在一起,能做的事情只有一種吧?嘖嘖,看不出她一
臉清純的樣子,居然也在做這種交際生意,你要不要考慮替她介紹一下,在萬紫樓找
個好位置啊?」

  「妳不要這樣說啦,事情一定不是妳說的那個樣子!」

  「哦,可是你不覺得我的說法最合理,是最有可能的假設嗎?」

  「或許是吧,但我也覺得,無論是什麼荒唐怪異的理由,都比妳的這個說法有可
能得多。」

  兩人進行著非常無趣的超年齡話題,聽在路上的行人耳中,每一句都是不可思議
的東西,雖然話的本身沒什麼特別,但只要看到說話之人的年齡,還有那張純潔童稚
的面孔,就讓人起了強烈的錯亂感,分外感覺到下一代的未來真是一片黑暗。

  「小殤,附近的人都在看妳了啦!妳說的話,一定讓他們覺得國家的未來沒有希
望,一片黑暗了。」

  「這個國家原本就沒未來可言,不管我說些什麼,這些人也不會因為這樣就被放
到陽光底下……你看看,一張張都是失敗者的表情,成功的人會把責任扛起,失敗者
就只會把責任推給下一代。」

  大剌剌的發言,著實引人側目,換做普通孩子這麼說話,可能早就被當街毆打了
,但這些話語出自小殤口中,由於說得太過理所當然,趾高氣昂,反而讓旁觀的人們
心存忌憚,不願多惹事端,招來麻煩,紛紛低頭散去。

  「看吧,失敗者永遠都是夾著尾巴走,而成功人士就是可以站在原地,笑到最後
。」

  「照妳這麼說……街頭銅像是天底下最成功的人了。」

  「那當然,不是偉人,哪有資格被弄成銅像?」

  這完全是強詞奪理的說法,但因為當事人說得太過理直氣壯,孫武反而不知道該
怎麼回答,正在苦惱的時候,前頭一個人影跌跌撞撞地走過來,彎腰駝背的模樣看來
像是一個老太太,雙方靠得近了,孫武才瞪大眼睛把人給認出來。

  「香、香菱?妳怎麼了?不是說去上廁所了嗎?怎麼一副……一副好像精疲力盡
的樣子?」

  「這個……一言難盡,剛剛在茅廁裡,突然有條蛇爬了進來,差點被蛇咬到,自
己在躲的時候不小心一腳踩空,扭到了腳,又摔到牆上,結果就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喔,那……那妳以後小心一點。」

  這麼尷尬的糗事,孫武覺得很難安慰,雖然自己隱約感覺到香菱說的話有些不盡
不實,但此刻她疲憊的臉上,很強烈地寫著「請少爺別再多問」的神情,自己縱有懷
疑,暫時也只得把這些困惑壓下。

  有別於孫武的態度,小殤卻是直接走上前去,握住香菱的右手,對指頭上的紅寶
石戒仔細端詳,半晌之後,才饒有深意地說了句話。

  「……上一次廁所就耗損得那麼厲害,妳很拼命啊。」

  「是啊,以前從沒發現廁所那麼危險,這種事多來幾次,我一定會很短命的。」

  看看小殤、看看香菱,兩女臉上看似友善的笑容,卻有種讓人不寒而慄的感覺,
孫武暗自警告自己,下次上廁所也要小心。

  三人會合之後,本來要先尋找妃憐袖,但天色已黑,找人不太方便,納蘭元蝶率
領的御前侍衛團又在左近,萬佛城已是多事之地,不宜久留,三人商議之後,由香菱
在萬佛城往外的幾處出口留下記號,三人先行回到住所,等候妃憐袖的歸來。


  這場糊裡糊塗的購物之行,結束得非常莫名其妙,不過對孫武而言,這漫長的一
天還未結束,以事情的嚴重程度來說,甚至是才剛剛開始。

  當孫武三人回到小鎮,才到鎮門口,就看到路飛揚在那邊來回踱步,身後有十多
名鬼鬼祟祟的男人,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那十幾個男人看來都有相當的修為,功夫
不弱,只是一被人注視就連忙轉過頭,或者拉低斗笠遮面,不願被人看見真面目,這
才顯得鬼祟。

  「小殤,路叔叔後頭那一票是什麼人啊?」

  「天曉得,十有九成是追債來的,一大票人坐在後頭盯著脊椎骨看,很好看嗎?
一定是來追債,嗯,搞不好還是賭債的債主。」

  「不會吧?路叔叔不是說他戒賭了嗎?」

  「一個賭鬼說自己不賭了,就像一個神經病說自己沒病一樣,連這你也信嗎?你
真神經。」

  孫武啞口無言,想說這些人如果真是收賭帳的債主,路飛揚肯定是等自己回來,
要向己求援,這事自己該管嗎?心裡還在猶豫,路飛揚已經發現他們,張口呼叫。

  「小武,你們可回來了,這些大……大哥們等你們老半天了。」

  話沒說完,那十幾名大漢一擁而上,將孫武三人團團包圍,這時孫武才看清楚,
那十幾名大漢全都是光頭,之所以戴上帽子或斗笠,只是為了不讓人發現他們的身分
,換句話說,是為了不讓人知道他們來自慈航靜殿。

  「諸位大師,不曉得有什麼事嗎?」

  「孫施主,我們是方丈派來的,想請你……」

  和尚們表示自己是慈航靜殿的使者,被寺方一個接一個派來,是為了請孫武往慈
航靜殿一行,至於找得這麼急所為何事,這點卻連他們也不曉得。幾句解釋話一說,
慈航靜殿又有一名使者到來,這個使者的架子大得異常,別人都是易容遮面,他卻大
聲嚷嚷,彷彿唯恐旁人不知。

  「閃開,全部讓開,都火燒屁股了,哪個傢伙還在這裡礙事,老子一掌就轟了他
!」

  任徜徉排眾而入,眾僧就像看到瘟疫般紛紛閃避,主動讓出一條路來,但他的到
來,卻是直接給孫武等人帶來一條噩耗。

  「掌門方丈忽染惡疾,剛剛吐血倒下去了,情況非常不樂觀,他交代我要帶孫兄
弟回去見他,有要事相託,識相的全給我滾開讓路。」

  任徜徉的表情極壞,顯然心情惡劣,但他所帶來的噩耗,卻令得眾僧一片譁然,
孫武腦裡更是「轟」的一聲,想起了數日前面見苦茶方丈時,那顯然是有病在身的蠟
黃臉色。

  (苦茶方丈有病在身,但以他的絕世武功,沒理由會突然病倒,除非是遭人暗算
,又或者是近日內元氣大損,所以才會鎮壓不住病痛……啊!是因為替我療傷的關係
嗎?)

  孫武覺得這件事與自己大有關係,但對於苦茶方丈在這種緊要關頭急著要見自己
,多少感到心虛。論能力與親近程度,苦茶方丈想見的都該是任徜徉,如果要說自己
有什麼地方勝過任徜徉,那就只有私生子這個令人苦惱的理由,在真相未明之前,自
己實在不曉得該用什麼表情去見苦茶方丈。但無論怎麼樣,自己身受苦茶方丈大恩是
事實,只要他有所託付,自己一定拼命替他完成。

  「沒有時間耽擱了,任兄,我們現在就出發吧!」

  「等一下,少爺,請讓我們也跟著同去。」

  不放心孫武獨自上慈航靜殿,香菱和小殤執意跟隨,任徜徉懶得阻止,帶著三人
上山。

  寺外的抗議活動仍在進行,大老遠外就可以聽見喧嘩震天,為了不受到阻撓,任
徜徉帶著三人穿越小路,直入慈航本院,但進入本院後,礙於寺規,小殤與香菱必須
留在外頭,不得進入,僅餘任徜徉和孫武穿過層層樓房,一路到了掌門方丈所住的禪
房。

  一到那邊,孫武便發現事情不妙,好多白鬍子、白眉毛的老僧,面容哀戚,嘆息
著從裡頭走出來,還有許多僧人坐在禪房外的院子閉目念經,那種氣氛與其說是在祈
福,其實更像是在做法事超渡往生者了。

  「你們來了,方丈師兄一直在等你們,快點進去吧,剩下的時間……恐怕不多了
。」

  一名滿面皺紋的老僧,拉開木門,讓孫武與任徜徉進去,任徜徉臉色大變,不由
分說地衝入,孫武緊跟在後,兩個人一進門,木門就被封上,五位高僧盤膝在門口坐
下,閉目念經,既是為方丈祈福,同時也將這裡封鎖,不讓任何人靠近,聽到裡頭的
交談與秘密。


  孫武跟著任徜徉進門,只見室內燭光搖曳,昏暗的光線中,苦茶方丈躺臥床上,
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反倒是胸口有大片血跡,色作青紫,一看即知是身中劇毒
後所嘔出的污血。

  「和尚師父,你還沒往生吧?」

  「阿彌陀佛!」

  苦茶方丈聽見弟子的聲音,雙目一睜,長頌一聲佛唱,從床上翻身而起,面上病
容一掃而空,看來竟是紅光滿面,精神奕奕,比之前還要健康得多。但孫武和任徜徉
看了,心裡卻不約而同生出同樣的念頭,那就是苦茶方丈迴光返照,時間果然剩得不
多了。

  「神龜雖壽,猶有盡時,何況我等?自古帝王將相,俗子凡夫,莫有不死,今日
老衲得以解脫,捨棄這身皮囊,歸向我佛,你們應該替老衲高興才是。」

  苦茶方丈的目光望向孫武,豁達樂觀的眼神突然充滿歉疚,「老衲觸犯戒律,愧
對我寺先人,但圓寂之前能認回武兒,了卻一樁心事,上天確實待老衲不薄。」

  突然被扔了一個這麼親密的稱呼,本來還有話要問的孫武,一時間啞口無言,愣
了半晌,才問了出口,「大師,你的身體是不是……」

  「武兒,老衲的身體如何,已不重要,無論背後的理由是什麼,現在都已改變不
了老衲即將面臨的結果。」

  苦茶方丈一抬手,打斷孫武的話,沒有讓他再說下去,一雙眼睛中閃著爍爍神光
,無言無語中,彷彿透露著不尋常的訊息。

  「大師,難道你的病是別人……」

  「善哉,前孽難消,在劫難逃,該來的始終是要來。」

  沒有正面回答,苦茶方丈說得無比豁達,但孫武卻出了絃外之音,更看到他眼中
的一抹難解憂色,剎時間心有所悟,明白苦茶方丈的重病多半是有心人陰謀策劃,極
可能是中了某種暗算。

  「阿彌陀佛,老衲身無掛礙,僅有兩件心事放不下,一是老衲去後,呼倫法王無
人能敵,慈航一派勢必大禍臨頭;二是尚未將你治癒,你內傷在身,舍利能量仍會發
作。」

  苦茶方丈凝視孫武,目光中既有歉疚,更有說不出的哀憐,緩聲道:「為今之計
,只有由你自己親身修練易筋、洗髓兩經,功成後調和體內能量,保命長生,老衲已
留下諭令,讓你進入藏經閣,抄寫兩經經文。」

  孫武一驚,道:「大師,這怎麼可以?我不是慈航靜殿弟子,怎麼能修練你們的
鎮派神功?外頭各位大師都不會答應的。」

  「慈航靜殿確實無此前例,但你卻是個例外,因為……」苦茶方丈的表情,突然
嚴肅起來,正色道:「武兒,老衲有一件大事,重託於你,但這事十分為難,不知你
能否……」

  「大師你現在病重垂危,都是被我連累的,要是我還拒絕您,那還能算是人嗎?
無論您有什麼要求,只要孫武能做到,就算粉身碎骨我也要報你的大恩。」

  「這件事你是能做到的,就是要你辛苦半世了。」苦茶大師看著孫武,一字一字
道:「我要你答應我,接掌慈航靜殿的掌門之位。」

  「什麼?」

  實在太過震驚,不但孫武嚇得跌坐在地上,就連本來跪在一旁,掩飾著兩眼通紅
的任徜徉,都被嚇得抬起頭來,震駭地望向苦茶方丈。

  「和尚師父,你腦子壞了嗎?人可以死,但是不能胡說八道啊!你把掌門神功外
傳,這可以說是為了救人性命,不過你把掌門位置胡亂傳人,這又是什麼道理?這是
和尚廟,不是紫禁城,你以為是兒子就可以接位嗎?」

