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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言情] 《妝容聖手》作者:草草(全書完)

第39章 意想不到的客戶

  於是就這般,早在徐曼青盤算中的商業計劃便如火如荼地開展起來了。

  范嫂子挺著個肚子天天不辭辛苦地往打模的工匠那跑,李婆子也開始在咸安城的周邊縣份村莊走動,找門路收購做金花燕支用的各色花朵。

  在大齊種有花樹的人家畢竟不多,就算有也就只有那麼一兩顆。畢竟花樹跟糧食不一樣,不是什麼經濟作物,很多花樹,比如石榴樹的木材也很難用於房屋建造和家具製作,所以想大規模地收購做染料花朵還是有一定難度的。

  不過好在李婆子在做喜婆的這些年來走家串戶的也算是輕車熟路了,大概轉溜一趟也聯繫下了不少貨源來,徐曼青在這點上頗有些自歎不如——果然是眾人拾柴火焰高,吃獨食那種小心眼的做法,定然是難成大事的。

  休養了七八天,徐曼青的腳也好利索了,昨個兒還特地去了一趟范嫂子家打了招呼說自己可以繼續接活計了。范嫂子笑盈盈地拿出一個小本子,說早就給後半個月給定下來兩樁生意了,而且送嫁的門戶都跟武員外家差不多,讓徐曼青不用擔心生意上的事。

  正門生意有了著落,外加李婆子又收到了幾筐石榴花,徐曼青一見有了新的染料,幹勁就起來了,趁著沒生意的這幾天加緊了新的配方的製作,盤算著多搗鼓出幾種顏色來。

  日子漸漸回歸了平穩,自上次那小捕快過來探病看著徐家姐弟都安然無恙之後,吳岳澤那邊也再沒了聲息,而珍顏閣那邊,徐曼青肯定不會去故意招惹那急色東家,自然也是一派風平浪靜。

  徐曼青慨歎遇到事情果然得先靜下心來,除了生死之外,沒有什麼困難是解決不了的。

  徐曼青最近接到了武小姐——現在已經是李夫人了的帖子,說是要請她上門修容。

  有錢人家的貴婦經常會雇妝師上門絞面修鬢角的,武小姐這般作為十分妥當,不會讓夫家起任何的疑心。

  徐曼青一算這時間,心中便有了計較。看來是武小姐的眉毛開始長出來了,所以要請她去操刀修眉了。

  對於這種好差事,徐曼青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還盤算著索性以後跟武小姐約個固定的時間上門服務就好,這樣一來每月都能有至少兩筆固定的收入,也省得武小姐派人來傳話了。

  上次給武小姐送嫁的時候徐曼青就已經知道她夫家的住址了,這次去也是熟門熟路的沒費什麼功夫。

  修好了眉收了賞錢,徐曼青便告辭離開了。

  出了李府的門牽了毛驢打算往家裡走,誰知沒走幾步就被人給攔下了。

  這次被攔,徐曼青雖然有些吃驚,但倒也沒至於害怕。

  因為從來人的身型來看,明顯就是一個身段婀娜的女子,不過那女子帶著帷帽,徐曼青沒能看出五官來。

  女子身旁跟著一個小丫頭,看那穿著打扮就知道是個下人,估計是專門服侍那女子的。

  難道這姑娘是有事要找她?

  可徐曼青也沒覺得自己的名氣已經大到可以讓人在半路攔截的程度,下意識的反應還是這女子認錯人了,於是便客氣地問道:「姑娘,請問有何指教?」

  那女子趕緊朝徐曼青福了福身子,徐曼青弄不懂對方的身份不好受禮,趕緊側身避過了。

  「請問,您可是喜娘項嫂子?」那女子小心翼翼地問道。

  徐曼青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叫她項嫂子,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一會才聽出來這女子叫的就是她,趕緊回道:「正是。」

  見徐曼青就是她要找的人,那帷帽女子側臉望了一下身邊的小丫頭,那小丫頭趕緊將一個裝著銀錢的小荷包塞到了徐曼青的手裡。

  「不知能不能請項嫂子到隔壁的茶樓喝個茶?」

  雖說眼前的女子看起來挺溫和無害的,但所謂防人之心不可無,對於這突然跑來攔路的女人,徐曼青也不知其中的斤兩,又見那女子對自己極為殷勤,心中難免有些困惑,所謂無功不受祿,便將荷包推了回去:「姑娘有事不妨直說,這一見面就打賞的,我實在是受不起。」

  那女子見徐曼青推拒,還以為是她不願賞臉,心中一急,說話的聲線都難免帶了些顫抖。

  「項嫂子,我並無惡意,只是有些妝容上的事情想請你幫忙……」

  旁邊的小丫頭見自家主子如此為難,膝蓋一彎當街就給徐曼青跪下了。

  作為一個現代人,徐曼青又何曾受過這種大禮?徐曼青頓時被驚得不輕,趕緊上前把小丫頭給扯起來了。

  那小丫頭眼眶紅紅地道:「求項嫂子幫幫主子吧!」

  徐曼青是個心軟的,怎麼也經不住別人這樣又跪又求的,尋思著就算去茶樓喝茶,那也是人來人往的,不怕這女子做什麼手腳才對,思忖片刻之後便點頭答應了。

  那女子欣喜,連連道謝,小丫頭也殷勤地招呼著徐曼青到那茶樓去了。

  進了茶樓的雅間,徐曼青這才發現茶桌上已經有一杯喝了一半的香茗了,可見這主僕在遇見她之前便已經在這裡喝茶了。

  再透過窗子往外一看,徐曼青發現從這個雅間正好可以看到李府的大門,難怪她一出來就被人給堵上了。

  進了雅間之後,小丫頭將門合上,那女子這才將帷帽脫了下來。

  徐曼青一看那女子的長相,心中暗自驚豔了一把。

  雖說徐青的皮囊生得不錯,但俗話說得好,萬紫千紅總是春,徐青生的再好,也不過是萬花叢中的一點芳而已,總不可能把所有的美好都給囊括了。

  若拿花朵做比喻,徐曼青更像是幽谷裡的百合,清新純淨又頗有高潔之氣在,而眼前的女子則像一朵豔麗的芍藥,眼波流轉之間透著一種能讓人骨頭都酥了的媚態來,但又不至於豔俗。

