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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罪】仙魔變〈全書完〉

第十四卷:大行 第一章 普通人

林夕在墜星陵的城樓上醒來。

因為先前太過疲憊…且這種疲憊大多來自於精神上的壓力和劇烈的情緒波動,所以他看著頭頂的帳篷,一時都有些想不起來發生了什麼。

他茫然的掀開帳門,看到了夜色中的墜星陵,看到許多看見他從帳篷中走出之後,真摯而尊敬的朝着他行禮的雲秦軍人,然後他才驟然想起了所有事情,想到這一場決定南陵行省後方數省許多百姓生死的大戰,已然落幕。

他看到了就站在帳篷旁不遠處的高亞楠。

他朝那些朝他行禮的雲秦軍人回了一禮之後,走到她的身旁,看著她依舊有些蒼白的側臉,輕聲道:“我睡了很久麼?”

高亞楠搖了搖頭:“沒有多久,只是大半天的時間。”

林夕點了點頭,望向自己依舊沾染着不少血跡,算不上乾淨的雙手。

他用力的握了握拳,又鬆開,身體裡痠軟無力的疲憊感覺,依舊充斥在全身,沒有散去,但卻有一種十分奇怪的感覺,在他的心中縈繞不去,似乎他的身體產生了某種變化,但他卻一時又說不出來是什麼地方產生了變化。

“怎麼了?”

高亞楠看著林夕蹙起的眉頭,問道:“有什麼不對?”

“感覺有些古怪,不知道是不是申屠念那顆珠子的問題。”林夕皺着眉頭道:“只是又感覺不出來哪裡不對。”

“這是最緊要的事情。”高亞楠的面色驟變,“要不要馬上讓顧將軍他們過來看看?”

“不用着急,雖然說不出哪裡不對,但怎麼著都覺得,似乎不是什麼壞的變化。”林夕抬起了頭,搖了搖頭,他的眉頭卻是陡然皺得更緊了一些。因為先前看高亞楠在這裡顯得有些低落,他以為只是因為先前的戰爭太過沉重,但此時,十分熟悉高亞楠的他,卻是從高亞楠的臉上看到了更多其它的情緒。

“怎麼了?”他的心驀然往下一沉。

“我父親和聞人蒼月交手,傷得很重。”高亞楠的身體微微顫抖了起來,“修為可能會一日不如一日,今後恐怕再也無法和人交手。”

林夕陷入了沉默,他輕輕的拍着高亞楠顫抖的後背,沒有說什麼過多的話安慰。

因為他十分清楚,即便像周首輔這樣的人物,即便本身便不想和人動手,但作為一名足以傷到聞人蒼月的強大修行者,陡然失去可以保護自己,保護別人的力量,也是件十分痛苦的事情。

高亞楠繃緊和顫抖的身體慢慢的放鬆下來。

“我沒什麼事情,只是擔心我父親…不過如果自私一些的想法,這樣也好,不需要像許多別的聖師一樣,一生都在不停的戰鬥,直到死去。”高亞楠抬起頭,看著林夕,“現在最為關鍵的是你…你不要大意,先要弄清楚自己到底有什麼不對。”

“你能這樣想就好,我就放心了許多。”

林夕點了點頭,探詢般的看著她,“要不我先仔細自己感知一下?如果發現不出有什麼問題,再請顧將軍和學院的老師來幫忙看看?”

高亞楠點了點頭。

她知道修行者的心情越是平靜,感知起來就越是清楚,於是她也知道自己此刻最需要做的是什麼。

她握了握林夕的手。

然後陪着林夕走向那頂帳篷。

她站在帳篷外,等着林夕。

……

林夕因為她而感動,因為她而平靜。

他閉上雙眼,默默的感知着自己身體裡的動靜,將自己體內那股酸麻無力的疲憊感覺忽略之後,他感覺到自己的氣血和魂力的流淌在自己的感知之中變得更為清晰,體內一些更細枝末節的地方,在感知之中也變得更加清晰。

這種感覺,就像他可以看到一些植物的根系的更深更細處,且可以感覺出來許多地方比平時似乎變得更茁壯。

他沒有太大的驚異,知道是因為經歷了這次大戰,因為身體和精神意志多次超越了極限,所以在修為上會有比平時更快的進步和突破。

用青鸞學院的修行道理來形容,是人在極限的關頭,體內一些平時不分泌的物質會分泌出來,會讓修行者不知不覺的產生進步…而用這世間絶大多數修行者所能理解的簡單道理來形容,修為就像一株樹木,多經歷風雨,多折斷幾次,枝幹就會變得更粗壯。

體內的這些變化,包括感知的進步,只是修為在進步所產生的正常反應,並不是他隱隱覺得有些古怪的來源。

很快,他發現,讓自己覺得有些古怪的,依舊來自於自己腦海中那團像輪盤一般的光華。

其實這團光華,就是像腦海中記憶深刻的一副畫面。

這團光華的本身沒有變化,但的確林夕感知這團光華的時候,只覺得自己腦海之中比之前更清晰,沒有任何一絲的阻礙,好像迷霧被剝開,他腦海之中的雜質被剔除一樣。

但是這種意識層面的東西,卻是根本難以捉摸的,林夕總是覺得自己的身體發生了某些實質性的變化,才會讓自己覺得有些古怪。

精神上的?

魂力也可以算是精神力,意念力?

他的身體頓時微微一震,想到了某種可能。

他深深的吸了口氣,迅速讓自己的心情變得平靜了下來,然後很快的進入冥想修行。

他進入冥想修行的時間很快,足以讓絶大多數修行者都感到震驚,只是在十幾個呼吸之後,他的呼吸便進入了某種獨特的韻律,天地間一些唯有修行者才能隱隱感知的元氣,便緩緩的和他融為一體。‘

無論是佟韋還是現在不想見林夕的徐生沫,在青鸞學院修行時對於林夕的要求都是很高。

林夕也一直在追求戰場上能隨時進入冥想修行的境界,事實上他已經十分接近這樣的境界,在南陵行省轉戰時,高亞楠便見過他更快的,只是四五個呼吸便直接進入冥想修行的狀態,所以對於此刻林夕這麼快進入冥想修行並沒有任何驚訝的感覺,讓她有些驚異和緊張,感覺有些事已然發生的是,林夕這次進入冥想修行極短。

只是數十息的時間,林夕便已經結束了這次冥想修行。

……

林夕睜開了眼睛。

他終於知道自己到底因為什麼才覺得有些古怪,他的眼睛裡有些迷惘,但又充滿了驚奇和喜悅,他的身體也開始微微的顫抖起來。

高亞楠此時掀開了帳篷的帘子,看到了他的目光,也看到他的身體在微微的顫抖。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林夕的神色讓她發怔。

林夕認真的看著她,有些艱澀,有些感慨的笑了笑,輕聲道:“我現在不算是林二了…恐怕至少是林三了,至少算是正常,沒那麼差了。”

林二?林三?

高亞楠已經很習慣林夕的說話方式,甚至已經聽得懂林夕的某些“胡話”,但此刻依舊不明白林夕說林二林三是什麼意思,聽到林夕的後半句,說自己沒那麼差了,她的眼中才慢慢閃現了更為震驚和不可置信的光芒:“你是說修為資質?”

林夕看著她美麗的面目,點了點頭,感慨道:“是的。”

高亞楠徹底愣住。

林夕在鹿林鎮,被人稱為林二少爺,是因為他經常喜歡說人很二,而鹿林鎮的人卻認為他的腦袋有問題,有點傻,不是普通人。

他在青鸞學院,也有林二的外號,那是因為他在靈夏湖畔青鸞學院大試時,測出來的修為資質是二。

五四三二一,這個世界的修為資質分為五等。

三是普通,二就是極差,一就可以用殘廢,根本不能修行來形容了。

林夕的修行資質是二,對於所有的修行者而言,便是很差,便是異類…事實也是如此,他的魂力修為提升速度,的確很慢。

“你的修為資質,真的差不多可以到三了?沒有感覺別的不對,只是肯定有這樣的變化?”高亞楠知道林夕對自己不可能說假話,但十分清楚這樣的改變對修行者而言意味着什麼,她忍不住看著林夕,依舊震驚的再問了這一句。

林夕靜靜的看著她,然後用力的點了點頭。

雖然他感覺得出來,自己魂力修行的速度提升的程度並不多,自己相當於只是從一個資質極差的人,變成了這個世界的普通人。

但只是這樣的改變,便足以讓他驚喜和震撼。

“這…真是一件好事情。”高亞楠也陷入了莫名的感動之中,她是看林夕修行和戰鬥最多的人,她知道林夕的修為進境現在看起來比絶大多數人還要快,是因為林夕比一般人吃了太多的苦,付出了太多的東西。想到林夕之前經歷的那些事情,想到林夕和她一起經歷過的那些生死戰鬥,想到林夕的付出,她的鼻頭便酸澀起來,她看著林夕的眼睛,道:“這樣…至少能夠讓你修到聖師更快一些。”

“是的。”林夕看著她的樣子,鼻子也是微微酸澀起來,“能快一兩年的時間,也是好的。”

夜色漸濃。

城樓上的這兩個年輕人,因為彼此而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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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大行 第二章 意思

夜色籠罩南陵行省,又悄無聲息的褪去。

龐大的雲秦帝國,又迎來了新的一個黎明。

一支五萬三千餘人的大莽殘軍,緩慢的行進在南陵行省的曠野中。

五萬餘人的軍隊,在這個世間已經是很恐怖的建制,扼守住某個行省的天險要隘的話,恐怕會令數十萬大軍都一籌莫展。然而此時跟隨着湛台淺唐的這樣龐大的軍隊,卻是一支真正的殘軍。

在魔眼花的藥力過後,這支軍隊絶大多數的人都已經不只是疲憊,而是已經陷入極度的虛弱,經過了一夜的休息之後,其中大部分人,甚至都是瞳孔渙散,大聲呼喝了許久,才能從半昏睡,半昏迷的狀態中醒來。

虛弱到互相攙扶着,甚至要用一些東西支撐着,才能緩慢行走。

許多大莽軍人,似乎在一夜之間,就從壯年步入了老年。

所有的負重,甚至身上的鎧甲都全部被丟棄了,所有這些大莽軍人的身上,只剩下了最輕便的刀、劍等兵刃。

許多軍人甚至開始發低燒,迷迷糊糊的說些胡話。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這樣的一支五萬多人的大莽軍隊,面對一支數千人的精鋭軍隊,哪怕只是普通的騎軍和步軍的混合建制,恐怕都會全軍覆沒。

或許十幾天後,大部分人能夠慢慢的調養恢復過來,但最為關鍵的是,現在他們這支軍隊,對於雲秦而言自然是敵軍,對於大莽和聞人蒼月來說,也是一支叛軍,在這南陵行省之中,他們會有十幾天的時間麼?

即便能有十幾天的時間,他們也根本沒有足夠的食物。

所有這些大莽軍人的身上,都只帶著最多可以維持兩三天的行軍糧。

兩三天過後,他們吃什麼?

去從大莽軍隊,去從雲秦軍隊手裡搶糧食麼?以他們現有的戰力?

許多大腦還是清醒着的大莽將領雖然知道現在湛台淺唐帶領他們的行軍路線,是儘可能避開雲秦軍隊和大莽軍隊的行軍路線,但他們此刻只覺得越走越沒有力氣,越走,天空越為灰暗。

很多人開始懷疑這樣做還有沒有意義。

是否就在墜星陵下死去,還免得在死前受更多的苦。

“為什麼選擇走這條路?”

這支軍隊的最前沿,步行的時謙看著手中的一份軍用地圖,輕聲問身旁同樣步行的湛台淺唐,“這樣下去,很容易遭遇雲秦的軍隊。”

“我想看看雲秦軍方的態度。”湛台淺唐有些疲憊的看了他一眼,微凝道:“更準確點,我是想看看顧雲靜的態度,畢竟整個南陵行省的雲秦軍隊,此刻都在按照他的意願行事。”

時謙吃驚道:“你是故意這麼做的?”

湛台淺唐點了點頭:“我們身後這些人的生死,此刻並不在掌握在我們的手中,而在打了勝仗的雲秦軍方手中。再簡單一點,便是看顧雲靜讓不讓我們這支軍隊活下去。”

看著依舊有些不是特別理解的時謙,湛台淺唐看了一眼前方遠處,道:“雲秦的要塞裡,或許會有一些讓我們多支持些時日的軍糧。”

“你的意思是,顧雲靜有可能會直接讓出這樣的要塞給我們?”時謙終於徹底明白了湛台淺唐的意思,震驚的說道。

湛台淺唐看了他一眼,嘴角浮出些苦笑:“這就要看顧雲靜了。”

……

……

同樣的晨曦中,距離這支大莽殘軍並不算遠的墜星陵外,一輛馬車出現在雲秦崗哨的視線之中。

在聽到響箭聲和接下來的遠遠喝問聲後,一名身穿灰色袍子,頭髮花白,看上去給人弱不禁風的老文官感覺的老人,出現在了馬車的車頭。

看著晨光裡這座徹底改變了大莽前世今生的大城,這名老人昏黃的眼眸裡浮現出了無數的感慨。

他像是有些懼冷般縮了縮頸,然後輕咳了一聲,出聲道:“我是聞人大元帥的使者,前來求見林夕。”

他的聲音平靜,並不高亢,但卻傳得很遠,甚至連數里外的城樓上,都隱隱聽得清楚。

這樣的聲音,讓城樓上數名身為修行者的雲秦將領都是瞳孔微縮。

……

“是聖師。”

顧雲靜用黃銅鷹眼看了這名老文官模樣的大莽修行者許久,轉頭看著身旁的林夕道:“但是沒有在軍部的資料中有過任何記載的大莽聖師。”

“軍中沒有出手記錄的供奉,或是煉獄山的人,或者是大莽皇宮裡的高手。”面戴暗紅色面罩的冷峻將領補充道。

“即便是聞人蒼月親自來,只是一個人,他來了,尤其是在這白天,也不可能跑得掉。”高亞楠蹙着眉頭看了一眼林夕:“還是不要靠近他。”

“那就直接問問他想要做什麼。”

林夕明白高亞楠的意思是有神木飛鶴,在這種視野很好的白晝,根本連先行設法斷這名大莽聖師的後路都不必要,於是他點了點頭,緩緩出聲:“我是林夕,聞人蒼月派你來,是要說什麼?”

因為有着回到十停之前的能力,所以他在面對一些危險,哪怕是生死之事的時候,都會比這世上絶大多數人要更加冷靜,只是此刻在看著那輛馬車和那個老人,發出這樣的聲音時,他的手心,卻是莫名的出了一層汗。

在東景陵見過了申屠念的那些手段之後,他便更能理解夏副院長和青鸞學院為什麼一直將煉獄山看得那麼重。

此刻他看著這輛馬車,隱隱都是些不好的想法,只覺得這輛馬車裡的,也會是煉獄山的一些可怕的手段。

“聞人大將軍給你帶來了你的一個朋友。”

頭髮花白,老文官模樣的大莽修行者看著遠處城樓微微一笑,並沒有說任何的廢話,只是說了這一句,然後掀開了身後的車簾。

馬車和城樓隔着數里。

然而甚至沒有借助黃銅鷹眼,只是看了一眼,林夕的面容便微微的蒼白起來。

他在腦海之中想像了許多煉獄山有可能出現的可怕的東西,然而卻沒有想到此刻落在眼中的是如此的畫面。

高亞楠的雙手也微微的顫抖起來。

她只覺得這幾天之內發生的事情已經夠多。

那些足以讓她銘記一聲的悲愴畫面已經夠多。

原本在她看來,上天已經對林夕所遭受的苦難有所回報,至少讓他從一個資質很差的人,變成了個資質一般的普通人,或許可以讓他今後少受些苦難。

她認為這一場戰爭已經過去,然而她沒有想到,此刻聞人蒼月,會派來一輛這樣的馬車。

“那裡面的是你們認識的青鸞學生?”

顧雲靜再次放下黃銅鷹眼,看著高亞楠和林夕,問道。

高亞楠一直是個很堅強的女孩子,但是在這場大戰裡面,她很多時候卻很脆弱,此時只是聽到顧雲靜的這一句,她很想大哭一場。

“是花寂月…止戈系的學生。在碧落陵回到青鸞學院之後,她比我們早先離開學院…”高亞楠回答着顧雲靜,說到這裡,她便有些說不下去。

“她身上穿著的是大莽禮官的服飾,應該是去大莽做了潛隱。”面戴暗紅色面罩的冷峻將領寒聲道:“這名大莽修行者用的是千魔窟的手段制住了她,應該是千魔窟最早倒向煉獄山的一批人裡面的其中一個。”

林夕聽著這些對話,臉色變得更為蒼白,但他的神色,卻是依舊平靜。

“聞人蒼月要什麼?”他的聲音,再次從城樓上響起。

車頭上老文官模樣的大莽修行者看了一眼身後一動不動,只是目光複雜的看著城樓的青鸞女學生,笑了起來,“聞人大將軍要大黑。”

城內所有聽到這聲音的人,都悚然一驚,目光忍不住望向林夕所在的地方。

林夕的聲音沒有任何遲疑的傳出,平靜而冷:“這不可能。”

老文官模樣的大莽修行者依舊笑着,抬頭看著城樓上林夕的身影,說道:“你可能誤會了聞人大將軍的意思。聞人大將軍並不是要完好的大黑到手裡。簡單而言…我只要親眼看到你毀掉大黑,我便可以將這名青鸞女學生交給你。”

“大黑這樣的東西,本來就不應該存在於這世間。”在驟然陷入沉寂的城前,這名老文官模樣的大莽聖師又緩緩出聲,感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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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大行 第三章 死的和活的

所有的人看著林夕,看著這名老文官模樣的大莽聖師,神色都非常複雜。

因為他們所有人都知道大黑是什麼樣的一件魂兵…因為雲秦有許多關於大黑的傳說,所以這座城在秋風中變得沉寂和冷。

“大黑是聞人蒼月此刻最害怕的東西。以聞人蒼月的傷勢,在今後很長的時間裡,都不敢正面大黑,只要有大黑在的地方,他就只能像老鼠一樣躲着。”面戴暗紅色金屬面罩的冷峻將領在這名大莽聖師的感慨之中,冰冷的,用唯有他和顧雲靜才能聽見的聲音,對著顧雲靜,說道:“絶對不能讓大黑毀掉。”

顧雲靜在清冷的秋風裡轉頭,看著這名冷峻將領,同樣用唯有兩個人才聽得見的聲音,輕嘆道:“昔日張院長帶著大黑進入中州城,神鬼莫敵…這世間怕大黑的,又不只是聞人蒼月一個人。南摩國墜星陵一戰,煉獄山的那幾個老不死的長老和煉獄山掌教沒有在墜星陵出現,還不是因為害怕張院長和張院長手中的這大黑。這大黑,始終是遮擋在這些人頭頂的陰影。”

冷峻將領眼睛微眯道:“所以更不能讓大黑毀掉。”

“你說的這話很有道理。”顧雲靜微微的搖了搖頭,悲憫的看了一眼旁邊不遠處的林夕,輕聲道:“但我不得不提醒你,大黑從來不屬於雲秦帝國,只屬於青鸞學院,如何處置,我們根本沒有權力發表任何意見,我們所做的事情便只有看著。”

冷峻將領身體一僵,還要再說什麼,顧雲靜卻是已經又平靜的出聲道:“城裡有的是青鸞學院的大人物,要說反對,他們自然會反對,我們又有什麼資格湊熱鬧?…而且,青鸞學院有自己的行事道理,他們或許會認為這樣的一個將神,比一名鐵血的殺神或者一件大黑這樣的神兵更為重要。”

冷峻將領目光閃動,微垂下頭,不再說什麼。

……

徐生沫不在城牆上,自從林夕來到墜星陵,他便一直在看得見城牆的某條小胡同裡呆着。

在這樣的胡同裡,普通人已經聽不清城牆外那名大莽聖師的聲音,但是徐生沫的耳朵要比普通人靈敏許多倍,他一直在聽著城牆上和城外的動靜。

當這座城沉寂下來之時,他便面無表情的走出了先前休憩的小屋,行走在這個小胡同裡。

他很快停了下來,因為他的面前站了一名他很不願意見到的人。

“佟韋,好狗不擋道,你擋在我面前做什麼?”他很沒耐心的沉下了臉,沉聲罵道。

就像一棵黑色的樹一樣,靜立在他面前巷口的佟韋看著他,沒有回答他的話,反問道:“你想做什麼?”

“你是和我一樣明知故問。”徐生沫惱怒的喝出了一句在平時聽起來好笑,但此時卻絶不好笑的話。他微抬起頭,目光越過佟韋高大的身影,落到後方的城牆上:“還不是因為你這個白痴的學生很容易做出愚蠢的事情?”

佟韋看著他,冷笑道:“他也是你的學生。”

徐生沫更加惱怒,尖聲道:“你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白痴?難道你不知道現在說這樣的話就是廢話?”

“我只是希望這些廢話可以讓你不要這麼衝動。”佟韋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的呼了出來,“你不要忘記,是明哥將大黑交到他手裡的…明哥既然這麼做,便也承認了他的身份,大黑是他的,他如何處置,我們便都無權干涉。”

“你這是屁話。”徐生沫怒極反笑道:“我不管你那麼多道理,大黑就算是他的,我也要阻止他做出愚蠢的事情。我只管價值…大黑的價值,別說是一名止戈系新生的命,就算是我們的命,都根本比不上。”

佟韋冷冷的搖頭,“我不會讓你插手他的決定。”

徐生沫厲聲道:“那我就殺了你!你應該明白,這個時候,我絶對殺得了你。”

佟韋看了他一眼,緩聲道:“如果他此刻決定用大黑救花寂月,那換了你落在聞人蒼月的手裡,他也會這樣救你。”

徐生沫臉上怒容頓消,皺起了眉頭,“你確定?”

“我確定。”佟韋看了他一眼,冷笑道:“因為和你說的一樣,他有時候的確很白痴。”

徐生沫有些入神的點了點頭,“他是很白痴。”

“夏副院長不護犢子,你最後會站在他一邊麼?”佟韋微諷道:“你還會平時對他極度不滿意,但不管怎麼不滿意,還是站在他一邊?你難道忘記張院長和夏副院長說的,不管值不值,自己人的人命最大?”

徐生沫眉頭皺得更深,他看了一眼佟韋,又看了一眼佟韋身後的城牆,搖了搖頭,罵了一聲不知道什麼,開始轉身走回自己先前呆着的小屋。

……

林夕沉默了很長的時間。

對於很多人而言,此刻就在他身後箱子裡的大黑,就是屬於他的。

但對於他而言,這柄大黑是張院長留給學院的,是明哥用最後的生命換來的。

這件東西,本身便足以讓這世間幾乎所有的修行者都感到敬畏。

但是在沉默中,他還是想明白了一些道理。

於是他的心便驟然平靜了下來。

他抬起了頭,安靜的看向老文官模樣的大莽聖師。

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已經下了決定,心臟驟然收緊。

“兵器是死的,人是活的。”

林夕的聲音很平靜。

他先說出了一句聽上去似乎很廢很廢的廢話。

然而老文官模樣的大莽聖師面容微喜。

林夕的聲音十分平靜,清晰,他接著說道:“聞人蒼月認為兵器比人更重要,但我卻認為人比兵器更重要。一名青鸞學院的學生,會比一件死的兵器,更有用,更強大。”

老文官模樣的大莽聖師明白了林夕的意思,但是他心中的喜悅卻是莫名的淡了許多,眉頭不自覺的蹙起。

“連誰更有用都分不清,連這樣的道理都不明白,聞人蒼月還想和天下為敵?他一個人,能夠戰天下人?”林夕平靜的看著這名老文官,道:“他提出這樣的要求,只能說明他的狀況很淒涼,說明他很害怕,連面對大黑的信心都沒有了,他還能在這世上立足?”

