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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森]東方雲夢譚(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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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雲夢譚(卷五)第八章─凶獸刀海•鳳凰迴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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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儘管年紀相差懸殊,但老爹的存在,就像孫武的父親般。自小在老爹和鳳婕的守
護下長大,孫武從不覺得缺了父母的自己有什麼不妥,其他孩子該有的東西,自己一
樣也擁有。
  雖說老爹經常在外旅遊,可是孫武壓根就沒有擔心過他的安危。從小聽老爹講述
各種冒險故事,在小小少年的心裡,老爹就像是一個無所不能的大英雄,沒有事情能
難倒他,再可怕的怪物、強敵,最後都只能成為襯托老爹冒險故事的配料,沒辦法傷
害到他,至於老爹重病衰弱的樣子,則是連做夢都不曾夢過。
  所以,當那不可思議的一幕真的出現在眼前時,孫武只有短暫的驚訝,接著就是
一股焦躁激情上湧,眼眶立刻紅了,唯一的念頭就是儘速回到梁山泊看看老爹,假如
不是香菱及時拉住他,他甚至就要朝那個立體影像撲過去了。
  (真想不到,這位小小少爺也有那麼衝動的時候。平常總是看他在克制自己,自
律自重,結果還是有符合年紀的一面呢……)
  香菱把目光轉向立體影像,那個老人的形象確實與自己記憶相符,是巨陽武神沒
有錯,不過怎麼會這樣憔悴?像他這樣的大高手,會病成這種模樣嗎?
  (呃,該不會是……裝的吧?)
  心裡生出一絲懷疑,香菱望向小殤,雖然她沒有任何回應,但香菱還是肯定了自
己的疑問。
  「……你走得那麼突然,連一聲招呼也沒打,老爹很想念你啊……小武,你最近
好不好啊?有沒有好好吃飯和穿衣服啊?外頭的世界人心險惡,老爹擔心你都快擔心
得掉眼淚了……」
  老人對自己的病情隻字不提,一言一語都是在關心孫武的近況,但說到後來不但
咳嗽頻頻,就連眼睛視線都有些聚不了焦,目光渙散地四下游移,彷彿眼睛已經看不
到東西。
  這種情形看在旁人眼中,已經覺得淒涼,在孫武看來更是晴天霹靂,整個人都亂
了方寸。
  「不、不行啊!老爹他生病了,我沒有時間在這裡耗了,要趕快取得舍利回梁山
泊去啊!小殤,妳可以幫我準備嗎?我要儘快回去看老爹……」
  就在少年已憂心忡忡的當口,老人赫然咳聲加劇,然後做出了所有重病場面必備
的經典動作:幾聲大咳之後,一條不知道藏在哪裡的手絹被拿了出來,抹拭嘴巴。
  「哎呀!血啊……」
  雪白的手絹上,沾了大片血跡,看來委實怵目驚心,但香菱卻忍不住好笑,因為
和正常的戲劇效果相比,求好心切的老爹,這「出血量」未免有些驚人,整條手絹就
像剛剛泡過紅水桶一樣,變成濕淋淋的紅色絹布,如果這些全是咳出的血,恐怕兩片
肺葉已經爛得乾淨了。
  「……哦,不,不是血,咳咳,小武,老爹沒有病,身體很健康,你千萬不要為
老爹擔心,你看,老爹還壯得像牛一樣,連這麼做都沒有事。」
  欲蓋彌彰的手法,老人把手絹藏到背後去,還故意揮拳擊胸,來顯示自己身強體
壯,可是才捶了兩拳,老人臉色忽然一變,「哇」的一聲,大口鮮血就噴灑在床單上

  (這、這也搞得太誇張了吧?這麼不合邏輯的爛演技,只會猛灑狗血,有人會相
信嗎?)
  香菱努力忍住笑意,卻駭然見到旁邊的孫武臉色慘白,一串眼淚滑溜下來,對畫
面中的老人擔憂不已,恨不得插翅飛回故鄉去。
  整個氣氛正顯得異樣緊繃,卻突然發生意外變化,老人所在的房間,門突然被一
下推開,一個壯漢跑進房裡。
  「村長,你門口死了兩條狗啊!怎麼搞的,是狗皇帝派刺客來了嗎?鳳姐妳也在
,太好了,妳也來想個辦法吧,那顆火龜膽不但噴火,還猛噴蒸氣,現在大家連走路
都看不清前面了……」
  跑進來干擾的壯漢,孫武認得是村裡的「巨靈神」呂叔叔,就看他進來嚷了一句
後,好像發現了什麼很奇異的事,訝異出聲。
  「村、村長,你房裡怎麼那麼濃的狗血味啊?還有,你臉上塗那麼厚的白粉做什
麼?看起來好像生了重病一樣,鳳姐,村長他身體不舒服嗎?那今晚預定的鬥酒大會
還辦不辦啊?」
  破壞氣氛的話,只能說到這裡,因為惱羞成怒的人不會再讓他說下去。也許剛剛
那個病厭厭的老人,讓圍觀眾人感到錯愕,覺得他不似傳說中那般了得,但接下來的
這一幕,卻讓所有人明白何謂寶刀未老。
  躺臥在病床上的老人,剎時間身影一閃,儘管只是短暫一瞬間,跟著整個畫面便
完全黑掉,但是在香菱、拓拔斬月、宇文龜鶴這些高手的眼中,卻仍看到一絲殘影。
  殘影身形如電,敏捷的姿態,讓人聯想起體能在全盛時期的獵豹,撲擊獵物又狠
又兇,當那身影一閃即逝,在場眾人捫心自問,沒人有自信能躲得過這一撲,而之後
在那片不見畫面的黑暗中,人們只聽到連串氣爆聲響大作,像是什麼東西硬生生炸開
,又好像骨骼碎裂的聲音。
  「……阿鳳啊,剛剛那一段記得剪掉,千萬不可以寄出去喔!要剪掉啊!」
  在老人的特意叮囑聲中,畫面再次亮了起來,老人還是病厭厭的坐在床上,神情
委靡不振,但除了床上的血跡外,就連旁邊的地上也被鮮血染紅。長長的一條血痕,
從地上延伸出門口,不管怎麼看,都是某個通體染血的重物被拖曳經過的痕跡。
  「咳咳……小武啊,你不要在意,老爹沒事的,雖然有點咳嗽、有點咳血,不過
老爹的身體還是很好,你不要為了老爹擔心啊!咳咳……喂,鏡頭不要拉遠啊!拍這
裡啦!」
  似乎無視老人意願,鏡頭往左右晃了晃,除了那道往門口拖曳的血痕外,就連牆
上、窗口都有一些血跡,充分訴說了剛才那名悲慘犧牲者的下場。
  (血噴成這個樣子,就算不死,全身骨頭大概也散了吧?那為何這一段沒有剪掉
,還是照樣播出了呢?梁山泊之內,還有不遵守巨陽武神命令的人嗎?)
  想到這一點,香菱望向小殤,小殤眨了眨眼睛,無聲地作出了回答。
  然而,在連串的咳嗽之後,巨陽武神所說出來的話語,卻是讓香菱為之不解,因
為他真的不是要求孫武返鄉。
  「小武啊!你離開老家是為了找回佛血舍利,但我們並不是為了讓你找舍利才放
你和小殤離家的,記不記得以前老爹對你說過:男人在這世上最重要的生命意義是什
麼?」
  終於說到主題,老人的目光一下子變得炯炯有神,腰桿挺得直直:「就是追求夢
想啊!不管有多少阻礙險難,都不能妨礙一個男子漢追求自己的夢想,你應該是為了
實現自己的夢想而離鄉,不要被綁在小小的拘束上,像是什麼佛血舍利之類的問題,
對你而言太狹小了,更不是你該綁在身上的責任,把這東西忘記,把目光轉到你真正
應該看的目標上吧!」
  離開梁山泊的時候,孫武只向姊姊辭行,沒有對老爹道別,而老爹這時的言語卻
有若暮鼓晨鐘,一聲聲敲擊在心頭,確實讓他想到了一些東西。
  「男人追尋夢想,需要的就是力量。別懷疑自己,這麼多年來無分四季,你的苦
練從來沒有間斷過,梁山泊裡的每個人都親眼見證,你應該多相信自己一點的,記得
,當你全心全意想要幫助某個人、想要完成某件事的時候,你需要的力量就會湧現,
奇蹟……就會出現!」
  說到這裡,老人舉起手,對著畫面中央比了一個開槍的手勢。
  「……去吧,笨兒子,去追求屬於你的夢想吧!」
  簡短的一句話之後,整個畫面消失,只剩下一個為之出神的少年,怔怔地站在那
枚金屬圓碟之前。
  受到剛剛那些畫面影響的人,並不是只有孫武。香菱,還有鐵血騎團的全員,包
括拓拔斬月、宇文龜鶴在內,都從老人的話語中得到訊息,讀出了那些藏在話裡的絃
外之音。
  首先,孫武和小殤的身分獲得確認;再者,巨陽武神對於這個義子的愛護與重視
,所有人都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假若有人嘗試挑戰這一點,或是懷疑巨陽武神在沉寂
多年後,是否還保有當年的實力,那麼……剛剛已經有人用自我犧牲作出示範了。
  正因為讀出了這一點,剎時間全場一片靜默,沒有人發出雜音,所有人靜靜、靜
靜地各自思考著。
  但對孫武來說,他所看到的東西非常簡單,就是老爹不遠千里傳送過來的祝福與
鼓勵。如果自己離開梁山泊的時候,有去向老爹辭行,那麼當時就會聽到這些話吧?
  久違的溫暖讓少年心情激動不已,明明知道梁山泊遠在天空的另一側,但熱血沸
騰的他忍耐不住,對著天空大喊出聲。
  「老爹!謝謝你∼∼謝謝∼∼老爹你要保重啊!」
  對著天空,少年的大喊聲音震得群山皆鳴,眾人耳裡嗡嗡作響,而小殤卻在這時
候來到孫武身旁,一掌拍在他肩頭。
  「喂,別哭了啦!很難看耶!」
  「……小……小殤,老爹他很關心我們,他……」
  「是啊,他對我們真好,看到你這個樣子,呂大叔的犧牲不是沒有意義,他可以
死而瞑目了。」
  「呃……呂大叔,他怎麼了嗎?剛剛我有看到他出現了一下,後來畫面黑掉,再
亮起來的時候就沒有他了,他有什麼不對嗎?是不是也生病了?」
  「……該聰明的時候卻遲鈍過人,你不愧是梁山泊的唯一觀眾啊!」
  簡短的幾句交談,除了孫武和小殤之外,就只有香菱一個人聽懂了意思,而她更
駭然地發現,這個少年之前可能是在什麼樣的情形下成長。
  不過,在孫武未有動作之前,「天空」卻對少年的呼喊有了回應,一點細細的金
色光影在天幕出現,不久後,眾人都看得清楚,是那隻金屬信鴿重新飛了回來。
  盤旋降落,金屬信鴿落在小殤的肩膀上,鴿嘴一張,吐出了一捲細紙片,打開來
一看,孫武馬上認出這正是姊姊的親筆,上頭書寫了一個地址,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
東西。
  假如這張紙片是在前一趟信鴿回來時與金屬圓碟一起掉落,孫武只會佩服姊姊的
體貼與料事之明,但換做現在這種情形,只會讓孫武提出一個疑問。
  「小殤,上次信鴿飛出去,飛了多久?」
  「連去帶回,前後八天時間應該有吧!」
  「那這次去了多久?」
  「你自己不會算嗎?前後時間加在一起,最多只有二十分鐘。」
  「為什麼之前要飛八天的東西,這次二十分鐘就回來了?」
  小殤沒有回答,事實上也不用小殤回答,孫武自己很清楚那個答案,當香菱順著
小殤手指的方向,目光望向天空,凝視籠罩整個天幕的厚密雲層,一度趴倒在地上嘆
氣的少年也跳了起來,手指向天空,嚷叫出聲。
  「不要只會躲在上面看!什麼事都保持沉默,這樣也太過分了吧!」
  天空依然靜默,烏黑的雲層一片又一片飄浮過去,始終無聲,始終無言……

  巨陽武神的飛鴿傳書雖然是精神上的鼓勵,但卻並沒有多少實質意義,不能改變
現狀。
  沒等第二天天亮,孫武就再次上了山巔,繼續挑戰北宮羅漢,而北宮羅漢並未因
為巨陽武神的面子就特別放水,事實上,這個左大統領可能是鐵血騎團中最堅持要取
得佛血舍利的人,就連拓拔斬月都沒有他那樣堅決,也因此,對於一再攔阻在自己之
前的孫武,北宮羅漢的怒意漸增,出手也越來越重。
  而且,不知是否前一晚所造成的騷動太大,引起了遠處人們的注意,從隔日開始
,附近山區慢慢多了一些搜捕者,在山野中找尋蛛絲馬跡。
  為了安全起見,鐵血騎團組織了防護網,將那些誤闖警戒線的敵人神不知、鬼不
覺地消滅掉,不讓他們發現己方的存在。然而,鐵血騎團單對單的戰鬥力雖然強,但
如果要做這種追蹤、暗殺的狙擊工作,那就非直來直往的鐵血騎士所擅長,所以大部
分的搜捕者都是由拓拔斬月、宇文龜鶴兩人出手消滅。
  香菱沒有看到拓拔斬月是如何出手,但就算沒親眼看到,她也可以想像得出,因
為那天客棧裡的驚神一刀,無形之中已經洩漏出太多訊息,足以讓拓拔斬月痛心疾首
……
  相較之下,香菱更在意宇文龜鶴的能耐。這個頗富智謀、又可能是法寶開發師的
老人,究竟有著什麼樣的通天手段,這點讓香菱非常好奇,而趁著他出手消滅那些搜
捕者,香菱終於清楚見識到那個答案。
  宇文龜鶴所用的法寶,赫然是一具又一具的機械傀儡,有些是懸絲操控,有些是
完全自動,高矮大小全然不同,卻有著變化多端的效能,或是敏捷如風,或是力能開
山,或是噴火吐焰,或是堅逾鋼鐵,十幾具不同效能的傀儡一下子施放出去,曾經把
敵人的一個小隊硬生生吃下,誅戮殆盡。
  (原來是傀儡師,相傳這是法寶開發師的一門旁支,實戰性很高,太平軍國之亂
時就出過幾個名氣很大的傀儡師,駕馭傀儡衝鋒陷陣,儼然是一人軍隊,現在倒讓我
見識到了。)
  有機會見識到傳聞中的傀儡師,當十幾具傀儡一次被釋放出去,轉眼間消失在滿
山遍野的長草中,不久之後,連聲慘呼此起彼落,綠色長草之間開出血紅花朵,著實
讓香菱見識到了傀儡師的戰力。
  不過,同樣看到這一幕的小殤,卻沒有什麼特殊反應,這也讓香菱感到好奇,猜
測小殤心裡的真實想法。
  (目前我們和鐵血騎團還存有動手的可能,撇開其餘的鐵血騎士不談,他們最難
對付的三巨頭中,最適合小殤小姐的就是宇文龜鶴了,她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應該
已經在構思對策了吧!)
  搜捕者出現的壓力,並不只是針對鐵血騎團,香菱也感同身受,而像這樣殲滅所
有搜捕者的做法,雖然是果斷狠辣的妙法,卻也是飲鴆止渴,因為雖然搜捕者沒有機
會把看到的情報回傳,可是那麼多搜捕者來到這區域後就自動失蹤,什麼消息都沒傳
回去,無形中就是一種答案。
  目前,這些搜捕者都是零星前來,身分也都是普通的江湖人物,行動欠缺組織性
,但是頂多再過半天一天,他們的失蹤就會驚動附近的江湖幫派,屆時無論是慈航靜
殿抑或是同盟會,甚至官府,都會成群結隊地組織行動,鐵血騎團藏匿於此處的消息
暴露是遲早的事,唯一的策略就是及早離開,但是……
  「無論如何,我們都要在這裡撐過第五天,如果硬碰硬的局面不可避免,那我們
就讓中土狗子見識西北男兒的氣魄與鬥志!」
  拓拔斬月的話,獲得了鐵血騎士的一致支持,既然孫武和北宮羅漢訂下約束,並
且認真地付諸實施,這承諾就變成了男子漢的榮譽,異域男兒最重承諾與榮譽,在這
五天的約束期滿之前,他們怎樣都要把這承諾守住。
  香菱可以理解這些男子漢所謂的熱血,但她還是覺得事情並不單純,可能存在某
些理由,因為在此地死守五天的風險極高,一個弄不好,就會變成幾大勢力與官府的
聯手來攻,讓鐵血騎團全軍覆沒、死無葬身之地,如果鐵血騎團只是一個光會逞勇鬥
狠的組織,他們過去早該死上百次,不會活躍到現在。
  一定有什麼特別的理由,讓鐵血騎團全員甘冒奇險也要留在這裡五天,完成北宮
羅漢與孫武的戰約,香菱看得出這件事,但卻想不出那個理由。
  不過,這些只是香菱一個人的困擾,對孫武而言,事情簡單得多,他只要把整個
精神放在擊敗北宮羅漢就可以了。從前兩天的情形看來,這件事絲毫沒有進展,少年
只是在重複著同樣的失敗。
  北宮羅漢的應敵手段並無變化,還是等孫武奔跑靠近後,凌空迫發刀氣傷敵,憑
著力量相距懸殊,一發刀氣就可以把孫武擊得飛滾出去。
  孫武堅持闖關,把休息時間壓到最少,幾乎是不分晝夜地進行嘗試,連帶北宮羅
漢也得不到休息時間,到了最後,似乎是對這樣的戰鬥感到厭煩,北宮羅漢背轉過身
,不再面對孫武,可是每一次少年嘗試靠近,無論是從哪個角度,神奇出現的刀氣總
是準確封住他進路,將他打得飛跌出去。
  別說是金鐘罩護體,就算整個身體真的是金鐵所鑄,在累積了那麼多次的撞擊後
,也會破損不堪。到了第二天傍晚,那個一直承受孫武飛墜跌撞的巨石,在累積了數
千次的撞擊力道後,終於「碰」的一聲解體炸碎,成了滿地石礫,而少年則是在一片
煙塵中再次站起身來,搖搖晃晃地擺好姿勢,預備再次撲衝出去。
  「少爺!」
  端著水盆的香菱在這時候趕到,匆匆把毛巾遞給孫武,讓他擦拭臉上的塵土,就
著夕陽光一看,香菱不禁嚇了一大跳。
  「香菱,這麼快就天黑了嗎?怎麼我好像看不太到東西?」
  「少爺,你的眼睛……腫得好厲害。」
  「是嗎?一隻還是兩隻?兩隻的話,那不是和金魚一個樣了嗎?」
  聽孫武這麼說,香菱不曉得自己該不該笑,但眼前的少年鼻青臉腫,完全看不出
本來清秀的模樣,遠遠看來,那腫脹的眼皮、滿是淤痕的頭臉,還真像是一個腫起來
的小豬頭。
  熱水擦拭應該可以讓人好過一點,但香菱卻難以動手,因為那些怵目驚心的淤痕
,彷彿只要自己輕輕一按,就會皮破血流,在遲疑中她突然想到,孫武的金鐘罩不過
是第六關修為,撇開最脆弱的眼睛不算,身上至少也還有三處罩門,而罩門穴位是最
脆弱的,只要挨上一點攻擊立刻破功降關,他這兩天內挨了數千次攻擊,以北宮羅漢
的老練,恐怕已經摸清楚他的罩門位置。
  「少爺,你的金鐘罩……」
  「看得出來嗎?今天早上就已經散架降關了,現在最多只剩下第四關的程度了。

  「少爺,請您放……就算不改變主意,至少也休息一下吧,你這樣子硬挨,絕對
撐不到明天的。」
  「放棄」兩個字沒說出口,但最後的結果仍是一樣,孫武擦完了臉,便請香菱離
開。在端盆離去時,香菱凝望了孫武一眼,儘管又腫又淤的臉孔看不太出表情,可是
香菱仍感覺到,少年在笑。
  (為什麼笑?難道他覺得自己會有勝算嗎?做這種無意義的事,應該不是摔壞腦
子了吧?小孩子的想法真是奇怪,唉,我也不過大他兩歲,怎麼想法會差那麼多?)
  相識以來,因為孫武一直表現得老成持重,責任感又強,香菱很自然地忘了他的
年紀,但昨晚看他在立體影像前流淚哭泣,才驚覺到他仍只是一個十四歲的小小少爺
,在情感層面上,不能用成年人的角度去計算。
  (所以,現在做的事純粹是血氣方剛,沒有任何理性計算在裡頭了?巨陽武神教
養出這樣的繼承人,到底有什麼目的?)
  想不出來,覺得自己好像掉到一個大泥沼中的香菱,只能搖搖頭走下山去。
  「咦?」
  踏出幾步,遠處的一點火光、風中傳來的些許氣味,讓香菱有所感應,發現有新
一批的搜捕者正朝這邊靠近,而且行動甚有組織性,不是普通庸手。
  「這是……同盟會?以河洛劍派為主幹所組織的隊伍。」
  鐵血騎團已經有所察覺,開始進行迎敵戰鬥,而一直背對著孫武的北宮羅漢,在
察覺到敵人陣容非同兒戲後,也站了起來,轉身面對正要拔足衝陣的少年。
  「小子,我沒有時間再陪你玩鬧,就算你是巨陽武神的繼承人也一樣,下一刀,
如果你連近我身的資格也沒有,那你就死在這裡吧!」
  北宮羅漢的宣告,低沉吼聲有若虎嘯,滿是肅殺之氣,就連遠處的香菱都為之一
凜,感覺得到這名巨漢的怒與認真,但孫武卻連想也不想,立即答道:「好,就這麼
辦!」
  這麼快的回答,聽在北宮羅漢耳裡,就是極度的侮辱與輕蔑,唯一的解釋,就是
對方自恃後台,不把自己放在眼裡。
  「小子!你以為這是在玩嗎?」
  沒有多餘的廢話,孫武已經拔足急奔,朝這方向奔衝而來,北宮羅漢也不再多話
,對於那已經看過數千次,早已看膩生厭的身影,就如同之前幾千次的經驗一樣,一
記刀氣迫發出去,但卻比之前陡增十倍威力,要取掉這小鬼的一條手臂做為懲罰。
  凌厲刀氣破空而來,聲勢之強,香菱肯定孫武會重創在這一刀下,當下的第一反
應,就是再也顧不得會否暴露身分,準備全力出手搶救,但就在這麼想的當口,一件
不合理的事情發生了,孫武竟然從兩個人的視線中硬生生不見了。
  (人到哪裡去了?怎麼會突然不見了?啊!難道……)
  一個荒誕不經的念頭閃過,香菱將視線抬高幾度,望向一個只有自己能計算出的
方位,赫然見到孫武幾個觔斗飄身上空,彷彿一頭笨拙的禽鳥般弧線迴翔,飄向北宮
羅漢的後方,身法雖然算笨重,但卻隱然具有鳳凰飛翔的皇者之姿。
  (這是……鳳凰寶典的……)
  感受不到香菱心中的驚訝,孫武只是絞緊每一分神經,試圖在不驚動北宮羅漢的
情形下,安然降落,而且還要準備避開他有所知悉後,即將如怒濤掀動的刀氣狂浪。
  在無比的專注中,一個久違的兒時記憶在腦海重現,那是自己與小殤很久以前在
梁山泊做過的實驗。
  實驗的根源是老爹說過的故事與智慧,一個劍客縱然再厲害,他的劍再無懈可擊
,他的人也一定存有破綻,因為世上沒有完美的人,只要是人,就一定有著破綻!
  也許是某個小動作,也許是某個驚訝之後的反應失常,也許是一下短暫的分神,
也許是某些從小練功時便已種下,連當事人都沒有察覺的小習慣……尤其是最後一項
,因為已經習慣,所以再明顯的錯誤,都會被視而不見。
  『人是靠反應行動的生物,只要同一件事情反覆做上幾千次,就可以看出那個破
綻,甚至養出一些本來不存在的破綻。』
  為了印證老爹的話,自己和小殤在山裡找了一頭老虎,一再撩撥那頭老虎,讓牠
對自己出爪,自己純靠金鐘罩護身承受,小殤在旁歸納整理,數百次、上千次之後,
終於找到了所謂的「破綻」,然後自己由這些破綻擊倒了那頭即使不用找破綻也可以
輕易打倒的老虎。
  『計劃成功了,但根本沒有實用性。因為如果對方是高手,你根本沒有機會挨他
幾千次攻擊,找他的不良習慣與破綻;如果小武你能挨上人家幾千次,那對方一定很
弱,你不用找破綻也可以擊倒。』
  『不、不一定啊!也許還是有些人可以適用這種戰術的,不要把我們這一個月的
辛苦說得那麼不值嘛!』
  『哦?什麼人會呆呆砍你幾千次?』
  『嗯,或許……智商像這頭老虎一樣的人。』
  記憶裡的對話在腦海中一閃而過,比起那時候,現在又出現了一個新的技術難題
,那就是縱然看到破綻,自己也未必有實力去將之攻破,總之到了最後,一切還是只
能靠老天保佑。
  (老爹!請你保佑我!)
  不倫不類的祈禱,卻有著不可思議的效果,孫武剎那之間穿越過北宮羅漢迫發的
護身刀氣,一下子滾跌在地後,奇蹟似的瞬間站起,看見北宮羅漢完全不設防的背脊
,他鼓起積蓄已久的力量,用自己所會的最強招數,不顧一切地轟擊下去。
  慈航靜殿•大梵佛心刺!

  《東方雲夢譚》卷五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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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雲夢譚(卷六)第一章─殫智竭力•初嚐一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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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開始學武的那一天起,孫武便勤於用功,雖然他在戰鬥的經驗方面有些欠缺,
但是在一流高手環伺下成長,還是產生了莫大助益,讓他在不知不覺間吸收了前人的
經驗,化為自己智慧的一部份。
  人是有情緒的,縱然是一皇三宗那樣的絕世高手,在戰鬥時也不免受到情緒影響
,會分神、會大意,會輕敵。而「輕敵」這個要素,則是所有精神破綻之最,江湖上
許多著名的以弱勝強之戰,都是成就於「驕兵必敗」的千古明訓,所以當孫武與北宮
羅漢立下五日之約,知道自己不可能以實力取勝的少年,馬上就開始從戰術層面進行
構思。
  讓敵人驕傲與大意並不是什麼難事,以目前雙方的實力差距,北宮羅漢大有資格
蔑視對手,可是單憑這樣還不足以達到勝利的條件,孫武需要更多的籌碼去拉近彼此
實力。
  除了驕兵之外,不良的習慣也非常要命,在彼此精神高度專注的生死殺伐中,一
個多餘的小動作,或是某個變招稍微一慢,都有可能變成致命破綻。兩日來挨了北宮
羅漢幾千次刀氣斬擊,孫武已經確認出來,在北宮羅漢迫發刀氣的時候,他左邊腋下
會出現一個極小的空門,這空門只有在他揮手迫發刀氣時才會出現,如果他沉坐不動
,那這個破綻就不存在,而平均三次出手,北宮羅漢會有一次是揮手發出刀氣。
  過去在梁山泊,孫武偷偷進行過這方面的特別訓練,對於尋找旁人武術破綻這一
點頗有信心,但擺在眼前的問題是,自己並不是靠近北宮羅漢後打他一下就算了,除
非能夠一擊就將他打倒,否則這不痛不癢的一擊,最多嚇他一跳,甚至讓他衣服再碎
裂一次,並沒有任何其他效果。
  然後,自己就要面對北宮羅漢的反擊,在北宮羅漢盛怒之下,光是近身迫發更強
的刀氣,旋轉迴斬,就足以把自己大卸八塊,已經降關弱化的金鐘罩,根本不可能抵
擋得住。
  (有什麼辦法呢?能一擊就打倒他,有什麼辦法能做到?)
  以孫武目前的力量,就算一拳命中北宮羅漢,也沒法造成實質傷害,假如能配合
某種見血封喉的劇毒,或許就能做到,但孫武既沒有相關知識,也不喜歡這種做法,
所以只能苦思其他戰術。
  然而,還沒等他想到答案,情形已經出現變數,河洛劍派的好手攻來,北宮羅漢
預備協助同伴抵禦,因此對他下最後通牒,如果孫武這一擊不能近身,那麼北宮羅漢
會立刻出重手殺敵。
  (盛怒之下,刀氣的威力會更強,但軌跡也會更明顯,掌握破綻的難度降低,但
要如何近身?近身之後要怎麼打倒他?)
  孫武的輕身功夫不行,但之前幾次看寶姑娘出手,還有香菱閃轉騰挪的身法,隱
隱約約之間,他好像掌握到一些訣竅,私下模擬練習過幾次,萬紫樓的武學不走捷徑
,獨樹一格,外人想要學習並不容易,孫武沒有時間好好練習,勉強試用起來更是笨
拙,只能構思好幾著特異步法,跳躍飛縱,剎那之間給人意外,以收奇兵之效。
  兩日之間,孫武在看似無謀的衝鋒攻擊下,竭力累積取勝的籌碼,他知道自己手
上的勝算還太少,但當北宮羅漢給出最後通牒,他也只有把所有籌碼孤注一擲,賭賭
看結果如何。
  結果,三分戰術、三分實力,再加上四分的運氣,在空中翻躍飛騰的少年,近乎
無聲無息地飄降到北宮羅漢身後,在雙方氣機牽引下,北宮羅漢立刻發現了他的存在
,但還來不及回身,把握住敵人腋下破綻的孫武,已奮起全身力量轟出一擊。
  慈航靜殿•大梵佛心刺!
  不以拳、掌出擊,而用更能集中力量的肘頂,將所有力量集中於一點之上,讓破
壞效果加成,這一擊傾盡全力而發,但在手肘打到敵人身體時,孫武卻十分懷疑這一
擊能有多少效果,因為北宮羅漢的雄偉身軀堅固有若磐石,雖然沒有專修硬功,可是
自己應該是破不了他的護身真氣。
  然而,持續不懈的努力,確實足以呼喚奇蹟,少年不斷累積的籌碼,在這關鍵一
刻拉近了雙方的距離,只聽見北宮羅漢虎吼一聲,轉身的動作明顯有了停頓,雄偉巨
碩的身軀更產生了搖晃,跟著往旁跌退了兩步。
  兩步!
  雖然看似意義不大,但卻超越了孫武應有的實力,在跌退的過程中,北宮羅漢出
現了更多破綻,如若孫武能夠趁隙追擊,他甚至有可能藉此輕創敵人,無奈在擊發大
梵佛心刺時,自身真氣大量耗損,一時間未及回氣,當孫武重組攻勢,能夠再有所動
作,數十道凌厲刀氣所組成的旋轉浪濤已經瘋狂朝他吞噬而來。
  (糟糕!)
  唯一的反應就是往側邊躍開,避過刀氣攻擊的主波,但這一輪攻擊又快又急,孫
武的左臂、右小腿、左腰瞬間一痛,已經被刀氣貫穿,令他無法躍出預期的距離,半
途踉蹌跌墜在地,而更強更猛的第二輪刀氣攻擊,卻在這時迎頭而來。
  「不好了!敵人勢大,我方損失不輕,守不住了!」
  危急時刻,孫武聽到了香菱的聲音,也就是這樣一聲呼喊,讓將要襲來的刀氣在
這時候消失,接著巨大黑影一閃而逝,北宮羅漢第一時間飆馳出去,趕去援助戰鬥中
的鐵血騎士。
  致命危機解除,孫武肩上的壓力為之一鬆,整個人跌坐在地,一點力氣也沒有,
渾身汗出如雨,早已溼透了衣衫。
  (傷腦筋,左手好像骨折了,右腳的行動也受到影響,這次雖然近了他的身,但
戰術已經被他察覺,破綻也會被填補,沒有下一次了。)
  被刀氣所傷,孫武的狀況並不輕鬆,更會妨礙到下一次的挑戰,不過從敵我實力
來分析,他沒有被北宮羅漢的刀氣大卸八塊,就已經相當好運了。
  「少爺!」
  靠著急智引走北宮羅漢的香菱,這時已趕到孫武身前,但卻沒有捧著木盆,而是
用十分好奇的眼神,看著狼狽異常的少年。
  「少爺,你傷得不重吧?」
  「還好,剛剛我差點以為自己就要沒命了,現在這個樣子,已經算很不錯了。」
  「確實,沒有被北宮刀魔當場分屍,就已經很好運了,不過您的左手好像骨折了
,這樣子以後恐怕……」
  「先別管那麼多了,香菱,扶我起來,北宮羅漢不是戰鬥去了嗎?我不能錯過蒐
集資料的機會。」
  河洛劍派的好手來襲,北宮羅漢協助族人抗敵,是一個觀察他出手的大好機會,
孫武現在極需蒐集敵人資料,作進一步思考,當然不能錯失這機會。
  「少爺,你確定不要先治傷嗎?」
  香菱不是沒有骨折過,光是看孫武左臂斷骨處越來越黑,就能想像到那有多麼疼
痛,而從孫武額上冷汗涔涔流下,香菱也確認他正強忍著那股痛楚,不禁懷疑,孫武
是不是有什麼奇術可以壓制疼痛。
  (真是奇怪的小少爺,巨陽武神一番做作,可以讓他哭得悉哩嘩啦,現在痛成這
樣子,反而可以像個沒事人一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不再多說什麼,香菱為了速度起見,直接把孫武背在背上,朝山下趕奔而去。
  「少爺,剛剛的步法,你是怎麼學會的?以前有人傳授過你嗎?」
  「怎麼可能?那是妳們萬紫樓的獨門武學啊!我只看寶姑娘用過幾次,還有模擬
妳平時的一些踏步法門,急就章亂學一通罷了……咦?妳怎麼了?有什麼不舒服嗎?

  「不,沒什麼……急就章嗎?我……我好想死喔!」
  聽出了香菱聲音中的苦笑,孫武也不曉得該說些什麼才好,兩人一同來到瀕臨西
面的一處峭壁,居高俯視,恰好看到北宮羅漢奮起巨型牙刀,輕易砍殺河洛劍派的好
手。
  那甚至算不上戰鬥,只是單方面的殺戮而已,河洛劍派的好手雖然持用法寶,組
成劍陣,但北宮羅漢斬天劈地的一記豪刀,卻輕易折劍、碎屍,將他們連人帶陣一同
砍殺,在一刀之後,他肩頭的渾天印釋放出數十道紅光,閃電印在每個倒地的屍首額
上,轟然爆破,炸成滿天血雨,確保刀下絕無活口倖存。
  另一邊的宇文龜鶴也展現出極為驚人的技藝,兩手收攏在袖中,彷彿是一個巡視
牲口的牧場主人般隨意走動,但十四具型態各異的人形、獸形傀儡,卻以他為中心,
在數十尺的移動範圍內神出鬼沒,見人就殺,形成一個絕對安靜的「死亡圈子」。
  其餘的鐵血騎士也在戰鬥中顯出實力,穿戴白狼戰甲,揮動可以倍增力量的狼背
砍刀,與敵人的精妙劍術鬥得不分勝敗,但香菱看在眼裡,卻明白鐵血騎團佔了上風

  「河洛弟子們已經沒有什麼壓箱底的王牌了,但是鐵血騎士們不一樣,他們甚至
還沒有獸化變身,如果他們以獸化型態出擊,戰鬥早就結束了。」
  香菱道:「這一批河洛劍客中,本來是有幾個高手可以支撐大局,但他們剛剛已
經被北宮刀魔斬殺,餘子碌碌,估計是撐不了多久,鐵血騎團只是拿他們來練兵……

  其實若能選擇,香菱很想再看一次拓拔斬月出手,畢竟彼此身份相當,在江湖上
都是常被人相提並論比較的對手,他日面對面戰鬥的可能性也很高,而且北宮羅漢、
宇文龜鶴雖然厲害,卻還不難躲避,反倒是拓拔斬月的祭刀一擊,驚神泣鬼,香菱沒
有把握接得下,也沒有把握能在刀鋒威力最強的時候逃走。
  「香菱,河洛劍派不是兩大聖宗之一嗎?為什麼門下弟子這麼弱啊?」
  「不是他們弱,而是北宮刀魔太強。兩大聖宗的分派支流廣佈天下,弟子成千上
萬,素質自然良莠不齊,這些雖然已經是箇中好手,但鐵血騎士卻是域外異族萬中選
一的精英,打起來當然不是人家對手,真的要比較……除非是兩大聖宗的高手真正前
來,但那些人不是身居要職,難以離開,就是個性古怪,桀驁不遜,連自家掌門都叫
喚不動。」
  香菱說著,腦裡不禁想到了一人,雖是半個僧人,但卻喜歡留連花街柳巷,又從
不把佛門禁令放在眼裡,前幾天伏擊鐵血騎團的行動,慈航靜殿本來預備以他為主將
,為了遷就他的劣習,刻意把誘敵地點設在妓院,結果他卻遲遲未現身,讓這一場伏
擊行動因而破局,還險些賠上數十名僧侶的性命。
  「少爺,兩大聖宗的強,是強在人多勢眾,還有他們所流傳的頂級武學,但他們
門下弟子太多,你不可能指望每個人都練成頂級武學,路上隨便碰到一個都是高手吧
。」
  「嗯,妳說得對,那麼……西門朱玉強嗎?我只聽妳們說過,西門朱玉是大淫賊
,不過妳們從沒有說過他的武功高低,那位拓拔公子好像很在意西門朱玉的武功,他
很強嗎?」
  「西門大恩人他……」
  香菱很想回答「強,讓人難以置信的強」,可是這些東西不易解釋,反倒是轉念
一想,察覺了孫武這麼問的理由。
  「少爺,無孔不入掌只是西門大恩人遊樂用的武技,他生前使用這套掌法,從沒
有傷過半個人,想用這套掌法應敵,意義並不大,您……當真不會他的其他武技嗎?

  「香菱,我們認識以來,有些隱私我不能告訴妳,但能告訴妳的我從沒說謊過,
這問題的答案,妳應該很清楚啊!」
  確實是清楚,香菱知道孫武是怎麼學會無孔不入掌,也曉得他根本無法自在運用
,這個問題等於是白問,假如讓對這問題有所期待的拓拔斬月知道真相,他搞不好會
氣得立刻拔刀斬人。
  「姊姊真奇怪,讓我練這種只能脫人衣服的沒用武功做什麼啊?」
  正從懷內取出藥布,替孫武接骨裹傷的香菱,聞言笑道:「那就是少爺你不會用
了,當年不曉得有多少江湖高手,用盡千方百計,希望西門大恩人能傳授他們這種沒
用的武功呢!」
  「唔,北宮羅漢的軀體很強橫,我現有的力量不可能傷到他,過去又沒學過透打
之類的功夫……咦?香菱,無孔不入掌向外爆,是碎裂衣衫,那如果向內爆發的話,
是不是就能傷人腑臟啊?」
  「呃……我想是吧!」
  香菱遲疑地回答,卻發現孫武並不是在詢問她的意見,一句話出口後,好像又想
到什麼似的,馬上否決了這個可能。
  「沒用的,就算可以逆轉無孔不入掌的效果,現在也沒辦法再近他的身,吃過一
次虧後,他一定會把破綻補上,要另外找其他的辦法了。」
  「少爺……」
  無孔不入掌顛倒用法的可能性,香菱之前也想到過,但卻覺得即使孫武有出掌的
能力,也沒有靠近敵人的可能,然而,不久前看到的那一幕,卻讓她靈機一動,想到
一個策略。
  如果孫武的模擬能力不是碰巧,如果他的學習能力當真如此優異,那麼,或許可
以賭個一次,讓本來不可能的事變成可能。
  「少爺,婢子有個方案,你要不要試看看?雖然我學的東西不多,但承蒙寶小姐
的賞識,我看過一些《鳳凰寶典》的篇章,其中一個法門……」

  由河洛劍派子弟所組成的搜捕隊,素質與裝備都不是前幾批零散雜兵能比的,但
當鐵血騎團以獅子搏兔的慎重態度,全力以赴,把北宮羅漢、宇文龜鶴這級數的高手
都投入戰鬥,河洛劍派的子弟就沒有任何勝算,在短時間內被屠殺殆盡,而理所當然
的……鐵血騎團連一名傷者都沒有出現。
  戰果堪稱豐碩,不計敵人的死傷,光是沒收他們的法寶,就是一筆可觀的財物收
入,但在這一戰之後,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山雨欲來的壓力。
  慈航靜殿的大批人馬還聚集在左近的市鎮,經過上次挫敗,聚集而來的高手只會
更多;河洛劍派的情形也一樣,兩大聖宗的人馬在同盟會名號下合流,實力只會越來
越強,而今天的搜捕小隊沒有回去,敵人不久之後就會確認這裡有古怪,下次來的就
是精英隊伍,再也不會像今天這麼簡單了。
  在戰鬥結束後的討論會議上,北宮羅漢率先站出,痛陳利害,要求應該即刻取出
佛血舍利,不能再浪費寶貴的時間。
  「北宮,舍利不是說取就取,我之前已經說過,佛血舍利蘊含著的能量極其龐大
,取舍利不得其法,就會引發毀滅性的大爆炸,現在天時未至,你急也沒用啊!」
  北宮羅漢在鐵血騎團中明顯有著很重的份量,那些素以剽悍聞名的鐵血騎士,也
是用小孩子看見大人般的尊敬表情在仰望他,但宇文龜鶴卻像是與他相交多年,用極
熟稔的口氣說話,絲毫不畏懼這名巨漢的凶惡氣勢。
  「好,就算是為了月圓天時,但總不需要地利吧?待在這個地方等天時,太危險
了,我主張立刻移動,趁著敵人的高手到來之前,移到其他不易被發現的地方去。」
  「北宮統領,我們堂堂西北男兒,個個都能以一當百,有必要躲避那些中土的懦
夫與病夫嗎?」
  拓拔斬月如此回應,大部分的鐵血騎士都面有得色,挺起胸膛,但北宮羅漢冷冷
環視同胞一眼,正面回答。
  「絕對有必要!我們雖然能以一當百,但中土的狗子卻是成千上萬地湧來,不會
講什麼榮譽與武者尊嚴,逞血氣之勇和懦弱同等意義,鐵血騎團成立的初衷,就是以
游擊形式擾敵與長期抗敵,現在為了逞勇鬥狠,就忘記我們本來目的,這是絕對錯誤
的愚行!」
  如果是別人說這樣的話,很可能招致膽小怯懦的批評,但這些話出自北宮羅漢口
中,沒有任何一個鐵血騎士敢作這種質疑,連想都不敢想。事實上,在旁目睹這一幕
的孫武三人,也對北宮羅漢的表現非常訝異。
  目前孫武在這裡的身分極為奇怪,他不清楚老爹對這些人做過什麼,但自己顯然
受到他們相當程度的尊重,少數人還對自己抱持好感,表現得相當友善,讓本來以為
鐵血騎士都是兇神惡煞、冷血人魔的自己,常常覺得不曉得該露出什麼表情才好。
  (北宮羅漢的武功那麼強,照理說該對自己的武勇很有自信,可是他卻說出這樣
的話,原來他不是個只有肌肉的莽夫啊!這麼有勇有謀,我之前太小看人了。)
  孫武為了這個發現而錯愕,但在他身後服侍的香菱,卻從北宮羅漢的思考角度,
察覺到了另一個可能。
  (這種程度的戰術思考與觀念,不是普通江湖武人會有,反倒像是受過正規軍事
教育,身任軍職的武官。小月公主……武官……這夥人的來歷,是域外的某個王國嗎
?)
  發現鐵血騎團的真實身分是域外異族,對中土人已經是個大衝擊,但本來異族人
就時常結伴為盜,屢擾邊關,只是沒有像鐵血騎團這般深入中土,肆無忌憚,不過,
如果鐵血騎團的成員,不單純是以個人身分、個人意志加入,而是域外某國的軍事組
織,那整件事的意義會完全不同,馬上變成了國與國之間的問題,甚至會引發戰爭。
  雖說鐵血騎團實力強橫,在中土掠劫殺人的這幾年裡,如入無人之境,睥睨天下
,但正如北宮羅漢所說,中土人多勢眾,大武王朝軍備強盛,如果在這時對域外興兵
,各異族肯定無法承受,一場百萬人流離失所、家破人亡的慘劇又將上演。
  香菱察覺到了事情的嚴重性,朝北宮羅漢與拓拔斬月看了一眼,發現那邊的爭執
還在進行,北宮羅漢提出移動的要求,拓拔斬月回問要移動到何處,北宮羅漢認為騎
團的身分已經暴露,留在中土境內任何地方都很危險,為了確保眾人安全,最好立刻
撤出中土,回歸域外。
  「這可不成啊……」
  出聲否定的是宇文龜鶴,他反對的理由很簡單,那就是從這裡趕著離開中土,一
路上高速奔馳,顛簸劇烈,裝載佛血舍利的「容器」肯定不堪折騰,內外交攻之下,
不用幾個時辰就沒命了。
  此言一出,再次把孫武嚇了一跳,萬難想像殘忍暴戾的鐵血騎團,對中土人懷有
深刻的仇恨,卻還會憐惜一個小女孩的死活,難道自己對他們的理解有誤?應該是的
,因為說到底,他們最後也還是要對雯雯動手,把一個無辜的陌生女孩開膛剖腹,取
出舍利。
  「那就讓她去死!騎團的行動應當以紀律為先,正確的事情就要去做,而一切的
阻礙都該被排除,現在為了安全,我們應該立刻遷移陣地,至於這小雜種死與不死,
不是騎團該在意的事,若她承受不住死了,三天後滿月時我們就剖開屍體取出舍利,
這一切有什麼問題嗎?」
  北宮羅漢的怒聲喝問,周圍的鐵血騎士們靜默無聲,沒有人答得出來,但卻也沒
有人鼓掌叫好,而被這段喝問激得怒氣攻心的孫武驀地站起,剛要開口說話,香菱偷
偷拉了拉他的手,暗示小主人應該冷靜。
  血氣方剛的少年,憤怒起來就很難被壓抑,不過香菱卻相信敵陣中有自己的盟友
,可以代替孫武說出他的意見。
  「問題是不大,可是北宮啊!我們與這位孫武孫少俠的約定,是在五日月圓之前
,由他挑戰你,以勝負來決定舍利歸屬,如果那位小姑娘死了,這約定就無法成立,
也就是我們毀諾了。」
  宇文龜鶴摸了摸山羊鬍子,凝重道:「我們異族男兒個性剽悍,從不怕被人說是
兇殘野蠻,但『信諾』兩字,是我們所不能違背的榮譽,難道你想要我們做出自毀信
諾的行為嗎?」
  此言一出,眾人盡皆動容,紛紛點頭稱是,表示異族男兒言重如山,既然已經答
應人家,就無論如何都要做到,不能因為別的理由而違背信諾。
  當群體已經有了共識,坐在大石上的拓拔斬月就做出最後裁決。
  「答案已經出來了,北宮統領,為了整體行動的安全性,我們即刻轉移陣地,撤
回域外,不過為了遵守信諾,移動的速度必須放慢,這點大家應該沒有異議吧!」
  鐵血騎團所策騎的異種戰馬,其腳力全速奔馳足可日行千里,甩脫敵人追蹤絕對
不成問題,但如果要刻意放慢速度,變成只能拉著慢慢走,風險反而因此大增,甚至
要開始祈禱敵人不要追趕上來,否則連場惡鬥勢難避免。
  對於這種狀況,北宮羅漢當然有異議,不過在鐵血騎團的群體決議下,他這個超
級鷹派的強硬主張,也被壓制下去。
  而當北宮羅漢怒氣沖沖地離去,連孫武都開始困惑起來,覺得是不是佛血舍利有
什麼古怪,否則為何宇文龜鶴會看起來一副愛要不要的樣子呢?

  沒等天亮,鐵血騎團就開始遷移,整團人朝山區深入,預備穿越山區後沿河北上
,在取出舍利後,加速離開中土,回歸域外。
  還要繼續挑戰北宮羅漢的孫武,理所當然跟著同行,鐵血騎團對他非常的禮遇,
不但將他視為貴賓,甚至還讓出了三匹駿馬來讓他們騎乘,只是孫武拒絕了這個好意
,橫豎鐵血騎團放慢行進速度,要跟上不難,自己索性徒步,無須騎乘馬匹。
  孫武走路,身為婢女的香菱當然不能騎馬,也婉拒了鐵血騎士們的駿馬,跟在孫
武身後行走,只有小殤肆無忌憚,該騎能騎的絕不放過。
  身為「容器」的雯雯,早已經出現了肉體與舍利的排斥效應,又得不到妃憐袖的
「天眼」鎮壓調理,宇文龜鶴為了避免排斥效應過於劇烈,用醫療法寶將她近乎冰封
處理,從被擄來至今,都是沉睡狀態,眾人遷徙移動的時候,她由數名鐵血騎士照看
保管。
  行走過程中,孫武擔心雯雯的狀況,邊走路邊與香菱小聲交談,親暱的模樣看在
旁人眼中,任誰都會覺得這主婢兩人的感情很好,一眾鐵血騎士們對香菱頗有好感,
因為她捨卻馬匹,追隨主人徒步走路的態度,十分得到人們肯定,但並不是每個人都
這樣想。
  到了中午用餐的時候,香菱接過了鐵血騎士們端來的飯團,要遞給孫武時,身旁
卻突然多了一個身影,回頭一看,拓拔斬月赫然在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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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雲夢譚(卷六)第二章─強中之強•懦夫問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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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多說半句話,拓拔斬月從香菱身旁走過,但在錯身而過的瞬間,短暫的一下
碰撞讓香菱手中的飯團掉落在地,跟著更被「湊巧」一腳踩過。
  (不是吧?做得這麼幼稚?)
  香菱想不出自己有什麼地方得罪了拓拔斬月,而且以兩人的身分來說,如果對方
看自己不過眼,想要找自己出氣,大可祭刀一揮,直接砍了自己一條手臂,雖然冷血
殘暴,但這才是鐵血團長該有的氣派,像剛剛那樣故意撞一下,弄到飯團落地弄髒,
這根本是小孩子賭氣胡鬧的動作,哪有身為鐵血團長的威儀存在?
  側眼望向周圍,附近的鐵血騎士都低下頭,一副偷偷忍笑的樣子,再看看拓拔斬
月逐漸遠去的背影,香菱又覺得這也難怪,因為對方確實也是個小孩子。
  「香菱,妳需要我幫妳出氣嗎?」
  孫武來到香菱身邊,說出的話固然讓香菱心中歡喜,但還是表示拒絕。
  「不,連北宮羅漢都懂得何謂血氣之勇,如果少爺你為這件事情與拓拔團長衝突
,那就真的是兩個小孩子在打架了。」
  「唔,我知道妳的意思了,但為什麼他好像對我們很有敵意啊?呃,這樣說也不
對,他本來就該敵視我們,不過……」
  「少爺,你這麼說好像不對喔!其實你與拓拔團長的妹妹有婚約,拓拔團長就是
你的大舅爺,你們算是很親的親戚了,應該多多相處,打好關係才是啊!這裡的人認
出你身份後,對你都客客氣氣,少爺你卻對那位小月姑娘毫不關心,也難怪拓拔團長
會生氣了。」
  被香菱這麼一說,孫武只能苦笑,自己本來已經想好,見到這些未婚妻的時候要
向她們道歉,請她們原諒當初老爹酒後胡來的惡行,並且解除婚約,哪想到事情會變
得這麼複雜。
  現在的情形,自己說要解除婚約,這話已經萬難出口,若是說要解除婚約,那不
只拓拔斬月要拔刀,恐怕附近每個鐵血騎士都會集體翻臉,那時候就真的麻煩了。
  這時,宇文龜鶴無聲無息地靠過來,也不說話,跟著兩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怪
異的眼神朝著少年上下打量,當孫武覺得心裡有點發毛的時候,這名半白頭髮的老人
捻鬚微笑,明白了少年之所以堅持步行的理由。
  「原來如此啊!有意思,這個戰術確實有可能成功喔!」
  「什、什麼啊?老伯你在說什麼東西啊?」被宇文龜鶴的一句話嚇住,孫武只能
這樣含糊以對。
  「噓!不要大聲!」
  說話的並不是宇文龜鶴,而是他肩頭突然跑出一隻小猴子,不但吱吱亂叫亂跳,
還比出噤聲的手勢,怪腔怪調地說話。
  「嚇!會說話的猴子!」
  吃了一驚,孫武這才看出來,這隻猴子並非活物,雖說有毛有皮,但頭臉部分卻
是由金屬構成,是一具手工精美的猴形傀儡。宇文龜鶴是傀儡師,操作這樣一具傀儡
靈活行動,本就是他的拿手好戲,絲毫不為難,至於猴子會說話,則是源於傀儡師所
必修的「腹語術」。
  過去只在書本裡頭看到的把戲,實際親眼目睹,孫武幾乎是兩眼放光,又羨慕又
好奇地盯著那隻猴子猛看。
  「吱,你走路的樣子怪怪,是藉機修練某些步法,好在戰鬥中一下子搶近大個子
的身邊吧?吱,計劃不錯,不要大聲說話,讓前頭的大個子聽到,你的計劃就不靈了
。」
  宇文龜鶴一句話也不說,卻讓肩頭的猴子在那邊手舞足蹈,做出種種滑稽的動作
,看得孫武眉飛色舞,雙方的生疏與距離一下子就拉近了。
  香菱卻疑惑起來,因為宇文龜鶴的好意提點,更證明了自己的猜想,那就是他並
不樂意見到北宮羅漢取得舍利。倘若取得舍利符合鐵血騎團的利益,那他這種不合理
行為的唯一理由,就是他與北宮羅漢有個人私怨,相互不睦,所以才會多方阻攔北宮
羅漢,甚至暗助孫武。
  (不,這不可能,他們兩個人說話的樣子與眼神,真的是那種過命交情,不可能
是因為私人恩怨,那到底為什麼他會這樣做?)
  不合理的現象,讓香菱苦思不出,卻聽到孫武想也不想地對猴子問話。
  「猴子啊猴子,為什麼宇文老伯會讓你幫我們呢?鐵血騎團不想要那顆舍利嗎?

  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被孫武一下子問了出口,反倒令香菱短暫愣了一下,跟著
就暗笑自己蠢笨,而宇文龜鶴也大方地回答,那隻傀儡猴子告訴孫武,佛血舍利對鐵
血騎團非常重要,甚至可以說是黑暗中的一線光明。
  「小小的孫少爺,你知道我們是從哪裡來的嗎?吱。」
  「域外囉!」
  「域外什麼地方呢?」
  這種問題如果孫武答得出來,那就是怪事了,但對方本就沒有期待他的答案,而
是以這句話為開端,進行了一段簡短卻深刻的自我介紹。
  猴子的故鄉,來自域外的龜茲王國,是域外目前僅有的幾個王國之一。域外的漠
土雖然遼闊,不下於大武王朝的疆域,但因為過半都是極寒凍土或沙漠,人們生活並
不容易,再加上太平軍國之亂後,大武王朝的連年興兵使得各異族人口銳減,只能各
據綠洲之地,形成幾個中小規模的國度,龜茲正是其中之一。
  和其他幾個王國相比,龜茲的百姓很幸運,遇到一個極為仁慈能幹的好國王,在
多年前的那次魔狼之禍結束後,國家在和平興盛的狀況下發展,雖然人們不算富裕,
國家也稱不上強大,但確實是一個綠洲環繞的和平之國,人們在遠離戰爭的角落享受
著小小的治世。
  這一切的改變,源自於連場天災導致的人禍,雖然多數的龜茲人民還沒有察覺,
但他們所愛的國家,確實已經到了分崩離析的邊緣。為了挽救這個危機,龜茲國內一
些發現危機的人們開始行動。
  以這個國家的王子為首領,王宮侍衛隊的兩名統領還有王宮侍衛隊的一半成員離
開故鄉,組成了現在被稱為「鐵血騎團」的組織,開始離鄉背井,遠馳萬里,到中土
尋求拯救國家的方法。殺人放火的掠劫行為,所取得的錢財全數運回域外,作為對國
內的資助,儘管這種掠劫行為有辱騎士榮譽,並且違背國王的意志,不過基於對中土
人的憎恨,沒有人覺得有什麼不妥。
  拯救國家的關鍵,是超越想像的龐大能量,而在宇文龜鶴所列的清單中,佛血舍
利被列首位,只是因為佛血舍利失落已久,欲尋無蹤,鐵血騎團才把目標放在其他寶
物上,想要在掠劫中找到能夠救國的重寶,可是當佛血舍利重新現世的消息傳出後,
取得佛血舍利就變成他們至高無上的目標。
  「也因此,佛血舍利對整個騎團都是很重要的,知道了嗎?吱。」
  「……原、原來老伯是大官,拓拔團長是王子啊!」
  「那個不是重點啦,吱。」
  雖說不是重點,但孫武的注意力全被「王子」兩字吸引過去,畢竟這兩個字過去
只在書本裡看到,而且拓拔斬月看來怪里怪氣,一天到晚圍巾遮面的扮相甚至說得上
怪模怪樣,怎麼都與「貴族」兩字扯不上邊,沒想到居然是這樣的大人物。回憶起過
去讀過的那些童話故事,孫武望向拓拔斬月的眼神變得有些異樣。
  香菱的注意力卻放在其他層面,鐵血騎團的來歷秘密,若非今日宇文龜鶴親自坦
承,萬紫樓起碼還要查上一年半載才會有眉目,真是非常有用的重要情報。龜茲王國
遠在萬里之外,國王的名聲香菱早有耳聞,如今看來更是不假,因為連北宮羅漢這樣
獨來獨往、冷僻孤傲的刀客,都願意擔任他的侍衛統領,保衛王宮安全,那龜茲國王
必然有其過人之處。
  「這麼說來,少爺,你的未婚妻就是一位公主娘娘了,這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事
啊!」
  香菱說出了這個重點,而宇文龜鶴肩上的猴子跳來跳去,也跟著幫腔。
  「吱吱,小月公主是龜茲王國第一美人,也是國王陛下唯一的掌上明珠,臉蛋漂
亮,還有一副魔鬼身材,小少爺如果能幫我們的忙,公主一定會非常感謝你的。」
  「呃,這個……第一美人……請問龜茲王國有多少女人啊?」
  孫武結結巴巴地應答,還沒有從「未婚妻是一國公主」的衝擊中回復過來。想到
自己能娶美麗公主,少年確實有著一股置身童話中的新奇興奮,彷彿以後就要過著幸
福快樂的日子,不過當這問題實際化,擱擺在自己面前時,那種感覺就變成了忐忑不
安與困擾。
  再怎麼說,老爹所找的那麼多個未婚妻當中,自己唯一曾經給過自己異樣感覺,
並且牽掛至今的……就只有那幅畫像中的綠眸女孩,當時她給自己的那種感覺,不曉
得算不算初戀?
  「吱吱,小少爺你臉紅了,吱吱。」
  會錯了意,猴子的興奮鼓掌聲,只讓孫武更覺得尷尬,而當宇文龜鶴趁機問起一
些他的成長狀況,孫武也很直接了當地說了,不只讓宇文龜鶴知道,也讓香菱多了解
一些。
  「……所以,小少爺你並非巨陽武神的親生子,而你不曉得父母是誰,自幼與令
姊相依為命,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親人,對嗎?」
  「不,這少年還有一個便宜姊夫,但是因為養不起一個喝酒像喝水的肥婆,在某
個月黑風高的晚上,帶著大筆帳單偷偷含淚逃跑了。」
  「啊!小殤,妳不要這樣子說洛叔叔啦!」
  「不是嗎?難道他不是自己偷偷逃跑,而是被你們丟下去的嗎?你們這樣叫棄屍
喔!」
  事情當然不是那樣子,孫武也不清楚洛叔叔是怎麼離開的,他每次都是來無影、
去無蹤,自己掌握得到才是怪事,不過姊姊的飛鴿回訊中已經給了洛叔叔的地址,等
到佛血舍利的問題告一段落,自己就可以登門拜訪,見見這位久違的叔叔,問問他為
何許久不來梁山泊。
  小殤一點都沒有要和孫武同甘共苦的意思,騎在一匹略矮的小馬上,就這麼與孫
武一面行進,一面說話。在後跟隨的香菱,遙遙凝視他們兩人,卻注意到宇文龜鶴自
聽完孫武說話後,就好像在想些什麼,喃喃自語。
  「……來自梁山泊……父母不詳……巨陽武神為什麼會收這孩子當義子?他的出
身……是來自江湖?還是……」
  不經意的喃喃自語,聽在香菱耳中卻讓她陡然一驚。過去她一直把精神放在孫武
與巨陽武神的關係上,只要他是巨陽武神指定的人、那枚金鎖片真正的主人,那麼他
與巨陽武神有沒有血緣就不重要,出身問題更是小事。
  但如果跳脫這一點,把問題放在「一個來自梁山泊、生身父母不詳的少年」,那
她馬上就會有所聯想,想到一個謠傳多年的民間秘聞,同樣屬於梁山泊寶藏故事中的
一頁:梁山泊的王子傳說。
  (不可能吧……他……他是那個失落在民間的大武王子嗎?)