  如今這兩個出色的女人同桌而坐,可謂是各有千秋難分伯仲。

  可仔細一看,美中不足的是那女子右邊臉頰從顴骨到右頜角處有一道連貫平直但卻不算十分明顯的疤痕,將整張臉的美感破壞掉了。

  以之前多年的整形醫師經驗來看,那條疤痕是一條新疤,應該是這女子在不久之前受傷留下的。

  看了那女子的臉,徐曼青原本的擔心也逐漸放下了——看來這女子費了這麼大的勁在李府的門口堵自己,就是為了臉上的這道疤痕吧?

  那女子給徐曼青斟了杯香茗,柔聲道:「請項嫂子莫要怪奴家唐突,奴家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才出此下策,若不是范嫂子直接拒了我的帖子,奴家也不會這麼冒失跑到李府來堵項嫂子你了……」

  徐曼青雖說上輩子也不過活了二十多年,但跟自己打過交道的人沒有一萬也有幾千了,這女子說話看似溫柔文雅,倒茶的動作也如同大家閨秀那般合規矩,但那隱約中透出來的媚勁,加上字裡行間總自稱『奴家奴家』的,讓人難免會聯想到某些特種行業……

  「我師父拒了您的帖子?」徐曼青一聽,心下對自己的猜測越發認同了幾分——項嫂子可不是那種沒事會把生意往外推的人,如今連商量都沒跟自己商量一聲就把這活計給推了,看來其中必定是有不得不推的理由了。

  那女子點頭道:「如今我逼不得已只得最後試這麼一次了,若項嫂子不答應,我……」

  那女子說著說著就拿出絲帕來捻了捻自己的眼角,雖說這一系列的行為在徐曼青眼裡看來多少有些做作,但她眼神中的傷感和自卑卻是一點都不帶假的。

  徐曼青看看時間還早,倒是能聽這女子說道一二的。

  那女子穩了穩情緒,這才自我介紹道:「奴家名喚玉芍,是、是環彩樓的頭牌……」

  玉芍越說聲兒越小,那小巧的下巴也隨之低了下來,可憐她手中那可憐的絲帕,都快被她的芊芊玉指給生生絞爛了。

  相對於玉芍的心虛,站在她身邊伺候的小丫頭倒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估計是之前被范嫂子拒得狠了,不自覺地露出一種如果她徐曼青再拒絕就立刻跪下來磕頭磕死的模樣,讓她看得有些想發笑。
第40章 徐曼青的要求

  徐曼青喝了口茶,笑問道:「你是如何得知我的?我也不過是這咸安城裡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喜娘而已,像玉芍姑娘這樣的需求,不是應該找像珍顏閣這般大名鼎鼎的妝容師來操刀才對嗎?」

  那玉芍見自己亮出身份之後徐曼青並沒有立刻轉身就走,心底暗暗驚訝,直覺覺得眼前這年輕的小喜娘定能助她一臂之力,而誰知後又被問及珍顏閣的問題,驚喜之餘神色也難免黯淡了半分,便回道:「像我這種下九流身份的人,珍顏閣的妝師避之唯恐不及,怎麼可能會願意給我上妝……」

  玉芍的眉宇間帶上了淡淡的哀愁,哪怕是徐曼青這樣同樣身為女子的人見了,也難免生出幾分憐憫來。

  「別說像珍顏閣那樣不愁沒人捧著銀子找上門的地兒了,就是我先前去找您的師傅范嫂子,也是差點沒被她拿掃帚趕出來……」

  這淪落風塵的女子若不能在群芳中暫露頭角,便只能被輾落為泥,明明身世多為可憐一流,但卻不被尋常世人所容,確實都是些可悲可歎的存在。

  站在玉芍身邊的小丫頭見自家主子落淚,趕緊地勸慰道:「主子不必妄自菲薄,若別人也遭遇過你遇到的這些事,定然是不會嘲笑於你的。他們這般做,只不過是因為沒有被這般傷害過,不知道疼痛的滋味罷了。」

  那小丫頭的話雖然簡單但卻頗有禪意,徐曼青聽得很有感觸。還好她是個思想開明的現代人,若換做是土生土長的天朝人,估計她也會與旁人一般將玉芍視之敝屣了。

  「不瞞項嫂子說,我家主子原本也是富貴人家的小姐,只不過是七歲那年家族橫遭變故,主子這才淪為了官妓,若不是因為如此,別說是珍顏閣了,就是皇室御用的妝師都是有可能請得來的,只能說造化弄人,萬般皆是命……」

  玉芍道:「若我只為自己,早些年就一道白綾吊死一了百了了。可我家還有不少男丁被發配邊疆充軍,像我家這般是得罪了上面的人獲了罪的,若沒有足夠的銀錢打點,墳頭的草早就長得比人都高了。」