“像他這樣的人,你值得為他而死?”林夕嘲諷的接着道。

老文官模樣的大莽聖師搖了搖頭,和聲道:“我為大莽,且我本身已經很老。”

林夕看了他一眼,沒有出聲。

這名老文官模樣的大莽聖師,心頭卻是有些莫名的煩躁,沉聲道:“多說無益,我只想知道你是否接受聞人將軍的要求。”

“我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林夕點了點頭,冷然道:“我會答應他的條件。”

雖然此前誰都聽出了林夕的意思,但是此刻聽到他這句明確的表態,許多雲秦軍人和雲秦將領,還是忍不住的身形一顫,臉色變得蒼白起來。

老文官模樣的大莽聖師心中煩躁之意頓消,清聲道:“既然如此,便請你聽聽我們的交換方式,看是否有什麼異議。”

“沒有這個必要。”林夕冷淡的搖了搖頭,“我可以先將大黑給你,你將她交還給我們便是。”

“直接將大黑給我?”老文官模樣的大莽聖師怔怔的抬起了頭,他不能理解的看著林夕,想不明白林夕這麼做,難道不擔心他食言,接到大黑的同時,直接將花寂月也殺死?

“你不要忘記我的身份。”林夕冷漠的看著他,道:“然後你再想想你的使命。”

林夕根本沒有任何恫嚇的話語,然而這名大莽聖師卻是瞬間渾身冷汗。

他想到了林夕的身份,又想到了某些傳說。

難道所謂的將神,真的有傳說中某種驚人的直覺,甚至可以預感一些即將發生的事情?

他徹底明白了為什麼林夕此刻為什麼會用這樣最簡單的交換方式….林夕的這種把握,實際只是想要讓聞人蒼月知道,他的人,永遠比大黑更為強大。

他抬着頭,看著林夕,一時說不出話來。

很多雲秦軍人不能理解這名大莽聖師這樣的反應,在他們看來,這名大莽聖師是威脅林夕,達成了他所想達成的事情,那為何,此時這名大莽聖師卻反而不見欣喜,反而像是被威脅的人一樣?

“讓他過來。”林夕出聲。

一些嚴陣以待的雲秦軍隊緩緩的後退,退入城中,並在一些將領的示意下,將城門開着。

老文官看著前方的道路,苦笑了一下,知道此時已經根本不可能有回頭路可走。

馬車繼續前行,一直到城樓下方,才緩緩停住。

許多人的呼吸驟然停頓。

就連這名老文官的呼吸,也陡然一停。

一道黑光從城樓上墜落。

林夕直接將身後箱中的大黑取出,丟向這名老文官。

老文官接住了這具奇特的三弦魂兵。

他的雙手不停的顫抖。

他此刻還充滿震驚和不可置信的感覺,但是這具黑色魂兵上散發出的某種驚心動魄的氣息,讓他知道,這便是大黑,便是天下獨一無二的大黑。

他將大黑抱在懷裡。

他身後衣衫的下襬陡然開始抖動。

五根細小的鎖鏈,從花寂月的身上退出。

這五根細小的鎖鏈,連着花寂月和他的身體。

他的手中,出現了一塊邊緣很鋒利的天藍色晶石。

他握住這塊邊緣極其鋒利的天藍色晶石,狠狠的割在三根黑色的弦上。

三根黑色的弦斷裂了開來。

天藍色的晶石也在他的手中崩裂。

一股強大至極的力量,將他的這隻手都直接震成了片片飛散的血肉。

琴身上也驟然出現了無數細小的裂紋。

一條條黑色的光華,從這些裂紋中衝出。


[ 本帖最後由 r3431323 於 2013-3-1 22:11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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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大行 第四章 誅心

老文官模樣的聖師,從馬車車頭往前躍出。

連着他身體的細小鎖鏈和身體的花寂月全部脫開。

從弓身裂紋中射出的一條條黑色的光華,掃在這名大莽聖師的身上,沒有任何血肉橫飛的景象和聲音,只是無聲的化成飛灰。

被黑色光華掃到的衣物化成飛灰。

血肉化成飛灰。

老文官的身體在空中千瘡百孔,然後被散亂的黑色光華徹底的掃成一片片飛灰。

黑色的光華無聲的湮滅。

上方的天空高處的雲彩,卻都被一股強大而磅礴的氣息吹開,使得一股明顯比別處命令的天光罩落下來。

如柱的明亮天光裡,一片片蝴蝶般的飛灰在飛舞,那世間獨一無二的大黑,在片片裂解。

一名聖師的化灰。

世間最為強大和最富傳奇色彩的魂兵損毀。

這每一瞬間的畫面,都足以讓任何一名修行者顫慄難言。

然而林夕的面容,卻是始終平靜。

……

先前在他沉默的那段時間裡,他想明白了一些道理。

他想明白的,不是純粹的換或者不換,而是想明白了不管自己換或不換,都是失敗者。

換了,學院便損失了一件威懾煉獄山的東西。

在青鸞學院大變之後,青鸞學院已經到了最弱的時候,在夏副院長還沒有最終離開這個世間,學院還有大黑的情形下,煉獄山那六名強大的大長老和煉獄山掌教,或許還會和昔日墜星陵一戰時一樣,依舊不敢正式踏入雲秦帝國的版圖。這些煉獄山的最高位者,最為珍惜的就是自己的羽毛…甚至不敢冒一絲危險,但若是沒有了大黑,這六名終日籠罩在黑色的煙火中的煉獄山長老,以及那名煉獄山掌教,卻恐怕會正式的出現在世間,進入雲秦。

到時,恐怕沒有什麼人,能夠阻擋他們的腳步。

若是不換,不毀掉大黑,親眼看著花寂月在眼前死去,那他根本過不了自己感情這關。因為如果放棄了一個,今後他或許會放棄第二個,或許要放棄第三個…他會失去他的道。

且如果真的不換,就讓花寂月死在他的面前,聞人蒼月也會讓許多人覺得,林夕也只是為了利益和價值,而會放棄一些人的人。

所以聞人蒼月這次的所為,或許並非是想真正的毀掉大黑,他的真正意圖,是誅心。

誅許多雲秦人的心,誅林夕自己的心。

所以在不管換和不換都是敗者的情形下,林夕便已經不用糾結,根本不用去想到底換還是不換,毀還是不毀,只剩下唯一一個選擇,那就是想盡一切辦法,不惜一切代價,殺死這名大莽聖師,讓花寂月活下來,保住大黑!

這樣,他才能化解聞人蒼月的誅心。

才算是真正的勝。

這才是他此刻十分冷靜的真正原因!

他的目光,始終集中在那五條似乎先前一直貫通在老文官和花寂月身上的鎖鏈,以及花寂月的身上。

他看到,這五條鎖鏈從花寂月的體內抽出之後,花寂月才似乎恢復了自己的呼吸一般,身體才似乎變成了自己的。

“還有沒有事?有事就點頭,沒事就搖頭!”

林夕知道此刻最清楚花寂月身體狀況的,便只有花寂月自己,所以他看著城樓下的花寂月,直接出聲。

花寂月神情極其複雜的看著林夕,搖了搖頭。

“那五條到底是什麼鎖鏈?”林夕沒有任何的停留,轉頭看向顧雲靜身旁那名面戴暗紅色面罩的冷峻將領。他雖然不知道這名冷峻將領到底有什麼來歷,但是先前的接觸中,他已然發現這名將領恐怕是整個南陵行省最熟悉大莽修行界的人。

“同心鏈。”

冷峻將領看了他一眼,說道:“千魔窟的小道。傳說千魔窟最早的修行者,就從千魔窟的某個古窟中發現了一截鎖鏈。通過這截古鎖鏈上的符文研究,千魔窟最終擁有了三件東西。一件是傀儡針,一件是魔煉,一件是同死鏈。傀儡針你已在先前那名千魔窟修行者刺殺齊啟雲的時候見過,可以通過刺入修行者的脊椎神經,像控制傀儡一般控制對方的身體,並能調用對方體內殘餘的魂力。魔煉早些年便和煉獄山交換一些修行之法時給出,聞人蒼月和湛台淺唐修的那種鎖鏈,便是魔煉。這兩種在千魔窟都是只有一些重要人物的親傳弟子才有資格修習,至於同死鏈,卻只是小道,用這樣的鎖鏈將自己和別人連通,自己若是被殺死,體內魂力散失的瞬間,也會將被自己鎖鏈制住的人同時殺死。除非他自己解除鎖鏈。”

微微一頓之後,這名冷峻將領看著林夕,接着道:“這名大莽聖師最後還是和花寂月脫開,沒有拖着花寂月一起死去,大約還是忌憚於你先前說的話,忌憚你提醒他你是將神,生怕你有什麼奇特直覺,讓他自己最終無法完成毀掉大黑的使命。”

“那便只有讓他自己解除這樣的鎖鏈…”林夕點了點頭,又輕聲自語,重複了這一句。

冷峻將領微微皺起眉頭,他不明白林夕說這一句是什麼意思。

“原來大黑毀滅時,將會是這樣的力量,應該足以滅殺一名聖師?”林夕又說了這一句。

顧雲靜奇怪的看了林夕一眼,覺得林夕可能是因為親眼看到大黑這樣的傳承神兵毀滅而情緒有些問題,但他還是點了點頭,嘆息道:“大黑的確是這世上最強的神兵,便是毀滅時的這種力量,開天闢地一般,一般的聖師,便根本抵擋不住。”

“世上只有一件大黑,所以大黑毀滅時的情景,先前應該誰都不會知道。也只是這名聖師本來就懷着必死之念而來…若是換了一名別的聖師,在別的時候毀滅這大黑時,恐怕也要為大黑陪葬。”讓顧雲靜和周圍的人覺得更加奇怪和忍不住擔心起來的時,林夕在此時卻是反而笑了起來,道:“或許我要感謝聞人蒼月,沒有他,我還不知大黑毀滅時,將會是這樣的景象。”

“今天應該不會有更多的事情了吧。”林夕沒有管他們的目光,只是在心中想著時間應該還足夠,然後他的手握住了袖子裡的一個瓷瓶,輕輕的喊了聲回去。

……

……

老文官模樣的大莽聖師坐在馬車裡。

他和這世間除了林夕之外的所有人一樣,不知道很多事情,已經發生過一次。

五條鎖鏈的一端刺入了花寂月的體內,另外的一端,也刺入在他的背部。

這樣的鎖鏈刺在血肉之中,自然也會讓他覺得痛苦。

只是讓他更為痛苦的,卻是他體內五臟中的數顆毒瘤。

和許多強大的修行者一樣,他也不可避免的經歷過許多戰鬥,也受過不少傷。早年某次洞穿內腑的嚴重傷勢,便讓他的臟腑出現了無法完全復原的損傷,在十餘年前,便惡化,形成了數個不停的吞噬他的生命力的毒瘤。

他是聖師,可以清晰的感知到毒瘤的生長和更加惡化…這種清晰的看著自己死期臨近的痛苦,遠遠超過疼痛的本身。

而現在,他終於快到瞭解脫的時候。

所以他的心情此刻反而十分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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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大行 第五章 攻心

人終有一死。

即便是強大如聖師,也總有死的一天,也總會化成這世間的塵土。

一想到自己會和這個時代的許多大人物一樣,被記載在史冊之中,會出現在後世一些口口相傳的故事之中,這名穿著老文官服飾,實則是大莽皇宮之中供奉的蒼老修行者便在除了心情輕鬆之外,還有種說不出的興奮和衝動。

馬車在清晨中繼續前行。

然而這名蒼老的大莽聖師平靜的眼眸裡,突然流露出震驚和極度愕然的神色。

前方拖着這輛馬車的兩匹老馬,也因為他身上的氣息震動,而驟然覺得這輛馬車無比沉重,拖曳不動,發出了悲鳴,口中噴出些白沫。

前方初秋的晨光裡,一名身穿著雲秦大祭司袍的年輕人,背着一個碩大的箱子,緩緩的朝着他走來。

蒼老的大莽聖師緊抿着的雙唇微微張開,他額頭上的皺紋深了數分。

他看得出這名年輕人是誰。

不僅只是對方的外貌和衣飾,還有對方身上的那種莫名的氣息,都讓他可以肯定,這走過來的年輕人就是林夕。

林夕就是他來這裡要見的人。

只是他還沒有遭遇雲秦的前哨軍,還沒有標明自己的述求,自己所要見的人,卻已經自動出現在他的面前,這使得他看著這名在黃葉飄舞中走來的年輕人,這種感覺就像是他某一天突然想要吃塊很肥的紅燒肉,但是他還沒有告訴任何人,只是剛走出門,就看到有人端着一碗很肥的紅燒肉遞給了他。

這種感覺,特別的不真實。

這使得他很猶豫,一時都甚至沒有掀開馬車的車簾。

林夕還在繼續朝着他的馬車前行。

這名蒼老的大莽聖師開始覺得馬車裡的空氣太過壓抑,終於忍不住掀開了馬車的車簾。

……

“你應該知道我是誰,我也知道你是奉聞人蒼月的命令而來。”

林夕的腳步在對於修行者而言已經很近的距離頓住,他看著掀開的車簾中露出的蒼老面目,平靜道:“只是不知道你的姓名。”

蒼老的大莽聖師心中微微一顫,眉頭皺起,語氣裡帶著一絲明顯的不可置信:“你知道我是奉聞人蒼月的命令而來?”

林夕看著他昏黃的雙眸,說道:“所以我才出城來等你。”

蒼老的大莽聖師看著他,皺着眉頭,一時不出聲。

“無論我答應或者拒絶聞人蒼月的要求,你隨着我的這名青鸞同學一起死去,或者你隨着大黑一起毀滅在這世間,這都是注定會被記載在後世史冊中的事情。所以你才會來這裡?”林夕卻是看著他,平靜道:“所以你總該有個名字。”

蒼老的大莽聖師霍然挺身、抬頭。

喀嚓一聲,他身下的數塊車板,因為他身體的震顫而直接斷裂。

如果說從一開始林夕直接出現在他的面前,到先前說知道他奉聞人蒼月的命令而來,是在他心中掀起了一些波瀾的話,那現在林夕的這句話,便是真正的驚濤駭浪。

能夠成就聖師者,無一不是大勇無畏、意誌異常堅韌者,但面對這樣完全令人無法理解的事情,這名蒼老的大莽聖師,即便是想掩飾自己震駭的情緒,都根本無法做到。

然而讓他更為震駭的,還不止於此。

“你姓春?名劍南?春劍南,這是個很獨特的名字。”林夕看著他,又緩聲道。

蒼老的大莽聖師的身體不再震顫。

因為他的身體已經僵硬。

如果說先前林夕知道聞人蒼月派他來的來意,還可以用對方一些潛隱傳遞的消息或者對方純粹的猜測來解釋,但現在他的這名字,卻是根本無法解釋。

因為他可以肯定,在大莽都沒有幾個人,知道他的出身來歷,知道他真正的修為和名字,知道他想要留在史冊上的這個真名。

“你是怎麼知道這一切的?”他看著林夕,用一種變異的聲音,說道。

林夕看著他,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平靜的反問道:“你覺得大黑可怕,還是張院長更可怕?”

這個問題似乎和先前的對話完全不相干,然而這名蒼老的大莽聖師卻是聽出了林夕的意思,心底深處驟然生出了濃重的寒意:“是因為將神?”

“世上沒有人知道將神真正意味着什麼樣的能力,但現在你知道了。”林夕用一種悲憫的目光看著他,“一葉未落而已知秋…我可以提前預知很多事情,你因為什麼事情而來…敵人的軍隊從哪裡來,敵人會用什麼手段…所以當年的三十萬南摩國大軍攻不下這座城。所以現在你們的七路大軍攻不下這座城…你認為你現在做的事情有意義?你有沒有想過,大莽在聞人蒼月的統御下,始終要和我、和雲秦決一勝負。大莽將來會有什麼樣的結果?你覺得,你們會勝麼?”

林夕的聲音始終很平靜,和柔和。

然而就像一把把小刀,刺入這名蒼老的大莽聖師的心臟,讓這名蒼老的大莽聖師的心臟甚至體內所有的內臟都要抽搐起來。

這就是林夕所要的結果。

因為聞人蒼月採用這樣的手段,是要誅心。

而他現在,所要做的,便是攻心。

他已經見過不少大人物、聖師,在遭遇完全不合道理的事情時的失態,失控,所以他很有信心,他現在所要做的,便是讓他在這世間,在這名大莽聖師的心中,顯得更不合道理。

……

大莽聖師臉上的表情很痛苦。

因為完全無法理解,不能相信,所以他渾身都異常的痛苦,不舒服。

“用不着懷疑。”

林夕平和的看了他一眼,道:“譬如現在,我還知道你用同死鏈和我的同學連着,我還知道,你身上帶著一塊堅硬鋒利到足以割斷大黑琴絃的寶石。”

“你怎麼可能會知道!你怎麼能知道!”

這名蒼老的大莽聖師終於因為太過痛苦而陷入崩潰,他不聽的咳嗽着,身體微微的抽搐着,像一隻脫水快渴死的大蝦:“怎麼能有人,可以預知到這世上的事情!”

“不是所有,但卻是可以預知到很多針對我的事情。”林夕的聲音依舊很平靜,和柔和,“所以聞人蒼月注定會死在我的手裡,所以請你想想你的國家,想想你的家人…你難道想你的國家,你的家園,都隨着聞人蒼月一起,湮滅在這世間?”

“世上怎麼會有你這種人存在,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的人存在?…”這名大莽聖師開始不停的喃喃自語,臉色變得比白紙還要蒼白。

“我和大莽原本並沒有什麼深仇大恨。和我有仇的,只是聞人蒼月,我要殺死的,也只是聞人蒼月。”林夕看著這名大莽聖師,認真說道:“殺死了聞人蒼月,這場戰爭便能結束…便不會有那麼多雲秦人和大莽人死去。你現在,是想我殺死聞人蒼月,早些結束這場戰爭,還是想讓大莽和我之間越來越多的仇怨,最後拖着大莽隨着聞人蒼月一起墮入深淵?”

蒼老的大莽聖師痛苦的咳嗽着,看著林夕:“雲秦不會滅大莽?”

林夕看著他,說道:“張院長在的時候,雲秦可以滅掉大莽的時候,都沒有滅大莽…我們青鸞學院想要的,只是和平。”

蒼老的大莽聖師慘然笑道:“你們青鸞學院不想滅大莽,但中州城的人想。”

林夕平靜道:“我會阻止這樣的事情發生,這是我的承諾。”

蒼老的大莽聖師沉默下來。

片刻之後,他抬起了頭,看著林夕,“你想讓我做什麼?”

“我想讓你放開我的這名同學,然後離開,回大莽,平靜的渡過你的餘生。”林夕看了他一眼,“史冊上依舊會出現你的名字,後世依舊會記得你的選擇給大莽帶來的意義。”

這名蒼老的大莽聖師又沉默了片刻。

再抬起頭時,他的面容依舊十分痛苦,但眼神卻已然平靜了許多。

“我已經很老。”

他看著林夕,懷着敬畏,認真而緩慢的說道,“越老考慮的事情便越多,我可以相信你會阻止中州皇城滅大莽,我可以相信你們最終要的只是和平,且會容許唐藏和大莽存在下去。然而你有沒有想過,萬一青鸞學院不在了呢?萬一你不在這世上了呢?”

“人都是會死的,將神也是一樣,哪怕你不被人殺死,很多年以後,也會老死。你能保證世上還有張院長和你這樣的將神出現?雲秦這麼強大,今後或許會變得更加強大,到時如果青鸞學院都不在了,誰來管制這樣的一個帝國?將神或許未必有,但長孫錦瑟、聞人蒼月這樣的人物,卻會常有。”這名蒼老的大莽聖師臉上浮現滿了難言的苦笑:“不要說我想得太久,想得太遠。我和聞人蒼月接觸的時間比你長許多,我或許比你更加瞭解他的強大。而且我還見過煉獄山更加強大的人,和這些人比起來,你還是太過弱小。如果有合適的時機出現,恐怕你明知道他們要來殺你,你都根本無法可逃。而且希望你死的,恐怕不止煉獄山和我們大莽的許多人…如果你死了,如果你死了,大黑這樣的東西,又落入你們雲秦皇帝這樣的人物的手中,那我們大莽還能存在麼?”

林夕的眉頭皺了起來。

“對不起,即便你讓我知道了什麼才是真正的將神,但我依舊無法將希望寄託於遙不可知的渺茫將來上。”蒼老的大莽聖師看著林夕,“而且我已經想得很清楚…很多時候,即便你知道了一件事物如何發展,也會無力去改變,就像知道江水會暖的鴨子,無法阻止江水的變暖。就像你知道我會來,知道我來的用意,但卻依舊沒有辦法殺死我,而讓你的同學活着,你只能出現在我的面前,和我說這麼多,只能寄希望於我改變主意。或許,連我現在都可以殺了你。”

“我想不到和你說了這麼多,還是這樣的結果。”林夕看著他搖了搖頭,“你殺不了我,最終的結果,只有拖着我的同學一起死去,大黑依舊在我手中。”

蒼老的大莽聖師沉默了片刻,出聲:“如果你有絶對的信心,你可以選擇毀掉大黑,我會將你的同學好好的交還到你的手中。”

林夕的眉梢微微的挑起,冷漠道:“這並不算什麼人情,你應該明白大黑的份量…而且你也明白,這種事情如果我向聞人蒼月屈服,便或許有第二次,第三次。”

蒼老的大莽聖師看著林夕,緩緩的搖了搖頭,“不知道算不算提醒,或許你自己也知道,這種放棄,有了第一次,也會有第二次。”

微微頓了頓之後,蒼老的大莽聖師依舊敬畏,但有些感嘆的看著林夕,“而且你不知道你和我說了這些,我依舊會做這樣的選擇,所以可見,即便你是將神,一切事情,也依舊無法按你的意願而行。”

“這個世間就是一條大河,在這條大河裡面,即便是再大的魚,都不可能徹底改變這條大河的走向。但我們至少能決定我們游向何處。”

林夕看著這名蒼老的大莽聖師,道:“或許我們可以選擇都後退一步。”

蒼老的大莽聖師微微一怔,“怎麼都後退一步?”

“大黑是張院長留給學院的東西,在青鸞學院和雲秦人的心中,價值和意義不只是一件最強的魂兵這麼簡單。”林夕看著他,平靜而清晰的道:“所以我不會容忍大黑被毀…但我青鸞學院也曾失去過大黑,即便再失去大黑,我和青鸞學院的人,也有信心再把它奪回來。”

“難道你想將大黑直接交給我?”蒼老的大莽聖師渾身一震,臉上儘是不可思議的神色。

“我不會將大黑完整的交給你,不會讓它成為聞人蒼月和煉獄山屠戮雲秦修行者的武器。”林夕冷漠的搖了搖頭,“我會卸下它的三根弓弦,將弓身交給你。我想聞人蒼月和煉獄山,也絶對有興趣研究大黑的符文,絶對捨不得將它毀去。總有一天,我會將它取回…如果你能答應這麼做,我依舊可以給你一個承諾。我會承你這次情,我會保證大莽可以存在,除非我死了。”

“你真的可以這麼做?”這名蒼老的大莽聖師渾身再次開始顫抖起來,對於他而言,得到大黑的弓身,自然比起毀壞大黑要有用得多。

林夕沒有說話,只是將身後背着的大箱子打開。

這名蒼老的大莽聖師呼吸驟然停頓,他感覺到大黑獨特的氣息從這個鐵箱子裡噴薄而出,然後他看到了黝黑的弓身,卸下了三根黑色弓弦的,如無絃琴般的弓身。

林夕將這具無弦的大黑取出,走到這名大莽聖師的面前,將這具無弦的大黑,遞到他的手中。

這名大莽聖師接觸到了大黑。

這件世間最強,最富傳奇色彩的魂兵,讓他的靈魂都似乎顫抖起來。

他再度充滿不真實的感覺。

林夕和他相距這麼近,不怕被他殺死?