  照理說,既然是趕路,就應該是晝夜不停,即使是入夜後也應該繼續行動,但在
太陽下山之前,拓拔斬月就下令早早歇息,所有人埋鍋做飯,為明天的行動做出準備

  北宮羅漢強烈表示不滿,因為今日一整天的跋涉中,他走在隊伍的最後頭,已經
察覺到有人追上來,雖然他暗中收拾掉幾個,卻不敢肯定會否有漏網之魚,換言之,
這條路線已不再安全,眾人應該要立刻啟程,拉遠與敵人之間的距離才是上策。
  不過,北宮羅漢的面前,卻出現了一個障礙,那就是繼續向他挑戰的孫武,兩人
就像前幾日那般對峙,只是孫武這次不主動進行搶攻,而是坐得遠遠,遙遙看著北宮
羅漢,彷彿嘗試從中找到些什麼。
  從早先的經驗,北宮羅漢已經知道孫武的意圖,為了怕再度被這小子算計,他背
轉過身,不受孫武的挑撥,連眼都不看他一下。
  由後方看去,孫武只能看到他雄壯高大的背影,像是一塊屹立不倒的巨大岩石,
無懈可擊,彷彿光是看他的背影就能給人無比壓力,產生不可能把這種敵人擊倒的挫
敗感。
  而在北宮羅漢身前,一個被冰封在琉璃容器中的小女孩,打橫放著,雖然說這是
北宮羅漢請命看守,以防有敵人趁夜襲擊搶盜,但是另一層意義上,孫武卻覺得北宮
羅漢是有意藉此挑釁自己,讓自己看見雯雯,感受五日期滿的壓力,會因此沉不住氣

  (我得冷靜下來,在這種時候衝動的話,就更做不了事了。)
  「知難行易」大概就是這種狀況了,儘管安慰自己,雯雯這樣子被冰封沉睡,是
最沒有痛苦的狀態,對她也是最好,不過白天自己曾透過那個琉璃容器觀看,似是熟
睡中的小女孩,表情仍看得出些許痛楚,顯然即使在這樣的狀態下,她還是有知覺,
要安慰自己說她沒有痛楚無疑是自欺欺人。
  深呼吸一口氣,重新鎮定下來後,孫武發現這樣下去不行,雖然說自己大可以就
這麼遠遠看著敵人直到天亮,但時間長了,北宮羅漢可能就會發現問題,如果他看穿
自己正在準備的戰術,那就大大不妙,所以自己還是得要做些事情來讓他分神。
  基於這個考量,孫武再度嘗試闖陣,不過在北宮羅漢已經有戒心的此刻,這種徒
具熱血式的衝動闖陣法,只有自取其辱的效果,並沒有任何實質意義,而且孫武還發
現北宮羅漢迫發刀氣退敵時,連離地三尺的上方都籠罩在刀氣範圍內,如果自己想像
上次那樣躍身空中躲避,恐怕才跳上去就要重傷。
  之前孫武一個晚上就可以反覆衝上五百多次,但是當北宮羅漢有了戒心,而他的
護身金鐘罩又較之前衰弱許多,這晚他連十次都撐不到,就給北宮羅漢打飛出去,摔
墜在地上,牽動內傷,險些一口血噴出來。
  「沒用的東西!這樣也配成為巨陽武神的義子嗎?」
  背對著孫武,北宮羅漢以鋼鐵般的說話語氣,一字一字地說著。
  「巨陽武神他之所以受到龜茲人民的無比敬重,不光是因為他消滅魔狼群,拯救
了百姓,他那近乎神一樣的武功,強之又強,這才是人們真正敬重他的理由,所以雖
然他作了許多亂七八糟的事,我們仍視他為武神,但像你這種只懂得倚仗長輩名號,
招搖撞騙的廢物,根本就是個恥辱,佛血舍利絕不能交給你這種人!」
  又是廢物,又是恥辱,孫武長這麼大從沒被人用這些話罵過,在梁山泊之中沒有
人捨得,也沒有人有這個膽。從出道至今,老爹的名頭給了他不少幫助,也添了不少
麻煩,可是從頭到尾他都沒有拿這個名號出來招搖的意思,也沒這麼做過,被這樣指
責實在是無妄之災,不只他自己覺得莫名其妙,就連偷偷躲在遠處窺看的香菱都覺得
生氣。
  然而,孫武不是一個喜歡向人分辯自己個性的人,比起這個指控,更引起他憤怒
的是另一件事。
  「你很重視強不強嗎?老爹很強,武滄瀾也很強吧!北宮刀魔威名赫赫,那你打
得過武滄瀾嗎?」
  北宮羅漢「哼」了一聲,沒有答話,身為域外的有數高手,縱然是面對一個半大
不小的少年,他也不想無恥地吹噓實力。儘管已經是當世一流高手,但自己與一皇三
宗並不是同一個檔次,如果對上大武王朝當今天子,那個舉世聞名的武痴狂人,結果
自然是敗多勝少,若非如此,自己早就已……
  「如果強才是讓人尊敬、服從的唯一準則,那你打不過武滄瀾,為什麼不向他投
降?你也打不過陸雲樵吧?那脫離鐵血騎團加入同盟會吧!你沒有降於大武王朝,也
沒有加入同盟會,卻選擇擔任龜茲王國的護衛統領,就是因為你認同『強』以外的其
他東西。今天早上宇文老伯告訴我,現在的龜茲國王幾乎不會武功,但你和宇文老伯
都很尊敬他,不會武功的人……還會『強』嗎?」
  從地上站起身來,孫武伸手抹去嘴邊的血沫,對著北宮羅漢的背影,大聲地說出
自己的主張。
  「你口口聲聲說域外民族以強者為尊,但『強』不是一個絕對詞,只是比較之下
的結果,人外有人,和比自己更強的人相比,每個人都是弱者,就算是陸雲樵、武滄
瀾,他們也會有年老力衰的一天,總會有人比他們更強,你怎麼去定義所謂的強?」
  「哼!我不需要聽一個毛頭小鬼的囉唆,你根本不懂這個江湖。」
  「是嗎?那就請你拿刀斬了我吧!因為囉唆的我還會繼續在這裡煩你。用武力解
決別人,不是你最擅長的事嗎?你自負武功高強,但你又做了些什麼?你沒有去挑戰
武滄瀾,與你為敵的對手也不是中土高手,堂堂刀魔整天不是砍殺名門大派的蝦兵蟹
將,就是對一個無能還手的小女孩開膛剖腹,這難道就是域外民族所推崇的強者嗎?

  孫武並不擅長口舌之爭,但心裡憤慨,想到什麼就直接說出來,反而變成無比犀
利的一段斥責,直到說完,他才想到事情不對,北宮羅漢可能在極怒之下暴起傷人,
連忙凝神戒備,哪知道北宮羅漢聽完他的話後一語不發,本來還好像非常憤怒的情緒
,竟然一下子變成像是被冷水澆熄的死火山,過了好半晌,才傳來一句回應。
  「……你說得對,我是懦夫。」
  背對少年,北宮羅漢似乎連頭都低了下去,雄偉的背影看來竟有幾分落寞。
  「我沒有能耐去殺武滄瀾為同胞除害,只能窩囊地在這裡殺小女孩子,這樣的人
沒有資格向你誇耀什麼強與不強,我污辱了我的刀,不配成為一個刀客,只是一個…
…窩囊的懦夫而已。」
  假如這些話讓鐵血騎士們聽到,一定會非常震驚,因為北宮羅漢不該是一個會說
這種話的男人,此時表現得如此喪氣、如此雄風盡失,就連孫武都大出意外,想不到
自己的幾句話能有這等影響,心裡暗自希望北宮羅漢能改變主意,不再堅持取舍利。
  然而,這個天真的想法卻註定要失望了。
  「我雖然是個懦夫,但你如果想要搶這小雜種回去,還是得要過我這一關才行。
還剩下兩天時間,如果你做不到,到時候不只小雜種要被開膛剖腹,連你都要死!」
  「你……你都明明知道自己不對了,為什麼還要錯下去?」
  「呵,天真的小鬼,因為這就叫做『惡』,這就叫做『江湖』,江湖之中不講對
錯,有實力就能主宰一切,我承認你說得都沒錯,但那又如何?只會嘴巴講道理,每
個人都會,但如果以為這樣就能改變世界,我只能說你不但天真,簡直是蠢得可以!

  似是嘲笑,又像是在告訴孫武些什麼,孫武本來以為自己會很生氣,但卻沒有。
說得正確一點,儘管胸口氣得快要炸開了,但大腦裡卻有一塊地方異常清醒,讓自己
清楚明白到多言無益,要改變這個局面,只能靠實際作為。
  「我曉得了,我不會再和你說這些問題,當我再作出挑戰,我會帶著實際成績出
現在你面前。」
  一說完,孫武拔足飛奔,想辦法儘快離開北宮羅漢的視線。做出實際成績所需要
的力量與技巧,自己還不能掌握,從現在起要把握住每一分時間,拼命練習,試試看
能否在兩天後創造奇蹟。
  (居然能和北宮羅漢這樣說話,真是好大膽子,不過北宮羅漢沒有揮刀斬人,是
那些言語真的發揮作用?還是他背後的靠山太大,北宮羅漢不敢動人呢?)
  在孫武所看不到的地方,他的一番言語正發揮效果,香菱想著孫武的話,隱約覺
得事有蹊蹺,可是她卻無心細查,因為一種奇異的感覺,正暖暖地在胸口散發開來。
  少年的話確實很無知、很天真,如果是別人講出來,自己多半會覺得可笑,但是
被他用那種率直而認真的態度說出,聽在耳裡的感覺卻很好,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也很難用言語去形容,可是那種感覺……很不賴耶!
  (能為他做點什麼嗎?好像還是只有端水給他了……)
  暗自尋思,香菱悄然從藏身之處離開,卻訝然見到十數丈外的一棵松樹晃了晃,
一道人影從松樹上閃身離開。
  「拓拔斬月?剛剛……他也在看嗎?」
  這個錯愕的答案,在第二天有了分曉,為了偷偷苦練香菱所傳授的秘訣,少年整
個晚上勤修不輟,根本沒有時間睡覺,直到天明拂曉時,才因為疲憊不堪,短暫地闔
眼休息。
  「……早飯吃不吃?」
  睡得迷迷糊糊,好像聽到有人這麼叫,孫武朦朧應了一聲,以為像前幾日一樣是
由香菱端食物過來,本能地伸手去接,同時慢慢地睜開眼睛。
  「哇!」
  眼睛才睜開就嚇了一跳,蹲在面前的不是別人,竟然是拓拔斬月,孫武驚得連忙
站起,但對方並不多話,把飯團塞在他掌心,掉頭就走。
  時間太短,雙方沒有言語交談,不過自從那天被擒審問後,孫武都沒有機會與拓
拔斬月單獨碰頭,對方也好像非常嫌厭他們三人般,始終離他們遠遠地,連句話都不
說,今天會主動送食物過來,是前幾天根本想像不到的事。
  沒說話,但簡短地碰到了對方的手,孫武回想剛才一瞬間的感覺,只覺得對方的
手握起來好小也好細,渾然就不似自己以為的那樣凶惡,更和揮動祭刀時候的恐怖威
力沒法比擬;再看看背影,突然覺得拓拔斬月看來好瘦小,連那身衣服穿起來都有些
過大。
  「呃……謝謝,謝謝你!」
  也許背對著人說話,是鐵血騎團的傳統,拓拔斬月聽到孫武的道謝,並沒有回身
,只是淡淡說了兩字「白癡」就離開了。
  「很棒喔!少爺,你已經開始贏得人家的好感了。」
  遲到一步的香菱,這時候才現身,儘管孫武聽不太懂她的意思,不過這時候附近
響起的一聲大叫,卻是讓兩個人都聽懂了。
  「官兵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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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東方雲夢譚(卷六)第三章─金鐘狂僧•奔雷一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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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那個聲音的一瞬間,孫武就曉得情形有變,這幾天聽鐵血騎士說到「官兵」
一詞時,每次都笑得東倒西歪,毫不留情地表示出輕蔑的態度,但是剛剛聽到的那個
聲音,卻是一副大事不妙的樣子。
  比較可能的推判,就是官兵之中有高手,而且力量足以威脅到鐵血騎團,所以他
們才會這樣緊張。拓拔斬月幾乎立刻飛身掠出,搶著去一探究竟,孫武自知時間緊迫
,想要盡可能多做練習,但轉念一想,卻改變了主意。
  (普通的官兵,不會給鐵血騎團這麼大壓力,一定是直屬宮廷的特務組織,什麼
龍牙還是血滴子的,那樣的話……納蘭元蝶!)
  這個人很可能是佛血舍利計劃的主持人,如果有機會把她擒下,說不定看似已經
陷入死胡同的局面就有可能出現轉機,基於這點考量,孫武與香菱趕到外頭關心戰局

  樹林外本是鐵血騎士們駐紮之地,北宮羅漢在山巔上守護封印水晶,餘下的人則
是在樹林外埋鍋做飯,稍事休息,但敵人來得突然,又為數眾多,當孫武和香菱趕到
樹林外確認情況時,兩邊已經開始激烈廝殺。
  一批為數近百的官兵隊伍,與鐵血騎士們進行激戰。與普通的士兵不同,這批官
兵人人臉覆金色面具,實力精強,一手持棍、一手持半月形圓盾,與鐵血騎士鬥得異
常激烈。兩邊都是持用特異法寶,狼背砍刀能將持用者實力提昇數成,甚至數倍,但
官兵手中的長棍,兩端卻會在揮動時生出高溫,打在血肉之軀上,就與被烙鐵印上毫
無分別,偶爾還會驟發強光擾敵。
  白狼戰甲的防禦性極高,不過官兵所持的半月形圓盾也是異寶,能把所承受的衝
擊消去大半力道,雙方在防禦上的優勢相同,近身肉搏,鬥得難分高下。
  「哦……是用棍棒啊……」
  藏身在岩石後觀戰,香菱在看到官兵的兵器後若有所思,孫武見狀問道:「怎麼
了?用棍棒很少見嗎?」
  「不,恰好相反,用棍棒的江湖人還不少,如果婢子所料不錯,少爺今天應該可
以看到一派目前流傳很廣的特殊武技。」
  香菱的話讓孫武不解,仔細看看,北宮羅漢、宇文龜鶴都未出現,不曉得是在觀
望,抑或是另外遇到了強敵,竟然沒來支援同胞。
  然而,對鐵血騎團而言,作戰的時間越久就越危險,因為敵人的援軍可能源源不
絕,時間拖長了,就可能陷入包圍網中,非常不利,所以當他們發現形成僵持不下的
局面後,一個戰術暗號就無聲傳達開來。
  所有鐵血騎士分為兩批,其中一批攻勢陡強,幾乎是不要命的猛攻,把敵人逼退
,而另一批退到後頭,雖然他們的面孔都隱藏在白狼戰甲下,看不見表情神態,但是
內裡的氣機流動卻驀地大盛,幾乎是爆發性地增長。
  這股異樣的氣機,孫武似曾相識,與那日北宮羅漢獸化變身如出一轍,這才明白
鐵血騎士們已經完成了獸化變身,戰力大增。
  獸化變身需要時間,不是每個異族人都如北宮羅漢般藝高膽大,所以鐵血騎士熟
練地分成兩批,一批阻敵,一批先完成獸化變身,再氣勢百倍地攻向敵人,但敵人對
這一著似乎早有預備,一看到鐵血騎士分為兩批,立刻也做出同樣調配,一部份官兵
撤退到後頭,做著怪異的舉動。
  「少爺,異族人的獸化異能,在太平軍亂時讓中土武者吃足苦頭,為了與之抗衡
,中土這邊除了研發各種法寶,也開發出特殊的戰鬥技術,短時間內增加本身力量。

  在香菱的解說聲中,那些退到後方的官兵們,突然做出了一樣的動作,不約而同
地環起雙臂,滑步弓身,雙掌合印,用力踩踏著地面,搖頭晃腦,口中念念有詞。
  「這是……」
  孫武看不明白,但見到這個動作,鐵血騎士們似乎大為緊張,紛紛爭著搶攻,預
備在敵人運功完全之前,先將之擊殺。
  孫武見狀,大力點頭道:「對嘛,原來外頭的世界也有聰明人啊,我以前看故事
書,每次遇到這種場面,書裡的大俠都只會站在一邊,等到對手運功運完,然後吃上
好大的虧,好可惜啊!」
  香菱笑道:「這個嘛,少爺……大俠們吃虧吃得多了,當然也是會記取教訓的。

  大俠是書裡的事,而這裡所進行的戰鬥,是完全與俠義無關的生存掙扎,在鐵血
騎士的奮力衝殺下,官兵的防禦網被衝破,有數名未變身的鐵血騎士成功突破,搶到
了那些正在搖頭晃腦的官兵身前,狼背砍刀重重揮下,卻都在官兵的體外數吋被擋住
,好像他們運功時有某種看不見的護罩,給予了他們堅固的屏障,承受住狼背砍刀的
斬擊,倘使鐵血騎士用的不是法寶,僅是尋常凡鐵,恐怕還會給這護罩反震折斷。
  而在承受完這樣的一擊後,閉目結印,猛力搖頭的官兵們,突然之間睜開雙目,
銅鈴似的大眼精光四射,一聲大喝摧山震海,彷彿千軍萬馬一起在此時進攻,怒雷似
的霹靂震吼,就連大老遠外的孫武都覺得耳裡嗡鳴不已,首當其衝的鐵血騎士更嚴重
,有人甚至被一喝而倒,像是受了什麼暗傷。
  從睜眼的那一刻起,戰鬥就以十分奇特的形式展開。那些官兵們拋去手中的棍棒
與盾牌,一身力量彷彿瞬間暴增數倍,拳揮掌舞,力大無窮,擊空時打中旁邊的山石
樹木,竟能開碑裂石;面對敵人的刀刃斬來,多數時候他們只是稍微閃躲,力量稍強
一點的幾個更是不避不閃,以肉體直接抵抗狼背砍刀斬擊而無傷。
  更奇特的一點是,這些官兵拋開棍棒後動起手來,所用的武學完全不同。有的人
癲狂如猴,連撕帶抓;有的人靜如古佛,承受敵刃攻擊後才還以千鈞一擊;有的人卻
似沙場猛將,出拳如大斬馬刀,衝鋒斬陣,大呼大叫。
  一眾官兵未必出於同門,使用不同武技本屬正常,但眼前的場面卻令孫武感到怪
異,彷彿這些官兵不只使用不同武技,而是全部換了不同的靈魂,在他們流暢的戰鬥
動作中,孫武感覺不到他們的「自我」,只有一堆陷入瘋狂殺戮的嗜血之魂。
  (可是,有一點奇怪……他們的武術讓我有種熟悉感?好像與金鐘罩出於同源,
怎麼會有這種感覺?兩邊一點都扯不上關係啊!)
  孫武眉間的困惑被香菱察覺,適時地補上了一句:「少爺覺得眼熟嗎?這種神打
之術不是普通武者能修練,修行過程近似參禪,所以多數是僧侶修行此術,與您的金
鐘罩同出於慈航靜殿。太平軍亂時,很多慈航靜殿的僧侶便以此術對抗異族戰士,憑
血肉之軀硬撼法寶的物理衝擊。」
  「可是,怎麼會瞬間力量暴增?這種奇術的原理是什麼?」看到這種可以讓力量
瞬間激增的奇術,正陷入困境的孫武當然動心,想知道這門技巧能否幫到自己,拉近
與北宮羅漢之間的距離。
  「少爺,神打之術由慈航靜殿開發而出,最初的本意是請動九天神靈依身附體,
憑藉魂靈合一的效果,倍增功力,瞬間暴增本身力量,照理說,在附身神靈離體之前
,修行者無論攻擊或是防禦力量都會大幅提昇,甚至刀槍不入,擁有媲美金鐘罩、鐵
布衫等護身硬功的鋼鐵肉體,就算是面對光束武器的斬擊,也要到挨上幾十記之後才
會崩潰,非常強橫。」
  香菱道:「但這門奇術有很大的風險,修練者長期與其他魂靈結合,會影響到本
身的精神狀況,很容易走火入魔,一個拿捏不好,就變成本性盡失的狂人,所以要配
合長時間的禪定修行來洗滌身心,並非一蹴可成,幫不到少爺你什麼的。」
  孫武略感失望,但神打奇術確實有讓他眼界大開的感覺,這時候兩方人馬都已經
各自請神、獸化完畢,又重新打成一團,雖然彼此的破壞力都大幅提昇,打得周圍樹
木折斷、岩石倒裂,可是戰局仍是僵持不下,難以分出勝負。
  「一般來說,異族的獸化戰士,比普通修練神打的武僧要強,這些人能與獸化後
的鐵血騎士一對一戰成平手,都已經算是此道高手,也是御前侍衛的菁英份子了。」
  在孫武身旁觀戰,香菱還肩負著分析戰況的任務,把自己觀察後所發現的東西告
知。
  孫武記得獸化異變有時間限制,不曉得使用神打奇術的一方,有否這樣的限制,
當這問題問出口,香菱表示神打奇術也有時間限制,但一般來說,會比使用獸化異能
的時間要長,不過卻在其他方面有缺陷。
  「對付神打之術的最佳策略,就是在神靈附體之前先攻擊,否則等到魂靈合一,
神打好手就會異常難對付。普通武者與神打好手戰鬥,往往都是採用兩種戰術,一是
發動閃電攻擊,在魂靈合一之前先行擊倒敵人;二是尋來一些神打之術所忌諱的特殊
污物,在戰鬥中給敵人當頭澆下,理論上只要這些污物有片滴沾身,就有可能令魂靈
離體,神打之術不攻自破。」
  香菱道:「無論是兩種戰術之中的哪一種,都是設法中斷神打之術,直接對戰神
打好手的原身,因為單從理論上而言,魂靈合一狀態中的神打好手力量可能強達原身
數倍,與這樣的敵人硬碰硬,是非常不划算的事。」
  「也就是說,如果在運功完全之前被襲擊,或是被人潑澆大便,他們就可能無法
運功?可是他們現在已經運功完成了,那還有什麼弱點嗎?」
  「嗯,那就只有硬碰硬,看看誰先倒下去了。」
  勢均力敵的兩方鬥得雖然激烈,但卻還看不出勝負歸屬,而就在戰鬥漸趨白熱化
的此刻,孫武突然發現頂上山頭的氣機流動異常,似乎有幾團強大的「氣」相互衝擊
,規模不是下方這種戰鬥所能比擬。
  (有高手在戰鬥!是真正的厲害人物!)
  之前能量衝擊一直不明顯,現在會一下子強大起來,就代表山峰上的戰鬥接近尾
聲,到了決勝負的關鍵時刻。在一下震耳聲響中,孫武看到一個高大身影從山峰上摔
墜下來,看上去好像是在兩方火拼中,被反震力轟拋出去,照理說應該是落敗的一方
,但是那人在半空中一下翻身,一反被拋震出來的窘態,如天神下凡般緩緩降落。
  那是一個相當魁梧的男人,雖然沒有北宮羅漢那樣高大,不過也是一個儀表堂堂
的威武大漢,兩撇八字鬍看來相當神氣,雪亮得刺眼的大光頭、飄揚的袈裟,說明了
他的和尚身分,但最讓孫武訝異的,卻是他週身所迸發的耀眼金光。
  「這、這是……」
  陡峭山壁因為剛才的一下比拼巨震,大量土石鬆脫崩落,無數岩石高速砸下,其
中還有不少桌面大的巨石,恍若天外流星般呼嘯下砸,正在下方作戰的兩邊人馬見狀
固然是相爭走避,在半空中往下摔墜的魁梧和尚更是首當其衝,但無論是怎樣的巨石
,一觸及那包圍他周身一尺半範圍的黃金光罩,就被震成碎塊,甚至化為齎粉。
  強烈的黃金光芒像是一個小小的太陽,逼得人睜不開眼來,並且以極為緩慢的速
度飄降。不合常理的摔墜速度,彷彿有一條看不見的細線拉住金光,慢慢、慢慢地垂
放下來,金光之中的大和尚雙掌合什,雙目半睜半閉,寶相莊嚴,不怒而威,人還在
半空中,卻已經佔盡威勢。
  (這……這也是金鐘罩嗎?)
  同行識同行,孫武一看到金光就認了出來,對方也是金鐘罩的修行者,但是能把
護身氣芒鼓出體外一尺半,承受這麼密集、這麼沉重的石塊撞擊,還將之反震碎為細
粉,這手神功可是和自己的武功天差地遠,更別說這和尚已經練到由至剛生極柔的化
境,光看他一面粉碎大石,一面身輕如羽地飄降,那簡直就是自己朝思暮想卻做不到
的境界。
  (金鐘罩練到後來可以這麼厲害?這位大師是慈航靜殿的人嗎?)
  慈航靜殿的人為何會與官兵同行,這件事確實古怪,但在孫武找到答案之前,那
個大和尚已經降落在地。透過耀眼金光,可以見到他嘴角微微溢血,似有受傷,不過
他雙腳未踏實地,是踩在一片芒草上面,連芒草都沒有踩彎,所展露的力量與控制,
顯示一身武功仍是無比強橫。
  一見即知的事,偏偏就是有人不明白。幾名鐵血騎士早已圍在一旁,這時更揮刀
攻了上去,狼背砍刀將原有力量增幅近一倍,但揮斬下去的結果,卻是全都無法侵入
黃金光罩的真氣範圍,被硬擋在外,跟著,耀眼金光中的大和尚虎目圓睜,大吼一聲

  「金鐘罩第九關!」
  怒喝之聲猶如獅子大吼,但真正驚人的東西,卻是金光之內瞬間釋放的恐怖威力
。像是一座火藥庫被引爆,剎那之間爆炸的力量,讓人聯想到山洪爆發、海嘯拍岸,
那幾名發動攻擊的鐵血騎士被金光吞噬,白狼戰甲破裂、狼背砍刀折斷,整個身體發
出連串骨節粉碎聲,被遠遠地震拋出去,落地時全身肢體不自然地扭曲,像是被玩壞
的人偶,死得異常淒慘。
  (好強,這才是真正的攻守兼備,金鐘罩練到最後的理想型態,就應該是這樣,
像是一座鋼鐵砲台,堅固難攻,但又能粉碎一切敵人的進攻。)
  僅僅三關之差,但大和尚所修練的金鐘罩,卻向孫武宣示了這門武技的可能性,
確實有那麼短短的一剎那,這名威武的大和尚,與孫武腦中完美武者的形象重疊,成
為孫武的典範目標。
  然而,大和尚接下來所做的事,卻讓孫武腦中的典範形象瞬間破滅。
  「哈哈哈哈哈哈∼∼」
  以懾人聲勢將數名鐵血騎士硬生生震斃後,大和尚縱聲長笑。他外型高大威武,
儀表堂堂,這樣的放聲長笑,理當是一幕充滿英雄豪氣的畫面,但就連孫武都聽得出
來,他笑聲中滿載著狂野、暴戾之氣,好像正為著殺人見血而欣喜,與飢餓野獸咬下
獵物第一塊肉時的喜悅相同,絕沒有半點佛門高僧的祥和感覺。
  如果說這陣笑聲僅讓孫武有一絲動搖,那麼當大和尚抬起左腳,把一具鮮血淋漓
的屍體踏得支離破碎,這行為則讓孫武再一次確定剛才的想法,這個大和尚與梁山泊
一眾兇徒有著同樣的嗜血性格,是那種會享受殺戮之樂的狂人。
  (也對,他是武滄瀾的手下,如果不是這種個性,那反而奇怪了。)
  孫武想通了這一點,卻也面臨一個問題,因為被這大和尚鼓勁震死、震飛的幾名
鐵血騎士,有兩個還沒斷氣,大和尚抖手一指,凌厲指勁破空射出,將一個倖存者穿
腦斃命。這個問題也不大,但另一個人摔墜下來的落點,卻在孫武身前不遠處,如果
他袖手旁觀,這人就會被指勁射殺。
  但自己應該救人嗎?鐵血騎士每個都是殺人如麻的辣手角色,身上都背負著幾百
筆血債,當他們掠劫殺人、滅人滿門的時候,可曾留那些受害者一條活路?說得明白
一點,每個鐵血騎士都是該死的東西,死在戰場上只能說是惡貫滿盈,根本不值得救

  可是,自己與鐵血騎團同行以來,這些異族漢子始終對自己客客氣氣,極為禮遇
,眼前這個人甚至還拿過糧食給自己,滴水之恩,報以湧泉,在這種時候置身事外旁
觀,說得過去嗎?
  沒有太多時間考慮,凌空指勁射來,時間只在一瞬,孫武奮起躍出,雙臂交疊,
把全身力量都集中於手臂,硬擋這一記指勁攻擊。
  「嗚!」
  兩勁相撞,孫武奇痛攻心,經歷與北宮羅漢的多次交手,目前的護身力量已降到
第四關,如果是碰到對方全力出手,不但一雙手腕會被穿透骨折,甚至連胸膛都可能
被打穿,幸好這記羅漢神指僅是隨手而發,雖然整個人被震得倒飛出去,手腕也痛得
要命,卻終究還是接下了這一擊。
  可是,還沒來得及回氣,孫武陡然眼前一黑,一個高大身影已經站立在身前,殺
氣騰騰地俯視著他。
  「小鬼,你是什麼人?膽敢在佛爺手下救人,你是這些異族狗的同黨嗎?」
  聲如洪鐘,大和尚喝問的氣勢相當驚人,孫武想要答辯,那邊就已經先替他做出
結論。
  「中土人卻幫異族狗出手,你這小漢奸賣祖求榮,將來必是大大的禍害……嘿,
佛爺好久沒殺你這年紀的小狗,今日要嚐嚐痛快!」
  最後一段話,相信才是真正重點,一隻巨靈之掌掀起狂猛勁風,轟砸下來,孫武
凝勁腳下,在掌風擊下之前躍出,落地瞬間覺得勁風尾隨而來,不假思索,照著這些
天勤練的步法跨出,先前進再側彎後繞,去勢神妙無方,竟從那剛猛至極的一擊中脫
身而出,毫髮無傷。
  萬紫樓的輕功身法獨步天下,那名大和尚料想不到這少年有此一著,掌勁擊空,
打中之前孫武藏身的大石,足足一人高的堅硬岩石轟然炸碎,露出了仍躲藏在那之後
的少女身影。
  「哦,不只是小的,還有個女的?」
  一擊落空,大和尚本來甚為憤怒,卻在看見香菱之後怒色盡斂,換成了一種垂涎
欲滴的貪婪之色,過於明顯的色慾,幾乎要從眼睛噴出火來。
  「哈哈哈,痛快,佛爺今晚要爽個夠本啊!」
  「你下陰曹地府去爽夠本吧!」
  一聲轟雷怒喝伴隨勁風而來,數十尺高的山巔上一道巨影飛墜而下,半空拔刀,
人還遠在數十尺高的空中,強猛刀氣居高下劈,形成的勁風已激得地上塵土飛揚,地
面崩裂。
  「北宮羅漢!你這個死不掉的異族狗!」
  大和尚同樣是一聲吼喝,金鐘罩第九關再度施威,燦爛的黃金光罩籠護周身一尺
半空間,一雙沙鍋大的鐵拳像是兩截巨木,全力揮向半空中的北宮羅漢;同一時間,
北宮羅漢的巨型牙刀斬至,雙方以硬碰硬,雪白巨碩的牙刀斬在金色鐵拳上。
  幾十公尺的下墜之勢,令剛猛無儔的風沙之刀更添威勢,已經獸化變身的北宮羅
漢雙手持刀,使得這本已強悍的一刀,突破原有界限,威力激增兩成;但另外一方面
,同樣修練金鐘罩的孫武卻也看得清楚,在腳踏實地、下盤有所支撐的情形下,金鐘
罩就能發揮最大威力,這樣的一記硬拼,是雙方實力的極致發揮。
  而這樣全力火拼所形成的後果,只能說是驚天動地,剎那之間爆發出的巨大聲響
,讓方圓百尺內的人們都短暫失去聽覺,而那燦爛之至的黃金氣芒,更逼得所有人沒
法直視,看不見內中的勝敗究竟。
  最後,在無聲的世界裡,一股衝擊風暴由萬縷金光的中心發出,橫掃四面八方,
當者披靡,除了本就坐倒在地的香菱,附近無論是鐵血騎士、官兵,紛紛站立不穩,
翻身栽倒,只有孫武仗著金鐘罩護身,下盤穩固,才能在這衝擊中穩穩站住。
  風暴消散後,周圍景物慢慢清晰起來,只見兩個人影遙遙對峙,北宮羅漢一手持
刀,遙指敵人,但自身的獸化變身已解開,身上多了數道深可見骨的傷痕,血流如注
,傷得不輕;另一邊的大和尚乍看之下體面得多,但是胸口以下沾滿泥土,顯然曾給
北宮羅漢那一刀劈得陷入大地,而陣青陣白的臉色,還有嘴角的溢血,則說明了所受
的內傷,整體來說,是兩敗俱傷的局面。
  「狂僧!」北宮羅漢的巨型牙刀散發森森殺氣,蓄勢待發,隨時會再次揮斬向敵
人。「你這宮廷侍衛總管為虎作倀,幫助武滄瀾殘害我同胞無數,今天我要將你碎屍
萬段,以慰我族亡魂!」
  「哈哈哈,異族狗種都是些最賤命的東西,難道殺豬殺狗也有罪過?能夠從佛爺
手裡被超渡,是你們異族狗前世修來的好運!刀魔!要報仇的就別想跑,你們這些異
族狗假冒御前侍衛之名,幹下了好多案子,要找你報仇的人正翻山越嶺趕來,只要你
多留片刻,就是佛爺不出手殺你,你也要粉身碎骨!」
  在狂僧大笑說話的同時,鐵血騎士、宮廷侍衛分別在雙方首領身後集結列陣,預
備下一波的戰鬥,可是從檯面上的實力看來,無論是主將或部屬都勢均力敵,這場戰
鬥多半還是兩敗俱傷的局面。
  「哼,就憑同盟會和你手下的酒囊飯桶,未必嚇唬得了什麼人!」
  北宮羅漢的回答,讓孫武和香菱隱有所悟。官兵集結在這裡,拓拔斬月和宇文龜
鶴卻遲遲未有現身,看來多半是被同盟會的人馬絆住,而最可能的地方,就是上方的
山崖了。
  這件事不僅孫武發現了,多數的鐵血騎士也察覺到這點,紛紛望向上方山崖,而
北宮羅漢與狂僧明顯各有所忌,不願主動出擊,各自都希望己方援兵出現,片刻之後
,左側山路響起大批人馬奔來的聲音,狂僧兩手抱肩,放聲大笑。
  「刀魔,佛爺敬重你算是一號人物,但要找佛爺報仇,就憑你們這點份量夠嗎?

  「他一個不夠!不過你狂僧算是一號人物,鐵血騎團團長和左右兩大統領聯手為
你送葬,這份量夠了吧?」
  冷冷的一聲,打斷狂僧的得意大笑,拓拔斬月由右側樹林冷不防地現身,而左側
山路卻跑出十餘架傀儡,或人或獸,與北宮羅漢、鐵血騎士群一起,分三方面夾擊宮
廷侍衛。
  狂僧與北宮羅漢的實力,顯然是不相伯仲,再加上宇文龜鶴操控傀儡作戰,那就
必敗無疑,如果再算上高深莫測的拓拔斬月,戰起來連逃走的機會都沒有,這情形在
場所有人都看得出來,他自己自然更是清楚,二話不說,掉頭就走,一反現身時候的
威猛聲勢,消失得奇快無比,竟全然不顧手下的死活。
  「兒郎們,一個也別放過了!」
  拓拔斬月一聲令下,激烈的追擊戰立刻上演,本來實力還算平分秋色的兩邊人馬
,失去了主力強手作倚靠後,一方忙著逃、一方殺紅了眼地追,勝負之勢立即分曉。
  「團長,謹防有詐,請停止兄弟們的追擊行動!」
  北宮羅漢熟悉兵法,見狂僧去得太急,針對這點向拓拔斬月勸諫,但拓拔斬月一
語不發,當北宮羅漢再把話說上一次,大口鮮血突然從拓拔斬月口中噴出,跟著,失
去意識的身體往後栽倒。
  「團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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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雲夢譚(卷六)第四章─易筋洗髓•如來神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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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場戰鬥的詳情始末,孫武是後來才慢慢搞清楚,透過香菱的解釋,孫武曉得那
個修練金鐘罩的狂僧,是武滄瀾手下的四大要將之一,身為御前侍衛總管,亦是慈航
靜殿的叛徒,原本修業於慈航靜殿時,曾經是寺中倍受矚目的武學天才,但後來連犯
戒律,甚至殺害授業恩師奪取秘笈,因此被慈航靜殿開革出門,並且由同盟會發布格
殺令,準備消滅這欺師滅祖的江湖敗類。
  狂僧無路可走,索性投靠官府,憑著一身出類拔萃的金鐘罩神功,被武滄瀾賞識
拔擢,積功昇至御前侍衛總管。有了官府作後盾,同盟會的格殺令自然被取消,狂僧
再次橫行江湖,成為江湖人咬牙切齒的對象,但武滄瀾也適度約束手下的爪牙,所以
狂僧經常被調往邊境,對異族人發洩他的殺戮慾望,因此與異族人結下無數血仇。
  孫武道:「原來如此,難怪北宮羅漢看到他會恨成這樣,寧願跳崖也要下來斬他
一刀。」
  香菱道:「不全是如此,因為當時鐵血騎團的三名主力都被絆住,如果北宮刀魔
不搶著下來,鐵血騎士們一定會被狂僧殺掉大半。」
  鐵血騎團的遇襲,半是偶遇、半是設計,自從河洛劍派的搜索隊全軍覆沒後,鐵
血騎團的行蹤開始洩漏,外界組織佈下天羅地網,全力進行搜索,官府與同盟會聯手
,動用了飛行法寶,在附近山區來回搜索,一支同盟會隊伍碰上北宮羅漢,動起手來
,拓拔斬月、宇文龜鶴先後加入戰場,鬥得激烈的時候,狂僧率領官兵趕到,讓手下
去鬥鐵血騎士,自己則是加入主戰場。
  宮廷侍衛與鐵血騎團的一輪交鋒,實際意義是中土和龜茲王國的御前侍衛之戰,
稱得上是精英鬥精英的一戰,戰況也足稱激烈,但若非拓拔斬月、宇文龜鶴這兩個主
戰力來得太遲,鐵血騎團應該可以贏得更漂亮的勝利。
  「……所以,香菱,當那個狂僧和北宮在這裡戰鬥的時候,拓拔團長和宇文老伯
也在山頂上作戰嗎?對方是同盟會,但能夠絆住他們兩個人,實力應該很不錯吧!」
  「是的,少爺,就如你懷疑的那樣,指揮同盟會戰鬥的主將並非庸手,是袁晨鋒
袁少俠親自率隊,和那兩位鬥得不相上下。」
  香菱輕描淡寫的敘述,其實包含了許多驚險,同盟會的搜索隊伍包含兩大聖宗好
手,由袁晨鋒親自統軍,預備先把遭遇到的宇文龜鶴擊破。短短時間之內,宇文龜鶴
就被摧毀了十多具傀儡,來援的北宮羅漢又被狂僧截住,眼看危急之時,拓拔斬月趕
到,敵住了袁晨鋒,若非如此,鐵血騎團就要損失一名無可取代的重要人物了。
  袁晨鋒極具將才,根本就沒有靠決鬥一拼勝負的打算,從容不迫地指揮部下打拖
延戰術,只要各路援軍陸續趕到,將這整個山區圍成鐵桶一般,鐵血騎團再強也要飲
恨今日,拓拔斬月發現了他的意圖,終於使用祭刀一決勝負。
  孫武聞言點頭,「祭刀?那個我記得,實在是很厲害的一刀,難怪能闖下一刀無
敵的名號,袁兄應該抵禦不住吧?」
  看孫武仍懾於當日一敗的威勢,香菱搖了搖頭:「少爺,能夠無視對手強弱,真
正做到一招無敵的神話,即使是一皇三宗那級數的強者都未必敢如此自誇,拓拔團長
不過與你相當歲數,就算真是天才,在欠缺時間淬煉下,又能強你多少?能做到這一
點,只是因為對手學藝未精,還有……隱藏在強大威力下的代價與風險。」
  「代價與風險?妳的意思是……」
  「祭刀的基本原理,是無視持用者狀態強行吸納外部能量灌輸,說得明白一點,
根本是一種不受控制的危險法寶。每使用一次,持刀者的血肉與骨骼都會受創不輕,
即使是受過特殊訓練的武者,在二十……不,十五天內都不該兩次使用祭刀。」
  講到這個程度,孫武就大概懂了,拓拔斬月上次擒下自己三人,距今連十天都還
不到,連續兩度發動祭刀退敵,肯定讓身體傷上加傷,後來強撐著嚇跑狂僧之後,就
不支倒地,到現在都還沒回復過來。
  這個解答讓孫武心裡好過一些,因為那天的一戰,對方年紀與自己相若,卻一個
打三個,自己在他刀下猶如渺小螻蟻,毫無還手能力,想想實在氣餒,現在知道對方
也是賭命在發招,感覺起來心裡平衡多了,但那一刀之威如此凌厲,袁晨鋒不曉得怎
麼樣了。
  「香菱,袁兄他……」
  「孫少俠請放心,袁晨鋒他全身而退了。」
  接下孫武疑問而開口的,是宇文龜鶴,這位老人也在戰鬥中受了傷,當拓拔斬月
吐血暈厥後,他所操控的十多架傀儡有一半也損毀崩散,完全也是虛張聲勢,根本無
法實戰。
  好不容易唬退敵人,結束戰鬥的鐵血騎團還來不及喘息,立刻就要遠離戰鬥現場
,避免敵人再追擊上來。到眾人能夠再坐下喘氣為止,已經足足是五個小時以後的事
了。而對於袁晨鋒的問題,過來探視孫武的宇文龜鶴順便做出回答,面上閃過一絲驚
懼之情。
  「袁晨鋒不愧是陸雲樵的傳人,這次是有備而來,我想他一早就已經提防團長的
祭刀,在團長出刀的時候,他靠手上的法寶減低祭刀影響,再憑五絕神劍支撐過去,
當祭刀的發動效果結束,他幾乎毫髮無傷。鐵血騎團進入中土至今,他還是第一個能
從祭刀下全身而退的人。」
  「五絕神劍」是陸雲樵的成名神技,當日袁晨鋒與孫武短暫交手,從頭到尾都沒
用過這套武技,孫武也無緣見識,但聽宇文龜鶴說來,祭刀一擊根本沒傷到袁晨鋒,
那他是如何被擊退的呢?
  「袁晨鋒雖然撐過祭刀的一擊,但也虛耗大量內力,在他回氣反擊之前,附近多
架已損毀的傀儡突然回復行動,更強更猛地向他襲擊,甚至用自爆的方式搶攻,就是
這一輪猛攻,讓袁晨鋒有所忌憚,帶著手下撤離了。」
  「哦!原來是宇文老伯的大功勞。」
  「不,說來慚愧,當時我自己也傷得不輕,況且那些傀儡已經損壞,我無法將之
驅動,究竟為什麼那些傀儡會動起來,效能比之前還好,這點我至今還想不明白。」
  宇文龜鶴苦笑著否認,說出的話卻讓孫武一身冷汗,想到了那個在整場戰鬥中消
失無蹤,事後才出來扮可愛小天使的某人。
  傀儡是法寶的一種,能夠同時操縱十幾具傀儡,甚至做得比宇文龜鶴更好的人,
只有比他更高段的法寶開發師,這幾天自己在進行特訓時,小殤好像也纏著宇文龜鶴
,天真地問東問西,搞不好就在這段時間裡頭,已經把宇文龜鶴壓箱底的本事都掏過
來學會了。
  三個人說了一會兒話,另一邊拓拔斬月已經甦醒過來,下令眾人繼續趕路,要在
最短時間內穿越數座山嶺,抵達一處秘密水道,就可以走水路返回異域,時間雖然長
了些,但卻安全得多,也更不容易被攔截。
  這是意料中事,因為即使是在這幾個小時的撤退過程中,孫武仍感覺得出,大氣
中有一股異常的壓力,彷彿後頭有人正分別從陸、空兩路追截上來,一旦碰上肯定又
是惡鬥連場。
  剛才的那一戰,雖然成功逐走敵人,但也已經徹底暴露行蹤,敵方無論是官府、
同盟會,勢力都極為龐大,以他們所掌握的資源,大可一次包圍附近山區,逐步搜索
進逼,封死所有可能的退路,假如事情真的落到那一步,便大事去矣,所以鐵血騎團
現在要做的,就是加快移動速度,在敵人合圍完成之前,先逃出他們的封鎖網範圍。
  曾經在中土境內神出鬼沒、無人不懼的鐵血騎團,因為真面目被揭露,如今幾乎
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只能狼狽地忙著逃跑,目睹這些的孫武不禁有了一絲同情
。其實自己本來不用跟著他們一起走,雖說自己也是通緝犯,但既然袁晨鋒也來了,
只要與他會合,他多半能替自己解決這個問題,用不著和鐵血騎團混在一起,但現在
為了雯雯、為了舍利,再危險也要走下去。
  幾個小時的連續急行軍,對傷疲不堪的鐵血騎士而言是沉重的考驗,但孫武的體
力耗損卻比他們更嚴重。一直緊跟在後的香菱,為著少年驚人的充沛體力而訝異,因
為連續幾個小時藉由行走鍛鍊特殊步法,對體力和關節的負擔都很大,他能行若無事
地承受下來,這絕對是超越年齡的表現。
  「香菱,那個狂僧雖然是個大壞蛋,但武功真是強啊!不倚靠法寶也能那麼強,
我第一次知道金鐘罩練到後頭也能強成這樣呢!」
  「可是……金鐘罩是慈航靜殿四大神功之末,『易筋』、『洗髓』兩經的威力都
在金鐘罩之上。慈航靜殿歷代掌門雖然也有修練金鐘罩的,但從沒出過一個只修練金
鐘罩的掌門,少爺你如果有心武道,應該換點別的武功練啊!」
  「易筋經?洗髓經?這是慈航靜殿四大神功的兩門吧?我以前聽過,不過四大神
功之首是什麼啊?我每次問人家,每個人的表情都很古怪,沒有人告訴我,那門武學
有什麼問題嗎?」
  「這個……那門武技雖然異常難練,但確實威力極強,純以每一擊所發出的力量
,還有武學本身的攻守全面性而言,甚至說得上是天下第一,慈航靜殿創派以來每次
遭逢險難,掌門方丈最後都是靠它擊敗強敵,力挽狂瀾。」
  香菱道:「四大神功之首的武技,就是慈航靜殿掌門神功,如來神掌!」
  「如來神掌?這名字好像聽過,它很難練嗎?為什麼大家聽到這套掌法的時候,
臉上的表情都好奇怪喔!」
  「那是因為十多年前,這套武功曾被人偷盜出去,落入一個大魔頭手中,那個大
魔頭異想天開,逆佛道為魔道,修練成如來魔掌,並且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縱橫天下
,近乎是無敵江湖,就連該任慈航靜殿方丈都死在他掌下。就因為這個魔頭,如來神
掌蒙上了一層陰影,慈航靜殿幾乎再也不提如來神掌之名,江湖人也盡量避談此事。

  「哦,還有如來魔掌這種東西啊……」
  一聽到「魔」字,孫武第一個聯想到的就是魔門,但算算時間,十多年前正好是
太平軍國之亂最盛的時候,擁有無敵稱號的強者應該只有一個,特別是連慈航靜殿的
方丈都能殺掉,這樣的人……
  「天妖!」
  腦裡唯一浮現的人名,就是這個曾將恐怖帶給每個中土人的大魔頭,孫武記得傳
說中天妖修練一門叫做「阿鼻血劫」的邪功,威力強大,但現在看來,他還有一門「
如來魔掌」輔佐,就是這兩道神功加在一起,讓天妖叱吒風雲,無敵一時。
  「少爺,如來神掌異常難練,慈航靜殿也有方丈終其一生練不成一掌的例子,現
任方丈苦茶大師據說練成四掌,這在歷代紀錄中已經算是傑出的成績,當年天妖卻練
成七掌,無敵於天下,你如果當真有心在武學上追求成就,其實眼光應該放遠,設法
修練如來神掌,那將來的成就肯定超越狂僧、北宮羅漢,會是一皇三宗那種級數。」
  香菱這麼鼓勵著孫武,腦中卻想到一個假設,目前的少年沒有強力攻擊手段,要
提昇金鐘罩的威力又非短期內一蹴而成,若是能練成一式如來神掌,那就可以填補目
前的缺陷了。
  「那……香菱,除了慈航靜殿方丈以外,如來神掌也傳給其他人嗎?不然這種限
定武學練了不是好麻煩?」
  「嗯,雖說是掌門神功,但只要方丈許可,其他弟子也可以修練如來神掌。苦茶
大師體弱多病,為免神掌失傳,確實是有開放門下弟子修習……」說到這裡,香菱一
直努力維持的溫柔笑臉,突然變得很古怪。
  「香菱,怎麼了嗎?妳的表情好奇怪啊!」
  「不,沒什麼,請別在意。」
  沒什麼才怪,每次只要想到那個傢伙,自己的感覺就很火大,雖然那個花和尚是
慈航靜殿除了掌門以外,唯一練成如來神掌的傳承者,還是一個年紀輕輕就練成兩掌
的天才,不過一些癖好實在過於惡劣,又愛留連花街柳巷,慈航靜殿之所以不太愛提
起如來神掌,除了因為天妖的陰影,這傢伙也有部分責任。
  (算了,不值得為那種傢伙生氣,他有什麼性癖是他的事,我們有錢賺就好,不
用多想……)
  揉了揉額頭,香菱不再多話,恰好宇文龜鶴來請,兩人結束了練習,與鐵血騎士
們一起晚餐。
  晚餐的時候,整個氣氛明顯變得低沉許多,後有追兵的沉重壓力,這裡每個人都
感受得到,而且從他們的竊竊私語中,孫武猜測追兵不只來自後方,也可能預先在前
頭設下攔截網,鐵血騎團這次能否闖出生天,實是未知之數,搞不好幾天過後,這裡
的鐵血騎士就死得一個也不剩。
  在這樣的沉悶氣氛中,最活躍的人就是小殤了,她從袖中取出一支哨子,輕輕一
吹,旁邊的草叢中走出了幾具傀儡,這些傀儡走起路來跌跌撞撞,像是小丑多過戰鬥
工具,但卻會表演丟水果、跳火圈之類的雜耍把戲,其中一個木製傀儡表演吞火,卻
好像忘了自己身體全是木頭,火把吞下去,全身立刻起火,慌張地到處找水,最後倒
在山溝水窪裡,再站起來的時候,被燒得亂七八糟的頭上露出「狂僧」兩字。
  這一類有趣的表演,打破了全場的沉悶氣氛,讓哄笑聲再次出現,倒是孫武看得
很無言,因為這麼一來,宇文龜鶴的傀儡為何會襲擊袁晨鋒,答案已經不言而喻了。
  (唔,步法的熟悉度有點小成了,但是無孔不入掌的逆轉,這個還沒有頭緒,得
要抓緊時間練習才行。)
  望向天上的月亮,孫武數著時間,越發焦急,再看一眼周圍的人群,決定悄悄溜
走,找地方練習。
  如果說萬紫樓的獨門身法,可以由香菱傳授,那麼逆轉無孔不入掌的運功法門,
就只能由孫武獨自摸索。連正規的施展方法都還捉摸不準,卻要嘗試逆轉,這種高難
度的壯舉,唯有藉著一次一次反覆出掌,細心捕捉裡頭的每一絲氣息流動,希望能夠
有所發現。
  孫武對著一棵松樹,舉掌一下一下地拍擊。推掌的動作他本就練得很熟,在梁山
泊的時候每天都要推掌一萬次,長期累積下來,這動作就像呼吸一樣自然,不假思索
就推了出去,但他現在卻要用心去察覺,找尋每次推掌動作對體內真氣的牽動。
  這一練習就是兩個小時過去,仍是茫無頭緒,但周圍卻變得更靜,他回過神來,
以為外頭所有人都已經睡著時,背後突然出現一個聲音。
  「你這麼拼命做什麼?就為了一個和你沒有關係的女孩子,你是白痴嗎?」
  冷冷的語調,絕不是香菱的口氣,孫武一瞬間還以為是小殤來了,可是從以前到
現在,只要是自己已經決定的事,小殤從不會反對,即使真要反對,她也會直接進行
破壞行動,不浪費口舌,所以現在說話的人是……
  「呃,拓拔團長,是你啊!」
  看對方一手拿刀,站在大老遠外,孫武略覺安心,因為拓拔斬月不像是過來拔刀
砍人的。
  「你和那個女孩子,應該沒有認識多久吧?又不是你親戚,也不是和你有什麼交
情,你幹嘛為了她扯進這些混水?」
  沒有靠近過來的意思,拓拔斬月站在十餘尺外的榕樹下,整個人幾乎被陰影罩住
,看不清楚,只有說的話還是一句句傳來。
  「看在巨陽武神的份上,若你是替他來索舍利,我可以給你,從此之後我們與巨
陽武神兩不相欠,但如果你取舍利,只是為了自己無聊的正義感,那就算刀魔肯讓你
拿走舍利,我也絕不會答應。」
  「等等,為什麼你覺得有正義感是一件無聊的事情呢?我聽說,異族人很尊重英
雄,是非常講究信義的民族,正義感是信義的最基本啊!」
  拓拔斬月的想法,是孫武所不能理解的東西。鐵血騎團對於佛血舍利志在必得,
這件事孫武是已經明白了,假若拓拔斬月無論如何都不放手,這點是完全可以理解,
但如果自己用老爹的名義,拓拔斬月就肯放手,其他理由就不行,這點就有些荒唐了

  是因為自己的面子不夠大嗎?有這可能,但拓拔斬月言語中隱含的怒氣,卻又像
是有著別的理由。唉,自己和這個人就像是天生的死對頭一樣,從初次見面開始就處
得不好,連吵都吵得沒有理由。
  「我們異族男兒的信義,是只有對我們的親友才會展現,其他的陌生人,甚至是
那些敵人,都不在這個考慮範圍內。」
  「是嗎?但我認為,所謂的道義,是對那些認識不久或不認識的人都適用,所以
才顯得可貴。如果我答應了一個不認識的人,卻因為我與他沒交情就毀約,這算什麼
信用?算什麼道義?」
  「人的關心範圍有限,那個小丫頭與你不過認識幾天,見過幾面,能有什麼交情
?明明沒有交情,卻還為她鬧出這麼多事,這就是一種偽善,你這個偽善者!」
  「奇怪了,沒有交情,就不能為人付出嗎?我承認我和雯雯沒有多少交情,也說
不上是好朋友,但我知道發生在她身上的事很沒道理,我不站出來,就沒有人能替她
說話,還有我如果不站出來,我這輩子都會不安心,所以我站出來了。正義與道理是
一種規則,不會因為我與雯雯有多少交情而改變,能夠關心自己不認識的人、為不公
義、沒道理的事挺身而出,是人之所以不同於禽獸的理由,你不認為嗎?」
  「你、你居然罵我是禽獸?」
  「我哪有這麼說?你這個人很奇怪耶!幹嘛我說什麼你都以為在針對你?」
  一言過來、一語回去,雖然是火藥味十足,但程度卻越來越像兩個頑童在拌嘴,
事實上,就算是和小殤在一起,孫武都不曾這樣子吵嘴過。小殤是個超級行動派,光
是在她後面收拾善後就夠累了,哪有時間這樣吵?就算有,她也是一記章魚拳突襲就
把爭執打斷,不會像拓拔斬月這樣固執於言語交鋒。
  拓拔斬月認為自己受到侮辱,但被說是偽善者的孫武也一樣覺得無辜,兩個人激
烈爭執了好一會兒,從理念之爭說到實際問題,孫武認為鐵血騎團欺凌弱女,拓拔斬
月卻表示為了救國,不要說是一個弱小女孩,就算是一百個、一千個也都得犧牲掉。
  「太荒唐了吧,就為了救國,你就要這樣子犧牲一個無辜的女孩子嗎?」
  「哦?那麼孫大俠,請你回答我,你要為了一個無辜的女孩子,犧牲掉我國的千
萬民眾嗎?」
  「這……」
  犀利的質問,讓孫武回答不出來。雯雯自然是無辜的,但為了要救雯雯,而害千
萬人為此犧牲,這種話孫武卻又說不出口,遲疑片刻之後,能出口的話只有一句。
  「人命關天,這種事情不是可以用數字來簡單論斷的。」
  這句話有相當的道理,也是孫武此刻的心情寫照,但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自己
說的話很軟弱無力,沒有辦法真正解決事情,更無法說服對手,正因為如此,拓拔斬
月聞言後很輕蔑地哼了一聲。
  「你果然是個只會說好聽話的偽善者……像你這種人……我、我姊姊嫁給你真是
不值得!」
  「呃,我要娶的不是你妹妹嗎?」
  「囉唆,姊姊和妹妹有什麼不一樣?」
  拓拔斬月憤怒地拂袖而去,不過在離開前,卻突然止住腳步,好像很遲疑似的說
話。
  「白天的時候,你挺身出來救我的族人,我很……嗯,謝謝你。」
  道謝的語調與先前判若兩人,孫武方自一愣,拓拔斬月的聲音又含起怒氣。
  「偽善者,我不會讓我妹妹嫁給你的!」
  一句話喊完,拓拔斬月的身影消失,孫武站在原地,還為著對方最後的那幾句話
而發愣。
  「怎麼搞的啊?他有很多個姊妹嗎?到底要嫁的是姊姊還是妹妹?傻傻分不清楚
,真是給人添麻煩。」
  「其實已經很清楚了,就是有些人不會看……」
  聞聲轉頭,孫武發現小殤不知何時已出現在背後,正站在自己適才猛擊的那棵樹
下,望向自己的表情相當古怪,好像在擔憂什麼。
  「小殤,妳怎麼了?表情好奇怪啊!」
  「你……你剛剛是不是想起了什麼?」
  「想起什麼?」
  「問你為什麼這麼執著要救陌生人的時候,你說的是真心話嗎?」
  「當然是真心話啦,我為什麼要說謊話啊?小殤妳這樣問很奇怪耶!」
  孫武認真地回答,卻看到小殤明顯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跟著又回復平時的頑皮
表情。
  「……太好了,幸好你是個直線條的熱血笨蛋!」
  「喂,妳沒事罵我笨蛋作什麼。」
  「因為你確實是個笨蛋啊!人家本來只是來和你說聲謝謝的,你也可以和人家吵
上老半天,如果你好好哄上幾句,說不定雯雯已經被放出來了呢!」
  「啊!」
  被小殤這一點醒,孫武才察覺自己做了很笨的錯事,拓拔斬月來此的用意不是為
了嘲諷自己,而是為了向自己道謝,如果自己早點察覺……
  「別想那麼多啦,既然是個笨蛋,做笨蛋該做的事就好了。」
  「妳不要沒事說人笨蛋啦,很沒禮貌耶!」
  懊惱無用,孫武本想繼續練習,但身體確實感到疲倦了,加上小殤也建議適當休
息,就和小殤一起拿了條毯子,並肩睡在樹下。
  這一覺很放鬆,有小殤睡在身旁,熟悉的氣味讓孫武彷彿回到老家,鬆弛了緊繃
的精神,感覺很好。
  恍恍惚惚中,好像夢見什麼,是一些屬於過去的片段,但太過模糊,像是隔在大
霧彼岸看不真切,好不容易想瞧清楚一點,一股極度冰冷的感覺,讓孫武有所驚覺,
猛地睜開眼來,只見一柄巨大的雪白刀刃放在自己頭頂,雖然沒碰著,但冰寒刀氣卻
已切斷自己幾絡頭髮。
  「小畜生,睜開眼來!我等不到第五天,你就死在今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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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東方雲夢譚(卷六)第五章─攀頂越峰•極限之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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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認真算一算,孫武記得自己與北宮羅漢約定的時限還有一天多,情形雖然很不妙
,但一切卻還未算絕望,自己仍舊有努力的空間,創造勝利的可能。
  不過,這個考量已經被完全破壞。孫武暗暗責怪自己不夠機警,如果多幾分警惕
心的話,剛剛拓拔斬月的話裡自己就該有所警覺,既然異族人的信義只用在親友身上
,自己與北宮羅漢非親非故,他隨時都有可能毀諾翻臉,未必會老老實實等滿五天。
  (真是讓我見識到了……非親非故就不必講信用,這些人的說話像放屁一樣。)
  不講信用、以大欺小,而且還趁自己睡覺的時候偷襲,北宮羅漢的種種作為,讓
孫武對他失望至極,僅有的一點敬意也化為烏有,然而,對方的刀架在自己頭上,是
不爭的事實,域外異族崇敬實力多過一切,自己若不能做出有力反擊,那不管怎麼大
罵無恥卑鄙,對方也根本不痛不癢。
  「沒提防到你會偷襲,是我自己的警覺心不夠,我無話可說,你動手吧!」
  氣鼓鼓的說話,孫武其實很不甘心,但事已至此,無論說些什麼都只會惹對方訕
笑。就像北宮羅漢昨天所說的,這就是「惡」,這就是江湖,就是有許多不公平和沒
道理的事,要抗議不平只有靠實力,沒實力的自己說什麼都沒人在意。
  只是,預期會斬下的刀沒有落下,北宮羅漢提起了那柄巨型牙刀,冷冷地說話,
「如果要趁你睡著的時候殺你,你根本沒機會醒過來,小畜生,跟著我來,我會給你
最後一戰的機會!使出你這幾天苦練的東西,我要你心服口服死在異族勇士的刀下!