  那小丫頭道:「如今主子就靠著這些年在環彩樓攢下的銀子和一些人脈,讓發配到邊疆的男人們有口飯吃,雖說苦是苦了些,但終究是能活下來。」

  玉芍點頭道:「別的我也不求了,只要這副殘破的身子能保住他們,再給我家留下點血脈便已經知足了。」

  「可能項嫂子你不大清楚這事,咸安城最有名的四大花樓,每逢五年就會舉辦一次花魁大賽,名為群芳宴。」

  「我今年已經十九,這是我最後一次參加群芳宴的機會了……」

  那小丫頭義憤填膺地道:「主子本來就是四大花樓之首——環彩樓的頭牌,若不出意外,這次群芳會的花魁八九不離十的就是我主子,可就是這般樹大招風的,主子就、就這般被人給害了……」

  所謂人怕出名豬怕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種事情從古至今層出不窮,這玉芍被人暗算也似乎成為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了。

  「環彩樓的鴇兒見我臉上的傷好不了了,也就沒在我身上抱什麼希望了。我雖不計較這些虛名,但我卻需要群芳宴奪魁的高額賞金來替我的家人的後半輩子打點……」

  「原本我也絕望了,想著就這般認命算了。可我真是不甘心啊!我是被人給害成這樣的!」

  玉芍哽咽道:「後來我是無意間聽武公子在喝醉的時候提到說,這咸安城裡有個貌美手巧的小喜娘,竟然把他那模樣嚇人的妹子弄得跟個天仙一般。」

  「我一聽,就覺著有希望了,項嫂子說不定真能像神醫一般妙手回春,把我臉上的疤給弄沒了呢?」

  徐曼青看著玉芍臉上的那道疤,心裡早就有了譜。

  這道疤並不算深,若是放在現代,一個簡單的除疤手術也就能給抹去了。可惜在這醫療不發達的古代,徐曼青就算空有一身整容的本事,也是沒法給玉芍動手術的。

  別看除疤手術好像動作不大,但需要的儀器都很精密,畢竟臉部是神經非常豐富的地方,隨便出點岔子都能出人命的。

  可惜這玉芍不懂這其中道理,而那武公子也只是大約說了一下自己妹子的事情,但並未細說弄好的只是眉毛而並非傷疤,這才給了玉芍一個錯誤認識,以為她萬能到能把傷疤都給變沒了。

  思忖了片刻,徐曼青放下手中的杯盞笑道:「並不是我不想幫你,只是就算是我,也無法幫你祛掉這條疤痕。」

  玉芍一聽,原本還飽含希望的眼神即刻便黯淡了下來。

  只見她緩緩低下頭來,嘴裡喃喃自語地不知在叨咕些什麼,整個人的生氣好像被瞬間抽空了似的。

  作為一個負責任的人,徐曼青自然要將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交待清楚,可這玉芍顯然是有些先入為主了——雖然她說了確實沒辦法祛除疤痕,但並沒有說不能另闢蹊徑地將這條疤痕給遮蓋起來啊!

  伸出手在發呆的玉芍面前晃了晃,徐曼青笑道:「趕緊回神了!」

  玉芍愣了一下,雙眸這才重新有了焦距。

  「項嫂子,你真是好人……可是也不必安慰我了……」

  徐曼青歎氣道:「我沒有要安慰你,我只是想問問你,若我說我有辦法將你臉上的疤痕天衣無縫地遮蓋起來,你可願意信我?」

  玉芍哪裡料到事情會如此這般地峰迴路轉,原本聽徐曼青說沒法祛疤的時候,她的心都已經涼了半截了,可現下又被告知還有可以瞞天過海的妙方,她自然是極其奢望的。

  徐曼青道:「你且將那群芳會的事情跟我說清楚,包括這個比賽的規則、每個參賽花娘的性格以及她們的殺手鐧,甚至還要告訴我舉辦群芳會的場地是如何布置的,總之是越詳細越好。」

  玉芍沒想到這良家出身的徐曼青竟然願意出如此大的力氣幫助一個名聲狼藉的風塵女子,一時間感動得泣不成聲,當場就給徐曼青跪下了。

  那小丫頭也是激動得直哭,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跟著跪了下來,磕了頭之後就抱著玉芍哭做了一團,嘴裡直叨叨著「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主子有救了」一類的話。

  這同一天裡就被人行了兩次大禮,徐曼青有點消受不起,但這主僕倆哭得實在厲害,看來一時半會地也扯不起來,徐曼青索性也不勸了,直接陪著她們席地而坐,撐著下巴等著那主僕情深的兩人將情緒發洩個夠本再說。

  待玉芍終於整理好情緒,這才腫著一雙眼睛坐回了位子上,認認真真地將徐曼青想要知道的各種細節都娓娓道來。

  徐曼青在一旁認真地聽著,時間過得飛快,一眨眼的功夫,一個半時辰就這麼過去了。

  玉芍將該說的說完,又直言道:「如今項嫂子願助我一臂之力,在銀錢上我定然不會虧待您的。你看若事成,我支付這個數目給你,如何?」

  徐曼青看了一眼玉芍比出來的三根手指,一時有些弄不清這後頭的單位到底是什麼。

  見徐曼青沉默不語,玉芍也有些著急,便道:「若項嫂子嫌三百兩少的話,五百兩如何?」

  徐曼青一聽這數目,頓時有些眼暈。

  別說是五百兩,三百兩對於徐曼青來說已經是個天文數字了。

  以為徐曼青是在欲擒故縱,玉芍還在那不停地繼續加碼:「項嫂子是不是擔心就算我臉上的疤被遮蓋掉了也無法奪魁?可是就算最後我不能爭得花魁,這銀錢我斷然也不會短了項嫂子的,嫂子你……」