林夕真會將大黑給他帶走?

可是如果反悔,他也可以直接將大黑毀去,對於他而言,這根本是萬無一失。

看著往後退卻,平靜站住看著他的林夕,這名渾身顫抖着的大莽聖師終於點了點頭。

他將大黑的弓身抱入懷中,貼著自己的身體。

他背上的五根鎖鏈,如同活物般扭曲起來,從花寂月的體內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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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大行 第六章 我的命,你的命

細小的金屬鎖鏈從血肉之中緩緩剝離。

林夕先前所說的話,以及此刻懷中的大黑,疊加在一起,便由震駭變成了徹底的誘惑。蒼老大莽聖師的面前,就像有一扇充滿無數誘惑的大門在打開。

他似乎可以看到這扇大門後面,自己帶著大黑回到大莽,看到自己的名字被一些說書人寫在斑駁的城牆上,看到自己的名字被記載在史書之中留傳後世。

然而就在五條森冷的,帶著血腥味的鎖鏈將要徹底從花寂月的肌膚內剝離出來的瞬間,他的身體突然一顫,悚然一驚,身上的衣衫,瞬間濕透。

他霍然抬起,臉色蒼白,但面色從之前的震駭、狂喜,變得徹底的陰沉,肅殺。

林夕一直沒有催促這名蒼老的大莽聖師。

在這最緊要的關頭,看到這名大莽聖師如此的神色變化,他的眉梢也頓時不可遏制的緩緩往上挑起。

“林夕,你的確很厲害。”

蒼老的大莽聖師的面容變得更為冷硬,“只可惜功虧一簣。”

看著眉梢挑起,眉頭卻皺起,目光也沉冷下來,卻沉默不語的林夕,這名蒼老的大莽聖師冷笑了起來,緩緩的伸出了手,他的手中握著那塊如匕首一樣,邊緣很薄很鋒利的天藍色晶石。

“我雖然不知道你到底打什麼主意,但我不會再相信你的話,我會毀掉這大黑。”

林夕看著他手中的天藍色晶石,依舊平靜道:“我只是不明白,你是怎麼會覺得我另有算計的?”

“你的攻心之術的確很厲害,先以將神的秘密來令我震駭得幾乎無法思考,讓我甚至懷疑這世間的真實。接下來,便用大黑這樣足以亂所有修行者心神的東西,來亂我心神。面對你這樣的手段,恐怕所有人都無法有平時的思考能力,都會被你牽着鼻子走。”這名大莽聖師冷諷道:“只可惜你這攻心之計裡,有一個最大的破綻。”

“我倒是想不到我的破綻在哪裡。”林夕看了一眼這名臉上的神色由敬畏而徹底變成陰冷的大莽聖師,微微躬身:“請先生指教。”

蒼老的大莽聖師看了林夕一眼,冷笑道:“這個破綻,就來自於將神的秘密….將神的真正強大,本身就來自於這世間根本沒有人真正知道將神到底擁有什麼樣的能力。如果煉獄山的那些無比珍惜自己的羽毛的大人物,那六名大長老和煉獄山掌教,知道你竟然能夠預知這世間很多事情,竟然擁有這樣遠超出他們想像的強大能力的話。他們肯定坐不住,會親自降臨在世間,乘着你還未成聖,殺死你,哪怕出現死傷。所以你絶對不會讓我將你這樣的秘密帶回大莽,你絶不可能讓我活着離開。”

“這的確是我沒有想到的破綻。”林夕想了想,看了他一眼,道:“我也的確沒有想到,在這樣最後的關頭,你還能夠陡然想到這點。看來你先前說得不錯,年紀越老的人,的確會想得越多,也的確會想得越細一些。”

聽到林夕的親口承認,這名在最後關頭醒悟過來的蒼老大莽聖師的身體再次震顫了起來,身體的無數毛細孔中,再次湧出了冷汗。

他開始感到驚恐和極其的後怕、以及憤怒。

如果自己沒有在最後時刻發現,那最後的結果,必定是自己死去,然後這名青鸞女學生以及大黑依舊完好的回到林夕的手中。

“你到底準備了什麼手段來對付我?路上埋伏什麼陷阱截殺?”

他開口,忍不住想再次質問林夕。

然而就在此時,他卻發現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唇和身體的顫抖。

他以為自己是因為驚恐、後怕和憤怒而導致身體顫抖,但此時,他卻發現還有其它的原因。

他的呼吸驟然停頓。

他發現自己體內的水分還在不停的化成冷汗從肌膚毛細孔中流淌出來,他發現自己的身體在迅速的變冷,而且在這瞬間的感知之中…他感覺到自己體內,無論是血肉、經絡還是骨骼之中,都似乎充斥了無數的細礫…似乎要將他體內的一切東西,全部堵住,將他體內的一些水分,都從體內派出。

“你!”

他反應過來了什麼,驚恐的厲喝了一聲,目光聚集在自己懷裡的的大黑上,他的手用力的抬起,魂力拚命的朝着手中的天藍色晶石湧去,想要直接將大黑,將這世間第一魂兵毀滅!

然而就在他體內魂力湧動的一瞬間,他體內又驟然浮出無數更多的細礫,就好像他體內的許多血肉驟然化成了無數的黃沙。

他體內的魂力流動,瞬間變得無比的擁堵…魂力被無數的沙礫切割、消磨。

他的手指上,只有淡淡的黃光閃動。

他的身上,有更多的汗水湧出,甚至形成了成片成片的水,在身體上流淌而下,就像在洗澡…然而這水,卻是來自於他體內。

“喀”的一聲,他手中的晶石落在了大黑的弓身上,但似比普通人更為軟弱無力,甚至沒有能在大黑光華黝黑的表面上,留下一個印記。

“流沙!”

這名蒼老的大莽聖師終於反應了過來,導致自己體內充斥無數沙礫和讓自己瞬間將盡油盡燈枯的東西是什麼,他從口中擠出了兩個字,因為頭頂和額頭上大片水流的流淌下來,他幾乎難以睜開自己的眼睛。

林夕點了點頭,冷漠的輕聲道:“你雖然發現了我最大的破綻,但你和我所有的對手一樣,從面對我開始,便已犯了一個錯誤。”

“什麼錯誤?”蒼老的大莽聖師嘶聲出聲,他連發出的聲音,都變得好像有無數的黃沙在磨擦,好像他的聲帶和喉嚨、舌頭,都已經乾燥得徹底變成了沙石。

“因為你們都會用正常的道理,或者說用這時間的道理來思考事情。但卻會忽略了一個事實。”林夕看著他,說道:“因為我本身便不合道理,所以你們用這世間的道理來想像,來猜測,來揣摩我的意圖,本身便是錯誤。很多肯定、沒有意外的事情,在我的面前,會變成意外,很多一般人不敢做的事情,沒有把握的事情,我會做,我會保證變得有把握。”

“你說的不錯,現在誰都知道你是將神,但誰都又會忘記你是將神。”大莽聖師慘笑了起來,“你知道為什麼會這樣麼?因為所有人從心裡還是不相信有特別的將神,所以越是修為高的人,就越不服氣..所以還是會有許多人,會要殺你,與你為敵。就如現在,哪怕你算計了我,但最終你又能改變什麼?我還是會拖着你的這名同學一起死去。你知道同死鏈又如何?我現在雖然已經無法驅動魂力又如何,我不妨告訴你一些更多的細節…在我體內徹底衰竭,最後魂力消失的瞬間,同死鎖產生的震盪,就足以破壞她體內的一些重要臟器,讓她迅速死去,甚至可能會比我還要快的真正死亡。所以我在彌留之際,在嚥下最後一口氣之前,應該還能看到她的死亡。”

“你還是錯了。”

聽到這樣的聲音,林夕看著這名身體已經乾癟得近乎只有先前一半大小,但還在努力的睜大眼睛,側身看著他和花寂月,滿臉怨毒的大莽聖師,搖了搖頭,依舊平靜的說道:“你還是忘記了我方才的話,不要用你自己的道理,來衡量我。”

體內還在流出水滴的大莽聖師聲音驟停,他的感知之中,體內已經全部都是沙礫。

他無法想像林夕還能有什麼確定可以救花寂月的辦法。

流沙被安可依稱為天下第一毒,毒性自然比起世間那些十幾息的時間便能置人於死地的毒藥更為猛烈。

即便是聖階,這名大莽聖師在此時,體內的魂力也已經徹底的衰竭,就像一條水管裡最後一絲水流,被充斥的黃沙堵塞,吸附。

在這魂力斷絶的一瞬間,這名即將死去的大莽聖師努力的瞪着眼睛,看著花寂月。

連通着他和花寂月身體的同死鏈,上面所有細小的符文中驟然出現了一絲光亮,然後這五條細小的鎖鏈,同時開始巨震,震盪出來的力量,就如一條條透明的琴絃,在花寂月的體內縱橫穿刺,切割。

也就在這一瞬間,這名大莽聖師眼前的世界,變成了白色。

白色,是因為太過耀眼、明亮,而看不清了顏色。

這一刻,林夕大放光明!

林夕的身上,他的雙手、他的胸膛,他的眼睛,甚至髮絲之中…全部都在放出無數純淨而耀眼的聖潔光線。

彷彿無窮無盡的光線,從他的身體內噴湧而出,沖在花寂月的身上。

這是真正的光明。

林夕也從未如此洶湧的噴湧過光明。

這光明的洶湧…甚至在他和花寂月之間,形成了一條耀眼的,實質般的光橋。

這種光亮,甚至照耀得花寂月的身體都顯得有些透明。

這每一絲純淨的光線,都是用自己的生命力轉化而來。

所以,林夕現在,就是在燃燒自己的生命。

他是在將自己的命,變成花寂月的命。

他就像在將自己的一半生命,分給花寂月!

花寂月口中湧出了一口血。

她體內的許多致命傷因為林夕此刻的一半生命,而變得不再致命,但她依舊重傷。

林夕也如何和她遭受了同樣的創傷,也吐出了一口血。

然而兩個人畢竟只是受傷,沒有死去。

看著花寂月的目光,感覺到花寂月的身體沒有變得冰冷,而是依舊溫暖,他的心裡便驟然暖了起來。

他咳着血,但一絲微笑,卻是浮現在了他的嘴角。

“好久不見。”因為咳血,他沒有發出聲音,但是嘴型,卻分明在說這四個字。

……

大莽聖師發出了極度痛苦的嘶嘶聲,就好像乾渴了六七天,又被人在嘴裡塞滿了黃沙。

他此刻雙眼都已經徹底乾枯,身體已經不只是乾癟,在開始潰爛,肌膚一層層剝落,開始真正的化成沙土。

他看不見,但是他卻是可以感覺到發生了什麼,他可以感覺到花寂月並未死去。

“之前我對你躬身行過禮,其實不是因為請教你的問話,而是因為我要謝謝你,謝謝你讓我看到大黑的更多東西。還有謝謝你的失敗…你的失敗,就是聞人蒼月的失敗。我要讓他在我的面前,永遠失敗,我要讓他發現無論做什麼,在我面前都是失敗…直至最後被我殺死。”林夕咳得順了些,看著這名渾身都充斥着不甘和怨怒的大莽聖師,認真的說道。

他的這些話,讓這名大莽聖師更加痛苦和怨毒。

但是他的生命已經走到盡頭。

他的意識也很快的渙散。

只是剩下了最後對於死亡潛意識裡的恐懼,“藥…藥…藥…”他乾枯潰爛沙化的喉舌中,發出了這樣的聲音。

最後的潛意識裡,不知是驚恐這毒藥帶來的死亡,還是想要解藥。

“藥…藥…藥…”

聽著這名代表聞人蒼月的意志和手段而來的大莽聖師這樣的聲音,看著嘴唇微動,嘴型同樣是好久不見四字的花寂月,他嘴角的笑容更加燦爛,他咳嗽着,笑着清唱,用唯有他知道意義的語調清唱:“藥…藥…藥…切克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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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大行 第七章 不要質疑我的權威

“藥藥藥,切克鬧…”

林夕嘴角流淌着血絲,咳嗽着,笑着,唱着無人能懂的歌謡,抱著花寂月走在墜星陵外的道上,走向這座對於雲秦而言意義非凡的城池。

花寂月聽著林夕這有趣的歌謡,笑了起來:“你又唱些什麼胡話。”

她笑着,眼睛裡卻是流出了淚水,在她微黑的皮膚上,顯得分外的晶瑩。

墜星城城樓上的人,此時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樣驚心動魄的事情,但他們看到林夕怒放的光明。

看著林夕和花寂月的笑容,看著兩人身上的血跡,嘴角還在流淌的血絲,城樓上的許多人,先是震驚,然後不知為何,眼角也是忍不住微澀起來。

……

“一去二三里,煙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在世間最大,最雄偉的中州城裡,有孩童也在唱着朗朗上口的歌謡。

一輛馬車穿行在中州城的街巷裡,來到了中州城的一處城關口,例行接受出城查檢。

一名黑臉中年城關守將本身只是在隨意的走動,漠然的看著從城門口進入的形形色色人群,但不經意間看到這輛馬車掀開的車簾縫隙中的容顏,他的黑臉卻是微微一白,接着他快步的走到了這名馬車面前,示意兩名軍士將趕車的老人帶到一邊盤查,而他卻是走到了車簾旁,用極低的,凝重且微顫的聲音,對著馬車中的女子道:“長公主殿下,聖上已經頒下特別口諭,不准長公主殿下出城,違者斬立決。”

“劉孝。”

馬車中的長公主通過車簾的縫隙看著他,“我不想讓你違背聖上的命令,但我留在皇城裡,便活不了。所以我才選擇從這裡出城…你放心,我已經安排好了一切,不會查到你的頭上。我知道你是個知恩圖報的人,所以我讓你看到我的面目,希望你能讓我出城,接下來幾個關卡,你幫我關照一二。”

黑臉中年城關守將身體微僵,不再出聲,只是從馬車旁走過,漠然的對著那兩名在盤查趕車老人的軍士揮了揮手,示意沒什麼問題,讓馬車出城。

趕車老人狠狠的瞪了這名黑臉中年城關一眼,心想自己一個月都不知道要進出城門多少次,城門關上的有些軍士都認得他這張臉了,此刻還有什麼好查。

馬車轆轆,駛出了中州城。

在城樓上連黃銅鷹眼都已經不可能看到她面目的古道上,長公主讓趕車老人停下車來,她走出了馬車,轉身回望這座世上第一雄城。

她深深的看著這座她深愛着的,無比壯觀的大城影子,她的眼角出現了淚痕。

“皇兄,你怎麼能瘋成這樣子呢?你現在這樣做…即便有後,這座城今後還會是長孫氏的麼?”

趕車老人看到了她遠眺中州城的樣子,看到她眼角的淚痕,他不僅想到,生得這麼好看,嘴唇這麼薄,相貌薄情…不是個戲子或許就是個柳巷紅牌,興許是入了什麼富戶,又被大房趕了出來吧。

……

天下入秋。

煉獄山中卻依舊是到處都是衝天的煙柱,嗆人的氣息。

這一日,許多農奴,甚至許多身穿紅袍的煉獄山弟子,都不顧身下的塵土和污垢,惶恐至極的拜伏在地,恨不得將自己的整個面目,埋在漆黑的塵土之中,來顯得自己的畏懼和虔誠。

因為六名煉獄山長老,在這一日再次各自走出了自己平時所居的洞窟、殿宇,朝着煉獄山中最高的火山口上那座殿宇走去。

這六條身影,因為渾身散發的濃厚黑煙和火焰,而顯得無比的高大。

除了那最高火山口殿宇中的煉獄山掌教之中,其餘所有的煉獄山弟子和長老,都沒有見過這六名煉獄山大長老的面目,甚至絶大多數人,都甚至不知道這六名煉獄山大長老活了多少年。

因為在他們的師尊、師叔入門時期,這六名煉獄山大長老便已經在煉獄山中存在。

但所有煉獄山弟子卻都清楚,這六名煉獄山大長老,和煉獄山掌教一樣,是大莽乃至這個世間最為尊貴的人,就連大莽皇帝,都不如這六名煉獄山大長老尊貴,他們所有人的命,加起來都恐怕不及這六名大長老的命寶貴。

他們之中的任何一人,要是觸犯了這六名大長老的威嚴,恐怕便立時會被丟到不見天日的採礦洞窟之中,再也見不到陽光,受盡萬般苦痛後死去。

六名手握著鑲嵌着黑寶石骨杖的煉獄山長老從拜伏在地上的農奴和煉獄山弟子身前走過,走向以一塊塊墨黑色光潔玉石雕刻堆砌而成,用和紅寶石一樣耀眼的紅色晶石鑲嵌出無數火焰符文的大殿。

張平也是拜伏在地的人的其中之一。

他的額頭和臉,也幾乎埋在污黑的道邊泥土中,但是在一名煉獄山長老走過他的身邊之後,他卻是微抬起頭,眼睛的餘光,貪婪的看著那名煉獄山大長老手中的權杖,拚命的看著那權杖上的符紋。

煉獄山掌教坐在寶石王座上,沐浴在寶石王座上散發的紅光之中。

六名煉獄山大長老走進了這座大殿。

在走進這座大殿的瞬間,他們身上的火焰和黑煙便頓時熄滅。

他們身上的黑色神袍在光滑的黑色地面上拖動,其中一名瞳孔之中似有火焰符文在不停閃耀的大長老出聲,恭謹道:“掌教,連申屠念都兵敗身死…必須殺死聞人蒼月謝罪。他的野心始終太大,且已失去利用價值。他只是一個太過狂妄的廢物。”

煉獄山掌教微微抬首,冷酷而強大的目光透過紅光,掃在這些擁有銀灰色肌膚的煉獄山大長老的身上,“聞人蒼月是我挑選,是我同意他如此做,你們這是在質疑我?”

六名煉獄山大長老全部頭顱微垂,眼中光芒閃動。

眼中似有火焰符文不停閃耀的大長老再次出聲,宏大的聲音在空曠的殿宇中迴蕩:“我們不敢質疑掌教的決定…只是我們提供了聞人蒼月這麼強大的力量,他卻浪費了我們這麼多的付出,他必須為此付出代價。”

“哦?”煉獄山掌教發出了一聲戲謔的聲音,看著這名煉獄山大長老,如同可以看到這名煉獄山大長老的內心深處,“看來你們只是懷疑我是否在和李苦的對決中遭受不可恢復的重創,懷疑我是否還和以前一樣強大…所以你們才會懷疑我的權威。”

六名煉獄山長老都霍然抬頭。

煉獄山掌教身外的紅光開始湧動,他戲謔的目光,盯在眼中似有火焰符文不停閃耀的那名大長老身上。

這名大長老的身上,同時冒出滾滾的黑色濃煙和黑色火焰。

他手中的黑色骨權杖上也在發光、發燙。

“跪下!”

煉獄山掌教冷酷的出聲,“因為從今天起,你已經不是煉獄山大長老。”

無數朵蓮花般的赤紅色火焰,帶著恐怖的熱力,充斥了他面前的整個天地,也充斥了這名大長老面前的整個天地。

“啊!”

這名煉獄山大長老發出了一聲恐懼的大叫聲。

一張魔王的臉在無窮的火焰中伸出,吞噬了他身前洶湧的濃煙和火焰,吞噬了他的雙腿。

火焰消失。

恐怖的火焰湧動聲浪消失。

魔王的臉消失。

他的兩條小腿也齊膝消失。

銀灰色的血液從他的膝蓋斷口處流淌下來,就像一條條沉重的水銀。

“啪!”

他的斷腿着地,傷口處着地,跪在地上。

這名煉獄山大長老雖失去了兩條小腿,但依舊可以不用這種方法墜地。

然而此刻他不敢。

他的面孔因極度的恐懼而徹底的扭曲,完全失去了以往的威嚴。

他只敢這樣跪着,任憑傷口硬生生的貼在地面上,銀灰色的血液在黑色的地面上泛開。

另外五名煉獄山大長老陷入了沉默,眼中也充滿了恐懼和臣服的神色。

他們不訝異於煉獄山掌教猜測到他們的來意,他們只是沒有想到,煉獄山掌教非但沒有變得不強大…而似變得更為強大。

“聞人蒼月永不能至大聖師,豈不是更好,至少你們不用擔心將來隨時被他殺死。”

“我留着他,自然有用。他依舊可以去殺青鸞學院的人,難道夏副院長不死,你們就敢親自去雲秦殺人?”

煉獄山掌教平靜的看著這名跪在地上的大長老和另外五名煉獄山大長老。

“你們不該來質疑我的能力…申屠念死了,你們應該質疑,應該去查的是,為什麼我們煉獄山唯一的洗魂珠,在傳說中上古仙魔的戰爭中都起到重要作用的東西,為什麼會在林夕的身上失去效應。”

“必須加緊對我們煉獄山後的魔獄原的探索,我們煉獄山需要更強大的力量。”

“至於你。”煉獄山掌教看著斷腿跪在地上的煉獄山大長老,冷漠的說道:“你便也去探那些未知之地吧。只要你能帶著有價值的東西回來,我可以赦免你的罪責。”

說完這句,煉獄山掌教不再出聲,不想說話。

六名煉獄山大長老,全部如潮水般退出這個大殿,就連地上銀灰色的血液,都被那名斷腿的煉獄山大長老離開時用火焰燒掉。

這座大殿沉寂了下來。

沉寂了很久,然後可以聽見紅光中煉獄山掌教的輕咳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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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大行 第八章 你原本就想佔有一切

秋風起。

中州城上空的烏雲越來越厚。

一場足以砸落所有黃葉的大雨傾盆而下,灑落在中州城的每一條街巷。

華美富貴,但沒有什麼人間氣息,分外涼沁沁的真龍山殿宇樓閣裡,一名坐在塌上的長髮女子緩緩抬頭,平靜的看向門口。

這名女子的面目,和長公主甚至有八九分相像,就連在很多人顯得有些薄情,但卻又十分好看的薄唇,都極其相似,唯一不同,只是她的雙唇要紅潤一些。

宮門在吱呀聲響中被推開,一名面容蒼白瘦削的中年男子緩緩走了進來,他身上金黃色龍袍上綉着的龍,在這陰鬱的天氣裡,似乎顯得分外猙獰,就要衝出來。

沒有雷聲。

然而唰的一聲,殿宇裡雷光大作,金色的閃電將這殿宇立所有的一切都照耀得明亮無比。

整座殿宇都似乎顫抖起來。

雲秦皇帝憤怒而壓抑的身體,顯得分外的霸道和強大。

然而同時站在門口,也顯得分外的孤獨。

門在他後面咯吱一聲關上。

他緩緩的向前走着,走到了這名長髮女子面前。

他的面容,已經徹底扭曲。

“她去了哪裡?”

他看著這名就如長公主孿生姐妹一樣的美麗女子,一字一字的問道。

“不知道。”

這名女子搖了搖頭,看著雲秦皇帝,歉然道:“聖上,我是真的不知道她去了哪裡,會去哪裡。您要明白,她既然想逃出這座城,就會儘可能的做到萬無一失,不會留下什麼讓聖上您將她抓回來的線索。”

雲秦皇帝沉默的看著她,半響後緩緩說道:“你什麼都不知道,就為她賣命?你總該知道,你代替她騙過一些人,代替她留在這裡,會承擔什麼樣的後果…連這樣的事情你都敢做,你難道瘋了?”