  「哦……難道聰明徒弟你想要?以前你又說不要,現在師父快嚥氣了你才說要,
要也不能給你。」

  「我才不要那種東西,你自己抱著它上西天去吧!」師徒兩人平時鬥嘴鬥得太順
口,任徜徉不假思索地還口,但一句話說完,還是覺得太不對勁,忍不住又發起脾氣


  「喂,你清醒一點吧,迴光返照的時候,人不是應該很清醒的嗎?可以接任掌門
的人很多,雖然大多數人的年紀是老了點,不過選掌門又不是選美,你以前不是也有
考慮過繼任人選嗎?隨便選個外人當掌門,各堂各院首座如何能服?」

  「在你們進來之前,各堂各院首座已經答應了。武兒需要易筋經、洗髓經來救命
,只要當上慈航靜殿掌門,就順理成章可以進入藏經閣,修練兩套神功,這是最好的
安排了。」

  任徜徉被師父的固執弄得瞠目結舌,而孫武好不容易找到機會,插入師徒兩人的
對談,連忙出言推拒,不能接受這匪夷所思的荒唐事。

  「大師,這件事不行的……我真的是不行啊。」

  慈航靜殿的掌門,是何等崇高的一個位置,統領慈航靜殿各寺院中千萬門徒,一
呼萬應,就算還說不上是武林至尊,但也僅有河洛劍派掌門能夠與之齊名,多少人夢
寐以求的至高權位,現在卻莫名其妙落在自己頭上,孫武實在是接受不了。

  橫看豎看,苦茶方丈都不像是意識不清的樣子,這項臨終遺託,或許是有什麼神
妙計算在裡頭,但不管是多神妙的策略,孫武都希望拒絕,如果苦茶方丈需要幫手在
他死後護衛慈航靜殿,自己義不容辭,拼死也會保護慈航靜殿,但護寺則可,要自己
接下掌門一職,卻是萬萬不行,因為……

  「武兒有何難處嗎?」

  「因為……我的出身……除了大師你說的,還有別人也說過,唔……大師你應該
也明白的。」

  說到最後,孫武最大的一個顧忌,就是自己的出身。自己從小生長在梁山泊,無
父無母,與姊姊兩個人相依為命,自己的真實身世,只有姊姊一個人知曉,到了外界
後,苦茶方丈說他是自己的父親,香菱又說自己是當今天子之後,這麼多種不同的答
案,也不曉得該信哪一個。

  目前看來,每個「父親」傳聞都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實是真的,但反過來說,也
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不是真的。外頭言之鑿鑿,每個人都說自己是大武王朝的子孫
,極有可能是當今皇帝武滄瀾的親生皇子,自己雖然不相信,可是也沒法否認有這樣
的可能,無論發生機率再怎麼低,萬一此事成真,那自己當上慈航靜殿掌門,豈非害
了慈航靜殿?

  「武兒,唯有成為慈航子弟,才能修習易筋、洗髓兩經,也方可治癒你肉體傷患
,這是選擇你繼任掌門的主因,但……另外還有個理由,那就是你體內的佛血舍利,
正是老衲去後,挽救慈航靜殿的唯一希望。」

  苦茶方丈摸摸孫武的頭,嘆道:「這件事不該說,但卻已到了不得不說的時候。
武兒,你可知道,若是舍利不曾改變,你在吞下舍利的幾秒內,不是被蝕盡血肉,就
是粉身碎骨,但今日的舍利已不同於百年前,這件事……」

  整件事的起源,要從數十年前說起。當時,由於魔門的激烈內鬨,竟然導致舍利
流落江湖,輾轉為慈航靜殿所得,該任方丈為了不讓這邪物遺禍人間,毅然將之封印
,不對任何人透漏下落,但舍利是魔門的門主印璽,被慈航靜殿所奪,魔門邪人豈肯
甘休,明搶暗盜,巧取豪奪,在之後的幾十年裡頭,慈航靜殿幾乎沒有一天安寧。

  魔門中人自私自利,各派系又在長年內戰中結仇太深,儘管來犯的邪人各有驚天
本領,但卻彼此扯後腿,不肯團結合作,而慈航靜殿卻處於千年僅見的顛峰狀態,寺
中人才濟濟,高手如雲,更開發出幾套強力武技,任無數魔門高手前仆後繼來犯,卻
從沒有一個人能從慈航靜殿手上討到好處。

  直到太平軍國之亂爆發,天妖橫掃千軍,舉世無敵,連續幾場大規模血戰,重創
兩大聖宗,慈航靜殿創派數千年來未有之衰,不但損失了許多年輕弟子,更連掌門方
丈都陣亡殉難,被天妖的阿鼻血劫輕易擊殺。

  「掌門身亡,域外異族更揚言十日內親臨慈航本院,斬盡殺絕,敝派闔寺僧侶悲
憤交集,同仇敵愾,但太平軍勢大,諸位師叔師伯苦無良策,唯有決心一死護寺,與
異族高手同歸於盡。就在約定之日的三天前,一名訪客來到敝派……」

  這名不速之客的身分極不尋常,天妖與異族高手之禍迫在眉睫,眾僧早就忘了和
魔門的鬥爭,這名訪客自稱天魔,是專程來指點慈航靜殿一條生路,要拯救闔寺僧侶
於鬼門關前。

  不請自來的客人,身分令人懷疑,但當他施展魔門絕學,連敗慈航靜殿各堂各院
總座,無人能敵,眾僧這才不得不信,分裂多年的魔門已由新主統一,武功之高,甚
至不在天妖之下。然而,所謂的生路,卻是一條悲壯慘烈的求生血路,天魔所提出的
方略,完全是建築在同歸於盡的思想上,而實施這戰術最重要的關鍵,就是被慈航靜
殿封印的魔舍利。

  「為了護寺,敝派一夜之間犧牲了九百九十九位僧人,以他們的鮮血驅動舍利,
先發制人,終於解去了敝寺的滅門危機,但本派精英為之一空,至今仍沒法從當時的
打擊中回復過來……」

  天魔的這一著回馬槍,陰狠毒辣,將數十年來魔門的怨氣全數報了。慈航靜殿遭
此重創後,人才空虛,更擋不住天魔來犯,雖然天魔遵守承諾,不加害慈航靜殿子弟
,但卻搶了舍利離去,並得意洋洋地將舍利命以佛血之名。

  「天魔一早就有計劃,舍利吸納敝派先人的熱血後,發生質變,性質緩和許多,
不再沾身即吸蝕血肉精華,可以進一步使用。總算佛祖庇祐,天魔奪珠離去後不久,
便被人封印,從此絕跡江湖,否則不曉得會為蒼生帶來多大的禍事。」

  苦茶方丈道:「那些犧牲者中,有老衲的師伯師叔,還有許多師兄弟,至今老衲
仍記得他們慷慨赴義的姿態,而他們壯烈犧牲的所在,就是禪舍正後方的那個土壇。


  凝重的聲音,隱含著極大的悲哀,往事歷歷,聽在孫武耳中是一個又一個的震驚
。現在他終於明白,為何慈航靜殿對舍利志在必得,誓言取回;又為何自己在舍利反
噬的幻象中,會聽到梵音誦經聲。

  旁邊的任徜徉同樣是滿面驚愕,看來也是初次得知此事,畢竟這個犧牲對慈航靜
殿而言,是一件太過殘酷的悲傷往事,沒有人願意再次提起,就連苦茶方丈在敘述時
也是輕輕帶過,如果不是孫武吞下舍利,苦茶方丈必須重提往事做出解釋,那麼這個
秘密應該永留禁地,隨風而逝。

  (天魔被封印?那……大概就是老爹幹的吧,所以佛血舍利才會落到老爹手裡,
可是……這麼一來,天魔該不會也被關在梁山泊吧?天啊!我不知道家裡關了這麼一
個大人物啊!)

  孫武嚇了一跳,卻聽到苦茶方丈繼續說下去,向自己作著請託。

  「佛血舍利所蘊藏的能量,非血肉之軀所能承受,但如果補強肉體,超越尋常凡
人軀體,那麼運使佛血舍利的能量,倒也不是不可能。當年的天魔,應該是預備憑著
魔門神功,與舍利中歷代魔主的能量相互共鳴傳承,可以運使舍利,不受傷害,但舍
利經歷佛血獻祭後發生質變,若有佛門神功為基礎,與之共鳴,效果應當是一般無二
。」

  苦茶方丈道:「舍利的能量龐大無匹,只要能運用自如,縱是武滄瀾親至,也奈
何你不得,眼下慈航靜殿人才凋零,呼倫法王之約迫在眉睫,又有武滄瀾暗中策劃,
挽救慈航靜殿的任務,就只能寄託於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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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東方雲夢譚(卷九)第七章─私相授受•慈航喪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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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外從苦茶方丈口中,得知慈航靜殿往日秘辛,孫武確實覺得很訝異,不過他沒
有忘記更重要的一點,就是從當事人口中把自己的身世問題弄個清楚,畢竟上次苦茶
方丈不但語焉不詳,就連日數都說錯,自己抵達慈航靜殿根本不到二十天。

  可是,和一名臨終病人說話,實在是應該多注意一下時間,因為臨終病患的體力
有限,迴光返照交代完一大段東西,心神鬆懈後,可能立刻就會出問題。

  當孫武想要提出自己的疑問,苦茶方丈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嘴角溢出鮮血,好
像再也鎮壓不住體內的毒患,竭力想把事情作個最後交代,任徜徉在旁連忙灌輸內力
,讓苦茶方丈咳嗽著說出模糊的囈語,用最後一口氣把往事作個交代,儘管不是很清
楚,孫武還是大致了解狀況了。

  十多年前,江湖大勢混亂時,苦茶方丈酒後糊塗,犯了戒律,與一名女性發生了
關係,事後這名女子有孕,苦茶方丈不願一錯再錯,堅持要保住孩子,待孩子出世後
,便將這嬰兒託付給師弟胡燕徒撫養長大。

  多年來,苦茶方丈倍受良心譴責,想到那名嬰兒,便覺得心中不安,日夜為之牽
掛,後來聽孫武說起自身來歷,知道是離散多年的骨肉至親,心頭大震,這才不顧呼
倫法王即將上門挑戰之險,甘願折損力量,也要一救親生兒子的性命,後來連串意外
變化,苦茶方丈病危,臨終之前把希望寄託給私生子,不僅希望他練成兩門神功治傷
保命,也希望他能協助慈航靜殿抗衡朝廷,除此之外……

  「……老衲……沒有盡到作父親的責任……愧對於你……唯有……唯有將掌門之
位與神功傳給你,作為……對你的補……補……」

  苦茶方丈說這段話時,已是出氣多、入氣少,眼看著就要不行了,但一雙手卻緊
緊地抓住孫武,彷彿有著無窮的遺憾,想要求得他的諒解與寬恕。

  驟臨衝擊,孫武心亂如麻,不曉得該說什麼東西才好,一方面覺得這事未免太過
巧合,自己莫名其妙就變成了苦茶方丈的親生兒子,如果是真的,那倒也罷了,倘使
不是,亂認兒子的苦茶方丈未免太過糊塗;另一方面,苦茶方丈德高望重,倍受景仰
,但臨死前卻要把掌門之位傳給親生兒子,無論是為了什麼理由,這樣子都算是私相
授受,日後真相傳出,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如果你真要補償我,那就拜託千萬別把掌門之位傳給我,只傳武功給我就好了
吧?我從沒想過要出家當和尚啊!』

  孫武心中這麼吶喊著,但接觸到苦茶方丈瀕死的目光,這句話又說不出口,心亂
之際,只聽到耳邊一句低低的囈語「那你是答允我了」,基於滿心的不忍,他本能地
點了點頭,當他意識到自己這動作代表什麼,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太好了……」

  「啊!方丈大師,我不是那個意思,其實我的意思是……」

  焦急的少年沒有再爭辯下去,因為緊緊握住他肩膀的那雙手,忽然失去了力量,
軟軟地垂了下去,好半晌之後,少年得到了確認,儘管這名老僧的表情安詳和樂,彷
彿還在微笑,但這具身體卻已經沒有呼吸,也沒有生命跡象了。

  苦茶方丈……圓寂了!