  徐曼青趕緊擺了擺手,示意玉芍稍安勿躁。

  「別急,先聽我說。」

  「你這忙我自然會幫,我也不多求什麼,若是你真奪魁了,就按你說的三百兩付給我就好。若你奪魁失敗,我也不會收你銀錢,你只要給我個耗費妝品的成本費就好。」

  玉芍一聽,當即就愣了。

  「項嫂子您也太……」

  那小丫頭在旁邊也說話了:「雖說每個花娘都想奪魁,但就算奪魁失敗,也還是有二等三等的獎賞,這賞銀定是不會少的,項嫂子是幫了大忙的,銀錢怎麼能短了你的?」

  徐曼青笑道:「可我既然冒著忤逆師傅的風險幫你,除非能奪魁,否則難以對她老人家有所交代。說到這,我也有一個不情之請。」

  玉芍趕忙道:「嫂子請說。」

  「若是你不能奪魁,還請你不要說出是我幫你弄的妝容才好。」

  玉芍挑了挑眉,小心翼翼地問道:「嫂子的言下之意,就是說若是我奪魁的話,就可以說是你給我弄的妝容了?」

  「我還以為無論我最後是否奪魁,項嫂子都不願承認是你給我上的妝的?」

  畢竟這徐曼青是送嫁的喜娘,一般而言這種正經行業的人都會怕自己的名聲受染,這事就算徐曼青不交待,她也會幫忙保密的。只是唯獨想不通為何徐曼青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徐曼青解釋道:「同為女子,我並沒有任何看不起你的意思。」

  「你身為官家貴小姐,在如此年幼就遭逢變故,但在被貶為官妓之後卻不曾迂腐地因為所謂的名節貞操而自我了斷,而是選擇堅強地活下來,甚至不惜用自己作為籌碼為親人換取生存的機會。光就這些來說,你在我眼裡就是女中豪傑,我敬佩尚且來不及,又怎麼會有一絲一毫輕視你的意思?」

  「我之所以提出這個要求,只不過是覺得人生在世就要力爭上游——你既然請了我就是看得起我,我自然是要拼盡全力助你奪魁的。」

  「若你奪魁成功,那便說明我那渾身解數沒有白使,同時也說明了我的實力超群,這當然是值得誇耀的事;但你若不能問鼎,那便說明我功夫不到家,手藝不夠精,這樣一來,自然沒有面目去提及這件事了。玉芍姑娘,你說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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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勸說范嫂子

  玉芍自七歲那年入了環彩樓之後,所謂的人情冷暖、世態炎涼不知道經歷過了多少。在殘酷的現實面前,多少稜角都被磨平了。每每午夜夢迴,她渾身冷汗地驚蟄而起,在噩夢中讓她瑟瑟發抖的並非惡鬼,而只不過是醜陋不堪的人性。

  如今在這偌大的環彩樓裡,上下也只得身邊這個小丫頭對她真心。

  小丫頭是被她從人販子手中救下來的,那時候的她已經被鞭子抽得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氣了,最後是好不容易才從鬼門關前撿了一條命回來。

  可她與這丫頭感情好,是因為有救命的天大恩情在,可對於眼前的這個俏生生的小喜娘來說,她只不過是一個陌路人,她玉芍自曉事那天起,又何曾被人這樣真真正正地當做一個「人」來看待過。

  捧著茶盞的手有些微微地顫抖,玉芍胸中憋著的那股子氣,讓她的心脹得滿滿的。

  她不知該如何來形容這種感覺——在甚至連那些遠在邊疆的親人都只敢遮遮掩掩偷偷摸摸地用著她用一身皮肉賺來的「骯髒錢」的時候,這個小喜娘卻直言不諱地告訴自己,她並不介意讓世人知道她就是那個為自己上妝的人。

  在青樓謀生的玉芍精通音律,但放在以前,她實在很難理解那種所謂士為知己者死,和伯牙斷琴的意境,而今日卻有幸身臨至此,玉芍竟覺得眼前的這位就是自己的知音。

  穩了穩心神,激動過後,玉芍反倒沉靜了下來。

  「項嫂子的大恩無以為報,若日後有機會報答,玉芍為了這份情誼,就是結草銜環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的。」

  玉芍語畢,微笑著以茶代酒敬了徐曼青一杯。

  徐曼青也笑而舉盞,兩個女人的杯子輕輕地碰撞在一起,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在茶樓別了玉芍之後,徐曼青便慢悠悠地騎著毛驢晃蕩去了范嫂子家。畢竟她未經范嫂子同意就私下應了玉芍的約,若事後再不跟范嫂子報備一聲是怎麼都說不過去的。

  進了范嫂子的屋裡,徐曼青直截了當地把今兒出了李府之後發生的事情一股腦兒地全說了,范嫂子一聽,嚇得是大驚失色,一邊捶胸頓足地乾嚎,一邊死勁地擰了徐曼青的胳膊幾把。

  「哎喲喂,你這不省心的徒兒誒!真是氣死我了!」

  范嫂子氣悶道:「你、你趕緊地去找那個什麼芍的把這事兒推了,就說是我死活不同意!!!」

  「我當初就是怕你心軟經不住人求,所以才沒敢把這件事情告訴你,硬著心腸直接把人給攆出去了。可誰知你倒好,直接就給我應下來了……哎喲喂,我的心肝兒疼啊!!!」

  看范嫂子氣急,徐曼青在一旁又是斟茶又是遞水的好一通安慰,生怕范嫂子動了胎氣,但對於是否要推掉玉芍的請托卻不置可否,待范嫂子那口氣稍微過去一些之後,徐曼青才慢條斯理地開了聲。