“我不想這麼做,但我沒有選擇,我不能看著她死在中州城裡。”擁有長公主一樣的美麗容顏,但卻少了些長公主高高在上的氣息的女子,看著雲秦皇帝,平靜的搖了搖頭,“我沒瘋,是聖上您瘋了…她是您的親妹妹,您居然想要佔有她,將她當成替您繁殖後代的工具,這是亂|倫理五常的事情。父不淫其女,兄不侵其妹…這是沒讀過書的雲秦人都懂得的道理,聖上您若不是瘋了,怎麼連這都會不管不顧?”

“放肆,聖天子豈是你能妄加評論!”

殿宇中又亮起一片閃電,耀得任何東西都閃閃發光,便在這一瞬中,憤怒的雲秦皇帝伸出了手,死死的扼住了這名美麗女子的咽喉,往前推着,踩過床榻,撕裂了垂幔,一直將這名女子頂在了宮牆上!

這名美麗女子潔白如天鵝細頸被皇帝的手扼住,白皙的臉慢慢憋紅,然而卻是沒有任何乞憐的神情,只是喘息道:“聖上為什麼要一意孤行,連自己最親的人都容不下,變成真正的孤家寡人呢?”

雲秦皇帝的手上青筋湧起,似要再度用力,然而從這句話裡,他卻是聽出了什麼,手略微緩了一些。

“我記得你這雙眼睛了,你是洛雲靈,是她小時的玩伴。”他看著這名美麗女子的面目,厲聲喝道。

“聖上竟然連這都記得清楚,居然連我這樣微不足道的人都還記得。”美麗女子喘息着說道。

雲秦皇帝陰厲的端詳着這名美麗女子的面目,“這麼多年不見,想不到她居然花了這麼大功夫,將你變得和她這麼相像。可是她會以為,你和她相像到這種地步,朕就會捨不得殺你麼?”

“你當然捨得。”和長公主面容十分相像的美麗女子喘息着說道:“連那些為雲秦為長孫氏出生入死的人,你都可以殺掉,還有什麼人你捨不得殺?”

“放肆!”

雲秦皇帝怒斥了一聲,手上用力,將這名美麗女子提得近乎離地,只有腳尖才能接觸到地上。

他嘲諷和怨毒的看著這名因為雙唇張開喘息,臉上潮紅而顯得有些莫名的魅惑的女子,殘忍的俯身上前,說道:“朕不會殺你,既然你敢代替她,朕就讓你代替她。”

嗤啦一聲。

空曠清冷的殿宇中再次閃現耀眼的雷光。

這名美麗女子下身的所有衣物,被雲秦皇帝一手扯得粉碎,潔白的胴|體,在電光之中顯得更加的耀眼。

雲秦皇帝伏在了她的身上,像野獸一樣粗暴的進入了她的身體,狠狠的撞擊着。

這名美麗女子依舊沒有發出任何乞憐的聲音,她只是目光空洞的看著上方的殿頂。

雲秦皇帝發出了如同野獸一般的聲音,似乎痛苦之中夾雜着無盡的歡愉。

這名美麗女子聽到了他這樣的聲音。

她低下頭來,看著這名將自己頂在牆上,滿臉也儘是血紅,拚命揉捏着自己身體的雲秦皇帝。她空洞的雙眸中頓時流露出濃濃的鄙夷和譏諷的神色,“原來你根本不只是想要替長孫氏傳宗接代…你根本就是野心太大,慾望太大,太想佔有一切。越是難得到的,美好的東西,你心中的野心,都驅使你想要佔有。所以你心裡,恐怕早就有想要佔有長公主的慾望…只是正常人都會感到羞恥,將這種慾望消磨掉,但你卻是真正的瘋了,你卻想做這樣的事情。”

“那又怎麼樣。”

雲秦皇帝放開了她被掐紅的脖子,用自己的身體將這名美麗女子頂得懸空壓在牆上,他不停的發洩着,喘息着,含糊道:“這整個雲秦都是朕的!任憑你說朕瘋了又怎麼樣,朕今後每天,還是能像今天這樣對你!朕每天都會來這裡,像今天這樣對你。”

“那又怎麼樣?”美麗的女子也笑了起來,她反而夾|緊了雙腿,勾住了雲秦皇帝的腰,配合起他來,“皇兄…皇帝哥哥…”她在他耳邊輕輕的呻吟着,當雲秦皇帝的喉嚨裡發出海嘯般的咆哮時,整個人都似要爆發時,她在他耳邊平靜的輕聲道:“不管你怎麼想像,我畢竟不是真的長公主,你逼得她離開了中州城,你今後在我身上這樣的時候,或許便有男人在她身上這樣,而你卻連她的手指頭都碰不到。”

雲秦皇帝的身體驟然綳直,他僵硬着,發出了一聲震天的尖叫聲,就如真正的瘋子。

……

冰涼的雨水順着雨檐滴落,落在下面地上的水窪之中,發出啪啪的聲響。

雲秦皇帝走出了真龍山。

所有的雨絲都被他身上散發出的氣息排開,沒有一滴冰涼的雨水能夠滴落到他的身上。

他的身體是乾燥的,然而他的身體似乎比雨水還要冰寒,他就像行走在皇宮裡的一座威嚴的冰冷雕塑,沒有生氣。

一名身穿著黃布衣衫,頭顱用一塊黃布兜起,面容和雲秦人有些明顯區別的年輕人在一間偏殿中等着他。

看著他最終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這名年輕人冷厲的看著他,微諷道:“既然是陛下您想要見我,想必要擺出一些禮賢下士,招攬的誠意,又為何還要讓我等待這麼長的時間?”

“梵明寧,朕知道你一路過來十分危險,但朕認為你到我面前,是對雙方都十分有利的事情。”雲秦皇帝看了這名面容冷厲的年輕人一眼,冷漠道:“既然如此,便不要計較於耽擱的一點時間,朕的直接,可以免去更多不必要的時間。”

“文玄樞能給你們的,朕可以給得更多,他們能夠給你們的,朕能給,他不能給你們的,朕也能給。”微微一頓後,雲秦皇帝看著這名神像軍的新統領,接著說道。

神像軍的新統領梵明寧微沉下頭,自嘲般道:“你和文玄樞現在之爭,不知鹿死誰手,神像軍現在太過弱小,我們所想的事情,只是儘快變得更強大,擁有可以自保和被利用的能力。若是確定被某一方所用,這一方若是敗亡,那我們神像軍,便會徹底消失在世間。尤其我們此刻若是答應你的要求,文玄樞恐怕會第一時間除去我們,我們便會成為他登天的第一塊磨刀石。”

雲秦皇帝冷酷的搖了搖頭,“朕不需要你們現在就倒在朕一邊,朕只知道你們和朕有同樣強大的敵人,青鸞學院。所以朕只需要你們一個承諾,在你們認為合適的時機,加入朕的陣營。在這段時間裡,朕會讓你們變得更強大,朕會給出你們需要的東西。”

梵明寧沒有馬上回答,他看了一眼面容瘦削孤冷如雕塑的雲秦皇帝,道:“我不明白陛下明知道文玄樞之變,為何還不動手,任憑他佈局,只是圖謀今後之事。我不明白,陛下何來的信心。”

“朕的信心來自何處,你們不需要知道。”雲秦皇帝看了一眼這名神像軍的新統領,“你們只要看結果。”

梵明寧微躬身,按雲秦禮對著雲秦皇帝行了一禮,“陛下你說得不錯,我們只要看結果…陛下你也說得不錯,我們終究有同樣的敵人,所以我們只需要等着陛下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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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大行 第九章 人間易老,將軍已白髮

韶華陵中,燃起了一蓬大火。愛殘顎疈

一名名為賀白荷的男子的屍身,在他戰鬥過的石子長街上,燃成了灰燼。

在東景陵中,唐藏折了兩柄劍,而在韶華陵中,雲秦也折了一把足以代表整個雲秦人的精神的劍。

周首輔和無數軍士聚集在這蓬開始燃燒得越來越旺,然後漸漸熄滅的大火之前,送這名在仙一學院時默默無名,但可以稱為真正的俠之大者,稱為大宗師的人離開塵世。

很多人都在思考,是什麼使得這名強大的,足以笑傲天地間,過着遊戲人生的生活的聖師,在身負重傷之後還來到這裡,最終為了重創聞人蒼月,贏得這一戰而死去。

這一柄劍折了。

天人劍並沒有流傳,今後便成絶響。

然而所有在韶華陵活下來的這些雲秦人,他們都深深的記住了賀白荷的名字,他們的腦海裡,都深深的烙印下了這一柄天人劍。

……

同一時間。

一名身穿黑甲,神容憔悴但神情堅毅的雲秦將領在眺望着遠處若隱若現的千霞山。

他身旁另外一名雲秦將領也眺望着遠處的千霞山,感嘆道:“聽鎮南營的兄弟們說,顧大將軍的一支奇軍已經渡過了墜星湖,連克了對方三個要塞,奪了對方一個重要糧倉,想必這次可以乘勢一舉收復千霞山了。”

神容憔悴但神情堅毅的雲秦將領卻搖了搖頭,“恐怕未必。”

“為什麼?”他身旁的將領皺眉道。

“聞人蒼月畢竟還未死去…即便是我來應對,我都會儘快將所有軍隊撤到千霞各處邊關之後,帶不走的糧草,我會選擇全部焚燬。”神容憔悴的將領默然道:“我軍雖大勝,但後方保障卻無法跟上,後勁不足…若是國內安定,和先前一樣供給沒有問題,這次非但能夠一舉收復千霞各邊關,恐怕還能一路南進,打得大莽徹底一蹶不振。但這一場大勝,已經用盡了後方數省的力量,如涸澤而漁之勝,如果攻克千霞山沒有實質性的戰略意義,又何必要在我方準備不足的情況下,以很大的犧牲強行收復千霞邊關?”

“顧大將軍不是好大喜功之人。所以此時戰,何時能真正收復千霞邊關,何時能讓大莽認敗,主因已不在我們軍方,而在國內之局勢。”神容憔悴的雲秦將領再度搖了搖頭,“內亂不止,何以平外敵。”

“基石都沒有….腳都斷了,手上的兵刃哪怕還要砸向敵人的身上,自己的身體是會馬上倒下的。請使用本站的拼音域名訪問我們零點看書”

大多數人的腳斷了,自然無法站得穩,無法再和人去戰鬥。

這名某個南陵行省邊塞的普通雲秦將領的比喻沒有任何的錯誤,但對於世上已經超脫了普通人範疇的強大聖階修行者而言,沒有腳,也依舊可以行走,也依舊可以強大到令人難以想像的地步。

在大莽真正的權力至高處的煉獄山黑玉大殿裡,沐浴在紅光裡的煉獄山掌教看著手中一頁密諫,微諷的對著拜伏在殿外的數名煉獄山紅袍神官發出了命令:“既然這樣,那就不要讓申屠宗辛去煉獄山之後的不可知之地去了,讓他去中州城吧。雖然是斷了腿的,至少比起現在中州城那些長了腿的人要強一些。至於煉獄山之後…每月再多派些人去。”

數名平日裡已經在煉獄山地位極高的紅袍神官全部稱是,敬畏的退下。

“割南陵、南令、東林三個行省給我,來換取我的些許幫助?”

大殿裡,寶座上的煉獄山掌教戲謔的自言自語道:“文玄樞你倒是有些膽魄,敢和我談這樣的價碼,也不怕我覺得你太過輕視我…不過我對於這種價碼沒有興趣,卻對皇帝和真龍山有些興趣,現在也是讓雲秦人認識一下煉獄山的時候,哪怕只是一名斷腿的蠢貨。”

……

湛台淺唐在思考着。

每每在感知之時,他都似乎能感覺到自己面前橫亙着一座大山。

這座大山,就是他和聖師的距離。

可以感知到聖階的強大,但卻知道自己距離這種強大依舊還有很長的距離,這就是他這種大國師巔峰修為的修行者所處的境地。

平日數日的修行,自己面前這座大山都似乎感覺不到明顯的縮小,似乎站在大山的哪個位置,就依舊站在大山的哪個位置。

然而在帶著這五萬餘大莽軍隊行進的數日,他只是在每日夜間休憩時修行,卻感到自己在這座大山上,前進了一大步。

湛台淺唐是這個世間最為睿智的人之一。

他聽著身後沉重的腳步聲,便很快想出了原因。

是因為他的精神上,之前從未有過這數日這樣大的壓力。之前他的老師,大莽老皇帝湛台莽將親手打下的王朝交給他,但一個王朝,更多時候在腦海中是虛幻空泛的幻影,不像此刻這五萬多名大莽軍人這麼真實。

這五萬多條鮮活的生命背後,都還有無數的家庭。

他自己也是大莽人,就和林夕是雲秦人,無法忍心見到雲秦人的死亡一樣,這些大莽人和他們身後牽動的無數家庭,更多的人,讓他背負着前所未有的真實壓力。

精神、意志,便是修行者的道。

一人生死的壓力,無法和無數人生死的壓力相比。

然而首先要真的在意,才會有真的壓力。

所以軍隊之中常出強大修行者,不只是經歷的戰鬥更多,還因為會比別人擔負更多的生死。

在身後數萬生命維繫在他手中的大莽人的腳步聲中,他對修行者的道,也有了更深的理解。

時謙走在他的身旁,看著他漸漸鬆開,最終豁然的眉頭,時謙又忍不住低聲問道:“既然顧雲靜掌控的這邊軍方,真的原意給我們一條活路,將那處要塞的人都調空,留給了我們,那我們為什麼還要離開?”

“人以禮待之,我需以禮還之。這是中州城裡私塾教導很幼小的學生時,便會說的話。”湛台淺唐解釋道:“顧雲靜給我們留了一條活路,我們不能不給他活路。他是雲秦的將領,做這樣的事情,他不光明正大擺明了做,別人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若是堂而皇之,毫無忌憚的做,便會給他招來禍事,讓他也無法交待。所以我們豈可佔據客地…顧雲靜會把那裡當成一扇門,我們走過,他的軍隊,會幫我們扼守住那裡,阻擋住聞人蒼月的軍隊。”

時謙點了點頭,“那你有什麼打算?現在我們朝着千霞山而行,遭遇聞人蒼月軍隊的可能依舊很大,且更難找得到補給。”

“我只是在等一個人。”湛台淺唐看著他,道:“她到了,才有可能讓我們這些人活下來。”

……

“有一支來自龍蛇方面的軍隊,正試圖進入南陵行省南部,那支軍隊不屬於雲秦軍方,要不要讓它過?”

墜星陵的一個長滿桂花樹的清淨院落裡,顧雲靜溫和的看著坐在對面軟墊上的林夕,問道。

林夕點了點頭,“讓它過。”

無論是顧雲靜還是林夕,都沒有談及這支軍隊的歸屬和來歷,但兩人只是這樣的兩句對話,便都再也不提及這支軍隊,而是轉而談論其它。

“夜鶯死了,賀白荷也死了。”顧雲靜看著林夕的說道。

他沒有用任何的詞語修飾,只是平靜的陳述着事實,生死之事,他已經經歷得太多,所以根本不需要用任何掩飾。

林夕微垂下頭顱,沉默。

“唐初晴和鐘城重創,周首輔也已不能再出手….自江煙織死去開始,我們雲秦的聖師們,已經死得太多,已經沒有剩下多少個。”顧雲靜嘆息了一聲,臉色卻慢慢肅然了起來,“多事之秋…雲秦真正的危機,真正的多事,恐怕由這個秋起始。”

“我接到消息,中州城會出問題。”微微一頓之後,顧雲靜看著林夕,接著說道:“文玄樞將要動手…雲秦的聖師死得太多,且活着的,許多也在南陵行省之中,從這裡到中州的軍隊,不可能趕得回去。這是中州城裡聖師最少的時候。這是他的機會,也是他唯一的,最好的機會。”

林夕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抬起了頭來,他看著顧雲靜,平靜且有禮道:“文玄樞會反,這是我在碧落陵遭遇神像軍時就已經知道的事情,遲早而已。這種時候他動手,我也不奇怪,奇怪的只是皇帝為什麼會給他這麼多時間。前輩您特意和我單獨面談這件事情…我想知道前輩的意思。”

顧雲靜無奈般微微一笑,看著他,認真道:“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態度,你會幫哪一邊,或者說你會先對付哪個對手。”

“您是擔心我先設法對付皇帝?”林夕想了想,看著顧雲靜搖了搖頭,“雖然皇帝已是青鸞學院最大的敵人之一,但經歷了這裡的戰事之後,我對乘着這戰事而圖謀雲秦的文玄樞更無什麼好感。如果我能選擇的話,我不會利用文玄樞的一些力量,一起對付皇帝。我會選擇看著。”

微微一頓之後,林夕看著顧雲靜接著說道:“畢竟皇帝還是長孫無疆的父親…畢竟我不想和您成為敵人。我還有我的很多事情要做,而且這些事情對於我而言,比爭權奪利這種事情更有意義。”

“我從你的身上看到了容忍和退讓,看到了真正的青鸞學院。”顧雲靜微微躬身,對著林夕行禮,他微笑着,心中卻是在嘆息。因為他知道任何的容忍都有限度,他知道青鸞學院等到要收回失去的東西時,必定會讓敵人付出更多的代價。他也知道,容忍和退讓根本無法消除有些人的野心和**。

對於這個蹣跚而行的帝國,他對自己已經沒有太多的信心。

自己已經和很多人一樣老了…這個帝國,將來便只能靠這些年輕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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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大行 第十章 秋祭告天

秋,是一個豐收的季節。

對於這個擁有修行者而發展出強大武力,但生產力和林夕所認知的冷兵器時代的社會沒有差別的人世間而言,這樣的季節,便有着更大的意義。

這一年秋裡的豐收,對於一些相對窮苦的雲秦百姓而言,便意味着來年可以吃飽肚子,桌子上可以多些肉食,過年時期屋簷下可以多掛些腊肉鹹魚。

對於一個龐大的帝國而言,秋裡的豐收,便是支持整個帝國運轉的血液。

連續幾年的風調雨順,能夠讓國庫豐裕。

連續幾年的天災叢生,便能讓國庫空虛。

在過往的三年裡,從龍蛇邊關穴蠻之亂,到碧落陵之亂,再到南伐失利…這一連的大戰,已經讓這個帝國步履蹣跚,犧牲軍人的撫卹,大量的徵兵、蓄糧,青壯年勞力的減少,已經讓雲秦的米糧價格上漲了不少。

這種時候的風調雨順,對於一個帝國而言便更為重要。

每年入秋時,雲秦帝國便會舉行盛大的祭天儀式,乞求的便是風調雨順。

雲秦秋祭的地點,是在中州城南門外祭天台。

祭天台共有三層,台上不建房屋,對空而祭,稱為“露祭”。唯有距離祭天台三里處,有一座行宮名為齋宮,因為祭天時辰為日出前七刻,所以在前一日,皇帝便就寢在這齋宮之中,齋戒沐浴淋香,時辰一到,便親持大典。

因為這年的風調雨順對於整個雲秦帝國而言顯得分外重要,所以這年的秋祭也分外隆重,在前些時日做好了充足的準備,就連中州城至這祭天台所經的各條街道,都進行了一次全面的大修葺,面貌一新。

已經接近大典開始的時辰,天空還是一片暮沉,一根根長桿挑起的天燈將齋宮至祭天台的道路照耀得氣勢恢宏。

祭天台上用天青緞子搭成的神幄已經全部就位,最上層設主位,皇天神位,第二層東西兩側設從位——日月星辰和雲雨風雷牌位。神位前擺列着玉、帛以及整牛、整羊、整豕和酒、果、菜餚等大量供品。單是盛放祭品的器皿和所用的各種禮器,就多達七百餘件。最下層陳設編磬、編鐘、鎛鐘等十六種,六十多件樂器,排列整齊,肅穆壯觀。

三層祭天台下,此時文武百官也已就位,禮司常卿已經進入齋宮迎請皇帝,按理,此時皇帝早就應該出現在齋宮的門口。

然而直到此時,皇帝卻還遲遲未露面。

一些準備禮器燃火和奏樂的官員,手裡的東西已經握了許久,然而神經緊繃著握得手酸,也不見皇帝露面,臉上全部都是驚異不定的神色。

……

身穿華貴祭天服飾的禮司常卿和一眾相迎官員已經在齋宮中皇帝寢室外站了許久。

看到時辰將至,皇帝再不出現,將恐延誤吉時,禮司常卿便再也按捺不住,冒着觸怒龍威遭謫貶的危險,一拜及地,對著寢宮內裡大聲道:“聖上,良時已至,臣等恭迎聖上主持秋祭大典!”

這名禮司常卿熱血已經湧到頭上,聲音已經極大,甚至齋宮外的雲秦官員都隱約可以聽見。

然而連呼三遍,寢宮內裡依舊沒有任何的回應。

一時間,這名禮司常卿身體僵住,他想要衝進寢宮內去查看,然而三呼聖上,最多只是謫貶之罪,若是衝撞龍榻,這卻是殺頭之罪,且聖上是修行者,若是在修行的緊要關隘被驟然打斷,恐將引起更嚴重的後果。

齋宮裡的氣氛一時僵住。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許多官員的臉色慢慢變白,禮司常卿終於按捺不住,喝令兩名宮女打開寢宮門。

“聖上呢!聖上到哪裡去了!”

在寢宮門打開的瞬間,這名禮司常卿便失魂落魄的驚呼了起來。

寢宮之中空空蕩蕩,哪有皇帝的身影?

……

“什麼,聖上不在齋宮!”

“聖上不在齋宮!他又去了哪裡?”

消息傳出,祭天台下官員一片嘩然。

整個天下誰都知道雲秦皇帝是強大的聖階修行者,這世間沒有任何人能夠無聲無息將他帶走,他不在齋宮之內,便只有可能是自己離開,可是他自己離開,誰又會知道他去了哪裡?

“聖上有旨,令我代其主持秋祭大典。”

一聲平靜的聲音,在這一片混亂之中響起。

祭天台下瞬間寂然無聲,所有官員的目光,都聚集到百官最前,發出聲音的雲秦首輔文玄樞身上。

許多人的眼神之中皆是不信,若真是有旨,豈會到這迫在眉睫,良時已至的情形下才宣佈,徒令群臣恐慌?

然而其中大部分人覺得,秋祭大典若是未開便廢,便是對上天的極大不敬,此時文玄樞站出來,至少可以做些補救。

唯有少數官員,從一些人和文玄樞臉上的過分平靜,隱隱嗅出了某種令人心悸的氣息。

“良時已至!”

一名禮司官員還在猶豫之間,他身旁的一名禮司官員,已經面容冷厲的對著一眾禮司樂師發出了命令。

鐘聲起。

鼓樂聲起。

柴爐燃起,西南燃三米巨紅燭,東南燔牛犢。

秋祭大典正式開始。

文玄樞面容鎮靜,緩步上前,從祭天台左門進入,至中層平台拜位,上香。

接下來祭皇天,獻玉帛,獻禮...一應程序,文玄樞不折不扣完成,井然有序,在莊嚴肅穆的氣氛之中,許多官員也暫且平靜下來,只是不安的猜測聖上到底出了什麼樣的事情,竟然會錯過這樣重要的大典。

獻禮畢,禱天詞。

文玄樞從一名禮官手托的金盆中接過青玉禱天詞板,開始告天。

“方今外賊橫行,雲秦不寧,然外賊,皆為雲秦國主長孫錦瑟所引,罪臣幸蒙天恩為雲秦之輔,自當不恤己身,故陳長孫錦瑟七大罪,請皇天聖主裁決。”

“一大罪,是非曲直不分,壞祖宗之成法,戮立國之功臣。”

“二大罪,剛愎自用,好大喜功,不聽諫言,反逐良臣。”

“三大罪,勾結敵國,換購軍械,為立私軍而不顧國體國仇,為國之恥。”

“四大罪,逼迫青鸞,以武犯亂,無視榮光。”

“五大罪,吏治不力、貪|腐橫行。”

“六大罪,推諉罪責,巧取虛名,授軍令而兵敗責將。”

“七大罪,無視人倫五常,兄欲淫其妹。”

“此七大罪,望皇天聖主明視,若有片語失實,得望神雷天誅。實則請皇天聖主令長孫錦瑟退位,令長孫慕月即位,以復雲秦清明,安邦定國。”

……

文玄樞這告天詞只是第一句落入下方百官耳中,絶大多數人,便第一下蒙了,被震得徹底呆住,傻掉,渾身不停的發抖。

這哪裡是什麼乞求風調雨順的告天詞,這分明是陳述皇帝一條條罪狀,面天廢帝的討伐文書!