  「哼,就算心服口服,我也不想死。我不會死的!」
  孫武站起身來,與北宮羅漢勇敢對視,說的話雖然孩子氣,卻也適度地表達了意
志。當北宮羅漢轉身離去,孫武望向地上,發現小殤仍在睡覺,好像睡得很熟,絲毫
沒被剛才這些騷動所驚醒,當然,孫武是不相信的。
  「小殤,我知道這樣說很笨,妳要笑就笑吧!不過……這一仗我想靠自己的力量
來打,無論結果怎麼樣,請妳不要插手。」
  匆匆說完這句話,孫武便跟在北宮羅漢後面離開,躺在地上的小殤沒有動作,只
有輕輕的呼吸聲。
  (唔,無孔不入掌的逆轉方式還沒找到,現在只能賭小殤的這個手環法寶了,真
是沒什麼勝算啊……算了,現在想這種東西,只會讓自己更打不下去。)
  拋開無謂的想法,孫武提起勇氣,跟著北宮羅漢而行,卻聽見他沉聲道:「你白
天避開狂僧的那幾步,是那個小丫頭教你的萬紫樓武學嗎?扭扭捏捏,娘娘腔的武功
是適合你這種小鬼沒錯,不過等一下我奉勸你還是別拿那些來丟人現眼,不像話的武
功,死也會死得很難看,如果你以為這些歪七扭八的步子能救你一命,那你就大錯特
錯了。」
  早上與狂僧動手,孫武閃避重擊時,北宮羅漢在山巔上看得清楚,他與孫武交手
多日,把孫武的武術底子摸得一清二楚,一看原本身形凝重笨拙的孫武突然使出那種
敏捷步伐,去勢詭變,馬上就看穿了孫武的意圖。
  孫武聞言,並沒有特別動容,卻對北宮羅漢的異樣反應有些好奇,因為北宮羅漢
口口聲聲說要殺了自己,不會給自己機會,但若真是如此,他剛才一刀直接斬下去就
一了百了,即使他要顧全異族勇士的榮譽,不趁人睡覺偷襲,那也不必告訴自己這個
,只要趁自己施展步法靠近的時候,攔腰揮刀一斬,很輕易就可以把自己幹掉。
  (為什麼要做這麼多無謂的事?這就是口是心非嗎?)
  孫武的疑惑沒有持續很久,當他隨著北宮羅漢來到決鬥地點,那些困惑都變成了
驚愕與焦急。
  在一個特別清出來的石子地上,擺設了奇怪的儀器,周圍插著十餘根火把,火光
受到奇異能量的影響,或青或紅,無風自動,而在這些怪異佈置的中心,放著一塊被
冰凍起來的大水晶,裡面正是被封印起來的雯雯。
  透過水晶,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在小女孩心口的部位,有一道異樣的紅光在閃爍
,乍明乍滅,雖然還很模糊,但卻可以感覺得出,紅光正以極為緩慢的速度,增加著
光度與熱度。這種現象所代表的,就是能量的不安定化,封存於雯雯體內的佛血舍利
越來越壓制不下,排斥效應變得更強,再不處理,很快就會危及性命。
  「雯雯……」
  孫武急著跨前一步,卻看到北宮羅漢阻擋在前,像是一座巨石像似的擋住他去路

  「我再問你一次,如果這個小雜種交給你,你要怎麼處理佛血舍利?」
  「這種時候誰還管佛血舍利啊!一顆珠子而已,再怎麼寶貴,會有人命重要嗎?
請你讓開,我要帶我朋友去找醫生,再不救她,她真的會死的!」
  「嘿,你所謂的醫生,就是慈航靜殿的那群賊禿嗎?這我不能容許,因為舍利落
在哪一個中土狗的手上,都會對我們造成威脅,更何況本來我們就對舍利志在必得,
除了把舍利帶回國去,我不接受其他的任何結果。」
  北宮羅漢再次揚起了牙刀,彷彿象牙般的巨刃,像是在咧嘴嘲笑般指向敵人,「
小子,用盡你的力氣,放馬過來,無論你想做什麼,今晚都是你最後的機會了。」
  如果說之前孫武還會想抗議些什麼,這次他已經什麼都不想說了。和異族人相處
至今,孫武摸清了一個很大的原則,就是一切都要有實力作後盾,與其花時間浪費唇
舌,不如把時間花在增強實力上,而自己已經沒有什麼時間了。
  「好,那麼……就請你指教了。」
  緩緩吸一口氣,孫武用手遮口,悄悄把一枚糖球似的丹藥吃下去。也許小殤早就
料到今晚會有這個變局,所以剛剛入睡之前,先把這枚丹藥交給自己,說是能夠短暫
回復體力,讓自己在有需要的時候服用,現在正好能夠派上用場。
  (原先戰術全是兵行險著,時間拖長對我不利,必須要在短時間內分出勝負,十
招之內不能有個了結,後果……嗯,大概不是一隻手、一條腿能了帳的。)
  暗自評估狀況,孫武掌心滿是汗水,摸了摸腰側的傷口,希望腰側與腿上的兩處
傷口不要因動作而破裂,否則就更減低勝算。
  而在孫武、北宮羅漢的察覺範圍外,香菱也悄然到來。孫武與小殤並肩入眠時,
她沒有來打擾,但北宮羅漢一有異動,身為貼身使婢的她立刻有所驚覺,展開輕功,
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戰場外圍旁觀。
  (嘖,本以為還能拖一天的,現在就動手根本毫無勝算……)
  北宮羅漢提早發難,香菱覺得不會是無故之舉,當她抬頭朝四周凝望一遍,儘管
黑暗的夜空沒有什麼異狀,但大氣中所隱藏的肅殺之感,卻讓她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敵人來了,正在接近中,實力不明,但應該不弱……原來如此,難怪北宮羅漢
焦急了,是想趕在敵人到來之前取珠吧?但為何還要找這小少爺打一場?直接劈人取
珠不是快得多嗎?)
  腦裡瞬間閃過七、八個念頭,香菱仍在思索問題,但只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
就是自己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孫武出事,假若只是單純落敗,那也就算了,如果北宮羅
漢有加害之意,那麼即使自己會提早暴露身分,也得被迫出手救援。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如果那位小少爺有個什麼萬一,不只是鐵血騎團要血債血
償,就連萬紫樓都要陪葬呢!)
  沒有發出聲音,香菱手腕微抖,一隻鮮豔的紅色羽毛輕輕落在指縫間,雖然此處
與孫武相隔遙遠,但只要一羽在手,不管碰到什麼緊急危機,她都有信心能夠及時制
止。
  一場戰鬥,就在這樣的情形下展開。面對不動如山的北宮羅漢,孫武調勻呼吸後
,率先發動搶攻,腳下一起步,幾天以來的特訓成果立刻顯現出來,雖然說不上身形
如電,但比起之前的速度,現在卻明顯提高了兩、三成,腳下踩著精巧神妙的步子,
忽焉在左、忽焉在右,像是一頭狩獵中的小野豹。
  身法快了不少,但看在北宮羅漢眼中,這等小技倆卻不值一哂,反而更增添了他
的怒意。
  「愚不可及的小鬼,告訴你說這招沒用了,你是沒聽見嗎?」
  憤怒的聲音如雷重吼,北宮羅漢這次不再只是迫發刀氣,而是擎手一舉,雪亮的
巨型牙刀轟斬而下,斬擊威力猶如怒濤拍岸,瘋狂襲向孫武。毫無花俏的一刀,純以
壓倒性的剛力而發,不但直攻敵人,更將他前後左右的退路盡皆封死,如無意外,北
宮羅漢預備這一刀就將少年四分五裂,而這一點,孫武自己比誰都明白。
  (開始了,一切就賭在這一招了!)
  要命的關頭,孫武猛一咬牙,左腳往前一跨,猛烈劇痛從左腿竄上腦部,比預期
中更為嚴重,但也就在這間不容髮的一刻,北宮羅漢的豪刀重重斬上了孫武身軀。
  一刀得手,北宮羅漢有著少許驚愕,雖說他本來就認為孫武不可能接得下,但預
料的東西一旦成實,巨陽武神的義子喪命於自己手中,仍是有著心理上的衝擊,只是
這時間很短暫,因為從手上的細微感覺,北宮羅漢已經確認自己一刀擊空,沒有命中
實處。
  (殘像?)
  北宮羅漢看得很清楚,自己的一刀明明貫穿了孫武身體,但手上卻完全沒有命中
實體的感覺,腦裡唯一想得到的答案,就只有高速移動所造成的殘像,方自一愣,頸
部微微一麻,只見孫武不知何時已來到自己左側,手臂所帶的木環上,赫然多出一個
袖箭的發射機關,遙遙射中自己一箭。
  頸部是個要命的位置,但袖箭上無毒,北宮羅漢真氣護體硬逾鐵石,這記暗器連
一點小小刮傷都做不到,反而更引來敵人憤怒攻擊。
  「只會玩弄小花招的臭小子!你以為這樣就能成功嗎?」
  乍看之下只是普通的小技倆,但當北宮羅漢再次揮刀落空時,他才明白孫武這幾
天所鍛鍊的,不只是一些詭奇的步法,肯定還包括了萬紫樓獨門運氣口訣,否則單憑
那些步法,怎麼樣都做不到這等分身化影的效果。
  「哼!學了些萬紫樓的鬼把戲,就以為能幫得了你嗎?看你能把自己的死亡時間
延後多久!」
  北宮羅漢怒喝聲中,巨大的雪白牙刀連環斬出,雖然沒有變身獸化,但一刀接著
一刀的兇猛攻勢,每一刀彷彿都具開天闢地之威,一記斬空,樹木粉碎、岩石崩裂,
連大地都被斬出好大的一個坑陷,轉眼之間,兩人決鬥的戰場就被破壞殆盡,除了以
雯雯為中心的結界陣還保存完好,餘下地方滿目瘡痍,毀壞得不成樣子。
  萬紫樓的身法確實有獨得之秘,孫武仗著身化殘像之助,又多避了北宮羅漢兩刀
,但這也已經是極限,對北宮羅漢這種一流高手,要在這種程度的殘像化影中找出孫
武真實位置,並非難事,而孫武始終無法在這段時間內搶近敵人身邊,發動決勝的一
擊,單憑袖箭擾敵,情形已越來越是危險。
  (糟了,快要拖不下去了,他周身的刀氣太強,就算能躲開他的攻擊,還是搶不
近他身邊啊!)
  當初策劃的戰術,是藉著殘像化影的技巧接下北宮羅漢兩刀,閃電搶近他身邊發
出一掌,但孫武練習時間太短,又受到腳上傷勢所累,步法效果不如預期;北宮羅漢
一旦認真出刀,與坐著迫發刀氣的威力相差懸殊,特別是在他霸道攻勢之餘,周身仍
有強橫刀氣環繞,如旋風、如飆火,逼得孫武靠近不過去,只有招架之功。
  而這樣的一幕,看在香菱眼中,雖然一點都不意外,卻也暗叫糟糕,因為萬紫樓
的殘像身法,看似簡單,卻是一種對肉體負荷極重的武技,孫武初學乍練,再多使用
幾次,恐怕在被敵人砍殺之前,身體會先承受不住。
  (再兩刀!撐過第一刀是極限,第二刀就會把他砍殺!)
  香菱做出了這樣的判斷,緊扣著羽毛的右手慢慢揚起,強勁真氣急灌入羽毛中,
預備出手。同一時間,北宮羅漢的刀砍空一記,但砍空的刀卻像長了眼睛,順勢斬向
右邊一處空曠所在,未卜先知地斬在孫武現身的地方,剎那之間,牙刀距離孫武不過
數吋,凜冽勁風讓他面上皮肉都皺摺起來。
  (就是現在!)
  右手一緊,紅色羽毛要破空而去的剎那,香菱身後傳來一聲輕咳,她心中為之一
震,赤羽回藏袖中,這一記救援竟沒能發出,暗叫不好之餘,已驚出了一身冷汗,看
見巨型牙刀掃中孫武,唯一反應就是閉上眼睛,不忍看他被劈得支離破碎、血肉橫飛
的慘烈下場。
  但事實卻與香菱所想的不一樣,下一刻,戰場內金光大盛,孫武全身被燦爛金芒
籠罩,皮膚被染上了一層黃金光芒,彷彿化作一座堅固的銅像,硬生生闖向這一刀威
力最強的鋒口。
  金鐘罩第六關!
  連續多日的頻繁戰鬥,孫武降關瓦解,只餘第四關的護身勁,這點北宮羅漢一眼
就看了出來,但卻沒料到在特殊藥物的輔助下,孫武能夠短暫回復最強力量,在最關
鍵的時刻,重新運起第六關金鐘勁,硬接他未獸化的一刀。
  一聲刺耳的金屬撞響後,孫武赫然撐過了這一記劈斬,還趁著一刀甫過,新力未
生的空檔,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衝向北宮羅漢。腳下才動,便是奇痛攻心,連續運用高
速步法踢擊地面的苦果已開始浮現,但這時哪能顧到這許多,孫武全速衝向敵人。
  巨型牙刀的驚人尺寸這時反成為阻礙,當孫武已闖到相當範圍內,牙刀已無作用
,而單純迫發護身刀氣,卻破不了第六關金鐘勁,北宮羅漢怒極棄刀,雙臂揮斬橫掃
,儼然就是一雙鋒銳無匹的絕世神兵。
  「小子,別太天真了!一個真正的刀客,就算手中無刀也能殺人!」
  手臂即是刀,北宮羅漢的手臂粗如石凳,灌滿真氣之後,殊不遜於任何神兵,而
揮動之間只有更加靈活,但在他砍上孫武身體之前,孫武卻突然腳下一蹬,離地躍起

  「想故計重施!你黔驢技窮啦!死吧!」
  當孫武躍至半空,北宮羅漢本想雙臂合擊,將無處可躲的少年攔腰斬斷,但在那
短短的一瞬間,他抬頭仰視的剎那,不知是否因為天上月光影響,北宮羅漢赫然看到
幻覺。
  「兩、兩個人?」
  不可思議的變化,躍身於空的孫武,分化為兩個身影,亦左亦右,北宮羅漢呆了
片刻才驚醒過來,不假思索,手刀猛斬向左邊的孫武,鼓動全力所掀起的風壓,甚至
凝聚成一道旋風直射數十尺高,但這威力無儔的一刀,卻終究擊了個空,只打中一個
消失不見的幻影。
  同一時間,避過北宮羅漢全力一擊的孫武,降落在地上。在腳踏到實地的一瞬,
劇痛險些讓他站不穩腳,滾倒在地上,總算腦中意志清醒,腳底一緊穩穩踏住地面,
扭腰回身,手掌化柔放軟,抬肩施力,一掌就打在北宮羅漢的後腰。
  (老天,讓我這一掌成功吧!)
  一掌擊出,孫武的手腕微微發熱,套在手腕上的木環赫然生出光亮,正是「無孔
不入掌」發動的先兆。
  (不、不是要脫人衣服,不是這種啦!)
  逆轉無孔不入掌的戰術失敗,孫武驚得魂飛魄散,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周圍突然
靜了下來,所有進行中的一切被放慢了速度,而自己的精神千百倍地集中起來,清楚
感覺到附近的許多細小事物,包括自己轟發出去的這一掌,每一個細微的真氣流動,
全都感應得清清楚楚。
  這一掌的真氣,確實已經打入北宮羅漢體內,而且正要往外爆發,碎裂衣衫,這
是已經確定的方向,不能改變、無法回頭,但是當孫武的感應隨著真氣而延伸,卻意
外發現北宮羅漢體內除了他本身的充沛內力,還另外蘊藏著一股很熟悉的力量,強大
而熟悉,與孫武自己的力量同出一源,剎那之間相互呼應,跟著,就像是被打出缺口
的堤防,潰堤怒江一下子奔流出來。
  「喀啦」、「喀啦」的連續幾聲悶響後,孫武眼前所出現的,是一幕非常可怕的
景象,北宮羅漢張口嚎叫,眼、耳、口、鼻之中都噴射出刺眼的金光,彷彿他的五臟
六腑都成了發光體,正從他全身毛孔將那爆發性的能量釋放出來。
  手掌貼在北宮羅漢腰側的孫武,陡覺一股大力襲來,整個人被硬生生拋甩出去,
重重跌落出數尺外,心下暗自駭然,那股力量如此強大,連被波及到的自己都可以跌
出這麼遠,那正面受到衝擊的北宮羅漢豈不是……
  這場戰鬥的經過,全都看在香菱眼中,儘管孫武還有些搞不清楚,但香菱卻曉得
北宮羅漢出了什麼問題,當北宮羅漢的巨碩軀體彷彿失去意識般頹然而倒,香菱點了
點頭,喃喃自語。
  「果然是這樣,白天的戰鬥不是平分秋色,而是兩敗俱傷。狂僧與刀魔都是主攻
型的武者,這兩個人惡鬥在一起,根本沒有可能雙方全身而退。」
  所以,當時的狂僧與北宮羅漢都已身負嚴重內傷,只是各自竭力鎮壓,不讓入體
敵勁爆發,而重傷的狂僧見到拓拔斬月、宇文龜鶴聯袂出現,以為袁晨鋒已為他們所
殺,心下更驚,自然是逃之夭夭。
  北宮羅漢如果好好調息一晚,應該可以將體內金鐘勁驅出大半,減輕傷勢,事實
上,即使與孫武一戰,照正常情形來說,孫武也沒有實力威脅到他,只不過連串的鬼
使神差,在少年的努力下召喚來奇蹟,令孫武把這個強過自己許多倍的絕頂刀客擊倒

  「真是不可思議,居然真的贏了,照理說是不可能的……」
  「這個世界確實有很多不可能的事,但只要妳肯跨越那條極限,賭上一切去幹,
有時候不可能就會變成可能。」
  「所以,小殤小姐妳剛才不讓我出手救人,是為了想再相信他一次,賭上他的極
限,看看他能做到哪裡嗎?」
  「救人?妳在說什麼東西啊?我聽不懂,妳剛剛手上有抓什麼嗎?我看沒有啊!

  小殤裝聾作啞,香菱也不打算把話說得太清楚。事實上,有一件事讓香菱非常介
意,就是孫武跳躍起來的那一瞬間,由於距離相隔有點遠,再加上小殤的出現讓自己
分神,自己沒能看得清楚,不明白北宮羅漢的手刀為何揮空,要不然,那記手刀應該
可以準確將孫武砍殺的。
  (難道……不,這種事情不可能,鳳凰七絕的進化條件是……)
  當香菱為著腦裡的想法驚疑不定,另一邊的孫武已經清醒過來,看見北宮羅漢倒
在地上,想到自己的戰鬥目的,連忙跑向旁邊的封印陣,但才一抬腳,剎時間痛徹心
肺,低頭一看,兩腳都腫得像什麼一樣,左腿鮮血淋漓,彷彿每個毛孔都在滲血,傷
得尤其嚴重,這全都是剛才使用殘像技巧的後果。
  「痛,真的好痛啊……」
  贏得勝利後,似乎不是抱腿叫痛的適當時機,因為當孫武抬起頭,那個一度倒下
的巨碩身影,又再一次攔阻在他的眼前。
  「小子,你不是要打倒我嗎?我還沒倒下,你真以為自己贏了嗎?」
  全身是血,更兼無數皮肉外翻的傷疤,北宮羅漢的模樣猙獰可怖,像極了一頭血
戰之後的瀕死野獸,但無論傷勢怎重,只要他站在那裡,就有著不容忽視的壓迫感,
像個不敗、不倒的戰神般睨視著少年。
  「你、你明明倒下了,倒了又不認輸,哪有這麼過分的!」
  孫武不想坐以待斃,趁著兩個人距離還很近,又是一掌擊出,但當這一掌打在北
宮羅漢身上,孫武才知道現在的自己有多虛弱,剛剛那一輪奮戰,幾乎已經耗光了真
氣,而小殤的丹藥效力已過,自己別說是打倒敵人,就連這一記推掌都推得萬分吃力

  然而,就是這麼輕描淡寫的一掌,北宮羅漢居然承受不住,巨碩身軀仰天翻倒了
下去。看到這一幕,再看看敵人身上那些幾乎見骨的傷口,孫武為之一呆,這才明白
對方究竟傷重到怎樣的一個程度。
  「你……你別再死撐了,你傷得那麼重,輸了就直接認輸嘛!輸給小孩子會很丟
臉嗎?」
  不想被北宮羅漢絆住,孫武吃力地站起來,想要先把雯雯從結界陣中抱出,但腳
才剛抬,一隻大手卻從後頭伸來,緊緊抓住他的腳。
  「……不……不讓你去……佛血舍利……不能交給你……」
  孫武低頭一看,北宮羅漢邊說話邊噴著血沫,傷勢重得無以復加,但自己連續掙
扎幾次,都沒法擺脫他的手掌,顯示他爭取佛血舍利的堅決意志。
  這時,孫武突然有一種荒謬絕倫的感覺,以自己與北宮羅漢的實力差,該是自己
倒在地上,用盡力氣抓著他的腳,不讓他去傷害雯雯才對,為什麼情形會倒過來,變
成現在這樣呢?
  「你再不設法療傷,連人都要沒命了,還搶佛血舍利幹什麼?一顆珠子而已,會
比你的命更重要嗎?」
  「……舍利……是救國的希望,我不能給你……我要……保護龜茲、守護我的族
人,那個小雜種今晚一定要死,我要……用舍利來救國……」
  北宮羅漢斷斷續續的說話,讓孫武欽佩他的意志,卻也更為之光火。
  「你這個人怎麼死都不覺悟啊!都說了是一顆珠子嘛,會比人命更重要嗎?你為
了救你的國家,就要把雯雯開膛剖腹,這樣子傷害無辜,你覺得自己做對了嗎?雯雯
作錯了什麼?你、你這沒良心,沒血沒淚的畜生!」
  開口罵人「畜生」,孫武真的很氣憤,但北宮羅漢聞言,重傷的他卻只是一陣狂
笑。
  「哈哈哈哈∼∼」
  笑聲中滿載悲愴,彷彿是狼群在雪夜對月悲嘯,有著訴不盡的無奈與悲傷,孫武
心頭陣陣寒意,卻聽見北宮羅漢在悲笑聲中說出一句。
  「……你說……我沒血沒淚?但如果我告訴你,那個女孩是我的女兒呢?」
  「什、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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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東方雲夢譚(卷六)第六章─剖腹開膛•絕處逢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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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宮羅漢說出的話,孫武瞬間只覺得難以置信,甚至覺得北宮羅漢神智不清,所
以才胡言亂語,但緊接著,許多莫名其妙的事都在腦中連貫成一線,得到了解答。
  軍營裡的那一晚,雯雯被當作誘餌,身上下毒,鐵血騎士劫她出去的路上,寧願
自我犧牲,也要保住她的性命,為什麼?
  佛血舍利是鐵血騎團必得之物,但從拓拔斬月到底下的團員,每個人都一副為難
的樣子,彷彿得不到舍利也好,與北宮羅漢交情最深的宇文龜鶴,甚至多加協助,想
把舍利送出去,為什麼?
  在進行挑戰的這五日間,北宮羅漢明明有很多機會,一招就可以把戰局解決,卻
始終不出重手,就連今晚這麼重要的最終時刻,他都還先把敵人喚醒,給一個最終機
會。為什麼?
  這些問題的答案,不是因為鐵血騎團畏懼巨陽武神,而是因為沒有人希望看到,
已經為龜茲犧牲許多的北宮統領,連他唯一剩下的獨生女都要再犧牲掉。拯救國家,
是每個鐵血騎士共同的信念,為了達成這個目標,他們可以犧牲一切,甚至包括他們
自己,但要北宮羅漢犧牲掉他的女兒,這句話沒有人說得出口,也沒有人想說出口…
…除了北宮羅漢自己。
  也因此,北宮羅漢成了鐵血騎團中最強硬主張取珠的鷹派,當他大聲主張為了國
家,應該把女兒剖腹取珠的時候,其他人不要說是附和,甚至連正視他的目光都做不
到。對鐵血騎團而言,佛血舍利已經從一個志在必得的目標,變成了一個委實燙手的
山芋。
  但就算已經明白了這些,孫武還是有些想不通的地方,「你……你是雯雯的爹,
那丹娘夫人她……」
  「丹娘是我的結髮妻子,為了要刺探中土狗的情報,她多年前加入同盟會,積功
升至堂主,這次她捨命盜出舍利,要和我們一起回龜茲……這一天,她已經等好多年
了……」
  所以,並不是賣國求榮,丹娘夫人也不是利慾薰心,為了錢而偷盜舍利給異族,
她本來就是北宮羅漢的妻子、潛伏在同盟會中的奸細,為了丈夫做出這些事,一點都
不值得奇怪。
  (丹娘夫人願意為丈夫做這些事,一定是很愛這個男人,夫妻的感情也很好吧?
對了,丹娘夫人對雯雯說過,要帶她去找爹……本來,在那間客棧裡頭,他們一家人
應該要團聚的。)
  那些畫面在孫武腦中一閃而過,他還沒從震驚的感覺中清醒,卻發現北宮羅漢仍
緊抓著自己的腳不放。
  「不、不讓你過去……佛血舍利……一定要帶回國去才行,不……不能讓你拿走
……」
  說話斷斷續續,還夾雜著咳嗽聲,倒在血泊中的北宮羅漢狼狽至極,完全沒有了
異域刀魔的雄霸氣概,看來只像是一個潦倒失意的流浪漢,但一隻手卻仍緊緊抓住孫
武的腳,不讓他往結界陣走去。
  「你!你這個人真是奇怪,那是你的女兒耶!丹娘夫人不在了,唯一的希望就是
女兒可以平平安安,你就那麼急著推女兒去死嗎?你這算是什麼父親啊!」
  「我……我是龜茲的武將,保護龜茲是我的使命,龜茲的每個孩子都是我的子女
,現在國家有危險了,我怎麼能只求自己的親女兒活命?這種事情……我怎麼做得出
來?」
  北宮羅漢幾乎是咆哮著吼出這段話,孫武本來還想回些什麼,但在北宮羅漢抬頭
的那一瞬間,孫武整個呆住,什麼話都說不出口了。
  沾滿泥塵、佈滿傷痕的一張臉上,赫然早已涕淚縱橫,孫武從沒想過一個大男人
會哭,特別還是北宮羅漢這樣的粗豪大漢。但也許自己錯了,再怎麼英雄赤膽的漢子
也是會哭,在北宮羅漢倒地說話的時候,淚早已在狂流……又或許,不是那時候,而
是更早之前,在這幾天裡每次主張要殺女取珠……在得知佛血舍利埋藏在女兒體內…
…在得知妻子死得屍骨不全時,這個看似正直無情的漢子,心裡都在流淚。
  「……那個、那個笨女人……我明明告訴過她,不要輕舉妄動,不要去偷佛血舍
利,一切由我們來負責的,但她卻……」
  很難想像,域外人人敬畏的北宮刀魔,會這樣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痛哭著,淚
與汗打濕了傷口的血漬,真的是血淚斑斑。這樣一張臉,毫無威嚴可言,也說不上壓
迫感,但孫武看著這張涕淚縱橫的面孔,說不出責備,說不出任何一句話,直到一道
人影掠空而來,一下就閃身掠入結界陣內,抱起了水晶。
  「啊!」
  孫武吃了一驚,這時才發現來的人是拓拔斬月。這名鐵血團長不知何時來到附近
,一現身就抱起了水晶,朝孫武的方向走來。
  「北宮叔叔,算了吧,事已至此,天命注定佛血舍利非我龜茲所有,既然我們輸
了,我願意遵守約定,讓他把佛血舍利帶走。」
  拓拔斬月將水晶交給孫武,跟著俯身扶起了北宮羅漢。孫武先是發現水晶沒有想
像中的重,似乎正在融解消散,跟著又發現拓拔斬月的身上滿是血跡,好像剛剛經歷
了一場惡鬥。
  驚愕於這點發現,孫武跟著察覺到隱約傳來的殺伐聲,不只是單一方向,四面八
方都有,如果說那都是敵人的話,很明顯的,這裡已經被敵人包圍了。
  拓拔斬月現身攤牌,小殤與香菱也沒有繼續躲藏的必要,從暗處現身出來,與孫
武會合,這時候附近的殺伐聲已經更為明顯,孫武百分百肯定敵人殺來了。
  「是官兵與同盟會,來的人數不少,狂僧和袁晨鋒都來了,已經把附近團團包圍
,從剛剛開始宇文統領就率領大家抵抗,我來這裡是為了告訴你們:從東邊離開,那
邊有一條我們特別預留的小徑,敵人還沒發現,從那邊走可以安然脫困。」
  「這怎麼行?那你們呢?」
  「你們是我們的客人,這種時候哪有讓客人下場戰鬥的道理?再說,你覺得不行
,難道想要和我們一起並肩作戰殺中土狗嗎?」
  孫武答不出來,如果是要救鐵血騎士,他確實義無反顧,但若要他主動去殺什麼
人,這種事情他又做不出來,而當小殤在身後扯他的衣袖,他也醒悟過來,明白拓拔
斬月是希望他把雯雯帶走,不要留在這邊蹚混水。
  無論是雯雯或佛血舍利,都不適合留在這裡,因為敵人勢大,又已經團團包圍,
鐵血騎團能否撐過這一關,實是未知之數,假使鐵血騎團全軍覆沒,雯雯一定會被處
死,佛血舍利也會落入敵人手中,與其如此,不如先把希望寄託給孫武,若是有人能
夠脫身,至少還可以來向孫武要人。
  當孫武明白這一點,他就沒有再多說什麼了。迅速帶著小殤與香菱離開,臨走時
他特別看了北宮羅漢一眼,這個一直執著於佛血舍利的勇猛刀客沒有對他說一句話,
一雙眼睛直直盯著水晶中的小女孩。
  孫武相信,北宮羅漢所看的目標,並不是佛血舍利,因為他凝視的目光出奇地溫
柔,像是依戀,又像是有萬般不捨,那是……一個父親的眼神。

  靠著鐵血騎團的掩護,孫武等人成功從小路脫身,在附近找了個隱匿地點躲避起
來。
  如果靠「九龍神火罩」庇護,躲藏可以說是萬無一失,但當初小殤、孫武、香菱
三個人塞在裡頭,都已經擠窄不已,現在又多了一個雯雯,根本不可能塞得下去,只
好另外覓地躲藏。
  「小殤妳當初設計的時候就考慮不周,如果那時候有想到這一點,現在就不用那
麼麻煩了。」
  「囉唆囉唆!它本來就是設計給兩個人使用的防禦法寶,你以為這是幾十個人用
的避難室嗎?要是有什麼不爽,自己去造一台啊!」
  「妳這種話,就像是客人批評廚師廚藝,然後就要客人自己去炒菜;讀者批評作
者寫不好,就要讀者自己去寫書一樣,強詞奪理啊!」
  「客人和讀者都是付了錢的,你以後每次用我的法寶都想先投幣嗎?」
  小殤反駁孫武的對話,讓香菱聽了暗笑,不過卻沒有加入他們兩人的其中一方,
只是取出藥布繃帶,預備稍後替孫武清理傷口。
  四人所躲藏的地方是一個地穴山洞,一半陷入地下,入口又極為隱蔽,被香菱砍
了些樹木堆放後,從外頭基本上是看不見裡面的,但在山洞裡頭還是可以隱約聽見外
頭的風聲、廝殺聲,還有越來越熾烈的火光。
  孫武道:「啊!他們放火燒山,好惡毒。」
  香菱道:「對付鐵血騎團,放火燒山是理所當然的策略,不然如果他們放棄戀戰
,全力用騎兵突圍,其他人未必攔阻得住,所以放火燒山是想當然爾,反倒是別的事
情在我意料之外。」
  人無完人,香菱之前的各種思考,確實從沒想過雯雯會是北宮羅漢的親生女兒,
這點大大出了她的意料,但她也覺得自己雖是不知,不過小殤可能早就知道,否則不
會這樣一派平靜。
  「沒錯,我是幾天前就知道了。」小殤看了香菱一眼,淡淡道:「我替他們父女
做過DNA測試,證實他們兩個的確是血緣父女。」
  「什、什麼?這種事情是怎麼做到的?」
  香菱委實訝異,但太過熟知小殤習性的孫武,倒不覺得有什麼奇怪。小殤本就有
大量散發竊聽蟲的習慣,這種比蚊蠅更細小的超微型生物法寶,停留人體抽取血液,
無形無影,極難被察覺,小殤就是靠這本領建立了整個梁山泊的基因樣本。
  小殤看了香菱一眼:「附帶一提,妳和這個愛哭的少年沒有血緣,也不是北宮羅
漢的女兒。」
  「這種事情我知道啦!」
  小殤抓抓頭髮,「和我也沒有血緣。」
  「那是當然的。」
  香菱回答得又好氣又好笑,但確實訝然於小殤的本事。能夠不知不覺地竊取人們
的血液,這手本事確實了不起,但若小殤起了歹心,在抽取血液的瞬間把見血封喉的
毒藥趁機注入,那豈不是……
  「難度太高,無論是要竊聽蟲負重,或是要在竊聽蟲內另增空間,都有技術難關
,會飛不起來,所以做不到那種事。」
  彷彿看穿了香菱的想法,小殤直截了當地回答。但當孫武問到戰況的預估,小殤
和香菱都顯得不樂觀。
  鐵血騎士雖然勇悍,終究人數不多,過往能夠立下這麼多功績,主要還是因為行
蹤飄忽,人所難測,但這次陷入包圍網內,在官府、同盟會的聯手夾擊下,基本上已
是大勢去矣。
  三名可能扭轉乾坤的精英戰力中,北宮羅漢身受重傷,宇文龜鶴也在早上的戰鬥
裡傷得不輕,至於拓拔斬月的情形,那就更為嚴重了,短短時間內連續兩次使用祭刀
,根本就已經超過身體的承受限度,用這種狀態去和敵人作戰,肯定危險之至,而若
勉強再用第三次的祭刀,那根本是九死一生的自殺行為。
  小殤道:「沒有什麼意外的話,明天的這個時候,鐵血騎團就要從世上消失了。
中土從此少了一大害,真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假如是幾天以前,孫武也會完全同意這個想法,但現在他卻沒法這麼輕易地點頭
。和鐵血騎士們的相處,確實累積了一些情分,孫武對這些金髮碧眼的異族漢子,有
著不錯的好感,儘管他們作案時確實心狠手辣,言談中也聽得出對中土人的深刻仇恨
,不過至少在大家相處的時候,這些人真誠率直,表現出異族男兒的堂堂氣概,讓孫
武印象極好。
  「殺人者,人恆殺之,這是弱肉強食的江湖鐵則,更別說鐵血騎團幹的案子都是
雞犬不留,滅人滿門,他們應該有此覺悟。」
  香菱幫孫武擦拭兩腳上的血污,仔細地點擊他腿上的穴道,藉此幫助消腫鎮痛,
一面作著醫療工作,一面道:「少爺你如果想要插手戰事,婢子以為萬萬不可,並且
也會阻止,因為以你現在的腳傷,任何戰鬥都太過勉強,請體諒一下我們的立場。況
且,如果參與這一戰,後果就是與同盟會、官府為敵,後患無窮,所以請您暫忍一時
之氣吧!」
  這方面的難處,孫武自己也知道,他本就不是喜歡戰鬥的人,學武只為了自衛需
要,現在兩隻腳痛得快要失去知覺,身上還有多處傷口,實在也不願意再參與戰鬥。
  然而,自己坐在這裡,聽著外頭的廝殺聲與慘呼聲,胸口卻總有一股壓抑不下的
悸動,很熱、很讓人坐立難安,彷彿催促著自己去做某些事,那種感覺就像當初在梁
山泊時,總想要到外頭追求夢想,兩種熾熱感毫無分別。
  「小殤……」
  不是有意要發問,但是當困境被擺在眼前,孫武還是很自然地望向小殤,想要聽
聽她的意見。
  「老爹說過,其實你只是一個小鬼,不要去想太多複雜的事。什麼責任、什麼立
場的,那種事情根本就和小孩子無關,佛血舍利也不是他要你出來找的,你不用管這
些複雜的事情……剩下的,你知道他會怎麼說。」
  確實是再清楚也不過了,孫武還記得老爹那日的影像傳書,坐在病床上的老人雖
然咳血,依然不減豪氣,說著鼓勵自己的話語。
  『小武啊,你離開老家是為了找回佛血舍利,但我們並不是為了讓你找舍利才放
你和小殤離家的,記不記得以前老爹對你說過?男人在這世上最重要的生命意義是什
麼?就是追求夢想啊!』
  從目前的結果來看,自己真是辜負老爹的期望,不但一事無成,沒找回舍利,還
盡是做錯,如果自己剛才不打倒北宮羅漢,鐵血騎團的處境就不會那麼困難,說不定
現在就有機會殺出重圍。
  「少爺,小聲一些,廝殺聲好像有些往這邊靠近。」
  香菱提點著孫武,暗忖鐵血騎團為了掩護自己四人,應該會努力將敵人引走才對
,現在廝殺聲越來越近,就顯示鐵血騎團已無力控制場面,這一點實在非常不好,因
為如果靠得太近,戰鬥結束後敵人搜索起生還者來,很可能就會找到這裡,那時候就
很麻煩。
  孫武道:「對了,外面的事情先不談,小殤、香菱,雯雯這邊該怎麼辦?」
  經過一番辛勞,終於把雯雯搶救回來,但面對那塊迅速融解的水晶,燙手山芋這
時就等若被丟到這邊來,孫武急思解救的辦法。
  香菱雖然稍通醫道,但這問題卻非普通醫學可解決,最後還是得靠小殤。
  「敵人用的封藏手法相當惡毒,佛血舍利被封在心臟附近的位置,甚至可能慢慢
與心臟結合,普天之下只有妃憐袖的天眼能壓制佛血舍利活性化,但若要真正根治,
恐怕只有一皇三宗那級數的強人能夠設法取出,或者……」
  小殤道:「或者你也可以用敵人用過的辦法,靠大量機械設備製造能量,配合適
當工具,那也能把舍利取出,大概……只要有一艘飛雲艦規模的東西,我就可以利用
它的反應爐和設備進行改造,不傷人取出舍利。」
  「不是要配合月光什麼的嗎?」
  「那是宇文龜鶴用來騙北宮羅漢,替你爭取時間的啦!你不會真的相信吧?不過
,這些事要在半個小時內完成……唔,現在只剩二十八分四十秒了。」
  「為、為什麼?」
  「那個水晶是宇文龜鶴耗損自己元氣,在這幾天內用來吊住小雯雯性命的,現在
水晶的能量源被截斷,冰封隨時會解除,你以為小雯雯可以活到明天早上嗎?」
  一句話等若判了雯雯死刑,就算能衝到外頭去,倉促之間去哪裡弄一艘飛雲艦?
又去哪裡找妃憐袖?
  地洞內一時沉默,突然有一個細小的呻吟響起,孫武轉頭去看,只見冰封的水晶
已經融解殆盡,雯雯甦醒了過來,正輕輕地痛哼著。
  「小、小武哥哥……」
  「我在這裡。」
  無視腳痛,孫武三步併兩步地趕了過去,發現雯雯胸口的紅光強得刺眼,縱然隔
著衣衫,還是熱得很燙手。
  隔著衣衫,尚且還有如此熱度,這樣的一個熱源被放在體內,豈不是把血都煮沸
了?孫武想到這一點,卻苦無良策來減輕雯雯的痛苦,剛想找小殤幫忙,卻看見小殤
往地穴深處走去。
  (小殤去做什麼?這種時候……)
  香菱察覺到孫武的疑問,跟著走過去看,但卻隨即響起一聲驚呼。
  「小、小殤小姐,妳脫衣服幹什麼?」
  「囉唆囉唆,我是在換衣服啦,妳們萬紫樓沒看過這種情趣制服嗎?」
  小殤好像在做些什麼,孫武不曉得她為什麼在這種時候去換衣服,正想出聲詢問
,雯雯卻吃力地舉起了手,握住孫武的手掌。
  「小武哥哥,我……我見到我爹爹了……」
  孫武微微一愣,這才想起之前雯雯說過,有看到父親高大威猛的樣子,當時自己
只以為她在作夢,不過如今想來,雯雯那時候就已經見過北宮羅漢,也許她不知道北
宮羅漢的異族人身分,但卻曉得那個人是自己父親。
  「爹爹他……和娘親說的一樣,是個非常溫柔的好人,這幾天他都在和我說話,
說很對不起我和娘親,還很傷心地掉眼淚,我爹爹……真的是個很溫柔的人喔!」
  孫武記得這幾天戰鬥的時候,北宮羅漢幾乎都是背對自己,當時只以為他是以此
表示不屑,但原來他是藉此珍惜和女兒僅剩的相處時間。
  那張背對自己的面孔,恐怕大多數時候都是流著淚的吧……早知如此,自己是否
應該放棄,不去打擾他們父女所剩無多的相處機會?
  「能見到爹爹,雯雯好開心……雯雯有爹了,再也不是沒爹的孩子了,可是,小
武哥哥,為什麼……爹爹要殺雯雯呢?」
  小女孩淚眼婆娑的疑問,孫武答不上來,只能緊緊握著她的手,嘗試做一點安慰

  「雯雯做錯了什麼嗎?為什麼爹爹要殺雯雯?爹爹也和雯雯說對不起,可是……
我沒有做錯啊!娘說過,只有做錯事的小孩,爹娘才會不愛她,小武哥哥,雯雯是做
了什麼不好的事嗎?」
  之前孫武無法回答,是因為不知如何去解釋北宮羅漢的立場,事實上,就連孫武
自己都不是完全理解,但這一次之所以答不出,則是因為掌心所感受到的高熱,小女
孩胸口的紅光開始迅速蔓延,朝整個軀幹與四肢延伸,所過之處,體溫都在飆昇。
  如果這樣下去,雯雯很快就會化成一團火焰,孫武想要嘗試運輸內力鎮壓,但卻
又不知如何做起,正自徬徨無助,一縷寒光閃過,細細的銀針刺中雯雯頭頂,本已極
為疲倦的小女孩,一下子就暈了過去,眼角一滴清淚緩緩流下。
  「香、香菱妳做什麼?」
  從射針的手法,孫武認出是香菱的出手,跟著便看到她從陰影中快步走出。
  「抱歉,少爺,雯雯小姐這樣說話,只會讓體力耗損得更厲害,我先把她弄暈,
這樣會方便等一下的治療。」
  「治療?」
  孫武錯愕不解,這些天的思考已經成了一個死結,每個人都說不可能無傷取出舍
利,要取就只能開膛剖腹,就連小殤剛剛都親口說過,除非有一皇三宗那級數的高手
相助,不然就是要有飛雲艦那種規模的巨大機械,否則也是無救,現在這句治療是所
為何來?
  「不是說沒有得救嗎?那要怎麼治療?」
  「手術!」
  說話的小殤從後頭現身,看到她樣子的孫武目瞪口呆,連握住雯雯的手都嚇得掉
了下來。
  換穿上一套從頸遮到腳的青色長袍,小殤戴上了口罩,頭上也套了帽子,半根頭
髮都不露出來,雙手則是戴上了橡膠手套,接過香菱從旁遞來的鋒銳小刀,慢慢朝這
邊走過來。
  小刀發著銳利的寒光,配合那身怪異的手術服,還有怎麼看都不太穩當的持刀姿
勢,委實讓人不寒而慄。特別是,在孫武的記憶中,小殤似乎不懂醫理,也從沒做過
醫療行為,這樣的人突然換上醫師袍說要做手術,光是想像就足夠令人不安了。
  「小、小殤,妳以前在梁山泊做過這種事嗎?」
  「不用擔心,不用擔心,小殤有很豐富的動刀經驗,超過十萬小時喔!」
  「十萬小時?我聽妳在虎爛,那……妳的成功率呢?」
  「百分之百。」
  「這麼強?那妳的患者呢?他們手術後的情形怎麼樣?」
  面對這個問題,小殤無視手術刀的鋒銳,拿刀在頸項比了個俐落的切割動作,傲
然道:「沒有一個生還!成功率百分之百!」
  「啊?全都死光?妳做的是什麼手術啊?」
  「誰告訴你我做過手術?我只有動刀做實驗,負責開膛剖腹與拆裝炸彈。北宮羅
漢本來要做的事,我是行家喔!」
  「惡魔!妳是惡魔啊!」
  孫武慌忙想要阻止,卻看到香菱從陰影中捧了幾個機械出來,瞧那個形狀,多半
是來自小殤的隨身行囊,雖然不曉得是什麼東西,但孫武多了幾分信心,不再多言,
等著看小殤的動作。
  只是,小殤卻不歡迎這個旁觀者,將他趕到洞口負責把風,自己和香菱移往內部

  這種安排孫武當然不能接受,怎麼說都要現場監看,以防小殤有什麼脫軌之舉,
但小殤卻扔來一個他不能拒絕的任務。
  「手術進行時,佛血舍利一接觸到空氣,就會被感應到,朝這邊搜索過來,所以
為了手術的安全,我等一下會給你一個東西,你含在口中跑出去,敵人就會產生感應
,去追你一個人。」
  那無疑是要以身犯險,不過這一點孫武沒什麼意見,反倒是對於把東西塞嘴裡這
點,他不太能接受。
  「不要也不成,因為這東西只有在你體內,才能讓敵人產生感應,如果你不想用
含的,那另一個方案就是……」
  小殤從旁邊撿起了一條很粗的樹枝,看了看尺寸後,悄聲道:「用這根樹枝,直
接從你的屁股塞進去,這樣不但比放在口中安全,而且還有十億分之一的機會,你會
因此打通半身經脈,武功突飛猛進。」
  「我……我會放嘴裡的。不過,只要這樣就夠了嗎?萬一敵人沒有被我引誘走,
進來騷擾到妳們,那妳們……」
  「不用替我們擔心!如果真的發生那種事,我會立刻引爆埋在這附近的火藥,除
了躲在『九龍神火罩』的我之外,保證方圓三百公尺內人蟲滅絕,毫無生機!」
  「……我想我沒什麼別的意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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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東方雲夢譚(卷六)第七章─孤城小月•一夜冬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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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小殤從山洞裡頭急急忙忙地跑出來,要孫武把那個東西含進嘴裡時,孫武稍稍
瞥了一下那東西的模樣。
  那似乎是個核桃大小的東西,黑黝黝的,看不出詳細模樣,但被塞到嘴裡的時候
,孫武嚐到了濃烈的血腥味,好像強吞了什麼鮮血的凝結物,極度噁心的感覺,他差
一點就大口吐了出來。
  「別吐,但也別吞進去,含在嘴裡就行了,如果吞下去吃壞肚子,這可是沒藥醫
的。」
  小殤的冷笑聲依舊,但極度熟悉她的孫武,卻覺得這笑聲有些虛弱,好像非常疲
憊的樣子。孫武想要問話,可是嘴裡卻被塞了東西,發不出聲,還是小殤洞悉他的想
法,搶先回答。
  「手術……不太順利,遇到了同行,有人預藏了爆炸性的力量……幸好我也常常
玩這一招,只傷了一點點……」
  聽到小殤受傷了,孫武關心之情溢於言表,腦裡更想到自己嘴裡的血腥味,可能
就是小殤受創所流的血。這麼一想,孫武有種急得跳腳的衝動,那和之前得知雯雯遇
險時,是完全不同的感覺。
  不過來不及再說什麼,小殤一下揮手,就把孫武推了出去。儘管心裡仍然擔憂,
可是孫武自知該是扛負責任的時候,剛才經過香菱的推拿,腿部的淤腫消了不少,萬
紫樓的點穴手法確實很有一套,所以小殤才會特別留下香菱當助手。
  為了要引開即將追來的敵人,孫武只能盡可能地快跑,離開那地洞越遠越好,但
說到究竟要跑往哪去,自己心裡也沒有個底,悶著頭胡亂竄跑,渾然不覺自己正受人
監視。
  凝視著孫武的那雙目光,來自距離他數百尺高的山巔之上,一個暗藏在陰影之中
的男子身影,雖然身形健壯,卻只是一般男性的標準程度,遠遠不能和北宮羅漢、狂
僧的巨碩體格相比,然而,他靜靜地坐在陰影中,鷹隼般的眼睛閃閃發光,整個人的
氣勢好似一個不見底的黑潭,深得讓人膽顫心驚。
  「……很有活力的一個男孩子啊!呵呵……」
  愉悅的輕笑中,卻有一股令人不寒而慄的森冷意味,彷彿在期待些什麼,而他的
目光從孫武身上慢慢移開,瞥向底下另一個方位,等待著兩邊人馬的意外聚首。
  在底下狂奔的孫武可感覺不到這些,只顧著跑得飛快,希望把敵人帶開,離得越
遠越好,但若問敵人在哪,這點孫武就答不出來了。也因此,這種不辨東西的亂跑,
到最後當他一頭衝進敵人包圍網中,瞪著眼前的景象為之驚愣,那也就絲毫不足為奇
了。
  (那是……北宮羅漢?)
  可喜可賀的一點,就是北宮羅漢仍然存活,雖然他身上的傷看來比剛才更重,渾
身找不到一塊完好皮肉,但一個刀客只要手仍牢握著刀,他就還有命在、還有戰鬥力

  在北宮羅漢身旁的,是拓拔斬月。小小的身影,看上去沒受什麼傷,衣衫染上的
鮮血也不多,但是從那搖搖欲倒的身形、近乎渙散的眼光,顯然也傷得不輕,只是勉
強撐住站著而已。
  除了他們兩人之外,周圍就沒有看到任何鐵血騎士,也沒有看到宇文龜鶴,但以
狂僧為首的一眾御前侍衛,還有另一隊手持刀盾的特種部隊,人數過百,正將北宮羅
漢、拓拔斬月給團團圍住。
  率領第二支特種部隊的頭目,是一個膚色黝黑、骨瘦如柴的怪異男子,身上披著
一件破損不堪的灰色長袍,打著赤足,看上去不像是中土人士,倒像繪本圖片中的異
國修行僧。
  前幾天孫武曾聽香菱說過,在武滄瀾身邊有四名禁宮統領,人稱金、銀、銅、鐵
四大面具,全都是往昔大奸大惡,在江湖上惡名昭彰的人物,投效皇家後切斷與過去
的關係,故稱為「面具」。這四大面具各自在宮廷擔任要職,卻也不時為武滄瀾執行
機密任務,能夠跨越軍部調動地方軍隊,只需要向皇帝負責。
  從屬性來看,狂僧修練的是金鐘罩,在袈裟的左肩戴了一個虎頭金章,應該是四
大面具的金面具,而這名怪模怪樣的枯瘦男人,左肩卻有一塊鐵質勳章直烙入肉裡,
大概就是鐵面具了。香菱說過四大面具的武功以狂僧為首,但實質戰力各有千秋,並
沒有相差多少,所以粗略來說,這兩個人等若都是北宮羅漢那一級數的高手。
  如果可以,孫武希望有多一點的時間考慮。雖然自己不想眼睜睜看著北宮羅漢、
拓拔斬月被幹掉,不過在這種實力懸殊的情形下,貿然衝出去救人就和找死沒多大分
別,所以是否要為此下場參戰,這應該還是要多想一下。
  不過,眼前的情形卻不是這樣,剛才跑步一下子衝得太快,又遇到一個下坡轉彎
,停不住腳,當衝下斜坡轉過彎時,好像撞倒了什麼東西,終於止住衝勢,然後,就
發現自己的腳踩在一個御前侍衛頭上,那個倒楣傢伙的臉則被埋進土裡,而兩個敵人
頭目則瞪大眼睛望向自己。
  「哈哈哈哈,昨天宰不掉你,今天你自動送上門來給佛爺宰,非常之好,非常之
好啊!等會兒佛爺一腳踩爆你腦袋的時候,會幫你唸段往生咒的,哈哈哈哈∼∼」
  狂僧的大笑,仍讓孫武感到那種喪心病狂的厭惡,不過狂僧的另一名同僚,本來
半睜半閉的眼睛卻陡然一亮,轉頭望向孫武,上下打量一番後,像是萬分驚喜似的叫
出聲來。
  「佛血舍利?」
  這樣子喊了一聲,儘管開始的時候沒人明白,但在場之人都不是笨蛋,很快就明
白這句話的意思,不只北宮羅漢、拓拔斬月的詫異目光望來,就連狂僧的表情都不一
樣,在短暫的驚愕過後,更變得極度狂喜。
  「好得很,不只送了一條命過來,連舍利也一併交到佛爺手上,你這小子真是太
討人喜歡了。」
  狂僧的個人妄想倒是沒什麼,真正讓孫武感到不安的,是北宮羅漢、拓拔斬月的
質疑目光。單是看他們的眼神,就曉得他們多半把自己當成殺人兇手,因為佛血舍利
明明埋藏在雯雯體內,幾乎快與心臟結合,誰都斷定是不可能不傷人而取珠,雯雯才
交給自己一會兒,佛血舍利就落到自己身上,旁人會怎麼想?答案應該是很清楚了吧

  (對喔,小殤之前一直只說不可能不傷人取珠,但如果能傷人呢?把傷害限定在
某個範圍內,是不是就可以取出舍利了?一定是這樣沒錯的,小殤之前怎麼不說呢?

  想到這一點,孫武的精神振奮起來,想要對北宮羅漢解釋,說不定還能對他有點
激勵,不過剛要開口,想起嘴裡的東西,這才發現自己正處於百口莫辯的尷尬情形。
  就這麼一耽擱,孫武看見北宮羅漢的眼神中燃起怒火,好像把事情做了什麼錯誤
聯想,差一點就要拔刀動手,而北宮羅漢之所以沒動手的理由,只是因為狂僧先行一
步,重拳搶先往孫武身上轟去。
  「受死吧!小鬼!」
  孫武記得不久前的戰鬥中,狂僧似乎與北宮羅漢兩敗俱傷,但狂僧的這一擊神完
氣足,法度嚴謹,看不出有任何中氣不足的現象,令他不由得稍稍一愣,隨即恍然大
悟,金鐘罩的抗擊力始終高人一等,同等力量的衝擊下,受的傷就是比別人輕,再加
上幾個時辰的調養,傷勢已經痊癒大半,此消彼長之下,狂僧與北宮羅漢得實力就更
懸殊了。
  面對那鼓盪著金鐘勁的沛然一擊,孫武很想奮起雄心,與敵人硬拼一記,算是同
樣修練金鐘罩的後輩,向前輩做武學討教。然而,連續的戰鬥與耗損,小殤那粒藥丸
的效果又已經無用,現在孫武最多只能運起第四關功力,若是與狂僧那金光閃閃的一
拳硬拼,那就像是拿雞蛋砸在石頭上,必死無疑!
  (硬拼不成,只好遊鬥一下了,希望腳還撐得住吧……)
  孫武把勝算賭在萬紫樓的殘像身法上,一步踏出,去向陡然變幻,讓狂僧剛猛的
一拳宣告擊空。
  「呃!怎麼搞……」
  重拳擊穿人影,打中殘像,狂僧一時也為之愕然,這時孫武趁勢貼近,一拳打在
他後腰上。狂僧不同於北宮羅漢,沒有那麼犀利的刀氣護住周身,要靠近他容易得多
,但是能靠得近,不代表可以傷得到他,這點孫武早有覺悟,可是當那剛猛霸道的金
鐘勁怒湧而出,萬馬奔騰般反激出來,他才發現自己可能想得太輕鬆了。
  退,是孫武的第一個反應,如果不是退得及時,又有金鐘罩護體,那麼打中狂僧
的那一掌,會從指頭一直骨碎到肩頭,一條手臂就毀在對方的內勁反激下。
  (好、好厲害,金鐘罩練到這種程度,果然是很強啊……唉,剛才那一下又失敗
,無孔不入掌使不出來,難道小殤的法寶對男人沒效嗎?怎麼每次要用都用不成功啊
!)
  與北宮羅漢作戰的時候,雖然這方面的失誤頗多,但憑著一己的智與勇,總算都
能夠履險為夷,可是現在的情形卻不一樣,當敵人的實力陡強,有兩名不遜於北宮羅
漢的高手在場,任何一次的失誤,都可能把性命送到敵人手上。
  這一點孫武最初還沒意識到,但是當他這一擊失敗,身後風聲陡響的瞬間,他頓
時驚覺情形不妙,側身閃避,卻仍是慢了一步,敵人的出手快如閃電,一下子就抓住
了他的後頸,真氣透入,癱瘓了他的行動能力。
  能從這角度出手的,只有那名骨瘦如柴的怪人。本來以他這樣的地位,出手偷襲
一名晚輩,該是大失身分的可恥舉動,不過既然身為特務組織的頭目,那也就沒什麼
可說的。孫武與他的武功差距極大,又是在全神提防狂僧追擊的時候被偷襲,一招之
間便被擒拿到手,只是對於這樣的情形,狂僧似乎極為憤怒。
  「鐵中堂!佛爺到嘴的肉,你也敢來搶!」
  一個和尚的嘴邊為何可以有肉,這是個耐人尋味的問題,但這時候誰也不會去在
乎,因為那個光頭大和尚非但怒氣沖沖,甚至還不肯善罷甘休,掄起一記重拳就往同
儕身上招呼。
  強猛霸道的一拳,金鐘勁如山洪爆發,洶湧來勢一發不可收拾,逼得孫武氣息不
順,就連擒住少年在手的鐵中堂都不敢硬擋,瞬間身軀擺動,以一個泥鰍、滑鱔般的
詭異姿態卸勁避開,但狂僧毫無罷手之意,一拳接著一拳,連續向同儕追擊不休,在
金鐘勁全面壓制之下,拖著孫武進行閃躲的鐵中堂露出窘態,開口說話。
  「金老大,這小子和佛血舍利是陛下指名要的東西,你咄咄逼人,傷了這個小欽
犯,責任你負得起嗎?」
  鐵中堂的名字裡雖有個「鐵」字,但所練功法特異,進退趨避之間周身柔若無骨
,動似靈蛇,憑靠一些匪夷所思的姿勢或方位變化,屢屢閃躲狂僧的連環重擊;被鐵
中堂牢抓在手的孫武,分外感受到這一點,也訝然於世上有如此奇功異術,不過很明
顯的,鐵中堂雖然身懷奇術,但正面對戰卻不是狂僧對手,所以面對狂僧的攻擊,他
避免硬拼,只是用詭奇身法一再躲避。
  「哈哈哈,鐵老四,想拿皇帝來壓佛爺嗎?抓這小子是你們龍牙的工作,納蘭元
蝶那小妞辦事不力,讓你這上司來收爛攤子,可與我們血滴子沒關係,佛爺接到的命
令只有一個,就是殺光這些外族豬狗,別擋在佛爺面前阻頭阻勢。」
  「既然是這樣,我們兩個互不相干,你處理掉這些外族人,我擒這小子回去覆命
,各做各的事。」
  「好,我們互不相干,各做各的事。」
  看似達成共識,但狂僧口中說歸說,手上卻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熾烈金光籠
罩全身,鼓盪著金鐘勁的重拳,怒雷驟雨般漫天籠罩而下,裂地分石,威不可當,而
陷身其中的鐵中堂就被逼得萬般狼狽,孫武更看得莫名其妙。
  (奇怪,這兩個人不是一夥的嗎?怎麼自己打來打去?唉,武滄瀾這個主子變態
,手下的人也亂七八糟。)
  做事亂七八糟的人並不是只有狂僧,在他持續攻擊鐵中堂的同時,他手下的血滴
子侍衛也結集成陣,隱然向鐵中堂一方施加壓力,像是在防止他們對此戰進行干預。
  看到這一幕景象,就算是孫武這樣的遲鈍,也能看出御林軍中的金、鐵兩大頭目
不睦。無論是公事競爭或是私下衝突,這兩個人肯定平時就結下樑子,所以狂僧才會
如此得勢不饒人,不看時間場合地悍然挑釁鐵中堂,連手下都趁勢結陣相助。
  狂僧的金鐘勁剛猛絕倫,每一擊都彷彿萬馬千軍齊聲殺至,聲勢驚人,孫武連連
被拳勁波及,每次勁風掃來就是一陣熱辣辣疼痛,殊不好受,搖晃震盪之間,更險些
咬到舌頭,把口中含著的異物給吞下去。
  (要趕快脫身才行,繼續被困在這裡穩死的……可惡,穴道被制住,衝不開,這
樣子根本沒辦法掙脫。)
  護體金鐘勁只剩下四關程度,又是碰到鐵中堂這等高手,異種真氣直透穴道,肢
體麻痺,動都動不了一下。雖是如此,孫武卻知道自己仍有機會,只要能爭取到鐵中
堂短暫的分神,自己集中金鐘勁鼓震,憑著金鐘罩的優異護身效果,是有機會成功掙
脫的。
  但當孫武冒出這個想法,他眼前卻陡然看見一個訊息,雖然是短短的驚鴻一瞥,
可是他確實看到勉強支撐站著的拓拔斬月,眼中閃爍著不肯放棄的銳芒,顯示拓拔斬
月仍未放棄,也在籌謀反擊之法。
  (他……還有能力動手嗎?)
  如果拓拔斬月還保有戰力,對孫武而言,無疑是個天上掉下的大幫手,而當孫武
再次望向拓拔斬月時,對方恰好抬頭,雙方短暫的目光交接,一瞬間,孫武發現對方
朝自己使了個幾難察覺的眼色。
  無聲的訊息,卻包含了很多意思,對方也看出自己在找機會掙脫與反擊,願意相
信自己,並且聯手發動反攻。憑空多了一個大幫手,孫武大喜過望,悄悄凝運真氣,
絞緊神經等待著機會。
  只聽命於大武帝皇的四大面具,武功雖有高下之分,彼此間卻相距不遠,狂僧雖
是其中武功第一,但排行居末的鐵中堂也有奇技傍身。倘若鐵中堂沒有手中這個負累
,還能夠多遊鬥一陣,偏偏此刻作繭自縛,既不願意放棄俘虜,又要把俘虜活捉交差
的他,就只能選擇出手硬拼。
  「金老大,你一再相逼於我,若是擔誤了陛下交代的大事,一切後果由你負責!