  一代高僧圓寂身亡,帶來的衝擊委實不小,隨著苦茶方丈的逝世,不難想像,一
場席捲整個江湖的軒然大波,即將掀動,不過,此刻的孫武卻無暇在意江湖,整顆心
因為苦茶方丈臨逝之前的言語,陷入一片驚濤駭浪中。

  身世之謎,應該算是得到解答了吧?苦茶方丈是何等人物,就算要說謊,也不會
欺騙一個初出江湖的少年,更沒有必要拿自己的一生清譽來撒謊,他說的話、所作的
懺悔,應該都是沒錯的。

  但這麼一來,孫武首先要面對的一個事實,就是自己與姊姊並沒有血緣關係,並
不是真正的姊弟了。之前再怎麼懷疑自己身世,孫武都不曾想過這種可能,突然之間
碰到了,心頭的紊亂感受,不是任何言語可以形容。

  孫武看著慈航靜殿的僧侶們進來,抬走了苦茶方丈的法體,心中思潮如湧,事實
真相似明未明,單憑一面之詞,並不足以作出判斷,最好的方法還是親自回去問本人
,只有得到姊姊的親口證實,一切疑問才能有個解答。

  「喂,你想去哪裡?」

  「啊!任兄,我……」

  孫武想要離開,但卻被任徜徉給攔個正著,看對方擺出的架勢,很明顯是不打算
讓自己輕易離開。

  「任兄,你……」

  「算了,你想走就走吧,如果你走得了的話,我是沒什麼意見啦。」

  任徜徉放下了攔路的手,孫武不明白他的意思,但卻不想耽擱,往門邊走去,伸
手推門,哪知道門卻推之不開,被人從外頭用鋼栓拴住。

  孫武吃了一驚,連忙運起真氣,發勁一推,想說縱使不能震斷鋼栓,至少也能破
壞木門,可是一掌推出,木門上傳來一道極為柔韌的真氣,將他的掌勁化納消散,非
但沒能夠破壞木門,反而還被震退了幾步。

  「哈,早就說你走不掉了,你現在是慈航靜殿第一方丈候補,那些老禿頭會這麼
容易放你走嗎?想得美,外頭早就有人把守住,一抬走和尚師父的臭皮囊,他們就封
閉出路,幾個老禿頭加起來超過四百年的修為,你的金鐘罩就算十足真金,又怎麼闖
得出去?」

  似乎早料到孫武會遇到這種情形,任徜徉放聲大笑,像是非常得意,但他的笑聲
並沒有持續太久。

  「可是……任兄,那樣的話,你又要怎麼出去?」

  「笑死人了,他們只是要關你,關我做什麼?我當然是用腳走出去啊,嘿,懶得
再與你這小子說蠢話,我走了。」

  任徜徉大步邁出,走向門口,但沒等他邁出第二步,四面八方連串轟隆聲響,景
物一黑,多面厚實沉重的大鋼板同時落下,封死了四面門窗,將整個禪房變成完全密
閉的空間。

  「啊!死老賊禿,和尚師父一死就過河拆橋,想連我也一起關住?」

  任徜徉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一掌推出,想要震開鋼板出去。純以個人武功來論
,任徜徉的掌勁強過孫武何止一倍,要震脫鋼板絕無問題,但是當禪房外的慈航高僧
把真氣灌輸於鋼板上,任徜徉的掌擊就落得與孫武相同結果,連出數掌都如泥牛入海
,擊在鋼板上的內勁被化得無影無蹤,不能損其分毫。

  「王八蛋,幾個老賊禿居心不良,以為聯手起來就制得住老子嗎?不讓你們看看
厲害,還以為老子好欺負!」

  任徜徉怒氣勃發,一雙袖子像是灌滿了風,鼓漲起來,真氣充盈,正是猛招前奏
。如若只是內力相拼,他再怎麼天資聰穎,也不過近二十年的內力修為,絕對不是禪
房外多位慈航高僧聯手之敵,但他卻還有一樣最厲害的本錢,慈航靜殿第一絕學「如
來神掌」,只要神掌一出,這些鋼板就算再厚一倍也擋不住他。

  然而,運使如來神掌,似乎不是一件那麼容易的事,孫武本以為任徜徉要發神掌
破門,但他一面運掌,臉色卻開始陰晴不定,似乎在考慮使用什麼其他的強招,可是
最後卻嘆息一聲,斂勁收勢,盤膝坐在地上。

  「哼,看你們能關我多久,老子有得是時間。」

  「任兄,你不出去啦?」

  「要你管,我喜歡在這裡靜坐修練,你管得著嗎?」

  師父逝世,任徜徉明顯心情不佳,連帶對孫武惡聲惡氣,不過他隨即像是想起了
什麼,表情一變,堆滿了笑容,用很和氣的聲音對孫武開口。

  「孫兄弟,我突然想起來,橫豎大家在這裡閒著沒事幹,不如你……」

  「什麼都好說,但我不能教你無孔不入掌,這點要先說在前頭。」

  大致了解任徜徉的個性,他才一開口,孫武立刻先發制人,阻住了任徜徉的要求
,而看任徜徉難看到極點的表情,孫武心知自己沒有猜錯。

  「任兄,我們為什麼要被關起來啊?」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這麼明顯的事實,還用得著問嗎?」

  任徜徉說的不是沒有道理,但對於孫武而言,自己確實是不懂這些複雜的人事問
題,不懂的事就該開口問,難道不懂還裝懂,這樣子才算是聰明嗎?

  被孫武的反駁弄得瞠目結舌,任徜徉唯有嘆著氣作出解釋。一切說來簡單,苦茶
方丈圓寂之前,雖然有向各堂各院首座說明繼承人,但這項任命太過匪夷所思,孫武
並非慈航靜殿子弟,甚至不是和尚,苦茶方丈又不可能明說自己想把掌門位置傳給私
生子,所以命令固然是頒下了,但卻沒有辦法被執行。

  眾僧不願承認孫武的掌門地位,但卻也不能讓他隨便離開,畢竟苦茶方丈的遺命
不容忽視,慈航靜殿創派以來,掌門傳承幾乎都是前任指定,鮮少出現由眾僧推舉的
情形,各堂各院首座也不敢隨便打破前例,目前想必正在激烈爭辯中,甚至最有可能
的一種情形,就是各堂長老將苦茶方丈的死訊封鎖,省得馬上面臨推選掌門的壓力。

  「還不只是這樣,外頭現在鬧得亂七八糟,說得明白一點,那些年輕的禿子就快
要發動政變了,如果讓他們知道和尚師父死掉,慈航靜殿群龍無首,他們最顧忌的東
西沒有了,馬上就會殺進來,幹掉這裡所有的禿頭和老頭,這個嚴重性你知不知道?


  知道是知道,但自己既不是禿頭,也不是老頭,孫武感覺不到那麼迫切的壓力,
反而還覺得有些好笑,這個反應看在任徜徉的眼裡,更增添了他的惱怒。

  「笑!有什麼好笑?你以為自己年輕就沒事了嗎?倘使他們知道你是新任方丈,
就算你只是個無辜的小鬼,一樣也會把你打成肉餅,別以為每個和尚都是慈悲為懷,
除非是你親生老子,否則就算是和尚,只要殺紅了眼,一樣是會把人打扁成肉餅的。


  這個嚴重性確實不容小覷,孫武的表情嚴肅起來,任徜徉見狀,哂道:「別擔心
啦,待在這裡,就算千軍萬馬也闖不進來,反正你也不想幹,乾脆趁機拋了這個燙手
山芋,讓外頭那些賊禿來解決,豈不是一舉兩得?」

  「不!雖然我不想當掌門,但已經答應別人的事,就要做到。」整理好了思緒,
孫武的口氣堅定得沒有半絲動搖,「現在是慈航靜殿最需要援手的時候,既然方丈大
師託付於我,我就不能袖手旁觀。」

  「哦?還叫方丈大師?怎麼你不改口叫爹嗎?」

  任徜徉這句話一說,孫武登時就像洩了氣的皮球,頹然坐倒。姑且不論個人問題
,目前孫武即使有雄心壯志,但卻沒有具體策略應付,望向任徜徉,後者也是一副束
手無策的模樣。

  「那……我們現在就只有待在這裡,等外頭的人有決定了?」

  「不然呢?我們在裡頭無計可施,難道你還能召喚援兵出現?」

  「這個當然是不可能的,這裡又不是我住的那間大屋……」

  孫武真正想說的,是如果在那間佈滿地道的大屋裡,要召喚援兵並不困難,因為
無論走到哪裡,總有兩隻大老鼠會突然掀開地板,不請自來,甚至用不著召喚,但在
慈航本院裡,那就……

  「那就不用你擔心了,正義的夥伴不用召喚,只要什麼地方有不公不義的哭泣聲
,正義的夥伴就會自動出現。」

  「……小殤,我沒有哭。」

  即使被人監禁在這裡,孫武只是有些心焦,並沒有氣急敗壞,可是聽到小殤的聲
音,再看到她帶著香菱突然掀翻開地板現身,少年確實有一種悲從中來的感覺。

  任徜徉大為吃驚,嚷著說慈航靜殿雖有地下秘道,但眾人所在的這裡,應該是沒
有秘道可通行的,但這件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怪事,孫武卻是一想就知道。

  要在倉促間挖出一條地道來,就算是小殤也做不到,可是假若慈航靜殿地底本就
有秘道,以小殤的能耐,竊聽蟲廣發散佈,很快就可以測出那一區的地道雛形,接下
來只要潛入秘道,前往目標,途中秘道沒有連通的部分,用如意金剛圈這個萬能穿牆
法寶,就沒有什麼事是解決不掉的了。

  (連秘密地道都有,慈航靜殿……這裡到底有多少秘密啊?歷史秘密、地理秘密
,這間和尚廟未免也太……)

  孫武想著,卻看見小殤已經不客氣地推了任徜徉一把,斥喝催促。

  「廢話少說,你要待在這裡還是要走?」

  被這麼小的一個女孩子指揮,任徜徉自覺很沒面子,可是當孫武與香菱一前一後
地跳下去,不想被拋棄在這監牢的他,仍只能選擇跳進地洞去。

  「你們要怎麼走?我只知道慈航靜殿有離山的地道,但不曉得確切位置,而且別
以為鑽地道就很安全,慈航靜殿有很多厲害的老和尚,雖然實戰本事很差勁,但幾十
年的勤修苦練,耳目非常靈光,就算走在地底,還是會被他們……」

  「只要你別繼續大聲說話,我相信那些高僧的耳目沒有這麼靈光。」

  被迫與任徜徉一起在地道中爬行,香菱的心情並不好,特別是爬在任徜徉的正前
方,實在很想「不小心」讓腳滑一下,在他的臉上留個印子。

  不過,在任徜徉的要求下,小殤還是對目前的計劃作出解釋,而那個答案令孫武
幾乎凸出眼睛。

  「在山腳下的小鎮上,有一群人朝思暮想偷入慈航靜殿盜經,因為他們擅長工程
,不擅長功夫,所以偷偷挖了一些地道連上慈航靜殿,其中的七成都已經廢棄,有一
條挖通了之後,發現是連到糞坑,那條雖然能用,但我想你們不會想走,所以我們現
在是從鐘樓那邊走。」