文玄樞,竟是要逆反!

一名禮司老年官員混混噩噩的站着,他有種完全不真實的感覺,茫然間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情,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然後他看到了很多人都掩飾得很好,只見緊張,沒有動容。

他看著那些平日裡熟悉無比的同僚,此刻竟是覺得如此陌生。

然後他開始記起了剛才聽到的是什麼語句。

然後這名唯有五品,平時見着文玄樞唯唯諾諾的官員在這樣一個其餘官員都沒有發聲的時刻,他卻是張臂狂吼了起來:“文玄樞,大膽!你竟要謀反!”

這名老禮司官員的一聲大喊,讓許多官員從眩暈的狀態中擺脫出來,他們也徹底反應了過來此刻發生了什麼,明白了自己處於什麼樣的境地之中,他們的雙手因為震驚和恐懼而微微抽搐起來,但心裡卻是異常的清晰。

聽著這名老禮司官員的大吼,文玄樞眼睛的餘光裡清晰的看到很多原本對自己極其畏懼,尊敬的官員們的眼中充滿了憤怒、怨毒、殺意。這些平日裡怯弱的官員,此時似乎變成了一群野狼,隨時就要將他撕碎。

然而他的面容卻是更加平靜,只是緩緩的抬起了頭,看著暮藍色的天空,反問這名老禮司官員,“黃中侍,你說我逆反,請問我說的哪一句非真?”

“你….你這逆臣!”老禮司官員一口氣血堵在胸口,滿臉都變得紫紅,一時甚至不知如何辯駁,只是吼道:“你說的,豈有哪一句是真?”

“我來告訴你哪一句是真。”文玄樞平靜的看著這名老禮司官員,冷漠道:“九位元老,乃是陛下親賜黑金馬車,重重帷幕,乃是先皇教訓,卻被一夕廢除,且不提江大人等元老乃先皇遺命免死之身,卻橫死中州街頭,你說這壞祖宗成法,戮立國功臣一句,可有失實?”

“誰都知南伐太過急迫,吏司數位老大人死諫無果,周首輔提出有效之計,卻反而被逐,即便不提長孫錦瑟即位來和唐藏、大莽戰事連連,你說我這第二句好大喜功,不聽諫言,反逐良臣,可有失實?”

“誰都知道張供奉至碧落陵帶有大批天魔重鎧,昔日沐沉允只是長孫錦瑟傀儡,以建自己私軍而外通大莽,你說我這第三句可有失實?”

“逼迫夏副院長退位,以至青鸞學院內爭,死傷無數,動我雲秦根基,且林夕功績天下皆知,長孫錦瑟卻以一己喜怒而橫加迫害,你說我第四句可有失實?”

“這些年貪|腐橫行,民怨四起,你說我可有失實?”

“南伐不利,明明是準備不力,不聽諫言所至,致無數雲秦男兒戰死沙場,無數百姓流離失所,這明明是長孫錦瑟之責,卻怪罪於胡闢易,你說我可有失實?”

“長公主已然被迫逃離中州城,你說我這第七句,可有失實?”

“噗”的一聲,在他的連連反問之下,老禮司官員一時竟不知從何條開始辯駁,一口鮮血,從口中狂噴而出,仰面往後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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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大行 第十一章 關閉的皇城

所有先前根本不知道文玄樞會在這雲秦秋祭上告天伐帝的官員們心中此時都是涼沁沁的,發麻的。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桿秤。

他們知道有些事情,也知道有些事情的確如文玄樞所說。

只是有些事情,他們也並不知情,或者所知的有些出入,然而此刻,文玄樞的這些話,卻也讓他們不由得去想,如果文玄樞所說的所有事情全部都是真的,那聖上便也實在是太過了。

而且他們所有人都清楚,今日聖上不在秋祭現場,文玄樞又敢如此發難,想必是已經做好了準備,不管事後到底如何,恐怕此刻站出來,便頓時有血光之災。

所以一時間,老禮司官員黃中侍激憤攻心,口噴鮮血倒下,他身周的官員,竟一時無一人上前攙扶。

劉學青此時在心中輕嘆了一聲。

在文玄樞開始宣讀伐帝時,他的目光,便已停留在了他身旁的工司司首週由簡和周由簡身前的冷鎮南。

這裡的官員雖多,但他心中十分清楚,能夠對這裡的形勢,乃至整個中州城的形勢起到一些決定性作用的,便只有他和周由簡、冷鎮南三人。

然而周由簡和冷鎮南並沒有看他。

他們甚至似乎根本沒有察覺到他的目光。

這裡沒有人是瞎子。

想看見的自然會看見,看不見的,便是不想看見。

他搖了搖頭,在嘆息之中輕蔑的看了周由簡和冷鎮南一眼,然後由最前列,走到側列,走到倒下的老禮司官員黃中侍身旁,將這名老禮司官員扶了起來。

這名老禮司官員因為刺激和憤慨過度,此時已然有些中風,半邊面目歪斜着,半邊身體不停的抽搐着…然而平冷的扶着他站立的劉學青和他的身影,在此時卻是分外的震撼人心。

劉學青是雲秦的剛正名臣,在南伐數名直臣死諫之後,他本身便已經隱然是天下清流的領袖。

設御都科之後,他的權力和威望,甚至壓過各司司首。

此時,他自然是此處說話最有份量的人。

“不忠不義不仁不禮,亂臣賊子就是亂臣賊子。”劉學青抬着頭,輕蔑的看著祭天台上的文玄樞,“再舌燦蓮花,也是亂臣賊子,天下人人人得而誅之!”

文玄樞眉頭微蹙,看著台下的劉學青,嘆道:“劉大人,你是天下所知的清正不阿之臣,但你敢說,我說的不是實情?”

“是實情又如何,不是實情又如何?”劉學青冷笑道:“天子犯錯,亦是天子,臣子諫之,又豈是你這種賊子可以告天討伐的?”

文玄樞搖了搖頭,“人有錯會改之,牲畜會受諫會改麼?更何況牲畜不如之輩。你們年年諫,月月諫,結果如果,碧落陵死了多少雲秦男兒?南伐死了多少雲秦男兒?你自謂清正,可曾聽到那些孤兒寡母在深巷中的夜夜哭聲?”

“放屁!”

劉學青原本面容平靜,到此句,他卻是額頭青筋暴起,伸指朝着文玄樞厲聲大喝:“你這賊子還敢提南伐之事!若你真如你所說為天下請命,在南伐之時,你也應該跪地死諫!逼退周首輔,你繼任首輔,南伐之事,還不是你一力促成。若南伐之罪分三,你至少也占其一!還敢以此來告天伐天子?!”

“只此一點,你便立身不住,狼子野心便昭然若揭,我又何必一一辯駁,你說的,全部都是屁話!你說聖上有罪,你說的要是有誤,上天就降下閃電來劈你,現在我說你就是逆臣賊子,若我說的不實,上天就降下閃電來劈我,上天現在劈是不劈?你要反便反,何必做了婊子,還想要立牌坊!”

“當然你做了婊子想立牌坊,自然是想矇騙世人。”劉學青厲聲冷笑道:“但我自然會揭穿你的齷齪醜事!”

放屁,屁話,婊子…這些詞語極其粗鄙,平日在劉學青這種雲秦名臣口中說出,必然讓人覺得太失斯文,然而此刻,卻是足以讓許多不怕死的硬骨頭心頭滾燙,腦門也滾燙。

一名名官員走出,也走到了劉學青的身後。

只是數息的時間,經緯分明,祭天台下的官員形成了兩列,一列以劉學青為首,人數較少,一列以冷鎮南和周由簡為首,人數較多。

然而人數較少的這一列,所有的人都是昂首挺胸,人多的一列,卻是大多低垂着頭,羞於面對對方的目光。

文玄樞的眼神漸漸寒冷起來,一股在他身上極少散發的強橫氣息,隨着他的出聲,在祭天台上震盪開來。

“要殺便殺…”

有四個含糊不清的聲音,從劉學青的身旁發出。

這聲音,卻是劉學青身旁已然中風的老禮司官員黃中侍發出。

“諸位大人都是雲秦的真正大梁,我受天意伐逆君,又怎會為難諸位大人,諸位大人一時想不明白也不要緊,就請諸位大人在齋宮之中靜養,等到中州平靜,要讓雲秦百姓安居樂業,還要諸位大展拳腳。”文玄樞搖了搖頭,略帶歉然般說道。

日已初升。

一片銀色從祭天台後的原野中接近。

“呸!”

一名文官狠狠的口吐唾沫,吐在了接近他的中州衛的閃亮銀甲上。

……

日出。

中州城的百姓們還和平日一樣起居,生活。

有人捧着一個瓢在井口旁洗漱,有人捧着一碗熱氣騰騰的湯麵一邊胡溜溜的吃著,一邊和身旁同樣蹲着吃麵的人閒聊。

絶大多數的中州城百姓都沒有感覺到今日和平時有什麼不同,然而居住在各處城門附近的雲秦百姓,原本準備進出城門的人,卻是都發現這秋祭之日絶不尋常。

他們的心中也開始變得涼沁沁的,不知道到底要發生什麼樣的事情。

許多原本讓尋常百姓和過往商旅進出的城門,全部關閉了,而原本只讓一些宮闈車隊以及軍隊進出的城門,卻是打開了。

在陽光下,他們看到了大批大批的中州衛,在通過這些城門進城。

一列列中州衛身上銀甲的閃光,閃花了他們的眼睛。

也就在此時,整個雲秦皇城,所有的宮門,也死死的關閉着,將整個雲秦皇宮,變得如同一個密不透風的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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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大行 第十二章 叛

中州城是世間第一大雄城,一共有十九處城門樓。

其中十二處是平時尋常車馬進出,兩外七處,是應急疏通,朝堂機務、軍隊進出所用。

若是平時這十二處尋常車馬進出的城門樓只要有一兩處關閉,便不知道有多少商旅車隊會怒罵連聲,因為繞路出行,恐怕會至少耽誤一天的行程,然而此刻,這些城門樓全部關閉,積壓着的商隊,不管是小商行的,還是在雲秦數一數二的大商行的商隊,卻根本沒有人出聲。

隨着越來越多的中州衛不停進入城巷道間,所有積壓在城門內的人們,心情都越來越緊張,紛紛想即便是上次皇城對付江家和鐘家,都沒有這麼多中州軍進入中州城,眼下到底是發生了什麼樣的大事?

……

“出什麼事了?”

中州城主道上的一間茶樓上,許多人都已經湊到了茶樓的欄邊。

金屬的震鳴聲由遠及近,一列身上銀甲閃閃發光的中州衛沿著這條主道,從他們的眼皮底下走過。這列中州衛面容的冰冷肅殺,讓這些茶客面面相覷。

“又來了!”

一名年輕人失聲叫喊了起來。

順着他手指望去,只見遠處的街巷之中,又有一面銀光閃動,又有一支中州衛,出現在他們的視線之中。

只是盞茶的工夫,已經有三批中州衛出現在這一片區域之中。

十幾處城關附近的驚恐和緊張,開始朝着中州城內裡擴散。

隨着時間的推移,幾乎全城的人,都可以隱隱聽得到或遠或近的中州衛行進時的腳步聲和馬蹄聲。

這聲音十分整齊,以至於顯得十分平靜,但這種平靜的推進,卻使得整個中州城都開始陷入一種未知的恐懼和茫然之中。

人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情,但所有的人都知道這必將是中州城有史以來的最大變故。

很多人開始發現,所有這些中州軍行進的方向,都是朝着中州皇城,朝着皇宮而行。

“咚!咚!咚!”

在接近正午之時,中州城所有角樓裡的大鼓,發出了緩慢、沉悶而震人心魄的鼓聲。

涼沁沁的威嚴皇宮裡早已亂成了一團。

這些最接近天子和最高權貴的人們,對於陰謀和動盪的氣息天生分外的敏感,許多人甚至根本不知道文玄樞告天伐罪的消息,然而僅憑一絲猜測便已經隱隱知道發生了什麼。許多嬪妃的宮裡隱隱傳出哭泣的聲音。

宮門都已經關閉了,皇城的城樓很高,然而比起中州城的外城和內城的城牆,卻要矮上許多。

這樣的城牆,能夠抵擋得住外面的那麼多中州軍麼?

然而在滿城的銀甲逼近死甕一樣的皇城,皇宮裡到處都是隱隱的哭聲和慌亂的腳步聲時,雲秦皇帝長孫錦瑟卻是平靜的坐在御書房裡。

他冷漠威嚴的臉上,似乎還有一種說不出的放鬆解脫之意。似乎他一直等待着的事情,終於到了一樣。

隨着他抬起的手落下,御書房門口垂首等待着的數名雲秦官員躬身退行離開。

殿宇迴廊裡,一些宮女和嬪妃從門窗的縫隙之中看到,出現許多之前沒有見過,身穿淡黃侍官服的人,這些人手裡提着寒光閃閃的刀劍,不是朝着外面的皇宮城牆,而是快速穿行在殿閣樓宇之中。

有兵刃相交和鮮血噴灑的聲音傳來,這些人開始殺人,開始在皇城內裡殺人。

……

許箴言站在皇城的陰影裡。

他身前的刑司差官們在皇城外的鼓聲和皇城內裡的殺聲裡面色慘白,雙手都在不停的發抖。

他的面色也很白,只是面上的平靜卻使得他的臉上好像鍍着一層白瓷般的光澤一般,即便他並不算是個強大的修行者,在此時也顯得分外強大。

兩台原本用來救火的水龍車已經運到了天牢門口。

在數名刑司人員的合力轉動絞盤之下,轟隆一聲,沉重的鐵閘門落了下來,激起了一蓬塵土。

天牢的兩扇大門也全部關閉了。

一些水牢原本用於排水的排水口,也全部被用亂石和油布堵塞住。

兩架水龍車開始運作,不停的將水流沿著天牢的兩個通氣孔貫入。

讓所有在場的刑司官員的臉色更加慘白的是,隨着水流的不斷湧入,死寂的天牢之中,傳出了無數蓬蓬的巨響聲。

這聲音,是鐵索、巨石、手掌包裹他們其他想像不出的器具砸在千鈞鐵閘上的聲音。

就像一頭頭恐怖的蠻牛,在不停的撞擊着極厚的鐵牆。

尤其是那種肉掌、拳頭狠狠敲擊在鐵閘上,發出的恐怖聲響,更是讓這些刑司官員渾身的毛細孔都在不停的流淌出冷意。

天牢裡的犯人之中,的確是修行者占大多數,然而無論是鐐銬還是藥物,或者其它刑具,都應該讓這些犯人只能老老實實的呆在自己的牢房之中,不可能衝出來,更不可能在鐵閘面前還有這種恐怖的戰力。

此時的聲音,只能說明這天牢裡已經被人早就做了手腳。若是他們這些人下去殺死這些犯人,或者這些犯人衝出的話,那他們就會像被丟入狼群的小白兔一樣,被撕成碎片。

許箴言冷冷的聽著那一聲聲垂死掙扎的轟然巨響聲。

這些刑司官員根本不知道這天牢裡被人做了什麼樣的安排,但他卻是十分清楚。

而且他十分清楚,在這鼓聲三巡之時,他便要安排這些天牢裡的人衝出來,指引他們讓他們出現在此刻要在的地方。

天牢,是皇宮裡配合外面中州軍,裡應外合,砍出的第一把刀子。

然而許箴言卻直接折斷了這把刀子。

所以在這場中州城的告天伐罪之戰裡,他便成了第一個叛卒。

文玄樞信任他,不是信任他的忠誠,而是信任他的野心和冷酷。

因為許箴言可以為了權力和野心,甚至殺死自己的父親許天望。

他可以比皇帝給許箴言更多的權力…而且皇帝這樣的人,誰都看得很清楚,即便是九道帷幕,都不能容忍,更不可能出現比九道帷幕中權勢更大的人物。

雞要吃米,狼要吃肉。

像許箴言這樣的人,必定會選擇吃肉,這是天性。

然而這世間有太多的變化,本該肯定站在文玄樞一邊的許箴言,在這場大戰,在無數個這樣的陰影角樓的陰謀裡,他卻成了第一個反叛文玄樞的叛卒。

……

中州城裡鼓響三停後,正武司巡察使洪六度面色沉重的走到了司衙門口。

洪六度雖官階正二品,在整個中州城中平時並不算特別高位的人物,但此時,整個中州城裡,唯有他一支平日裡配合刑司的巡察軍是不屬於中州軍管制,巡察軍本身零散分落於中州城各區,配合一些其餘各司的人,也能進行許多巷戰,對中州軍造成很大的影響。所以此時他的地位,在整個中州城裡,便顯得尤為重要起來。

便在十數個呼吸之後,腳步聲如雷而至,身穿中州衛統領銀甲的狄愁飛和大批銀甲軍士如潮水般行來,湧到他的面前。

洪六度臉色微白,長長的嘆息了一聲。

狄愁飛平和的看著他,問道:“文首輔令我來問洪大人,洪大人此刻想好了沒有?”

洪六度微垂下頭,點了點頭:“臣之巡察軍,願聽文首輔調遣。”

說出這一句話時,他的鼻梁微酸,幾近落淚。

他心中想著自己實在是迫不得已,自己的三個兒子,全部都在中州軍中,且自己的官印,在夜間被竊,等到今日日出大變,他發現之時,一些命令已經用他的名義發了下去,許多地方的巡察軍甚至已經在搜捕一些忠於聖上的刑司和正武司低階官員。

在這樣的大亂之中,恐怕沒有人會聽自己辯解,皇帝一方肯定會認為自己已經倒向了文玄樞。

所以他只能做出這樣的決定,若是文玄樞能勝,自己和三個兒子,還會有條活路。

而從目前的情形來看,文玄樞沒有任何道理不勝。

在先前對付江家和鐘家時,文玄樞已經乘勢對著中州軍尤其是城門守軍進行了一次大清洗,現在中州軍幾乎已經全部都在文玄樞的徹底掌握之中。

南陵行省戰事劇烈,中州城中的那些聖師們,在江家和鐘家之亂後,大多都已經在南陵行省戰鬥。

從南陵行省到中州城這一條線路上,那些省份的後備軍,地方軍,重心都徹底集中在南陵行省,根本沒有任何軍隊會來得及趕回來威脅到中州軍…所以別說會有軍隊能夠及時趕到對皇宮增援,恐怕在這場討伐之戰結束後十餘天,都未必能夠有和中州軍相提並論,數量級接近的軍隊,能夠趕到中州軍的邊緣駐守地帶。

還有什麼能夠阻止聖上的退位?

向文玄樞屈服的洪六度,滿懷悲慼的想著,他只是想不明白,聖上雖然這些年的確太過激進,甚至瘋狂,但絶對不是愚蠢之人,他難道會對文玄樞徹底放心,放心讓文玄樞對整個中州軍換血,都不做防備?怎麼會反而讓文玄樞動手在前?

狄愁飛讓身後的部屬上前簽署一些文書和軍令,他轉身,默然的看著皇城的方向,看著真龍山的方向,心想此刻在這種城裡,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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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大行 第十三章 父子

天麒大道,只是中州城八橫八縱十六條主道之中的其中之一。

然而此時,這條街道卻是成了中州城中份量最重的一條街道。

因為文玄樞的車駕,此時正行進在這條街道上。

他乘坐的只是普通的車馬,然而此刻整個中州城流淌着耀眼的銀光,他身後的一些馬車裡,還震盪着一些強大的氣息,所以此刻的中州城裡,還有誰敢阻?

然而卻又有人敢阻。

一名身穿黑衣的長髮年輕人站在這條大道的正中,正對著文玄樞的車駕。

他是文軒宇。

他和林夕、高亞楠一樣,是這一代青鸞學生的“天選”。

尤其隨着雲秦皇帝和青鸞學院之間的決裂,青鸞學院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恢復大試,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再次出現天選學生。

這名面目和文玄樞有七八分相像,但更為俊美,瘦削一些的年輕人,自然在整個雲秦而言都是極其優秀的,只是因為和林夕生在同一個時代,被林夕遮了鋒芒,再加上他平時行事十分低調,所以他的名字在這兩年間都甚至有些被人遺忘的趨勢。

然而他一直在朝堂之中任職,許多人都知道,他在中州城中…正因為他在中州城中,又是文玄樞的兒子,所以此時他的名字,便已經被許多人再次提及。

……

文玄樞遠遠的看著和自己年輕時幾乎長得一模一樣的兒子,微微的嘆了口氣。

然後他朝着身旁一名中州衛的將領點了點頭。

那些身穿銀甲的軍人和車隊依舊不停的前進,只是在接近文軒宇的時候,銀潮朝着兩邊分開,誰也不去干擾這名站在正中的首輔之子。

文玄樞的車駕在文軒宇的面前停了下來。

其餘的車駕繼續前行。

文軒宇走上了文玄樞的馬車。

用一種深沉且溺愛的目光看著他的文玄樞微微的一怔,眉頭微微蹙起。

原本他覺得自己瞭解自己兒子的一切,哪怕文軒宇站在這條街道的正中,然而文軒宇只是這樣一個動作,便讓他覺得自己已經開始不能真正瞭解自己的兒子。

“你可以繼續走。”

文軒宇這名近年來實際修行的速度比絶大多數青鸞學生要快,但卻有些慢慢淡出所有雲秦人視線的年輕人,看著自己的父親,平靜的說道。

文玄樞眼睛微眯,卻不多說,手指在身前車廂上輕敲了一記。

馬車繼續前行。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文軒宇直接在車頭上坐了下來,面對著文玄樞,背對著馬匹,黑色長髮隨着馬車的顛簸而在身後冷寂的飄灑。

“我以為你第一句會問,你為什麼這麼做。”文玄樞看著他,笑了起來。

文軒宇冷淡的說道:“有區別麼?”

“知子莫若父。”文玄樞微笑道:“我既然這麼問,當然有區別。”

“不管有沒有區別。”文軒宇怒聲道:“我只想你回答我的問題。”

“因為告不告訴你,已經沒有什麼區別。”文玄樞搖了搖頭,感慨的看著自己的兒子,“因為今日之事,甚至在你懂事之前,便已經開始,一條沒有後路的路,便只有不停的往前走下去。”

文軒宇沉默了片刻,然後說道:“你應該早些告訴我這些事情。”

文玄樞搖了搖頭,“我比這世上任何人更瞭解你,你必定會設法阻止我這麼做,在木已成舟之前,你或許會嘗試着做很多的事情,我不提前告訴你,便是不想你做出什麼傻事。”

文軒宇再次沉默。

文玄樞看著他,感嘆道:“我之所以選擇送你去青鸞學院,便是想讓你接受些青鸞學院的思想,便是為了今後你面對這樣的事情時,能夠容易接受些…我知道你一向忠君愛國,恨不得在前線死戰,但你有沒有想過,這樣的皇帝,真值得為他這麼做,這樣的皇帝,難道不應該反麼?”

“你誤解了我的意思。”

文軒宇面無表情的搖了搖頭,“我說你應該早些告訴我這些事情,是你應該信任我,畢竟我是你的兒子。”

文玄樞皺了皺眉頭,他此刻的確有些不明白自己兒子的意思。

“若是你告訴了我,我或許可以讓你變得更加耐心,或許我們可以等待更好的機會。”文軒宇看著他,沉聲道:“現在軍方無人可阻中州軍,這看起來的確是最好的機會…然而即便是勝了,雲秦會怎麼樣?南陵前線更加得不到支持,將會怎麼樣?會有多少雲秦人因之死去。即便父親您勝了,您又何以堵天下悠悠之口?”