  「少說廢話,宮內傳聞你的鐵骨功又有突破,剛剛你對付這些蠻狗的時候刻意留
力,不肯全力以赴,以為你佛爺是瞎子嗎?今日不留下一手來,你想走都走不掉!」
  「好!」
  長喝聲中,鐵中堂悍然反擊,對著狂僧怒擊而來的重拳,他揚起空著的一手,雙
臂卻在瞬間發生異變。他的肢體本已細瘦,但被鐵骨功一催,擒著孫武的左臂赫然再
形萎縮,空著的右臂卻像吹氣一樣陡然漲大,變成一隻不遜於狂僧的巨臂,與狂僧的
金鐘勁正面硬撼。
  練至第九關的金鐘罩,已是天下間少有的剛猛武技,純以武學威力而論,鐵骨功
並不足以抗衡,可是憑靠其中精氣轉易的訣竅,鐵中堂瞬間掌力陡強,竟能與狂僧拼
個不相上下。
  禁宮內兩大高手的比拼,飛沙走石的強橫一擊,不只表面看來聲勢驚人,內裡更
牽涉到極高明的內勁運用,除了兩名當事人之外,最能清楚感應到整個過程的,赫然
還有看似窩囊的孫武。
  說起來連少年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但是當狂僧、鐵中堂對擊的瞬間,正嘗試凝
運無孔不入掌的他,卻突然清楚察覺到鐵中堂的內息路線。鐵骨功如何運作,如何由
丹田發氣,如何藉由肢體血肉的變化逆轉真氣,這些過程都在孫武腦中一閃而過,照
理說,這是絕對不合理、不可能的事,可是透過鐵中堂的左臂,少年清楚地感應到這
些東西。
  (這是……怎麼一回事?)
  還搞不懂這種現象的背後理由,但孫武卻確信,若是讓鐵中堂曉得此事,必定會
為此悔痛交加,而自己也無暇一直想這些東西,因為在強勁的一擊對撼下,狂僧與鐵
中堂都是周身劇震,在對方沛然內勁震撼下,腑臟承受極大的衝擊與壓力,而較弱一
籌的鐵中堂首先無以為繼,鼓漲的手臂突然軟陷下去,被金鐘勁震得踉蹌後跌,連退
數步,同受震撼的左臂更為之一鬆。
  到這個時候,孫武才知道狂僧比外表看來聰明得多,在魯莽挑釁之餘也伏下後著
,一震得鐵中堂左臂鬆手,他立刻大笑著伸手來抓,要趁機把被鐵中堂搶去的欽犯與
功勞奪回,爭功同時也避免受到武滄瀾的責難。然而,四大面具實力相去不遠並非虛
言,鐵中堂雖然在掌力比拼上不敵金鐘罩,但在敗退瞬間,右手在狂僧手腕閃電一勾
,看似無意義,可是孫武卻感應到奇異的氣機流動。
  「呃!」
  狂僧面上閃過錯愕之情,雖然沒說出來,但孫武卻肯定他的真氣受阻,勁道發不
出來,伸出的一爪也停在半空,被鐵中堂的氣鎖短暫箝制,而跌退數步的鐵中堂,這
時也灰袍一揮,再次回氣搶了上來,準備將俘虜奪回,整個過程經時極短,鷸蚌相爭
,漁翁得利,雖然只是短短一瞬間的事,但卻已經給了孫武足夠的時間。
  「啊!」
  「小畜生!」
  驚訝叫聲同時出自鐵中堂與狂僧口中,脫離箝制的孫武,積蓄許久的力量一下爆
發,腳踢狂僧丹田,藉著反震力道往後飛退,從容避開狂僧與鐵中堂的一爪,閃得極
為靈活,更令兩大強敵一臉怒容,拋開適才的鬥爭,分從左右聯手擒拿,要把他重新
拿下。
  兩名強敵的聯手合圍,毫無破綻,孫武還沒落地就已經被追上,陷入包圍氣網當
中,如果是正常情形,少年連抵抗一招的機會都沒有,但此刻卻有所不同,因為經過
這一踢、一退,他已經有效地把敵人注意力全引在自己身上,背後空門卻全暴露在等
待已久的拓拔斬月之前。
  而緊跟著出現在人們眼前的,是一場遮天蓋地的刀雪。
  似是因為顧忌對身體的負擔,拓拔斬月沒有拔刀,是連著刀鞘一起揮出。特別打
磨開鋒過的刀鞘,雖然晦暗無光,卻仍有著不容忽視的殺傷力,當刀海掀起層層波濤
,甚至還亮起了奇異的刀光。
  孤愁映月,冰清絕美的刀光,剎那間淒艷得令人心碎,蕩漾出一片奇凍的廣寒月
色,覆天蓋地,籠罩在所有人的頭上、身上……
  這樣淒美的一刀,有著一個幾乎不為人知的名字:月落烏啼霜滿天!
  冬雪如夢、如畫、如幻,似朵朵棉絮飄空而起,無聲灑下,當人們有所察覺,漫
天雪花已經及身,乍如萬朵白潔冰花綻放,而脆弱生命就在大雪中凍結,隨著雪花一
同消逝。
  在大雪之中,周圍氣溫瘋狂下降,而被「雪花」沾身的御前侍衛們,一個個不是
翻身栽倒斃命,就是直挺挺地僵立站著,瞬間被奪走了生機,喪命在這突如其來的刀
雪風暴中。
  同樣被捲入這場漫天刀雪的,也包括了正在追擊孫武的金、鐵兩大統領,當這場
刀雪剎那間無聲降臨,他們腦中不約而同地閃過許多念頭。以他們的武功與眼力,當
然看得出這一刀的厲害,但卻也明白若能趁這一刀將發未發之際搶先反攻,那絕對可
以將這未發揮的一刀徹底扼殺,阻止傷害。
  然而,這時候回身阻敵,那無疑是把擒獲孫武的功勞讓給對方,更有甚者,若是
對方在自己回身瞬間偷襲,到時候腹背受敵,搞不好還有性命之憂。就這麼一下遲疑
,阻止敵人發刀的最好時機已經過去,而這淒艷絕倫的驚世一刀,已掀起漫天刀雪,
將狂僧、鐵中堂捲入吞噬,令這兩名強人一時間只有招架之力,無能反擊。
  「唔。」
  「啊!」
  純比防禦的抗擊力,金鐘罩與鐵骨功很快就分出了優劣,在這千刀萬刀所組成的
冰寒大雪中,狂僧雙掌合什,閉目運功,一派法相莊嚴,周身燦發耀眼金光,即使漫
天刀雪覆蓋而下,仍是掩不住那縷縷金芒。
  相形之下,鐵中堂的情形就比較糟糕,鐵骨功的抗擊力明顯不足,雖說刀雪飄落
在身,還不能對他造成什麼實質傷害,但變成鐵片色澤的皮膚上卻留下許多刀痕,逼
得他連連揮手格擋,否則傷害一再累積,鐵骨功很快就會難以支撐,只是比起默立運
功的狂僧,鐵中堂在出手格擋之餘,卻也一步步朝敵人推進,這又是另一種不同的優
勢。
  孫武也陷身在這場刀雪之中,但因為距離拉得遠了,拓拔斬月又刻意控制,孫武
幾乎沒受到什麼影響,反而能好整以暇地欣賞這一刀所營造的如夢之境。
  之前聽香菱說,鐵血騎團之長有一柄魔刀、一式魔性的刀法。那天三人一起被拓
拔斬月擒下,孫武見識過拓拔斬月的武功,卻以為那都是祭刀之功,拓拔斬月是憑著
這不世出的神器法寶,所以才能殺敵不用第二刀,但目睹了這場刀雪後,孫武才明白
拓拔斬月的制勝本錢不只一樣,即使沒有了祭刀,這一式魔性之刀也同樣厲害,甚至
能夠一刀壓下狂僧、鐵中堂兩大高手。
  香菱和小殤都曾估計過,說拓拔斬月的實力與自己相若,換言之,拓拔斬月能夠
力壓狂僧與鐵中堂,全憑著這一式魔性之刀,將己身力量瞬間陡增,這才能締造如此
奇蹟的戰果。
  (但是,這種武技對身體的負擔都很大,他連祭刀都不敢用,身體狀況應該很差
,支撐得下去嗎?)
  孫武想到了這個重點,因為狂僧與鐵中堂的實力殊不可輕,拓拔斬月的刀雪雖奇
,終究只能暫時壓制他們,沒有能力將他們擊倒,時間一長,當這刀雪無以為繼,就
會面臨他們的全面反攻。
  (這一刀雖然強,但出刀的範圍太廣,是那種大範圍攻擊的招數,不適合拿來對
付比自己更強的敵人,打不倒這兩個傢伙。拓拔兄逆轉勝負的機會……除非他有那種
高度集中殺傷力於一點的招數,或者……)
  一個念頭在腦中閃過,孫武很快就知道自己料對了,拓拔斬月顯然沒有比這更強
的刀招,所以眼見狂僧、鐵中堂已能站穩陣腳,而這一刀即將無以為繼後,拓拔斬月
手掌一緊,一聲清亮脆響驟揚,邪月祭刀離鞘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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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雲夢譚(卷六)第八章─風起雲湧•天子真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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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次在小院中交手,幾乎是拓拔斬月才抽刀,孫武就告敗退,所以對邪月祭刀的
神異威力,少年有很深的印象,但從得知袁晨鋒能在祭刀一擊下全身而退後,孫武知
道祭刀異能並不是不可抵禦的,所以當拓拔斬月終於拔刀出鞘,那片熟悉的黑暗吞噬
滿天大雪、吞噬一切,把周圍世界完全籠罩時,陷身無邊黑暗中的少年,腦裡只有一
個想法。
  (祭刀配合魔性刀招,威力激增,確實很有可能幹掉敵人。就算不能兩個都打倒
,砍死一個卻大有可能,但是……拓拔兄自己已經是強弩之末,在這種時候拔刀,身
體承受得住嗎?)
  這個疑問印證得很快,比起上次在小院中的經驗,這次的無邊黑暗來得快,去得
更快,甚至說得上一閃即逝,孫武方自錯愕,才聯想到拓拔斬月已支撐不住,多半是
才一拔刀,就被祭刀反噬,噴著鮮血倒了下去,而隨著無邊黑暗消失,眼前的情景正
說明了這猜測。
  之前還勉強拄刀撐立的拓拔斬月,已經暈倒在地上,不醒人事,鐵中堂則已搶到
拓拔斬月身前,五指合併成刀,重重一擊,就往拓拔斬月的後腦擊下。
  「住手!」
  孫武大喝一聲,正要衝上去阻止,卻陡然後頸一痛,剛猛的金鐘勁透入,整個身
體瞬間麻痺掉,又被敵人擒住,這才想到沒看到狂僧,一定是趁著無邊黑暗乍明乍滅
的瞬間,來到自己身後偷襲出手。
  連續被人偷襲兩次得手,孫武實在很氣自己,雖然兩個強敵都比自己厲害得多,
敗陣非戰之罪,可是像這樣子被人連續抓住,除了一句「無能」,自己還能辯解些什
麼?
  不過,比起被人擒住這件事,眼前卻出現了另一個麻煩。在那無邊黑暗出現的同
時,少年短暫地失去了身體的知覺,五感麻木,什麼都感覺不到,直到狂僧擒拿住後
頸的那一拍,才讓整個頭部回復知覺,而孫武這才發現,自己一直含在口中的那個不
明物體,已經消失不見。
  自己一直緊緊閉著嘴巴,沒有張口,地上也沒看到可疑物體,脫口掉在地上的可
能不大,那麼……就是順著喉嚨滾進肚子裡去了?
  『別吐,但也別吞進去,含在嘴裡就行了,如果吞下去吃壞肚子,這可是沒藥醫
的。』
  小殤的警告言猶在耳,那東西卻已經被自己吞下肚去,察覺到這點的少年心急如
焚,才在擔憂吞下不明物體的後果,一股像是要把腸胃燒焦的熾熱感,從小腹瘋狂燃
起,迅速滲入血中,透往體內各處。
  這個變化雖是讓孫武灼痛難當,五臟如焚,但除了他自己,並沒有別人察覺,就
連正擒著他的狂僧也渾然不覺,而這股灼燙感的發作卻極快,非但五臟六腑燙得像是
燒起來,甚至還沿著食道竄上,就連整個腦部都一片熱烘烘的,彷彿發起燒來,連意
識都開始昏沉了。
  狂僧好像又大笑著說了什麼,孫武隱約察覺到他掐住自己後頸的大手,施加了力
道,像是要把自己的脖子掐斷。不過,真正引走孫武注意力的,是拓拔斬月那邊的情
形,鐵中堂的重擊正轟向拓拔斬月後腦,如若擊中,鐵血騎團團長立刻就會變成一具
無頭屍體,幸好,一個救星在這要命時刻現身。
  剛才拓拔斬月反攻的時候,北宮羅漢似是傷勢太重,不支倒地,可是在少主人遭
逢危機時,這名忠心耿耿的侍衛統領終於奮起餘勇,在虎吼聲中再度站起身來,攔擋
在拓拔斬月的身前,以身相護。
  「滋!」
  一聲悶響,鐵中堂的五指插入北宮羅漢小腹。重傷之餘,北宮羅漢堅硬如鐵的肌
肉也不堪一擊,如果不是他及時抓住鐵中堂手腕,這一記手刀勢必直透腑臟,勁道於
體內爆發,馬上就要致命。
  但縱使抓住了敵人手臂,傷重的北宮羅漢卻已無力抗衡,唯有竭力拖延時間,希
望能夠掩護身旁的少主逃走。只是,拓拔斬月早已失去意識,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而
鐵中堂見機極快,一手被北宮羅漢箝制,立刻使出鐵骨功,下半身不可思議地扭曲延
伸,一腳踩踏在拓拔斬月的腦袋上,只要敵人一動,馬上就被踩碎腦袋。
  縱然知道拓拔斬月、北宮羅漢殺人如麻,但看到他們身陷險境,孫武還是很焦急
,特別是對北宮羅漢,看這鐵漢支撐著傷痕累累的染血身軀,拼死也要拖延敵人,那
股壯烈的英雄末路之情,讓孫武想到他曾為女兒流下的眼淚,更覺得憤慨,偏偏自己
現在也被敵人所擒,而且還似身入洪爐,不但做不了任何事,就連想出聲喊話都做不
到。
  狂僧好像又喊了些什麼,讓鐵中堂立刻回頭往這邊看過來,從後頸劇增的痛楚來
看,多半是說要殺了自己。孫武又急又氣,但腦裡的高度灼熱正焚去他最後一絲意識
,耳邊彷彿有千百群眾在鼓譟呼喊,似乎近在咫尺,卻又完全聽不清楚他們在喊些什
麼,在徹底失去意識之前,孫武最後聽見的聲音,就是一聲憤怒的大喝。
  「住手!你們這是在幹什麼?」
  一聲大喝響徹全場,卻傳不進孫武已失意識的腦中。在孫武所看不見的戰場上,
一道雪白的身影閃電飆來,正是同盟會少主袁晨鋒。他指揮所屬同盟會武士,在連場
激鬥後擒下宇文龜鶴與多數的鐵血騎士,追著拓拔斬月、北宮羅漢的方向趕來,恰好
就看到了這一幕。
  「放開這個少年!還有鐵大統領,這兩個鐵血騎團的首腦人物已失去反抗能力,
有很多重要情報我們還需要審問,你們不能未經審判就出手殺人。」
  袁晨鋒一現身,就先制止狂僧與鐵中堂下殺手,不但要救孫武,就連拓拔斬月、
北宮羅漢的性命都要保住,而這個喝阻舉動自然引起兩名當事人的不快,尤其是狂僧
,已經被激起的殺戮慾望絕不可能停手。
  「審判?御前侍衛殺人就是審判,袁少俠說起話來比當官的還會打官腔,怎麼?
同盟會已經變成官府的走狗了嗎?」
  這句話從狂僧口中說出,簡直是不倫不類到了極點,非但袁晨鋒聽了大為錯愕,
就連身在遠方山頂上遙遙注視著這邊的男人都為之皺眉。
  「這個蠢和尚……強盜的本性就是強盜,不管是披袈裟還是穿上官服,怎樣都不
會改的……」
  一語道盡狂僧的本性,男人有著短暫的猶豫,正權衡著是該就此離去,抑或是現
身動手,把這一場鬧劇做個收場,但周圍疾吹起來的山風,卻讓他有了新的發現。
  「唔,風動了……」
  突然之間疾吹起來的山風,山巔高處最先察覺,不久後,正在戰場上的人們也感
覺到這股襲面涼風。風勢漸強,不但吹得呼呼作響,天空中更有大片烏雲隨著強風而
迅速由四方靠近。
  在場的幾個人,無一不是身經百戰,早在各種戰鬥中培養出了豐富的經驗與直覺
,突然間見到這等風起雲湧的異象,都直覺有事發生,暗自提高了幾分戒備,謹慎地
望向四周。
  袁晨鋒緊握著劍柄,狂僧也放棄了立刻下殺手的打算,暗運金鐘罩戒備,只有鐵
中堂急著動手殺敵,想運勁踩碎拓拔斬月的腦袋,但被箝制在北宮羅漢腹中的手刀,
卻被敵人鼓起刀氣反攻,逼得他不得不運勁抵禦,錯失了殺敵良機。
  「你急著先死,我成全你!」
  鐵中堂怒極而吼,預備鼓勁震碎北宮羅漢的腑臟,可是給這麼一下耽擱,背後的
異變陡生。
  「呃!」
  狂僧訝異地叫了一聲,本來被他擒拿在手上,意識盡失,腦袋軟軟垂下的少年,
突然之間像是回復了清醒,龍精虎猛地猝起發難。照理說,狂僧的金鐘勁透入孫武後
頸要穴,縱使他清醒過來,被制住穴道的身體也該無法動彈,但少年卻完全無視這一
點,被提舉半空的身體一下後翻,朝狂僧頭頂墜砸而下,膝蓋重重落向狂僧的光頭腦
門。
  「哼!」
  孫武的這一記反擊,狂僧根本沒有放在眼裡。在第九關的金鐘罩護體下,就算是
千斤石槌重砸,他也有信心絲毫無傷,更別說是這不痛不癢的一下膝撞,當下心中便
有計劃,受了這一擊後,立刻鼓勁掐死這小子,絕不再讓同盟會的人有機會干預。
  這個如意算盤的預估,隨著一記強烈劇痛直透腦門而消散。頭頂並非狂僧的金鐘
罩門,可是在少年膝蓋重叩下去的那一瞬間,狂僧所感受到的壓力,就像是一塊萬斤
巨石重重砸在頭頂,又好像是昔日慈航掌門苦茶方丈拍在自己頭上的那一掌,力重萬
鈞,非但讓自己頭痛欲裂,天旋地轉,就連滿口牙齒都像是要被震脫出去。
  超乎想像的一記重擊,狂僧虎吼出聲,猛催金鐘勁鎮痛,周身金光大盛,卻終究
壓抑不下腦內的劇痛與暈眩,手中一鬆,被少年掙脫,回復自由。
  才脫離敵人的擒拿,孫武毫不停留,腳下在狂僧的左肩一踏,逕自從敵人肩上躍
起,猛飆向戰場另一端的鐵中堂。
  「金老大,怎麼如此狼狽?連個小鬼都……」
  鐵中堂與狂僧夙怨甚深,雖然正忙著震殺北宮羅漢,但一見到狂僧出糗,又怎會
放過這個嘲諷良機?只是,嘲諷話語說到一半,卻突然打住,錯愕地瞪著那高速衝來
的人影。
  孫武並不是一直線地衝來,在撲衝途中他用上了萬紫樓的身法與步法,讓身形折
衝變化。身法雖巧,這種入門程度的快速挪位,看在高手眼中只是貽笑大方,然而,
讓鐵中堂看得傻眼的理由,不是孫武的步法,而是他的落足所在。
  自狂僧肩上躍離後,孫武赫然足不沾地,每一記奔躍都是踩在虛空大氣之上,彷
彿憑虛御風般地飆馳而來。
  雖然身形看來很笨拙,但這等絕世輕功,只有萬紫樓的「鳳娉翱翔」方能做到,
如果要硬用內力來強推,那個內力之強,光是想像就讓鐵中堂感到一陣刻骨的寒意。
  這少年很可能只是使用某種奇異法寶,製造出這樣的幻惑效果,但儘管心裡這樣
想,鐵中堂仍絲毫不敢怠慢,忙著從北宮羅漢的箝制中解脫出來,預備全力將敵人拿
下。
  孫武是使著萬紫樓的殘像身法奔來,行進中不住高速晃動,再加上精巧詭奇的步
法,看似在左,實則在右,因此敵人的攻擊往往誤中副車,一擊落空後才發現真身所
在,但像鐵中堂這級數的高手,凝神感應,便能不受耳目所惑,輕易找到少年的位置
,正如此刻,鐵中堂已經清楚把握到孫武看似身在左側,其實已到了偏右的方位,即
將躍起攻擊。
  只要知道這些,應付起來就易如反掌,鐵中堂一面凝運鐵骨功,一面也催起「易
脈訣」,預備在孫武躍起撲擊的瞬間,全力一擊將他擒下。
  五尺、四尺、三尺……孫武闖進鐵中堂身前兩尺,躍地而起的那一刻,早已有備
的鐵中堂重拳轟出,但這凌厲一擊卻在半空僵住,因為本來的單一目標突然分化為三
,由三個不同方位合擊攻來。
  (這……怎麼會了?)
  鐵中堂最初以為是眼花,但當皮膚上感受到來自三方的掌風,他才真正驚醒覺悟
,眼中的敵人並非幻象,而是真正由一化三的分身。
  鳳凰七絕•鳳蹤瞬動!
  不久之前,孫武誤打誤撞地使出這技巧,一舉挫敗北宮羅漢,而短短數小時後,
他能瞬化的分身數赫然增多一個,在鐵中堂的錯愕目光中,少年的拳頭分三方痛擊在
他身上。
  運足鐵骨功護體,鐵中堂自信十足,可是在中拳的一瞬間,他完全明白為何剛剛
狂僧會被擊倒。不是金鐘勁,也不是任何武學內勁,只是一股莫可匹敵的沛然大力,
如海嘯狂濤般湧至,瘋狂摧擊他的鐵骨;中拳處的感覺不像拳頭,像是三根水盆粗的
石柱同時敲砸,剎那間痛澈心肺,眼前全黑,一口血險些噴出去。
  如果孫武懂得集中力量,更有效地把拳力集中於一點,那麼只是這三方夾擊的一
拳,就足以摧破鐵骨功,擊斃鐵中堂。儘管如此,鐵中堂也很清楚,若是讓這小子在
這距離發出第二、第三拳,鐵骨功絕對撐不下去,幸好他一擊之後分身消失,露出真
身,而且處於完全不設防的狀態,正是反擊良機。
  「小子!死吧!」
  雖說孫武是重要欽犯,不過當下性命攸關,鐵中堂顧不得留手,否則那無比威猛
的一擊再來,搞不好整個人都被他攔腰打成兩段。真氣一催,易脈訣重新奏功,這次
整個上半身完全乾癟下去,頭顱變得有若骷髏,就只有一隻右手增大逾倍,變成一隻
好大的巴掌,猛朝孫武頭顱摑去。
  一掌揮出,鐵中堂以為孫武會閃躲,也預備好之後的變化,哪知道孫武不避不閃
,對著他擊來的一巴掌,同樣是一掌回迎。
  (他對自己的內力這麼有信心?)
  鐵中堂心中一凜,對孫武的驚人內力忌憚甚深,正預備作內力比拼,卻被眼前一
幕驚得魂飛天外。兩掌對擊,孫武的一掌竟似渾不受力,發出骨骼扭曲的脆響,乍看
之下像是被鐵中堂震斷手腕,但鐵中堂卻最是清楚不過,眼睜睜地看著孫武在接引自
己掌力的同時,左手腕筋肉萎縮乾癟,而右手腕卻迅速膨脹變大。
  「鐵、鐵骨易脈訣……」
  十年苦練始得功成的「易脈訣」,卻在這個陌生小子的手中使出,這是何等荒唐
的事?鐵中堂的腦裡剎時間一片空白,只覺得自己彷彿身在夢中,直到一陣摧心撕肺
的劇痛由胸膛散往全身,他才在絕望的慘嚎聲中倒地。
  護體的鐵骨功瞬間被破,雖然沒有整個身體被攔腰打斷,可是胸口卻被打凹下去
,而若非一排肋骨發揮了防禦作用,這一拳可能把他的胸膛打穿破開,在鐵中堂重創
倒地的瞬間,他腦中只有一個疑問。
  一個十四歲的少年,為何會有這等強悍的內力修為?又為何會使用自己十年苦練
方有所成的「易脈訣」?
  同樣的疑問,也反映在現場每個人心中,就連遠處山巔上觀戰的男人也不例外。
狂僧、袁晨鋒、鐵中堂都是一方高手,他能在山巔上觀看良久卻不被察覺,一身武功
只有比他們更高,但現在他也為著孫武的表現而動容,甚至站了起來,用鷹隼般的銳
利目光居高下望,凝視著擊倒鐵中堂的少年。
  「力量怎麼會忽然強了這麼多?唔,這感覺與氣息……是佛血舍利?哈哈哈哈,
妙,真是妙透了。」
  萬里雲動,山間狂風大作,愉悅的笑聲被山風吹散,沒有傳到戰場上人們的耳中
,但重創鐵中堂的孫武卻不是沒有代價,在鐵中堂倒下後,一滴一滴的鮮血落下,血
染黃沙,起初人們以為是鐵中堂受創流血,但卻很快發現血來自孫武身上,大量鮮血
自少年的鼻腔如泉湧出,染紅衣衫,更滴濺落地。
  沒有人知道孫武的力量為何瞬間激增至此,但這強大力量突如其來,他又大量出
血,顯然肉體已無法負荷這股力量,正遭受反噬,搞不好已有多處內臟破裂,甚至顱
內出血,如果再戰鬥下去,力量的反噬很快就會摧毀肉體。
  「孫兄弟!」
  袁晨鋒看出情形不妙,正要飛掠上前幫手,但狂僧卻先有動作,搶先一記劈空拳
擊向袁晨鋒,阻止他干預,自己高速往孫武衝去,像是一台來勢洶洶的火牛戰車,踏
破大地、撕空排雲,金鐘罩第九關的顛峰力量,猛往孫武衝擊而去。
  這一拳,狂僧有著絕對的信心,除非是一皇三宗那級數的強人,否則誰也無法承
受得住,當金鐘勁全面爆發,他眼前甚至已看到這小鬼碎腦而亡後的無頭屍體。
  「死!」
  簡潔有力的一聲吼喝,狂僧的重拳擊下,燦爛金光奪目盛放,不只頭部,將少年
整個上半身都籠罩在內,一時間,沒有人看得見金光內的景象,袁晨鋒暗忖孫武必死
,心裡說不出的遺憾,只有山巔頂上的男人露出一抹微笑。
  「……區區金鐘罩第九關……兒子,你不該被這種小小考驗難倒啊……」
  狂風中的輕聲話語,聽起來像是一句風涼話,但笑語中所流露出的強大信心,卻
顯示他的認真。彷彿是對這份信心的回應,擊出重拳的狂僧出現驚愕表情,轟下的拳
頭遇到了阻力,像是打在什麼極為柔韌的事物上,渾不受力,雖然沒受到反震,但也
絕不是擊碎腦袋該有的手感。
  「你!」
  鐵中堂曾感受過的震撼,這時也同樣撼動了狂僧,抵住自己重拳的那股內力浩瀚
如海,任自己怎麼運勁,都無法將之摧破,而且內中所透發的一股柔勁,竟出奇地熟
悉。
  「是、是河洛劍派的太極劍拳?」
  錯愕聲中金光漸散,狂僧這才看得清楚,那個小小的少年被自己一拳打得離地而
起,但手掌卻像用膠水黏在自己拳上一樣,怎麼甩都甩不開,自己運勁一催,孫武卻
像個被拋出的陀螺一般,以黏在自己拳上的手掌為軸心,高速旋轉起來,每旋動一圈
,就把剛猛無匹的九關金鐘勁化去一分,正是河洛劍派的化勁絕學:太極劍拳!
  狂僧識得厲害,想要抽身退開,偏偏甩不開孫武的手掌,而孫武的太極劍拳與傳
聞中又有所不同,輕軟似綿、鋒銳如劍,在化勁之餘還刺入手腕經脈,讓狂僧的真氣
狂洩而出,剎時間整條手腕軟軟垂下,胸口氣悶欲死。
  內力是一切武技的根本,狂僧真氣一洩,金鐘罩的護體威力立受影響,心叫不妙
,卻看見孫武不知何時已腳踏實地,一雙眼睛正朝自己逼視過來。
  雙腳離地,只是為了在全不受力的狀況下易於防禦化勁;腳踏實地,卻是為了防
禦之後的全力反擊。
  狂僧自知中了敵人算計,當下唯有拚命催運金鐘罩,全力挨過敵人的反擊。金鐘
罩的抗擊力天下無雙,遠非鐵骨功能比,只要不是被打在罩門上,再強的掌力狂僧也
有自信承受,畢竟,小鬼再厲害也只是小鬼,雖有異遇,但總不可能打出一記如來神
掌吧?
  動手了!
  孫武的手並沒有直接出擊,右掌仍是黏在狂僧拳上,左掌卻陡然翻揚起來,掌心
直指天空。
  怪異的動作,沒有人知道是什麼意思,只有袁晨鋒見機較快,搶先望向天空,赫
然見到天上風起雲動,厚密雲層如海浪翻湧,跟著更旋動起來,如漏斗般自天頂崩洩
而下,朝地面的孫武湧去。
  袁晨鋒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這一幕景象。能以一己之力影響天象,這等驚世駭
俗的效果不但需要強橫力量,更要特殊武技配合,而在自己的印象中,能夠這樣引動
風雲的武技,只有一種,但……
  突然之間,袁晨鋒僵立當場,不只是因為腦中冒出的想法,也為了耳邊突然出現
的一個聲音,正以千里傳音之法,交代他一些事物。而這些小細節,另一邊的狂僧自
然不會察覺,他的整個注意力都被眼前景象所震懾。
  之前孫武化勁時,身形急轉如陀螺,但現在身不動、腳不移,自天而降的猛烈氣
流已在他周身旋繞,隨著氣流越轉越快,隱然呈現蟠龍之形,彷彿有一尾黑龍盤繞在
少年周身旋動,神威凜凜,聲勢駭人,到了最後,黑龍之首乍然與少年的右腕結合,
朵朵漆黑如墨的龍紋沿著手臂浮凸延伸,人、龍結合為一!
  引真龍之氣入體,大武王朝不傳之秘,天子龍拳!
  曾見武滄瀾使過多次,狂僧自然識得這套帝王絕學,而在金鐘罩受到考驗之前,
他的信心已經先崩潰了。
  「……沒、沒可能,能修練天子龍拳的人只有……只有……」
  顫抖的語音中,狂僧只見到一頭張牙舞爪的黑龍,狂嘯而來,一路掀起滔天血浪
,最後更化成一個絕世無雙的拳頭,狠狠地痛擊在他小腹上。
  「嗚呃啊啊啊啊啊啊∼∼」
  在無可匹敵的大力之前,堅固的金鐘罩赫然不堪承受,護身金鐘勁應聲而碎,狂
僧在慘嚎聲中整個人被打得飛了出去。
  「哈哈哈哈哈∼∼」
  同一時間,見到狂僧的慘敗,山巔之上的旁觀者大笑出聲。如果說之前的微笑只
是觀看小孩子打鬧的莞爾,那麼現在的笑聲,就是發自內心的由衷狂喜,因為本來還
存在的些許懷疑,完全獲得肯定,除了流著真龍之血的繼承者,絕不可能有外人練成
天子龍拳。
  既然已經確認完畢,那就無須多疑與考慮,直接現身出去,在這完美的熾烈氣氛
中,用一個緊緊的擁抱,把整件事在高潮中完結。主意既定,他的身形閃動,瞬間移
位直衝山下,雖然只是簡單的一下閃晃,但天上風雲卻隨之牽動,大量雲氣凝墜山巔
,彷彿在宣示王者真龍的降臨。
  只是,這牽風動雲的奔衝,卻在邁出數步後被打斷,一道鋒銳無匹的劍氣,分割
天空、斬切流雲,由對面山頭疾飆而至,準確無誤地攔射切斷他的去路,儘管劍氣沒
法攻入他的護身勁,但餘勁卻透射地下,把整個山巔瘋狂破壞,化作滾滾泥流朝山的
另一邊奔洩而下。
  彈指一劍,摧山破嶺,強悍的無敵力量、驚人的神準控制,能夠兩者兼備,只有
法寶之中的超級武器,或是當世的絕頂強人。而這一劍的示威意義如此明顯,他自然
不會認不出來。
  「五絕神劍?」
  能造成如此破壞力的劍氣,當今天下唯有五絕神劍能做到,而能將五絕神劍發揮
到淋漓盡致,天底下也只有一個人。
  「……嘿,陸雲樵,你這絕世大賤人又在打什麼主意?」
  什麼主意也好,除非要在這裡立刻開戰,否則就只有選擇放棄,不去干擾那場未
完的戰局,又或者……現在離開也是個不錯的主意。
  因此,一度喧鬧的山巔,很快又回復了平靜。雖然在多數人的眼中,山巔上一直
都是平靜的,但有個人卻知道不是,並且正以冷靜的目光遙望山上。
  (武滄瀾走了嗎?幸好師父也來了,不然這次同盟會勢難控制場面。)
  暗暗鬆了口氣,袁晨鋒將目光重新投回眼前的情況。
  戰場上狂僧、鐵中堂先後敗倒,一時間反倒是安靜了下來,唯一還保有行動力的
袁晨鋒,這時緩步上前,心裡多少有些擔憂,不曉得會不會引來孫武的攻擊,自己沒
有金鐘罩護身,那樣的一拳可承受不起。
  幸好,連續擊倒御前兩大統領的少年,已經承受不住力量反噬,渾身染血地倒了
下去,像是暈死過去。袁晨鋒暗呼僥倖,緩步來到孫武身邊,目光卻望向另一側的拓
拔斬月與北宮羅漢。
  兩名異族人都已經重傷昏迷,只要隨手一劍,就可以輕易取他們性命,為中土世
界除一大害,但是……
  袁晨鋒眼神變幻不定,若有所思,腳底卻突然一緊,一隻血淋淋的手掌握住他腳
踝,緊緊的力道,讓袁晨鋒皺起了眉頭。
  低頭看去,只見已無力站起的少年,正抓著他的腳,顫抖著口唇,吃力地說著發
不出聲音的乾啞話語。
  「……不……不要傷害他們……」
  袁晨鋒聽得出來,這與其說是請託,倒不如說是少年向自己衷心求助,因為他已
傷得太重,再也無力站起、無力戰鬥,只能這樣向自己求懇。本來自己就受了交代,
現在更可以有個很好的台階下,只不過,都已經傷成這樣,還能拉著自己的腳來請託
,這少年的意志力真是好強啊!
  「唔,孫兄弟,從現在往前倒數五分鐘的事,就當做沒發生過吧!你沒有倒下,
而我也沒有過來。」
  開始收拾一片狼籍的局勢,袁晨鋒以一貫的溫文語調微笑說話,「你是能夠打敗
狂僧和鐵中堂的大高手,我這點微末本事怎麼打得過你呢?既然不是你的對手,我只
有逃之夭夭,把佛血舍利拱手讓給你……整件事情就這麼了結,你覺得如何?」
  已經昏過去的人,自然沒有反對的意見,而喧擾多時的舍利爭奪戰,也終於到了
落幕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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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雲夢譚(卷七)第一章─舍利佛血透骨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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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為了追回佛血舍利而展開的旅程,只能用「枝節橫生」來形容,不但意外涉
入鐵血騎團的種種糾紛,最後還因為這些異族人的關係,與朝廷的特務高手發生戰鬥
,最後如果不是袁晨鋒手下留情,私下網開一面,少年的小命就要斷送在此了。
  「袁、袁大哥,為什麼你要這樣幫我?」
  「幫你?有嗎?我只是打不過你,所以不得不撤退逃跑,並不是我有心想要私放
什麼人喔!」
  說著邊紀錄正式文件上的官樣理由,袁晨鋒的表情突然認真起來,正色道:「孫
兄弟,像我這樣的人,或者說坐在我這個位置的人,很多決定不是取決於善惡是非,
而是以利益為第一考量。如果以善惡來論,鐵血騎團殺人如麻,該死!如果以是非來
論,這些異族人與我中土民族是死敵,該殺!但以實際層面來考量,滅了這些該死、
該殺的人,雖然為中土除一大害,不過對同盟會卻未必有什麼好處,所以,同盟會與
異族的立場雖誓不兩立,但事實上……如果同盟會真要消滅鐵血騎團,他們根本沒機
會存在到今天!」
  連串複雜的考量,牽涉到種種權謀與立場,孫武根本是有聽沒有懂,努力思考了
一會兒,迷惘問道:「我……我聽得不太懂耶!袁大哥,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因為我想讓你明白,這兩個鐵血騎團的首腦對我而言,可殺也可不殺,或許不
殺還比較好,因此你的存在,讓我有了個下台階,解決了一個燙手山芋,是你幫了我
一個大忙,不是你欠我什麼人情。」
  袁晨鋒對少年眨了眨眼睛,笑道:「而且,比起偽君子,我想孫兄弟更喜歡和我
這樣的真小人相處吧!」
  笑著說出這句話,袁晨鋒便從孫武眼前消失,臨走的時候,他帶走了仍昏迷的鐵
中堂。狂僧被打飛出去,無影無蹤,看來若非昏死在某處,就是拖著重傷之身逃命去
了,袁晨鋒帶走鐵中堂,正好可以交差,一方面,「落荒而逃」的他救了鐵大統領,
不算空手而歸;二方面,藉此讓鐵中堂欠他一個人情,也是一個很不錯的收益。
  精明練達,這位同盟會的少主人,確實是一個極具手腕、面面俱到的領袖人物,
至於他對孫武所自稱的「真小人」……不,少年並不這麼認為,因為屢次見面中,袁
晨鋒光明磊落、待人以誠的作風,給予他極大的好感,甚至可以說變成一種人格典範

  這次袁晨鋒不但放過拓拔斬月、北宮羅漢,捨棄一個立大功的機會,甚至還拼著
損耗力量的風險,替自己運功療傷,這分明是一個天大的恩惠,但他卻口口聲聲說自
己不欠他人情,這份體貼周全的心意,令孫武由衷地感激。
  「有什麼好感激的?他沒說錯啊!他確實是個很陰險的小人,不但小人,而且還
很假,只有你會真的把他當君子!」
  一句話遠遠地傳了過來,在戰鬥告一段落的同時,另一邊的複雜手術也告結束,
已經換下一身白袍的小殤,從另一端現身。
  「如果真的不要你欠他人情,那還特別提出來幹什麼?為善不欲人知就好了嘛!
特別這麼說,就是要提醒你,你欠了他一個很大的人情,還有啊!你以為他是真的要
幫你療傷嗎?他只是趁機探查你吞了舍利以後的身體狀況。」
  「妳別這麼說嘛,我覺得袁兄不是這種人,沒有妳說得那麼壞啦。」
  這話說得連孫武自己都有點心虛,因為小殤在透視人性黑暗面時的目光一向很準
。然而,就算真像小殤說的那樣,孫武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自己是欠了袁晨鋒恩惠
沒錯,有欠有還也是應該,至於他探查自己的內息狀態,那也是最起碼的「防人之心
」,至少他並沒有起了「害人之心」,趁著療傷的時候偷偷給自己一掌!
  世上的事很複雜,自己不至於天真到相信每個人都是好人、所有事情都只有光明
面,不過,也不用像小殤那麼極端。無論什麼事情,都應該是好與壞並存,看見壞的
,也想想好的一面,反之亦然,要是眼睛看出去,所有東西都是黑色,這種人生一定
很難過。
  「嘿,小武真是天真善良,我有你這樣的朋友,真是前世修來的運氣,看,連早
上的太陽都好像特別光明。」
  一隻手掌搭在肩上,小殤斜斜地指向天上太陽,純潔開朗的表情,讓孫武除了嘆
氣以外,說不出別的話語。
  「……唉,妳不要拿天真善良來當罵人的詞。」
  一句話說完,孫武突然想起一件事,而且還大為震驚,用極其錯愕的眼神望向小
殤,甚至連整個身體都顫抖了起來。
  「妳、妳剛才說什麼?我吞下去的東西是什麼?」
  「佛血舍利啊!」
  「我……我吞了佛血舍利?妳給我的不是替代品嗎?不是一個會散發佛血舍利氣
息的替代品嗎?」
  「你說的才奇怪咧!除了佛血舍利之外,什麼東西會散發佛血舍利的氣息?小武
你難道見過一隻叫得像貓一樣的狗嗎?就算小武真要小殤作替代品,也要給我時間和
材料啊!突然要我變一個替代品出來,世上哪有這麼好的事?」
  小殤說的話,像是晴天霹靂般轟響在少年腦中,所有的事情現在都有了解答,自
己之所以能夠力量暴增,連續打敗狂僧與鐵中堂,全是因為吞了佛血舍利的關係,正
是因為蘊藏於舍利之中的龐大能量,所以才讓自己締造了奇蹟。
  「所以,妳是讓我含著舍利跑路囉?這麼重要的事情,妳怎麼不告訴我?」
  「因為小武很囉唆啊!如果告訴你,你一定猶豫這個,猶豫那個,這個也不可以
,那個也不可以,搞不好連含著珠子跑步的時候都會摔跤,要是把舍利吞下去,那就
不好了。」
  「可是,我現在還是吞下去了啊!」
  「這種事難道要怪我嗎?我已經對你說過要小心,不可以把東西吞下肚子的。」
  說得一點也沒錯,就和平時一樣,小殤完全佔住了正當性與道理性,幾個問題問
下來,孫武最後啞口無言,不曉得還能說什麼。
  佛血舍利雖然出自梁山泊,但過去每次看到佛血舍利都是被強光所籠罩,根本也
看不清楚它的樣子。想想也慚愧,自己追佛血舍利追了這麼長的時間,竟然連它的大
小、型態都搞不清楚,還以為能夠蘊含如此龐大能量的法寶,起碼也有個拳頭大,哪
想到居然是那麼小的東西,如果能事先知道這一點,就不會鬧出這種笑話了。
  小殤塞佛血舍利到自己嘴巴時,除了滿嘴巴的血腥味,根本感覺不到其他東西,
這樣回想起來,可能是因為佛血舍利是從雯雯體內取出來的關係,所以才沾上了那麼
多血……
  「不完全是如此,因為取出舍利的時候,剛好被敵人早先封在舍利中的潛勁炸到
,以致於香菱也受傷了,所以也有她的血。」
  聽說香菱受傷,孫武心中一驚,卻馬上記起當時小殤也同樣傷在潛勁之下,連忙
低頭瞥看,發現小殤十指都纏著白色繃帶,而且繃帶都隱隱泛著紅色,顯然也傷得不
輕。
  「小殤,妳沒事吧?還痛不痛?」
  孫武連忙捧起了小殤的手,萬分憐惜地想看看她指上的傷,但小殤卻立刻抽走了
手,好像很不願給孫武看到自己弱處一樣,而且還立刻轉了話題。
  「喂,你不問問手術的結果嗎?我可沒有說手術成功喔!」
  「啊?手術出問題了嗎?失敗了嗎?」
  「怎麼可能?我親自執刀的手術,一定是成功的!」
  「那妳還這麼說。」
  孫武應了一聲,卻又像想起什麼似的,問起小殤所謂手術成功的標準何在。
  「這個沒有掛啦!新安裝的人工心臟已經成功運作,麻醉效果過了以後就會醒了
。」
  小殤簡單解釋了手術的原理,佛血舍利被封藏於雯雯體內時,刻意與心脈結合,
要強行取出就會損及心臟,更別說舍利內還被敵人刻意施放潛勁,除了施放者本人外
,其餘人不管怎樣取出,都會引起大爆炸。
  心臟損毀,一條小命自然也就沒有了,這是眾人之所以無法取舍利的原因,然而
,身為當代法寶開發師中的天才人物,小殤卻看見了一個別人看不到的可能性。
  取舍利的難處在於傷心,那麼問題就不在舍利,而在於心臟,只要解決心臟的難
題,取舍利的困難就迎刃而解。
  「以前我在梁山泊作過人工臟器與肢體的研究,試作過許多版本,最新版的人工
心臟還是有很大的缺點,裝上去之後,過去修練的力量歸零,而且永遠不可能練回以
前的程度。」
  身為武者,這樣等於被宣判了死刑,但雯雯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女孩,這個缺點對
她一點影響也沒有,換了人工心臟的她,就可以很安穩地得到新生。
  這件事情聽起來太過神乎其技,孫武最初還有些懷疑,不過當小殤召喚來了磁航
浮板,上頭載著雖仍昏睡,卻已能夠平順呼吸的雯雯時,他才不得不相信奇蹟真的發
生了。
  「說不上奇蹟,只是努力之後的結果而已,一切都在掌控之內,比較起來,小武
你做到的事情才真是奇蹟。」
  小殤淡淡的話語中,有著孫武永遠也不會知道的秘密。手術後半段的難度極高,
操作法寶的危險性也相對提高,又碰上敵人所封藏的潛勁,已進入在雯雯體內亂竄,
只要一個弄不好,方圓數十尺內就會被摧毀殆盡,所以最安全的做法,就是把佛血舍
利交付給孫武,讓他帶著舍利離得遠遠地。
  佛血舍利暴露在大氣中,會釋放出強大的能量,敵人立刻可以偵測到,相反的,
如果藏在人體之內,那麼除了特殊方法或是被高手站在近處檢查,否則就難以偵測,
所以把舍利含在口中,反而是最不引人注意的方法,不過唯一的誤算,就是失口誤吞
了舍利這件事,現在不做幾次精密檢查,小殤也不知道孫武的身體狀況如何。
  「對了,小殤,香菱呢?她到哪裡去了?」
  「去變身了。」
  「啊?什麼東西?什麼變身?」
  「喔,我們往不同的方向出來,這邊是官兵,她那邊應該是同盟會吧!如果那邊
沒有什麼高手,她又趕在袁晨鋒回去之前抵達,搞不好可以做很多事喔!」
  「會嗎?」
  孫武覺得小殤想得太天真了,即使沒有袁晨鋒壓陣,同盟會那邊起碼有幾百個武
士,香菱的實力又沒多強,單槍匹馬闖過去,哪可能有勝算?
  只是,今天似乎是個大奇蹟日,因為不久之後,香菱和鐵血騎團的一眾傷兵一起
出現在孫武面前。根據他們的說法,當時鐵血騎團正驟起發難,在宇文龜鶴的率領下
集合殘餘力量猝起發難,而香菱恰於此時趕到,雙方裡應外合製造混亂,於是殺出一
條血路逃逸。
  過程中,袁晨鋒雖然回來了,但灰頭土臉的他似乎傷得不輕,無力統帥同盟會武
士追擊,而同盟會的高手見到少主重傷,也無心纏鬥,包圍網因此被破開,眾人得以
逃出生天。
  「袁兄他……真是承蒙他照顧了。」
  孫武心裡很清楚,根本沒上場作戰的袁晨鋒,當然也不可能會有重傷,如果他拔
劍阻攔,鐵血騎團肯定全軍覆沒,現在他故意放行,那當然也是賣自己的面子,但這
麼一來,他等於是半個鐵血騎團的重要人物都沒捉到,必會因此受到責難,不曉得他
會不會生氣?
  「不用擔心、不用擔心,袁大俠是個寬宏大量的人,別說是這種小事,就算是你
拿一碗滾燙的麵條從他頭上倒澆下去,他也只會說味道不錯,不會對你生氣的。」
  「……寬宏大量是一種很好的人格特質,不是讓妳拿來嘲笑用的。」
  再一次糾正了小殤的用詞,孫武看見磁航浮板上的雯雯醒了過來,而宇文龜鶴也
救醒了拓拔斬月與北宮羅漢。
  接下來的時間裡,便完全呈現出大團圓的歡樂景象:險死還生的鐵血騎士們熱烈
地擁抱,雖然他們失去了超過三分之一的成員,但能從全軍覆沒的結局中生還,這已
經是極度的幸運,每個人都沉浸在這份喜悅當中,除了與同伴擁抱,他們也趴伏在地
上,向所信仰的神明拜謝禱告,並且為往生者祈求冥福。
  而在眾多的擁抱戲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北宮羅漢父女了。雖然早知道北宮羅
漢之前一直在壓抑情緒,但孫武實在很難想到他徹底解放後的情感會如此澎湃激烈。
  見到本以為必死無疑的女兒,現在竟然臉色紅潤、健康活潑地出現在眼前,北宮
羅漢露出不敢置信的眼神,直到老朋友宇文龜鶴拍拍他肩膀,這名巨漢才回過神來,
張開雙臂,咧著嘴巴大笑,迎向朝自己奔跑撲來的女兒。
  父女兩人在體型上的差距極大,北宮羅漢蹲跪在地上,抱起了女兒,儘管沒有說
話,也沒有發出聲音,但卻淚如泉湧,豆大的淚珠點點滴滴都灑落在女兒的衣衫上。
  這樣的一幕,讓周圍都安靜下來,所有人都被這股氣氛所感染,停下動作,靜靜
地看著這對父女的歷劫相擁,不只是鐵血騎士們為北宮羅漢高興,孫武也覺得自己所
做的一切都有了意義,心裡突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或許是因為太過放鬆,孫武腳底一軟,險些一跤跌坐在地上,幸好旁邊有一隻手
及時扶住。
  「謝謝,呃……」
  孫武吃驚地望向拓拔斬月,發現對方的表情奇異,似乎和平時有些不同,樣子也
有些怪怪的。
  本來拓拔斬月的體型就比較瘦小,這次伸手來扶,孫武覺得那隻手掌也細細小小
,而且一沾即離,好像不想與自己多所接觸一樣。如果是之前,孫武會覺得是因為對
方極度討厭自己,不過,現在的情形不同,拓拔斬月給自己的感覺很像是在……害羞

  「……謝、謝謝你。」
  很小聲、很小聲地說了一聲,拓拔斬月匆匆掉頭離去,儘管被圍巾遮住了下半張
臉,可是在轉頭的一瞬間,孫武依稀看到對方臉頰通紅,好像說這句話很不好意思似
的,那個神態與表情,與之前的形象判若兩人。
  (真奇怪,昨天晚上凶巴巴說話的時候,看起來那麼盛氣凌人,這樣的人也會臉
紅?說聲「謝謝」很難為情嗎?)
  孫武對這狀況有些摸不著頭腦,但分別的時刻很快就到來了。袁晨鋒雖然已然撤
走,但鐵血騎團仍是被追緝的目標,這地方不宜久留,在小殤、香菱做過簡短的手術
解釋後,鐵血騎團便要撤離了。
  昨晚的一戰,鐵血騎團損失了三分之一的成員,幸運生還者包括三大領袖人物在
內,全都傷得不輕,已經沒有本錢繼續在中土大地虛耗,必須立刻返回域外,休養生
息。佛血舍利對整個騎團仍是意義重大,但是……
  「我們域外男兒最講信義,當初我們與孫少爺有過約定,現在他戰勝北宮統領,
佛血舍利就依約歸他所有,鐵血騎團再也不會過問佛血舍利之事。」
  高聲說話,拓拔斬月又回復了那個慷慨激昂的樣子,對所有團員宣佈佛血舍利的
處理結果。
  孫武能夠戰勝北宮羅漢,七成是因為僥倖,並非出於本身實力,但他後來連續戰
勝狂僧與鐵中堂,卻是眾人皆知的事實。以此來說明實力,鐵血騎士誰也沒有異議,
再加上眾人能倖免於難全是他的功勞,就算明知佛血舍利重要,也只有慨歎放棄了。
  為了避免節外生枝,孫武只表示舍利在自己手中,沒有告訴他們舍利已被自己吞
下肚,而在離別時,所有鐵血騎士都來與他握手致敬,宇文龜鶴說了些「少年英風」
、「必成大器」的稱讚詞,還使了個眼色,要少年儘早到龜茲來迎娶公主,讓孫武除
了摸著腦袋傻笑外,不曉得該說些什麼才好。
  雯雯也來告別,和孫武擁抱道謝。剛剛做完手術的她,看來仍是很虛弱,卻已經
沒有早先奄奄一息的病態,很誠懇地向少年說謝謝,表示少年是僅次於她爹爹的第二
大英雄。
  身為第一大英雄的北宮羅漢抱起了女兒,扛在肩上,表情一派嚴肅,生硬地向孫
武說了聲謝謝後,正色提出警告。
  「……你這一身力量突如其來,是得助於佛血舍利吧?但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橫禍必隨橫財來,你雖然力量大進,打倒了狂僧與鐵中堂,可是今後在運用力量的
時候務必小心,否則這股力量隨時會反噬自身……」
  北宮羅漢不愧是武學大行家,雖然孫武與鐵中堂戰鬥時他已暈去,沒有看到整個
戰鬥過程,卻能推算出其中大概經過,因此對孫武做出如此警告。
  至於拓拔斬月,卻沒有再和孫武說些什麼,彷彿那聲「謝謝你」說完後,就已沒
有其他的話好講,逕自帶領族人上馬,遠行離去。
  孫武在他們的身後頻頻揮手告別,不曉得今日一別後,何時才有機會再見到這些
人。與這些人的結識,讓孫武學會了世事無常的道理,回想自己初踏中土的時候,就
與鐵血騎團結仇,被他們連環追殺,那時哪想得到會有揮手歡送、離情依依的一刻?
  「少爺,你看起來好像很落寞似的,與拓拔少爺他們分開很不好受嗎?」
  察覺到孫武面上的表情,香菱柔聲探問,而孫武點了點頭,全然不掩飾心中的寂
寞。
  「不用這樣,拓拔少爺他們不在了,我和小殤小姐還在這裡啊!我們都會陪著你
的。」
  「嗯,謝謝妳了,香菱,我……」
  孫武話才說到一半,看見小殤在一旁凝視手腕,好像在計時等待什麼東西,不由
得大奇。
  「小殤,妳在等什麼啊?」
  「……四、三、二、一!」
  倒數聲結束,香菱正感奇怪,卻發現身旁的少年雙腿一軟,竟然倒在地上暈了過
去。
  「……等一個撐不住的傻瓜倒下去睡覺啊!」