  慈航本院佔地幅員遼闊,為了聯絡,寺院內有不少處鐘樓、鼓樓,小殤這樣說,
任徜徉還真想不起來是哪一座,但是當眾人在地底轉爬向西,爬出數尺,任徜徉好像
想起了什麼,全身劇震,還沒來得及開口,面部突然一陣劇痛,給人一腳踢在臉上,
痛叫出聲。

  「誰?是誰踢我?」

  憤怒的質問,卻是由一個冷冷的小女孩嗓音回答。

  「對不起,我腳滑了。」

  「妳……妳和我中間隔了兩個人,為什麼妳腳滑能踢到我?」

  「商用機密。」

  小女孩不冷不熱的一句回答,聽得任徜徉毛骨悚然,對這個小女孩再也不敢有絲
毫輕視,事實上,就連孫武和香菱也在苦思,爬在最前頭的小殤,是怎麼跳過中間的
兩個人,一腳踹在任徜徉的臉上。

  「慈航靜殿七十二絕技之一,佛山無影腳,特徵是腳滑的時候無影無蹤,令敵人
防不勝防,始創者是異族高手流川……唔,好痛。」

  小殤的話,由於頭碰到地道頂的岩石而中斷,在後聽見這段話的孫武,暗自詫異
小殤原來偷偷修練慈航靜殿的武學,但是身在更後方的香菱與任徜徉,則是滿肚子的
莫名其妙,因為慈航靜殿不僅沒有七十二絕技,甚至在現有絕技中,也根本沒有什麼
無影腳,會被這種顯而易見的謊言給騙到,實在不是正常人。

  而在短暫的爬行結束後,似乎是到了目的地,小殤第一個爬上去,到了孫武上去
的時候,任徜徉急著想要與孫武說話,提醒他上去之後千萬小心,別亂碰東西惹事,
但是一句話還來不及說出口,上頭便鐘聲大作,響亮而高亢的鐘聲,急促地響起,宏
亮澄澈,不但往外傳出百里,更往內撼動人心。

  「什麼聲音啊?耳朵嗡嗡,天旋地轉的……」

  鐘聲大作,孫武被震得頭暈,出了地道一看,只見一條好粗的繩索垂晃在面前,
順著繩子往上看,自己正在一座古老鐘樓的底部,幽暗陰森,潮濕的霉味讓人很不舒
服,唯一的光源來自頭頂,穿過幾道橫樑的阻隔,灑在鐘樓底部的狹小空間,而在那
幾道橫樑的上方,一個巨大的銅鐘正劇烈搖擺。

  「鐺∼∼鐺∼∼鐺∼∼」

  足足可以把五個孫武籠罩在內的巨鐘,左右晃蕩,激烈搖擺,發出宏亮的高亢聲
響,不但聲傳百里,孫武甚至覺得這鐘聲直傳到九天之上,穿透雲霄,搞不好連梁山
泊都可以聽到。

  被這巨響震得腦袋發昏,一雙冰涼的小手適時貼上孫武耳朵,小殤絲毫不受鐘聲
影響,向後出來的香菱與任徜徉指示出路。

  任徜徉仰望被瘋狂敲響的大銅鐘,仍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但似乎是覺得已經
太遲,說什麼都沒用,最後頹然聳肩,要眾人儘快離開。

  「不用我說,你們應該也有感覺吧,有很多人正朝這邊過來,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

  一如任徜徉的提示,孫武確實感到大批人群被鐘聲驚動,正在迅速靠近,但武功
更高數籌的香菱卻臉色微變,因為被這陣鐘聲驚動,正聚集過來的人群,那個數目超
乎想像,彷彿千軍萬馬奔衝而來,不僅是山上的僧侶,恐怕連山下的幾個城市都被鐘
聲給驚動了。

  香菱瞥了一眼鐘索,只見那條粗大的繩索通體漆黑,彷彿在墨汁裡浸泡過,給人
不祥的感覺,頓時肯定了心中的猜測。

  (就算是有刺客闖寺,慈航靜殿也不會這等大驚小怪……看來這鐘應該就是傳說
中的……)

  另一方面,被要求迅速離開的小殤卻兩手一攤,表示無能為力,「我又不是專業
導遊,現在只能把大家帶來這裡,剩下來的部分,就要靠別人接手了。」

  孫武奇道:「啊?還有別人會來接手?也是正義的夥伴嗎?正義的夥伴未免太無
所不在了吧?」

  「NONO,這次不是正義的夥伴,只是幾個偷書賊而已,他們最近幾個月一直
在這附近偷挖地道,我昨天看過他們的工程圖,今晚差不多會挖到這裡來,然後被困
在黃金寶藏裡,聽到鐘聲就會往這邊再挖……唔,差不多該到了。」

  小殤搖頭說話,頭還沒有搖完,鐘樓底的另一個角落陡然掀翻,一陣惡臭傳出,
跟著就是幾個人爭先恐後地狼狽逃出。

  「得、得救了,剛剛一大堆黃色東西淹過來,差點就以為自己要沒命了……挖地
道果然是專業工作,太危險了,怎麼我們常常挖到大便坑去……」

  「……因為你是個專門走狗屎運的男人,從十幾年前你第一次開挖就是這樣了。


  幾個滿身狼狽的男人,邊爬出邊埋怨不休,而孫武很輕易就認出了他們。

  「路叔叔!」

  孫武目瞪口呆地看著一身惡臭的路飛揚,還沒說話,對方已經驚愕地先開口,「
啊?小武?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哈哈哈,叔叔只是悶得慌了,和赤魃他們幾個一起出
來散步,沒有其他的企圖,更絕對不是來當小偷的,哈哈哈,你該不會以為我們是來
盜經的吧?哈哈哈哈……什麼如來神掌易筋經,我們從沒有想過啊,哈哈……」

  要碰到一個比路飛揚更合作的笨賊,大概十分為難,雖然一直在否認,但卻把什
麼東西都招認出來了,孫武想替他分辯都找不到藉口,幸好任徜徉對他全不在意,注
意力都放在路飛揚身邊的幾個人身上。

  「赤魃叔、阿洪叔,你們怎麼……難道你們也對慈航靜殿的武功有興趣?這不可
能啊!」

  任徜徉極為訝異,但被他質疑的幾名長輩僅是相互望望,最後由赤魃站出來回答
,「這很難解釋,如果我們說我們是悶得慌了,出來散步,無意中發現一條地道,恰
好走到這裡,沒有其他的企圖,你會相信嗎?」

  「很難相信!而且你們每個人手上還拿著鏟子、圓鍬,散步需要帶這些東西上街
嗎?」

  漏洞百出的一番說辭,沒有再解釋的必要,聽著外頭越來越靠近的吵雜人聲,眾
人決定儘快離開,但在如何離開的這一點上,卻又碰到了技術難題。

  「少爺,這條地道……好像有點……」

  「不是有一點,真的是很臭啊。」

  站在地道口,濃烈的臭味令孫武捂住鼻子,側頭瞥向身邊的路飛揚,後者則是學
任徜徉那樣無賴地兩手一攤。

  「這個嘛……我們是強盜和農民,又不是專業的建築工,挖地道的本事不好,隨
便挖挖,莫名其妙就挖到糞坑去,唉,突然嘩的一聲,還以為什麼東西洩洪了,我們
整批人就好像掉到游泳池一樣,被沖得暈頭轉向,真是一言難盡……」

  「這位獨臂老兄,既然一言難盡,你就乾脆別說了,再聽你說下去,我……我真
想吐。」

  任徜徉將赤魃等人當成長輩對待,可是對於路飛揚,他的態度就顯得陌生許多,
這情形看在孫武眼中,隱約讓他有了點聯想,不過在他進一步思考前,旁邊的小殤率
先拍了拍他。

  「喂,既然已經下定決心,我們就直接殺出去,把慈航靜殿的掌門給搶到手吧!


  「……妳以為這是黑幫搶當大哥嗎?外頭不是幾十個嘍囉,是起碼上萬個和尚,
我們就這麼殺出去,肯定十死不生。我是答應苦茶方丈要接掌門,但是不能這麼魯莽
,如果我們就這麼衝出去,見人就說自己是掌門,你覺得會有人相信嗎?」

  「你這個人怎麼這麼囉唆?我就覺得這沒有什麼難理解的,不然你說,要是衝出
去有人相信,那你怎麼辦?」

  「妳!妳總喜歡在這種時候鬥嘴,一點意義都沒有嘛!好啦,如果這樣出去也能
讓人相信,妳說怎麼樣就怎麼樣啦!」

  朝這座鐘樓行來的人群越來越靠近,卻還在與小殤作沒意義的口舌之爭,少年感
到很焦躁,一句話才說完,路飛揚的手掌卻搭上自己肩膀。

  「小武,老實說,這個地道……挖得不是很好,裡頭不是很乾淨,不但有很多大
便什麼的,而且底下四通八達,一個弄不好就會迷路,最後會連通到哪裡,叔叔也不
知道,你如果要下去的話,要想清楚啊!」

  路飛揚的話,聽得出其中蘊藏的關心,但對孫武而言,現在正急於離開此地,不
是作審慎評估的時候,大便也好、刀山也罷,都只能先往下跳再說了。

  「路叔叔,謝謝,但我……啊,小殤!」

  對地道中的惡臭恍若未覺,小殤無視底下的污穢狀況,一蹬腳就跳了下去。以保
護者自居的孫武大吃一驚,不假思索地跟著跳下,香菱則是緊跟在孫武後頭,這種彷
彿拉粽子似的連鎖效應,看在後頭的幾個男人眼中,確實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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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雲夢譚(卷九)第八章─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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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地道與之前的克難地道有著很大不同,孫武才一跳下來,就已經發現了這點


  之前的克難地道,是小殤利用法寶緊急挖掘,不但空間狹小,僅容爬行,而且距
離極短,不時要利用如意金剛圈連通其他地道,可是現在使用的這一個,空間雖然同
樣窄小,還瀰漫著惡臭,但走出數尺後,落腳處異常滑溜,地道還筆直向下,孫武幾
乎是立刻滑倒,順著陡峭的坡面滑動。

  像溜滑梯一樣的地道,這種斜坡設計,還有讓坡面變得平滑的特殊塗料,絕對不
是倉促間弄得出來的東西,也絕不可能是路飛揚剛剛挖出來的,考慮到地道上方壁面
的狀況,孫武甚至懷疑這條地道已經有數百年,搞不好還是千年以上的悠久歷史,因
為地道上方繪著許多看不懂的文字與圖騰,從風格上看來,應該是佛經裡的傳說故事
,那些文字則是某種經文,換句話說,這是慈航靜殿原本就有的古蹟級秘道。

  地道的存在意義,該是為了逃生與避禍,但為何一條逃生用的地道,沿途會繪上
壁畫?這實在是一件匪夷所思的怪事,莫非逃難者還有心情欣賞壁畫風景?

  孫武覺得很奇怪,不過比起這個問題,他更擔心小殤的狀況,這個地道污穢不堪
,又是高速滑行,小殤的身體嬌柔纖弱,千萬不要為此受了什麼傷。

  「小殤,妳那邊怎麼樣?」

  地道裡頭視線昏暗,又是高速滑行中,一張開口,腥惡臭氣直灌進來,那個感覺
實在糟糕,孫武忍著又喊了一次,沒有聽到小殤的聲音,反倒是身後遙遙傳來香菱的
叫喚。

  「少爺,你那邊怎麼樣?沒事吧?」

  「嗯,香菱,我沒……」

  出聲應答,孫武的聲音突然止住,地道上方的壁畫有了改變,從原本的模糊圖騰
與經文,變成了一個個的人形,而且都是男性的裸體圖形,皮膚上另外用紅色畫著箭
頭,旁邊寫有文字,雖然僅是驚鴻一瞥,但孫武一眼就認出來,那無疑就是慈航靜殿
的武學秘笈,而且正是金鐘罩的法門。

  (這是……金鐘罩第七關的秘笈嗎?但怎會只有一幅?太少了啊,又為什麼會在
這裡?)