文玄樞抬起頭來。

他的心頭微顫。

即便是在秋祭告天之時,他的心情也沒有太大的波動,因為他所做的事情,只是射出去的一枝箭,根本沒有任何迴轉的可能,然而此時,自己兒子的態度,卻是讓他的心情無法平靜。他看著自己的這個兒子,面容微僵,然後卻是笑了起來,極其欣慰的笑了起來。“原來你真的長大了,我真的沒有認識到你身上的一些改變。”他認真的,歉然的對著文軒宇說道。

“或許殺死皇帝,今後雲秦的確能夠好許多…在一切沒有迴旋餘地的情況下,即便和您站在一邊,會負雲秦天下人,但您畢竟是我的父親,我不能負自己的父親。”文軒宇微微躬身:“這條路,我會和父親一起走下去。只希望若是父親能勝,今後能不負雲秦。”

文玄樞深吸了一口氣。

在這秋光裡,他伸出了手,落在了文軒宇的肩膀上。

他感覺出來,文軒宇的肩膀不再像他想像中和印象中的那麼單薄。

“你走吧。”

他深深的看著這個像極了自己年輕時的孩子,緩聲道。

文軒宇霍然抬頭,已經冷靜的面容瞬間變得僵硬起來。

“你此時越是不反對我,便越是要離開。”

文玄樞看著遠處皇宮頂上反射的淡淡金光,輕聲道:“你現在還年輕,有些道理,即便你懂,也未必能夠理解得深刻。人的一生中,眼中所見的同樣事物,都會在不經意間產生很大的變化。我自認為自己一直是很有野心的人,所以在居留氏的女子和我下了一盤棋之後,我便義無反顧的走上了這條路。然而在這條路上走得越久,卻越是覺得自己當時的野心淺薄得可笑…就如此刻,恐怕一名市井人物來看著中州軍和皇城的話,就會覺得五千中州軍就可以將皇宮湮滅,但越是走到這中州城的最頂端,便越是覺得恐懼,越是覺得自己當時怎麼會選擇走這樣的一條路,自己的信心基於何來?”

“皇帝一直不發動,在等着我發動,肯定有什麼後手。雖然人力畢竟有窮盡之時,張院長那樣的人物,都無法避免跟隨着自己的親友在墜星陵中死去。沒有道理一座孤零零的皇城,能夠抵擋得住這樣的大軍。但不到最後揭曉之時,我始終沒有必勝的信心。”文玄樞看著文軒宇,充滿真正的慈愛道:“所以我要你離開,若是最終勝了,你自然還可以回到中州城。但若是我敗了,我們之間,至少你還能夠活下來。陪着我在中州城一起死去,這是毫無意義的事。你母親去世之後,我沒有再娶,但畢竟有了一個你這樣讓我驕傲的兒子…你至少也要為文家留個後吧?”

在之前的所有談話之中,即便是面對君臣、大義之論,文軒宇都是極其的冷靜,然而此刻聽到文玄樞這最後只是父親交待兒子的話語,他卻是再也無法平靜,眼中瞬間模糊。

“去十三城門樓出城,你舅舅在那裡,是出城最為安全的地方。應該沒有人能夠阻止你離開中州。”文玄樞拍了拍他的後背,深吸了一口氣,輕聲道:“若是還能出現些意外,連你舅舅都無法保證你安全離開,那你便戰死吧…我不想面對敵人拿你來要挾我的那種時刻。”

“去吧!”

輕聲的在文軒宇的耳畔吐出這兩個字之後,文玄樞發出了一聲暴喝。

“你這逆子,竟敢逆父!”

他溫和的手中瞬間湧出恐怖的氣息,之前溫和父親的手,化成了重鎚,狠狠的衝擊在文軒宇的身上。

文軒宇的身體像一捆柴草般被高高拋起,越過數間店舖,撞破一間屋頂,墜落下去。

文玄樞看著自己兒子墜落的地方一眼,在心中和自己的兒子告別,希望文軒宇會一切順利的遠離中州城。

人生如戲亦如夢。

在這種時刻,這名雲秦的梟雄心中卻是有些苦笑,他此時才明白,許多野心和慾望,很多時候只是來自於人生某個階段的不成熟想法。

人的一生,總有越過了一座山頭,便想再越過一座高山去看看的想法。

哪怕越過了這座高山之後,發現或許還不如先前一座山的風景好。

但不管怎麼說,這才是真的人生。

這樣的人生才精采。

所以文玄樞此刻並不後悔,他只想翻過皇宮,翻過這座不可一世的真龍山看看。

……

就在文玄樞解除了心中的唯一覊絆,目光重新往向前方的大道時,銀色潮水的中州軍,已經開始進攻。

第一輪箭雨,已經帶著刺耳的嘯鳴,落入皇宮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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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大行 第十四章 秘密武器

數場秋雨過後,秋意分外的濃烈,窗外的黃葉飄落於黑瓦白牆的如畫般院落之間。

林夕伸手輕撫自己的胸口,用力的咳了數聲,咳出了些黑紅色的血沫之後,重重的喘息了數聲,然後緩緩坐回床上,開始用魂力震盪着自己的身體。

從東景陵到墜星陵,他的每一個命令都牽涉着許多人的生死,他的命令,甚至讓許多雲秦軍人在他的面前死去,而且這一場大戰的後方,還有數省的百姓…再到最後見到花寂月,他所受的壓力,比湛台淺唐還要直接,還要沉重百倍。

期間種種最真實的痛苦和心神衝擊,極度的疲憊,讓他的魂力修為有了不少的增進,且他現在的資質已經不是“林二”,而是“林三”,這便使得他到達聖師的時間,可能能節省數年的時光。但他最後救花寂月時,相當於用自己的身體幫花寂月擋了許多刀,所以他傷得也十分沉重,一歇下來,甚至有舉步維艱之感。

雖說顧雲靜已經送了軍中最好的藥物過來,但他對自己的身體狀況很清楚,此刻最多有平時的六七分實力,可能至少要一個月左右的休養,才能和人正常的交手。

有輕柔的腳步聲響起。

林夕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呼出,看向門口。

“林夕?”

一聲輕柔的聲音響起,卻是秦惜月的聲音。

“請進吧,我現在又變成個病號,就厚着臉皮不起來給你開門了。”林夕微微一笑,說道。

吱呀一聲,身穿一件普通青布衫的秦惜月推門走了進來,微微一笑,道:“需要這麼客氣麼?”

林夕微微一愣。

秦惜月奇怪的看了看林夕,又看了看自己的身上,“怎麼?”

“沒什麼。”林夕醒悟過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說道:“先前一直看慣了你穿甲衣的樣子,現在陡然看你穿普通的衣衫,一時有些不習慣了。”

“那是不是我要回去換身甲衣來再和你說話?”秦惜月瞪了林夕一眼,滿不在意的樣子,但臉上卻是某名的有了些緋紅。

林夕笑了笑,說道:“我又不要和你打仗,換甲衣做什麼,再說了,就是好看我才有點發愣的,穿成這樣挺好。”

“林夕,你還真是敢說。”秦惜月搖了搖頭,在林夕身前左側的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幸虧我們都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若是換了別人,肯定以為你是三心二意的登徒子,口無遮攔。”

林夕看著這名面目精緻到了極點,只能用美來形容的女子,笑了笑,“說實話難道也不行麼?”

“油嘴滑舌。”秦惜月看著林夕,不知道為什麼,此刻這座城裡的人看著林夕,大多都是用看著高不可攀的高山般的敬畏眼神看林夕,然而她看林夕,卻是心中柔軟,有莫名的憐惜。因為其餘的人都只看到了林夕的強大,看到了林夕總是能在關鍵時刻下達最正確的命令,總是能夠解決最強大的對手。然而只有她們,才見過林夕在青鸞學院時的弱小、狼狽,才見過林夕在碧落陵裡的悲傷無助。在她的眼裡,林夕也是一個普通人,分外的真實。

在這個風雨飄搖的秋裡,她看著林夕,想著發生過的事情,腦海裡的林夕,就像一隻力量有限,卻背着比自己身體重許多倍的東西前行的螞蟻。

“說吧,找我有什麼事情?”秦惜月將一縷髮絲夾到耳後,輕聲說道。

林夕又是微微發呆。

秦惜月的這個動作自然極美,但他此刻卻是又不自然的想到了安可依,因為安可依也一直習慣性的做這樣的動作。

“又怎麼了?”秦惜月心中微惱,耳廓卻有些微微的發燙,不知道今日林夕為什麼這麼古怪。

“安老師也經常做你剛才的動作。”林夕看著她,輕聲道:“不知道算不算所謂的戰爭後遺症,在東景陵我曾經以為我會守不住那座城,死在那座城裡,最終活下來之後,我總是覺得和你們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應該珍惜。”

秦惜月的眉頭微微蹙起,惱羞盡去,心中卻是沉重了幾分。

“其實在碧落陵回到青鸞學院之後,我們每個人也都一直覺得都是自己太弱,幫不上什麼忙。”她微垂下頭,莫名想到了跳崖的蒙白。

“不說這些了。”林夕笑了笑,看著秦惜月,道:“其實我這次找你,是想問問張平…先前戰事緊張,都沒有什麼閒暇,現在別人的消息都有,唯獨沒有他的消息…我懷疑他也和花寂月一樣,去大莽做了潛隱。我問過花寂月,她卻也不知道,只說張平離開青鸞學院前一天,好像去找過你,我便想問問你,知不知道他的消息。”

“他在青鸞學院一共和我見過兩次面,都是在試煉山谷外面。”秦惜月疑惑的看著林夕,“他離開前去找過我麼?我沒有見過他啊。”

林夕愣了愣,然後看著秦惜月,苦笑了一下。

秦惜月也蹙了蹙眉頭,知道只有一個可能,張平去找過她,但最終卻還是沒有和她見面。

林夕嘆了口氣,道:“算了,有機會問夏副院長再說。”

這一句話出口,他卻是猛烈的咳嗽了起來。

秦惜月看著林夕咳得喘不過氣的樣子,不自覺的伸出了手,就要拍拍他的背,然而伸出了手之後,卻是又輕垂了下來。

林夕的咳嗽聲漸小,呼吸再度平順下來。

“你的傷到底怎麼樣?”秦惜月看著他,問道。

林夕笑了笑,道:“咳着咳着就習慣了,反正也不會咳出塊肝啊肺啊出來。”

“沒個正經。”秦惜月微惱,很快卻是又沉默了下來,“文玄樞和皇帝之爭,你覺得誰能勝出?”

林夕也認真了起來,輕聲道:“這不好說…從表面上來看,光是中州軍就能將皇帝淹死。但就如煉獄山一直將聞人蒼月當劍使一樣,皇帝也一直將文玄樞當劍使,用來對付那些元老,他雖然瘋了點,但他或許比我們還要聰明點,所以他手裡肯定有些沒有展現出來的力量。所以這次,終究還是看雙方沒有展現出來的力量更為強大一些。”

“就看誰的秘密武器更多。”秦惜月點了點頭,“但不管誰勝誰負,對中州,對整個雲秦都會沒有好處。”

“所以現在我都甚至懶得去想中州將會發生,或者已經發生的事。”林夕也點了點頭,看著窗外的秋風中的墜星陵,“我考慮的是我們這邊的事…如果接下來的冬季,這邊得到不到充足的糧草和軍械供應,情況也會變得很糟糕。”

秦惜月眉頭也深深的皺了起來,她順着林夕的目光看出去,看到許多屋簷上的荒草,她忍不住想著…林夕既然考慮這樣的事情,便是想要解決這樣的事情,只是這樣困難的事情,他又能做到麼?

她此時沒有想到的是。林夕在心中憂愁的考慮着的,還有更嚴重的事情。

林夕在此刻想著,無論是皇帝和文玄樞哪個勝利,顧雲靜此刻都是雲秦最舉足輕重的存在…甚至換句話說,顧雲靜甚至擁有和皇帝、文玄樞抗衡的力量也不一定。

文玄樞勝了,自然要和顧雲靜一戰,顧雲靜這裡到時便是腹背受敵。

皇帝勝了,皇帝連那九名元老也容不得,等到邊關平定,他又會容得力量對比到時候顯得比九老還要強大的顧雲靜麼?

這才是他在雲秦帝國的這個秋裡,真正最為擔心的事情。

……

……

全部身穿銀鎧的中州軍,在整個雲秦而言,或許相對於碧落和龍蛇邊軍,算不上是最會戰鬥和最強的軍隊,但絶對是裝備最好的軍隊。

無數的箭矢在嘶鳴中墜落在雲秦皇宮的金黃色屋瓦上。

一枝枝巨大的弩箭和刃片,狠狠的砸在皇宮內裡的牆上。

銀潮般的中州軍並沒有第一時間用人去衝鋒,只是利用軍械的力量,將森冷的金屬盡情的灑落在雲秦帝國最為威嚴的地方。

金黃色的屋瓦上出現了無數的孔洞,飛檐上精美的雕刻和吊著的青銅檐獸紛紛破損,牆體上也出現了無數洞窟,有些宮殿甚至倒塌了半邊。

世間最為富麗堂皇的皇宮在肆虐中呻吟,毀壞。

對於很多在宮裡呆了許多年的人而言,這種景象就像是家中最精美的古董花瓶被人一個個打碎一樣,一般的感覺,令人心痛到了極點。

然而在皇宮深處的御書房裡,透過打開的門戶看著流瀑一般的金屬洪流,看著匯聚着數代雲秦傑出匠人心血的殿宇損毀得不成樣子,雲秦皇帝卻是沒有任何心痛的神情,他只是平靜的看著如燃燒般冒着煙塵的殿宇,帶著一些快意,輕聲自語道:“破吧….都打破了,才能造就新的…”

在這種變態般的無人聽見的自語之中,他對著等待在他御書房外的數名將領做了個手勢,發出了一個命令,砸出了他手中的第一件秘密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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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大行 第十五章 第一個變數

一名身穿銀甲的中州衛校官在指揮着數十名軍士極有效率的利用數架刃車,將一片片旋轉的巨刃砸入到皇宮的宮牆之後。

此時皇宮的宮牆已經出現了數處破口,然而依舊沒有任何一支中州軍發動衝鋒。

所有的中州軍只是繼續不停的施射、繼續不停的使用弩車、刃車,盡情的朝着皇宮內裡宣洩着金屬風暴。

在不發動衝鋒,逼迫皇宮內裡的守衛出來戰鬥時,這種箭雨和軍械的攻擊殺傷是有限的,然而這卻是能夠表明一種態度…中州軍完全可以用這種方式,一點點推進,將整個皇宮吃掉。

雲秦的大多數制式軍需工坊,本身就在中州城的幾個陵衛之中。

此刻皇宮已經成為中州城中的一座孤島,所有這些工坊自然全部落入了中州衛的掌控之中。

所以誇張一點而言,這些工坊剛剛製造出來的箭矢、弩箭,都甚至能夠馬上運送到中州城,飛入皇宮之中。

平時工司的庫房、軍需庫、甚至這些大型軍械工坊本身的庫房之中,都有大量的精鋼等原材料,足以讓這些工坊維持很多時日的不間斷出產。換句話說,中州軍在中州城裡,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甚至有用之不竭的箭矢、弩箭。

這些工坊裡生產出來的東西,會像流水一樣送到中州軍手裡,然後被中州軍變成無情的鐵流,絲毫不怕浪費的射入皇宮裡。

雲秦皇宮畢竟是對於一般雲秦軍人而言最為威嚴,最為敬畏的存在,和這樣的地方對敵,這樣麻木的操作軍械,會讓他們的心裡更加容易接受…而當你能肆無忌憚的對你平時最敬畏的東西狂轟亂射很長時間後,這種敬畏自然也會不自覺的消隱下去。

此時這種中州衛校官的心情便已經有些麻木,他已經漸漸不自覺的覺得,這和平時的戰鬥也沒有什麼區別。

然而就在此時,他陡然聽到了一絲異樣的金鐵雜音。

這種來自於他身旁的數輛刃車之中的聲音不能引起一般軍士的任何注意力,然而對這種刃車已經使用了很多年的他而言,這種聲音是極其異常的。

“停!”

幾乎是下意識的,他發出了命令。

然而就在他發出命令的瞬間,他的胸口便已經噴出了數股血柱。

隨着他的大喝聲,他胸肺之間發出了空氣和鮮血噴射的絲絲聲。

數片剛剛飛離刃車的刃片在此時炸裂了開來,其中兩輛刃車的前端某塊蓋板,也陡然在震顫中碎裂。

金屬碎片在空中激射飛舞,穿透着周圍一名名軍士,包括他的身體。

無數悶哼慘嚎聲在這一瞬間響起。

同一時間,許多軍械本身的某塊蓋板,或者某個機構,如同爆炸手雷的彈片一般飛濺,在中州軍的前沿造成了一片驚人的殺傷。

一名中州衛的校尉捂着自己流血的脖子,臉色鐵青。

所有出問題的軍械都是旋刃車和穿山弩車…在無數金屬碎片濺射出來的一瞬間,他第一時間感到震驚和不解,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多刃車和弩車同時出現問題。但在下一瞬間,他從牙縫裡面便已經擠出了兩個字:“容家!”

雲秦的所有制式刃車和弩車,耐久性和安全性早就經過了很長年月的檢驗。一輛兩輛出現問題,還可以歸結為保養或者操作上面出了問題,但這麼多數量的同種軍械幾乎同時出問題,便只有可能是被人做了手腳,而且只有可能是被極其熟悉這兩種軍械的高級匠師做了手腳!

然而即便一些匠師有心做手腳,也不可能能夠對這麼多數量的軍械做手腳!

整個中州城裡,能夠做到這樣事情的,唯有容家!

在所有先前那九個鼎足般的門閥裡面,也唯有容家一直沒有明確的表明自己的態度。在接下來皇帝撤除那九道重重帷幕之後,容家也似乎在中州城裡銷聲匿跡了一樣,然而今日,容家卻是以這樣的方式,徹底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容家是完全堅定的站在皇帝一方的!

即便那些工坊被中州衛控制了,所有軍械都在軍方的監察下生產運送,然而容家竟然依舊能夠完成這樣的事情!

……

在這些軍械驟然爆發的金屬風暴中,前沿的中州衛幾乎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齊刷刷的倒下,所有站立在軍械間的軍士,唯有少數還能和這名幸運的校尉一樣站立着。

很多後方的中州衛開始秫秫發抖。

因為和死傷相比,讓他們更加畏懼的是這樣的死傷後面代表的力量。或者說,在之前的盡情宣洩鐵流下,一些消失的恐懼又重新回到了他們的體內,而且變得更為強大。

文玄樞的車架已經和平時參加朝會一般,來到了皇城的中軸線上。

他的車簾始終是掀開的,這樣中軸線上很多中州衛的軍士能夠看到他,而他也能看到沐浴在戰火中的皇城和中軸線上緊閉着的皇宮宮門。

他此刻自然也見到了這樣的變故,也見到了這樣的死傷,然而他的臉色卻是依舊十分平靜。

雖然考慮不到容家的正式出現是以這種方式開場,但容家的出現,卻早已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

“可以開始了。”

他只是平靜的對著身旁的一名中州衛將領發出了命令。

他身旁這名冷峻的中州衛將領深吸了一口氣,發出了一聲厲喝:“攻!”

就如一聲巨雷在空中炸響。

咚的一聲,最後列的戰鼓敲響,四面八方城門樓上的戰鼓也同時敲響,整個中州城的空氣,都似乎在震動着。

一聲聲急劇的厲喝聲在四面八方的中州軍中炸響。

剛剛湧起的恐懼情緒被這些鼓聲遏制,所有的中州軍如條件反射般邁動步伐,越跑越快,朝着前方的皇宮城牆湧去。

密集如雨點的馬蹄聲響起。

數列戰馬拖着城中的撞車衝向了各處宮門。

沉重的宮門在如巨船相撞的沉悶轟響聲中急速的變形。

……

轟!

皇宮中軸線上的正宮門在一陣顫抖中轟然倒塌,沉重至極的宮門倒塌時湧起的氣流和聲浪,甚至讓數匹最前方的戰馬猛然摔倒在地。

許多中州衛的銀甲將領眉頭在這一瞬間深深皺起。

他們的視線之中,竟然沒有什麼多餘的防禦工事,一片坦途,倒塌的宮門後方,是佈滿龍紋的金色巨磚路,一直延伸向金鑾大殿。

數十名中州衛帶著茫然和恐懼衝過倒塌的宮門,衝入了足以讓九輛黑金馬車並行的中軸大道上。

當他們的腳踏在金色的地面上時,他們變得更茫然和更恐懼。

這是他們之前一生都不可能踏入的地方,這種莫名的情緒,讓他們奔跑的速度在茫然和恐懼之中變得莫名的越來越快。

直到奔出了數十步,這最先衝入的中州衛銀甲軍士,才開始意識到,他們的前行太過輕易了,竟然根本沒有遇到絲毫的抵抗。

他們陡然停了下來。

因為這時他們腳下的金色大道開始像地震一樣顫抖。

無數重物敲擊地面的聲音從後方傳來。

他們不禁迴首往後看去,然後他們看到了充斥視線的密密麻麻的白色重鎧,渾身纏繞着光輝,在狂奔而來。

白虎重鎧!

中州軍特有的白虎重鎧!

這些最先衝入的中州衛紛紛駭然的往兩邊避開。

一尊尊龐大的金屬身影,帶著一股股狂風,從他們的縫隙間衝過,他們甚至不敢動上一動。

這些白虎重鎧,似乎要將整個中州皇城,全部推平,撞成齏粉!

……

一道幽幽的劍光陡然從第一進大殿的某個轉角顯露出來。

這一道劍光極其的輕靈,迅捷,就像是一道高山流瀑上濺落的泉水,但劍光又靈巧至極,就像在雕花。

這一劍貼著最前一具白虎鎧甲襠部縫隙刺入腹部,又輕巧的抽出,然後刺向下一尊白虎重鎧。

這是帶有鮮明仙一學院風格的劍。

使用這柄劍的,也是一名身穿仙一甲的修行者。

仙一甲是普通的長衫式樣,用極密極細的金屬絲編織而成,不會影響這些修行者的魂力噴湧和出劍的速度。

就像切割着仙一學院中的花草樹木一樣。

這名仙一學院的修行者在頃刻之間,便連殺六名重鎧軍士。

只是這樣的一名修行者在中州軍面前已經太過渺小。

這支白虎重鎧軍便超過兩千,而在宮門之外,這支白虎重鎧軍的身後,還至少聚集着兩萬中州軍。

從來沒有修行者,能夠阻擋大軍,即便是聖師,也會被大軍的洪流徹底淹沒。

在這名仙一學院的修行者身周第六尊重鎧軍士倒下之時,空中已經響起了許多不同於箭矢的飛行聲。

一張張拋網和一條條拋索已經朝着這名仙一學院的修行者落下。

然而就在此時,無數幽幽的劍光從殿宇中閃現出來。

一名修行者不足以阻擋大軍,要想憑藉修行者阻擋大軍…唯一的可能,便是要有許多的修行者。

在這一瞬間,雲秦皇城的這條中軸線上,便出現了許許多多的持劍修行者。

這些修行者,全部身穿著仙一學院的服飾。

“原來那些被調去南陵行省的,只是偽裝者…真正的仙一學院的劍師們,全部都被調到了皇城。”文玄樞緩緩的搖了搖頭。

這才是他的情報之中所沒有的第一個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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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大行 第十六章 城門變

雲秦皇宮的中軸線上,到處都是劍光。

一名名仙一學院的劍師,就像是在空曠的原野上斬草一樣,輕易的切碎了鋼網,切斷了鏈刃,刺入了對手的咽喉。

那些身軀極其沉重的重鎧軍士,就像一片片草一樣倒下。

雲秦軍方之所以對修行者一直保持着足夠的自傲,並不是因為軍械的強大,而是因為修行者數量的稀少…修行者在這個世上始終是稀少的,軍隊在面對修行者之時,總是能夠佔據數量上的巨大優勢。

當這種數量上的巨大優勢不存在之後,普通的雲秦軍人,在大量的修行者面前,就真的像是一株草一樣,被對方隨意斬割。

數百名仙一學院的劍師肆意的潑灑着劍光,絶大多數雲秦人,一輩子都沒有見過這麼多的修行者,沒有見過這麼多修行者穿刺在軍隊中,如斬草切瓜般的景象。

前進的中州軍看起來就像在退卻,但實則他們卻是依舊在往前衝,只是因為這些仙一學院的劍師殺人的速度太快,前行的速度太快,以至於給人造成了這樣的視覺錯感。

這些比山間的猿猴還要敏捷輕靈的仙一劍師們,腳下的鮮血和倒下的中州衛形成了紅色和銀色相間的潮水。

數百名出身於同一修行之地的劍師屠殺軍隊的景象,就連中州衛資歷最老的將領,都根本沒有見過。

只是此刻,文玄樞依舊只是平靜的看著。

一名儒雅的白衫文士騎着一批青色的馬,從他後方的大道上奔行而來,緩緩到了他的馬車邊,停了下來,然後馬車上這名儒雅的白衫文士,也只是平靜的看著皇宮裡中軸線上這樣的殺戮。

“他走了?”