  無論是鐵血騎團也好,袁晨鋒也罷,與孫武分道揚鑣的時候,心裡多少都有些好
奇,不曉得孫武後續將何去何從,他連敗狂僧、鐵中堂兩大御前統領,等於是和朝廷
正面為敵,更何況他是為了袒護異族人而戰,大武王朝一定會把他列為頭號重犯。
  然而,這兩名御前統領已是大武王朝的一流高手,要多找一名能與他們匹敵的高
手都不容易,更何況兩人聯手還為孫武所敗,這麼一來,除非要倚仗人海戰術或是陰
謀暗算,否則純以實力想擊殺孫武,恐怕得要武滄瀾親自出馬了。
  能夠驚動到一國之君的要犯,絕對堪稱是「頭等重犯」,倘使大武王朝不刻意封
鎖消息,孫武的名聲會在短短數日內響徹天下,以一個初出茅廬不久的少年來說,這
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不曉得孫武意識到這一點後,會是怎樣的心情?
  這是個很好的假設,但他們之中沒有人知道,就在他們離開後不久,孫武便昏死
過去,在之後的整整十天裡,處於意識不清的高燒狀態,能夠再度清醒過來,已經是
十天後的事了。
  在昏迷的時間裡,孫武的情形非常糟糕,處於一個又一個的夢魘當中,數不清的
片段畫面在腦中紛至沓來,眼中所見全都是人們瀕死一刻的淒慘回憶。
  許多許多的人們,或是被偷襲,或是被下毒暗算,滿懷不甘地怨忿死去。從他們
死前的掙扎動作看來,孫武發現這些人全都是武學高手,而且衣著服裝俱不相似,彷
彿死亡時間異常久遠,甚至跨越了很多朝代。
  除了這些死於非命的身亡者,也有部分死者是自行了斷,並非出自他人暗殺,但
即使如此,那仍不是什麼好的感覺。這些自行了斷的死者,基本上對人世懷抱著極大
的怨恨,若非生無可戀,就是被逼得無路可走,怨毒地懷著對某人的詛咒而死。
  對人世的依戀、不捨、怨恨,這些死者臨終的情感都如流水般在孫武心頭沖激不
已,他依稀看到那些屍體倒下之後,漸冷的血液流向某樣東西,如果沒有猜錯,應該
就是「佛血舍利」。
  舍利吸收了這些人的生命精華,儲存起來作為能量,連帶也儲存了他們瀕死之際
的種種負面情緒。在數不清的夢境中,孫武就是與這些恐怖的幻象奮鬥,但無邊無際
的死亡畫面,充斥眼、耳、鼻、舌、身、意六感,孫武雖然竭力守住一絲理智,沒有
為此崩潰瘋狂,卻也身陷無窮幻象中,沒法在這死亡地獄中找到一線出路。
  最後,是一下奇異的聲響傳透過來,初時極為細小,聲若蚊鳴,但慢慢清晰起來
,變成了一陣清朗的誦經聲。
  『諸菩薩摩訶薩應如是降伏其心!所有一切眾生之類:若卵生、若胎生、若濕生
、若化生;若有色、若無色;若有想、若無想、若非有想非無想,我皆令入無餘涅槃
而滅度之。』
  奇異的聲調,並非出自單一僧人口中,恍若千百僧侶一同誦經,聲聲禪唱俱化普
渡蓮光,柔和燦爛,遍照塵世大千,驅走了死亡穢氣,讓幻象一一破滅消失,出現了
一道光路。
  幻象破滅的虛無空間,似乎對梵音的出現也有反應,本來空無一色的世界,迅速
染上一層紅光,濃烈的血腥氣味,伴隨著滔天血浪而來,讓那條光明路看來搖搖欲碎
,隨時都會被消滅。
  『無有定法名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亦無有定法,如來可說。何以故?如來所說
法,皆不可取、不可說、非法、非非法。』
  把握著最後一線機會,孫武連忙順著那線光明而走,迅速脫離這個血色世界,沿
途風聲急響,那陣誦經梵音雖然慢慢變弱,不過一直到孫武脫離這世界的前一刻,都
還聽得見斷斷續續的梵音,在耳邊繚繞迴響,似乎在做著最後的守護……
  為何佛血舍利的世界裡會有這些神聖梵音存在?倒過來想,明明是出自魔門的重
寶,為何會冠上佛血之名?這件事本身就透著古怪。
  孫武覺得要好好了解一下這件事,跟著就清醒了過來。在那漫長的死亡幻境中,
他雖然倍受心靈震撼與衝擊,難受不已,但肉體上並沒有受什麼痛楚,可是這一下清
醒,全身上下卻無處不痛,而眼前所見景象,更是讓他忍不住叫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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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雲夢譚(卷七)第二章─患難相交是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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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睜開眼睛,孫武第一個看到的東西,就是穿著一襲白色手術袍、頭戴手術帽,手
裡還拿著一把鋒銳小刀的小殤,整個情形就與她幫雯雯動手術時一模一樣,而自己從
胸口到小腹,全都痛得厲害,驚惶失措之下,腦子裡只有一個想法。
  「妳……妳把我給切開了!殺人兇手!」
  「吵死了,吃水果啦!」
  一片削好的蘋果被塞到孫武口中,止住了他的發聲,也讓他較為冷靜地確認目前
的處境。
  整個身體都感到十分疼痛,而且沒法動彈,連脖子也都無法轉動,勉強移動眼珠
看看,依稀見到身上纏滿了繃帶,裹得緊緊地,雖然繃帶上不見血,但卻有濃烈的藥
草氣味,從那複雜的氣味來看,藥量下得不小,自己的傷也顯然不輕。
  「小殤,我怎麼了嗎?」
  向小殤查問,孫武才知道自己已經昏迷了整整十天,而且從自己昏迷倒地的那刻
起,在戰鬥中受的所有傷勢就全都發作出來。和北宮羅漢戰鬥時,本來就已經受了傷
,如果不是香菱用特殊手法按摩鎮痛,一雙腿根本就腫痛得無法行動,而後來吞下佛
血舍利,雖是因此力量大進,連敗強敵,不過舍利中蘊含的龐大能量根本不是血肉之
軀所能負荷,支撐到戰勝敵人,是意志力凌駕肉體的表現,而當整個人意志一鬆懈,
被短暫壓下的種種傷勢便會一下子全都爆發出來。
  骨骼斷裂、肌肉撕傷、經脈扭曲,在運使力量過程中,龐大能量對肉體造成的衝
擊,其後果都一一浮現,如果不是金鐘罩護體的力量了得,保住重要臟器不傷,換作
是其他同等力量與體質的人,早就在這十天裡頭死上七、八十次了。
  最開頭的幾天,熾烈火勁從體內不住往外滲,造成皮膚乾裂,水分盡失,甚至直
接讓皮膚燒得焦黑;為了避免感染,小殤直接把「九龍神火罩」當醫療器材用,將孫
武扔到「九龍神火罩」內,接受無菌隔離,同時利用高壓狀態進行治療,穩住最危險
的前三天。
  「九龍神火罩」堪稱是最佳急救工具,不過終究不是全面性的醫療法寶,所以在
三天危險期過後,就輪到實際人工上場,由香菱和小殤輪番照顧,不停地換藥、換繃
帶,在細心照顧破損肉體的同時,還要設法把那些散在經脈骨肉中的殘餘能量打散掉
,不再反覆傷害肉體。
  這些全都是很吃重的體力工作,不過在小殤與香菱的努力下,總算平安地撐了過
去,好不容易在第十天,孫武的高燒退了,終於人也清醒了。
  「……原來……抱歉,給妳們添麻煩了。」
  孫武很訝異自己傷重到這種程度,聽起來只差一點,這條小命就等於沒有了,至
於之所以搞到如此傷重,小殤的解釋非常簡單。
  「佛血舍利本來就不是給人吃的,雖然人們可以從中吸取能量,但那也是配合異
種功法使用,哪有人像你一樣用吞的?你沒有當場死亡,已經是運氣非常好,還有什
麼好抱怨的?」
  從滿身的疼痛中鎮定下來,孫武開始清楚意識到,佛血舍利被自己吞下肚去的這
件事。
  與狂僧、鐵中堂的戰鬥,大半時間都是在神智不清的狀態下度過,自己只覺得腦
袋很熱、身體很痛,唯有一股絕對要打倒敵人的意志力在硬撐,當好不容易回過神來
,則早已經軟倒在地上,接著袁晨鋒便朝自己走來,至於之間的過程,只依稀記得幾
個很模糊的畫面。
  因為是這樣,所以自己對吞下舍利這件事,沒有什麼現實感,不過現在沒有敵人
威脅,可以清醒地進行思考,吞下舍利這件事的嚴重性,馬上就浮湧心頭。
  「小殤,我們村子要怎麼辦呢?我們是出來找舍利的,但舍利已經被我給吞掉了
,我該怎麼……哇哇哇,妳拿刀子做什麼?」
  「再做一次手術囉!小雯雯是怎麼辦,你也就是怎麼辦,我手術服都換好了,你
總不會要我再把衣服脫掉吧?」
  「起碼也麻醉一下吧!妳幫雯雯動手術的時候,她是昏迷不醒的,我現在可是清
清醒醒,會痛的啊!」
  何止是會痛,孫武心裡也怕得要命,開膛剖腹這種事想起來就很恐怖,可是為了
整個村子的存亡,再怎麼危險也只得冒一冒,不然時間拖延下去,梁山泊就要從天上
墜落了。
  「小、小殤啊,妳除了人工心臟以外,有沒有研究其他的人工臟器啊?」
  「有啊!算你運氣不錯,腹部的臟器比心臟好做得多,用最新的法寶技術,甚至
可以換裝更有效率的小型臟器,多出的空間,就幫你裝個可以從外面打開的小冰箱,
以後夏天喝冰飲料很方便喔!就是肚子會容易著涼就是了。」
  「……妳不要為了一己的喜好,隨便把別人的身體當玩具搞!」
  孫武閉上眼睛,做好了心理準備,甚至可以說是用悲壯的決心,等待著即將進行
的手術,可是等了半天,小殤都沒有進一步動作,正覺得奇怪,卻聽到小殤說話。
  「騙你的啦!你真以為世上會有那麼不方便的冰箱?」
  「啊?」
  訝異之餘,孫武也覺得惱怒,知道自己又被小殤捉弄了,立刻想反唇相譏,可是
小殤卻把手按在他的小腹上,笑道:「我開發的佛拉姆冰箱,方便又進步,不會讓肚
子著涼的啦!」
  「啊!」
  「我會是那種在朋友清醒時候,不麻醉就動刀的人嗎?當然是趁你在睡覺的時候
,把該做的事都做完囉!來,為了慶祝你清醒過來,我們乾一杯吧!」
  也不曉得小殤是怎麼做的,一下子手上就出現兩瓶果汁,冰冰涼涼的感覺,果然
是冰藏許久,孫武則是看得瞠目結舌,因為小殤的手一直放在自己肚子上,自己雖然
脖子無法轉動,看不清楚,又被強烈痛楚麻痺掉觸覺,但從那位置來推測,應該就是
從肚子新裝的冰箱拿出來的。
  「妳、妳真的把我肚子給……」
  「怎樣?不喜歡果汁嗎?沒關係,我還準備了水果喔!很新鮮,對病人很好的。

  繼兩瓶果汁後,孫武駭然見到小殤又掏了兩顆蘋果出來,想到剛剛甦醒睜眼時,
她就是這麼坐在椅子上,拿刀削蘋果,那個蘋果莫非就是從自己肚裡取出的?
  「妳……妳這個心理變態,我的肚子……我、我……」
  「你什麼你,好好吃片水果,安心養病睡覺吧!」
  「妳到底在我肚子裡放了多少蘋果?」
  「呵呵,小武不曉得嗎?善變是女人的權利,我怎麼會全都放蘋果呢?」
  這句話是另一個大驚嚇的開端,小殤跟著又拿出了蜜棗、水梨、香蕉。當她取出
鳳梨的時候,孫武的眼睛快要突出眼眶,而到最後拿出那顆大王榴蓮時,臉色蒼白的
少年,看來承受不住精神衝擊,快要翻白眼暈去,口中喃喃說著「我的肚子……我的
肚子……」,目光也開始失去焦距。
  「什麼嘛!小武一點都不體貼人心,這個大王榴蓮是我們好不容易才找來,預備
等你醒來後一起吃的,你看了居然一點都不感動?」
  「……小殤,我流淚了,這樣算不算是感動?」
  「嗯,這樣還差不多,看在你體貼人意的份上,榴蓮我們晚一點吃,先喝碗雞湯
來補充體力吧!」
  「雞、雞湯?妳還在裡面放了雞湯?」
  「不是啊!雞湯要趁熱喝,我們又不知道你什麼時候醒,怎麼能先弄呢?我們只
是預先留了一隻雞,還是活跳跳的喔!」
  「一……一隻雞?」
  在少年瀕臨崩潰的絕望目光中,小殤伸手去抓,但好像出了什麼誤差,左抓右掏
之後猛力一拉,扯出來的不是一隻活雞,而是一片白影,十數隻重獲自由的白鴿沖天
飛去,從四方門窗振翅飛離,那種群鴿舞空的混亂景象,近距離在眼前上演,實在是
震撼力十足。
  「對不起啊!小武,人家沒抓牢,雞都跑掉了……」
  「……妳……妳這個心理變態……那是鴿子,不是雞……」
  「別生氣啊!小武哥哥,我們跳過正餐,直接吃甜點吧!甜點沒有翅膀,不會飛
走的。」
  連續的震驚與衝擊後,少年說話已是上氣不接下氣,看來隨時都會斷氣,本以為
一切的苦難終將過去,不過最後的這個甜點顯然很有問題,因為小殤伸手下去不僅抓
了很久,就連整張床也搖得厲害,這個甜點絕對不是小小一碗。
  最後,「嘩啦」一聲裂響,好像什麼東西爆碎了開來,一個秀氣美麗的少女,手
上捧著一個點好蠟燭的蛋糕,驀地出現在少年面前。
  「少爺,恭祝你身體健康……呃,小殤小姐,少爺他……」
  「又暈過去了?真沒用,連白沫都噴出來了,這麼點小小衝擊都承受不住,金鐘
罩白練了。」
  「小殤小姐,金鐘罩和心理衝擊沒有關係……」
  已經口吐白沫暈死過去的孫武,看不到小殤所動的手腳;什麼肚子手術之類的自
然全是妄語,這些只不過是利用他脖子不能動、觸覺麻痺,在床板下開了個洞所鬧出
的惡作劇而已。
  雯雯不會武功,佛血舍利被封藏於她體內時,她無法應用,只是單純受到影響,
但佛血舍利被孫武吞下後,迅速被吸納使用,如今舍利已無實際形狀,是以純能量形
式存在,不可能用單純的外科手術取出,這點小殤已經確認完畢。
  「小殤小姐,少爺昏過去,那這些水果和蛋糕……」
  「就送人囉!要請人出診,總不能空手去請吧?這些什麼水果榴蓮的,剛好可以
給她轉送鄰家小孩子,對那種無視名利的醫生,送稀奇水果比送金銀珠寶要管用吧!

  「呃……我不太理解,小殤小姐所謂的醫生是指?」
  「妃•憐•袖!」

  儘管年紀小小,小殤的判斷卻極具大將之風,縱使香菱也提不出異議,佛血舍利
造成的問題非普通藥石可治,只有請來妃憐袖,靠她的天眼之力來作處理。
  所以,當孫武再次甦醒過來時,大致醒悟到自己受騙後,眼前所見到的卻不是小
殤,也不是香菱,而是一身淡雅白裳的妃憐袖。
  「你的心跳得很快,作了惡夢嗎?」
  仍是戴著特殊的眼鏡,妃憐袖似乎看不見東西,只是憑著把脈所接觸到的訊息來
判斷。
  孫武聞言只有苦笑的份,最早昏迷的時候,那些死亡幻象確實很恐怖,不過後來
被小殤那樣一嚇,自己卻覺得昏迷時的惡夢世界還安全得多,如果醒來後要再被小殤
給玩弄,那還不如再多昏個十天、八天吧!
  不曉得為什麼,在這樣的近距離看妃憐袖,凝視那清麗無雙的臉龐,嗅著那來自
她身上的淡淡香氣,孫武總覺得心跳加速,特別是想到上次無孔不入掌誤擊,妃憐袖
衣衫碎裂時的驚鴻一瞥,更是連臉都紅了起來。
  「跳得比剛才更快了,你很不舒服嗎?奇怪,佛血舍利造成的影響,應該已經被
暫時紓解了啊?」
  妃憐袖語帶疑惑,顯是弄不懂少年的窘態為何,孫武連忙收攝心神,屏除雜念,
檢查目前的身體狀況。
  天眼果然是一樣很奇特的異能,被妃憐袖治療過後,全身各處傷痛大為減輕,肌
肉撕裂、經絡扭曲所造成的痛楚也好得多,孫武急著想要運氣,試試看自己的力量變
化,但妃憐袖卻在察覺後急忙阻止。
  「不要急著運功,佛血舍利的能量只是被疏導,暫時散化,如果你貿然運功,馬
上又會衝突起來,而且往後的能量衝突會一次比一次厲害,最後會將你整個人四分五
裂,碎體而亡。」
  這個宣判猶如五雷轟頂,孫武剎時間腦裡一片亂哄哄的。那麼多人都想搶佛血舍
利增加功力,怎麼自己的力量增加了,卻會有這些後遺症?
  「吸納佛血舍利增加力量的法門,只有魔門中人才知道,對其他武者而言,佛血
舍利只是一個看得到卻吃不到的美食。也許法寶開發師會有辦法利用舍利內的能源,
但那也僅限於供給法寶使用,基本上,佛血舍利所蘊含的能量之龐大,根本就不是血
肉之軀可以直接支配的。」
  所以,梁山泊可以使用佛血舍利做為力量來源,但是直接拿來吞下肚子,那卻等
於是自殺的愚行。怎樣也好,現在說這些東西都於事無補,呈現在孫武眼前的現實已
經非常清楚,倘使不想英年早逝,那麼唯一生路就是設法驅出佛血舍利的入體能量。
  然而,已經與肉體漸漸融合,並無實體的能量要如何驅出?這點孫武一點頭緒也
沒有,望向面前的醫生,感應到他目光的妃憐袖也搖搖頭,表示自己不知其法。
  「你的情形比那位小妹妹棘手得多,她當時的狀態,只要每三個月用天眼調理一
次,就可以像常人一樣生活,但你……天眼只能拖延時間,如果不儘快驅出異勁,你
甚至有性命之憂。」
  妃憐袖不會說謊,所以孫武也認真思考應變之法。目前看來,最明智的做法就是
回梁山泊去,老爹的本事那麼大,或許會有救命辦法,即使一個人的力量不行,胡伯
伯和李叔叔也都見識不凡,應該幫得上忙吧!
  「解鈴還須繫鈴人,要解決佛血舍利的問題,就必須對佛血舍利有了解。舍利的
源頭出自魔門,但魔門絕跡江湖已久,十餘年來未曾聽聞有什麼魔門高手行走武林,
一時之間是找不到的,所以,我建議走另一個方向。」
  妃憐袖輕聲道:「佛血、舍利,這兩件東西都與佛門有關。慈航靜殿傳承千載,
當中流傳許多奇妙異術,掌門苦茶方丈慈悲為懷,或許能夠幫助你。」
  慈航靜殿對佛血舍利亦是志在必得,在這種情形下上門求助,那根本是主動把脖
子湊到刀上,任人宰割,況且不管自己的狀況如何,佛血舍利是關係到梁山泊整體的
存續,自己應該先和小殤回梁山泊一趟,和大家商議才對。
  更何況,經過了這麼多事,現在的自己……很想家。
  「孫少俠似乎有所顧慮……嗯,那你慢慢考慮,如果決定要前往求醫,我想我可
以護送你一段路,幾天之內,我都還會在附近,有了決定就通知我吧!」
  商量既定,妃憐袖預備離去,但卻突然欲言又止,最後終究忍不住一股好奇心,
問起孫武擊敗狂僧、鐵中堂的經過,尤其是所使用的武技。
  「孫少俠,聽說你擊敗狂僧的時候,用了大武皇室的天子龍拳,這件事是真的嗎
?」
  孫武一愣,但馬上想到妃憐袖與袁晨鋒關係匪淺,多半是從袁晨鋒口中得到情報
,只是自己對那場戰鬥的記憶模模糊糊,妃憐袖這樣問起,也只能答得支支吾吾。
  「呃,好像是有吧!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用的,反正一揮手就打出來了,也不
曉得那是什麼武功。」
  「不知道怎麼用的?這真令人難以置信,孫少俠可知道天子龍拳是血裔限定的武
學,除非是大武王朝的直系子孫,否則別說是施展,就連修練都是不可能的。」
  「什麼?有這種事?」
  狂僧中拳時的驚愕表情依稀在目,孫武稍稍明白了那個理由,也被同樣的震撼給
驚住。天子龍拳非大武王朝直系子孫不能修練,換句話說,能夠打出天子龍拳的自己
,就流著大武皇族之血了?
  這種事情說來絕頂荒唐,但實際說來,孫武又不敢一語否認,因為自己對於出身
一無所知,已故父母的事都是從姊姊口中聽來,偏偏還說得語焉不詳,每次說的都不
一樣,醉言醉語,如果說自己流著皇族之血,雖然匪夷所思,但也不能說全無可能。
  妃憐袖的眼睛雖然沒有在看,可是孫武仍感覺得到,她正全神貫注地留意自己,
心中尷尬,只好乾笑幾聲。
  「妃小姐該不會懷疑我是大武皇室的子孫吧?」
  「那是十分理所當然的推測,因為血裔限定的鐵律不可能被打破,而且你之前從
沒修練過天子龍拳,是純憑本能揮拳而成,這樣的絕世資質、這樣濃的血裔傳承,歷
任大武皇帝之中恐怕沒有幾個能與你相比。你要小心一點啊!當這件事傳到朝廷的耳
中,你所惹上的麻煩將比吞下佛血舍利更棘手!」
  孫武心裡清楚,狂僧與鐵中堂俱未死,這個消息很快就會走漏,而且還是直接傳
到武滄瀾耳裡,屆時自己承受的壓力就會遠大於現在,不過,如果躲回梁山泊去,外
頭的人就找不到自己,情況就會簡單一些,而且狂僧與鐵中堂都被自己打倒,除了武
滄瀾本人,大武王朝應該也派不出更強的高手來吧!
  「孫少俠最好不要輕敵。團體的力量非常可怕,再強的高手也不可能一個人對抗
世界,除非你想要起義革命,否則就不要打著與朝廷正面對抗的主意,況且,大武王
朝並不是只有一個武滄瀾厲害,朝廷中仍有許多強人,在這方面輕敵相當不智。」
  這句話點醒了孫武。本來他就不是那種喜歡高度評價自己實力的人,一聽妃憐袖
這麼說,立刻用嚴肅的心情來自我提醒。
  這時,香菱敲門來報,有探病的訪客到來,而門也很快推了開來,帶著豐厚探病
禮物的袁晨鋒一下子踏進房內,滿面春風地向孫武拱手問好。
  「孫兄弟,身體好些了嗎?我帶了點禮物來探你,都是些水果什麼的,不成敬意
……咦?你為什麼吐啊?孫兄弟!」
  不是嫌棄什麼,也不是不想看到袁晨鋒,可是當袁晨鋒把那一竹籃的水果推到少
年面前,瞬間墮回水果地獄的孫武,克制不住地狂吐了出來……

  尷尬的場面,最後是由香菱負責收拾的,畢竟病患與來訪客人不該負責打掃,小
殤又完全置身事外,香菱只得捲起袖子,把這骯髒的場面收拾乾淨。
  之後,袁晨鋒表明來意,說自己除了前來探病外,主要目的是想請孫武往慈航靜
殿本院一行,因為孫武吞下佛血舍利之事,估計不久之後便會傳開,慈航靜殿對舍利
極度重視,如果不親自去向苦茶方丈解釋,恐怕後患無窮。
  「孫兄弟與慈航靜殿目前並無衝突,苦茶方丈為人仁慈,直接向他解釋,有很大
機會和平解決此事,況且孫兄弟與慈航靜殿又有淵源,相信可以讓這件事和平落幕。

  袁晨鋒的提案可以說是先發制人,防範於未然,但孫武無法答應,而這名同盟會
少主確實是個大忙人,在這裡呆了半小時後,門口已經排了一排來找他回去議事卻被
擋在外頭的人,最後連孫武都看了覺得不好意思,只好請他先行回去,說自己要先與
同伴商議一下。
  看著袁晨鋒離去的背影,小殤像是相當不滿,皺眉說話。
  「……同盟會真是沒有誠意,盡送些水果鮮花,怎麼就不端真金白銀上來?」
  「小殤,不要這樣說啦!袁兄肯來這裡看我已經很好了,而且,不是說我們現在
住的這間客房,還是袁兄幫忙張羅的嗎?雖然我們手頭上的錢不多,可是這樣貪婪地
想要錢,會被人笑我們沒有家教的。」
  「哦?原來小武很有家教啊,你家是什麼家?教了你什麼東西?」
  「呃……酒家。」
  這還真是讓孫武垂頭喪氣的答案,想想如果真的要說家教,那小殤的想法才符合
家長教誨,因為倘使姊姊鳳婕在此,碰到阮囊羞澀的經濟困境,何止是開口談錢,搞
不好還會設計灌醉袁晨鋒,洗劫他身上的所有錢財,然後再向弟弟表示這是一種反向
教育。
  「算了,小殤,先不談這個,有一件事我想找你談。」
  「哦,愛哭的小武哥哥想家了嗎?」
  「對,可是有一件事要先處理。」
  孫武要處理的事,就是意外增加的團隊成員,自己的貼身婢女。以關係來說,香
菱不算外人,但是否要將她一起帶回梁山泊,這點孫武還難以決定。
  「請讓我跟著少爺一起回去吧!少爺長大的家鄉究竟是什麼樣子,香菱一直想看
看呢!再說,除了跟著少爺,香菱也沒其他地方可以去啊!」
  「這個……我在萬紫樓辦的豪飲王大賽贏過冠軍,說是可以要求萬紫樓一件事,
我記得之前有請妳傳達,用這要求來解除對妳的通緝,所以妳現在是自由之身,哪裡
都可以去啊!」
  「呃……通緝是解除了沒錯,但寶姑娘她……」
  香菱的話說到一半,便即住口,想到自己若把責任往「寶姑娘」的頭上推,這行
為等若搬石頭砸腳,最後還是痛到自己,當下思緒一轉,計上心來,晶瑩淚珠不用錢
似的滑滾落下。
  「反、反正……少爺就是不喜歡人家,要趕人家走就是了,好,香菱再也不給少
爺添麻煩。」
  「等一等!不要亂來啊,香菱妳什麼時候站到凳子上去了?把那條白綾放開,我
沒有要趕妳走的意思啊……小殤,妳拿這麼大的一把刀做什麼?啊?示範割脖子?妳
要割誰的啊?」
  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威力,乘雙加倍,讓少年手忙腳亂,左右兩邊搶救,好不容易
才把事情穩定下來,同意帶香菱一起回梁山泊去。
  對香菱而言,能夠親自登上梁山泊,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良機,不只是能夠親眼
一看孫武生長的環境,更重要的是,能夠接觸到一直藏身在孫武背後黑幕中的那些人
,這件事的意義非常重大。
  不過,這個願望卻很快地宣告落空,因為就在孫武與小殤商量該怎麼回去梁山泊
的時候,一陣奇異的金屬拍動聲,由遠而近,停落在窗檯上。陽光下,只見一隻通體
由黃銅打造的鳥雀,站在窗台上動也不動一下,外型依稀有些眼熟,赫然便是日前小
殤發給梁山泊的通訊信鴿。
  「小殤小姐,這信鴿……妳這兩天還有發信回去嗎?」
  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太多,幾乎全部都在忙著救治孫武,香菱不覺得小殤會有空寄
信出去,而小殤也否定了這個質問,表情相當古怪。
  如果這不是小殤所放出的信鴿,那麼,就是由別人所放出的信鴿了,其中最有可
能的答案是……
  「是老爹他們寄來的嗎?家裡是不是出什麼事了?」焦急的少年無心等待,一馬
當先衝到信鴿旁,伸手一拍,金屬信鴿吐出了一個小小的圓碟。
  圓碟是用來儲存影像與聲音的法寶,當孫武將之啟動,圓碟上方立刻投射出一陣
耀眼燦爛的光影,跟著,一個熟悉的蒼老聲音傳了出來。
  「小武,很久不見了,你好嗎?老爹很想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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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東方雲夢譚(卷七)第三章─虎伏平陽蕭瑟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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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見那個聲音的瞬間,香菱為之一震,訝異梁山泊這邊的主動聯絡。會在這節骨
眼上傳來訊息,所表現出來的意思,只怕是不希望孫武就此回山,或者……是不希望
他帶外人回山呢?
  香菱也留意到小殤的表情,發現她的眼神凝重,似乎已經知道梁山泊為何挑在此
時進行聯絡,而且裡頭可能還有她不想聽到的東西。
  相較於香菱與小殤,孫武的想法就簡單得多,他只是很單純地想知道這封家書的
內容,特別是幾天前還生重病的老爹,身體有沒有好一點,抑或是惡化了。
  而當模糊的影像隨著聲音變化漸漸清晰,孫武終於看見了那個熟悉身影,不禁叫
了出來。
  「老、老爹!」
  「咳……咳咳……小武,你幹得很好啊!這次你幹架時候的英勇雄姿,我們大家
都看到了,覺得非常高……還有興啊……咳咳咳……」
  影像中的背景,仍然是上次的病房與病床,雖然少掉了那些恐怖的血跡,但是躺
在病床上的老人,頭上還纏著布條,臉色也非常蒼白,看起來仍然和幾天前的病危模
樣相差無幾。
  香菱不覺得奇怪,因為一個偽裝重病的老人,如果短短幾天功夫就變得神采奕奕
、走路有風,那再怎麼遲鈍的人都會覺得奇怪。可是,當香菱注意到小殤的表情,另
一個想法頓時浮現心頭,也許這邊繼續扮演病弱的樣子,不是為了圓謊,而是為了推
動下一步。
  「小武啊,老爹對你說……老爹的這個病,眼看著是不行了啊……老爹沒有別的
要求,唯一遺憾的是……咳咳……」
  果然……藉著最後遺願這個理由,梁山泊之主的下一步指令要來了,就不曉得是
怎樣的大計,但想必又會掀動江湖上一波驚濤駭浪。
  「……是沒機會看到你娶新娘子,搞大肚子,生小孩子,讓老爹有孫子可以抱…
…咳咳咳咳……」
  這真是非同小可的一擊,香菱沒想到會被扔這麼個命令下來,剎時間呆若木雞,
楞在當場,作聲不得,勉強轉動僵硬的脖子望向小殤,卻看到她用一副很同情的憐憫
表情,朝這邊笑了一笑。
  同樣受到震驚的,還有一位張大嘴巴的少年,他慌張地胡亂揮手,顫聲道:「老
爹,你在胡說些什麼啊,我……我還未成年,還沒到可以結婚的年紀,你這個要求太
強人所難,我……我心理上還沒有準備……」
  這樣的反彈肯定是對方意料中事,所以在少年對這要求表示難以照辦後,進一步
的催促手段也接踵而來。
  「嗚……老爹……老爹真是很難過,什麼都沒有替你做……沒有把你照顧好,要
你和小殤為了村裡的事情在外頭跑……小殤的身體又不好,應該早點讓她回來的……

  影像中的臥床老人,拿出了一條手帕,頻頻拭淚,眼淚說來就來,比專業戲子還
要高明,看得香菱為之咋舌,心裡除了訝異,也對老人的最後一句話感到不解。
  「老爹除了牽掛你,也很擔心小殤小寶貝啊!她身體不好,那些零件又有問題…
…咳咳……老爹我……」
  果然有問題!
  香菱肯定老人在暗示什麼,如果沒有特殊用意,一句話用不著說上兩次,小殤的
表情也不會像是貓被踩著尾巴一樣,尖銳得讓人不敢看上一眼。只是,就算身體健康
有問題,但「零件」是什麼意思?是指什麼?
  短暫被勾起的疑問,很快被打斷,因為老人在連續幾聲重咳後,臉色突然蒼白得
怕人,跟著便是大口鮮血噴出,不要錢似的灑向螢幕,然後便是一下重物墜地的聲音

  了無新意的舊戲碼,香菱看得一點感覺也沒有,但是對於這齣戲的主要觀眾,這
幕經典場面的效果就是百發百中,少年在剎那間淚水狂飆,緊張得對著金屬圓碟猛拍
,希望黑掉的影像能夠回復,讓他知道村長老爹的情況。
  「老、老爹他死掉了啦!小殤,老爹他……」
  「少爺,你別擔心,巨陽武神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
  是啊!假如就這麼死了,那麼下個階段的任務要由誰來宣佈呢?
  只不過,雖然明知道畫面會再次亮起,但當那具巨碩如熊的肥胖身軀出現在畫面
上,香菱還是吃了一驚。
  「小武、小殤,你們兩個最近都還乖嗎?老爹他沒事……哦,不不不,他只是現
在沒事,其實他病情已經到了藥石無救的程度。」
  出現在畫面中的肥胖女人,就是孫武的姊姊鳳婕。髒兮兮的粗布衣裳、俗艷的濃
妝,還有那隨著說話而抖個不停的滿身肥肉,都與「美麗」兩個字背道而馳,香菱很
難想像五官端正的孫武,會有這麼樣的一個肥姊姊,血緣關係實在是一件奇妙的事。
  而鳳婕的現身,也不是為了話家常。在幾下毫無誠意的短暫拭淚後,鳳婕告訴弟
弟與小殤,老爹的莫名惡疾實在嚴重,近日來幾度斷去呼吸,險些一命嗚呼,目前只
能用藥暫時拖住,要治療這個怪病,方法就只有一種。
  「慈航靜殿的苦茶方丈,他有一件很秘密的寶貝,只有那件寶貝,才能夠治療老
爹的病……唉,但是我們與苦茶方丈非親非故,他怎麼可能答應把寶貝給我們呢?」
  香菱肯定梁山泊之中會唱戲的絕對不只一個,因為就連眼前這個肥婆,都能用一
種唱花旦的細長嗓音,又是嘆氣又是啜泣,哭得有夠蕩氣迴腸,唯一的遺憾是,用手
帕擦鼻涕時,整條手帕瞬間變得又濕又重的畫面,看來實在很沒氣氛。
  不過,有沒有氣氛都不打緊,有發揮效果就好,光是看少年握緊了拳頭,好像下
定某種決心似的表情,就曉得他絕對會遵照家人的期望,去取得那件能治病的寶貝。
  這封飛鴿傳書的基本功用已經達到,但在結束之前,卻仍有三個短暫插曲。
  首先,鳳婕用很認真的表情,再次說了一遍小殤身體不好,要弟弟多多照顧她。
但聽見這些話的小殤,卻不如之前那樣露出嫌惡的表情,而是看來相當為難的樣子,
這讓香菱察覺到,小殤與鳳婕之間的情誼,絕對是不同於巨陽武神的。
  其次,香菱也成為鳳婕說話的對象。鳳婕表示,村裡的大家很高興看到小武身邊
多了個漂亮女孩,也很感謝她對小武的照顧,為了表示謝意,大家決定贈送一份微薄
小禮物,如果香菱也願意接受,以後就會被當成「自己人」,可以憑這信物造訪梁山
泊,而這信物將會在稍後出現。
  最後,第三個意外則是來自畫面內,一個看來很凶悍的獨眼男人推門而入。儘管
不曾上過梁山泊,但香菱還是一眼就認出來,這人是早年橫行東南一帶的劇匪趙錢孫
,因為受到朝廷的強力追捕,後來下落不明,原來是投奔了梁山泊。
  這位趙錢孫當年的運氣就不怎麼好,現在似乎也沒有改善,所以他一推門進來,
就因為一個驚嚇衝擊,忘記了本來要通知的事,改說了一句不該出口的話。
  「咦?村長,你怎麼蹲在椅子後面,還一個人吃豬血糕吃得那麼高興?你身上塗
的這些顏料是豬血嗎?呃,你為什麼這樣瞪我?我是說錯什麼或是做錯什麼了嗎?啊
嗚∼∼」
  雖然短暫,但那聲慘叫與骨頭碎裂的聲響,卻委實驚心動魄,畫面也整個黑掉,
再也沒了後續,過沒多久,就連那隻金屬信鴿也發生崩解,在一聲清脆的裂響後,碎
成片片。
  小殤拍了拍香菱的肩膀,為這一幕插曲做出註解,「想開一點,至少人間因此少
掉一個禍害……」
  說話的口氣,聽來就是事不關己,但香菱卻懷疑這僅是小殤用來阻止自己追問的
先發制人。
  至於孫武那邊,少年似乎為了姊姊所提出的委託,陷入複雜的思考,怔怔出神,
以致於完全沒有看到後頭發生的那三件插曲,甚至全沒發現影像的結束,直到信鴿碎
裂,這才被驚醒過來,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小殤,我們立刻趕去慈航靜殿吧」!
  這個意見自然不會有人反對。對於遲鈍的少年,這段影像傳書的意義是誘導與激
勵,但是對香菱和小殤,這段破綻百出的病危戲,就是不容反抗的直接指令,連名字
都被點到,真是想逃都逃不掉。
  「咦?這是什麼?」
  在信鴿的碎片當中,孫武發現了一件東西,那是一枚荊棘造型的銀色戒指,上頭
鑲嵌了一塊殷紅如血的寶石,濃艷的鮮紅色,異常引人注目,非常美麗。
  如果沒有特別提示,孫武會以為這是姊姊送來的盤纏,拿去賣了可以當生活費,
但既然影像中有言在先,這自然就是梁山泊贈送給香菱的禮物。
  「妳要想清楚喔!戴上去以後就變成自己人。當了那些傢伙的自己人,是要付出
代價的,他們沒幾個有好心腸,而且又很愛記仇。」
  難得小殤會做出提醒,雖然聽在耳裡怪腔怪調,但香菱覺得有些受寵若驚。只是
,該如何抉擇,是一件根本不用思索的事,因為在自己還很小的時候……不,該說是
在自己出生以前,一切就已經被規劃好了,自己如今僅是順應安排,回到自己應該被
放置的位子上。
  「沒什麼關係的,我一直想和少爺更親近一點啊!如果接受這戒指,能讓少爺把
我當成自己人,我會非常高興的。」
  這番別具含意的話,說得有些大膽,孫武聞言,一張臉迅速紅了起來,而香菱則
是歡喜地戴上了那枚紅寶石戒指。
  戒指尺寸與手指異常吻合,很容易就戴上了,得償所望的感覺很歡喜嗎?
  才怪!
  被這戒指套住的感覺,就像被捕獸夾夾住一樣,痛澈心肺,香菱雖然以極大的定
力忍住,沒喊出聲來,但臉色卻在剎那間變得雪白,只覺得一股深入骨髓的劇痛從指
尖透入五臟六腑。
  「小殤,這枚戒指是什麼高等法寶嗎?香菱的臉色好怪,普通人使用高等法寶,
身體會承受不住啊!」
  「哪是什麼高等法寶?上面的人才不會這麼大方,把高等法寶當見面禮送。這戒
指的主功能是用來防禦,效能評等不過才C級而已,比不上萬紫樓那些A級的厲害法
寶,哪說得上高等?」
  「可是……妳看香菱……她怎麼一直流汗啊!」
  「防禦功能是戒指的主要效果,但它有個不良的副作用,戴上之後,會將佩帶者
的力量封鎖至三成以下,倒楣的話,甚至不足兩成,以效能評等來鑑定,這個封印確
實有A級。因為有這樣的特性,梁山泊已經沒有什麼人敢碰它,近十年的紀錄裡,我
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戴上它時,能笑得那麼燦爛。」
  小殤道:「不過,這個封印功能對佩帶者的修為有嚴格要求,除非是袁晨鋒、羽
寶簪那樣的一流高手,否則像小武這樣的能耐,還沒有資格啟動它,所以和香菱姊姊
也沒什麼關係……咦?妳臉上汗真是流得滿多的,該不會……妳的實力不下於那個寶
姑娘吧?」
  「不……小殤小姐……妳……說笑了,香菱一個小小婢女,哪有這樣的本事呢?
只不過這戒指太過隆重,我有點壓力,所以才流汗的。」
  用盡了所有力氣,香菱好不容易才把這番話說得平平穩穩,不洩漏自己的痛楚感
受,還要盡力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笑臉,當真是十年內都沒有這麼難受過。
  這是小殤的惡作劇嗎?相信不是,因為這枚封印戒指是來自梁山泊,由孫武的姊
姊指名贈送,小殤只是用一種開玩笑的手法,試圖淡化這件事的真實意義。
  什麼樣的真實意義?來自梁山泊之主的嚴厲懲罰!
  身為奴婢,卻對主子存有不臣之心,儘管身為主子的少年沒有察覺,或許察覺了
也不會在意,但卻不代表其他人對此一無所知。
  為了顯示主方的尊嚴與權威,在佛血舍利之事告一段落後,適當的懲罰也被發布
下來,這只戒指就是執行的工具。戴上之前,自己不曉得會有這種後果,但就算知道
,也沒得抗拒,因為這個抗命的後果將會非常嚴重,搞不好一條小命就沒有了。
  賜罪總比賜死好,事已至此,除了笑著領旨謝恩,還有什麼話好說?結果,只是
印證了小殤之前的一句預告。
  要成為那些傢伙的「自己人」,果然是要付出代價的啊……

  基於來自天上的委託,本來想要回家的孫武,現在決定親往慈航靜殿,取得苦茶
方丈的秘密寶貝。
  對方是兩大聖宗之一,苦茶方丈本人則是當今世上的絕頂高手,孫武等人要大剌
剌地上慈航靜殿索寶,還遠遠不夠資格,必須要找其他的掩護藉口,所以,求醫就成
了最好的解釋。
  要求醫,妃憐袖是最好的引薦人,只不過當妃憐袖應邀而來,首先注意到的並非
孫武,而是臉色蒼白的香菱。
  「香菱姑娘的氣色不佳,呼吸紊亂,有什麼問題嗎?」
  妃憐袖一問,孫武點頭稱是,表示香菱的身體好像有些不妥,希望妃憐袖幫忙看
一看。
  少年答應得爽快,香菱雪白的臉色只有白得更厲害,哪敢讓妃憐袖幫自己把脈探
查。面對妃憐袖這級數的高手,香菱毫無把握能隱藏自己的真氣流動,被她把脈一查
,秘密立刻就要洩底,當下只得忙著找替罪羔羊。
  「我沒有什麼事的,不如幫小殤小姐看看吧!她身體狀況不好,不是嗎?」
  「啊!對喔!老爹和姊姊都很牽掛小殤的身體,請妃小姐幫她看看吧!」
  孫武重視小殤,卻一點也不認為小殤會有什麼病痛。回想起來,小殤幼時還會偶
染風寒,但不曉得從什麼時候起,發燒感冒從此與小殤無緣,她總是精力旺盛地到處
活躍,要替她擔心健康問題,這真是太多慮了。
  不過,孫武的想法是一回事,當事人卻不見得認同。面對妃憐袖逐步走近的小女
孩,那個表情就像是要被抓去洗澡的貓,表現出強烈的抗拒。
  香菱和小殤都抗拒看病,詭異的情況,只能用心懷鬼胎來形容,最後,孫武成了
唯一接受治療的病人。
  「我可以先幫孫少俠調理真氣,阻止傷勢惡化,至於進一步的治療,就要到慈航
靜殿再來想辦法了。」
  妃憐袖委婉地交代著,並且為少年做了治療。年輕人元氣十足,肉體傷患回復得
異常快速,兩天之後,雖然還不能激烈動作,但普通的行走跑跳已然無礙,眾人於是
一同出發。
  旅程之中,香菱不只一次凝聚真氣,卻發現那枚封印戒指像是一件活物,生出了
肉眼難見的「鬚根」,深入體內,纏鎖住重要經絡,阻止自己提氣運勁,如果要強行
運勁衝關,鬚根就會收緊,造成嚴重的內出血。
  幾次試驗之後,香菱終於把握到那個安全分際,正如小殤所預告的那樣,自身功
力被鎖在三成以下,比孫武要弱得多了。
  (想不透啊!那邊的打算到底是什麼?即使是懲戒,但鎖住保護者的力量,這樣
要是碰到什麼危險,那位小少爺該怎麼辦?我再不能暗中協助了啊……)
  這是想不透的要命問題,香菱也只有先把疑問按下,希望自己能找到答案。另一
方面,或許是自己太過多疑,可是從收到信鴿傳書的那天起,小殤看起來就怪怪的,
大多時候沒有什麼事,但偶爾……小殤會像喝醉酒了一樣,走起路來搖搖晃晃,明明
一根柱子就在那裡,她卻像看不見一樣,晃著晃著就碰了上去。
  「喔,這個沒什麼啦!小殤本來就怪怪的啊!如果要在意她每個怪怪的動作,那
妳每天都會煩惱到睡不著的。」
  與小殤從小玩到大,孫武早已養成見怪不怪的習慣,香菱一方面覺得他說得對,
一方面卻也對自己的判斷有些懷疑。
  眾人的旅程就這麼開始,和之前不同,多了一個新的成員。
  香菱與孫武兩人已經同行過一段時間,彼此之間也培養出了一定的默契,相形之
下,妃憐袖便完全是一個陌生人,突然間要一起行動,感覺確實有些奇怪,但妃憐袖
雖然不愛說話,卻也不是個難於相處的人,幾天同行下來,眾人大致摸清楚了她的個
性。
  妃憐袖對天下時局、江湖情勢的見識,相當獨到而精闢,不在見慣了大場面的香
菱之下,很多時候侃侃而談,讓孫武學到很多東西。然而,自小在人煙罕至的絕境生
長,妃憐袖很欠缺與人相處的經驗,她懂天下大勢、政經概況,卻對普通的生活常識
幾無所知,隨口能說出今年度的朝廷預算,可是完全不曉得一碗麵、一塊豬肉多少錢

  看到新奇事物的時候,孫武總是兩眼放光,興奮地湊上去看,問個不停,妃憐袖
雖然沒什麼動作,但誰也看得出來,她正豎尖了耳朵,凝神細聽孫武提出的每個問題
,心裡的好奇之情一點都不比孫武少。
  撇開本身的武功與異能,所謂慈航靜殿、河洛劍派合力栽培的聖女,其實也只是
個十六歲的普通少女。發現了這點之後,眾人的心情就有了變化,相處上的隔閡也大
為削減,讓這趟旅程添多了笑聲。
  啟程三天之後,四人來到距離慈航靜殿本院已不遠的平陽城,當孫武向香菱問了
地名後,卻陡然一驚,覺得這地名出奇熟悉。
  從小不曾踏出梁山泊一步,少年當然不可能來過平陽城,會對地名感到熟悉,唯
一的理由就是曾聽人提過。孫武很快想到問題原由,要小殤取出那張字條來確認。
  與鐵血騎團同行時,法寶信鴿曾帶回來自梁山泊的訊息,字條上的筆跡是鳳婕親
自手書,孫武認得姊姊的筆跡,而那個地址正是位在平陽城。
  「……抱歉耽擱大家的行程,但既然都到這裡了,我想去看一看,那個地址到底
是什麼。」
  孫武只是打算繞過去看一下,看完就走,不浪費趕路的時間。姊姊回信的信紙上
,除了那個地址以外就沒寫其他東西,也沒特別註明是誰的地址,不過自己卻心裡有
數,因為上次寫信給姊姊的時候,問了洛叔叔的聯絡方式,本以為姊姊不會回答,沒
想到幾個問題中,這竟是最先得到答案的一個。
  自己與洛叔叔有多年沒見了,不曉得他還認不認得自己,當初在梁山泊時他待自
己非常好,也和姊姊極為親暱,小殤與他也相處得不錯,但原本定期造訪梁山泊的他
,卻突然斷絕聯繫,再也沒出現過。這麼多年過去了,他過得好嗎?成家了沒有?還
是……仍然單身一個人呢?
  懷著不安的心情,孫武一行人驅車來到信上所寫的那個地址,發現那是一間米舖
的門面,招牌上寫著「老實米行」四個大字,底下還有一個菱形的「米」字招牌,正
隨風晃動。
  「洛叔叔的家……是賣米的嗎?」
  孫武回想洛叔叔的形貌,依稀記得他穿著平實,看不出來是否出身富家,更瞧不
出是米行的老板。
  老實米行的大宅,前方是商舖,後頭則是住宅院落,看來裝潢得不錯,顯示出這
家主人資產頗豐,然而,當孫武等人來到門口,預備敲門找人時,卻赫然發現大門被
鐵鍊鎖住,還貼了黃色的封條,說明整間宅院已經被查封,人去樓空了。
  孫武大感意外,沒想到自己撲了個空,而且晚來不只一步,因為這間米舖被封鎖
的大門上堆積塵垢,起碼已經被查封了好幾個月,裡頭的人恐怕很難找了。
  「這真是洛叔叔的家嗎?還有,為什麼洛叔叔的家會被封起來呢?」
  這個問題沒有人能解答,香菱負責去向左鄰右舍打聽,而孫武三人則是繞著圍牆
走路,仔細查看,沒過一會兒,就有了發現,東側的圍牆上有大片火焚痕跡,顯是曾
經發生過火災。
  「起火點在牆角,是被人堆放易燃物體後點火。」
  小殤提出鑑定判斷,孫武為之一驚。這宅子既然發生過火災,洛叔叔會不會遭遇
什麼不測了?自己對洛叔叔的記憶太少,連他的全名都記不起來,更別說他的武功深
淺,但洛叔叔能夠數度造訪梁山泊,來去自如,如果不是武功很好,就是有奇異法寶
傍身,應該不會輕易為匪人所害吧?
  「這種點火的方式與位置……不像是真的要放火燒屋。」
  「什麼意思啊?難道放火還有開玩笑的嗎?」
  「不,但如果真的要迅速燒屋,不會只引燃一處,應該是趁夜多處佈置,一次引
燃,很快就可以把整間宅院燒掉,裡頭的人也逃不出來。」
  小殤說得斬釘截鐵,肯定的模樣彷彿是此道行家,孫武甚至不敢問她自信的根源
何在。
  「……所以,放火的目的是為了警告,或許說是恐嚇。」
  「呃,什麼人會故意放火恐嚇住戶?恐嚇住戶又要做什麼?」
  孫武不解的問題,在眾人繞到後門的時候,得到了解答。在那個同樣染上火痕的
後門上,懸掛著兩個血淋淋的豬頭,威嚇作用十足,滴滴鮮血灑在地上,看得孫武瞠
目結舌,不知道這是什麼古怪風俗。
  「妃、妃小姐,這是本地的風俗嗎?妳見多識廣,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要在門口
掛死豬頭啊?」
  「在我所讀過的書冊裡,並沒有這方面的記載,也沒聽說有懸掛死豬頭在門口避
邪的習俗,嗯……這可能是主人家的個人行為,又或許是平陽本地的特有風俗。」
  孫武問得嚴肅,妃憐袖也答得認真,但這一對完全脫離世俗現實的男女,卻讓旁
邊的小殤像是看到兩個白痴,忍了一會兒後,伸出手指頭敲了敲孫武,指向另一邊的
圍牆。
  「咦?怎麼寫了那麼多字啊?」
  孫武定睛看去,只見牆上用紅筆寫了一堆大字,橫七豎八,不但字跡甚為潦草,
而且寫得甚醜,更全都是些威嚇文字,不是要脅說放火燒屋,就是說要殺光全家,種
種惡行惡狀,囂張到了極點,孫武雖然沒看到寫字的人,卻也能夠想像他們寫字時候
的跋扈姿態。
  再往旁邊看去,上頭寫的就是「欠債還錢」、「卑鄙無恥」之類的字眼,整個拼
湊起來,大致就是說屋裡的人欠債逃逸,追債的人討不到錢,這才留字威脅,而從那
兩顆猶自滴血的豬頭來看,追債的人應該是有定期來看,等候逃逸的屋主回來。
  (不會吧?洛叔叔破產了嗎?唉,早知道他落魄成這樣,我就不該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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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雲夢譚(卷七)第四章─起弄翻雲覆雨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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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武心中不禁發出嘆息,卻看到妃憐袖凝神細讀牆上的文字,輕唸出聲。
  「吞我銀兩,賣你器官……欠債不還,棺材先買好……路飛揚,你他媽的雜碎…
…」
  明明是髒話,但被妃憐袖清脆的嗓音逐字唸出來,聽起來就如樂聲般悅耳,也讓
孫武為之啼笑皆非。
  「咦,妃小姐,妳的眼睛……看得到這些字嗎?我以為妳目不視物呢!」
  「我確實看不見這些字,不過還是有方法去讀。這事暫且不提,孫少俠,你的那
位長輩是姓洛還是姓路?這所宅院的主人似乎是姓路啊!」
  「這個……那應該是姓路吧!」
  孫武非常尷尬,但確實說不出肯定答案,自己記不得洛叔叔的姓名,就連姓都只
是記得讀音,沒看他寫過,究竟是姓洛還是姓路,還真是不敢斷然回答。
  (奇怪,我怎麼會這麼荒唐?名字不記得,居然連路叔叔的姓都記錯了?以前好
像還沒有那麼糟糕啊?為什麼……我年紀越大,就越記不得他的事了呢?)
  少年暗罵自己糊塗,但又覺得迷惘,而小殤則像看透了這份心思一樣,淡淡補上
一句:「很正常啊,事情隔得越久,記憶就越模糊,難道你的記憶會越老越清晰嗎?

  「唔,倒也沒錯……」
  被小殤這麼一說,孫武隨即釋懷,而去打探消息的香菱也回來了,帶來的線索正
如眾人所預期,這間老實米行已是連傳三代的數十年老店,三代店主都姓路,而本代
店主是個叫做路飛揚的中年人。
  路飛揚自幼好武,成年後便到處拜師習藝,漂泊四方,據說曾經在慈航靜殿習武
,太平之亂時還加入軍伍,上陣作戰。後來,他回歸故鄉,接掌了祖傳的米行生意,
剛開始的時候,還算做得不錯,米店生意極好,價格也公道,但自從路飛揚練功走火
入魔,家裡開始有些不三不四的江湖人物進出,引誘他染上了惡習後,情況就改變了

  色、賭、毒三樣東西,男人只要碰了一樣,這輩子就等於毀掉一半。路飛揚三樣
都碰,放浪形骸,一個好好的有為青年像是變了個人,沒過多久就把家產敗得乾乾淨
淨,連米行都停止營業,苟延殘喘幾年後,受不了追債的一再催逼,他在某個晚上逃
逸失蹤,再也沒有回來,而那些放高利貸的追不到人,便把矛頭指向四方鄰居,令左
鄰右舍不堪其擾,一聽香菱問起路飛揚,什麼污言穢語都罵了出口。
  「路叔叔……怎麼變成這樣了?」
  孫武記憶中的路飛揚,斯文仁厚而不失幽默,就像個年長的大哥哥,實在很難想
像,多年不見,會墮落到這種地步。看這冷清殘破的宅院,還有那些不堪入目的威嚇
留字,這根本就是家破人亡了。
  「難道……」
  一個念頭在孫武腦中冒出,他連忙向香菱追問確認,想了解路飛揚練功走火入魔
的時間。
  「這個……剛剛並沒有問得很清楚,不過照那些人的說法,大概時間應該是……

  香菱說了時間,孫武心中一加換算,發現那正是路飛揚絕跡於梁山泊以後的日子
,而他忍不住開始想,路飛揚該不會是在梁山泊求愛被拒,受到太大的打擊,所以回
家之後,練功走火入魔,從此心智失常,放浪形骸,自暴自棄,踏上了不歸路呢?
  (不妙啊!姊姊,如果真是這樣,妳就是罪人了……可是,還是很說不過去!姊
姊又不是什麼美女,求愛不遂也沒有這麼大的打擊吧?)
  孫武用力搖頭,覺得難以置信,目前找不到路飛揚,這個問題也難有解答。被這
麼一耽擱,已經超過了趕路的時間,必須要找地方住宿休憩,孫武本身也不想太快離
開平陽,便與眾人商議,很快得到了找客店暫棲的結論。
  「住什麼地方都好,就是不住萬紫樓的相關產業。」
  談到住宿要求,孫武提出的就是這個。自從搞清楚妓院的意思後,孫武就對萬紫
樓避而遠之,雖然香菱說萬紫樓的客店品質最好,不過孫武還是堅持拒絕,最後選了
一個尚算平價的旅店進住。
  眾人歇息之後,孫武照著習慣,在自己房裡練功,可是心裡記掛著路飛揚的處境
,怎麼樣都靜不下來,忍不住外出走動,四處看看,但才一踏出房門,就遇到正在外
頭守候的香菱。
  「少爺,天晚了,請多添一件外袍吧!」
  「香菱,妳……妳一直等在外頭嗎?」
  「一個稱職的貼身使婢,固然是要隨侍在側,不過也要懂得保留空間的道理,如
果我那麼緊迫盯人,少爺你一定會受不了吧?我是在房裡聽見你要出來,這才拿著袍
子過來的。」
  「喔……謝謝。」
  孫武依言披上了外袍,環顧四周,沒看見小殤,一問香菱才知道小殤進房間後就
沒有出來,屋裡頻頻傳出金鐵敲擊之聲,隔著紙窗往裡看,卻看到一些很奇怪、很巨
大的黑影。
  少年像是想到了什麼,表情有些擔憂,想要過去看看,但卻拿不定主意,這情形
落在香菱眼中,立刻就明白他的心思。
  「少爺是在擔心小殤小姐的身體嗎?不如我去請她吧?」
  「不,不用了,小殤大概在忙她自己的研究與改造吧!她做危險事情的時候,從
來不會挑地方的,隨隨便便去打擾,搞不好一開門就引發大爆炸了。」
  「這麼危險?少爺你還真是了解小殤小姐啊!」
  「那當然,你以為她每次炸到的都是誰?我又是怎麼在短短時間內,能將金鐘罩
練到第六關的?」
  聽出了這句話所蘊藏的東西,香菱知道自己不該笑,但卻又忍不住笑了出來。孫
武看了她一眼,沒有多說什麼,香菱馬上收起笑容,與孫武同行,沒多久就到了老實
米行。
  空無一人的大宅院裡,已經沒有半點生氣,就算只是站在大門外老遠觀望,少年
都嗅得出裡頭荒破的氣息,心下不禁惻然。
  「少爺,香菱這麼說可能很不適當,但富豪之家乍起乍落,這種事在現今的世道
實屬平常,我們光在這裡感嘆,意義不大,還是設法尋找你的那位叔叔比較實際。」
  「妳說得有道理,不過,該怎麼找呢?」
  只要動用萬紫樓在平陽城的情報網,找個市井小民易如反掌,但這話香菱自然說
不出口,改為建議委託袁晨鋒,利用同盟會的勢力去找人。
  「嗯,又要拜託袁兄了,對他真是不好意思。」
  可以的話,孫武並不想麻煩袁晨鋒,但找人這種事需要當地組織協助,並不是武
功高就好辦事,看來是非得找袁晨鋒協助了。不過,就算把人找到,自己能幫的恐怕
也非常有限,路叔叔的家業破產,自己又沒有錢,難道把他找來吃頓飯,大家說聲再
見後就走人了嗎?
  「咦,香菱,像路叔叔這樣的情形,他破產了,那老實米行裡的人會怎麼樣?」
  「這個……如果本來是自由身的約聘工,頂多就是薪餉拿不到,不會有什麼太大
的傷害,不過,那些簽了賣身契的奴婢,還有業主的家人,都會被視為資產的一部份
,重新官賣,而賣身所得的錢,會交給債權人清償債務。」
  「啊,路叔叔的家人會被賣掉?那……會被賣到哪裡去?」
  「哪邊來買,就賣到哪去。這是沒有得選的,男人可能被賣到山區礦場,或是做
其他的苦力粗活,至於女性,姿色差一些的被買去做僕婦,長得漂亮一點的……多半
被娼門出高價買走,就算是三歲小孩,也有被買去早早培養的。」
  「這麼慘啊?」
  孫武想到路叔叔的家人可能被拍賣為奴,委實替他難過,但想到這裡,心中突然
一驚,因為香菱所說的事,很可能就是她自己的寫照,她不也是從小就被賣入萬紫樓
了嗎?
  「香菱,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問這……」
  孫武伸手出去,本來是想握著香菱的手說話,但一手探出,卻碰到她細得出奇的
腰肢,想到寬大衣衫之下,那細如擺柳的小蠻腰,不禁更是憐惜,手掌像是害怕弄痛
佳人似的輕輕放在柳腰上,才剛想要說話,少女柔若無骨的香軀已順著方向倚靠過來
,髮絲垂落在少年肩上,清新的香氣直竄鼻端。
  「……自從跟著少爺一起旅行,香菱就很開心,每一天都過得像夢一樣。」
  溫言軟語,馨香陣陣,孫武心頭一陣火熱,既覺得榮耀,心裡又感動歡喜。能夠
被一個這麼美麗的溫柔少女衷心信任,這點真是自己的榮幸,不過回想起來,自己似
乎從沒給香菱什麼好處,和自己在一起後,整天不是打就是殺,而且還是被人追殺的
時候多、砍人的時候少,所謂每天都過得像夢一樣,該不會是惡夢吧?
  兩人短短的溫馨時光,被一陣整齊的腳步聲給打斷,只見十名手持禪杖的僧侶大
步走過,看來不像是集體化緣募捐,倒像是保安巡邏。
  孫武大奇,香菱這才貼在他耳邊輕聲解釋,表示平陽城距離慈航靜殿本院極近,
是慈航靜殿的勢力範圍,現在時局混亂,寺中僧侶為了確保周圍城市平安,特別組成
巡邏隊伍,協防附近幾個大城市的治安。
  「呃,原來這些大和尚都是好人啊!如果慈航靜殿的勢力再大一點,就能有更多
人受到照顧了。」
  「是否好人很難說,是條好財路倒是沒錯。」
  香菱說,慈航靜殿派僧侶下來巡防,是一舉數得的方法,不但能確保勢力範圍內
的安全,還可以藉機訓練新生代子弟兵,畢竟這裡距離本院很近,出了什麼事都能派
高手在第一時間馳援,不至於發生無法控制的傷害,換句話說,也就是在可控制的情
況內,讓負責巡防的低輩子弟有機會磨練。
  「……除了這些無形好處,還有實質的酬勞入袋,附近幾個城市都要支付保安費
用給慈航靜殿。能夠拿別人的錢來訓練自家年輕子弟,慈航靜殿做的這樁生意是有得
吃又有得拿,穩賺不賠的。」
  「保安費用?這和黑社會收保護費有什麼差別?」
  「價碼上是差不多,慈航靜殿標榜高品質保安,不肯廉價收費,不過,慈航靜殿
到底是名門大派,一切制度化,不會像一些地方幫派收了錢以後不認人,還常常反過
來勒索業主。」
  孫武聞言後想想,也覺得確實如此,慈航靜殿這麼大的門派,平日花用肯定不少
,不可能整天做慈善事業,還是需要相當收入來維持運作,對地方百姓而言,如果一
筆錢終歸要花出去,至少花在慈航靜殿身上比較信得過。
  「這種世道啊……連和尚都要當保安。」
  孫武搖了搖頭,卻看到那群正在巡邏的和尚,好像接到了什麼訊息,匆匆忙忙離
去。
  「是地方上出了事,這些和尚去幫忙處理。平陽城裡沒聽說有什麼惡勢力,多半
是有人吃了飯不付錢,或者酒店裡有醉客鬧事吧!」
  慈航靜殿協助城內保安,和尚本是忌酒色而遠之,但朝廷律法並不禁止娼妓與酒
家,擔起城內保安工作的僧侶團也只得一併處理。基本上,凡是有人喝醉了在妓館內
鬧事,都盡可能由保安團內的俗家子弟料理,可是偶爾也會碰到人手不足的情形,這
些大和尚仍只得硬著頭皮踏進妓館。
  孫武對這類熱鬧不感興趣,眼看一群大和尚快步離去,也拉著香菱往反方向繞路
回客店,哪想到越是不想碰的事,越是會主動送上門來,孫武還沒踏進客店,就聽到
裡頭有人高聲喧嘩,吵得十分厲害。
  從那些夾雜著粗話的言語聽來,情況遠比酒醉糾紛嚴重得多,不但有人醉酒,而
且還強搶來櫃檯的侍女陪酒調戲,儘管客店老闆一再哀求表示,自己只是普通客店,
不作特種服務,但鬧事的人卻視若無睹,囂張地冷笑諷刺。
  (搞什麼鬼?這麼狂妄?這不是慈航靜殿的地盤嗎?)
  遙遙朝店門口看進去,孫武心中一驚,見到幾個身穿武官服色的漢子,正與僧侶
隊相互對峙,巧合的是,兩方人馬居然都是光頭。
  普天之下,哪來那麼多的光頭?孫武馬上懷疑這兩邊系出同門,而這合理懷疑很
快得到確認,因為僧侶隊的十名大和尚都低著頭,用相當不合理的謙卑姿態,稱呼那
幾名武官為師弟。
  一方的低姿態,就換來另一方的趾高氣昂,儘管僧侶隊的態度極低,但卻沒能取
得那幾名武官的尊重,他們吃著酒肉,無視懷中女性的哭叫,當眾撕扯她們的衣服,
還冷笑嘲弄師兄們的迂腐與食古不化。
  種種醜態,孫武看了勃然大怒,卻又留意到那些僧侶眼中亦是寫滿怒意,於是決
定再等一下,希望能夠由這些僧侶自行清理門戶,否則自己就不得不介入旁人的家務
事了。
  (……不過,看起來很奇怪,慈航靜殿也有派系之爭嗎?這些人怎麼看都像是兩
派人,是故意找碴來的。)
  孫武越看越覺得自己猜得沒錯,而且慈航靜殿恐怕還下過嚴令,讓門下子弟避免
類似衝突,因為那些武官不只出言不遜,甚至還動手挑釁,一名武官伸掌推向和尚領
隊,那人不閃不避,硬接了一掌,口頌佛號,請師弟們顧全師門顏面,不要做出有傷
師門名譽的事。
  「憑什麼?叫你一聲師兄,你還真以為自己有什麼了不起嗎?區區金鐘罩第五關
,你回家吃奶去吧!」
  這句話聽在孫武耳中,實在是說不出的刺痛,如果自己不是在雲路天梯中遭逢奇
遇,現在也不過是金鐘罩第五關,這句話等若把自己也罵進去了。
  但那武官並不是空口說說白話就算了,一句話說完,跟著就一掌推出,打在那個
身具第五關金鐘罩修為的和尚身上。出掌不算快,看來也不算重,但孫武看著那一掌
的去向,卻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覺,而在這一掌命中的前一刻,武官突然變掌為指,
猛戳在和尚的左腕,那名和尚的金鐘罩竟沒能發揮抗擊作用,臉上露出很痛苦的表情