  並不是只有一張而已,類似的人形圖像一張接著一張,但每一張都不連貫,好像
不是同一種武學,再加上看到的時間太短,孫武只能模糊記個粗略印象,當他努力想
要把這些東西記住,前方的黑暗空間卻陡然一亮,地道出現了分岔口,他約略從左側
入口看到了小殤的身影,連忙往右邊一蹬腳,進了左邊的岔道口,不過短短數秒後,
就從秘道中滑出,來到一處建築裡頭。

  在高速滑行中衝出,孫武心中忙叫不好,生怕自己撞著什麼東西,更怕撞到小殤
,因為她的位置在自己之前,一個不小心,很容易就會撞壓到她。

  「什麼人?」

  「小心啊!」

  「嗚,好臭!」

  情況果然糟糕,還看不清楚周圍環境,孫武便看到前頭站了七八個和尚,而且全
都是手持棍棒的護寺武僧,彷彿在守護戒備些什麼,更糟的是自己穩不住身形,儘管
已經急運千斤墜想穩住,卻還是筆直衝向那邊,只聽見連串驚呼聲響起,當孫武站了
起來,地上倒了四個昏迷不醒的和尚,剩下四個又驚又怒,才剛想要對他攻擊,卻突
然口吐白沫地暈倒了下去,露出了在他們身後發射完毒針的小殤。

  「你擺平一半,我幹掉一半,完美的合作,你真不愧是我的摯友。」

  「這不是合作,是意外!是意外啦!」

  孫武大聲駁斥著,發現自己與小殤所在之處,好像是個圓頂的尖樓,這幾個和尚
本來是守在緊閉的大門口,而自己和小殤則是從牆壁的暗門破穿出來,就這麼莫名其
妙跌成一團。

  情形亂七八糟,孫武本想儘快帶小殤離開,結果地上一名骨折的僧人使勁拉住他
,表示現在是冊立掌門的重要時候,絕對不能讓他上樓破壞,這些話讓孫武大為吃驚
,因為苦茶方丈明明委託自己就任掌門,為何還會有其他新掌門即位,難道是有了什
麼意外變化?

  「還沒繼位就被人篡位,小武真不愧是偉人,作什麼事情都是這麼波瀾萬丈,驚
濤駭浪的。」

  「……想說我倒楣你就直接說吧,不必那麼拐彎抹角的。」

  想要去了解個究竟,孫武急急忙忙衝了上樓,樓上廳堂中有十數名身穿袈裟的老
僧,全都是慈航靜殿各堂各院首座,早已聽到樓下的紛亂,正要下樓去看,正巧與衝
上樓的孫武打了個照面,相顧愕然。

  「你……你怎麼會跑出來的?任徜徉呢?」

  「先把他擒下來!」

  把人擒下似乎是眾高僧的共識,孫武意識到有一場硬仗要打,但身後卻突然有兩
枚圓形物體被扔出來,剎時間,令人睜不開眼的強烈光芒四射,在場沒有一個人能夠
看清東西,而濃烈嗆鼻的煙霧也瀰漫整間廳堂,讓孫武得到掩護,頭也不回地往前衝
去。

  憑著強光與煙霧的遮蔽,少年從十餘位高僧的搜索中突圍而出,認準門口方向衝
去,在過門檻的瞬間,孫武驀地腳下一絆,踢到門檻,意外與什麼東西撞了個滿懷。

  「哎呀,好疼啊。」

  嚷了聲疼,少年站了起來,赫然發現頂上陽光刺眼,自己居然已經到了室外,立
足之處並非土地,而是一座陽台,自己前方有著白色的欄杆,白色欄杆之下是一個大
廣場,而那個大廣場上頭……是成千上萬的群眾,黑壓壓的一大片,見到自己離奇現
身,為之譁然。

  「那是誰啊?」

  「為什麼是一個俗家人?是不是搞錯啦?」

  「到底是怎麼搞的?有沒有人出來給個交代啊!」

  剎那之間所掀起的聲浪,遮天蓋地而來,孫武被這意外狀況嚇了一跳,不自禁地
後退一步,腳底一下踉蹌,這才發現自己正踩在某人的身上。

  瞪大眼睛一看,腳下那人赫然是個和尚,已經兩眼翻白,整個暈死過去,多半是
在剛才破門跌出的一瞬間,被那火砲般的衝擊力打個正著,就這麼失去意識,給人踩
在腳底。

  「啊,對不起!」

  孫武連忙退一步,從那人身上退開,卻險些被東西絆倒,連忙站定,把卡在腳底
的那件異物拾起,發現那是一根由碧玉所雕琢的手杖,長約一尺,觸手生溫,四面串
有玉環,拎拾起來隨風作響,非常清脆好聽,孫武聽得出神,本能似的將它舉起,想
多聽一下風吹玉環的清脆聲響。

  這枝碧玉杖,是昏倒在地的那名僧人所持,由於他失去意識,才鬆手放脫,孫武
很快就想到了這一點,想把碧玉杖歸還,並且將人弄醒致歉,但卻突然發現一件奇事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震耳欲聾的譁然聲停住了,廣場上成千上萬的群眾,本來
情緒激昂,高聲鼓譟,卻突然鴉雀無聲,周圍變得一片死寂,除了風聲、呼吸聲,再
沒有半點聲音發出,彷彿那萬千群眾瞬間消失,異樣的寂靜,靜得讓人心生恐懼。

  孫武將目光移向廣場,卻看見底下成千上萬雙眼睛,同樣也朝自己望來,看著自
己,還有自己手中的那枝碧玉杖,接著,一聲近似呻吟的沙啞哀嚎聲,撕裂了這陣難
挨的沉默。

  「是……是掌門的碧玉法杖。」

  聲音不大,但因為周遭寂靜的關係,這聲哀嚎清晰可聞,傳進了在場所有群眾的
耳中。孫武很輕易就找到了那人,發現那人只是個普通的百姓,並非僧侶,而廣場上
的萬千群眾,組成份子也非常複雜,既有僧人,也有文武官員、尋常百姓,有些人甚
至還穿著工作服,看來好像是發生了什麼大事,讓這些人放下手邊工作,急急忙忙趕
過來,每個人看來都是一副哀戚、驚惶不安的表情。

  回頭一看,這棟建築物的背後有山,從位置推算,應該已經出了慈航本院,或是
在本院最外圍的某棟建築,剛剛那一段地道滑坡,走了相當遠的距離,竟然讓自己從
山頂到了山腰,甚至可能是山腳了。

  而在那一聲哀嚎後,廣場上的群眾如夢初醒,再次開始鼓譟起來,一片喧嘩當中
,孫武捕捉到其中的幾個句子。

  「……喪鐘敲響後,新任方丈會出現在薪火台上,接受全寺僧侶的致意,並且帶
領全寺為前任掌門祈福,這是慈航靜殿幾千年不變的寺規,但掌門方丈的大位,怎麼
會傳給一個俗家弟子的?」

  「雖然是個俗家少年,但他確實手執碧玉杖,身披黃金袍,他就是慈航靜殿的新
掌門啊!」

  「他年紀這麼輕,有沒有人知道他是誰啊?」

  來自台下的鼓譟聲,非常混亂,但孫武還是約略聽懂了意思,看看手中的碧玉杖
,再看看身上的衣服……非常好,確實是染上了一層金黃色,從廣場遙遙上望,看來
是很像黃金袍沒錯。

  看來,慈航靜殿有一項規矩,掌門逝世後,喪鐘會被敲響,告知闔寺僧侶與山下
的大小城市,而後當人潮匯聚而來,便在百官萬民的見證下,新任掌門出現在這個陽
台之上,接受僧侶與信徒的致意,並且帶領眾人祈禱。

  苦茶方丈圓寂,各堂各院長老多數不願接受他臨終遺命,所以將他的死訊隱密不
宣,進行高層會議,卻不料喪鐘突然被敲響,尚未商議定的事情被提前揭開,迫不得
已,只得先推派一名長老持碧玉杖上薪火台,也就是被自己撞昏在地的這名受害者…
…嗯,橘色的僧袍,不是黃金袍,看來應該不是被派來當代理掌門,只是持碧玉杖來
宣佈事情的。

  換句話說,只是想逃難的自己,誤打誤撞,被硬推上掌門的位置了,雖然說這一
切看似巧合,但是過多的巧合,令自己覺得有人為設計的成分在內,特別是當小殤也
被牽涉在內,事情通常都不會有巧合。

  問題是,不管是誰的主使、誰的設計,推自己上掌門大位,雖然自己已站在這座
薪火台上,但身後可有一大票老和尚,反對苦茶方丈的臨終認命,只要這些人持續反
對,隨時都能把自己給拉下來,對外解釋說是誤會,這樣做雖會惹來人們譏笑,但總
比放任陌生人當掌門要好。

  這個顧慮絕非無稽之談,自己已經感覺到,身後有一股強大的壓力直迫而來,那
些驅散濃霧的長老高僧,紛紛從室內步出,一起來到陽台上。各堂各院的首座現身,
彷彿為了支持新任方丈而來,廣場上的群眾見之歡聲雷動,但孫武卻心知他們接下來
要做的,不是把自己揪回去,就是順腳踢下廣場,那種強烈的憤怒與敵意有若實質,
讓背後整個抽痛起來。

  一時間情勢緊繃,但是當各堂各院首座如螳螂捕蟬般,群立於孫武身後,另一群
黃雀也適時出現。二樓的牆壁上忽然露出個大洞,香菱、路飛揚、赤魃、任徜徉,還
有幾名來自鎮上的同伴,七八個人一起從牆壁上的地道出口滑落,甫一現身,就好像
訓練有素的軍隊般,熟練地一字形排開,往前跨上一步。

  無論是角度與位置,廣場上的群眾不可能看到這些人,可是孫武卻清楚察覺他們
的到來,而他們更做出一件令人難以置信的事。

  「錚!」

  連續幾下類似的彈簧聲響,似乎是某種彈簧小刀之類的兵器,孫武不解其意,但
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他大驚失色。

  「通通不要動,否則背後的刀子就要戳下去了。」

  刀子自然不是抵在孫武的背上,但這卻令孫武更為驚惶。拿小刀子抵著別人背後
,這種行為就像是暗巷打劫的盜匪,或許對普通老百姓而言,一把抵在背後的鋒利小
刀堪稱威脅性十足,但這些慈航靜殿的長老高僧,全都是寺中的精英高手,怎會把這
種威脅放在眼裡,孫武雖然看不見他們的表情,卻也不難想像他們定然是覺得荒謬到
好笑。

  「……單單只有他們,確實很好笑,但如果再加上我呢?」

  任徜徉的聲音從後傳來,有他這個慈航靜殿俗家弟子第一人加入,黃雀捕螳螂的
聲勢頓時不同,威脅也有份量得多了。除了實質的脅迫壓力,任徜徉是苦茶方丈生前
最親近的人,若他打定主意,表態要貫徹師父的遺願,各堂各院首座絕對無法忽視他
的意願,為了這兩點,孫武發現身後的壓力減弱,長老高僧們開始動搖了。

  不過,僅憑任徜徉一個人,說話的份量並不足夠,又是在這樣的節骨眼上,各堂
各院首座的動搖僅有一瞬,很快又有了決定,彷彿千針齊刺的壓力重新回到孫武背上


  「哼!」

  任徜徉冷哼一聲,眾高僧身後的威迫氣勢陡然間倍增,孫武覺得似曾相識,赫然
便是如來神掌的特有氣勢,任徜徉為了一舉壓下眾高僧,已經運起了如來神掌,蓄勢
待發,只要眾高僧再有動作,他的如來神掌便會毫無保留地推發出去。