文玄樞沒有轉頭,輕聲的問這名儒雅的白衫文士。

白衫文士點了點頭,“他畢竟還有個青鸞學生的身份,至少青鸞學院不會為難他。”

“這就好。”文玄樞笑了笑,“你有沒有後悔過做這樣的事情?”

白衫文士溫和道:“到這種時候,你怎麼還會考慮這種問題。”

“可能越是到最後的結果揭曉的時刻,人想的東西反而會越多。”文玄樞微笑道:“不過到這種時候,一切也都會順其自然的走下去,始作俑者在這個時候,也和普通的看客一樣,沒有太大的區別。”

白衫文士平靜的點頭,看著皇城中軸線上的屠殺,輕聲道:“仙一學院完了。”

文玄樞在前一刻,臉上還有些慈父的溫情,但此時,卻是已經瀰漫著梟雄的冷酷和強大。

“在天人劍賀白荷離開仙一學院的時候,仙一學院就已經完了。”他微諷道。

……

一名中州衛校尉的腳步遲緩了下來。

因為他的身周已經全部是屍體。

上千名身穿白虎重鎧的重鎧軍士,已經全部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就像站在一片漂浮着沉重銀色金屬的血海中央。

他開始看到徹底的心寒。

他往後看去。

他身後的戰鬥還在繼續,那數百名劍師還在不停的出劍,屠殺着銀色潮水般的中州衛。

他和這些仙一學院的劍師的百步距離之間,也有五六名孤零零的,和他一樣的中州衛銀甲軍士站立着。

這些身穿銀甲的中州衛軍士,和他一樣,並非是因為武技特別高超,所以才在這些修行者的斬殺之中活了下來,而是因為這些仙一學院的修行者的劍光漏過了他們…在田裡除草的無數農夫,總會遺漏掉一株兩株的雜草。

他們便是田野裡,那漏掉的一株兩株的草。

很多和他一樣的中州衛校尉都已經心寒,他們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戰鬥,見過這樣的殺人。

他們之中的很多人,都已經忍不住回頭朝着遠處文玄樞的馬車望去,他們已經潛意識想要聽到撤退的命令,然而始終沒有任何撤退的命令下達,馬車之中的那名首輔,依舊冷靜的坐著。

他們開始變得絶望。

然而在絶望之後,他們還是沒有其它選擇,依舊只能被後方的軍隊壓迫着往前衝。

一名中州衛銀甲軍士絶望的朝前狠狠刺出自己手中的銀色長槍,就如平時的練習擊刺一般。

看著身前手中劍上不停的流淌着血珠的仙一學院劍師,他只覺得自己下一瞬間就會死去。

所以他閉上了眼睛。

然而在下一刻,他沒有感覺到有冰冷的劍鋒刺入自己的身體,只覺得自己的長槍驟然撞中了某個物體,然後噗的一聲,深深沒入進去。

他睜開了眼睛,在下一刻,他便呆住,然後發出了一聲欣喜若狂的歡呼。

他的長槍,從他前方那名仙一劍師的仙一甲的裂縫中穿透了進去,刺穿了這名仙一學院的劍師的肺葉。

這名仙一學院劍師的長劍還僵在空中,卻是距離他有半尺的距離,再也無力刺到他的身上。

這是皇宮中軸線戰場上,中州軍中爆發的第一聲歡呼聲,片刻後,中州軍再次爆發出一聲歇斯底里般的歡呼聲。

一名仙一學院的劍師額頭中箭,緩緩倒下。

雖然此時在這些仙一學院的修行者身後,已經不知道倒下了多少名中州衛的軍士,然而這一兩名仙一學院劍師的倒下,卻是給了這些已經絶望的中州軍陡然注入了莫大的勇氣,讓他們覺得,這些就像斬草一樣可以輕易殺死他們的仙一劍師,也是會累的…也是可以被他們殺死的。

……

一名仙一學院劍師到了一名因為恐懼和壓力而甚至僵在那裡的中州軍軍士面前。

他沒有留情的出劍。

然而在出劍的瞬間,他的面色變得異常蒼白。

因為他已經痠疼的手臂,在此時如同灌了鉛般沉重,握在手裡已經顯得越來越重的長劍,在此時就如一根巨大的鐵棍一般,將他的手臂往下壓。

“啊!”

他面前的這名中州衛軍士到此時才回過神來般胡亂的揮刀。

這名仙一學院的劍師手中的劍依舊刺中了這名中州衛軍士的肩部,但是他的眼珠卻是瞬間鼓了起來。

他的喉管被亂揮的刀刃切斷,鮮血從中狂噴了出來。

他往後倒下,死去。

殺死他的這名中州衛軍士十分年輕,滿臉的稚氣,看到這名仙一學院的修行者被自己殺死,他不知道是因為劫後餘生還是因為肩頭劍傷的痛苦,一時竟號啕大哭了起來。

在他的哭聲裡,中州軍中一聲接着一聲的歡呼聲爆發而出。

一名名先前飄逸如仙的仙一學院劍師開始倒下。

以大量的修行者來阻擋軍隊,當然是很好的方法,只是關鍵在於,再大量…相對而言也是稀少的。

中州軍有超過十萬的駐軍,平時足以鎮壓來自周邊行省的叛亂,在利用先前的時機,完成了大換血的文玄樞,已經擁有其中絶大部分的支持,此時進入中州城的中州軍,便已經超過了三萬,再加上刑司等各司人馬,以及數千巡察軍,這些數量已經顯得十分可怖的仙一學院劍師,自然不可能殺死所有的中州軍,只可能殺死一部分中州軍。

所以從一開始,這些出現在這裡的仙一劍師的結果便已注定。

這些仙一學院的劍師,自然不可能是仙一學院所有的修行者,但擁有這樣戰力的,絶對是仙一學院最中堅力量。

在天人劍賀白荷被倪鶴年和自己仙一學院的人驅出學院之後,失去了精神的仙一學院,便實際已然不復存在。

而這些中堅力量消失之後,仙一學院便是連名存實亡的外殼,恐怕也會不復存在。

……

“連仙一學院此種,在你眼中都屬於隱患。”

看著一名名倒下的仙一學院劍師,文玄樞看著皇宮裡御書房的方位,他總覺得皇帝此刻會在那裡。

“你不是就想毀掉仙一學院麼,打破這些東西麼?,那好,我就毀掉這些你想毀掉的東西,看看你最後還能剩下什麼。”

他在心中冷諷的想著,對著身前一名中州衛將領揮了揮手,“接下來可以快一些…一鼓作氣,至少讓他們快些通過前方重鎧軍士的屍體。”

密密麻麻躺倒在地的重鎧軍士屍海足以喚取人心中的恐懼,但戰鼓聲陡然變得激越。

所有的中州衛軍士開始全速的奔跑。

零散的,魂力已經耗盡的仙一學院劍師已經無力阻止這樣的洪流推進,他們的身影迅速的被湮滅在銀色洪流之中。

殺死修行者的振奮還來不及重新被恐懼吞噬,最前方的中州軍軍士已經衝過了死去的重鎧軍士的屍海。

皇帝此刻的確還在御書房中。

距離渾身閃耀着銀光的中州衛的前鋒部隊已經並不遠。

然而他此刻依舊十分的平靜。

聽著數名官員在御書房門口的回報,他只是冷笑着點了點頭。

一絲絲白色的煙氣,在皇宮的深處飄了起來,然後很快形成一條衝天的白色烽煙。

…….

整個中州城一共有十九座城門樓,現在這十九座城門樓已經關閉得只剩下六個還開着。

在這一道衝天的白色烽煙出現在天地之間時,奔襲在皇宮裡的中州軍還並沒有看到任何異常的變化,但東南角一座開着的城門,卻是陡然關閉。

和皇宮裡面的天牢千鈞門一樣,中州城的大多數城門也是絞盤控制的金屬閘門而並非吊橋,只是這種城門關的城門比起天牢的牢門要不知道沉重厚實多少倍,此刻一下以極快的速度墜落,衝擊在地上,頓時如同一記神王重鎚狠狠砸擊在地,爆開一團轟然的氣流,發出的沉悶聲音,甚至壓過了城牆上的鼓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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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大行 第十七章 大供奉再現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在這座城門關的城牆上響起。

一名中年城防官員臉色極其難看的帶著一眾部將朝着絞盤位置奔行。

開着的城門,自然有開着的用處,中州遠郊的一些中州軍、一些工坊運送來的軍械,都要通過這個還開着的城門進入中州城…對於他這種必須確保這座城門一直開着的人而言,這城門就是他的身家性命,這座城門可以在別的時候出問題,又怎麼能在這種緊要的時候出問題!

在視線之中剛剛出現城門絞盤的瞬間,他的瞳孔就劇烈的收縮起來,錚的一聲,拔出腰刀的同時,發出了一聲厲喝:“是什麼人讓你們這麼做的!”

十餘名城門守軍,正在合力翹彎一根金屬鎖柱。

任何一名城門守軍,都十分清楚,這根金屬鎖柱是用來防止絞盤逆轉的。

在升起城門時,絞盤的巨大齒輪每前進一格,這根金屬鎖柱就會滾入後退的齒輪格中,這樣即便轉動絞盤的軍士不再用力,齒輪都不會倒退,上升的城門都不會再度墜下。

這種絞盤雖然是數十名軍士一起推動,但中間也必定要停歇,推動的軍士不可能有足夠的力量,毫不停息的將城門升起。最為關鍵的是,沒有鎖止裝置,城門哪怕升到最高,還是會再度落下,除非一直有數十個人能夠有力氣頂着。

實際的情況下,瞬間的爆發力和這種持續的頂着的力量是完全不同的,數十名軍士在一聲齊聲吶喊之下,同時發力,可以輕易的將絞盤轉動一格,然而卻不可能一直持續的發力,吊著這樣的一座沉重閘門。

最簡單而言,此刻只要這根金屬鎖柱損毀,這個城門,在絞盤修復之前,便根本不可能保持開啟!

面對這名中年城防官員氣急敗壞的厲喝和直接拔刀出鞘,這十餘名正在破壞絞盤鎖止裝置的城門守軍卻是根本沒有任何停留,甚至沒有任何人回答他的問題。

其餘所有站立在這十餘名軍士周圍的雲秦軍人,只是冷冷的朝着他看了過來。

“關大人…”

這名中年城防官員手中的腰刀咣噹一聲掉落在他面前的地上。

此時他才發現,那些雲秦軍人之中,有一名官階比他高了數階的人存在。

官階遠遠超出他的面容粗豪的雲秦軍人,是原正武司城關戊守統領關勇。

在雲秦皇帝和江家決裂的那些個流血的日子裡,關勇和他的上級呂滅敵都得到了提升,成為了中州軍中的重要將領。

在這名中年城防官員的認知裡面,按理而言,關勇和呂滅敵比他更應該保證這座城門的通暢。

“當”的一聲。

是撬棒從絞盤金屬鎖柱中鬆脫開來的聲音。

極強韌的雲紋鋼製成的金屬鎖柱只是出現了微微的彎曲,已經無法起到鎖止作用,但那十餘名城門老守軍並沒有停歇,開始卸除絞盤上其它機構的卡銷,以造成更大的的破壞。

關勇依舊沒有出聲。

他冷冷的看了一名這名中年城防官員之後,便似乎將他當成了空氣,眼裡再也沒有他的存在。

這名中年城防官員開始發冷,渾身開始不停的流淌出冷汗。

他徹底明白了過來這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他也明白此刻最需要做的事情是順從,否則他根本等不到這場戰爭的最後結果,就會和絞盤上拆卸下來的某些部件一樣,從城門樓上當垃圾一樣丟出去。

“咚!”

就像是某種奇特的連鎖反應。

這名中年城防官員和關勇所在的這處城門樓附近因為城門墜落而產生的塵囂還在升騰而起,又一聲同樣沉重,令整條城牆都在隱隱顫抖的巨大響聲,便從西北角響起。

一聲過後又是一聲。

連續五聲像身軀無比龐大的巨人踩踏的聲音,在中州城的不同方向響起。

加上這裡,一共六聲。

這名中年城防官員此刻在心中唯一思索的問題,是怎麼不是七聲,而是六聲。

然而就像在解答他心中的疑問一般,只是間隔了數個呼吸的時間,咚的一聲,城牆再次震顫。

即便是在皇宮中奔跑的中州衛軍士,都聽到了這此起彼伏傳出的巨大響聲,只是他們一時還來不及想明白這到底是什麼聲音。

……

七座原本開啟着的城門,全部關閉,將中州城裡的人全部關在城裡的同時,也將城外還在陸續趕來的中州衛和運送軍械的車隊阻擋在外。

文玄樞在這七聲巨大的響聲中深深的皺了起來。

“這是皇帝手裡的第二張掀開的牌。”

他轉過頭,看著身旁馬上的白衫文士,沉聲道:“呂滅敵和關勇叛了。”

“先前以上千名他們捨不得殺的人的性命,來取得我們的信任,在這個時候做出這樣的事情,倒也是難為他們了。”白衫文士點了點頭,沉靜道:“狄愁飛也叛了,否則光憑他們兩個人做不成這樣的事情。”

文玄樞陰沉了下來,“不錯,狄愁飛也叛了。”

“我只是想不明白一點。”白衫文士看著面色極其陰霾的文玄樞,道:“狄愁飛不是朝堂中那種牆頭草一般,只知隨風就倒的愚蠢官員,他是龍蛇邊軍的傑出將領,像他這樣的人,可能比我還要懂得打仗。他就算是想叛,也應該在他能夠取得最大利益的時候叛。此刻我們和皇帝的交手才剛剛開始,誰勝誰負根本就是未知之數,他在這樣的時候便選擇了叛,也實在太早了一些。”

“如果說皇帝還有能夠對付我們數萬人的東西,那這破了的皇宮裡是塞不下的,只有可能在真龍山裡面。”文玄樞看著皇宮裡那座真龍山,冷笑了起來,“難道你相信這真龍山裡真的和傳說裡的一樣,藏着一條龍?一條可以一口吞掉我們所有人的龍?”

白衫文士笑了笑,“你不相信,我也不相信。”

“所以呂滅敵和關勇叛不叛,這座城關不關,都沒有什麼關係。”文玄樞冷冷的說道:“如果我們這城裡的所有人還不足以戰勝這個殘破的皇宮,那城外的中州軍,也根本沒有什麼意義。”

白衫文士平和道:“我也是這樣的意思。如果皇宮裡還有足以對付我們的力量,我們轉過頭去對付城牆守軍,反而會被兩邊夾攻。所以就讓這座城關着…看這座關着的城,最終是誰的吧。”

文玄樞點了點頭,然後舉起了拳頭,向前揮出。

這個命令,便是不顧其尾,城中所有的中州軍隊,全力進入了皇宮。

有銀色潮水一般的中州衛軍士湧入了金鑾殿。

這更是尋常人一生都不可能進入的地方。

有些軍士甚至忍不住將目光聚集在腳下,他們在劇烈的喘息着的時候,第一時間想著的竟然不是戰鬥,而是腳下這金色的,顯然很厚的地磚,到底是不是用純金製成的?

看上去似乎又不像是純金,像是燒製出來的磚,但什麼樣的粘土,又能燒成這樣沉重冷凝的色澤?

一名銀甲軍士忍不住將手中的長槍用力的往地上刺去,他得到了答案。

地上出現了一個極細的斑點,斑點裡面的粉末,不像是金屬,卻像是某種陶瓷的粉末。

也就在他有些可笑的探索出這個問題答案的同時,這個大殿之中,閃現出了許多纏繞着金色閃電的刀光、劍光。

一名名身穿淡金色衣衫的修行者,開始在這座皇宮的許多處地方顯現出身影,和仙一學院的劍師一樣的速度,斬殺着中州衛。

整個皇城盡殺聲。

殘破的皇宮裡面,開始到處鋪滿身穿銀甲的中州衛屍體。

從外面看起來,不停的從各處湧入皇宮裡面的中州衛,就像一群群被趕盡屠宰場裡的羊一樣。

這種死傷的速度是驚人的。

然而文玄樞的心情卻依舊十分平靜。

對於他而言,這也只是雙方的不斷相互壓榨出對方手裡真正力量的過程。

皇帝是雷霆學院的創始人之一,在這樣的大戰裡面,既然都已經出現了這麼多仙一學院的修行者,那再出現許多雷霆學院的修行者,也是極正常的事情。

他所要擔心的,只是想呂滅敵這樣他沒有預料到的變故。

……

隨着一名名雷霆學院修行者和中州衛的不斷倒下,原本顯得到處都是人的雲秦皇宮重新顯得有些空曠起來。

一名身穿華麗大袍的老者,不知從哪一座殿宇中走出,出現在了金鑾殿後的皇城中軸線上。

文玄樞的馬車已經到了金鑾殿前的一座宮橋上。

或許也正是他的車架才讓得這麼老者出現。

不管如何,此刻文玄樞看到了這名老者漫步在鋪滿屍體的中軸線大道上,朝着他的車駕走來。

這名老者,是皇城大供奉倪鶴年,是整個中州城中,最強大的修行者。

這樣的人無論朝着中州城中的哪個修行者走來,這名修行者總會感覺到極強大的壓力。

然而此時看到倪鶴年的出現,文玄樞的嘴角卻反而泛起了一絲笑容,他不由在心中想到,長孫錦瑟你終於快要技窮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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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大行 第十八章 神仙打架

倪鶴年走在鋪滿修行者和中州衛屍體的中軸大道上。

曾有那麼一兩名中州衛軍士衝向他,然而只是接近他身邊,便已經飛了出去。

他的雙手根本連動都沒有動上一動。

或許是對於超脫這個世間的強者的本能畏懼,就如老鼠發現是隻貓走來一樣,接下來便沒有任何中州衛接近他的身邊。

一輛馬車緩緩的從文玄樞身後的車隊中行出。

這輛馬車很新,只是這兩天似乎連續趕了太多的路,車軸磨損得十分厲害。

馬車的車窗和車門都是關着,濺了太多的塵土,給人的感覺倒像是從泥土裡剛剛挖出來的棺材。

倪鶴年看著這輛行出的馬車,若有所思,停了下來。

“要上真龍山,終究還是神仙打架。”

看著從身側經過的馬車和皇宮裡大道上的倪鶴年,一名中州衛傳令官面容上泛起了一絲苦笑。

不管是平時渾身銀甲、威武光鮮的中州衛,還是平時那些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般的仙一學院劍師,以及現在還在皇宮裡和中州衛激戰的雷霆學院修行者,都只不過是這些大人物手中的犧牲品。

這場戰鬥注定是以文玄樞一方殺死皇帝,或者皇帝一方殺死文玄樞而結束。

皇帝一方要殺死文玄樞,就必須消磨掉文玄樞手中的數萬大軍,讓倪鶴年這樣的修行者,能夠穿過大軍來到文玄樞的面前。

文玄樞一方想要殺死皇帝,至少要衝上真龍山,將皇帝找出來。

在此刻,不管皇宮裡那些中州衛和雷霆學院修行者之間的戰鬥到底如何,只要那些中州衛已經不足以阻止聖階修行者的行動,那這場戰鬥,便已只剩下了神仙打架。

……

倪鶴年這種級別的修行者,在普通人的眼中,也的確已經和神仙沒有太大的區別,自然不會注意到普通軍士的神情,他的眼睛在被光明灼傷之後,便已經看不太清楚,然而他還是轉過頭,將模糊的視界從那輛行出的馬車上移開,他看著文玄樞,平淡的說道:“昔日先皇和張院長立國,但有一批居留氏的修行者陰謀叛亂,做出了一些讓張院長難以忍受的事情,按理那些曾以為可以戰勝張院長的修行者,都會被處死,然而因為有些地下極珍稀的礦脈,唯有聖師階的修行者才有能力採集得到,所以張院長和先皇便沒有處死他們,只是令他們服苦役贖罪。”

文玄樞自信微笑道:“兵者兇器,賢者用之,倪大供奉此時再來說這些人的來歷,是否已經有些為時已晚?”

倪鶴年永遠是一副前輩看著後輩的表情,他搖了搖頭,“我只是告訴你,那些人已經死了。”

文玄樞笑容收斂,神色變得冷漠而強大,“在七座城門落下,狄愁飛反叛時,這些人就注定會死,但他們是聖師,即便老了些,殘了些,你們要殺死他們,也要付出一定的代價。這想必就是容家那兩名供奉和那些匠師沒有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我的那些人,是要在皇宮後方攻進真龍山,容家的人是在真龍山腳殺死他們的麼?恐怕這些為長孫錦瑟拚命的人,長孫錦瑟連山腳都不會讓他們進吧?”微微一頓之後,文玄樞又譏諷的說道。

這一句話聽上去似乎毫無意義,然而像文玄樞這種級別的人物,在這種時候,自然不會說沒有意義的話。

“這種話對我而言毫無用處。”倪鶴年冷漠的看著文玄樞:“我的興趣不在真龍山或者其餘的哪個地方,我只在意我的修行。對於我而言,像你這樣的人的價值,還不如鐘家的鐘城和仙一學院的賀白荷。這中州城便是人世間,我在這人世間成聖,這人世間便已經足夠我修行。陰謀算計,對我而言,沒有任何的用處,因為我在這座城裡是無敵的,誰也不能阻止我殺死你。”

這句話霸氣到了極點,然而此時沒有任何人出聲嘲笑倪鶴年。

因為倪鶴年在中州城裡,的確是無敵的。

在很多年前開始,中州城的修行者便都承認他在中州城裡的無敵的。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有倪鶴年的存在,很多在世間已經強大到了極點的人物,才一直不出現在中州城。

對於中州城裡的人而言,倪鶴年的這句話無法反駁。

文玄樞沒有再說話,只是轉頭看向他身側前方的那輛很新,但顯得分外風塵僕僕的馬車。

……

馬車裡到底是什麼人?

他身前那名心情悲哀的中州衛傳令官震驚的看著那輛馬車。在他所處的這皇宮中軸線附近的戰鬥力,他已經看到了很多驚人的畫面,看到了皇帝和文玄樞不停的推倒手裡的一張張底牌,而倪鶴年和文玄樞的對話,讓他這種普通將官知道,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皇帝和文玄樞也已經推倒了手中更多的底牌。

而現在,這輛馬車裡的到底是誰?份量竟然比那些底牌還要重?