  (怎麼了?他那一指?)
  同為金鐘罩的修練者,孫武對這情形極為訝異,瞪大眼睛,卻見到和尚的左腕隱
約結了一層白霜,那一指顯然是種相當陰損的寒勁,而那名武官一指得手,立刻再變
指為掌,喝了聲「試試老子的金剛掌」,一掌疾拍出去,將和尚打得離地飛起,穿出
門簾,墜向門後的櫃檯,只聽見「嘩啦」一聲,木製櫃檯似乎被整個砸碎了。
  「哼!這些不成器的傢伙,慈航靜殿同門鬩牆,卻用了河洛劍派的棉裡針指。」
  香菱注視著內裡發生的一切,低聲道:「中指處凝寒結霜,這份內力修為相當不
錯,我相信他們沒有這個能耐,如果不是學了什麼旁門左道的功夫,就是暗藏特種法
寶在身。」
  孫武聞言點了點頭,雖然還不是很懂,但卻隱約感覺得到,這些出自慈航靜殿的
武官,是刻意學了能剋制本派武功的技法,回來挑釁生事的。
  這個猜測應該沒有錯,因為僧侶們看到領隊師兄被打飛出去,頓時群情激憤,與
武官們激烈口角;那群武官語帶譏諷,說是在慈航靜殿修業時,受到師兄們的百般欺
壓,傳授武藝時候又刻意藏私,不教真正的上乘武功,整日只練基本功,現在他們武
藝有成,就要回來討這一口惡氣。
  相對於這個指控,僧侶們則是辯稱修練慈航靜殿武學,奠定基礎的功夫最重要,
萬丈高樓平地起,不先從每日的挑水與紮馬步練起,根本練不成上乘武學,就算勉強
練成了,那也是根基不穩,會造成極大的隱憂與凶險。
  理所當然,這些話沒有人聽得進去,反而更激增了年輕武官們的怒氣,因為這分
明是指責他們的練功方法有誤,如果真是有誤,剛剛又為何能把「練功正確」的師兄
打飛出去?既然自己沒錯,那就是這些師兄食古不化、至死不悟,全都是些無藥可救
的老頑固。
  其實兩邊人馬的平均年齡差距頂多十歲,但爭吵起來卻是劍拔弩張,個個臉紅脖
子粗,眼看情緒失控的雙方就要動手,門簾後方卻突然一聲爆響,像是木頭炸開的聲
音,跟著便是一道黑影掠出,眾人看得清楚,正是剛才被大力金剛掌打飛出去的那個
和尚。
  和尚來勢奇快,凌空撲向武官一方,剛剛那名率先動手的武官出掌相迎,但才與
黑影一接觸,就發出一聲慘叫,他那修為不精的大力金剛掌,從指節、手腕、手肘,
被震得吋吋碎斷,痛嚎著倒了下去。
  「好傢伙!真的對官爺動手,你們這群和尚想造反嗎?」
  官家身分,是這群武官最大的護身符,也是僧侶們對這群師弟百般忍讓的理由,
因此一見到同伴被師兄打倒,這群武官馬上亮出官家身分自保。
  然而,那名出手教訓不良師弟的和尚,卻立即倒了下去,半天爬不起來,眾人這
才看得明白,他不是主動飛撲,根本是被人拋擲出來,剛剛那一下,是那名武官打在
他身上,被內勁反激,這才搞得手腕粉碎。
  純憑內力反激,就能碎人腕骨,這等功力自然不是那和尚所有,而是來自扔他出
來的那人身上。突然有高人插手此事,在場眾人都極為震驚,尤其是那群年輕武官,
他們事先已經做過調查,確信慈航靜殿的長老與高手都在本院,不會隨便下山,這才
敢到此耀武揚威,現在變局忽生,每個人都是一臉不安的樣子。
  如果真是慈航靜殿的長老或高手到來,官家身分仍有保護作用,但打破沉默而來
的那個聲音,卻是異常的年輕,讓所有人都吃了一驚。
  「外面的那群禿驢!你們到底在幹什麼?他媽的,一群賊禿和小賊禿,你們愛打
就打死算了嘛!沒事打斷公子爺的浪漫時光,是不是全都活膩了?」
  怒氣沖沖,一個十八、九歲的青年從門簾後昂首走出,相貌俊朗,左眼雖然有一
道暗紅色傷疤,但黑色長髮披肩飄揚,看上去說不出的瀟灑自在,從他掀簾現身的那
一刻起,所有人都覺得眼前一亮,窄小的廳堂似乎一下子明亮了起來。
  只是,這個俊美青年卻沒有與其出色外貌相稱的華服,不但精赤著上身,甚至還
邊走邊繫著褲帶,好像連褲子都是剛剛穿上。
  孫武遙遙注視著他,腦裡生出了許多疑問。
  (這……這個人在幹什麼?他剛才是不是沒穿褲子?他不穿褲子是在做什麼?)
  令人錯愕的問題,卻看到門簾之後有一個嬌小的身影匆匆閃過,孫武依稀認出那
是早先在大廳端盤子的侍女,而她滿臉通紅,衣衫不整,但看來眼中滿是喜悅,和大
廳內幾名受辱的驚惶女性截然不同。
  孫武沒有純潔到看不出發生了什麼事,見狀大吃一驚,但更吃驚的事卻連接而來
,因為匆匆跑過的女子不只一人,而是跑過一個又一個,總共跑了三個女孩子離開,
讓孫武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三個人?他們藏在哪裡?都在那個櫃檯裡面嗎?那就有四個人了,怎麼塞得下
?)
  孫武覺得訝異,但側眼望向香菱,卻發現她失去平時的冷靜,臉色相當難看,甚
至連手也在微微顫抖,似乎相當的憤怒。
  (為什麼氣成這樣?香菱她和這個放蕩的男人有仇嗎?)
  孫武才在覺得奇怪時,那群武官已經認出了來人,紛紛出言叫罵。
  「任徜徉,你這個無恥的大淫蟲,到這裡來做什麼?」
  「你身上背了那麼多案子,朝廷正在通緝你,你以為你跑得掉嗎?」
  居然也是個通緝犯,這一點讓孫武覺得有點親切感,不過除了那些武官,旁邊那
群大和尚竟也表現得群情激憤,斥責任徜徉陣前脫逃,害得師門損兵折將,造成巨大
傷亡。
  「什麼陣前脫逃?你們平時在寺裡是吃齋還是吃屎?說出的話這麼臭。老傢伙們
和我約好了嗎?事前約也不約,突然放個煙火就要我去工作,也沒問我願不願意去,
怎麼?他們叫我去我就去,我需要那麼聽話嗎?鐵血騎團全是一群蠻子,又不是美女
團,這種差使公子爺一點興趣也沒有!」
  輕狂的態度,自然引起兩邊人馬的不快,反倒是孫武有點好奇,意外慈航靜殿中
居然有這樣的人物。
  可是,兩邊人馬不快歸不快,但是面對這個人,竟然是誰也不敢率先動手,似乎
都期望另一方先出手,教訓這個狂妄之至的年輕人。
  但僵持到了最後,卻是任徜徉先有了動作。原來是因為那幾名被扯破衣裳的少女
,啼哭聲音引起了他的注意,跟著更引起了他的憤怒。
  「是什麼人讓這幾位小姐掉眼淚的?」
  一聲怒吼,震得房頂屋瓦掀動,人人耳鳴如雷,最難得的,就是這並非鼓勁吼出
,而是純出於一股激憤,這不禁讓孫武對他大生好感。
  任徜徉怒吼同時,身形一閃,已來到那幾名少女身前。其中一名少女仍被一個武
官摟在懷中,見來了援助,開始掙扎,那名武官這類事情早做多了,遇到反抗,就想
動手施暴,但一雙獅子般的威嚴眼神卻瞪著他。
  「任徜徉,你……你想怎麼樣……」
  「結巴什麼?有人問你話了嗎?幹你娘!」
  怒吼聲伴隨著一記巴掌同來,重重摑在那個武官的臉上,在巴掌聲響中,清脆的
骨碎聲響起,眾人親眼目睹一幕奇觀,那名武官的腦袋硬生生向後轉了幾圈,脖子扭
成了麻花似的,當場斃命,失去生命的腦袋軟軟垂向一邊。
  被他強摟著的那名少女,見狀失聲驚叫,可是尖叫聲卻半途止住,強勢而不失溫
柔的一吻,打斷了這聲尖叫,周圍眾人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名少女由驚嚇而
漸漸冷靜下來,最後這一吻結束時,已是滿面的歡喜與嬌羞,用崇拜眼神凝視著那張
俊美的迷人臉龐。
  「真是不好意思,驚嚇到美麗的小姐了,我致上誠摯的歉意,騷擾妳的惡人已經
得到了懲罰,相信他以後不會再來煩妳了。」
  情深款款地柔聲說完,還在少女的指尖上一吻,無懈可擊的完美形象,讓那名少
女的眼睛沒有半秒離開過他身上,就連遠遠觀望的孫武都嘆為觀止,只是不曉得為什
麼身旁的香菱還是氣呼呼。
  解決了女性的問題,接著就是處理男人之間的問題,當任徜徉將那名少女輕輕扶
到一旁,一眾武官也將他團團圍住,準備向他討個公道,問他當眾殺官是否意圖謀反

  扶著少女坐下後,再度抬起頭的任徜徉,這時卻完全變了一個表情,英銳之氣,
猶如一把出鞘之劍。
  「……男人之間的問題,可以用這種藉口解決嗎?一切還是用實力來擺平,看看
誰的拳頭大,這是你們最喜歡的做法吧?那還等什麼?關門吧,放狗的時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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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雲夢譚(卷七)第五章─人生何處不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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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徜徉這一戰的結果,真是淒慘,儘管大門已經被關上,但沒過多久就被撞破,
一具已經面目全非的屍體被拋甩出來,把大門撞得粉碎,而內裡的戰鬥早已結束,不
曉得是什麼法寶的碎片散了滿地,屍體與血跡遍布全場,都是被巨大的撞擊力轟飛,
或是撞穿壁板,畸形地卡在裡頭,或是整個飛懸到橫樑上,看上去,整個場面真是非
常有衝擊力。
  孫武確認戰鬥結束後,便與香菱一同離開,但對任徜徉卻頗為稱讚,因為這人不
但武功高強,而且還不畏權勢,沒有一聽見官府名聲就嚇得退縮,倘使世上多幾個這
種人,這個世界應該會變得美好很多吧!
  「少爺,你說錯了,任徜徉是現今江湖上的頭號淫賊。」
  「哦,是個淫賊?」
  在孫武記憶中,香菱對自己的話幾乎從來不反駁,像這樣子直接否定還是第一次
,看她氣鼓鼓的樣子,顯然是餘怒未消,被任徜徉給深深刺激到了。
  「他不是不畏權勢,只是有恃無恐而已。任徜徉與袁少俠一樣,本身都有朝廷賜
封的爵位和軍銜,純以官階論,他比這些芝麻綠豆大的小武官高得多了,只要用代執
軍法的名義上報,他再多殺十倍的人也無所謂。」
  「啊?可是那些人又說他是通緝犯……」
  「那也是他故意的。這人生性招搖,明明是佛門弟子,卻喜歡頂著一個淫賊的招
牌,惹人白眼,他身上背的幾宗通緝案子,都是調戲貴族婦女,或是與別人的情婦通
姦,因此被人告上官府,這才不痛不癢地被通緝至今。」
  「喔,那……告他的人都是男人?那些女孩子呢?有沒有找他算帳的?」
  「這……」
  香菱欲言又止,既不想幫任徜徉說話,卻又不願在這件事上對孫武說謊,就這麼
一下猶豫,已經被孫武看出了答案。
  「嗯,這麼看來,任先生和西門朱玉一樣,都是個很討女孩子喜歡的淫賊呢!」
  「那個大爛人怎能與西門大恩人相比!」
  孫武聞言,哈哈大笑,不為別的,就為任徜徉能讓素來舉止典雅的香菱一再失態
,這點就值得大笑一場。
  覺得自己好像被嘲笑了,香菱有些尷尬地笑了笑,並沒有多說什麼,免得讓自己
的失態一再失控。而在回程的路上,經過一再的考慮,香菱還是決定開口,把一件可
能會讓小主人不開心的事告知,免得日後造成傷害。
  「有件事不知道當講不當講,可是……少爺,你的那位路叔叔,其實是很有問題
的。」
  「這是當然的啊,他練功走火,神智不清,不然也不會搞成這樣了。」
  「不,恐怕與練功走火無關,在那之前,這個人就有問題了。」
  香菱告訴孫武,路飛揚為了躲債而逃逸無蹤後,追債的各路人馬聯手進行調查,
發現他自稱在慈航靜殿練武,但慈航靜殿的門徒名冊中卻無此人,甚至拿畫像去問,
也沒有哪個僧人認得他;至於他說自己曾參與太平之亂的戰事,戰功彪炳,那也是毫
無證據的吹噓之詞。
  結果,路飛揚離家漂泊的時間,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做了什麼,米行左右的
鄰人們回顧過往,相顧愕然,原來這個人口中說的,竟沒有一句實話。
  「怎會?難道路叔叔他……是個騙子?姊姊是因為這樣才拒絕他的?」
  少年確實受到了打擊,腦中回想起幼時的一切,對照起今天所聽到的東西,真不
曉得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不過,當孫武與香菱繞路回到住房,卻訝異地發現孫武房門口有人,妃憐袖早已
站在那裡,等候著兩人回來。
  「回來了嗎?我有件事情想告訴你們!」
  與孫武剛剛做的事情相同,妃憐袖也去了老實米行一趟,不過卻得到了少年所無
法取得的收穫。
  「我剛剛意外發現,雖然宅院的外表很荒涼,前後兩扇門被鎖上,也堆積了許多
灰塵,不過屋裡頭確實有人。」
  「啊?可是,妃小姐,妳的眼睛不是看不見嗎?」
  「是不睜開,不是看不見,不過目前來說是一樣的。」
  「那……妳人站在門外,距離裡頭屋子起碼有幾十尺,這樣也聽得出裡頭有人,
妳、妳是蝙蝠嗎?」
  孫武目瞪口呆地發問,妃憐袖卻不以為忤,只是淡淡笑著說自己最擅長各種疑難
雜症,這一類小技巧,剛好是自己的專長。
  然而,當香菱提出妃憐袖有否入屋查探時,妃憐袖就沒有回答。孫武也覺得有點
奇怪,因為自己與香菱是未曾想到屋內有人,所以才沒有翻牆進屋,妃憐袖既然已有
所發現,以她的武功,翻牆進去又算得了什麼?為何沒有先進入查探一番呢?
  無論如何,既然有了這個重大發現,孫武便決定回去看看,甚至顧不得等到天亮
。不過,發現這件事的妃憐袖,卻婉拒了同行的要求,而那個拒絕的理由,更是讓孫
武覺得古怪。
  「我……我不喜歡爬牆。」
  也許是名門淑媛不喜歡爬牆這種動作吧!孫武無暇細想,立刻就帶著香菱重回老
實米行。
  從門外的種種痕跡來看,都看不出有人出入的跡象,但從躲債的角度來看,藏身
在乍看無人的破屋內,確實是一個思考上的死角,是藏匿的好地方。
  孫武和香菱輕易翻牆進去,直闖內裡空蕩蕩的主屋,悄悄推門進去,發現屋裡的
桌椅蒙上一層厚灰,看似久無人居住,但地面卻有焚燒東西的餘燼,似是有人在此生
火烹食,又或是藉以取暖。無論如何,這都是有人居住在內的證據,讓孫武信心大振

  「香菱,我們分開找,每一個房間都去看看。」
  為了節省時間,孫武與香菱分開搜索。在屋裡的幾個房間奔進奔出,少年的掌心
流滿冷汗,緊張得喉嚨發乾,既希望能夠找到路叔叔,又很怕在這種時候與他相見,
看到他落魄的樣子。
  幾個房間一下子就搜索完,孫武仍舊一無所獲,正覺得沮喪,外頭卻傳來一聲輕
輕的叫問。
  「……誰?」
  是男子口音,肯定不是香菱,孫武整顆心吊懸到嗓子口,也顧不得回答,對著牆
壁就往外頭衝,轟然一聲裂響中,心急的少年穿牆而出,在碎磚瓦礫紛紛墜下的塵粉
裡,只見到一個高高瘦瘦的男子身影,大半個身體被黑暗遮蔽,正斜靠在門口往內窺
探。
  這一下撞穿牆壁,巨大聲響似乎讓那人嚇了一跳,瞪大眼睛往這邊看來,一時沒
反應過來,但一隻腳卻已本能地往外跨,似乎馬上就要逃跑,孫武一下心急,壓抑不
住的叫喚脫口而出。
  「路、路叔叔!」
  事隔多年,孫武的聲音與兒時自然已有變化,但是被孫武這麼一叫,那個人卻陡
然一震,轉過頭來,由上到下仔細地打量著少年,好半晌過後,才發出一聲極為乾澀
的回應。
  「……是……小武嗎?」
  熟悉的語音,縱然還看不清楚面目,卻已讓孫武肯定來人身分,心裡又是歡喜又
難過。光是從那乾澀的聲音,就不難想像路叔叔這幾年的日子一定不好過,而且從這
裡遙遙看去,路叔叔似乎披頭散髮,極為狼狽,身上衣服也破破爛爛,偶爾還有股酸
臭氣味飄來,就算看不清楚也曉得他蓬頭垢面,像個叫花子似的樣子,全非昔日的溫
文形象。
  「少爺,你有發現了嗎?太黑了,我找了盞燈籠來。」
  在一片尷尬的靜默中,香菱的聲音遙遙傳來,而她本人很快就出現,伴隨著手中
燈籠的火光,在路飛揚的身後現身。
  細微的火光,趨走了黑暗,也照亮了身前男子的輪廓,披頭散髮、衣衫襤褸的末
路狼狽樣兒,像是一個與世隔絕許久的野人,正如少年之前的想像,忍不住心中酸楚
,險些就掉下淚來。
  再往下看,蔓生的鬍鬚與長髮之下,污穢不堪的破爛衣衫,右邊袖子赫然有半截
空蕩蕩的擺動,看上去相當怪異,因為再怎麼縮手,都不應該會出現這樣的情景,除
非……
  「路叔叔,你……」
  孫武大吃一驚,忙不迭地跑上前去,在碰觸到那半截袖子的同時,整個人如遭雷
殛,腦中的想法得到肯定,這半截空袖子之中沒有手臂,路飛揚的右手齊肘而斷了。
  「你的手!路叔叔,你的手呢?」
  「……因為自己的糊塗,斷掉很久了。」
  袖子上沒有血跡,袖子內也沒有任何包紮,確實是已經斷掉很久,不會再痛了,
但對於孫武而言,卻完全是另一回事,他才剛剛知道這件事,正承受著莫大的震驚與
衝擊。
  久違的親人,多年後重逢,不但失意落魄,甚至肢體殘缺,對少年而言是一份不
小的打擊,而且,出於一種沒法解釋的理由,在看見路飛揚斷臂的那一瞬間,他覺得
非常非常的傷心,又是難過、又是歉疚,在他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之前,他已經扯著路
飛揚的袖子,嚎啕大哭起來。
  「哎呀!哎呀!怎麼還是像小時候一樣愛哭啊?男孩子長大了,不該還是一個愛
哭鬼啊!小殤呢?她不可能離你太遠的,沒有一起下來嗎?」
  相差二十多年的歲月,在這時候顯現出來,路飛揚很快就從久別的震驚中平復過
來,用著少年所熟悉的聲音,苦笑著勸解他的難過。
  「……那個……很抱歉打擾少爺,不過,這裡似乎不是個說話的地方,是不是換
個地方比較好呢?」
  在這個特殊時刻裡,香菱變成了格格不入的外人,不過,她還是很快就找到了自
己的定位,在路飛揚、孫武沉浸在悲傷情緒時,她輕輕吹滅了手中的燈籠,出言提醒
那兩個人。
  而後,當太陽重新升起,晨曦照射進這間宅子,整個宅院內已經再沒有半個人,
回復到往常的沉靜……

  或許是餓得太久,與孫武一同回到客店的路飛揚,看到送上桌的飯菜,就像是個
餓死鬼似的狂吞大嚼,轉眼間就吃了五碗飯,又將桌上的菜掃得一碟不剩。
  只剩下一隻手的人,吃起飯來自然不可能一手拿筷、一手拿碗,路飛揚吃飯的樣
子極不雅觀,看在孫武的眼中,自然有著許多感慨,不過他盡量克制自己的激動心情
,不想在眼中流出憐憫之色,以免刺激到對方。
  以孫武的年紀來說,這樣的心思已是難得可貴,而已經被當作是自己人的香菱,
則是站在路飛揚身旁,幫著添茶倒水,一雙美麗的鳳目中閃著慧黠鋒芒,留意觀察著
這位路叔叔的武功深淺。
  已經觀察了個把時辰,所得到的答案仍是一樣,只能判斷出路飛揚學過武功,但
看不出確實的深淺。其實,也不是完全看不出來,從路飛揚走路的步伐、動作,香菱
看得出他練過兵器,也有內力修為,不過都只屬於江湖上第三、四流的程度,如果落
草為寇,雖然少了一臂,但還是可以當個山寨主,統領個百來人,比當落魄的流浪漢
好多了。
  之前孫武曾告訴香菱,路飛揚多次出入過梁山泊,香菱也知道進出梁山泊除了靠
飛行法寶外,就只能藉助雲路天梯,可是,根據香菱的了解,所謂的「雲路天梯」根
本是自然風暴,讓一個人跳進那種天然災害裡頭被捲上高空,摔進梁山泊去,這種九
死一生的方法,能夠偶爾僥倖成功一次就是好狗運了,哪可能有事沒事就進出一次?
  同樣的困惑,孫武自己也有,小時候眼力不佳,判斷不出人們的武功深淺,但現
在看了,仍是不覺得路飛揚有什麼超卓修為,甚至,從自己看到的跡象來判斷,路飛
揚一跳進雲路天梯應該就會立刻粉身碎骨,實在不曉得他是怎麼多次進出的。
  眾人都沉默無語,房裡一時之間只剩下碗盤碰撞的清脆聲響,還有人們各懷心事
的呼吸聲,而打破這陣沉默的,則是推開門進來的不速之客。
  「……這個長鬍子野人是誰?他吃了那麼多東西,是不是自己要付錢?」
  「小殤,不可以沒禮貌,這是路叔叔啊!妳不認得了嗎?」
  「他身上好臭,我可以轟他出去嗎?」
  「小殤!」
  孫武生氣地站了起來,但也馬上心裡有數,小殤應該是認得路飛揚的,如果真的
是看到陌生人,小殤的「可愛」偽裝一定立刻浮上面孔,會眨著純潔天真的眼眸,瓦
解旁人的心防,而不是用這種讓人看了就退避三舍的臭表情,所以,小殤確實認出了
路飛揚。
  「哦,是小殤嗎?」
  飽餐一頓,路飛揚見到小殤,驚訝得兩眼放光,全然無視小殤所表現出的冷漠與
隔閡,好像看到至親似的飛跑過來,比早先看到孫武時還熱切。
  「這麼久不見了,妳還是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那些人到底給妳吃什麼啊?路叔
叔很想念妳,來,給叔叔抱一抱!」
  「不要啦!你身上臭哄哄的,閃遠一點,我不要被流浪漢抱啦!」
  「什麼?妳歧視流浪漢嗎?小小年紀就有這種想法,太不應該了,路叔叔要把妳
用力抱起來。」
  「噁,好臭……」
  孫武和香菱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這一幕,眼見路飛揚像是抱布娃娃似的,強把小
殤摟在懷裡,一口接著一口吻她嬌嫩的臉蛋;而素來不親近人的小殤,雖然是滿臉厭
惡的表情,不過卻沒有真的出力反抗,要不然以她素來的辣手,就算在力氣上比不過
成年人,還是可以輕易把對方弄得殘肢缺體。
  乍看之下,還真像是一對父女久別重逢,略帶淘氣的父親、稚年老成的女兒,做
著窩心的親暱接觸,只不過想到小殤的個性,孫武和香菱就委實覺得這一幕簡直是種
不協調的奇蹟。
  (對喔,小殤和路叔叔以前好像就處得不錯……是這樣嗎?記不太起來,好像又
沒那麼不錯……唔,真是記不清楚了。)
  一時間沒法釐清記憶,孫武搖搖頭,幫著香菱收拾桌上的碗筷。之後,眾人分別
坐下,孫武向路飛揚詢問這些年的際遇,還有為何會變成這樣的原因。
  「……說起來實在很慚愧,不過小武你年紀大了,這些事你也應該漸漸懂了……
那一年,我被你姊姊拒絕之後,受了很大的打擊,開始自暴自棄……」
  以這句話為開端,路飛揚所說出來的東西,和香菱之前從米舖鄰居所打探到的事
情大致相同,都是路飛揚受到打擊後,練功不慎,走火入魔,整日精神恍恍惚惚,心
情上自暴自棄,結交一些惡形惡狀的江湖人物,雖然不至於魚肉鄉里,但也因此不務
正業,花錢如流水,當路飛揚的精神狀態有所好轉,對身邊一切有所驚覺的時候,已
經敗光了家產,還積欠了龐大的債務,迫不得已,只好遣散家僕逃亡,但在外頭躲債
日久,又活不下去,最近無奈躲回已被查封的老家。
  最近幾天,老家的大門外開始有人徘徊窺探,路飛揚心知不妙,正預備要再次轉
移陣地潛逃,孫武就已經到來,假如孫武再遲到個幾天,路飛揚就會再次遠颺,見他
不到了。
  「……我有過一段很荒唐的日子,又是酗酒、又是吸毒,而且還整天在賭桌上一
擲千金。那時候也發誓過要戒賭戒毒,每次都是砍指頭立誓,五根手指頭都砍完了,
還是戒不掉,最後我發狠,半隻手砍了,人是醒了,但也太晚了,小武,路叔叔沒有
臉對你說這些話,但今天路叔叔的樣子,你要好好記住,以後千萬不要像我一樣!」
  路飛揚語重心長地說話,讓孫武大是感動,覺得不管路飛揚過去怎麼樣,他現在
都已經「清醒」,而且對自己的愛護之心更是從沒變過,光只是為了這一點,自己就
該支持他重獲新生。
  「請問……嗯,不,沒事,打擾你們了。」
  香菱幾度欲言又止,可是終究還是問不出口。路飛揚現在雖然是一副野人樣子,
但以前大概也曾相貌堂堂過,卻被一場失戀的打擊,弄到自毀人生,那對方莫非是傾
國傾城的絕世美女?可是,鳳婕的相貌,自己那日在影像中親眼所見,是一個數百斤
的大肥婆,形貌醜陋,路飛揚又不是瞎了眼睛,怎會對一個肥婆如此癡迷?
  (算了,我不該問,青菜蘿蔔,各有所好,也許就像古時候的某些大俠一樣,有
人一看見肥婆就魂飛天外。)
  香菱搖搖頭,卻聽見孫武問起了最重要的一個問題,就是過去路飛揚進出梁山泊
的辦法。
  「咦?你不知道嗎?我都是搭磁航浮板進出梁山泊的,你胡伯伯是我的好兄弟,
浮板也是他送給我的,但後來你姊姊大發脾氣,趕我出梁山泊後,親手把浮板毀掉,
要我死心,我就再也去不了了……」
  「呃,做得這麼絕?」
  表示出訝異的是香菱,本來就好奇路飛揚為何會戀上大肥婆的她,聽說那肥婆是
如此的高姿態,更是驚訝得不知該怎麼說,很難想像世上居然有如此高姿態的肥婆。
  最讓人困惑不解的技術疑惑,就這麼解決了,而在路飛揚講話的過程中,客店外
有幾批人陸續來打擾,竟然都是找上門來的債主。
  孫武自己也沒錢,不知道該如何處理,每次都是香菱不動聲色地走出去,將找上
門來的債主一一打發,那裡頭有不少地痞流氓之類的角色,出言耍狠,也都被香菱瞬
間制服,沒有再來騷擾。
  但誰也看得出來,這類的事情接下來只會更多,聞訊的債主只會一個接著一個的
出現,雖然趕跑了幾個小流氓,但對方豈肯罷休,下次再來肯定就是大隊人馬,除非
能夠還出錢來,否則這類事情將無止無盡。
  「路叔叔,你以後預備怎麼辦呢?」
  孫武擔憂地問了,但他本身卻沒有什麼解決的辦法,手上沒錢是現實,少年不可
能去偷去搶,就沒法幫著解決路飛揚的困境。不過,路飛揚似乎不打算接受來自晚輩
的援助,搖了搖手,反過來問起孫武。
  「先不用問我怎麼辦,小武,你怎麼會離開梁山泊的?這不是單純的離家出走吧
?」
  因為不想讓路飛揚擔心,孫武沒有說得太多,把有關佛血舍利、鐵血騎團的事都
略過不提,只是簡單表示老爹生了重病,需要一種特殊的法寶來救命,自己和小殤就
是下來幫老爹找法寶的。
  「能夠醫病的法寶?這種東西不是沒有,但多數都在朝廷的手上,你們想去皇宮
大內偷東西嗎?」
  「沒有啊!不是偷,而且我們也不是去皇宮,是去慈航靜殿。」
  「那就更說不過去了,慈航靜殿的苦茶方丈,嚴令禁止門下弟子使用法寶,你們
要找法寶,怎麼會去慈航靜殿找?」
  「可……可是,就是姊姊她告訴我們,苦茶方丈有一件秘密的寶貝,可以治老爹
的病啊!」
  孫武與路飛揚的一問一答,香菱聽了倒沒有多訝異,苦茶方丈嚴禁門下弟子使用
法寶,此事天下皆知,自己也已納悶多日,路飛揚知道此事,只說明他有起碼的江湖
見聞,不代表什麼,畢竟任何一個地痞流氓都能知道這事。
  在聽見苦茶方丈有件秘密寶貝時,路飛揚一如香菱之前那樣感到迷惘,皺著眉頭
想了又想,沉吟不已,這也很正常,但想了半天,路飛揚卻像想到了什麼,突然冒出
一句話。
  「小武,鳳凰兒她……是要你去求苦茶方丈的法寶,還是寶貝?」
  「應該是法寶吧!法寶才能治病啊!但法寶和寶貝有什麼不同嗎?姊姊那時候說
的是『寶貝』兩個字……」
  就字面意義來看,沒有什麼不同,人們通常也把這兩個詞同等使用,但仔細分辨
起來,「法寶」目前是專有名詞,而「寶貝」的涵蓋範圍卻很廣。從路飛揚的這句問
話,香菱注意到了一個盲點,但同一時間,她也注意到路飛揚眼中一閃即逝的鋒芒。
  那鋒芒……銳利得像是一把塵封多年的出鞘神劍,雖然無形無質,卻能夠切割人
心,香菱還是首次見到這樣鋒銳的眼神,剎那間,她明白了兩件事。
  第一,這個男人確實是騙子,很會騙人,絕不如外表看來的簡單。
  第二,這個男人多半已經知道那個秘密寶貝是什麼了,正因為知道,所以才會有
那麼銳利的眼神,梁山泊指名要取得的東西,果然並非常物。
  「小武,你和慈航靜殿從無淵源,雖然苦茶方丈是出了名的慈祥好人,但他與你
又沒交情,你打算怎麼把寶貝弄到手?」
  這問題孫武想過許多次,最理想的情況,當然是出家人大發慈悲,願意把法寶借
給自己帶回去治病,可是,萬一沒有那麼理想呢?
  偷搶拐騙,這種事情孫武做不出來,也不想做,那就只有憑著自己的誠意去打動
對方。光是想像,就覺得此事非常困難,但這偏偏又是一樁不許失敗的任務。
  「小武,你沒什麼江湖經驗,處理這件事恐怕有困難,不如叔叔陪你上慈航靜殿
,隨機應變吧!」
  路飛揚的提案,若是在兩個月前,必定會讓少年欣喜若狂,但現在他卻深感猶豫
,畢竟此行有可能與慈航靜殿發生衝突,多了一個路飛揚,等若多一個累贅,風險增
添不小。然而,路飛揚才剛想要振作,如果自己出口拒絕,會不會打擊到他,又自暴
自棄下去呢?
  少年的猶豫,逃不過路飛揚的眼睛。儘管落魄,中年人仍有著中年人的智慧,路
飛揚大致看出了孫武所擔憂的東西。
  「要讓小武你擔心,我實在是越活越回去了。你放心吧!叔叔既然出來了,就應
該要有所作為,不會再那麼醉生夢死下去了。」
  「路叔叔,有沒有什麼是我能做的?」
  「呵呵,叔叔再怎麼沒出息,也不能讓晚輩來操心。既然你不想叔叔幫你,叔叔
就不拖累你了。」
  路飛揚表示,之前有幾個朋友聯絡過自己,要找自己合夥做一點小買賣,自己因
為窮途末路,沒有答應,但現在既然有心振作,就預備答應他們的邀請,等到賺夠了
錢還債,就會再回來。
  剛剛見面沒多久,就必須要分離,孫武心中滿是離情依依,但路飛揚必須趁著還
沒有太多人注意到他的出現,要儘快離開平陽城,否則可能就走不掉了,而對於路飛
揚浪子回頭的決心,孫武也由衷祝福這位叔叔能夠獲得新生。
  人生的離合際遇總是無常,孫武回憶起自己初離梁山泊時,曾經打算投奔路飛揚
,只是因為不知地址而沒有成行,但如今想來,要是那時候就見到路飛揚,自己一定
會很不知所措吧!
  熟悉的故人面目全非,孫武甚至不知道該不該把這件事告訴姊姊。幸好,路飛揚
明顯已經走出低潮,嘗試振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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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東方雲夢譚(卷七)第六章─天涯飄零偶聚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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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手的時候,路飛揚一掃過去的頹喪之氣,用一副大夢初醒的表情,很認真地對
孫武說話。
  「小武,你看到這樣的路叔叔,一定很失望吧!不過,人生就是這個樣子,總有
很多不如意的事,不是每件事都能如你所願,這些事……你還年輕,不過有一天你會
懂的。」
  路飛揚摸了摸孫武的頭,溫言道:「其實,現在對你說這些太早了,你是正值作
夢的年紀,既然下山來了,就大膽去尋找夢想吧!你的夢想是什麼呢?梁山泊的老爹
,不是教你勇於追求夢想嗎?就放手去玩一玩吧。」
  時間過於倉促,本來孫武希望替路飛揚買套新衣服,換下他滿身酸臭的骯髒破衣
,做為恭賀他新生的禮物,可是路飛揚趕著離開,一直到走,都還是那一副蓬頭垢面
的野人模樣。
  不知自己有否理解錯誤,但孫武一直覺得,路飛揚本來好像很想與自己同行,只
是因為看出自己的猶豫,所以才改口說要去投奔朋友。這件事如果是真,那自己就很
對他不起了,因為自己居然在他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沒能夠幫他一把。
  「小武,我們到時候再聯絡吧!等你再回到老實米行的時候,路叔叔向你保證,
一切都會不一樣的………」
  用承諾的口吻說話,路飛揚與孫武一行人告別,只是,他臨走時還和小殤鬧著玩
,趁她不注意,伸手在她白嫩嫩的臉上捏了一把,留下五道烏黑的污漬,這才大笑著
揚長而去。這種好心情讓孫武鬆了口氣,但也奇怪小殤為何全無反應,香菱甚至好奇
地問小殤,被這樣子惡作劇不生氣嗎?
  「生氣?要有反應?那你們希望我怎麼做?把他剩下的那隻手也砍了嗎?」
  小殤冷冷的一句話,大有說得出就做得到的意味,立刻讓香菱不敢答話,生怕一
句玩笑話問得弄假成真,惹出什麼大事來,反倒是孫武不解地望向小殤時,看見她伸
手抹去臉上污漬,似有意、似無意地說了一句。
  「……因為,他也是個可憐人啊!」
  這句話還真是讓孫武大吃一驚,不敢置信地望向小殤。
  「小殤,妳、妳居然也有同情心?」
  「有什麼不妥?你沒聽過惻隱之心,人皆有之嗎?」
  「這句話是聽過的,可是……妳還能算是人嗎?」
  孫武一句話脫口而出,與其說是挑釁,其實是覺得小殤有些沒精神,想藉此讓她
振奮點活力,可是這句話說出口,預期中的章魚拳並沒有突襲過來,小殤僅是上下打
量了孫武一眼,然後用更為冰冷的口氣,淡淡回應。
  「諷刺人很好玩嗎?身為皇親國戚就很了不起、就可以隨便出口傷人嗎?」
  要比出口傷人,小殤的這句話才真是有殺傷力,一語命中孫武這些天來心裡最煩
惱的問題,整張臉馬上就垮下去。
  「小、小殤,事情不是這樣啦!那是誤會,我也不曉得自己為什麼能打出那一拳
,可是,我真的不是什麼皇親國戚啦,全都是誤會。」
  孫武極力分辯,急切之情溢於言表,希望能夠解開這個誤會,畢竟在他心中,擁
有大武皇室血統並不是什麼光榮的事,特別是想到當今天子的殘虐事蹟,假如自己流
著皇族之血,那不就和這狂人變成親戚了嗎?
  不過,小殤卻像是看不見這份努力一樣,聽他這麼辯駁,反而簡單回問了一句:
「是嗎?你確定?」
  假如孫武是個不介意說謊的人,這問題就好解決了,然而,他根本無法肯定自己
的身世,支吾其詞下,就連香菱都投以懷疑的眼光了。
  「不要緊的,少爺,就算你真的流著皇族之血,香菱也一樣會追隨著您,請您不
要為了這種事煩惱。」
  「喔,香菱謝謝妳……呃!不對啊!」
  香菱在這種時候表態,固然是令孫武大感安慰,可是倒過來一想,香菱會這麼說
,不就已經認定自己是出自皇族嗎?事實真相未明前,這樣子被人誤解,實在是非常
不愉快。

  送走了路飛揚之後,眾人又開始朝慈航靜殿本院而去,但是在路程之中,一些該
說是預期之內的困擾,開始發生。
  狂僧、鐵中堂,兩大御前侍衛頭子被一個無名少年給擊敗的事,終於被傳開來,
在最短時間內成了江湖上人盡皆知的消息,每個江湖人都在爭著詢問,那個叫做「孫
武」的少年是何來歷。
  答案很快就被公佈出來,這個少年來自傳說之地「梁山泊」,勾結域外異族,襲
擊政府機關,抗拒王師搜捕,意欲顛覆中土,罪大惡極,雖是年紀輕輕,卻已成為朝
廷重金懸賞的通緝要犯。
  這個資歷算得上顯赫,符合一舉擊敗兩大御前侍衛頭子的不凡身手,但內行人看
在眼底,還是覺得很詭異,因為要比武功高強,江湖上還有許多成名數十載的魔頭、
巨匪,遠比這個初出茅廬的少年要夠份量;以犯下的罪行來說,這少年雖然作出叛逆
行為,又勾結異族,但所殺的不過是小官小吏,並非皇親國戚,刑部的執法官素來精
打細算,照理說不該為這少年浪費過多資源。
  可是,刑部對這少年欽犯的重視,卻到了超越應有規格的詭異程度,不但由刑部
尚書親自簽署公文,通令各省緝捕人員,捉拿欽犯歸案,就連懸賞金額也是異常豐厚

  最令人驚奇的一點是,這件事背後顯然有超越刑部的更高層在主導,因為刑部竟
然一日之內連下十道通緝令,緝捕公文上的用詞,從「各省捕快協助辦案」到「各省
調集精銳,務必捉拿四大寇首犯,限期破案」,語氣急轉嚴厲,懸賞金額也是一日內
十度翻漲,變成了史無前例的超級天價,震驚天下。
  種種異常的舉措,讓人可以想像到刑部官吏在重大壓力下,急得滿頭大汗,揣摩
上意,連連調高緝捕規格的慌亂。朝廷六部之中,素來以軍、刑兩部勢力最大,氣焰
最為囂張,各自串結黨派,明爭暗鬥不斷,軍部雖然能夠向刑部施加壓力,卻絕無可
能造成如此重壓,唯一解釋得通的壓力源頭,那便是皇宮大內,而且不是普通的內吏
、特務,是皇宮與王朝的主人:大武天子武滄瀾!
  世人皆知,這個狂人一向唯恐天下不亂,偶爾生出什麼念頭,要來掀風作浪一番
,那是絲毫不奇,但以他自視之高,也絕對不會無故出手。事出必有因,這個無名少
年能得到他的重視,肯定有著特殊理由。
  一時間,天下人議論紛紛,都在好奇這個少年到底有什麼特別,而在各方密探的
努力之下,一些「真相」被探聽出來,造成了進一步的軒然大波。
  狂僧、鐵中堂,兩支御前侍衛隊伍追擊鐵血騎團的理由,是為了奪回佛血舍利。
雙方連場激戰後,佛血舍利不知去向,可能是落入御前侍衛的手中,但更多的可能是
被鐵血騎團帶回域外。這消息固然引起各方關注,但更令他們驚訝的是,那個叫做孫
武的少年不但在此戰中出手,用以擊敗兩大侍衛統領的一式強招,更是大武王族的不
傳之秘:天子龍拳。
  數百年來近乎無敵的紀錄,「天子龍拳」至高無上的地位,早已在中土子民的心
中深深奠定,而血裔限定的特殊性,更為它增添一層神秘色彩。能施展龍拳的男人,
必定是真龍血裔,這是絕不會有錯的鐵則,而今龍拳在一介平民少年的手中打出,這
是即將改朝換代的象徵?或者說,這少年與大武天子有著血緣關係?
  從合理性來考量,自然是後者的可能性高得多,儘管沒有證據,但明眼人都看得
出來,這樁秘聞能夠迅速流傳,本身就已說明一切。以朝廷管制情報的能力,要封鎖
這件事根本易如反掌,但此事卻是由御前侍衛的口中洩漏,跟著更以野火燎原之勢,
迅速傳遍中土大地,這種狀況的合理解釋,就是朝廷的刻意放手,甚至暗中推波助瀾

  朝野內外一個人盡皆知的不成文共識,當今天子對於繼承人、子息的渴求程度,
已經到了近乎病態的狂熱程度,這個少年如果當真是他流落民間的私生子,那麼這些
破天荒的高規格緝拿,正代表著他對這個私生子的重視程度。
  皇帝是大地上最有權力的人,皇帝所重視的人,也就有了份量,成為旁人覬覦的
目標,這一點雖非孫武所願,但影響卻已經慢慢出現。
  甫一離開平陽城,孫武一行人很快被人發現蹤跡,大批追捕者跟了上來,不僅僅
是官差,還有一些聞風而來的獎金獵人,被天價的懸賞金給引誘,要取下少年人頭換
成百倍重的黃金,當孫武從馬車內探頭出去,被前頭一大片黑鴉鴉的人群給嚇到了。
  「這麼多人?會不會搞得太誇張啊!」
  「金錢的魔力就是這麼誇張。」小殤像是很感傷似的拍拍同伴肩膀:「比金錢魔
力更誇張的,是愛情的魔力,不過鄉巴佬好像對這絕緣。」
  「當我們被上百人拿刀圍住的時候,妳可不可以說點有建設性的東西?不然我們
馬上就要被死亡的魔力給籠罩了。」
  孫武是真的感到緊張,因為自己現在的狀態,非常不適合動手,只要一凝運真氣
,佛血舍利的能量隨之牽動,整個身體就像是吹氣球般往外膨脹,經脈隨時都會迸斷
炸裂。
  香菱也有同樣的感覺,甚至感覺比孫武還強烈得多。自從武藝大成,自己從來就
沒有怕過什麼敵人,往往是臉上掛著驚懼,心裡好整以暇地發笑,可是眼前的狀況今
非昔比,最多只剩下三成力量的自己,要應付這種數目的群戰,怎麼想都沒有把握,
更糟糕的是……自己絕不可能捨孫武而逃,看來這下事情真的嚴重了。
  「不要緊,這些人由我來打發吧!」
  緊要關頭,妃憐袖淡淡說了一句,似乎不把這等場面放在眼裡,表現出絕頂高手
的自信。
  孫武與香菱有幾分難為情,卻更希望能夠一睹妃憐袖的戰鬥手腕,只不過這個願
望因為突來的變故而告吹。這次製造出突來變故的人,不是小殤,是數千名官兵,看
來全都是地方軍的精銳,裝備相當優良。
  軍人、捕快,照理說該是立場一致的,但這些官兵卻對追捕者發動攻擊,下手毫
不容情,讓孫武等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幾個穿著高官服色的武將大呼大
叫,策馬狂奔趕來,高喊「保駕」,香菱才如夢初醒,向孫武解釋。
  「少爺,這些人……」
  「不用,我已經知道發生什麼事了。」
  遲鈍的少年,思緒並沒有那麼靈敏,不過當眼前兩派人馬一邊喊著「保護皇子」
,一邊哀嚎著痛罵「狗官妄想攀龍附鳳」,他頓時明白自己成了一件可居的奇貨。
  「少爺,我想我們還是先溜走吧!這裡太亂了。」
  孫武點點頭,趁著全場兵荒馬亂的當口,所有人一起棄車逃逸,遠遠離開現場。

  這次的事件,雖屬偶發,但卻是後頭一連串類似事件的開端。
  想追殺的、想奉承的、想復仇的、想利用的……懷著各種目的而來的人們,讓孫
武不勝其擾,最後被逼得全體人員易容改扮,晝伏夜出,盡量倚靠小殤的飛行法寶來
趕路,好不容易才甩脫追蹤者,成功在四天之內來到了慈航靜殿的外圍都市。
  慈航靜殿不愧是兩大聖宗之一,越是接近慈航本院的範圍,附近城市的規模就越
大,城市裡的寺廟也就越多,看來每間寺廟都香火鼎盛,憑此養活了一大批僧侶。
  一座座的寺院,因為得到朝廷的技術與撥款支援,修建得美輪美奐,有些雖然說
不上金碧輝煌,但也甚具莊嚴氣派,看來佔地既廣,往來信徒又多,如果不是信徒們
的參拜多了幾絲世俗味道,看來還真像是極樂世界現於人間。
  聽香菱的解釋,原來朝廷為了表示對慈航靜殿的尊重,每年都撥下大筆經費,供
慈航靜殿本院週遭的幾個城市興建佛寺、佛塔,講經佈施,甚至還屢屢豁免這幾個宗
教都市的稅收,引天下僧侶來歸,所以這些宗教都市雖然不事生產,但卻相當富裕,
在這裡當和尚比當官更搶手。
  梁山泊之內並無佛寺,孫武還是第一次看到這許多的華麗寺廟,為著它的特有氣
派與文化而深受吸引。
  幾座比較大的佛寺,不但參拜信徒數目變多,建築裝潢上也格外用心,牆壁上或
是雕刻、或是用磁磚彩繪,拼湊組成一幅幅畫作,上頭所繪的圖形多數都是佛經故事
,孫武雖然看不懂,不過看它筆觸細緻、色彩華美,畫裡的佛經人物栩栩如生,確實
是非常美的藝術成就。
  香菱和妃憐袖輪番向孫武解釋佛經上的故事,妃憐袖雖然目不視物,但卻仍準確
地替孫武解釋每塊彩繪磁磚上的故事,儘管語氣平淡,不過還是聽得出來,她也是第
一次接觸到這等佛寺風情。
  「妃小姐,怎麼妳……」
  「我曾經追隨苦茶方丈習藝,也到過慈航靜殿本院,不過都是馬車接送,沒有在
附近城市停留過。」
  妃憐袖回答得簡單,而孫武終於忍不住好奇,問起妃憐袖為何總是戴著奇怪的眼
鏡。
  「這個……」
  有幾分遲疑,妃憐袖最後還是告訴孫武,自己之所以戴著特殊墨鏡,是因為正在
修練一種禪門絕學,修練過程中必須長期閉目凝神,一旦練成,便能以眼發勁,傷人
於無形;面上所戴的墨鏡,從鏡片到邊框都是由奇特礦石所打磨,對修練這門絕學有
事半功倍的效果。
  以眼發勁的神功,此事聞所未聞,讓孫武大為驚異,覺得這門神功不僅奇特,而
且在封閉視力之餘,剩下的感官變得異常靈敏,能夠作到許多常人匪夷所思的事,這
點實在是很了不起,自己就一直想不通,妃憐袖眼睛不睜,卻能「讀」出牆上磁磚彩
繪的圖樣,那究竟是如何做到?
  憑聽力嗎?這有點不可思議。憑嗅覺嗎?這就更難以想像了,像是自己站在這邊
,除了焚燒檀香的濃濃氣味外,就只聞到一種異樣的酸味,此外便一無所有。
  「咦?這股酸味是什麼東西的味道啊?好熟悉的氣味。」
  這股酸臭氣味似曾相識,以前在家裡的時候,偶爾夜裡山風狂吹,空氣中就有淡
淡的酸味飄來,一飄即逝,時間很短,孫武問過姊姊這股氣味是什麼,早已喝得大醉
的鳳婕只輕描淡寫地解釋,說這是有人家裡食物壞掉,正在倒垃圾,所以發出這樣的
氣味。
  那一陣子孫武常常聞到這股氣味,後來鳳婕召開村民大會,在村長老爹的強制執
行下,全村的垃圾定時焚燒處理,不許隨便亂丟廚餘,從那之後就再也沒有聞過這種
氣味了。
  陳年往事,想起來還依稀有些懷念,孫武想說本地僧侶的生活質樸,愛惜物資,
照理說不應該出現這種浪費食物的行為,心下好奇,順著那陣酸味的源頭找去,發現
這股酸味來自前方廟宇旁的一個小巷子。
  黑黝黝的小巷子,太過不起眼,外頭又人來人往遮蔽巷口,孫武之前沒有發現,
現在一下子走到巷口,往裡頭一看,才赫然發現好像有人坐在巷子裡頭,而且還不只
一個人,匆匆一瞥之下,大概有十幾個人蹲坐在小巷子裡,看來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年紀很雜,就是不曉得坐在那邊幹什麼。
  (是做什麼宗教上的修行嗎?樣子好怪啊!)
  香菱等人因為避諱臭氣,沒有靠近這邊,孫武則是本著好奇心,想了解一下這些
人在做什麼。剛離開梁山泊的時候,孫武因為不想節外生枝,又忙著壓制小殤的惡行
,做事刻意低調,但現在佛血舍利的事告一段落,他再無顧忌,對新世界的好奇心整
個釋放出來,看到什麼都想了解一下。
  不過,好奇心所引來的後果未必是好事,孫武小心翼翼地蹲低身體,望向最接近
巷口的那個老人,生怕打擾到他,卻看到一張恐怖的臉龐,腐爛的血肉、森然的白骨
,蛆蟲與蒼蠅滿佈,恣意蠕動進出。
  「哇啊啊啊啊∼∼」
  這一驚非同小可,孫武本能地一躍,倒退飛出數尺,重重撞在背後的土牆上,只
震得土石簌簌落下,背心痛得要命,卻仍掩不住滿心震駭。
  臉都變成那樣,這自然不是活人,只是一具腐敗中的屍體,早不知道死了多久,
一直都沒被人發現,就這麼被扔放在這裡發臭發爛。再往旁邊一看,少年赫然發現這
樣的現象並非唯一,旁邊那一排人群中有幾個蒼蠅飛得異常茂密的,也早已是死屍一
具。
  孫武又是驚訝又是錯愕,側頭一看,小殤已冷不防地來到身邊,指著他的鼻子,
嚴肅道:「你這個殺人兇手!」
  「胡、胡說,我哪有殺人?我來的時候,這個人明明就已經死了。」
  受到莫名指責,孫武憤怒地反駁,甚至是用吼的喊回去,可是一聲大叫之後,本
來斜斜靠在牆上的人們突然往旁倒去,好似推骨牌那樣,一個壓一個,倒成了一串。
怪異的是,所有倒下去的人都沒有掙扎起身,有幾個甚至在倒下瞬間斷了氣息,就這
麼不明不白的死了。
  孫武看得目瞪口呆,不解這邊的人何以如此弱不禁風,輕輕撞一下也會死成一片
,方自錯愕,小殤又來到身邊,再次指著他鼻子說話:「你這個殺•人•兇•手!」
  「不要亂講啦!啊!香菱妳來得正好,這邊到底是怎麼回事啊?為什麼好端端的
人一下子就變成死屍了呢?」
  孫武向香菱求助,但香菱卻笑盈盈地搖搖頭:「少爺,這次小殤小姐說得沒有錯
喔!這些人確實是被你殺掉的呢!」
  「啊?是我殺的?這話從何說起?」
  「開玩笑的啦!這些人都是活活餓死的。少爺你沒有經歷過,所以不曉得這種現
象,每逢荒年旱災,大批久飢難民走在街上,長時間沒進食,骨瘦如柴,走起路來搖
搖晃晃的,像一抹幽魂多過像人,早已是瀕死邊緣,這時候如果一陣大風吹起,有人
跌倒,撞到旁邊的人,往往幾個人一倒下就斷了氣,這就叫做『路倒屍』,基本上不
是什麼太難得見到的事,只要往南方走,這種畫面常常可以看到。」
  一席話讓孫武呆若木雞,而當他走出這條巷子,更為細心地環顧四週,卻發現許
多不起眼的暗巷內都有蒼蠅飛舞,也都傳出相同的酸臭氣味,假如走進去看,看到的
也一定是這種情形。
  慈航靜殿本院的外圍城市,大武王朝精心打造與維持的典範,可是在和樂昇平、
處處誦經聲的盛世假像之下,卻是令人怵目驚心的慘烈現實,這些城市以外的世界鬧
著飢荒與戰禍,無數難民流離失所,相爭找個安全地點躲避,包括本城在內的幾個「
典範城市」雖說富裕,卻哪禁得起這許多人的需索。
  大和尚的善心與慈悲解決不了,那就輪到本城的官吏露出真面目,將大多數的難
民驅趕到城外,不許入內,即使僥倖入城,也只准晚上出來活動,不可以白天走在街
上「妨礙市容」,如若違反規矩,立刻就會被捕殺。
  當香菱把這些事一一轉述,孫武再次望向四周,高大的寺院仍是美輪美奐、誦經
聲還是那麼平和莊重,但自己心裡的感覺已經全然兩樣,雖然站在朗朗日光之下,卻
是周身冰涼,一點暖意都感受不到。
  乍看之下,是一個光明無限的美好盛世,但卻暗藏著血腥與腐敗。假如這些難民
的慘狀純是受到貪官污吏迫害,情形或許還好一些,可是暗巷裡死屍成群,街上人們
卻像看不到一樣行若無事,談笑風生,這種故作不知的漠視,就讓孫武打從心裡冒出
涼氣。
  「想責怪他們嗎?所謂的群眾,本來就是怯懦無知又暴躁的生物,想責怪他們的
話,罵罵就好,頂多被人當成瘋子,千萬別真的做些什麼,如果為了這個就卯起來想
改變世界,那你就真的是瘋子了!」
  當孫武為著群眾的冷漠而憤慨時,他確實也想到自己什麼事也沒做,沒資格責怪
人們的冷漠,不過,這個想法才剛要往下發展,就已經被小殤打斷,轉而想起了另一
件事。
  「……小殤,妳還記不記得我們小時候有一段時間,晚上常常……」
  兩個人之間的特有默契,只要說到這裡就夠了,事實上,孫武才一說到「小時候
」,小殤馬上就沉默下來,掉頭走開,不願意與孫武說到這個話題,而這反應更讓孫
武肯定了早先猜測。
  現在,孫武知道小時候常常聞到的那種酸臭是什麼了……那是屍體腐敗所散發的
屍臭!
  那個時期的梁山泊,在某個不為人知的地方,肯定埋藏了許多屍體,夜晚被山風
吹送,屍臭就飄傳出來。或許,不只是那個時候,即使是現在,梁山泊也仍固定製造
相同數量的死屍,只不過小心了許多,不再發出臭味。
  因此,孫武非常好奇,經過姊姊鄭重抗議後,老爹強勢通過要大家集中焚燒的那
些「垃圾」,究竟是些什麼東西?
  「喂,小殤,妳不要走,把話說清楚一點啊!」
  急急忙忙追了上去,孫武想找小殤問話,而在他們身後看見這一幕的香菱,卻忍
不住露出莞爾微笑,覺得他們果然是兩小無猜的一對,只是這微笑很快就凝住,發現
自己身後同樣有人在注意。
  「妃小姐,有什麼事嗎?」
  「……沒有什麼特別的事。」
  相較於孫武,妃憐袖與外頭世界接觸的經驗明顯沒有多到哪兒去,儘管從剛剛開
始就一言不發,不過香菱仍看得出她所受的震驚,就連原本若有若無的細微呼吸都變
得粗重起來,為著這慘烈的黑暗現實所衝擊到。
  「妃小姐不舒服嗎?」
  「不,我只是有點不解,為什麼妳可以一邊笑,一邊向他解釋這些事?而且從頭
到尾妳都是笑著,這些是可以笑著說的事嗎?」
  在情緒表達方面,妃憐袖與香菱頗為類似,如果說香菱臉上總是掛著讓人如沐春
風的美麗微笑,妃憐袖就是維持著如古井無波的平和表情,禪修養氣功夫極佳,難得
表現出情緒波動。可是,在說出這句疑問的時候,香菱看到妃憐袖露出了不應有的表
情,儘管只是很短的一瞬間,但妃憐袖確實蹙起了秀眉,面泛不悅地離去。
  「哎呀呀呀,我變成了討人厭的大壞人了呢!這可實在不好啊!如果不能人見人
愛,那不就不像我了嗎?」
  凝望著妃憐袖的背影,確認自己的聲音不會為她超級聽力所捕捉後,香菱自嘲似
的小小聲笑了起來。
  「……不過,能夠讓兩大聖宗培養出的仙子動怒,這是不是也該算一種成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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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雲夢譚(卷七)第七章─西天有客傳雷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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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過了周邊城市,再行進一天之後,四人終於到了慈航靜殿的本院,開始上山。
  為了避免麻煩,孫武等人都還是易容化妝,沒有露出真面目。這一路上因為皇子
身分所引來的麻煩,實在是太多了,孫武不想在這件事上頭節外生枝,所以貼上了大
鬍子,想裝成中年人,但又因為身高不對,改扮完的樣子非常詭異,香菱看在眼裡,
想勸他改回本來面目,又覺得不好意思提。
  「香菱,我這樣子還可以吧?貼個鬍子就夠了,應該不用另外裝駝背吧?」
  「嗯,您要裝也是可以的,但我們不等袁少主了嗎?」
  袁晨鋒曾經允諾過,會在眾人拜山之前趕來相助,但截至目前仍沒出現,顯是發
生了某種變數。孫武沒有任何不快,因為以袁晨鋒的狀況,恐怕是整日奔波忙碌,意
外狀況不斷,如果臨時有什麼事無法趕來,那也是情理之中。
  「袁少俠雖然沒趕到,不過我們是前來求醫,並非生事,苦茶方丈乃是武林中德
高望重的慈祥長者,與我又有些淵源,由我來領路也是一樣。」
  妃憐袖伸手遙指山門,光明正大的坦率態度,讓孫武有一種被閃亮光源刺痛眼睛
的感覺,畢竟,自己前來慈航靜殿的真實目的,不是求醫,而是求寶,甚至搞不好還
會變成奪寶或盜寶,想起來實在很心虛。
  「一個女人眼睛看不見東西,還可以替人領路嗎?這會不會領著領著就上黃泉路
了?」
  小殤說的話,還是一點也不客氣,但是一面說話,一面卻搖搖晃晃,漲紅著臉,
彷彿醉態可掬的模樣,看起來實在很可愛,讓人沒法對她發脾氣。
  「少爺,小殤小姐喝醉了嗎?」
  「有可能喔!我記得小殤的酒量不好,以前隨便喝幾杯就會醉了,後來就沒有再
碰……咦?她什麼時候又喝酒了?」
  孫武疑惑地抓著頭,所表現出來的遲鈍過人,讓身旁的香菱暗暗嘆了口氣。
  如果是單純的酒醉,那倒是還好,但小殤過去幾個時辰內一滴酒也沒碰到,而且
說得實際一點,小殤的「醉」已經有好幾天了。
  梁山泊的那封飛鴿傳書,是一個很明顯的時間分隔點,在那之後,小殤的身體狀
況明顯有著問題,特別是在每次使用完法寶後,她就像是亂了線的懸絲傀儡,彷彿失
去平衡感,身體搖搖晃晃,走起路來也是一下歪向這邊、一下歪向那邊,看來就像喝
醉了一樣。
  這麼明顯的事,香菱不相信孫武會沒看到,事實上孫武也是看到了,只是他視若
無睹,覺得這是小殤為了吸引注意力而作的怪異舉動,沒多加留意,好比說此刻,孫
武正用著一種不以為然的眼神,看著自己的青梅竹馬。
  「勇往直前!即使出了什麼問題,也沒什麼好怕的,我們這裡有三個一流高手,
最多就是殺他個血流成河,砍下他慈航靜殿每個賊禿的狗頭就是了!」
  「小、小殤,我們現在正站在人家山門口,賊禿兩個字不要說得太大聲,那兩個
大和尚已經在瞪我們了。」
  「怕什麼?告訴那兩個賊禿,朝廷的皇子來了,如果他們不馬上打開大門跪著迎
接你,你家皇帝老子就會派十幾艘戰艦剷平慈航靜殿。」