  「嫂子你先別氣,聽我把話說完了再定要不要推玉芍的約也不遲嘛!」

  范嫂子知道自家徒兒向來都是腦子活泛,古靈精怪的鬼點子特多,但在這件事情上她是實在想不出什麼徐曼青能有什麼可以說服她的理由來,若徐曼青真要說,那就先讓她說一會子,范嫂子盤算著待會就把徐曼青說的理由全給否了,這事也一樣能被整黃了。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她是決計不會讓徐曼青去接那種從髒窩子裡跑出來的生意的。

  徐曼青在路上早就想好了說服范嫂子的套詞了,相處了這些時日,范嫂子哪些話能聽進去哪些話不能聽進去,她心裡早就有譜了。

  「嫂子你先說說你反對我接這個活計的理由?」

  徐曼青不提還好,一問起這個范嫂子就一肚子火。

  只見她翻了個白眼道:「你個不省心的,我還以為你是有多冰雪聰明呢!這金花燕支都能給你搗鼓出來,怎麼遇到這種大是大非的問題反而被豬油蒙了心呢?!」

  徐曼青也不急著辯解,只是這般笑瞇瞇的,范嫂子頓時有些恨鐵不成鋼了——在她看來,徐曼青就是掉到錢眼兒裡出不來了。

  「你就說吧,那小蹄子許給你多大的好處?讓你竟然這般幫她?」

  徐曼青也不打算藏私,將三百兩的數目說了出來。

  范嫂子沒想到竟是這麼多,先是一愣,之後又苦口婆心地勸道:「我知道這個數目是挺能讓人動心的,可我之前不是說過了嗎?我們做喜娘這一行的,最怕的就是招牌壞了!聽師傅一句勸,千萬不要為了一時的利就壞了長久的名!就算你讓那蹄子替你保密不給你說出去,可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啊!若是被別的好人家知道你給個青樓的騷蹄子上妝,以後哪還有人敢來找我們送嫁啊?!」

  徐曼青自然知道這是范嫂子將銀錢往外推的最大理由,待范嫂子滿嘴唾沫星子地將話說完後,她才笑道:「嫂子你弄錯了,我可沒打算非得藏著掖著這件事的。」

  范嫂子聽了大駭道:「那你還想敲鑼打鼓地滿大街吆喝啦?」

  徐曼青道:「嫂子我問你,若你家有兩隻貓兒,一隻黑的,一隻白的,可最後你只能留下一隻,你會選哪只?」

  在大齊,平常百姓家的貓兒都是為了抓耗子護糧食而養的,徐曼青這一問,范嫂子下意識地便道:「那自然是哪隻更會抓耗子就留哪隻。」

  徐曼青道:「這便是了,在我們洪村有句老話,說的就是『白貓黑貓,抓得到耗子的就是好貓』,這道理雖簡單,卻也不是什麼人都能看透的。」

  「嫂子你倒是說說,這咸安城的喜娘裡,有哪家曾經給玉芍這樣的青樓女子上過妝的?」

  范嫂子尋思了一下,還真想不出來,便搖了搖頭。

  「那便是了。其實在我眼裡,無論是良家女子也好、青樓女子也罷,給誰上妝、給誰送嫁,其實都是無所謂的事。」

  「對於我來說,上個好妝,上個能讓自己出名的好妝,那就是我想要的東西。」

  「誰能給我帶來這個機會,在我眼裡就是那隻好貓,至於是白的還是黑的,都不緊要。」

  「我猜以前肯定也有其他家的喜娘暗地裡偷偷做過這檔子生意,只不過是沒能引起什麼反響,所以大家也抓不住馬腳罷了。若玉芍最後奪魁失敗造不成轟動,就算我給她上了妝,那也不會有人會去關注這種旁枝末節的事情的。」

  「可是嫂子你想想,若玉芍真的奪了群芳宴的花魁呢?」

  范嫂子倒還真沒想過這檔子事,表情頓時變得有些茫然起來。

  「我自從研製出了金花燕支之後,就一直想著怎樣才能給它打開銷路,如今是酒在深巷無人知,我正愁沒門路廣而告之呢,玉芍就找上門來了,你說這不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嘛!」

  范嫂子一聽這還涉及到金花燕支推廣的問題,也來了興致,趕緊追問了下去。

  「那這到底是怎麼個說法?」

  徐曼青道:「我跟玉芍說好了,若我助她奪了花魁,那便請她跟所有的人說,是我徐曼青給她上的妝。若她奪魁失敗,則需替我保守這個秘密,不許跟外人道之。」

  范嫂子皺眉道:「你就不擔心日後那些正經人家的閨女不願找你送嫁了?」

  徐曼青擺手道:「此言差矣。俗話說得好,女為悅己者容。放眼大齊,女子一生的幸福不就懸在自家夫君身上了麼?若能有這樣一個妝師能將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能幫助自己獲得丈夫的喜愛,這不就是她們這輩子最大的希冀了麼?」