  面對慈航靜殿第一絕學,近乎無敵的掌門神功,高僧們不可能不受影響,但這份
壓力卻仍嫌輕了些,如來神掌就算再厲害,任徜徉終究年輕,修為有限,縱然讓他毫
無保留地出掌,頂多也只能擊斃幾個人,沒法把一眾高僧盡數斃於掌下,甚至眾高僧
聯手防禦,大有可能將他這一掌安穩接下,而最終倒楣的,只是卡在任徜徉與眾高僧
之間的無辜犧牲者。

  這道理任徜徉明白、眾高僧明白,甚至連站在最前頭的孫武都心知肚明,所以如
來神掌雖是蓄勢待發,氣勢越來越強,但實質威脅意義卻越來越小,如果不是因為一
個意外的變化發生,那麼不管任徜徉出不出掌,都不能改變眾高僧逐人下台的決定。

  「咦?」

  短暫一聲驚呼,分別在一名老僧口中與現場眾人心頭響起,僅僅一瞬之間,來自
任徜徉身上的氣勢暴增,蓄勢待發的一式佛光初現,雖未出掌,澎湃氣機卻如怒潮潰
堤般席捲四面八方,剎那間,陽台上狂風大作,翻簾掀衣,眾人的鬚髮衣袂均被扯動
,甚至有些站不穩腳,廣場上群眾見著這幕奇景,無不嘖嘖稱奇。

  在這陣莫名狂風中,佛光初現含勁未吐的沛然大力,猶如大海上的怒濤,一浪一
浪,不住攀上新的力量顛峰,雖然掌勁未發,可是恐怖的壓力卻伴隨狂風而至,不僅
令人心頭大震,也實際影響到每個人的呼吸,覺得胸口氣悶難呼,無比沉重的壓力自
四面八方湧來,逼得人險些一個踉蹌跪倒下去。

  此刻,再也沒有人懷疑這一掌的威脅性,假若任徜徉這一掌真的打出,他前方的
所有生命會在瞬間被消滅,連同整個薪火台,一起灰飛煙滅。盤桓於眾人心中的想法
,除了駭然,就只剩下一個難解的謎團:任徜徉的力量怎會激增若此?

  這樣壓倒性的強大力量,倒也不是人力所不及,但若非是一皇三宗那級數的絕頂
高手,其他人怎樣都不可能做到,任徜徉雖是百年奇才,卻也還沒有這樣的能為,而
眾人所能夠想到的答案,就只有兩個。

  ……第一個,任徜徉豁了出去,賭上性命,用了某種極為霸道的運功法門,在短
時間內激增力量,冒險發招。

  ……第二個,在任徜徉的背後,另外有高手相助。

  兩種可能性,特別是第二種,尤其令人暗驚。能發出這等力量,潛身暗處的那名
絕頂高人,極有可能是一皇三宗其中一位,無論是哪一個人到此,都會對整個局面造
成非同小可的影響,更教人訝異的一點是,任徜徉發勁到後來,全身散發的氣勢大正
光明,淳厚綿然,彷彿苦茶方丈復生,在他身後親自施展神掌。

  這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氣息,各堂各院首座為之身軀劇震,涔涔冷汗沿額滴下,過
不多時,孫武頓覺身後的壓力消失不見,一眾高僧們放棄了對他施壓。

  「阿彌陀佛!」

  不知是誰率先口頌佛號,眾高僧眼睛微閉,不約而同地合掌躬身,向前方的孫武
參拜,而這情形落在廣場上的人群眼中,自然是掀起新一波的歡聲鼓譟,慶賀慈航靜
殿的新任掌門繼位。

  緊跟著,依照寺規,新任掌門要率領闔寺僧侶與信眾,為圓寂的前任掌門祈禱冥
福,並且祝禱慈航靜殿往後的安和寧靜,值此多事之秋,這個儀式真是非常重要。孫
武對這些儀式一竅不通,全靠身後的高僧群傳音指點,依樣動作,揮舞敲響碧玉杖,
這才勉強完成整個儀式。

  (好怪異啊,從現在起,我就是慈航靜殿的掌門了嗎?這麼說,我現在是和尚囉
?)

  對自己的新身分,孫武感到不適應,當儀式進行到尾聲,他略一分神,想著之後
該找任徜徉問個清楚,卻因為這個小小疏忽,沒注意到身後的情形,只聽得碧玉杖一
響,後頭的一排高僧齊頌佛號,跨前一步,跪下叩拜。

  這是祈福儀式的結尾,本來是沒有什麼問題,但眾高僧跨前一步再蹲跪下拜,卻
讓躲在他們身後的眾人曝了光。正進行參拜動作的高僧們,立刻驚覺不對,有人想要
站起來遮掩,但明明蹲跪下去卻倉皇站起,只會更啟人疑竇,就在這一下遲疑之間,
事情已經太遲,廣場上的群眾有人眼尖,馬上就發現路飛揚、赤魃等人的存在。

  這八個人不僅穿得怪模怪樣,更奇怪的是手上居然還拿著東西,從反光的程度來
看,很顯然就是匕首一類的利器。這是絕對不應出現在此的東西,在場群眾為之譁然
,以為是有什麼陰謀或是恐怖活動發生,高聲鼓譟,眼看情形就要失控,孫武與一眾
高僧正不知如何安撫,一個聲音突然從群眾之中響起。

  「佛法無邊,天賜黃巾力士庇祐掌門方丈,光我慈航,保境安民,滿城盡帶黃金
甲。」

  嬌嬌嫩嫩的嗓音,聽來並不尖銳高亢,但即使是在這麼混亂的鼓譟喧嘩聲中,卻
仍掩之不下,清清楚楚傳入在場每個人的耳裡,令所有人為之一愣。

  因為說得頗快,這段話的意思,人們聽得似懂非懂,半解其意,正自困惑,聲音
卻沒有繼續響起,而當人們順著這聲音仰首上望,烈陽之下,站在薪火台上的八名漢
子,衣袍飄飄,穿著與新任掌門同樣的黃金袍子,手持刀械,昂首振臂,果然是一副
雄壯英武的豪勇姿態。

  迎著烈日長陽,少年掌門的身後,既有一眾身著袈裟的高僧俯首叩拜,復有金甲
力士持刀護衛,雄視睥睨,氣壯山河,風雲為之變色,雖然沉默的少年領袖一語不發
,但在萬籟無聲中,自有一股莫可名狀的威儀,令得萬千群眾熱血如沸,情緒激昂。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自由博愛,眾生平等,普渡慈航,萬民翻身!」

  清脆嬌嫩的嗓音,再次悠揚響起,細聽話意,真是不倫不類的大雜燴,有識之輩
聽了猛皺眉頭,不過在大多數人的耳裡,只聽到什麼眾生、什麼慈航的,好像與平常
聽慣了的講經沒什麼差別,又是在這種熱血沸騰的大環境中,人人聽得模模糊糊,本
能地拍手鼓掌,當聽到最後一句「萬民翻身」,這四個字簡明扼要,命中人心,人們
也不管這串話前頭到底說了什麼,就衝著自己能夠翻身的這點,瘋狂叫好。

  而後,不知道是誰起的頭,當最開始的數十人趴倒在地,廣場上的萬千群眾齊受
感染,一個接著一個地跪倒在地,用最虔誠的敬佛之心,向著薪火台上的少年掌門與
眾高僧膜拜頂禮,歌頌讚揚之聲,穿破雲霄。

  萬千信眾爭先恐後地拜倒,黑壓壓的一大片人潮,匍伏於腳下,縱然百官朝拜帝
皇也不過如此,在慈航靜殿的繼位典禮上,這場面堪稱空前絕後,絕對稱得上「偉大
」兩字。

  然而,看在當事人的眼中,卻有著不一樣的感受。或許是年紀太小,或許是自己
真的不適合居於人上,首次受到萬人跪拜的少年,並不覺得歡喜,反而有些五味雜陳
;這場面的盛大,確實令他倍感衝擊,但在衝擊過後,看著那一大片有如螻蟻般的渺
小眾生,他卻生不出那種踩人在腳底的快感。

  為什麼會這樣呢?過往所讀的豪傑故事,還有老爹所說過的英雄傳奇中,那些英
雄好漢都很享受這種場面的,自己雖然不敢妄想,卻也偷偷揣測過那種感覺,為何當
夢境成真,自己與故事中的英雄領袖易地而處,卻感受不到那種快意?是因為自己不
夠英雄?還是因為站在高位的自己,目睹了太多東西了呢?

  在萬千群眾之中,有一個天使般美麗的小人兒,因為周遭的人群拜倒,變得分外
顯眼,背負著雙手,煞有興味地睨視蒼生,倒像是一名小小的女帝王。儘管全場九成
九的人們毫無所覺,但站在最高處的孫武卻看得一清二楚,在那小女孩周圍的數十人
,也就是最早跪下來的那一批,根本不是跪拜,而是集體離奇地突然滑倒,跌得起不
了身。

  但也正是因為這個美麗的誤會,造成了領航效應,讓全場萬千群眾爭先恐後地跪
拜在地,穩住了一度要動亂生變的場面,把繼任典禮的氣氛,推上慈航靜殿從所未有
的千古高峰。

  這真的是誤會嗎?當然不是。那麼,一切都是早有預謀嗎?以少年對她的了解,
相信也不是。這只是針對現實狀況,採取的隨機應變而已,但頃刻間機變若此,少年
實在不能不佩服她的急智反應。

  (小殤……妳是什麼時候跑到下面去的啊?)

  千頭萬緒,可是最後浮上心頭的,卻只有這個小疑問,只是孫武也沒什麼時間仔
細思考,因為在萬千群眾的歡呼聲中,一個小小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那是路飛揚刻意
壓低了的叫喚聲。

  「掌門……掌門……聽得見我說話嗎?」

  「嗯?」

  「方便的話,快點結束儀式吧,您身上的領袖魅力實在太濃,味道也太嗆,後頭
已經有長老抵受不住,快要吸到往生去了……哎呀,赤魃他翻白眼了,誰來救救人啊
!」



  《東方雲夢譚》卷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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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雲夢譚(卷十)第一章─黑箱密會•人柱擋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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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場荒腔走板的繼位大典,順利而且平和地落幕,表面上看來,這還真是一場盛
大莊嚴的典禮,現場過半群眾都感動地流下眼淚,彷彿沐浴佛恩般,也寫下了慈航靜
殿傳承史上的一頁新紀錄。

  不過,明眼人都知道,這場繼位大典實際上危機四伏,雖然一切發生得太快,整
個過程像是一場鬧劇,但也正是因為一切發生得太快、太突然,令本來存有陰謀的野
心份子來不及應變,結果順利地完成掌門傳承。

  照常理說,苦茶方丈圓寂,慈航靜殿進行權力轉移,這過程起碼需要八到十日,
當中必會掀起一陣波瀾,而寺內年輕一代的僧侶,又正在要求改革,新舊觀念的衝擊
壓力都會加到新任掌門身上,更別說還有居心叵測、勾結外敵的野心份子,本就打算
發動政變爭權奪位,苦茶方丈一死,便是他們等待已久的時機,整個行動隨時都會發
難。

  可是,孫武的突然出現,卻使得整個情形產生了變化。如果依照慈航靜殿的寺規
,在方丈圓寂後的第十天才能進行繼任儀式,所以叛亂份子一開始會以為還有數日的
空檔時間,這個錯誤的估算,讓他們對薪火台上的意外變故措手不及,就這麼眼睜睜
地看著一名全然陌生的少年接下掌門之位,扼腕不已。