  這個不好笑的玩笑,讓孫武笑不出來,更決定不多浪費時間,現在就上門拜山,
求見苦茶方丈,然後隨機應變。
  只不過,這個想法很快就遇到問題,孫武現在是超級通緝犯,即使報上名字,也
只會引發大騷動,還不用進去,就要先打起來了。
  都已經到了慈航靜殿的大門口,卻碰上這種問題,委實令孫武氣結,正想請妃憐
袖過來交涉,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迅速由遠而近。
  來的並不是一、兩匹馬,而是為數龐大的一隊人馬,約莫二十多騎,全都穿著軍
官服色,居然是朝廷官兵。孫武吃了一驚,立刻想掉頭躲避,可是小殤與香菱從旁拉
住他袖子,一下遲疑,那隊軍官已經來到山門口,來不及躲避,孫武只得略低下頭,
又裝出一副駝背的樣子,希望能夠瞞過官兵的眼光。
  那隊軍官到了山門口,個個趾高氣昂,瞥見孫武一行人,頓時大笑出聲,少年還
以為什麼地方露出破綻,一場戰鬥難免,哪知那隊官兵卻笑得前仰後翻。
  「這人怎麼長得這麼奇怪?」
  「是啊,老老的臉,小小的身體,還有個駝背,到底是什麼生物?」
  「哈哈哈,我知道,他是個……駝背的侏儒!」
  這些嘲笑真是讓人怒火中燒,孫武這才發現自己的易容有大缺失,不過,這個荒
唐的改扮也有意外效果,官兵們笑完之後,只以為這群人都是普通香客,沒看出他們
身上的偽裝,逕自對山門口的知客僧說話,表示等一會兒有大人物來到,要他們速速
做好準備。
  這些軍官好像也是出身慈航靜殿,和這些知客僧是同輩舊識,言語之間甚是熟稔
,但說到寺中的長輩,頗是帶著鄙夷與輕蔑,讓孫武覺得很奇怪。
  (好怪喔!前幾天晚上的那批人是這樣,今天的這些人也是這樣,難道慈航靜殿
上下兩代人之間處得很糟嗎?還有,怎麼年輕一輩的慈航靜殿子弟,全都還俗從軍了
?這是怎麼搞的?)
  連串疑問還得不到答案,後頭的大隊人馬又到了,這次香菱讓眾人退避到一旁,
因為靠近過來的人馬中,有一部份穿著御前侍衛的服色,很有可能會認出孫武,而這
批人的來頭顯然不小,浩浩蕩蕩的數百人馬,不但有輕裝騎兵隨護,腰配光束武器,
甚至還有一批人腳踩著浮空的磁板,尾端噴火,凌空翱翔而來,讓孫武看了連忙向小
殤耳語。
  「小殤小殤,這些人也有磁航浮板耶!我還以為那是妳的專……」
  話還沒說完,就遭到了抗議,小殤的聲音乍聽之下好像心情不錯,不過少年卻聽
出了裡頭被小看的怒意。
  「那種拖鞋不像拖鞋、滑板不像滑板的東西,最多不過離地四尺,時速不超過百
里,這麼沒用的破爛貨色,怎麼能與我的浮板相比?」
  身為法寶開發師,小殤很有自己的小小尊嚴,這番話孫武不敢反駁,就連香菱也
聽得直發笑。
  那批人馬也在山門前與知客僧發生爭執,因為慈航靜殿的規矩,不准人們持用法
寶入山,倘若只是受過基因改造的馬匹倒也罷了,但要連磁航浮板之類的法寶也放行
,這就壞了規矩,知客僧人為此竭力阻攔,可是幾名知客僧人面對數百人馬,渺小的
聲音根本起不了作用。
  慈航靜殿是當世大派,這裡又是慈航靜殿的老巢,只要招呼一聲,馬上就可以召
集大批僧人,畢竟千百年來,幾乎每日都有狂徒上門挑釁生事,知客僧對這類衝突早
已司空見慣。然而,如果要比人多,對方卻有著朝廷作後盾,一看知客僧人百般阻攔
,御前侍衛們馬上站出來,表示自己身負皇命,慈航靜殿膽敢阻攔天子御令,莫非是
有反叛之心,意圖不軌?
  這種誣賴構陷的技倆,孫武看得多了,幾乎每個官差都會用這一招,不過這一招
卻也總是有用,知客僧聽到這個威脅,原本堅持的氣勢登時怯了,這時山中另有僧人
趕來,傳達方丈口諭放行。
  大隊人馬呼嘯而過,結束了這場短暫的騷動,孫武發現那支隊伍的成員很雜,不
但有隸屬地方軍的騎兵部隊、地方官員、御前侍衛,甚至還有一些穿著奇裝異服的域
外人士,照理說,域外民族與大武王朝互為死敵,中土境內不該有域外人士光明正大
地活動,不過那幾個人卻好像被奉為上賓,這實在很古怪。
  再加上這些人明知慈航靜殿不許攜帶法寶入山,卻故意駕駛法寶直闖山門,擺明
是來者不善,今天慈航靜殿肯定有一場風波。
  「小武先生……」
  由於孫武的堅持,妃憐袖改了「孫少俠」這個稱呼,但這名閉眼修行的大美女,
又似乎對於和人親近感到不適,所以就變成這個不倫不類的怪稱呼。
  「慈航靜殿今天想必不方便接待來客,我們改天再上門造訪吧!」
  孫武也同意這個提案,但轉念一想,自己大老遠跑來慈航靜殿求取寶貝,與苦茶
方丈非親非故,對方根本沒有理由答應自己;慈航靜殿今日既然有難,己方若能夠幫
到點忙,交涉時也才比較有立場說話,沒理由在這種時候掉頭走。
  「妃小姐,抱歉,不過我想進去看一看。」
  當孫武決定要入山看看,一切就變得非常簡單,之前會遇到困難,只因為要照慈
航靜殿的規矩來作,不過一旦決定不守規矩,事情就變了個樣。
  指著香菱,小殤道:「妳,等一下站到前面去,對那幾個光頭和尚掀起裙子,露
出大腿。這些禿賊外表正經,其實都是積壓過度的潛在心理病患,一看到女人就會變
成色中餓鬼,妳等他們撲上來以後,再把他們打昏,我們就趁機偷溜進去。」
  妃憐袖尚未習慣小殤的行事風格,聞言大吃一驚;孫武則是忙不迭地喝阻小殤的
計劃,不能讓這傷風敗俗的一幕出現。
  「有什麼傷風敗俗的?她是萬紫樓的精英,脫衣服是家常便飯,早就習慣了,你
身為她主子,應該誇她敬業,為什麼說她傷風敗俗?」
  「我不是說她傷風敗俗,是說妳啊!小殤,妳的很多想法實在是……」
  孫武氣急敗壞地與小殤爭辯,但已經熟知小殤思維模式的香菱,卻微微一笑,道
:「沒問題的,脫衣服的工作我很拿手!反正這項工作目前只能由我來作,就交給我
來辦好了,妃小姐是客人,小殤小姐……大概還要等個十年、八年,才能……」
  一句話還沒說完,山門口的幾名知客僧一陣悶哼,全部都昏死倒地,香菱的話輕
易獲得效果,不但孫武目瞪口呆,就是妃憐袖都佩服這小女孩的說幹就幹,異常辣手

  「囉唆什麼?你不是說不可以露大腿?現在不用露了你也生氣!」
  「……我說不可以露大腿,並不是說妳可以隨便對人射毒針,這樣子做是犯法的
。」
  「通緝犯哪有資格對人講法律?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怪我破壞了你看女人大
腿的機會!」
  小殤推了孫武肩膀一下,露出一副知己的曖昧表情,低聲笑道:「不要傷心嘛!
今晚我們退一間房,你和她擠睡在一間,還怕沒有機會看她大腿嗎?」
  這真是讓人百口莫辯的指控,特別是當聽見這話的香菱,不但不躲避孫武的目光
,還笑著對他眨了眨眼,少年更是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了。
  既然已經擺平了守門人,接下來要潛入進去就不是什麼問題,不但孫武進去,就
連原本應該被拒諸門外的三女也一起潛入。
  從進山門到慈航靜殿本院的一里半路,本該有許多僧人巡邏,不過由於今天寺中
出了大事,巡邏僧人少了許多,給孫武等人很大的方便。就算如此,偶爾遇到巡邏的
僧人走來,孫武還是選擇躲避,以免正面撞上,多生事端。
  但在這躲躲藏藏的過程中,孫武也發現了一件很不尋常的事。香菱身有武功,縱
躍跑跳並無阻礙,小殤沒有武功在身,許多地方躍不上去,需要孫武提攜,甚至直接
揹著她跑步,這些都算是很正常的事,可是理應是眾人之中武功最高的妃憐袖,在跑
步攀爬的表現上並不比小殤好。
  之前眾人一起行動,多數時候都是坐車,或是擠在一起搭磁航浮板,沒有什麼激
烈動作,妃憐袖的這個問題並不明顯,可是現在潛入慈航靜殿,躲避巡邏人員,孫武
立刻發現妃憐袖的步履、動作,就像不會武功的普通女子一般笨重,體力也不甚好,
幾個斜坡一爬,就開始嬌喘噓噓。
  「妃小姐,怎麼了嗎?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唔,抱歉,今早起來就有點不適。其實最近幾天的身體都不太好,拖累了
大家,真是不好意思。」
  妃憐袖的回答,孫武微感釋然,覺得女孩子的身體遠比男人嬌弱,而且月事來的
時候,又會影響身體狀況,妃憐袖會不舒服,可能就是為了這個。不過,當眾人最後
要翻越一堵土牆的時候,妃憐袖的笨拙動作,讓孫武昇起了一個很荒唐的念頭。
  (難、難怪那天晚上去老實米行的時候,妃小姐不肯和我們一起去。進入老實米
行要翻牆,她……她翻不過去!)
  不管再怎麼不舒服,除非修練的功法特異,不然對身體的影響應該有限,但妃憐
袖爬牆的動作,明顯連最基本的輕功都沒練過,要不是小殤及時取出如意金剛圈,讓
眾人穿牆而過,四人可能就因為妃憐袖的緣故,要被耽擱在這裡了。
  穿越層層阻礙後,眾人終於抵達了本院。
  初次見到慈航靜殿本院的孫武,著實有些吃驚,因為山下城鎮所修繕的佛寺,每
一間都是華麗氣派、雕樑畫棟,看來彷彿圖畫中的極樂世界,但理應比那些佛寺更豪
華千倍的本院,看來卻是異常樸素,雖然還維持住名門大派的起碼威儀,但整座素淨
古樸的寺院,除了遍植菩提外,就沒有多餘的裝飾修繕,更看不見顯目的金銀之色,
看久了,會感受到這座寺院濃濃的歷史氣息,但乍看之下,實在是一間不怎麼樣的古
剎。
  短暫的震驚後,眾人面臨要如何進入的問題,但此刻本院正殿群僧雲集,高手全
在裡頭,憑四人的本事想潛入進去,那是癡人說夢,本來計劃應該到此中斷,不過法
寶開發師的特有技術,卻把不可能變成了可能。
  當孫武在想該怎麼靠近,小殤側著頭考慮了一下,從腰間行囊中取出一面鏡子,
手掌一抹,鏡面立刻浮現出畫面,從背景與人物來看,就是正殿中的景象。
  孫武道:「小殤,妳……妳又亂放竊聽蟲,我們才剛剛來耶!妳是什麼時候放的
啊?」
  小殤道:「囉唆死了,竊聽蟲本來就跟著我移動,我走到哪裡,竊聽蟲就自動到
哪裡,這有什麼好叫的?」
  香菱早就對小殤層出不窮的奇異法寶見怪不怪,可是慈航靜殿內此刻高手雲集,
竊聽蟲能夠無聲無息潛入進去,不被發現,這可非常了不起。
  「有什麼好奇怪的?妳武功這麼好,現在我們身邊也有竊聽蟲,妳又發現了嗎?
竊聽蟲當初設計的目標水準,是專門針對皇宮大內而製,如果連慈航靜殿都侵入不了
,那我的設計豈不是完全失敗?」
  小殤淡淡地說著,被指為武功很好的香菱則是臉頰發紅,暗道得罪這小妖精果然
棘手,這麼快就遭到反擊,不過她說得也沒錯,以自己的武功,居然察覺不到附近有
竊聽蟲在活動,以此推測,慈航靜殿之內除了苦茶方丈,恐怕沒有幾個人能夠發現竊
聽蟲的存在。
  香菱側頭望向妃憐袖,這名五感敏銳遠超常人的謫凡仙子,正自皺眉傾耳聆聽,
似乎對竊聽蟲的存在有所發現,但另外一方面,妃憐袖雖然聽得見聲音,卻對小殤手
中鏡面所播放的影像一無所知,當孫武指著畫面提出問題,妃憐袖全然答不上來,這
情形落在香菱眼中,登時有所領悟。
  (原來如此,她雙目不能視物,是靠超敏感的聽覺、嗅覺、觸覺在腦中構成立體
畫面,但來自畫面轉播的影像並無氣味,又是大氣波動所無法反映的完全平面,她能
感知的只剩下聽覺,就看不到鏡子裡的事物了。)
  在香菱心中,妃憐袖與自己齊名,早就是多年來的假想宿敵,但自己一直在外公
開活動,妃憐袖卻深自潛藏,半點資料都不洩漏,對於自己非常吃虧,現在正好利用
機會一一探索。
  妃憐袖的感知能力有其限度,這對香菱而言,確實是非常寶貴的資料,不過除了
缺點之外,她更希望了解妃憐袖的優點所在,因為直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機會看到妃
憐袖正式出手,無法評估妃憐袖的武功強弱。
  (唔,怎樣能讓她出手一次呢?很不容易啊!這個仙子擺明一副不理人間事的樣
子,要讓她出手戰鬥,除非是事情逼上門了……唉,想不出來,但如果是那個小妖精
的話,一定能想出一些陰損的主意。)
  香菱將目光望向小殤,而小殤和孫武的目光,則全都集中在那面鏡子上,就連「
看」不見鏡中畫面的妃憐袖,都專心地傾聽,想要了解慈航靜殿內所發生的風波。
  鏡面中,地方官員宣讀來自中央的公文,表示朝廷近年來與域外番邦修好,禮敬
佛門高僧,特別請來德高望重的呼倫法王來京說法講經,法王仰慕中土佛門的文采禪
機,特別派遣座下門徒來慈航靜殿交流,希望能夠相互切磋。
  一輪官樣文章說完,正殿內的高僧們議論紛紛,顯然那個呼倫法王來頭不小,而
這場所謂的討教,也不是表面上看來的那麼單純。最後,坐在中央蓮花蒲團上的老僧
開口說話。
  「佛門之理傳自域外,而呼倫法王馳名異域,每年登壇說法,惠人無數,乃我佛
門中的大德高僧,敝門山僧能夠有幸與之講經論道,實是難得的法緣,今由慈濟、佛
光兩院接待遠來貴賓,望貴客在此盤桓數月,惠我闔寺僧眾。」
  說話的老僧,一張圓圓的大臉,笑咪咪的甚是和藹可親,雖然穿著華麗的袈裟,
卻露出一個圓滾滾的大肚子,坐姿也說不上端正,歪歪斜斜的,頗有幾分寫意自在、
玩世不恭的味道,如果不是妃憐袖點頭確認,孫武還真不敢相信這個看來腦滿腸肥的
僧人,就是慈航靜殿的掌門方丈:苦茶大師。
  苦茶方丈說話的聲音渾厚,語氣卻很謙和,聽起來讓人很有好感,而他渾然不以
呼倫法王未親自來到、只遣派弟子前來為忤,表示會將來訪的番僧當作貴賓款待,雙
方研討佛法數月,再護送他們回京師。
  呼倫法王派遣過來的三名弟子,身穿露肩的袈裟,黑膚卷髮,身材高大,卻不通
中土語言,聽翻譯人員把話轉譯過後,嘰哩咕嚕地說了一通,再由翻譯人員轉成中文

  「方丈,這位……呃,坦尼斯大師表示,慈航靜殿的四大護寺神功,就連他們在
域外都有聽聞,這次專程而來,不是要講經論道,而是希望向慈航靜殿討教四大神功
。」
  「尊使,請回告這位異族大師,敝寺僧侶修練武藝,只為強身健體,並不是要恃
之逞勇比武,如果他們遠道而來,是為了比鬥中外武技孰優孰劣,那麼敝寺就不能接
待了。」
  翻譯官員將話轉達後,又是一陣嘰哩咕嚕的外語交談,再次轉譯過來的時候,語
氣就強硬許多,已經不再是討教,而是很明白的向慈航靜殿挑戰,不僅如此,那名黑
膚番僧還在翻譯官員說話的時候,重重往前一踏,落腳處附近的堅硬方磚應聲而碎,
表現十足的威嚇力。
  在座的全都是慈航靜殿高手人物,一腳踏碎方磚,這等雕蟲小技每個人都不放在
眼裡,眼見這番僧憑這點本事就敢上慈航靜殿挑釁,不禁啞然失笑,然而,當那番僧
雙目微閉,腳下幾百片碎磚石像是被細線拉扯,忽上忽下,如海波般舞動,慈航靜殿
的僧侶們便面露訝色,曉得這番僧身負不凡神通,是有所恃而來。
  翻譯官員把話說完後,更推波助瀾,加上自己的意見,表示異族僧侶上慈航靜殿
討教武藝,此事關乎全中土民族的顏面,如若慈航靜殿怯戰,則中土民族顏面掃地,
往後更在異族人面前抬不起頭來,如果事情真的變成如此,不只慈航靜殿將受千夫所
指,就連皇上也會為此盛怒。
  說話的口氣嚴重,不過苦茶方丈卻淡淡地表示,出家人閉門修行,明心見性,不
榮不辱,只要問心無愧,世間毀譽於一介山僧又有何干?如果朝廷當真想要宣揚國威
,一顯中土武學的正宗地位,那麼當今天子神功無敵,只要他親自出手,中土武學便
無人能敵,難道有人敢質疑天子所用的中土武學不是正宗嗎?
  一番話侃侃而談,整個慈航靜殿的士氣都被提振起來,不只正殿內的僧侶,就連
在外竊聽的孫武都為之眉飛色舞,覺得這是出世以來第一次看到有人無懼朝廷壓力,
甚至面對武滄瀾都能嚴詞相拒。
  不過,這種反應顯然在對方預期內,那個黑膚卷髮的番僧又是一陣咕嚕說話後,
翻譯官員表示,如果慈航靜殿自知不敵,不願派人出戰,那也無所謂,呼倫法王會敬
重慈航靜殿的先人創業不易,只是後輩無能,學不到先人的真正本領,不敢出戰,但
既然慈航靜殿這一輩人如此無能,那不如把四大神功的秘笈交出,由呼倫法王代為鑽
研,參透其中奧秘後,再來轉授慈航靜殿僧侶。
  言語雖然說得還算客氣有禮,但言下之意,竟是要恃強索取四大神功的秘笈,此
言一出,人人臉上色變,較沉不住氣的僧人甚至出口斥責,大罵番僧癡心妄想,就憑
這幾個人,居然想挫傷慈航靜殿的威名,甚至還貪圖慈航靜殿的不傳秘笈。
  情形到這裡,已經非常明顯,倘若只有這幾名番僧,倒還不算難辦,問題是這幾
名番僧與朝廷官員同來,擺明是背後有朝廷撐腰,甚至整件事背後有著當今天子的支
持,如果應對失當,朝廷的政治力隨時都會介入,後果極其嚴重。
  「……我慈航靜殿闔寺僧眾閉門修行,從不妄染俗事鬥爭,自問是奉公守法,實
不明白朝廷為何一再欺逼上門。事既至此,如果敝寺再不自保,就是愧對先人了。」
  一直笑咪咪的苦茶方丈,首度露出了遺憾的沉重表情,選擇派人應戰。照規矩,
上門討教的番僧有三人,慈航靜殿也應該派出三名僧侶應戰,雖然不曉得敵方實力如
何,但隨便挑選三位武藝精湛的高僧應戰,起碼有七成勝算。然而,這三名番僧看來
甚是年輕,如果派長老耆宿出戰,必定落得以大欺小的罵名,若派年紀相若的低輩子
弟,敵方乃是有備而來,勝算卻又不高,一時之間,倒頗費思量。
  最後,苦茶方丈點了點頭,向身旁的僧侶說了幾個名字,預備點召那幾個年輕弟
子出來比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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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雲夢譚(卷七)第八章─陰陽二氣斷剛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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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武透過鏡面看到這裡,心裡著實有幾分訝異,之前一直聽說慈航靜殿勢力龐大
,有許多軍方要人都是出自慈航靜殿,效忠師門,對朝廷有絕對的影響力,為何朝廷
能夠這麼大搖大擺地欺上門生事呢?而且聽苦茶方丈所言,這種事已不是第一次,近
幾年內恐怕已一而再、再而三地上演過不知多少次了。
  這個疑問小殤答不出,妃憐袖沒有開口,還是香菱做了簡短的回答,表示朝廷對
於兩大聖宗的影響力早存戒心,太平軍國之亂後,就開始著手處理兩大聖宗盤根錯節
的軍政關係,而比起素來親近朝廷的河洛劍派,總是打著不問世事旗幟,與朝廷保持
一定距離的慈航靜殿,就倍受武滄瀾的打壓。
  「慈航靜殿流傳久遠,門下子弟的忠誠度極高,如果朝廷以榮華富貴為誘餌,外
加強迫威逼,這些手段是動搖不了慈航靜殿的。武滄瀾的手段確實很厲害,他看出了
這一點,所以由內部動搖慈航靜殿。」
  立場傳統的慈航靜殿,對於法寶技術可以說畏如蛇蠍,視之為異端邪術,在太平
軍國戰後,採取廢棄一切法寶的政策,但在年輕子弟眼中,這卻是違反時代潮流、抗
拒進步的表現,就有一派弟子高唱「古武術結合法寶」的論調。原本這派弟子該受到
打壓,可是朝廷卻大力輔助、培植這派年輕弟子,吸納他們進入軍職,破格拔擢昇官
,培養出另一派慈航靜殿的勢力,讓慈航靜殿陷入新舊兩派之爭,在內耗中作繭自縛
,漸漸衰弱下去。
  近幾年,慈航靜殿受派系鬥爭所累,內耗得很慘,新派子弟仗著背後有朝廷支持
,不但大量招納寺中僧人還俗加入,甚至還意圖問鼎寺中要職,希望能挾政治實力自
重,強勢進行世代交替。在連串明爭暗鬥中,新派子弟向武滄瀾提出方案,希望能請
來域外的異族高僧進京弘法。
  佛教的經、律、論俱來自域外,法寶技術也是從域外傳來,域外佛門的武技自成
一脈,使用法寶輔助武技修行早已行之有年,域外僧侶習以為常,如果能請來異族高
僧,宣揚這個觀念,那麼慈航靜殿的守舊派便不攻自破。這個策略為武滄瀾所採納,
萬里迢迢請來呼倫法王入京,開始對慈航靜殿施加壓力。
  「太蠢了,這些年輕子弟不曉得自己被利用了嗎?這樣子下去,他們等於幫著武
滄瀾來害自己的師門啊!」
  孫武聽了香菱解釋,大致明白這一路所見的始末,既氣惱於這些年輕子弟的不知
自愛,又不滿於守舊僧侶的食古不化,抗拒進步。
  「他們可能覺得自己與武滄瀾是相互利用吧!人很容易高估自己的能耐,更何況
他們在軍中被捧上了天,或許連武滄瀾都已經不放在眼裡了。」
  口中說話,香菱留意到小殤的動作不尋常,她飛快地調整畫面,好像在搜索什麼
東西。
  「小殤小姐,有什麼不對嗎?」
  一句話之間,鏡面上的影像重現,只見數名僧人在山道上奔跑,正是苦茶所點的
幾名中年僧侶,要趕赴正殿進行比武,但一行人跑到中途,旁邊的樹林閃電射出飛針
,幾名僧人猝遭暗算,立刻像是全身力量盡失一樣,膝軟栽倒。
  「好、好卑鄙!」
  叫出聲來的是孫武。少年從畫面中認出那地方距此不遠,不假思索,立刻朝那邊
拔足趕去,想阻止刺客下毒手。
  三步併兩步,孫武趕到事發地點,除了看到那幾名暈死在地上的僧人,還見到幾
名蒙面黑衣人正想由樹林離開。
  「大壞蛋!不要跑!」
  孫武的出現,怪模怪樣的裝扮,令幾名黑衣人一驚,但看他小小個子,修為想必
有限,沒人放在心上,預備將他殺掉滅口,同一時間出手攻來。
  三柄閃著藍光的鋒銳匕首先後刺來,孫武一眼就看出這些匕首不但是法寶,而且
還淬過劇毒,當下也不閃躲,猛提一口真氣,金鐘罩凝運上身,六關金鐘罩燦發的金
光已將整個身體罩住。
  「噹」的一聲清響,三把匕首都斬在孫武身上,卻沒有一把能夠見血入肉,僅是
在皮膚上留下一道白痕。孫武在中刀瞬間,覺得刀刃似乎在劇烈震動,以肉眼所看不
見的高速狂震,增加了切割時的殺傷力,實有切金斷玉之威,如果自己的金鐘罩修為
再弱一分,可能就會被他們的匕首破肉刺入。
  (不愧是來自域外的法寶,等級和中土的根本沒法比。)
  孫武承受住敵人斬擊,正要重拳反攻,卻發現敵人閃電回防,強攻不易,心念一
動,展開學自香菱的幻影身法,腳下踩著詭奇步子,陡然從敵人眼前消失身影,行雲
流水般繞到敵人身後,重拳擊出。
  「哇啊∼∼」
  經歷與狂僧、鐵中堂一戰,孫武的力量獲得提昇,這一拳悍然打出,威力超越從
前逾倍,又是打在敵人所不防之處,只聽那人慘叫一聲,整個脊背連同胸前肋骨都粉
碎在這一拳之下,倒地哀嚎,縱不死也無力再戰。
  但這一拳之後,孫武陡覺胸腹之間一陣疼痛,曉得是佛血舍利吸納不良的排斥效
應。受這一痛影響,真氣提不上來,預備好的兩拳就打不出去,眼見敵人匕首又來,
正要運金鐘罩抵禦,耳邊卻聽到「錚」、「錚」兩下破風聲,再一抬頭,只見那兩名
敵人的姿勢古怪,雖是手拿匕首,卻沒有揮下,而且眼中流露出不可思議的錯愕之情

  孫武同樣大惑不解,可是不用多久,兩名黑衣人的腰間就浮現一道紅線,漸漸變
粗,最後赫然如血泉噴現,大量血雨灑下,身體竟然攔腰而斷,氣絕身亡。
  這一手自然與孫武沒什麼關係,他瞪大眼睛望向前方,只見正朝他這邊跑來的香
菱也驚愕停步,順著孫武的目光,回頭望向遠遠落在後頭的妃憐袖與小殤。
  照理說,最有嫌疑的應該是小殤,但從妃憐袖故作鎮定的表情,還有小殤不時往
旁瞄的眼色,都說明了動手的人就是妃憐袖。
  妃憐袖距離這裡起碼有一百尺,到底是用什麼奇異手法發招殺人,這點委實匪夷
所思,而且香菱趕到孫武身邊後,匆匆一看,告訴孫武那兩名蒙面人在中招同時,就
被震斷心脈,所以甫遭腰斬立刻氣絕身亡,委實是辣手之至。
  「真是不能小看妃小姐的武功,可能比之前我們預期的還強呢!」
  孫武低聲說話,香菱則是面色不佳的點了點頭。孫武對於妃憐袖的神異技巧充滿
興趣,不過現在無暇關心這點,四人圍著那幾名僧侶看,小殤和妃憐袖很快做出相同
的結論,這幾名僧侶的性命無礙,毒針抹的只是麻藥,服過解救藥物後休息幾天,很
快就會痊癒,但目前是別想與人動手了。
  香菱道:「敵人的用意,大概是想讓這幾位大師在比武時丟臉出醜,挫一挫慈航
靜殿的威風吧!」
  這個看法沒有人反對,不過,當孫武確認這幾名僧侶不能上場戰鬥時,一個大膽
的念頭在腦中出現。
  「大家,不如由我們來代替比武好不好?」
  這句話才一說出口,孫武就自知不對,自己是男人倒也罷了,剩下的三人都是女
子,就算穿上僧袍也只能扮尼姑,又怎麼有辦法代替這幾個和尚去比武?
  然而,這個提案卻獲得全體成員一致通過,小殤最愛沒事生事,自然不會放過這
個好機會;香菱懷著一探宿敵實力的準備,至於妃憐袖,看來對什麼事情都漠不關心
的她,在得知苦茶方丈目前的困境後,竟然表現出一副義不容辭的姿態,希望自己能
夠替苦茶方丈作一點事,可是……
  「啊?要我上去比武?這……這不行啊……」
  「有什麼不行?難道妃姊姊是那種只想吶喊助威,讓別人上去流血的純啦啦隊嗎
?」
  被小殤這麼一反駁,妃憐袖無話可說,而技術問題在小殤的處理下,也輕而易舉
地被揭過,小殤只是帶妃憐袖到樹林後走了一趟,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是個身穿僧袍
、頭戴僧帽,大大帽緣遮住半張臉的秀氣和尚,讓孫武看得目瞪口呆。
  「這、這是易容術嗎?」
  「不,這是灰姑娘的魔法,一過了午夜十二點就會消失還原,距離現在還有十四
個小時。」
  「妳在鬼扯什麼啊?」
  孫武抱怨了一聲,但也跟著換起僧袍。本身就是男性,改扮起來容易得多,把假
鬍子摘掉,臉塗得略黑一點就成,只不過換穿僧袍後看來不像是和尚,反倒像個小小
沙彌,不過眼前這時機不能計較太多,一切只得從權,沒過多久,幾個人就已經進入
正殿的後堂,預備上場進行比武了。
  能與異族高手比武,少年確實感到躍躍欲試,不過一個嚴重的技術問題,卻馬上
砸在面前。
  就算對方沒有再冒出新的幫手,單就目前而言,敵人也有三名,而己方能夠上場
的只有兩人,小殤不會武功,香菱也自稱學藝不精,未足以挑戰天下高手,所以就只
能由孫武與妃憐袖變裝出戰,卻仍然還是少了一人。
  「小殤,怎麼辦啊?敵人有三個人,我們只有兩個人,這一定沒有辦法過關吧?

  「不用擔心、不用擔心。等一下你們一個接一個上陣,就說之前的三個和尚臨時
急病,由新人三大神僧遞補,分別是阿魯不花、阿里巴巴、阿尼佬麻!」
  「呃,妃小姐是第一個,我是第二個,誰是第三個?」
  「就是牠。」
  小殤手一揚,亮出了一隻不知從哪抓來的肥肥老鼠,在她掌心笨拙地翻滾身體,
眼中露出的錯愕之情,就與身前的人類少年一般無異。
  「老、老鼠?」
  「是啊,外來的和尚有什麼了不起?黑頭黑腦,黑狗一條,派隻老鼠去和他們比
武,已經是很看得起他們了,如果他們嫌不公平,就叫阿尼佬麻選手再讓他們一手一
腳,以顯我中土上國的體面。」
  「……我明白了,三戰兩勝,我們非贏不可就是了。」
  如果不勝,必須要進行第三戰的話,沒有應對方法的小殤就只有丟老鼠上場,到
時候別說是讓一手一腳,就算給這隻老鼠再多千手千腳,也會被番僧一掌打扁,場面
肯定難看到極點。
  「第一場還是我來吧!」
  孫武自忖身體狀況不佳,想要第一個出去挑戰,速戰速決,但妃憐袖卻快了一步
,搶先穿過遮門布幔,進入正殿,向掌門方丈進行稟告。
  「啟稟方丈,慧可、慧性、慧定三位師兄猝染急症,不克前來,慈濟院改派我等
三人與異域高僧交流切磋……」
  妃憐袖口齒清晰,說話有條有理,讓人聽了大生好感,但卻頗有幾分不通世務,
阿魯不花、阿里巴巴、阿尼佬麻,本是小殤用來消遣孫武的玩笑話,妃憐袖卻信以為
真,認為這就是己方所採用的策略,當堂說了出來,只聽得滿殿群僧譁然,後堂的小
殤與香菱笑得前躬後仰。
  名字古怪,妃憐袖的樣子又很怪,過大的僧帽斜傾遮住半張臉,看上去好像隨時
會摔倒的樣子,實在是怎麼看怎麼可疑,孫武心裡擔憂,生怕弄巧成拙,一仗未接就
被慈航靜殿識破,全部給人轟出寺門去。
  幸好,苦茶方丈絲毫不以為怪,對這名非常可疑的年輕弟子點了點頭,答允陣前
換將,由新人來代表比武。孫武覺得不可思議,卻看見香菱笑得很古怪,順著她的目
光瞧去,只見妃憐袖的右手垂在腰側,比著一個奇特的手勢。
  (原來如此,苦茶方丈一定是認出了妃小姐,所以才同意由她出戰。妃憐袖聽說
苦茶方丈有事,就立刻打破沉默下來幫忙,苦茶方丈一認出她身分,便放心由她出戰
,這兩個人一定交情很好,很信任對方吧……)
  孫武思量間,妃憐袖已經舉步來到正殿中央,卻仍與敵人隔著五十尺的遠距,單
從這情景看來,很像是她心存懼意,不敢與敵人交手,所以才躲得遠遠地。
  作為她對手的那名番僧,一見她故意保持距離,更是得意,大喝一聲,雙掌結印
,在正式戰鬥之前,存心賣弄地熱起身來。
  慈航靜殿的佛門武學,最早由域外東傳而來,但之後數千年獨立發展,與中土武
學結合,脫離域外武學的軌跡,奠定了今日慈航靜殿天下武術正宗的地位。此次朝廷
招攬呼倫法王入京傳道,所看重的,就是域外結合法寶的特有武技,這些技巧千百年
來受慈航靜殿有意漠視,寺中所存早已殘破不全,如今看到這番僧出手,正殿中的所
有僧侶都聚精會神,想看看域外武學有何神通。
  只見番僧拳飛掌舞,隨著腳下步伐邁進,雙手飛快地結著法印,使的正是一門慈
航靜殿創派禪功「森羅大印法」,總共有一百零八道手印變化,代表著一百零八位菩
薩,每一道大手印均有相應的真言與所轄元素,招法繁複,蘊含天地至理,修練到極
精深處,當真是天地之間森羅萬象,萬變不離掌中。
  這門武技易學難精,但卻是慈航靜殿創派起便流傳下來的古老禪功,傳自域外,
這番僧會使毫不出奇,可是他幾個步子一邁,闔寺僧侶相顧駭然,訝然於他手中結印
怎能如此快法?
  「森羅大印法」號稱是包羅萬象、反璞歸真的神話武學,若是能夠瞬間連結一百
零八道手印,那真是一掌推出蘊含一世界的生剋奧妙,普天之下莫有其敵。但常人施
展的時候,受限於體能,結手印的威力總是有限,縱使練得再精,一秒內能夠結上兩
、三個手印,已經難得可貴,可是這番僧手掌舞動幅度既大,結印更是越結越快,到
了後頭,掌影如蝶影紛飛,彷彿一個人生了十七、八條手臂,讓在場群僧們眼花撩亂

  掌影紛飛,結印速度也是十倍提昇,十多個法印在瞬間結成,彼此間的元素交互
影響,生剋造化之威顯現,番僧的法印驟現琉璃佛光,看上去真像是一名千手阿羅漢
,踏足凡塵,渡世降魔。
  看到這等威勢,慈航靜殿群僧臉色生變,發現這番僧不是尋常的法王弟子,很有
可能是呼倫法王座下的重要人物,慈航靜殿沒有派高手出戰,極可能就輸掉這十分重
要的第一仗,不僅如此,眼見番僧將「森羅大印法」發揮至如此境界,所有僧侶都有
一種奇怪感覺,難道呼倫法王此次不靠法寶,想要純憑武術修為壓倒慈航靜殿?若這
局面真正出現,那慈航靜殿可以說是丟臉到家,在中土武林再也別想抬起頭來了!
  戰情緊急,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焦點都集中在妃憐袖身上。只見妃憐袖不慌不
忙,手指一彈,指縫間就多了一條細線,似乎是預備以這武器對敵。
  孫武知道妃憐袖底細,認出那條細線是她拔下的髮絲,只是不知道她要如何持髮
抗敵,正自困惑,妃憐袖身邊憑空多出兩顆拳頭大的寶珠,圍著她慢慢旋繞起來。
  兩顆寶珠一紅、一藍,從出現的那一刻開始,整座大雄寶殿內滿溢著花香,芬芳
馥郁,彷彿身臨極樂淨土,而妃憐袖身邊也閃動莫名光影,似是花瓣,又好像滿天彩
羽,繽散飄墜,拈花微笑的高雅仙姿,讓人們完全忘記那一身古怪打扮,歡喜讚嘆,
再也生不出半點殺伐意念。
  孫武神馳目眩,恍恍惚惚之間,只聽見一聲輕亮的擦絃聲,妙比仙樂,似曾相識
地在耳邊響起。
  「錚!」
  一道雪白的電光從妃憐袖掌中發出,斜斜地飆飛出去,與猛結手印奔衝過來的番
僧錯身而過,眾僧只見白光一閃,接著就萬籟俱寂,耳邊一點聲音也沒有,什麼都停
頓了下來,沒有奔跑聲、叱喝聲,也沒有光影,沒有花香,只有一個很細、很細的水
滴落地聲,在這深度寂靜的大殿上,清楚傳入每個人的耳裡。
  抬頭去看,番僧的雙掌仍半結著手印,但結印的動作卻停了下來,一道朱紅色的
血線在他雙臂上迅速浮現,沒過多久,血線就變粗崩流,在血如泉湧的紅霧中,兩件
事物掉了下來,一件是番僧的左掌、一件則是番僧的半隻連掌右臂。
  僅僅一招,就破了番僧的「森羅大印法」,同時斷了他賴以成名的雙臂,這等鋒
銳狠辣、不留餘地的武技,直進如劍,並非慈航靜殿的佛門武學,看得在場眾人暗自
心驚,但嘆息聲未出,卻聽見「喀啦」一聲,那名番僧從左肩到右腋下出現血線,在
勉強連結身體的骨與肉斷裂後,被切斷的上半身斜滑落地,胸口以下的半身卻仍直挺
挺地站著,形成一幕怵目驚心的恐怖畫面。
  孫武才剛剛看過這樣的畫面,受的衝擊沒有旁人大,第一時間回過神來,望向妃
憐袖,恰好看到她張口鬆齒,將髮絲收起,微微一怔,馬上就明白過來,妃憐袖適才
將髮絲一端纏指,一端用口咬住,拉直髮絲為絃,彷彿彈琴般五指一撥,音波震盪撕
裂大氣,化為真空風刃,銳利無匹,一擊就斬了那番僧。
  (妃小姐的武功好厲害啊!我如果運金鐘罩抵抗,擋不擋得住呢?大家都是練慈
航靜殿的武功,這麼狠辣的手法我可沒學過,是怎麼學來的啊?)
  孫武想了想,隨即恍然,想起妃憐袖也同時是河洛劍派的傳人,這手真空風刃和
劍術異曲同工,應該是河洛劍派的武學吧!
  而大殿上這時亂成一團,兩名番僧又驚又怒,收起同門的屍體後,幾哩咕嚕地斥
責慈航靜殿辣手殺人,但苦茶方丈卻淡淡表示,武藝切磋難免有失手,這意外始料未
及,慈航靜殿深切致歉,並會重重責罰阿魯不花,不過為了防止類似慘劇上演,雙方
的武技切磋應該立刻中止,避免傷亡。
  番僧與朝廷人馬本就是為了挑釁而來,哪可能這樣罷手而去,只能表示比武切磋
難免死傷,己方不會追究,但下一場比武他們將不會手下留情,要慈航靜殿有所準備

  (糟糕!下一場比武恐怕會打得很慘烈,這樣一來,不就變成我要倒楣了嗎?難
道這就叫做黑狗偷食,白狗當災嗎?)
  孫武對番僧們的恫嚇不是很在意,很想儘快一試身手,但多少有一點擔心,雖然
妃憐袖剛才已經緊急調理,幫忙平復自己紊亂的氣血,可是等一下如果再打起來,不
曉得身體的隱患會不會拖累到自己。
  御前侍衛的隊伍中似乎另外伏藏著高人,一名侍衛跑到翻譯官員身邊說了些話,
那名大官就換了一副表情,很憤怒地斥責慈航靜殿說一套、作一套,明明打著禁絕法
寶的旗號,門下弟子卻使用法寶提昇力量。
  孫武聽得不是很懂,但剛剛浮現在妃憐袖身旁旋繞的兩顆寶珠,似乎叫做「五蘊
龍珠」,其中一顆還是慈航靜殿世代相傳的至寶,天下聞名,所以一出現就被認了出
來,而苦茶方丈則淡淡解釋說寶珠是天然之物,並非機械法寶,慈航靜殿歷代掌門珍
而重之地傳承下來,哪有反對的道理。
  這個說法對方不能接受,兩方面開始脣槍舌劍論戰起來,孫武聽得有趣,覺得這
些光頭和尚一個個辯才無礙,口中雖然和氣,但繞彎罵人不帶髒字的高明本事,梁山
泊群豪實在是望塵莫及,正聽到出神,旁邊的小殤拍了拍他,讓他看一樣有趣東西。
  小殤的「四神寶鏡」,不但能連結映出竊聽蟲正監視住的畫面,也能播放早先拍
下的錄影,甚至作出定格放大的細微處理,而小殤要給孫武看的東西,就是剛剛那名
番僧橫屍就地,竊聽蟲拍下的影像紀錄。
  「你看,這幕畫面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有,非常血腥。小殤妳好變態啊!拍人家的斷手斷腳做什麼?常常看這種東西
,對妳的心理發育不好,等一下馬上把這紀錄銷毀掉。」
  「誰叫你看這種東西了?我叫你看那兩隻斷手啦!」
  「所以我說妳夠變態啊!整個畫面都是斷手,還特寫放那麼大,妳……咦?為什
麼斷掉的手骨會閃閃發光?這是金屬啊!」
  被稱為「笨蛋一號」的少年,腦筋與反應都不是很靈光,第一個想到的念頭,就
是番僧在手臂內偷偷藏金屬,手臂遠比常人為硬,妃憐袖的音劍能輕易一擊斷臂,武
功果真是厲害得很。
  但小殤一副嘲弄的目光,卻讓孫武想到問題重心。手臂內的骨骼換成金屬,沒了
神經,手臂要如何使動?如果連神經也能製造,那這就不是塞一截高硬度金屬棒進手
臂,而是某種法寶了。
  「小、小殤,妳是說,這些番僧已經把法寶埋在身體裡,直接使用,是這個意思
嗎?天啊,怎麼做到的?」
  「為了軍事用途特別開發的噁心技術。太平軍國時期,曾經有人想搞這種東西,
但沒有開發成功,最多也不過是像納蘭元蝶一樣,弄隻半結合的假眼……域外民族畢
竟是法寶學的起源,已經成功掌握這門技術了。」
  「那……搞到身體裡頭有機械,這些人還能夠算是人嗎?」
  「就算身體裡頭沒有機械,很多人也未必算得上是人!」
  小殤一句話把孫武堵了回去,這時外頭的論戰也告一段落,雙方姑且同意初戰以
和局論,因為初戰中慈航靜殿使用了法寶,而且出手兇殘,一招斃命,不合佛門子弟
比鬥論武的精神云云,總之,具有爭議性的初戰算不分勝負,由接著的兩戰決勝。
  (兩戰?這下子真的糟糕了,我們這邊只剩下一個人,怎麼打那剩下的一戰?難
道……真的要抓老鼠上場?)
  想到最後那位阿尼佬麻大師,孫武就一個頭兩個大,但聽到外頭開始朗聲宣召阿
里巴巴出去比武,也只好硬著頭皮往外走。
  「等一下。」
  「小殤,有什麼事嗎?」
  孫武愕然轉頭,發現小殤的身體搖搖晃晃,臉也紅得厲害,看來有點像是在發燒
,心中訝異,想要問她有何不適,小殤卻把手一揮,打斷同伴的話,搶先發言。
  「你稍等一下,有人要插隊。」
  「誰啊?」
  「我!」
  兩個人的談話突然有第三者插入,一道黑影從頂上橫樑躍下,不曉得之前已經在
那裡潛伏多久,孫武竟是絲毫未有察覺。
  「你們幾個人很有意思,雖然我不認識你們,但凡是在慈航靜殿裡胡搞瞎搞的事
,我都很樂意幫上一手,外頭那些黑鬼囂張跋扈,我也看不順眼,這一仗就讓我來接
。」
  這名躲在樑上偷聽的不速之客,是個十八、九歲的俊朗青年,孫武日前曾在旅店
裡與他有一面之緣,赫然就是那個聲名狼藉的任徜徉。
  見識過他的武功,孫武對於陡增強援大為振奮,但這時來不及多說,任徜徉聽外
頭呼喊得甚急,在孫武肩上輕輕一拍,哈哈一笑就走了出去。
  「吵什麼吵?趕著圓寂投胎嗎?阿里巴巴大師來了!」

  《東方雲夢譚》卷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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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雲夢譚(卷八)第一章─如來神掌•驅妖降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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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雲夢譚(卷八)第一章─如來神掌•驅妖降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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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吵什麼吵?趕著圓寂投胎嗎?阿里巴巴大師來了!」
  任徜徉大笑著走入正殿後,外頭突然間安靜了下來,孫武以為發生了什麼變故,
剛想要探頭出去窺看,就發現外頭譁聲大作,幾乎是群情激憤地鼓譟起來。
  之前妃憐袖出場的時候,慈航靜殿群僧雖覺有異,但卻只是小聲議論,而後苦茶
方丈舌辯朝廷官員,群僧不時從旁幫腔,也是妙語如珠,蘊諷刺於詼諧當中,不失禪
門高僧的體面,然而,任徜徉似乎是一個極度不受歡迎的人物,才一現身,認出他身
份的官員與番僧還未開口,被激起新仇舊恨的慈航靜殿群僧就譁然雷動,交相斥責起
來。
  「什麼阿里巴巴!任徜徉,你還有臉回慈航靜殿來!」
  「你行止不端,是師門的恥辱,出來做什麼?快快退下!」
  「任徜徉,你上個月在外闖的幾個禍還沒了,苦主追上門來,你別想又逃跑出去
,來人啊!將這逆徒送去戒律院,等候審判。」
  你一言、我一語,堂堂大雄寶殿鬧得好似菜市場一般,不僅孫武看得傻眼,就連
那些官員與番僧都瞠目結舌,看著那些比自己更殺氣騰騰的僧侶,搞不清楚到底是誰
要進行比武,直到苦茶方丈輕咳一聲,察覺到自己失態的群僧才面紅耳赤,口稱「罪
過」地退回兩旁站好。
  「禪門修行,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總歸一句,就是他媽的要不拘形象
啦!名字不過是表相之一,我昨天叫任徜徉,今天叫阿里巴巴,明天又叫任徜徉,不
可以嗎?變化無常,萬法唯空,諸位師叔伯連這也看不透,修行多年未免……嘿嘿嘿
。」
  任徜徉長聲大笑,竟似全然不將這些師叔伯放在眼裡,但當他轉身面對苦茶方丈
時,卻全然換了一副表情,恭恭敬敬地跪下磕頭。
  「師父,您老人家好。」
  「阿彌陀佛,你小朋友也平平安安,福壽雙全。」
  師徒兩人的對話,全然聽不出輩分尊卑的感覺,孫武聽得一愣,隱約有點明白出
身慈航靜殿的任徜徉,為何會是今天這副浪蕩樣子,但心裡又有股暖意,好像看見過
去老爹與自己、小殤的相處情景。
  短暫的師徒敘話結束,任徜徉一躍而起,轉身面對敵人。呼倫法王此次不遠萬里
而來,雄心勃勃,對中土武林的成名人物早已調查詳細,任徜徉是年輕一輩中的風雲
人物,鋒頭之健直追袁晨鋒,眾番僧對他的資料耳熟能詳,一見對手換成是他,表情
慎重,雙掌一拍,口中唸唸有詞,整個人竟然平空漂浮了起來。
  除了萬紫樓的鳳娉翱翔,普天之下還沒有其他武技能讓人飄身飛行,這番僧雖然
只是浮空,還做不到飛行,卻已是最難能可貴的第一步突破,滿殿群僧均大為詫異,
訝然於域外武術之奇,但已經從小殤口中得知究竟的孫武,卻明白其中古怪。
  (剛剛是手,現在就是腳了吧?嗯,用法寶本來就能飛,如果把小殤的磁航浮板
裝在身體裡,能飛的比這高多了,他這也沒什麼了不起嘛!)
  孫武知悉真相,並沒有被這種特效給嚇倒,但看在慈航靜殿群僧的眼中,這卻完
全是另一回事,而且浮空起來只是第一步,跟著想必就是猛招臨頭,慈航靜殿中有數
門不為人知的腿法,威力奇大,追本溯源,想必域外也有類似絕學,念及此處,沒有
人敢存半點輕視之心。
  不過,正當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番僧吸引,一聲滿不在乎的輕笑,卻打破了
這樣的氣氛。
  「慢慢慢,別急著搶投胎,想死也不用怕沒鬼作。你這黑炭團雖然夠黑,但到底
遠來是客,動手之前,我有幾個不好的劣習要先讓你知道。」
  任徜徉雙手環抱,瀟灑笑道:「第一,我和女孩子在一起廝混,從來不給錢,當
然……也從來沒有女孩子會要我付錢。」
  雖然是俗家弟子,但好歹也是慈航靜殿門下,任徜徉公然說著嫖妓宿娼的話題,
等若是將火把丟到油堆裡,總算在座的僧侶群深自克制,這才沒有大罵出聲來。
  「第二,職業無貴賤,男兒當自強,老子別的好惡沒有,就是一看到當官的便火
冒三丈,想要狠狠地踢他們屁股,特別是那些當和尚當到一半,就拿假髮蓋光頭,換
上官服扮禽獸的狗東西!」
  如果說剛才那些話,是恰好刺激到在場的群僧,那麼現在這段話就是明著譏諷所
有現場的御前侍衛。參與此行的御前侍衛與武官,本就經過特別挑選,九成九都是出
身慈航靜殿,現在被任徜徉指著鼻子罵,自然是人人光火,特別是想到任徜徉自己也
被朝廷封予爵位、賜有官銜,是最沒資格這麼說話的人。
  慈航靜殿的諸位高僧,為了本身的體面,並不願在大庭廣眾下失態,但御前侍衛
們卻沒有這等顧忌,惱火起來,扯開喉嚨便罵,把任徜徉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一遍了,
而任徜徉卻一臉滿不在乎,對著番僧點頭說話。
  「前兩樣習慣不好,沒有關係,因為再怎麼不好,也不會死人,但第三點你就要
仔細聽好,因為一個處理不好,這習慣隨時都會玩死人……」
  任徜徉笑道:「那個習慣就是……我和別人動手的時候,最喜歡一見面就放大絕
。」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莫名其妙,聽不懂這話是什麼意思,只有年紀最輕的孫武與
小殤,一聽就明白這個專門術語,曉得所謂的「放大絕」,就是使用大絕招的意思,
而小殤更是用力一拍孫武,要他把握機會,好好觀摩記住任徜徉的動作。
  只見任徜徉大笑聲中,左掌推出,凌空畫了一個大大的圓弧,剎時間滿室光華大
盛,粲然奪目。
  慈航靜殿掌門神功•如來神掌!
  柔和的雪亮白光,似緩實疾地遍照八方,所經之處,人人都感到一陣心境平和,
暴躁之氣消減,而白光綻放到後來,轉化為七彩琉璃佛光,在萬道彩光當中,一隻手
掌水平推出,伴著無堅不摧的巨大威力,轟向半空中的那名番僧。
  番僧連聲虎吼,腳下雙足閃動,更發出紫色的氣芒,似乎要施展什麼極厲害的絕
學,但是在浩然輝耀的佛光之前,他的動作迅速變得呆滯遲緩,像是被一座大山正面
壓住,動作維艱,呼吸不順,到了後來甚至連踢出去的腿影都給壓回,腿上縈繞的紫
光也熄滅。
  「嗚喔喔喔喔喔喔喔∼∼∼∼∼∼」
  番僧的吼聲變成了痛苦慘嚎,在他整個人被佛光所吞噬的同時,淒厲的哀嚎聲也
響徹在場眾人的耳中,任誰聽了都是一陣膽顫心驚。但是片刻之後,當佛光消散退去
,眾人回復視力,卻看見任徜徉仍站在原地,那番僧也好端端地站著,兩個人一動也
不動,好像在對峙著,而剛剛發生過的一切卻彷彿是場幻覺,從不存在。
  這一戰……該不會又是做和論吧?
  許多人心頭都有著同樣的疑問,但一陣清脆的爆裂聲響,卻引起了人們的注意,
轉頭望去,只見那番僧雖然一動也不動,可是渾身上下卻連連傳出清脆的骨骼爆裂聲
響,彷彿放鞭炮似的繞著全身爆過一遭後,番僧驟然矮了大半截,跟著就癱倒在地上
,不僅僅是昏死過去,而且全身各處的骨絡關節都已被掌力粉碎,像是一具被打爛的
木偶,手腳多方向扭曲,口吐白沫地暈死在地。
  「任、任徜徉,你好毒辣啊!」
  面對一眾侍衛的指責,本來一直笑嘻嘻的任徜徉勃然大怒。
  「毒?哪個傢伙敢說我毒?我連踩死一隻螞蟻都要分八次踩,天底下哪裡找個人
比我更心慈手軟?這和尚就那麼點微末本事,也敢闖上別人家裡耀武揚威,現在我還
讓他會呼吸、會睜眼,身體也沒有給大卸八塊,他已經該酬神謝佛了,你們要替他出
頭是不是?好,全都上來,我一人一掌,通通超渡,剛好這裡就是和尚廟,念經免費
,收屍另算!」
  無論是其餘的番僧或者是御前侍衛,碰上這無禮又蠻橫的浪蕩子,都是又驚又怒
,同時卻又心下駭然。
  如來神掌,威震天下,果然名不虛傳,僅僅是起手式「佛光初現」,便已經有此
驚世威力,看那番僧渾身骨節粉碎的慘狀,好像被一座高山大嶽重砸在身上似的,如
來神掌的浩瀚之威,令人思之不寒而慄。
  不過,在殿上的所有人當中,並不是每個人都對這一幕感到恐懼、憤怒,也有人
是以極為驚喜興奮的心情,在注視這一幕的。
  「小殤……那一掌就是如來神掌嗎?我覺得……那好像不難學耶!」