  「玉芍雖說是青樓女子,大多數人都鄙夷她們嫌棄她們,可嫂子你想過沒有,在大齊的女人內心裡,玉芍卻是一個被她們各種羨慕嫉妒恨的矛盾存在啊!」

  「按理說,玉芍那種尷尬的身份,有什麼好值得羨慕值得嫉妒的?其實那些上至貴婦下至村故的良家婦女,羨慕的不就是她們能抓住男人的心的本事麼?」

  「我就盤算著,通過玉芍給這些愛美的女人們傳遞出這樣一個信息——我徐曼青有本事能幫助她們抓住自己夫君的心,讓她們活出自信活出美麗來,這樣便足夠了。」

  「當然,在這種策略下必定會損失一部分想法迂腐的人家的生意,可我更願意相信,這世上絕大多數女人為了自己的終身幸福,是並不介意這些旁枝末節的事情的。」

  都說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呢,請個妝師上妝又犯了哪門子禮法了?「如今咱空有一身本事卻沒處使,還不如藉群芳宴這個東風一炮打響呢!」

  范嫂子聽著徐曼青的這番說道,倒是覺著有一點道理。

  「可……可這畢竟是跟名節有關的大事,就算到時候不影響生意,但若是被你婆家知道了該有多不好?」

  提到這個,徐曼青心底禁不住地一沉。

  「如今也顧不得這麼多了,想要成大事,就不能總是瞻前顧後畏首畏尾的。我徐曼青身正不怕影子歪,既然做了這事也不怕被別人詬病。清者自清,相信我婆婆到時候也能理解我為了經營這個家的苦心的。」

  既然當事人都已經這般說了,范嫂子也只有歎氣點頭的份兒了。

  「可是我看那玉芍臉上的疤是挺長挺明顯的一道,就算用珍顏閣最好的妝粉也是蓋不住的,你又想出了什麼妙招來處理這事?」

  徐曼青見范嫂子這邊被她說通了,笑得兩眼彎彎的。

  只見她歪了個腦袋,不無俏皮地說了一句。

  「山人自有妙計!」

第42章 徐曼青的策略

  群芳宴開席的時間在下個月月中,那時正是金秋十月,正是蟹肥菊黃的美麗時節。

  說起來這群芳宴也非常有意思,每每到群芳宴舉辦的年份,幾乎可以說是咸安城男人們的一大盛事。

  聽玉芍說之前群芳宴是三年就會舉辦一場,可因為每次引起的噱頭都太大,弄得不是因為過度擁擠踩踏傷人,就是各個頭牌的死忠粉絲聚眾鬧事的,後來官府下了嚴令,這群芳宴舉辦的頻率在不得已之下才變成了五年一次。

  可正是因為物以稀為貴,三年一次的群芳宴尚且萬人空巷,那要等五年才能看一次的就更能引起聚眾的效應了。

  聽說如今群芳宴最靠近會場的前三排座位都已經被各種皇孫貴族定下,只有錢而沒有權的富商就算一擲千金,最多也只能坐在第四排往後了,其受追捧的程度可見一般!

  每次的群芳宴都會依次選擇在春、夏、秋或冬季進行,季節是按固定順序輪換的,比如說若上一次舉辦群芳宴的季節為夏季,則這一次的群芳宴則會在秋季開宴,以此類推五年之後下一次便會在冬季進行。

  徐曼青倒是挺能理解這其中的寓意的。

  既然此宴被命名為「群芳」,則應涵蓋春夏秋冬四季盛開的花朵。而女人恰好如花,在不同的季節都能展現出不同的風味來。

  春季的勃發,夏季的盛放,秋季的豐盈,冬季的傲雪,這便正是群芳宴的趣旨所在。

  按照玉芍的說法,雖然群芳宴舉辦的季節是既定的,但是承辦方卻是抽籤決定的——四大花樓輪流坐莊,一個花樓在承辦一次之後要等待整整十五年才能輪到第二次,也難怪每次承辦方都不惜砸下血本苦心經營了。

  咸安城內最有盛名的四大花樓,除了玉芍所在的環彩樓之外,還有鳳棲樓、倚紅樓和宵香樓,群芳宴的承辦方將會在這四大花樓之一舉行。

  今年抽到籤的,就是玉芍所在的環彩樓,所以對玉芍來說是有主場優勢的,也難怪當時外圍下的賭注多數押在了玉芍的身上——畢竟這四大樓的頭牌各有千秋,而選美又是十分主觀的活動,除非是其中有人具備壓倒性的優勢,否則一般說來花魁大多會落在承辦方所推出的頭牌身上——畢竟承辦方是既出錢又出力的一方,總得給人留點彩頭不是?就算是辦奧運,東道主多多少少都有些優待啊!

  而且群芳宴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一旦將參賽人員的名單和出場順序報了上去,均不能隨便更改,若花娘真的因為傷病無法出席,那便直接輪空算是對手獲勝,沒有頂替的說法。

  而玉芍的臉就是在環彩樓的鴇兒將名單報上去之後才出的事。

  下黑手的人也忒狠了,一點後路都沒給環彩樓留,而對於玉芍來說,她已經確定是要是作為四大頭牌的最後一位出場的花娘了。可誰知現下她臉上被人整出了這麼一道疤痕,若是比賽規則允許換人,她早就被替換掉了。

  如今環彩樓是吃了悶虧,頭牌被人暗算了,凶手還抓不住,畢竟其他三大花樓都有嫌疑。

  且玉芍臉上受傷留疤的消息跟長了腳一樣,在她受傷的第二天便已經傳了出去,現下外圍賭場基本已經沒人再繼續往玉芍身上下注了,奪魁的熱門目前看來是宵香樓的頭牌安儂。

  看了一眼這情況,徐曼青覺得這害玉芍的主十有八九就是這個安儂。

  有時候凶手並不難找,只要看誰會在玉芍受傷之後受益最大,那這人就是嫌疑人了。

  按理兒來說這群芳宴的花魁大多出自承辦方所推出的頭牌,這已經成為了不成文的潛規則,但那安儂的年歲與玉芍相仿,這也已經是她最後一次上群芳宴的機會了,而另外兩樓的頭牌則要年輕上一些,就算等到下一次也還是有機會的。