  假如孫武只是一個普通的外來少年,事情會簡單得多,可是那些繚繞在孫武周圍
的身世傳聞,卻讓寺中的野心份子不敢妄動。畢竟慈航靜殿反動派系的每一個支流,
背後都與朝廷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倘使「皇子」坐上慈航掌門之位,是朝廷壓制慈航
靜殿的大計,那胡亂去打破天子的計謀,後果一定是死得很慘。

  這些複雜的權謀計算,孫武自然不懂,全都是香菱事後分析給他聽的,讓他一顆
頭兩個大,倍感前路不易行。

  不過比起這些,孫武眼前擺著一個更難處理的問題,那就是繼任儀式完成後,那
些要求論功行賞的「有功人士」。

  說是「那些」並不正確,因為從頭到尾,就只有路飛揚反覆提著「做人不能過河
拆橋」、「當上掌門就不認叔叔了」,不停地對少年耳提面命,施加壓力。

  怎樣也好,就算當上慈航靜殿掌門,孫武也不可能放路飛揚去看藏經閣裡的武學
秘笈,不過,在路飛揚信誓旦旦,保證不進藏經閣,只在外頭遠遠看建築物一眼的承
諾下,孫武帶著路飛揚與小殤前往後山,本想讓他們遠看一眼藏經閣,哪想到路飛揚
到了後山,竟對藏經閣不屑一顧,反而筆直朝那座矗立著風車陣的山坡走去。

  「路叔叔你……」

  「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危險的地方,慈航靜殿的和尚哪可能這麼老土,把秘笈
放在閣樓裡?照我說,《易筋經》和《洗髓經》的秘笈,一定藏在這座山坡上!」

  路飛揚要盜經,孫武理應阻止,不過這段自以為是的謬論,卻讓孫武整個人為之
一呆,因為少年自己最清楚不過,諸般秘笈確實是收在藏經閣內,那座山坡雖然也是
禁地,卻和武學秘笈沒有半點關係。

  不過,在孫武阻攔之前,路飛揚已經拔出他最得意的九環大刀,高聲笑著往土坡
上跑去,無視樹林外的警告標示,一下子竄了進去。

  「小武,你要攔已經太遲啦,哈哈哈……」

  路飛揚的身影消失在山坡盡頭,朗聲大笑猶在耳邊,但僅是短短十幾秒後,連串
轟隆轟隆的炸響便傳入孫武與小殤耳中。兩人抬頭望向山坡後的那片樹林,只見裡頭
隱隱竄起火光,而且在爆炸聲響中,還有奇特的破風聲,怎麼聽都像是羽箭撕空而來
的聲響。

  「樹林裡頭有機關。」

  這句話與其說是小殤的意見,倒不如說是兩人的共識,孫武要小殤發動竊聽蟲,
用四神鏡看看樹林內的狀況,不過四神鏡才剛拿出來,一道人影已經從樹林裡跌跌撞
撞地走出。

  乍看之下,幾乎認不出是誰。倒不是說面目全非,只是大半身體染滿污泥,好像
掉進了沼澤地,手上那把威風的九環刀斷成兩截,連緩緩在地上拖行的左腳,也都被
一隻肥肥的沼澤老鼠咬住不放,跟著一起被拖了出來。

  孫武瞪大眼睛,不曉得該不該衝上去細看,而那個全身幾乎被爛泥覆蓋的人影,
伸手摸了摸同樣滿是污泥的頭,用很尷尬的笑聲,露出兩排白牙說話。

  「……哈哈哈哈,小武,那裡頭……相信是沒有武學秘笈的。叔叔剛才出生入死
,已經替你探查過了,你看在叔叔這麼辛苦的份上,可不可以……幫我叫個醫生來看
看?」

  長輩的要求,是應該要答應的,孫武轉過頭,向一旁的同伴問話。

  「小殤……問妳一件事,我可以把這個男人打包,直接寄到梁山泊去嗎?」


  苦茶方丈圓寂後,慈航靜殿打破寺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天之內推舉出
新任掌門的事,幾乎當天就傳遍了整個江湖,無數信鴿滿天飛舞,將這消息傳往四面
八方,這其中還不包括各種無形的通訊電波。

  無可否認的一點,這件大事讓整個江湖為之沸騰,帝都、軍部,乃至於域外異族
,都被這個意外所震動。只是,慈航靜殿數千年傳承首度出現俗家掌門,而且還破天
荒地是個十四歲的少年,此事與其說是大新聞,其實更像是大醜聞。

  苦茶方丈為何傳位給這名少年,目前是江湖上最熱門的討論話題,各種稀奇古怪
的議論全都出籠,街頭巷尾生出無數的謠傳,裡頭多數牽涉到某種陰謀論,但由於苦
茶方丈十餘年來清譽素著,沒有人想到事實真相竟會如此荒謬。

  其實,不只是外人想不到,就算是一直跟在孫武身邊的幾個當事人,也覺得完全
在狀況之外,香菱就是一個最佳的例子。雖然早已覺得這幾日內必有大事發生,但苦
茶方丈猝死,卻是一件嚴重程度遠超預期的變故,而孫武會受命接任掌門,這種荒唐
事之前誰會想得到?

  在聽完苦茶方丈的傳位理由後,自身理性與荒唐事實牴觸的強烈衝擊,讓香菱有
些頭暈目眩。

  (傳位給私生子當作補償?這麼爛的理由,虧他想得出來,世上怎麼會有人被這
種謊言給騙到啊?)

  遺憾的是,不但有,而且就在自己眼前。在見多了孫武的「老實」後,香菱對此
一點也不覺得奇怪了,不過,整件事還存在太多的謎團,苦茶方丈為何要推孫武坐上
掌門位置?路飛揚和小殤大力促成此事,絕不可能是為了盜經習武,背後目的是什麼
?還有,任徜徉那一記石破天驚的「如來神掌」,更是整樁謎團的關鍵所在。

  倘使沒有那扣住不發的一掌,眾高僧不會改變決定,薪火台上的結局也就不是現
在這樣了。當時,自己距離任徜徉僅僅數尺之遙,但這麼近的距離,竟然判斷不出他
這驚神泣鬼的一掌,究竟是憑藉自身之力鼓催,抑或是另有外力相助。

  可疑的謎團太多,唯一擺在眼前的事實,就是孫武已經坐上慈航靜殿掌門大位。
在香菱看來,這個登位有著太多趕鴨子上架的痕跡,孫武的個人意願與能力被忽視掉
,他周圍的人個個居心叵測,未來有很長的一段時間,這名小少爺恐怕會很不快活,
事事被人操控。

  那麼,自己該扮演什麼樣的角色呢?是站在他的立場,為他籌謀策劃,守護住他
的利益,贏得他的好感?或者,多替自己打算一點,趁機在這片混亂裡頭為自己找些
好處,說到底,慈航靜殿遭逢大難,對萬紫樓不是壞事,這種趁火打劫的機會送上門
來,不順勢做點什麼,未免太對不起自己了。

  假若這個小少爺和自己預期中的未婚夫一樣,是個野心勃勃,預備雄霸天下的人
物,自己毫無疑問會選擇前者,善盡一己長才。然而,他卻是個連「野心」兩個字都
不知道該怎麼寫的靦腆少年,幫他守護利益似乎毫無意義,看來第二種做法才是正途
……

  理智上的判斷,答案已經非常明顯,香菱沒有不執行的理由,只是,不知道為什
麼,心情上竟有些舉棋不定,很想多等待一些時候再做決定。

  (奇怪,對的事情就應該要執行,眼前局勢瞬息萬變,不先發制人,就處處受制
於人,我為什麼會猶豫呢?)

  陌生的感覺,香菱也難以解釋,但她實在沒想到,那麼快就有人搶先出手,將眾
人打了個措手不及。

  「我想和各堂各院的首座談一談,香菱,妳幫我請他們過來,好嗎?」

  與路飛揚一同從慈航本院後山歸來,孫武趁著小殤與路飛揚離開的機會,請香菱
幫忙找來各堂各院的首座。

  女子之身,不適合在慈航靜殿內活動,但眼下孫武能拜託的也只有香菱一個,香
菱自是應命而去,但臨去時心中相當訝異,少年的眼神清澈得出奇,看不見一絲疑惑
,彷彿是想通了什麼。

  當各堂各院首座依約而來,匯聚於禪房,一字形排開,盤坐在孫武身前的蒲團上
,袈裟委地,每一張起碼年長新任掌門四倍的老臉上,看來都是陰晴不定,各自懷有
不同的心思,揣測少年密召眾人而來的意圖。

  孫武的登位,裡頭有太多權謀與設計的痕跡,就連一眾高僧都弄不清楚,這個少
年的身後,究竟有沒有藏著別人?如果只有他自己一個,不過是個不曉天高地厚的無
知少年,但倘使他身後另有高人,甚至是某方強權撐腰,那就是全然不同的一回事了


  畢竟,薪火台上的連串局外之變,至今仍使眾高僧如墜五里霧中。那一記「如來
神掌」隱含著一層意義,倘使各堂各院首座拒絕承認孫武,這一掌佛光初現,便會一
掌殺掉薪火台上的眾人,趁著局面大亂之際,強勢接管慈航靜殿,衝突之中死傷必然
極為慘重,眾高僧只得從權,而雖然苦茶方丈臨終前向他們坦承,孫武是自己的私生
子,但他們也沒有忘記,江湖上已開始盛傳,這個少年正是當今天子的……

  今時今日,慈航靜殿動盪不安,內有年輕弟子群起反亂,外有野心份子虎視眈眈
,在這種情形下,這個少年背後有什麼強人支持,並不是一件壞事,反倒他若是沒有
強人撐腰,整個江湖就會立刻出大亂子,因為一個沒本事、沒靠山的無知少年,絕不
可能穩坐驚濤駭浪之上,若他無法鎮壓平復這場動亂,憂患中的慈航靜殿隨時會四分
五裂,變成血腥戰場。

  「很抱歉打擾各位,都三更半夜了。不過有些事情如果現在不說,一定會給各位
帶來更多的困擾。」

  率先打破難捱的沉默,坐在蒲團上的少年向眾高僧彎腰行禮,這個動作讓各堂各
院首座大感訝異,其中半數連忙拜倒還禮,但仍有不少人心存懷疑,沒有任何動作。

  「今天的事情,發生得很突然,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成為掌門,但是剛剛想
了一下,我覺得有些事情應該要告訴各位。」

  重頭戲來了,眾高僧無一例外地感到緊張,等待新任掌門開口說話,其中多數的
預期,就是認為他要宣佈一些重要變革,來鞏固本身的權力,或是一些享受權力的作
為,卻怎樣也沒料到,少年在深吸一口氣後,竟是說了這樣的宣告。

  「慈航靜殿的掌門之位,不是我應得的東西,我會將它歸還。苦茶方丈有大恩於
我,他雖身故,我也要回報他的恩德。我見識不夠,人又不聰明,左思右想,我能做
的事情好像只有一件。」

  孫武道:「呼倫法王將於近期內來到本寺挑戰,我會為本寺解決此事,報答苦茶
方丈的大恩。這件事情之後,無論生死,我都會辭去掌門的職位,請各位長老前輩另
推適合的人選接任,也請各位……信任我。」

  此言一出,在場的各堂各院首座相顧失色,慈航靜殿的掌門之位何等尊榮,號令
天下慈航子弟,純就影響力而言,甚至就是另一個帝王;如此權位,多少人夢寐以求
,窮盡畢生追逐,就算是修禪多年的眾高僧,也不敢說自己不動心,這少年陰錯陽差
地坐上了掌門大位,卻說要放棄,這種事情怎麼可能?