  任徜徉一式驚天動地的如來神掌,輕易大敗域外番僧,大大出了鋒頭,一眾御前
侍衛雖然被氣得跳腳,卻沒有任何一個人敢上來挑釁,怕被他同樣一掌打在腦門,白
白送一場喪葬法事給慈航靜殿做業績。
  可是看在孫武眼中,任徜徉的狂傲姿態卻有幾分虛張聲勢,因為發這一掌的代價
絕對不輕,任徜徉雖然沒有氣喘吁吁,可是在小殤的四神鏡特寫下,他身後的衣衫整
個溼透,連頭髮都濕得像是剛剛洗完澡一樣,明顯虛耗不少。
  剛剛那名番僧,看似無能無用,但應該是很有本事的,所以任徜徉為了不增添無
謂風險,便決定不給他機會,一照面便耗損元氣,用最強的武功一招敗敵,看似風光
,卻有著不得不為的無奈。
  不過,孫武卻覺得十分興奮,因為從知道任徜徉要使用絕學的那刻起,他就目不
轉睛地盯著直看,不只看任徜徉的出手,也分神去看四神鏡中的畫面,因為四神鏡有
過濾強光的功能,能讓畫面看來更為清晰,可惜如來神掌的威力太強,能量激盪之下
,最後四神鏡仍失去畫面,讓孫武沒看到佛光初現的後半段。
  雖然僅有前半段,卻已讓孫武獲益良多。事實上,任徜徉的如來神掌,孫武雖然
是首次見到,但卻覺得非常熟悉,好像自己也曾修練過同樣的東西,這種感覺很不可
思議,卻又是那麼強烈,強烈到彷彿只看任徜徉使了半式,就隱約把握到這掌法的行
功口訣了。
  從道理上說,這絕對不合理,但孫武卻很想找機會試試,看看那些感覺是否正確
,而這機會很快就送到面前。
  正殿上連鬥兩場,呼倫法王座下的護法高手先後敗倒,一死一殘,而且都是甫一
動手便被敵人秒殺,敗得難看至極,不僅番僧大失面子,就連御前侍衛都感到面上無
光。本來三戰兩勝,事情應該到此結束,但妃憐袖的首戰被算是和局,現在孫武必須
出戰第三場,與那些番僧一較高低。
  「第三戰,阿尼佬麻請出場。」
  聽見外頭的呼喚,孫武硬著頭皮走了出去。很正常的一點是,僧侶群中沒有人認
得這個臉黑黑的面生小沙彌是誰,不過有了妃憐袖的例子在前,苦茶方丈又沒有反對
,全寺僧侶也都閉口不言。
  而孫武所面對的敵人,長得又高又壯,直挺挺地站在孫武面前,像是一棵高大的
樹木般,身體所形成的陰影覆蓋住孫武,彷彿烏雲罩頂般的不祥。
  (哇……這個黑人好高啊!快要和北宮羅漢他們一樣了,是吃了什麼東西或裝了
什麼東西,才變成這個樣子的嗎?)
  吃什麼東西,這點沒人知道,但如果說是裝了什麼東西,孫武卻相信這絕對是有
可能的。之前那兩名番僧,一個是手、一個是腿,都在身體裡頭埋藏法寶,這個黑黑
的大塊頭相貌古怪,頭大如斗,肯定也有些古怪。
  (該不會……是頭吧?)
  孫武心中存疑,照著比武應有的禮儀,彎腰下拜,腦裡思索著敵人可能的破綻,
哪知道還沒來得及抬起頭,那番僧就大吼一聲,嘴巴一張,竟然是一道熊熊烈火疾噴
了過來。
  「啊?真的是頭?」
  孫武連忙逃竄,但火焰已經纏身而來,僧袍著火,燒得他極為狼狽,總算他金鐘
罩修為紮實,在烈焰焚身時鼓起六關金鐘勁,周身縈繞起黃金光芒,硬生生將火焰驅
離體外三吋。
  在場群僧看到對方張口吐火,均是相顧愕然,覺得這事未免匪夷所思,但又聽說
域外有一脈奇特武術,門人擅長吹簫驅蛇、吞劍、吐火,這番僧或許就是修練那種奇
術也不一定,不能太大驚小怪;而當他們看見孫武的金鐘罩,那是再正宗也不過的慈
航靜殿武學,群僧紛紛喝起采來,但沒多久這些喝采又變成驚愕,每個人都存著同一
個問題。
  這少年看來不過十三、四歲年紀,居然已將金鐘罩練上第六關,這雖非史無前例
,但卻委實驚人之至。而且,金鐘罩第六關以上的秘笈從不外傳,他能把金鐘罩練上
第六關,那就是本寺弟子無疑,可是,為何又如此面生?
  無數詫異眼光集中在孫武身上,他卻忙得沒時間理睬,全力運著金鐘罩,嘗試在
火焰中突擊,可是當熊熊烈火終於出現空隙,他一記重拳打在敵人腰側,如鋼鐵般堅
硬的身軀卻反震得他手骨酸麻。
  (好厲害的護身硬功啊!第一次碰到這種功夫,搞不好比金鐘罩更硬,像打在真
的鋼板上一樣……咦?)
  孫武一陣錯愕,為著那有些怪異的手感而不解。比這更堅固難破的護體神功,自
己不是沒有遇過,可是像這樣子硬梆梆,異常接近金屬觸感,一點血肉之軀的柔軟都
感覺不到,這還真是第一次。
  一擊失利,孫武想使用幻影身法繞到敵人身後,不過那番僧的動作卻非常奇怪,
上半身不動、腰不轉,逕自揮拳向孫武擊來,本來絕無可能命中的一拳,卻因為手臂
陡然變長,一拳打在孫武背上。
  (嗚……是小殤的章魚拳。)
  平時小殤痛毆孫武,出拳時手臂柔若無骨,總能由不可思議的方位擊來,看來很
像是手臂突然延伸了長度,只是這理應別無分號的獨門拳法,竟然會從外人手中使出
,對孫武而言實在很具意外性。不過,真正嚇到他的東西,卻是在他看清楚那番僧手
臂的一刻。
  「哇哇哇哇哇!手真的變長了!」
  不是開玩笑,也不是錯覺,那個番僧的右臂陡長一尺,以一種不可能的身形比例
與姿勢,猛朝孫武揮擊過來。猝不及防,孫武連挨了幾下重擊,雖然靠金鐘罩硬擋下
來,卻著實疼痛,幾次想要反擊,可是對方一隻右手比一桿長槍還長,佔盡距離上的
優勢,橫臂掃出,根本沒有空隙衝刺進去。
  (胸口又開始痛了,再打下去,內傷就會發作……嗯,把一切賭在金鐘罩上頭,
拼著挨他幾下,衝過去發大梵佛心刺吧!)
  孫武拿定主意,咬牙連挨了兩記重拳,想要飛躍掠去,但腳才剛剛離地,那番僧
大吼一聲,雙眼竟然射出兩道炫目之至的雪白光線,命中孫武胸口。
  雖然只是兩道細細的光線,但從那耀眼燦爛的程度,就說明了內中蘊含著多強的
能量,這一下命中,威力絕不遜於那記重拳的一擊,金鐘罩雖然沒有被擊破,孫武卻
被打得在半空中滾了幾個觔斗,重重摔落在地上。
  番僧一下得手,更不饒人,高速飆衝過來,一雙鐵拳猶如兩把開山大斧,連環交
錯往少年身上砸去,看那狠惡聲勢,大有要將他活活打成肉泥的意思,不少僧侶轉頭
不看,生怕一睜眼已看到少年被打成內臟外流,血肉糢糊的慘狀。
  但其他較有見識的高僧卻大聲斥責,覺得這番僧怪模怪樣,像是機械多過人體,
這場比武實在是很怪異。在眾多的斥罵聲中,又以任徜徉的反應最為激烈。
  「喂!這台東西也算是人類嗎?講好是雙方門下弟子出來切磋,你們弄一台機械
出來比武,呼倫法王座下已經沒人了嗎?」
  這種抗議早在對方意料之中,馬上就有人出來解釋,表示這個「阿密汗一號」是
呼倫法王的作品,集最尖端技術於一身的法寶人,既然是呼倫法王親手製作,那就與
親自授業的弟子沒有兩樣,當然算得上是門下。
  域外的法寶技術本就遠較中土為優,眾僧雖然隱約聽過有內建法寶於體內的技術
,但是否真能做到,卻是誰也沒親眼見過,至於憑空造出一個「法寶人」,那更是做
夢都不曾想過的事,現在聽對方這麼解釋,眾僧彼此相顧,俱是深以為憂,覺得這種
法寶人要是大量生產,那麼對中土可能又是一場浩劫。
  任徜徉怒道:「笑話,親手拼一台爛機械就算是弟子,那呼倫法王親自找條狗唸
一遍經文,那條狗也算是徒弟囉?你們怎麼不派條狗出來算了?啊,剛剛那兩條被抬
出去的算不算?」
  這句話的刺激性太強,不僅是番僧與御前侍衛為之色變,大聲回罵,就連慈航靜
殿群僧也覺得不妥,苦茶方丈出言制止,卻仍看得出任徜徉一副躍躍欲戰的表情,如
果不是雙方明言一對一戰鬥,他早就跳下去接替孫武了。
  「碰!碰!碰!碰!!」
  一輪震耳欲聾的敲擊聲響後,法寶人似乎因為機件過熱,必須暫停攻擊,稍稍冷
卻,但當法寶人往後退開,那抹綻放在眾人眼前的金色光芒,卻讓慈航靜殿群僧又驚
又喜。以剛剛法寶人瘋狂捶砸的瘋狂大力,就算是花崗巨巖也被砸成了碎石粉,更何
況是血肉之軀,但這少年年紀雖小,金鐘罩修為卻是紮實得令人難以置信,挨上這樣
的連續重擊,竟然毫髮無傷。
  (好、好險啊!如果不是因為和北宮羅漢、狂僧他們打過,金鐘罩稍有提昇,我
一定挨不過這一輪的。)
  法寶人攻擊的威力雖強,畢竟還無法與北宮羅漢、狂僧那級數的高手比肩,孫武
小小年紀,近日卻累積了與當世高手對戰的經驗,金鐘罩無形中也提昇了抗擊力,這
一輪轟砸居然硬生生抵受了下來。
  (……要是這機械怪物再多打幾下,或是一面打一面眼睛射光,金鐘罩一定承受
不住的。唉,現在該怎麼辦?)
  趁著敵人冷卻機件的空檔,孫武努力平復紊亂的真氣,腦裡也想著破敵方略:如
果憑現有的武技去戰鬥,基本上是不可能的,那個法寶人眼睛會噴激光,防禦速度與
全面性比北宮羅漢更勝一籌,自己根本沒有搶到近處的機會,即使有,大梵佛心刺多
半也攻不破它的合金軀體。
  要嘛,就是現在宣佈棄權投降;要嘛,就是像妃憐袖、任徜徉那樣進行遠距離攻
擊。這兩個方法,一個自己不願意,一個自己做不到,都是為難得很,換句話說,除
非自己能發揮超越現有的實力,否則就是全無勝算。
  超越現有的實力……
  如果能使出當日擊飛狂僧的一拳,引風動雲,天地都為之變色,要解決眼前這法
寶人肯定不成問題,遺憾的是,那一擊「天子龍拳」純屬偶然,到底是怎麼打出去的
,自己也搞不太清楚,事後幾次想要偷偷練習,真氣才一提運,胸口就劇痛難當,大
半天吸不進一口氣,更別說出拳了。
  「天子龍拳」這條路不通,幸好眼前還出現了另一條路可走,在見過任徜徉的神
掌之威後,孫武就多出一個新希望,想試著賭賭看,或許可以改變現有局面。
  (就和他拼了,賭上一賭,看看如來神掌是不是能夠打爛這台機械。)
  只要能發揮出如來神掌的真正威力,像任徜徉那樣的佛光初現,要擊毀這個法寶
人絕對不成問題,不過,自己究竟能夠發揮出多少威力,卻是連孫武自己也預料不到
的事。
  之前嘗試運用無孔不入掌的時候,孫武對於捕捉氣息流動、歸納心法口訣有做過
不少研究,後來無意中偷學到鐵中堂的鐵骨功,在那過程中更是隱有所悟、獲益良多
,現在就憑著剛剛窺看任徜徉出掌時的些許心得,還有一股解釋不出的熟悉感,孫武
想把這一股腦組合的大雜燴全力推出去。
  屏氣、凝神。
  孫武運轉真氣,雙目微閉,雙掌合十,身上的金光也漸漸斂去,在一派沉靜當中
,有幾分寶相莊嚴的禪定氣勢;滿殿僧侶見他這副模樣,微感訝然,竊竊私語,不曉
得這少年在弄什麼玄虛,但苦茶方丈與任徜徉卻有著明顯反應,一個微微皺眉,一個
身軀劇震,都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神情怔怔地望向孫武。
  在眾人的注視下,雙掌合十的少年腳底微動,竟然往上輕飄了幾公分,儘管只是
微不足道的小距離,但看在知情的人眼中,卻已是鐵一般的確實證據,而當那熟悉的
白光開始一縷一縷地釋放出來,不只慈航靜殿群僧,就連御前侍衛們也瞪大了眼睛,
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截至目前為止,一切都還算是正常……
  忽然之間,柔和的白光消失不見,微微飄浮離地的孫武重墜下來,臉上浮現痛楚
表情,所有人都以為他是走火入魔,還不及有動作,一道光芒又自他身上綻放出來。
  不是金鐘罩的黃金氣芒,也不是神掌的佛光,而是一道道映得人臉上發紅的血光
,同一時間,大殿內被一股濃烈的血腥氣味所覆蓋,從外頭遙遙看進來,整座大雄寶
殿像是被浸在血池裡,彷彿地獄浮上人間似的詭異景象,卻勾起了年長僧侶一個早已
遺忘、發誓永不再記起的恐怖夢魘。
  「這……這不可能……」
  不曉得是誰發出了這聲囈語,但聽在每個人耳裡,卻都好似有著一樣沉重的心情
,而這聲囈語也沒說完,因為一聲震天破地的大笑,震得所有人耳內劇痛,眼中所見
就是強烈的血光暴熾,化作洶湧的血海浪濤,剎那間湧遍整座大雄寶殿,更向那法寶
人狂衝過去。
  猛招臨頭,法寶人的反應很大,揮舞雙臂,嘴裡集中能量噴出火焰,鋼鐵雙臂跟
著橫揮過去,看那狠惡聲勢,沒有人懷疑他能將怒奔中的大公牛一擊震殺。只是,這
麼威風凜凜的反擊,在那舖天襲地而來的浩瀚血光之前,卻變得彷彿螳臂擋車般渺小
,僅僅是兩秒鐘的接觸,法寶人就被血光所吞噬。
  剛才任徜徉的佛光籠罩住敵人時,那個番僧發出了極度痛楚的哀嚎,但這法寶人
被血光吞噬後,竟然連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來,剎時間,整座大雄寶殿只剩下滿天血光
,逼得人們無法正視,直過了好一會兒後,血光消散,重新回復視力的人們見到少年
站在原地,雙掌仍是合十,臉上卻是一副大夢初醒,迷惘困惑的表情。
  而在少年的身前,那個渾身機件的法寶人,已經不知去向,半點殘渣都沒有剩下
來,彷彿從來不曾存在過。
  一掌之威,強悍若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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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雲夢譚(卷八)第二章─過街老鼠•窮途之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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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雲夢譚(卷八)第二章─過街老鼠•窮途之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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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倘若只看目前的結果,孫武無疑是這場比武的優勝者,敵人被他一掌打得灰飛煙
滅,這等恐怖的戰績,就算是讓苦茶方丈親自施為都未必能做到。然而,雖然消滅法
寶人沒有所謂的「殺生」問題,但孫武所締造的破壞成績,卻比妃憐袖、任徜徉還要
嚴重許多,因為,在法寶人被消滅的同時,它身後十餘尺外的御前侍衛隊伍也受到波
及,十多名御前侍衛不及走避,被血光吞噬,炸散成滿地的殘肢碎塊,慘不忍睹。
  孫武對於自己為何能推出這一掌,同樣是搞不清楚,只記得運功到一半,眼前血
光驟現,一股洶湧至極的真氣狂濤自丹田衝向全身,手中神掌就突然戾氣大盛,打出
了這極度恐怖的一掌。
  受到這一掌的震撼,在場群僧一時間說不出話來,那些僥倖逃過性命的御前侍衛
也好不到哪去,驚魂甫定,有人便嚷了起來。
  「這、這小子……我認得他,他是欽犯!」
  發掌時候的高熱氣流,使得孫武臉上的偽裝被蒸發散去,露出了本來的面目,立
刻被人認出。給這樣子一喊,御前侍衛中立刻就有附和聲音,大聲叫囂起來,但叫歸
叫,想到剛才那鬼哭神嚎的一掌,誰也不敢走上前來抓人,所有侍衛都隔得遠遠,沒
有人往前走上半步,如果不是因為少年突然倒了下去,恐怕他們再叫上大半天,還是
不敢衝上前去。
  「抓住這小子!」
  御前侍衛大喜,紛紛衝上前去抓人,但苦茶方丈一聲佛號,左右兩旁的僧侶自動
搶出,攔阻在侍衛群的前方,各出一掌,掌勁鼓盪,形成一道看不見的柔軟氣牆,不
讓御前侍衛越雷池一步。
  「好大膽,慈航靜殿想庇護欽犯嗎?」
  闖不過去,大帽子就扣了上來,卻見兩旁的僧侶群中,一名白鬍老僧長聲嘆息,
道:「阿彌陀佛,十幾年都過去了,一切早該隨著太平軍覆滅而消失,為何時至今日
,這套禁忌的武學仍會重現世上?莫非真是天不絕異族,天妖雖死,武學依然流傳於
世?」
  此言一出,在場人人聞之色變,就算是三歲小孩,也不可能不知道天妖之名,而
身為御前侍衛,他們所知的遠比平常百姓為多,不但知道天妖曾締造的無敵戰績,更
曉得當年天妖無敵於世上的絕學。
  「阿、阿鼻血劫?」
  這確實是天妖的無敵神功,自天妖身亡後,未曾一現於世,可是剛剛孫武的行功
手法、徵兆,都與傳說中的「阿鼻血劫」有顯著差別,兩者之間應該連不上關係,侍
衛們腦中又出現另一個名詞。
  「如來魔掌?」
  慈航靜殿方面沒有人作答,但在場每一名僧侶的臉上,都是一副既悲憤又沉重的
深刻表情,清楚顯示當年天妖帶給慈航靜殿的「痛」,還有絕對不與其傳人善罷甘休
的決心。
  苦茶方丈表示,慈航靜殿從來不冤枉好人,這少年既然身負金鐘罩六關神功,又
會使如來掌,自然與慈航靜殿大有關係,要先問個明白,才能做處理,至於他身上所
揹負的罪名,慈航靜殿素來遵守國法,如果他犯的案確然屬實,慈航靜殿絕不會庇護
罪犯。
  這麼一來,兩邊就像是做好了利益分贓,孫武的立場糟糕得無以復加,更麻煩的
一點,就是他發出這驚天一掌後,真氣在體內奔騰竄走,經脈賁張欲裂,連站著都覺
得很吃力,別說是與人戰鬥了。
  「小殤小姐,現在要靠妳了。」
  之前,小殤曾經輕易引爆萬紫樓的分舵,造成嚴重損失,令香菱記憶猶新,後來
相處日久,知道小殤每到一地,都會順勢把竊聽蟲散播出去。剛才眾人能用四神鏡觀
看殿內狀況,相信竊聽蟲已經廣布於殿內各處,只要小殤一動指頭,立刻便能引爆,
製造天大混亂,便於逃脫。
  就是因為有恃無恐,香菱一直不怎麼擔心,結果事到臨頭,小殤卻動也不動,任
由孫武給人團團包圍;本以為這是小殤的某種策略,卻又越看越不像,香菱伸手往小
殤背後一拍,略為催促,哪知道這下輕拍,竟然讓小殤哼也不哼一聲,軟軟倒在地面

  「小殤小姐!」
  這情形真是雪上加霜,要拯救的人又多了一個,香菱急忙把小殤揹在背上,搶著
衝了出去,營救已陷入重圍中的孫武。
  突然一名女子殺出,場面頓時大亂,香菱得以靠近到孫武身邊,兩人一會合,實
力並沒有增加,香菱只是給自己背上又多添了一個重擔,要揹著兩個人殺出重圍。
  若是以往,香菱只要考慮自己是否應該暴露實力,但現在,自己已經沒有實力可
以暴露了。僅僅餘下三成力量,「鳳凰七絕」根本施展不出,沒法硬拼,僅能用一些
萬紫樓中下程度的武技,憑著過人的眼力與速度,勉強從包圍網中穿出,過程中不慎
被一名老僧的掌風掃著,手臂劇痛,險些就骨折了。
  (好痛……很久沒有這樣痛過了……)
  香菱忍著痛楚,背著孫武與小殤急奔,但一道人影卻擋在正前方。
  「且慢!」
  憑著超人的靈覺,妃憐袖在極度混亂的場面中找到了香菱,攔下正要揹著少年與
少女衝出去的她。
  「我們來慈航靜殿是為求醫,小武先生並非天妖傳人,如果不解釋清楚,他以後
一世都會擔負著這罪名,不是上策啊!」
  想法與做法都沒錯,但時間與場景無疑大有問題,因為在大混亂之中,御前侍衛
和慈航僧眾狂呼大叫地趕過來攔阻。香菱急於擺脫妃憐袖,向她發話表示,今天大家
是一起來慈航靜殿,孫武也信任妃憐袖,但碰到危機,妃憐袖就立刻倒戈相向,這樣
的反覆無常太也不像話。
  「我沒有倒戈相向,我只是想……」
  妃憐袖的話被打斷,出聲者是不知何時醒來的小殤,用很微弱的聲音,簡短說了
一句。
  「妳……妳想出賣朋友嗎?」
  這句話對妃憐袖而言,肯定有著魔法般的影響力,因為她一聽小殤這麼說,臉色
立變,手腕一翻,也不曉得是怎麼做的,一張葉子般的小琴出現在手掌,迎風一晃,
立刻就變成一張尺餘長的瑤琴。
  「錚!」「錚!」「錚!」「錚!」
  妃憐袖手揮五絃,忽快忽慢地撥弄,連發出數十道音劍,雖然傷人的威力不強,
但每一記都是瞄準地磚、樑柱而發,射得地磚炸裂,樑柱倒塌,讓原本大亂特亂的場
面更是亂成了一團,更阻住了追趕過來的人潮。
  四人在混亂中奪路外闖,一路上打倒了不少阻路的僧侶,後頭卻也累積了大量追
兵,到了山門口,更發生一件意外插曲,看到一個人忙著救醒知客僧,見到香菱揹著
兩人飛奔而來,還欣喜地向她們揮手。
  「香菱姑娘、妃小姐,你們早到一步啦?咦?孫兄弟怎麼了?」
  「沒時間解釋,後頭有大批朝廷官兵追我們,就請袁少俠先幫我們擋一下吧!」
  香菱在袁晨鋒腰側匆匆一拍,與妃憐袖一同狂奔出山門,和袁晨鋒錯身而過,袁
晨鋒正自錯愕,後頭大批追兵已到,滾滾煙塵中不辨對象,以為袁晨鋒是欽犯同黨,
御前侍衛不由分說,拔刀就斬。
  當香菱回頭探看,只見後頭殺聲震天,袁晨鋒已經與御前侍衛戰在一起,點點劍
光如雨,半個御前侍衛都搶不過來。
  四個人跑出了好大一段路,小殤再度失去意識,孫武卻在香菱背上慢慢回復清醒
,只是此時胸口痛得厲害,喉嚨好像隨時都會咳出血來;香菱察覺到他的狀況,停下
腳步,眾人在一個三岔路口短暫歇息。
  「真是糟糕,意外生出這許多波折,這下子想回慈航靜殿求醫,恐怕是難上加難
了。」
  「不……不會的……只要解釋清楚,慈航靜殿的僧人並非蠻不講理……不過,一
時之間是不行了……」
  一輪疾奔,妃憐袖竟是上氣不接下氣,香汗淋漓,簡直就像個尋常的嬌弱女子,
如果不是親眼見過她撥絃殺敵的一幕,誰也不會相信她身具上乘武功。
  求醫失敗,還連累袁晨鋒在那裡戰得莫名其妙,三人都感到十分氣餒,正想試著
弄醒小殤,妃憐袖和香菱卻齊生警覺,察覺到有人往這邊靠近,而且速度很快。
  「抓住他們!」
  不曉得哪裡傳來的一陣聲響,只見不遠處黃沙揚塵,一大群黃袍僧人怒氣沖沖地
朝這邊奔來,大聲喊著捉人,竟然又是一隊慈航靜殿的僧侶。
  「避不過了,大家請準備一戰吧!」
  香菱口中說話,眼睛卻看著妃憐袖,深知今日能否轉危為安,很大的關鍵都在妃
憐袖身上,若她不肯支援,自己也不是沒有辦法脫困,只是那麼做的風險與代價都很
大……
  「奇怪,呼吸的聲音不對……」
  應該是要做準備的時候,妃憐袖卻冒出了這樣一句話,香菱一怔,轉頭側望向急
奔而來的人群,赫然發現在那滾滾沙塵的最前頭,跑著幾個雖然也是身著黃色僧袍,
但怎麼看都不像是和尚的人。
  穿僧袍、戴僧帽,完全是僧侶的打扮,可是當僧帽隨著奔跑而脫落,露出底下的
黑髮,真實身分暴露後,就分外覺得那幾個人橫眉豎目,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看來
好人有限,絕非善類,而更特別的一點,就是他們手中都緊捧著一些書卷,死命抓著
不放。
  「他們……是不是很愛看書啊……」
  同樣準備應戰的孫武,對眼前的情景感到不解,不過很快他就明白了,因為追趕
著這些愛書人的僧侶們,氣急敗壞地在後頭大叫。
  「盜書賊!不要跑!」
  「膽敢上慈航靜殿盜經,你們活膩了!」
  「昨天來過,今天又來,把慈航靜殿當成什麼?宰了你們!」
  與剛才大雄寶殿上高僧們的氣派雍容不同,這些年輕和尚的憤怒直接寫在臉上,
揮舞著手中的禪杖、木棍,大呼大叫,種種咬牙切齒的激憤神態,看來很像是一群魚
店老闆,在追趕偷叼了魚兒逃跑的貓,儘管場面看來緊張,但孫武卻很想笑出來。
  兩幫人馬一邊追、一邊逃,那群盜書的雅賊看來功夫不怎麼樣,卻能在眾多武僧
追捕下逃了好一段時間,其道理就在他們腳底所踩的工具。
  外型只是普通的靴子,底下有小滾輪,靴子後方隱約有兩個小管。管子雖小,但
卻噴射出極其猛烈的氣流,不僅增快了跑步的速度,氣流噴在地上更掀揚起滿天黃沙
,對後方的追捕者形成障礙,阻慢了他們的速度。
  而當這兩團人馬即將衝到孫武一行人的面前,那群偷書賊好像很有默契似的高喊
一聲,腳下驟然發力,鞋底噴射氣流的速度陡增三倍,剎時間黃沙形成滾滾沙浪,方
圓十餘尺內陷入一片黃色世界,沒有人看得見眼前事物,就連孫武等人也被波及,黃
沙蒙眼,什麼也看不見。
  「臭賊!往哪裡逃!你惹毛佛爺,我……」
  「香菱,小心!」
  眼前朦朧不識物,孫武幾乎是到最後一刻,才發現大隊人群猶如奔馬,正朝著這
邊衝跑過來,香菱首當其衝,連忙奮力撲過去,哪知香菱同時側身一閃,萬紫樓的身
法快捷無倫,剎那間人已不見蹤影,孫武撲了個空,雖然沒被衝來的人群撞個正著,
但他自己的頭卻在地上重重撞了一下。
  「少爺,你沒有事吧?」
  混亂中,妃憐袖與小殤不知跑到哪去,香菱攙扶起孫武,閃到一旁。縱然是在這
樣的傷疲狀態,金鐘罩仍有著優異的護身效果,孫武的頭在地上重碰一記,只痛不傷
,還讓地面崩裂了一塊,然而,在短暫的痛楚過後,他的意識卻被一陣強烈暈眩所籠
罩,腳軟得站不起身來。
  「又給他們跑了!可惡!每次都用這種狡猾的奸計!」
  煙塵漸漸散去,那群偷書賊早已跑得無影無蹤,失去目標的一眾大和尚氣得吹眉
毛、瞪眼睛,雖然沒有口出污言穢語,但也是人人怒罵,最奇怪的是當有人提到「明
天一定要狠狠教訓這些竊賊」時,讓香菱感到好奇,莫非這群竊賊真是天天來盜書?
慈航靜殿內高手如雲,怎會讓一群小小毛賊這等欺上門來?
  這群大和尚身上穿的都是灰色僧袍,並非袈裟,看來只是寺中的低輩僧人,算不
上高手,而他們顯然對大雄寶殿內發生的事一無所知,不曉得眼前這三女一男正是官
兵們緝拿的目標,讓香菱大感慶幸,否則在這裡開打起來,勢必驚動慈航本院中的高
手,後果就很麻煩了。
  「貧僧與師弟們捉拿竊賊,不小心冒犯了諸位,非常過意不去。」
  眾僧向香菱與孫武致歉,為了表示負責,他們還請香菱帶著孫武上山,由慈航靜
殿的醫僧做個治療,香菱當然不可能答應,找個理由推辭過去,而眾僧不能相強,將
身上所攜帶的傷藥相贈,再三表示歉意後離去。
  離去時,眾僧甚是不平,認為竊賊的本事稀鬆平常,如果不是靠奇怪的法寶輔助
,今天怎麼可能跑得掉?
  越說越氣憤,一名僧人忍不住脫口而出:「如果我們也有法寶可用,又怎麼會抓
不到他們?說來都是方丈他……」
  「住口!禁用法寶是方丈訂的寺規,哪輪到我們來多口多舌?」
  一名較為年長的僧人叱喝師弟,不讓師弟們再說下去,但從大多數人的表情看來
,似乎都對這禁令顯得不以為然。一群人邊說邊行,漸漸遠去,香菱隱隱約約聽到他
們說近日內有個集會,還沒決定要不要參加。
  (對是否參加感到猶豫,這集會應該不是寺內的公開集會,嗯,慈航靜殿內部本
不安穩,外頭又有呼倫法王來勢洶洶,看來這一波內憂外患,不樂觀啊!)
  香菱腦中轉過幾個念頭,突然察覺到左側有聲響,轉頭望去,只見妃憐袖從左側
的樹叢中走出,表情有些許的怪異。
  「請問……小殤小姐呢?」
  小殤並不是一個人出現的,後頭還跟著幾個人,正是剛才在混亂中逃跑的竊書賊
,小殤正被其中一個男人抱在懷中,看來好像還沒有回復意識,換句話說,就是被人
挾持了!
  這樣的小場面,還不至於難倒香菱,但當她看清挾持小殤的那名賊人長相,一陣
似曾相識的困惑後,心中陡然一驚,還沒來得及開口,身旁一直蹲在地上的少年,手
捧著頭,發出呻吟。
  「少爺,你的頭痛得厲害嗎?」
  頭疼的感覺不好,但真正難受的,卻是那股莫名的暈眩。與碰撞的傷處無關,彷
彿是從腦內深處滲發出來,一點一滴,讓少年不得不用力壓著頭,抗拒著那股裂腦而
出的天旋地轉。
  是因為碰了頭,所以才造成這種感覺嗎?應該不是的,自己又不是第一次用力碰
頭,哪可能這麼容易就頭暈眼花?應該是有別的理由吧?
  而且,真正讓人難以釋懷的一點,就是自己在剛才撲空撞地的那一瞬間,突然生
出一種強烈的心悸,好像自己曾有過類似的遭遇,而這個想法才剛冒出,自己的身體
就突然狂冒冷汗,膽顫心驚。
  為什麼?
  是不是……曾經有過什麼事,已被自己忘掉,但自己的身體卻還記得,所以當類
似的事情重演,身體便有強烈反應,來提醒自己這曾經有過的事實。
  不過,仔細想來,自己過去確實做過類似的事,無論是撲倒別人或撲空,這些都
可以回想出實際的例子,但自己做這些事的時候,並沒有此刻心驚肉跳的感覺,為何
現在會……
  難道說,不是撲倒或撲空,是自己被別人這麼撲倒過?
  這個想法應該沒有錯,因為察覺到這點的自己,身體的反應變得更強烈,心跳急
促到痛起來的程度。
  假如這想法沒錯,當時與自己在一起的人,還有誰?小殤嗎?可能性很高,因為
自小無論到哪裡,自己都是與小殤在一起,但還有沒有別人呢?恍惚中,自己覺得應
該還有個人,是一個成年人,是……
  「小武,你怎麼了?不舒服嗎?是不是受傷了?」
  一個聲音穿透記憶的迷霧而來,當少年聞聲抬頭,所映入眼中的,是一張消瘦而
陌生的臉龐,儘管自己對這張臉沒有印象,卻對那雙眼睛感到熟悉。
  「你……你是……」
  「不認得我了嗎?我只是把鬍子剃掉而已啊!唔,也難怪你不認得,這些日子以
來,叔叔瘦了很多啊……」
  「路……路叔叔……」
  再也說不出半個字,少年身體一軟,失去意識的頭部再次碰著了地面。

  當孫武從短暫的昏迷中清醒,所要面對的,是一個充滿驚愕的詭異局面。
  能夠再次與路飛揚見面,這當然是一件大喜事,但是當少年得知路飛揚參與了盜
經行動,是那群偷書賊的同黨,頓時張大了口,半天說不出話來。
  「路叔叔,你不是說要去投靠朋友,一起做買賣嗎?」
  「是啊,你剛剛看到的那些都是我朋友,他們很講義氣,全都是忠肝義膽的好漢
,很夠朋友的。」
  「啊?你和他們在一起,做什麼買賣啊?」
  「哇哈哈哈,來是無影,去是無蹤,千金散盡,伸手便來,做的是沒本錢買賣!

  「你、你從流浪漢轉職成賊了……」
  相較之前當個流浪漢,現在根本是更糟糕的自暴自棄,一個流浪漢至少人畜無害
,比一個偷人錢財的竊賊好多了。
  「……是嗎?可是梁山泊裡頭的鄉民,不是變態狂就是強盜惡棍,說不定鳳凰兒
她比較喜歡這調調,自從我被她趕出來以後,我常常回想為什麼自己會失敗,最後終
於被我想通這個道理了。」
  路飛揚點頭道:「鳳凰兒不喜歡循規蹈矩的古板男人,所以我這次復出,決定改
變路線,用更積極的心去追求你姊姊,先從簡單的偷雞摸狗做起,當個小賊,等到我
學有所成,就昇等當一個偷心的淫賊,你姊姊她便會……」
  「等等,無論什麼理由,當賊都是不對的。還有你哪裡不好偷,為什麼偷到慈航
靜殿來?這裡高手那麼多,你來這邊偷東西,隨時有生命危險啊!」
  「這個……其實路叔叔是想幫你把那個寶貝偷出來,這樣你可以交差,你姊姊也
一定會很高興。但那個寶貝現在沒人知道是什麼,叔叔只好和朋友先去偷書,順便蒐
集情報。」
  「我……我沒有打算用偷的啊!你武功又不好,揹著我跑都會氣喘了,還敢來這
邊偷書,要是真的碰上高手,很容易就被人一掌打死了。」
  孫武努力地想要勸路飛揚放棄,但出身強盜窩的他,講這些話全然沒有說服力,
而且路飛揚像是已經抱定主意,要為自己的美好愛情而努力,根本聽不進他的勸說。
  「別擔心嘛!打不過人,我還可以逃跑啊!以前我在慈航靜殿學藝,對這裡的地
形很熟,還曉得幾條很少人知道的地道,真要有什麼事,我就跑給和尚們追,剛才你
也看到了,我們跑起來很快吧?而且,我們還有不錯的裝備,嘿,告訴你一個秘密,
叔叔已經有自己的兵器了。」
  用一種很得意的表情,路飛揚向孫武低聲說話:「小武,和我們一起偷書的人大
多數都沒有好兵器,不過這個集團的首領,也就是剛剛帶頭的那個大鬍子,叫做赤魃
,是我的好朋友,他怕我作案的時候不夠凶狠,和尚們會先追我,特別送了我一把好
威風的兵器,好帥耶!」
  「什、什麼兵器?」
  「嘿嘿嘿,就是這把威風凜凜的九環大刀!」
  當路飛揚為了炫耀,用單手高高舉起那柄九環刀,空揮比畫幾下,九個穿在刀背
的銅環噹噹作響,孫武呆呆地看著他,對那又俗又沒格調的兵器品味哀嘆再三,覺得
自己童年時的某種憧憬破滅了。
  「總之,小武你別想太多,我看你身體狀況不太好,就和小殤一起在這裡休息幾
天,然後和叔叔一起去盜經。」
  「對……對了,小殤呢?還有大家都到哪裡去了?」
  適才孫武自昏迷中醒來,只發現自己正躺在某個陌生的房間,路飛揚坐在床邊,
半打哈欠地等著自己清醒,跟著兩人便為了盜書一事爭執,因為說得太過專心,孫武
全然沒有想到其他的事,直到被路飛揚的話點醒,這才憶起了昏迷之前所發生的一切
,也發現小殤並不在屋裡,不曉得到哪裡去了。
  在大雄寶殿上的一場亂鬥,因為場面太過混亂,自己對於同伴的狀況並不清楚,
但後來香菱揹著自己與小殤往外逃,自己才發現小殤的情形確實不妥,好像發了高燒
似的半昏半醒,額頭更燙得厲害,明顯是生病了,而自己之前居然一無所覺。
  「路叔叔,小殤是不是生病了?」
  「她有沒有生病,你應該是最清楚的人了,你們兩個人從小就整天膩在一起,難
道她生病你會不知道嗎?」
  「小殤最近這幾天是怪怪的,常常做一些很怪異的舉動,但你也知道她一向都怪
怪的啊!我以為她那些怪動作是想和我們開玩笑,所以才沒有太在意,難道她真的…
…不可能吧!小殤在梁山泊的時候,從來沒有生病過的。」
  口中雖然在替自己辯解,但少年心中的不安卻已經浮現在臉上。路飛揚什麼也不
說,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從他臉上的表情,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這個男孩子,有著很好的資質,其中在心地這一塊,更是純厚得讓人疼惜,
雖然有些地方略嫌遲鈍,但當他行差踏錯的時候,並不用對他嚴厲責備,因為強烈責
任心所形成的自責,已經足夠讓這孩子深切反省了,就像現在,他的眼眶中已有淚珠
滾動。
  ……男人落淚,不見得是壞事,一個人還能為真實的情感而哭或笑,就代表他的
心沒有被狡詐詭智所蒙蔽。看來,雖然分別多年,但這孩子並沒有被引入歧途,在那
樣的環境中依然成長得很好,這應該是鳳婕她努力的成果。
  ……沒有被太多的恩怨情仇洗禮,人的心自然能保持純善,但願……當他的身世
秘密,在此次的慈航靜殿之行中漸漸揭曉後,他仍然能保持這樣的純真與良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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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東方雲夢譚(卷八)第三章─不速之客•無恥淫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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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姐,關於天子龍船的監視,我們失職的地方請妳責罰。」
  「算了,不能全怪妳們,發現天子龍船有異動,卻無法及時通知我,這一半是因
為我的關係,但這方面的問題以後要加強處理。」
  鬧市上的一角,在一個街邊的攤販前,香菱手裡拿著一串冰糖葫蘆,晶瑩剔透的
梅子串在竹籤上,發著誘人的甜香;而攤販的另一邊,那個平時對外以她替身身分活
動的少女,則是作著小販的打扮,迎上自家小姐的揶揄目光,微微露出尷尬神色。
  「皮膚好像變得粗糙了哦,最近工作的壓力很大嗎?」
  「小姐,妳不在的時候,工作量是以前的四倍,屬下……沒有妳那麼天生麗質,
日忙夜忙還好吃好睡,皮膚嫩得像豆腐……」
  負責扮演「寶姑娘」的替身少女,向主子報告,日前天子龍船確實有異動,但萬
紫樓人員要傳達這消息時,香菱卻已身在鐵血騎團包圍中,聯絡不上,也就無法傳達
這消息。
  「所以,那場戰役……武滄瀾已經到了,嗯,或者他更早以前就來了……」
  香菱研判當時的情勢,除了估計武滄瀾的存在外,有一件更令她在意的事,那就
是孫武在力戰強敵時,自己曾感應到一陣好強的氣機波動,剎那間恍若開天闢地、分
割世界般的氣勢。這等氣機波動,只有一皇三宗那級數的絕頂高手才能做到,自己本
以為是武滄瀾所發,但事後多次回想,那氣勢與武滄瀾的皇霸之威有所不同,倒很像
是某種劍氣。
  中土的劍術之尊,莫過於河洛劍派,但根據調查,當時河洛劍派的掌門與其他高
手都在別處,不可能突然插翅前來該地,基本上可以排除他們出現的可能,那麼,其
他的可能名單……
  「唔,妳……」
  香菱想要使婢調查同盟會在當時的調動情形,卻又想起袁晨鋒也參與該戰,單從
人手調度上,只怕看不出什麼線索,況且,如果一切真如自己所料,搞不好同盟會的
人還不曉得此事,甚至連袁晨鋒也都可能被蒙在鼓裡。
  (真的是這樣嗎?陸雲樵……終於打破多年沉默,出關履世了?)
  香菱與萬紫樓方面的定期聯繫,除了對於組織內的大小事務進行裁奪,也進一步
交代種種需要執行的工作,包括指示調查那個令她困惑的人。
  「路飛揚的資料,再去查一次,之前交來的報告,裡頭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只寫
他離鄉在外闖蕩,不清不楚,我要他那段時間的完整經歷。」
  那段時間,剛好是太平軍國之亂最激烈的時候,萬紫樓又尚未建立,要調查當時
的舊事並不容易,要花比一般狀況更多的時間。
  而當一切的報告與指示結束後,扮成小販的少女幾度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壯著膽
子提出疑問,表示目前直屬皇帝的幾個特務組織都開始運作,搜索孫武的所在,並且
似乎是得到了皇帝的指令,只要能將孫武生擒帶回,就能昇官進爵,這等若是進一步
確認了孫武的身世。
  「小姐,雖然夫人尚未出關,但是樓裡的姊妹都很在意這件事。巨陽武神的繼承
人,怎麼可能會和朝廷有關係呢?他老人家應該非常憎惡大武皇族的……」
  「憎惡大武皇族,並不代表不能培養皇族人啊,說不定他老人家神武睿智,就是
專門選一個皇族之子來培養,讓他以後反過來對付武滄瀾。就我目前的觀察,這樣的
可能性滿高喔!」
  自從孫武以天子龍拳擊敗狂僧,情報回傳給萬紫樓後,香菱就知道萬紫樓內必定
群起譁然,這個說法應該可以解釋樓裡眾人的疑惑,然而,那天在場觀戰的還有一個
袁晨鋒,依照慣例,袁晨鋒會將這場戰鬥做成筆錄,留存於同盟會內,而以萬紫樓的
刺探能力,要獲得那份紀錄根本是輕而易舉,所以,另一個更要命的問題就會出現…

  「可是……這位孫少爺在戰鬥中……據說也使用了鳳凰七絕的武技……」
  「是啊,他用了『鳳蹤瞬動』,是我教他的,有什麼不可以嗎?」
  「小姐!」
  聽見那半埋怨、半嗔怪的喚聲,香菱不禁嘆了口氣,知道這一關很難混過去了。
  問題不在於可不可以,而在於能不能。殘象身法只是一套普通的武技,修練者只
要勤加練習,縱然天資不是很好,也一樣能夠練成,但要自行將殘象身法提昇,進化
為鳳凰七絕的「鳳蹤瞬動」,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
  首先,要得到「鳳蹤瞬動」的正確心法。這一點並不奇怪,因為當初香菱傳授殘
象身法的時候,曾經混了一些「鳳蹤瞬動」的提步、趨退訣竅,雖說要憑此自行領悟
完整口訣,幾乎是奇蹟,但至少於理有據,不至於全無道理可尋。
  但真正的重點卻是,鳳凰七絕與天子龍拳一樣,都是僅限於某種特異血裔才能夠
發揮真髓的血限武學,以「鳳蹤瞬動」這一式為例,若是沒有該血裔作後盾,再怎麼
修練也僅能使用神奇步法,做不到分身效果。那不是普通的殘像化影,是真正的分身
,練到精處,每個分身都能夠獨立動作、變化無窮。
  儘管孫武只能變出兩個分身,但他能使用「鳳蹤瞬動」,卻是肯定的事實,這件
事多日來也讓香菱忐忑不安,想不通其中原由。
  (難道……他和我有相同的血緣?這不是沒有可能,但……為何又會有大武皇族
之血?從沒聽說這兩族有混血的例子啊!太不可思議了。該不會,這就是巨陽武神挑
選他當繼承人的理由?)
  越想越頭痛,香菱突然有個很荒唐的念頭,就是想問問武滄瀾,聽聽他對這件事
有何看法。這個想法太過荒謬,香菱不禁笑了出來,也因此漏聽了婢女的幾句問話。
  「啊,抱歉,妳剛剛問了什麼?」
  「小姐,妳有什麼打算呢?」
  在回答之前,香菱有著極短暫的猶豫,因為萬紫樓方面尚不知道自己遭受封印、
目前力量僅餘三成的事,而自己也不打算告知,倒不是為了愛惜面子,只是不願意讓
關心自己的人平添憂慮。
  問題是,這樣子做……理智嗎?
  香菱搖搖頭,決定還是把這件事獨自吞下,至於另外一個問題,心中則早有了答
案,自己並沒有什麼其他選擇。
  「那當然是……照原定計劃,把他……」
  「喂∼∼∼香菱∼∼∼」
  突然的一聲叫喊自不遠處傳來,聽在耳裡委實嚇人,香菱不慌不忙,將手上的冰
糖葫蘆伸入對面小販口中,阻住了她將出口的驚呼,自己則另外拿了一支冰糖葫蘆,
轉過頭去,迎向正朝這邊跑來的孫武。
  「香菱,妳怎麼把糖葫蘆餵給小販吃啊?」
  「喔,我剛剛說那串冰糖葫蘆味道變酸了,這位小販哥不相信,我就請他親自嚐
一嚐了,是不是啊小販哥?」
  「我想一定很酸吧!妳看看他,臉色發青,連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
  孫武對那表情古怪、淚眼汪汪的小販感到同情,不過在香菱的催促下,他還是想
起自己外出的理由,連忙問香菱有沒有看到小殤。
  「小殤小姐?她不是在房間裡休息嗎?她身體不好,應該是還在休息才對啊!」
  「我找過房裡了,那邊沒看到人,不曉得她到哪裡去了。」
  孫武急著找人,匆匆向香菱告別,但香菱哪可能讓他一個人用本來面目在大街上
亂跑,連忙找了頂能遮臉的帽子給孫武戴上,陪著他一起去找人。
  目前所在的地方,是慈航靜殿山腳下的一處小鎮,與之前看到的那些繁華佛都不
同,這個小鎮上沒有半間廟宇,少了香火味,卻多了人氣,街上到處都是攤販,沿街
叫賣。
  孫武曾經在普通的市集逛過,記得大多數的商販都是能言善道,臉上笑咪咪的一
團和氣,但此刻街邊的那些販子,卻是一個個都掛刀配劍,表情凶惡不說,最古怪的
還是不少人斷手缺腳,要不是聽見他們叫賣的內容,真會以為這是殘障者的集會。
  「慈航靜殿的《觀音足秘笈》,本月最新修訂版,火熱上市啦!」
  「跪求《韋陀掌後十三式圖文》,協助補完者,本攤商品五折優待!」
  「買一送一,買金鐘送九陽,金鐘罩前四關秘笈合集大特價,凡購買者加贈河洛
派九陽功第一層秘笈。」
  各式各樣的宣傳詞,琳瑯滿目,除了高聲叫賣,宣傳廣告也被寫在各色布條上,
隨風飄揚,若非親眼所見,孫武真是沒法相信世上有這樣的市集,竟然不賣青菜水果
、雞鴨魚肉,而是公然賣起別人的武功秘笈。
  香菱對這樣的場面顯然不陌生,在旁為孫武解說釋疑,表示聚落的形成有許多理
由,像是含冤赴京告狀的上訪者,因為短時間內目的難達,沒法回鄉,便在異地群聚
而居,形成被稱為「上訪村」的聚落,而眼前這個小鎮的形成,則是因為太多人意圖
潛入慈航靜殿盜秘笈,久而久之,就在山腳下形成聚落。
  「少爺,你看那個獨臂刀客,他招牌上寫的本月最新修訂版,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嗎?」
  香菱的解釋,還真是大出孫武的意料。進入慈航靜殿盜經並非易事,一些竊賊團
體本領不夠,被發現行蹤逃跑時,沒法帶走整本秘笈,只能撕下破頁殘篇,結果一次
行竊活動所得,往往是得到某套武學的幾式,並非全版,就這麼東摘一鱗、西取半爪
,拼湊著殘缺不齊的秘笈,將就著拿來低價賣出,等到下次的行竊活動又取得一招半
式,再來發布當月最新修訂版。
  「每次缺的東西都要靠偷竊來取得,風險太高,代價也太大,所以這邊很多販子
都會交流,互助拼湊出完整的秘笈,不過呢……如果友誼交流真的那麼美好,世上也
就不會有爾虞我詐這回事了。」
  利益交往,中間夾雜著太多私心,就算明言平等交換,人們私下也見不得旁人好
,所以秘笈交流的時候,內容遭受竄改可說絲毫不足為奇。既然這樣的交換不可信,
許多信不過交易活動的販子,索性提筆創作,自己編一些口訣與圖形,補全殘缺不齊
的秘笈,開始叫賣最新合集。
  孫武驚道:「啊?武功秘笈可以這樣子搞嗎?這樣子亂練亂學,難道不會走火入
魔?」
  「這樣做當然很危險了,所以說這邊販賣的秘笈,有問題的機率高達七成以上,
隨便買隨便練,很容易出事的。」
  香菱的話才說完,街上就發生了衝突,三個怒氣沖沖的大漢找上了一名小販,表
示昨天自家兄弟向他買了《菩提禪功秘笈》,修練之後走火入魔,現在已經變成痴呆
,要求賠償。
  「害我兄弟變成白痴,這筆帳怎麼算?」
  「只怪你兄弟自己不長眼睛,還怪得了誰?你想來這裡討帳,可沒那麼容易。」
  那個缺了一條手臂的販子毫無懼色,吹了聲口哨,後頭巷子裡衝出十多個黑衣人
,為首一人姿態甚高,斥罵那三名大漢,而對方也不甘受辱,立即回罵,兩邊說了一
大堆江湖術語,似乎是想用自家幫派的威名來壓人,結果又發現彼此是敵對勢力,一
言不合,雙方同時抽出兵器,又是一場喊打喊殺的街頭械鬥。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街上的販子相爭走避,但從他們面上的表情看來,這種事
情根本是常態,他們也早已習慣。孫武與香菱側身躲到一間茶鋪的屋簷下,才剛站定
,店主人馬上堆起笑臉過來推銷。
  「兩位是新來的外地人吧?你們真是好運氣,一來就到了小店,要不要看一看小
店的祖傳秘寶呢?慈航靜殿的不傳秘笈喔!」
  「你……你們這些偷人秘笈的,這也有祖傳?」
  「客人你這麼說就不對了,小人一家世居於本鎮已然三代,土生土長,怎麼能和
那些外來的小偷相提並論?況且,小人的秘笈不是偷也不是搶,是小人的爺爺所傳,
他老人家當年在慈航靜殿為僧,後來還俗娶妻,秘笈也一併傳下,完整無缺,絕不是
外頭那些少章漏節的爛貨。」
  店主拉長語氣,用很神秘的口吻道:「知道那本秘笈是什麼嗎?就是慈航靜殿四
大神功之一的《洗髓經》……喂,兩位客人,你們為什麼走了?就算《洗髓經》不喜
歡,小店也還有其他的神功可賣啊,喂!」
  類似的推銷,在稍後的一段時間裡反覆上演,孫武實在是覺得不可思議,這個小
鎮就在慈航靜殿腳下,偷盜秘笈如此猖獗,難道慈航靜殿都視若無睹嗎?或者說這類
的事情止不住嗎?
  「也不是止不住,河洛劍派就沒有這類問題,因為所有進入河洛劍派偷盜秘笈失
手的人,都會被酷刑處決,雖然還是有人試圖去偷,但至少不敢這麼明目張膽。」
  香菱道:「但苦茶方丈卻公開認為,出家人慈悲為懷,寬恕是本,如果動不動就
心存殺念,那成何體統?世上哪有整天喊打喊殺的僧人?所以,他親自許諾,只要入
寺盜經者手不染血,甘願就縛,慈航靜殿就不會對盜經者嚴厲懲戒。」
  「哦,那一般的懲罰是什麼?關起來嗎?」
  「苦茶方丈說,慈航靜殿不是執法單位,不能妄執國法,假如隨便監禁人,那就
變成土豪惡霸,這不是出家人該有的作為,所以凡是束手就縛的竊賊,慈航靜殿便將
他們留寺七日,聽禪讀經,期望他們受到佛法的點化,改過向善。七日期滿,就把人
釋放了。」
  香菱向孫武解釋,由於苦茶方丈的寬宏大量,許多竊賊一被發現,立刻舉手投降
,不再抵抗,流血衝突的次數大為減少,但也由於過度寬厚的規條,人們闖入盜經的
頻率高出之前十倍,給慈航靜殿平添了不少困擾。
  竊賊被擒後,聽經七日就給釋放,往往當天又重回慈航靜殿盜經,成功便是萬幸
,失敗頂多又是聽經七日,沒什麼大不了,在肆無忌憚之下,自然是人人爭先恐後,
一偷再偷,結果苦茶方丈迫於寺內壓力,增加一條新法則,那便是慈航靜殿敬重有能
者,若入寺盜經空手被抓,刑期加倍,以杜絕尋常宵小入寺偷竊,不勝其擾。
  「眾所週知,苦茶方丈的副手苦愚禪師曾多次建言,入寺行竊者應該被關上三年
五載,又或是交給官府處置,苦茶方丈總是笑而不允。那條新法則本是苦愚禪師的建
議,苦茶方丈也答應了,但執行時卻嚴厲不下去,結果就變成了貽笑江湖的趣聞。」
  之所以變成趣聞的理由,是因為「入寺空手」的定義出了問題。照理說,入寺既
然是為了盜取經書,那只要取得經書,便不算空手,但苦茶方丈在這標準上從寬認定
,結果盜經者往往眼看自己即將被抓,就胡亂偷了本佛經在手,輕鬆過關,如此一來
,那條新法則的立意又給浪費了。
  「少爺你適才不醒人事,要不然你也會看到,路先生和他幾位朋友所偷出來的經
書,全都是普通的佛經,不是武經。」
  「啊!」
  香菱看著少年驚訝的表情,心中暗暗好笑。萬紫樓早就調查得明明白白,慈航靜
殿包括四大鎮寺神功在內的上乘絕學,全都收在後山禁地的藏經閣,由長老高僧負責
把守,不是普通人能夠靠近,尋常的盜經賊頂多只能侵入寺中圖書館,盜取一些中下
級數的武經,碰到的把守者也都是年輕武僧,修為有限,雖然得手較易,但得失無關
大要,從某種意義來說,反而是在幫慈航靜殿訓練年輕弟子,苦茶方丈雖然仁厚,卻
非愚昧昏庸,否則怎能穩坐方丈之位直至今日。
  「順道一提,在這些盜經的竊案中,也曾發生過一些意外的傳奇事件,有些人偷
了佛經出寺,卻意外發現佛經的文字中,另外書寫著神功口訣,因此武功大進;也有
人在黑市裡買了假秘笈,練功走火入魔,但機緣巧合之下,反而另闢捷徑,練成神功
……這些有的只是謠言,有些卻是真人真事,長久流傳下來,給這些整日想靠盜經來
一步登天的人一線希望……咦,少爺,你在想什麼?」
  「啊!沒什麼……沒什麼的……」
  孫武不好意思說,自己在聽完香菱的解釋之後,覺得苦茶方丈真是一個慈祥的好
人,如果他真的那麼好說話,自己向他求取寶貝,他有很大的可能會答應,這樣一來
,自己就不用偷搶,良心上過得去了。
  但這想法才剛冒出來,他又覺得自己的想法太差勁,明知道苦茶方丈心腸好,故
意去求寶,這樣不是等於在利用別人的弱點嗎?想到這一點,少年用力地敲了自己腦
袋兩下。
  「沒什麼,香菱,我們先去找小殤吧……咦?」
  孫武與香菱邊說邊走,這時已來到一座酒樓的門外,裡頭不見有人出來推銷祖傳
秘笈,卻傳來陣陣女子嘻笑聲,還有一個耳熟的男子口音,往內一看,只見一個矇上
眼睛的男人,正與幾名彩衣少女在酒樓大廳玩捉迷藏,又吻又抱,好不親熱。
  「哇,好親熱啊!」
  孫武看得有些臉紅,失口叫了一聲,只見大廳內那男人動作一頓,側耳傾聽,孫
武覺得事情有些不妥,拉著香菱想走,哪知那男人動作好快,身形一閃,瞬間就飛撲
了過來。
  「哈哈,相好的,這下可被我給逮著了吧!」
  百忙之中,孫武側身一閃,讓那個男人撲空撞到後方牆壁,矇住眼睛的手帕掉了
下來,看到對方真面目,吃了一驚。
  「任徜徉!」
  「果然是你!」
  孫武的帽子遮住大半張臉,不容易被看見面容,但任徜徉一開始就認準了聲音,
心有定見,上下打量過孫武的身材體型,懷疑登時得到確認,肯定了孫武的身分。
  「小子,你說走就走,把慈航靜殿當成遊樂園嗎?老子下來找了你大半天,浪費
了多少時間?這筆帳現在要和你算了!」
  任徜徉不由分說,飆過來便是一掌,站在孫武身前的香菱下意識地出掌去接,哪
知手掌才推出,被對方的掌風一掃,胸口登時一陣劇痛,這才想到自己力量受限,今
非昔比。
  「香菱!」
  「啊!妳跑出來做什麼?我不打女人的。」
  一點突如其來的小意外,讓兩名大小男士都吃了一驚,孫武連忙跨前一步,將香
菱護在身後,自己迎向任徜徉擊來的一掌。
  兩邊身高有別,孫武並沒有伸掌相迎,而是肩膀一晃,用肩膀去接任徜徉的掌擊
,在中掌瞬間,耀眼燦爛的金光盛放而出,跟著便是一股強悍的護身勁,將任徜徉的
掌力擋住,趁著任徜徉動作一頓的空檔,孫武低身衝進任徜徉身前,一記佛心刺轟向
他胸口,卻轟了個空,抬眼一看,只見任徜徉已然往後躍出兩尺外,身法之快,確實
無愧慈航靜殿第一青年高手的稱號。
  「香菱,你沒有怎麼樣吧?」
  強敵在前,孫武所擔心的,卻仍是身後的同伴,焦急與不安溢於言表。香菱受掌
力所激,只是一時氣悶,並無大礙,但是相識以來,孫武對自己露出這種表情的次數
,屈指可數,腦中登時靈光一閃。
  (該不會……那個懲罰的另一個用意是……)
  無暇細想,前方的孫武已經與任徜徉戰在一起,才互拆幾招,孫武頭上所戴的帽
子便被掌風掀去,露出本來面目。
  「好小子,年紀輕輕,你是挨了多少打才把金鐘罩練成這樣的?第六關起碼還有
三個罩門,你的罩門在哪裡?」
  「不關你的事!」
  「是嗎?哈。」
  長笑聲中,任徜徉陡然攻勢大盛,出掌速度增快數倍,漫天掌影覆蓋而下,狂襲
孫武上半身的每一吋。猛招臨頭,孫武更不遲疑,鼓催起第六關金鐘勁,要與敵人硬
碰硬對上一記。
  同一時間,任徜徉再組攻勢,周身縈繞著一股淡淡的藍氣,滿天掌影化繁為簡,
不再做分散的攻擊,集中為簡簡單單的三掌,分別襲向孫武的雙肩與額頭。
  「小鬼!再使一次你的魔掌,否則就去陰間找天妖教你吧!」
  任徜徉掌勢集中,威力陡增,孫武頓時明白對方已經拿出真功夫,而這三掌正面
擊來,掌緣隱隱發著藍色光華,雖然還未擊到,卻隱約影響著金鐘勁的運行,讓少年
氣息不順。
  之前孫武曾經在秘笈裡閱讀過這樣的現象,金鐘罩是慈航靜殿四大神功之末,排
名在其上的兩種內功,對金鐘罩都有相當的干擾效果,甚至形成剋制,這種情形今天
終於碰到了。
  (是《易筋經》?還是更厲害的《洗髓經》?)
  趁著金鐘罩的內息還沒有被克制住,孫武腳下步伐一錯,任徜徉的三掌雖然打中
,卻都打在空處。
  「萬紫樓的幻影身法?」
  任徜徉反應極快,一掌落空,在回身同時,又是一掌推出,正好迎向孫武從他身
後發出的一擊。
  兩掌相碰,應該佔優勢的藍光卻不能把金芒壓下,任徜徉微微一愣,卻沒有浪費
時間,掌勁逆轉,反過來吸住少年的手掌,不讓他有機會再用幻影逃開,一掌卻趁近
印向他額頭。
  「唔!」
  千鈞一髮之際,孫武一直戴在腕上的手環,陡然一亮,在能量波動發生的同時,
一股極為熟悉的掌勁,從孫武的掌上直透任徜徉掌心,任徜徉臉色一變,放棄繼續攻
擊,足底一點,飛身後退。
  「啊!」
  孫武被任徜徉的掌勁給震退,沒能追擊,而任徜徉飄在半空的身體一翻再翻,像
是一隻旋身翔動的展翅白鶴,輕靈巧妙地翻了十多個觔斗,落在十四尺外的二樓屋簷
上,姿勢美妙好看,雖然是主動撤退,但落足時卻瀟灑飄逸,迷人的風範就連孫武都
生不出惡感,路旁圍觀的那些少女甚至大聲喝起采來。
  只是,隨著幾聲「嘶啦」破響,週遭一片女性叫好聲突然安靜下來,跟著就變成
一陣鬨然大笑,任徜徉的長髮仍是飄逸瀟灑,俊美的面孔與笑容還是很迷人,但一身
考究的上等綢衣卻四分五裂,被風一吹,化作片片絲綢碎屑,如蝴蝶般隨風四散,就
剩下一個披著破爛布片、僅餘內褲裹體的半裸俊男,站在高高的屋簷上,呆若木雞,
彷彿是一個刻意站上高處的露體狂。
  不知什麼地方傳來這樣一聲女性的低呼………
  「變、變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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