馬車緊閉的車門,就在這一刻打開了。

任何普通的木製馬車,在車廂門打開的時候,都會有聲音,然而這一扇車門打開之時,卻是沒有任何的聲音,因為這扇車門在打開的瞬間,就已經燃燒了起來,瞬間化為灰燼。

火焰是黑色的,灰燼是黑色的。

然後黑色的濃煙從車廂裡冒出。

一條渾身包裹着黑色火焰和黑色濃煙的身影,從車廂裡走出。

馬車前的兩匹馬也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

因為它們已經恐懼得蹲踞在地,根本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車廂也在這條身影的身後燃燒,化成一片片黑色的灰燼,就像傳說中魔王降臨時,虛空中生出的罪惡之花。

馬車廂並不高,任何正常的人走出都要彎腰,然而這人卻是挺直着身體走出來,根本沒有彎腰,因為他沒有雙腿。

這條身上的濃煙和火焰漂浮到兩層樓閣高度的身影,繼續前行,他身前的兩匹馬也燃成焦炭,發出刺鼻的味道,一些流散出來的黑煙,卻是湧入這條身影的體內,就像是獻給魔王的祭品。

中州衛傳令官和他身後的一些中州衛將領震駭到了極點,張開了口也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他們難以想像,世上竟然還有這樣的存在。

“我能阻攔你。”這條渾身包裹着黑焰和濃煙的身影,冷冷的出聲。他的雲秦話聽上去十分生硬,執拗,就好像兩塊燃燒着的石頭在摩擦。

倪鶴年如松花蛋一般的眼瞳發出些異樣的光亮,他看著對方身上佈滿玄奧符文,像岩漿一樣流動的黑袍,看著對方手中的權杖,他明白了對方的身份。

“只是個斷腿的。”他的面目間,開始散發出熾烈的神色,如同一朵花開到最濃烈處。

斷腿的煉獄山大長老微微一怔,旋即大笑起來。

笑聲中許多黑色火焰和煙氣飛散,就像一只只黑色的燕子在空中飛掠。

雖然被煉獄山掌教煉去了雙腿,變成了一個殘廢,且剝奪了煉獄山長老的身份,但他畢竟在煉獄山,在這個大莽比皇帝還要尊貴的位置上,坐了不知道多少年。甚至在他這樣的人看來,整個天下,整個人世間,他也只是一直在煉獄山掌教一人之下。

所以他自然有積威。

笑聲裡自然還蘊含著那種將天下眾生視為螻蟻的強大威嚴和自傲。

“你也只是個瞎子。”他鄙夷的大笑道。

倪鶴年不再說話。

他開始前行,走向這個從未真正出現在世間,出現在雲秦的神秘對手。

每走出一步,他身外的氣息便越加的收斂,一層層的空氣,都向他身上收縮,在他的身外形成了一片薄薄的晶壁,就像是披了一件透明的甲衣,他的腳步不急不緩,落腳很輕,和正常人走路並沒有任何兩樣,也沒有摧毀沿途的任何東西,然而他頭頂上方的天空,卻驟然明亮了起來,一道天光,從上方的天空中落下,落在他的身上。

斷腿的煉獄山大長老笑聲收斂。

“有些意思。”

他的聲音變得有些凝重。

然後他也開始前行。

他身上的黑色火焰,隨着他的前行,往後拉伸,而他身上冒出的黑煙,卻是片片如雪,朝着前面飛灑。

他伸出了手裡的寶杖。

天地間的元氣很快做出了回應。

數千片紙片灰燼般的濃厚黑煙,匯聚在一起,隱隱凝成一個黑色骷髏的形狀,湧向倪鶴年。

這個骷髏頭十分龐大,比倪鶴年的身體都要龐大,令人說不出的恐懼和心生畏懼。

倪鶴年的面目也變得極其凝重。

他伸出五指,有五股透明的元氣在空中發出奇異的嘯鳴,然而迎面而來的黑色濃煙,如一個牢籠,依舊將他籠罩其中。

他身上的元氣、頭頂落下的天光,表面都發生了奇異的扭曲,一絲絲元氣,不停的和他的身體脫離,就好像一條條燭火般燃起,便成黑煙。

巨大的骷髏頭,好似在獰笑。

倪鶴年眼中和這名煉獄山大長老的距離,陡然變得無比的遙遠。

倪鶴年的眉頭,開始深深的皺起,開始沉靜的思索。

他在這種曠世大戰之中,寧靜的思索。

因為他很清楚,除非自己能夠想通些什麼,否則自己絶對會在這段看似已經永無盡頭般的距離中倒下。

就在此時,一道淡淡如月夜下柳枝影子的飛劍,倏然從文玄樞左側的空中飛來,疾速的刺向文玄樞的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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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大行 第十九章 強音

中州城是世間第一雄偉大城,是決定整個雲秦的城。

決定中州城誰屬的這場戰鬥,勢必比發生在東景陵和韶華陵的戰鬥還要劇烈,還要殘酷,牽扯的超凡脫俗的人更多。

皇宮正門發生的戰鬥,只是這場驚天之變中的一個剪影,即便是無數的仙一學院的劍師,無數的雷霆學院修行者,都只不過是為真正的大人物登場清掃出一條道路的犧牲品,在中州城的其餘地方,已經有些單獨提出來,都能算是傳奇的大人物的死去。

只在倪鶴年和文玄樞交談的隻字片語裡被提及的一些聖師戰已經結束。

然而除了倪鶴年這名在中州城裡無敵的聖師之外,竟又有一名強大的御劍聖師出現。

任何聖師,都是不容輕視的存在。

此時倪鶴年和煉獄山大長老激戰正酣...一名是中州城中無敵的修行者,一名是煉獄山最強大最神秘,身份比大莽皇帝還要尊貴的大長老,這樣的戰鬥,對於任何一名修行者而言,都是一生難得一見,必定會是記載在後世故事中的傳奇一戰,且最為關鍵的是,倪鶴年和煉獄山大長老這樣的存在,他們的交手,恐怕會極其的短暫,因為一息的時間,對於他們的感知和反應而言,恐怕就會十分的漫長,就可以讓他們做很多的事情。

所以這樣的交手,自然牢牢的吸引着所有修行者的心神,讓人不自覺的想要一直不眨眼的看著這兩人,生怕錯過任何一個細節,任何一個驚心動魄的畫面。

在這種時候,這一道淡淡如影的飛劍刺殺,自然更顯陰險,更具威脅。

文玄樞的目光依舊停留在倪鶴年和煉獄山大長老的身上,似乎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這一道如影的飛劍,然而他的左袖卻是微震,嗡的一聲,似有一隻蜜蜂飛舞。

沒有飛劍飛出。

只有一隻紫砂色的金屬小手掌伸出。

這只金屬小手外觀就如雲秦人常用來撓背的“撓手”差不多大小,但五根手指卻是分外纖細優美,惟妙惟肖,五指曼妙,就像是在虛空拈花,又像是在採摘一片新茶。

這樣的一隻金屬小手,更像是一件玩具,而不像是一件魂兵。

然而只在這只金屬小手從文玄樞的袖中露出的瞬間,一聲駭然至極的尖叫,便從某處琉璃瓦破碎的飛檐上響起。

“居留手!”

“文玄樞…你..你竟是居留氏後人?!”

……

“得到居留氏魂兵的,就一定是居留氏的後人麼?”在這一瞬,文玄樞的腦海中浮現出那名和自己下了一盤棋,改變了自己一生的女子的身影,同時響起了這句話。

然而他此刻根本不屑解釋,所以他並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紫砂色的金屬小手往那道如影的飛劍穩定的伸出。

“叮!”

在這只小手出現的同時,如影般的飛劍便已震顫着狂退。這只金屬小手並沒有能夠直接觸及到這柄飛劍,然而卻是憑空一摘,直接就將這柄飛劍摘到了金屬小手之中。

居留手,專鎖天下飛劍!

西夷十五部的某些幡類武器,據說便是昔日西夷某位修行者有幸見到居留手之後,從居留手上的某條符文得到的領悟。

這道如影飛劍在那名飛檐上的御劍聖師的失聲驚呼中被牢牢攝在金屬小手的手掌中,文玄樞的手臂只是微微的一震。

然而這一劍刺殺並未結束。

就在這一道飛劍被居留手拘鎖的前一瞬,一道更細更薄的劍影從這一道飛劍中分化了出來。

這是一柄真實的,截然不同的飛劍。

御使着這一柄更薄,更像影子的飛劍的,是一名站立在金鑾殿某根大樑上的灰衣修行者。

他是雲秦絶大多數修行者都聽說過,但卻沒有見過的影子聖師,是雲秦皇帝的最強近侍。

他最擅長的,一直都不是守護而是刺殺。

只是那些企圖刺殺雲秦皇帝的人,卻往往在他的悄然刺殺中死去。

他這一柄飛劍,是悄無聲息的貼在了先前那一柄飛劍的劍下,陰險的藏匿在了那柄飛劍的影子裡。

所以從一開始,襲向文玄樞的,便不是一名御劍聖師,而是兩名,從一開始,便不是一柄飛劍,而是兩柄。

在文玄樞輕易的鎖住一柄飛劍的同時,這柄更薄更陰險的飛劍,便已經倏然飄飛,刺向文玄樞的眉心。

......

這一瞬間,倪鶴年對敵煉獄山大長老,還在寧靜的思索。

文玄樞同時遭遇兩名御劍聖師的刺殺。

然而還不止。

在“叮”的一聲,他手中的居留手鎖住一柄飛劍的同時,他身後的一輛車駕上,工司司首週用賢一聲驚呼,被震飛了出去。

雲秦以武立國,以軍功陞遷,能夠成為工司司首的,自然也是強大的修行者。

然而此刻面對身旁氣息的迸發,他顯然還不夠強大。

此時出手的是冷鎮南。

自從文玄樞成為首輔,而他代替黃姓老人坐到重重帷幕之後,便一直堅定的支持着文玄樞的每一個政令,沒有他的支持,文玄樞也不可能在秋祭時壓得住百官,也不可能輕易的帶軍進入中州城。

雲秦皇帝很快就撤掉了九道重重帷幕。

冷鎮南便成了最短命的元老會成員。

所以冷鎮南和文玄樞站在同一戰線,在所有雲秦官員看來,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只是直到此刻,所有人才知道他也是皇帝握在手裡的一張牌。

現在這張牌落下。

冷鎮南的手裡有一張弓。

一張赤金色,唯有正常強弓一半大小的短弓。

這具短弓的弓弦是銀色的,赤金色的弓身上的符文粗大且充滿古意,就像一頭流淌着赤紅色鮮血的狼。

所以這柄弓就叫“射天狼”。

這是曾經的雲秦名箭師趙彌倫的佩弓,在昔日墜星陵一役,趙彌倫戰死之後,這具“射天狼”便不知所蹤,直至今日,在冷鎮南的手中出現。

也直至今日,在場許多原本已經知道冷鎮南是聖師的人,才知道他竟然是一名箭師。

因為在這種時候,他只會動用自己最強的手段。

……

冷鎮南的身周有颶風,風雲色變。

僅是他全力施箭時,身周產生的颶風,便將已經是巔峰大國師的周用賢硬生生的震了出去。

僅此一點,便可知他這一箭是何等的強大。

且他距離文玄樞極近。

這種距離,對於他這種修行者而言,就好像用弓箭在頂着文玄樞的後腦激發。

所以這一瞬間,文玄樞是面對三名聖師的陡然聯手刺殺!

所有他身旁不遠處的中州衛將領臉色全部瞬間變得慘白。

然而面對三大聖師的聯手刺殺,面對冷鎮南在這時的背叛,文玄樞的嘴角,卻是泛開一絲冷漠譏諷的意味。

在這樣的一場廝殺裡,他當然不會認為皇帝手裡的力量到倪鶴年便已為止。

他自己的手裡的力量,自然也不可能只到煉獄山大長老為止。

面對這樣陰險而強大的刺殺,他沒有管刺向自己眉心的飛劍,只是右手反手往後拍出。

飛劍劍尖已然觸及了文玄樞眉心的肌膚。

天地間卻又多了一道劍氣。

文玄樞馬車旁那名儒雅的白衫文士眼光死死的鎖定了影子聖師的這柄輕薄飛劍,一道不知從他身上何處飛出的潔白劍光,點擊在影子聖師這柄輕薄飛劍的劍身上。

“繞指柔!”

影子聖師的厲喝聲響起。

潔白劍光和他這柄飛劍並沒有發出任何撞擊聲,只是發出了尖利的摩擦聲。

潔白的小飛劍柔軟的纏繞在了他的飛劍上,硬生生將他的飛劍,從文玄樞的眉心間拖走。

文玄樞的眉心間,出現了一道紅痕,鮮艷欲滴。

冷鎮南手中的銀色箭矢,已經發出了恐怖的爆音,箭尖已經震斷了文玄樞頭上箍發的玉環。

文玄樞的耳朵裡,有兩條淡淡的血痕在流淌出來。

他的手根本就不可能拍得到已然要落在他後腦的這根金色箭矢。

這一瞬間的畫面若是凝固,便會可以看到,很多中州衛和跟隨在文玄樞車駕後的許多官員,嘴巴都是張開的,然而他們的聲音,卻都不如這一箭快。

文玄樞已經被這一箭的音波和氣浪震傷,他的頭顱,就將像一顆西瓜一樣爆開。

然而就在這一刻,他嘴角冷酷而譏諷的意味卻沒有絲毫的減少,一股更為暴戾的氣息,卻是從他的身上噴薄而出。

他身上的首輔官服碎裂成了無數片,被箭風吹拂,就要往前飄出,然而卻還來不及飄出。

碎裂的官服下,皆是比純金還要金黃的顏色。

一顆顆,皆是真龍寶石。

世間唯一的一件真龍寶衣,現在在他的身上。

而且他身上此刻噴湧的氣息,比皇庭供奉張秋玄還要強大。

所以他是比張秋玄還要強大的修行者,他自己本身,也是他手中的一張底牌。

“轟!”

金黃色的閃電,就像風暴一樣散開,淹沒了飛劍、淹沒了箭光,無比明亮耀眼。

所有的中州軍軍士和官員都雙目刺痛,他們驚恐的用力睜着眼睛,一時看不清這閃電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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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大行 第二十章 難渡城

在耀眼的金黃色閃光瀰漫時,倪鶴年依舊在思考。

濃厚的黑煙形成的骷髏頭和金黃色的雷光,就如同兩個不同的天地。

他就像一個真在被抽絲的蠶繭,身上的一絲絲元氣,就像被無數看不見的黑色小手在從他身上抽離出來,然後反而變成這無數黑色小手的力量。

黑色的骷髏頭在晃動,那獰笑。

倪鶴年在思索。

在他的感知之中,他身外無數絲黑煙就是無數條符線,那他牢牢鎮鎖在這片天地裡。

這些符線的源頭在煉獄山大長老的手中。

這使得他就好像是煉獄山大長老手裡提着的網籠裡的一條魚。

魚不可能強橫過漁夫,所以他此時已是必敗之勢。

然而不知為何,然而不知為何,他總是覺得是哪裡出了問題…他總是覺得自己只要找出這個問題所在,自己便肯定能戰勝這名煉獄山大長老。

這種直覺,對於他這種級別的修行者而言,便往往意味着就是事實。

他寧靜的思索着,就在金黃色的光芒擴散到他的視界裡,他已經看不太清楚的眼眸裡出現了耀眼的光亮時,他的腦海之中也產生了一道光亮。

他想通了是什麼問題。

所以他抬起了頭,他依然是中州城裡最無敵的修行者。

他什麼都不做,緩緩的收回了伸出的手,只是靜靜的讓身外的黑煙一絲絲的抽離他身上的元氣。

這就像是在等死。

然而煉獄山長老卻是發出了一聲低沉的咆哮,身上的黑煙和黑色火焰往外狂噴,就像是火山爆發一樣。

原本只是停留在當地等着倪鶴年的他,咆哮着,揮舞着手中的權杖,衝向倪鶴年。

他身外不斷膨脹的黑煙和火焰,使得他就像是一個在不停的變大的巨人。

然而他沒有雙腿,此時揮舞着權杖咆哮着奔跑,卻顯得非常的可笑。

……

潮水般的金黃色雷光從往外擴張,到緩緩消隱。

冷鎮南首先從收斂的雷光裡跌了出來。

他的身上沒有任何的傷痕,然而他的雙手不停的抖動着。

對於一名強大的聖師階箭手而言,都甚至無法握穩手中的弓箭,便說明他已經根本無法戰鬥。

於是他在踉蹌中不斷後退,撞倒了數輛馬車,不停的退向皇宮外的中州城裡。

雷光依舊不停收斂,接着露出文玄樞的身影。

讓遠處一些身體已然搖搖欲墜的雷霆學院的修行者絶望的是,文玄樞穩穩的站立在碎裂的車廂殘骸之中。

他雙耳中流出的淡淡血液在他的兩頰上好像畫了兩道符文,他身上的真龍寶衣在陽光下閃耀着耀眼的光彩,就好像有無數條小龍遊蕩在他的身上,讓這名先前的雲秦第一權臣顯得更加冷酷和強大。

影子聖師的那柄輕薄飛劍,依舊和那柄柔軟的飛劍纏繞着,就像一對痴男怨女,在劇烈的廝磨,磨出一團團火花。

在此時,藏匿在金鑾殿中某根大樑上方的陰影裡的影子聖師眼中全部都是駭然的光芒。

文玄樞穩定的伸出手。

他左手握著的那只紫砂色金屬小手準確無誤的敲在了影子聖師輕薄的飛劍上。

輕薄的飛劍一擊而裂,變成數十片飛灑在雲秦秋日裡的流光。

“噗!”

影子聖師的口裡噴出了一口鮮血,染紅了大樑上精美的紋飾。

白衫文士好好的站在秋光裡。

文玄樞也冷酷而強大的站在秋光裡。

……

天地間似乎安靜了下來,唯有咆哮着的煉獄山長老沒有腳,但依舊在朝着倪鶴年奔跑。

“我之前一直在想到底是什麼問題,方才終於想清楚了。”

倪鶴年依舊什麼都不做,只是淡淡的出聲,就像在教訓一個後輩:“如果你有強大到足以殺死我的實力,那煉獄山掌教要殺李苦,便根本不需要非聞人蒼月不可。”

“然而你表面上的實力,卻又顯得那麼強大,強大到連我都無法抗衡。”

“這就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你已經太老了,老得已經無法持久…你看上去像個無比強大的巨人,然而你實際上已經只是一具腐朽的枯骨。”

煉獄山長老還在咆哮。

他身上的黑煙和火焰還在膨脹,濃厚得讓人根本看不出內裡的他,只覺得有一個無比龐大的魔神在不停的膨脹。

然而聽到倪鶴年這句已經是一具腐朽的屍骨,他原本自傲和威嚴的臉上,卻露出了驚恐的表情,就像是那日在黑玉大殿裡面對煉獄山掌教時的神情。

他知道倪鶴年很強,然而卻沒有想到,倪鶴年強大到這種地步。

他咆哮着,奔跑到倪鶴年的面前,就揮舞着手中的權杖,就像是不懂修行的野蠻人打架,拿着一根骨頭往對方頭上砸一樣,就這樣朝着倪鶴年砸了過去。

平實無奇的一砸,他身後的黑色火焰,卻是一聲巨響,全部卷吸到了身前,形成了一條黑色的火柱。

黑色的權杖帶著巨大的火柱,撞向倪鶴年。

煉獄山長老依舊有奢望。

倪鶴年突然有一絲說不出的驕傲。

此刻皇宮的宮門是崩塌的,從洞開的宮門,他可以看到中州城更遠的地方,看著沐浴在秋光裡的這座雄城,他只是想著,不管自己所做的一切到底是對是錯,但正是自己的道,讓自己走到了這樣的一步,讓自己能夠有資格鎮守這座城。

有自己在,這些數十年前不敢入這座城的人,便依舊無法在這座城裡耀武揚威。

懷着這樣的驕傲,他雙手伸出,虛懷若谷。

就像鐘城的明月錘一樣,一股磅礴的力量在他的雙臂間生成。

只是這股力量並沒有化成那種暴戾的明月,只是變成了一個柔軟的氣團。

就像一個皮球,阻擋在他和煉獄山長老之間。

挾着巨大火柱的黑色權杖落下,只是將他往後高高的拋飛,彈出。

“倪鶴年,難道你真以為在這座城裡,你就是最強?!”

煉獄山長老發出了厲聲的咆哮,這話語自信,然而就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的聲音不自信。

他突然想逃。

然而又覺得無處可逃。

然後他又想到若是自己在這樣的對敵中真怯弱的逃跑,像個懦夫一樣,那自己今後的下場恐怕會比死還要悽慘百倍。

於是他的身體微僵。

倪鶴年的身體落地。

然後他感覺到了煉獄山長老身上的力量已經開始衰落,於是他的腳尖輕點,就像一隻真正的大鶴一樣,飄飛起來,瞬間飄回煉獄山長老的面前。

煉獄山長老恐懼的吼叫起來。

他再次揮舞着權杖砸向倪鶴年。

倪鶴年的兩根白玉般的手指落在了他的權杖上。

手指尖微焦。

兩股淡淡的元氣,順着權杖的符紋,衝入煉獄山長老的體內。

煉獄山長老驚恐的慘嚎,他手上的血脈開始裂開,潰爛。

誰都已然看得出他和倪鶴年這一戰勝負已分,然而他的內心之中依舊充滿着不甘。

他手臂上的鮮血狂湧出來。

詭異的銀白色鮮血在他的手臂上凝固,甚至急速的蔓延到他的身上。

他的整個人就好像在化成銀白色的金屬。

“喀嚓!”一聲。

他的權杖從手裡落下,握緊的銀白色拳頭砸斷了倪鶴年的兩根手指。

一股沉悶的力量,順着倪鶴年的這條手臂衝入倪鶴年的體內。

倪鶴年的面容驟厲。

一聲低喝,他再往前跨出一步,左手再次狠狠點擊在煉獄山長老的胸口。

煉獄山長老的胸口頓時被他的手指刺穿。

銀汞般沉重的血液汩汩湧出,似要將倪鶴年的這隻手凝固住。

然而在這銀白色血液還沒有來得及凝固之時,倪鶴年的兩根如劍般手指已經再度深入,刺破了他劇烈收縮的心臟。

強大的力量在刺破了這名煉獄山長老的心臟後,狠狠的衝擊在他的後背,一股銀白色的血液如劍,帶著許多內臟和骨骼的碎末,從煉獄山長老的背後如噴泉一樣噴出。

倪鶴年眯着眼睛,收回自己的手。

煉獄山長老的口中也汩汩的冒出銀白色血液。

血液越流越多,他身上的肌膚和血肉,卻是如風化般不停的片片凋落。

一股股黑煙和火焰開始伴隨着鮮血從他體內衝出。

很快,這名煉獄山長老身上所有的血肉全部消失,變成飛灰。

這名煉獄山長老真的變成了一副枯骨,啪嗒一聲,散落在地。

所有眼見這一幕的雲秦人都覺得很震顫。

中州城的聖師,面對不可知之地走出的神秘存在,一戰而勝之。

只是所有的人看到倪鶴年也已經不停的開始輕咳,不停的咳血。

即便是普通的修行者,也已經看出他已經不可能戰勝文玄樞和文玄樞身旁那名白衫文士。

“倪大供奉,可以了。”

文玄樞對著他微微的躬身行了一禮,認真說道:“大供奉一心向道,不必要陪着昏君一齊死去。”

倪鶴年體內的大部分魂力已然流淌出體外,在經歷過那麼多場戰鬥之後,他的身體已經疲憊到了極致。

然而此刻,他卻只是搖了搖頭,看了一眼真龍山,用一種奇特的語氣,輕聲道:“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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