  最合理的判斷,這不過是某種以退為進的權謀詐術。一瞬間,就連香菱都不禁有
這種錯覺,但她馬上就清醒過來,知道這就是孫武的真實性情,這個小少爺不會拿這
種事情來說謊,事實上,他連開玩笑都不太懂。

  只是,雖然很清楚孫武的個性,但香菱還是有些難以置信,因為這不是普通的誘
惑,慈航靜殿的掌門之位,真有人能不受它的誘惑嗎?假若換作是自己……

  香菱的懷疑,同樣也出現在各堂各院首座的心中,可是當他們抱持著這份懷疑,
望向眼前的少年,卻接觸到一雙澄澈如同明鏡的眼神;少年高抬著頭,挺直腰桿,堅
定的視線中沒有一絲疑慮,謙和態度讓人感受到他的誠懇,一瞬間,再也沒有人會懷
疑他的話。

  也許笨,也許不聰明,但少年說的話卻百分之百認真,誠心誠意,絕無虛假,那
雙清澈如水的無瑕眼神,明亮到讓與之視線相對的人心生愧意,幾名首座禁不住低下
頭去,為了剛才自以為是的臆度,衷心羞愧。

  在這瞬間,眾僧突然發現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孫武接位接得太突然,他們一直在
試圖分析,猜測整件事幕後的種種可能性,因為少年背後的黑幕太深也太暗,讓他們
只把目光不停地往遠方看去,卻忽略了少年本身,直至此刻,他們才發現這個少年很
不尋常,也許苦茶方丈的想法很簡單,只是想把希望賭在孫武身上,賭在他光明如鏡
的仁心上。

  「阿彌陀佛,老衲修行多年,卻似乎忘記了最重要的東西,小施主……不,掌門
人,苦茶師兄的安排,或許真是有其道理的。」

  佛光院首座苦星長頌一聲,朝孫武俯首下拜,在場大多數首座也跟著他一起動作
。只是這次與薪火台上的無奈動作不同,這次的行禮,代表他們正式承認了少年的領
導人身分,並不是說肯定了孫武的能力,而是一個少年有這樣的胸襟氣度,是有資格
留名於慈航靜殿的掌門人紀錄中,同時,不少人也對苦茶的遺命有了新想法。

  「苦茶師兄臨終之前,一再說明自己挑選繼任人,絕非為了一己私心,而是為了
慈航靜殿的數千年基業,當時我等不解其意,現在方知苦茶師兄心懷慈悲,無私無我
,一生都在為慈航靜殿設想,雖是身死,仍有惠於闔寺僧侶,掌門人承其遺願,大仁
大勇,請再受我等一拜。」

  長嘆著說完話,苦星又是一下俯身行禮,在他身後的眾高僧聞言劇震,像是明白
了什麼,露出欽佩、讚嘆、不忍的表情,紛紛跟著拜下,這次是所有人一起下拜,而
且行的禮好重,是五體趴伏於地的最敬禮,莫說是參拜掌門人,恐怕即便是天子親臨
,都沒法得到如此尊崇。

  「不敢當,諸位前輩請起。」

  看到一眾老僧向自己跪拜,孫武大吃一驚,連忙離座攙扶,心中卻是大惑不解,
苦茶方丈執意傳掌門位給私生子,這種做法自私自利,如何說得上無私?與慈悲有何
關係?但這群首座俱是有德高僧,不可能這麼明顯地諂媚奉承,他們的話究竟是什麼
意思?

  孫武沒想通的事,旁邊的香菱卻猜到了,臉色一變,方要說話,老僧們已經向孫
武表示,目前寺內氣氛動盪不安,雖然孫武獲得各堂各院首座支持,但身為俗家子弟
,恐難以服眾,若是年輕一輩僧侶群起反對,只怕坐不到呼倫法王拜山的那一天。

  「為了安撫人心,掌門人可有什麼得力靠山?任師侄曾說掌門人與同盟會的袁少
主互為知交,若是能由袁少主出面支持,便能……另外,掌門人也可以發布些現況調
整,爭取支持,減少衝突。」

  問起行政統馭的手段,孫武一竅不通,而他也無意干涉慈航靜殿的行政工作,當
下便想尊重專業,讓各堂各院首座一如往常做事,無須問過自己,但話到嘴邊,腦中
靈光一現,想到眾首座絕不會無聊到建議用「全寺僧侶放假三天」這種無聊手段來收
買人心,再看到他們欲言又止的表情,心裡已經有數了。

  「禁止慈航靜殿子弟使用法寶的規矩,是苦茶方丈訂的?還是早就有了?」

  孫武一問,眾僧為之愕然,想不到這個看來有些傻氣的少年,某些方面竟然如此
靈光。訝異之餘,好半晌才有人回話。

  「過去……太平之亂前,法寶極其稀有,不構成影響,寺規也無特別限制,是太
平之亂時訂下,苦茶師兄堅持沿襲,但……河洛劍派同樣有此戒條,卻早在同盟會成
立之初,順應陸大俠的提案,廢除這戒條了。」

  換句話說,就只有慈航靜殿反應遲鈍,還沿襲著不合時宜的舊規矩,故步自封,
也許事實沒有這麼簡單,但是從眾高僧的話意聽來,就是這個意思了。

  孫武閉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氣,腦中回想著這幾日看到的種種一切。在山門外要
求革新的年輕僧侶們,或許是遭人煽動利用,但他們眼中所閃爍的熱血卻無比認真,
都是真心真意想要改變陋規,讓自己的門派變得更好,不要繼續衰敗下去,那份理想
與堅持,是應該要被尊重的。

  使用法寶有什麼不好嗎?法寶這種東西,當然不是絕對安全無害,像是落在小殤
的手裡,再平凡的法寶都會變成致命凶器,但世上的東西不都是這樣嗎?「水能載舟
,亦能覆舟」,全看使用的人怎麼做而已,因噎廢食不是一種正確的態度,如果真的
擔心使用法寶會帶來很多問題,那就應該積極開發出更安全的法寶,訂出更好的使用
規則才對啊!

  梁山泊的熟悉景物,在腦海中一一流過,自己從小便是生活在法寶科技之中,雖
然沒用法寶,但卻每天都接觸得到,還在這樣的環境下平安長大成人,這不就證明法
寶可用可行,無需畏之如蛇蠍嗎?況且,在不為人知的慈航禁地裡,有風車陣這樣的
建築,這事苦茶方丈不可能不知,那是否就說明苦茶方丈事實上也不反對使用法寶呢


  總結到最後,只剩下一個問題……

  「各位長老,想請問一件事,開放法寶禁令……這是各位的共同意思嗎?」

  似乎是個難以啟齒的問題,各堂各院首座陷入沉默,可是他們的眼神卻傳遞出答
案。

  「我明白了……既然我只是個短短幾天的掌門代理,那一切責任由我擔當,請各
位長老對外宣佈,即日起解除法寶禁令,凡慈航靜殿子弟,再不受法寶禁令限制!」


  一場會談的結束,孫武鬆了一口氣,如釋重負,能夠快刀斬亂麻地把事情處理掉
,這是最好的結果。

  報答苦茶方丈的大恩,這是自己一定要做的事,但如果篡奪慈航靜殿的掌門大位
,自己就變成利慾薰心的小人了。除此之外,路叔叔和他那群同伴好像在圖謀些什麼
,多半是想要盜經,搞不好還打算利用有自己人當掌門之便,光明正大地進入藏經閣
去,要徹底杜絕這種後患,就只有辭去掌門職位。

  擦了擦額上汗水,孫武轉頭望向香菱,發現她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麼了?有問題嗎?」

  「少爺,你知不知道你剛才……」

  話沒說完,大門就被推開,路飛揚像一陣旋風似的闖了進來,後頭跟著的是小殤
。因為闖風車陣後頭的樹林失敗,路飛揚受了傷,好像還弄斷了腿骨,所以被送去急
救包紮,現在腿上裹著蠶繭似的厚繃帶,一闖進來就劈頭問話。

  「小武,你剛才說要辭掌門位,是真的嗎?」

  孫武早預期到會有此一問,想也不想地點頭,正要補上一句讓路飛揚斷了盜經的
念頭,突然被一隻手放到頭上,輕輕摸著他的頭髮,連帶也遮斷了視線。

  「小武,為什麼要放棄?你到外頭來,不就是為了要追尋夢想嗎?知不知道能當
上慈航靜殿的掌門,是多少人的夢想?你得到手了,隨隨便便就放掉,不覺得可惜嗎
?」

  這是少年身邊每個人共同的疑問,但對於少年本身,卻是一個再簡單也不過的問
題,簡單到一句話就可以解釋整個心情。

  「不是我的東西,我不該要,也不想要。」

  聞言瞬間,路飛揚臉上露出微笑。這是何其簡單的一句話,每個人小時候一定都
聽過,也都說過,為什麼年紀一大了,就反而把這件事給忘記了呢?

  「小武,你不想當慈航靜殿的掌門,可以馬上辭掉走人,為什麼要承諾呼倫法王
拜山的事呢?你知不知道,你這樣說已經讓人誤會,那些老和尚以為苦茶方丈傳位給
你,是為了要你替慈航靜殿擋災。」

  孫武一愣,這才明白剛剛諸位首座行大禮的理由,他們顯然是以為,苦茶方丈敗
壞清規,破戒生子,為了贖罪,便讓私生子接掌門位,在呼倫法王拜山時銳身赴難,
哪怕是壯烈犧牲,也對得起慈航靜殿,換言之,孫武等若被當成了祭壇上的祭品。

  事實真相是否如此,苦茶方丈既死,已無法得知,孫武雖然受到衝擊,覺得極不
好過,但腦裡卻有一塊地方,始終清楚明朗,讓他不受影響地維持初衷。

  「欠人的東西,一定要還,這是做人最基本的原則。我不在意別人怎麼想,我自
己應該做的事,一定要做到。」

  彷彿是想要藉機表達決心,素來表現得老成的少年,這時竟出奇地孩子氣,揮開
了放在頭上的手,倔強地仰抬起頭,直視著路飛揚。

  本以為,會接觸到一雙嘲弄、恥笑的眼神,但映入少年眼中的東西,卻讓他瞬間
僵住。

  「路……路叔叔,你……」

  「欠人的東西一定要還……說得真是對呢!好像有誰也這麼說過,出來跑,總是
要還的……小武,你開始像個男子漢,真的是長大了。」

  路飛揚在笑,但那個笑容,與孫武最近看熟了的那種玩世不恭是截然不同的感覺
,看來沉靜而內斂,與孫武記憶中的形象重疊,彷彿回到了許久之前,在梁山泊酒肆
中舉罈看美人的那個落魄君子。

  當時,路叔叔他……

  孫武回想起從前,腦裡隱隱約約像是摸到了什麼,正想深思,頭又開始有些暈痛
,未及細想,路飛揚僅餘的一隻手又按到他額上,摸著他的頭髮。

  「小武,你做得很好,但憑你的本事,怎麼去和呼倫法王戰鬥?這點你想過嗎?


  「我……我現在是掌門,可以進藏經閣看書,如果能學到《易筋經》和《洗髓經
》,就算只學一點,應該還是有點用的。」

  看著孫武有些慚愧地低頭說話,路飛揚心頭有著感慨。

  ……確實是這樣沒錯,這想法雖有些緩不濟急,卻不是無稽之談。然而,這孩子
從不會白拿人家東西,多半也是因為這個恩惠,他報恩的對象才從苦茶方丈擴張為慈
航靜殿吧!

  「知道了,那就這麼辦吧!我們會全力支持你,幫你還完這個人情。你現在好好
想想怎麼對付呼倫法王,我們則幫你在呼倫法王拜山之前坐穩這位置。」

  沒有實力的人,就算做出保證,也沒有任何意義,路飛揚的承諾不過是一紙空言
,毫無份量可言。然而,明明知道是這樣,當那隻左手拍在肩上,孫武卻覺得非常溫
暖,彷彿得到了一座超級穩固的大靠山。

  這種感覺……實在是非常奇妙,但願這不是一種錯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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