  可如今到底是誰害的玉芍已經不那麼重要了,重要的是要如何才能讓玉芍在群芳宴上大爆冷門,實現所謂的驚天大逆轉。

  既然在大齊無法釜底抽薪地將玉芍臉上的傷疤除去,那遮蓋的方法就要既自然又出彩才行。

  群芳宴中的比試大約分為上中下三等,名喚「含苞」、「初蕾」和「怒放」。但即使是下等的「含苞」比試,但各大花樓推出的都是些新出的「好苗子」,像玉芍這樣的頭牌也是在上一次的群芳宴中從下等混上來的。

  下等的比試多為花娘的群體表演,比如說古樂合奏,群體舞蹈等等,出演的人數每次都不少於十人,至於是否要安排更多的人上去表演,則全看花樓自己的策略了,畢竟人數太多也難免有點讓人眼花撩亂的感覺,到時候若看官們審美疲勞了一個都沒能記住,那也是很吃虧的。

  中等的比試每次出場的人數則必須是三人以上五人以下,編排的方法也是五花八門不一而足。

  而作為重中之重的,就是所謂的群芳宴的上等比試「怒放」了。

  這個比試中必須只能以四大花樓的頭牌為主角,雖然沒有具體的人數限制,但其他人都只能是頭牌的陪襯,有明顯的層次之分。

  拿玉芍來舉例,環彩樓可以安排她獨舞,也可以以眾星拱月的形式來安排有側重點的群舞,玉芍原本編排的舞蹈就是上述的後者。

  說來也巧,鳳棲樓和倚紅樓推出的頭牌一個走的是撫琴的路子,另一個走的是唱曲兒的路子,偏就是只有玉芍和安儂的拿手絕活都是舞蹈,這樣一來,也難有主場優勢的怪玉芍會變成安儂的眼中釘了。

  而投選花魁的方法也非常簡單,只要在場的男人們覺著自己喜歡哪個花娘,那便向那個頭牌所屬的花樓以一百兩銀子購買一個籌碼,然後投到投到分屬於每個花娘的花箱裡,而且支持一人投選多個的做法,而最後獲得籌碼越多的,便是這一屆群芳宴的花魁。

  徐曼青一聽這投注的籌碼一個就要一百兩,頓時覺得有些咋舌,不過想起無論哪個時代男人們都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的爛個性,便也覺得似乎沒什麼理由要為他們心疼錢財了。

  聽玉芍說,這一百兩的籌碼是下注的最低價,還有一千兩、五千兩甚至是用金子做單位的高額籌碼,看來一擲千金這種事情並不是不存在的,只是看是你有沒有運氣見著而已。

  徐曼青一邊歎氣,一邊往各種胭脂店裡轉。

  目前她手上只調出了兩種顏色的金花燕支,材料還是遠遠不夠的。上次在茶樓玉芍給了她一百兩的銀票,說是作為購買妝品的費用,不算在酬勞裡。

  對於該拿的錢徐曼青從不矯情推卻,直接就收下了,還跟玉芍說好了是多退少補,為此玉芍還微微吃驚了一下——少補算是正常,這還是她第一次聽到有人說會「多退」的。

  徐曼青這幾天來幾乎要跑斷了腿,這才將該收集的妝品都給收集回來了。

  雖然已經初步構想出了妝容的內容,可這種特殊的妝,她以前也沒有太多機會化過,為了防止手生還自己在臉上試了幾次。

  大概化出自己想要的效果之後,徐曼青看著鏡中自己的倒影,滿意地笑了。

  明天就是玉芍身邊帶著的小丫頭過來問妝的日子,畢竟徐曼青作為良家女子,去那煙花之地有頗多不便,玉芍便讓小丫頭過來傳話,好看看徐曼青準備的情況,若有什麼缺漏的,可以馬上彌補。

  果然一大早的,徐曼青就看到那小丫頭乖乖候在自家門外了。

  畢竟這小丫頭身份敏感,徐曼青不好讓她進門來,否則項寡婦一旦問起就不好交代了。

  將小丫頭拉到了一邊,徐曼青輕聲交代道:「你讓玉芍安排一下,最好能讓我親眼見見比賽場地,若玉芍能從頭到尾舞一遍給我看就最好不過了。」

  那小丫頭見徐曼青提出了這種要求,忍不住吃驚道:「對於這些我家主子倒不會有什麼意見,可項嫂子你真的願意去環彩樓嗎?」

  這畢竟是平常女子連提都忌諱提到的地方啊!

  徐曼青用手指輕彈了一下小丫頭的腦袋:「我說沒事就沒事,咱就雇頂轎子偷偷摸摸地去就好了,別讓人看見!再不行我就拿張輕紗蒙著臉,不讓人認出我來就行。」

  最講究的妝容,是要根據場地的光線布置和被上妝人所要做的事情來綜合考量的。

  玉芍要化的妝跟送嫁的喜慶妝面完全不是一回事,這次徐曼青追求的效果是那種令人驚豔的更為厚重的舞台妝。可若連舞台效果都沒有親眼見過,她又如何能給玉芍調配出合適的胭脂的顏色?要知道在不同色澤的燈光下,胭脂本身的顏色也會隨著光線的折射而發生很大的變化,這就是為何晚妝多需要帶有珠光色澤的粉底,而日妝則不大會強調珠光效果的原因了。

  小丫頭點了點頭道:「既然項嫂子不嫌棄,五天之後就是環彩樓的賽前彩排,到時候我讓主子偷偷安排著讓你溜進去看。不過可惜每個樓之間存在競爭關係,每次都是鬥得你死我活的,彩排也只能看到我們環彩樓的,而且還是不帶上妝的走位。但服侍和燈光卻是一應俱全的。」

  這日進萬金的群芳宴在賽前的彩排可以說是絕對的商業機密,保密工作向來做得滴水不漏,為的就是等到群芳宴開宴那天可以一鳴驚人。

  徐曼青了解地點了點頭,既然無從得知她人的斤兩,那唯一能保證自己取勝的方法,就只剩下力求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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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群芳宴的準備

  待到五日後,徐曼青一路遮遮掩掩地被一頂轎子一路小心翼翼地抬進了環彩樓。

  這包括環彩樓在內的四大花樓和其他一些不太有名的館子閣子,甚至是暗娼都集中在咸安城的北面,徐曼青自進入咸安城之後一直沒什麼機會到北邊來,且之前薛靈也一再交代過,說咸安城北城聚居的都是些下九流的「賤人」,還說北城盡充斥著一些窯子賭坊人牙子,反正一言以蔽之就是各種魚龍混雜,讓她千萬不要去北城淌渾水。

  當時的徐曼青自然是對北城避之唯恐不及的,外加平日裡要做的事情幾乎都與北城這片特殊的區域毫無關係,便也從未有機會踏足過這個地方。

  不過,坐在轎子裡的徐曼青依舊是耐不住滿心滿眼的好奇,偷偷地掀開轎簾的一角往外張看著。

  不知是不是因為她是在白天進入的這個北城,乍一眼看去路邊的建築風貌也沒什麼過於特別之處。倒是看到很多店面都大門緊閉,想來是這個時段根本就不是開門迎客的時候,整條街道都冷冷清清的連人影都沒見幾個。

  倒是在一路偷瞄的時候,徐曼青確實見著了幾張賭坊張揚在外為了招攬賭客用的的五彩大旗,估計這條街上大白天的都還在開張的就是賭坊了,徐曼青遠遠地看見了便趕緊把轎簾給放下合緊,不敢再過多窺探了。

  昏昏沉沉地在轎子裡晃蕩了半晌,待到徐曼青都快要睡著了的時候,轎子才算是停了下來。

  不一會兒,一道熟悉的聲線在外響起:「項嫂子您可來了!」

  徐曼青的轎簾被人掀了起來,在外候著的果然是玉芍和她的小丫頭。

  徐曼青下了轎子一看,看來自己是從環彩樓的後門進了來,現下轎子正停在環彩樓的後院裡。

  玉芍見了徐曼青便親熱地閒聊了一番家常話,這才領著徐曼青往早已搭建好的群芳宴的會場裡走。

  「待到群芳宴開宴那日,您也會像今日這樣從這個後院下轎,然後由小丫領你到我的房間給我上妝。」

  「除了我的這個小丫頭之外,任何人的話都不要相信才好。」

  徐曼青自然知道其中的厲害,趕緊點了點頭表示記下了。

  待一通七拐八彎之後,徐曼青總算是繞到了環彩樓的正廳裡,入目的光景,竟比她想像中的還要好上許多。

  這環彩樓是回字形的三層結構,中間是特意空出來的大堂,平日裡是給嫖客喝花酒的地兒,現下為了群芳宴暫時清空了,比賽的舞台就設在這寬敞的大堂裡。

  「畢竟離開宴還有一些時日,舞台目前只裝點上了緞子,待到開宴那日,會有無數鮮花嵌滿舞台四周,從穹頂上也會垂下各色絲絛和碩大的花球,以響應群芳宴這一宴名。」

  徐曼青四周環看了一下,發現若不是早已有了心理準備知道自己身處何處,她還真以為這環彩樓是什麼古代的高檔客棧呢!

  這樓中雖然不至於用雕梁畫柱和富麗堂皇來形容,但也實在是差不離了,就連閣樓上圍欄的鏤空雕花都收拾得精美萬分,在尋常人家裡都是見不著的。

  不過這環彩樓畢竟是青樓,是不允許用到貴人家裡的那種常用的紅蝠和如意之類的裝飾的。所以環彩樓裡的裝飾一般都以雕花為主,各色燈籠上的繪面也是顏色繽紛的花朵,總體來說就是華麗不可方物,難怪這環彩樓被譽為四大花樓之首了。

  待徐曼青大略繞著會場轉了一圈,見離彩排還有一些時間,玉芍便邀徐曼青到她的香閨裡坐坐。

  一進得玉芍的香閨,徐曼青也不得不感歎難怪這煙花之地都被男人們視為溫柔鄉,流連忘返、樂不思蜀了,就連她這種尋常女子,在住慣了相對簡陋的小跨院之後,也不得不承認這頭牌的香閨比她的小房間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一進門就能聞到撲鼻而來的芳香,室內的香爐正散著裊裊的青煙,徐曼青一聞,正是茉莉清雅的味道,端得讓人的精神一下就放鬆了不少。

  香閨的地上鋪著厚實的織花毯子,各個角落分別錯落有致地擺放著花架、琴台、妝台和貴妃榻,榻上的牆面還裝飾著一些雕花木格,上頭擺有玉製筆筒和各色小擺件,還有零星的幾本書。

  玉芍招呼徐曼青在八仙凳上坐下,小丫頭立刻給徐曼青沏了茶。

  玉芍見徐曼青似乎沒有要跟她討論上妝方案的意思,心中也有些急切,忍不住就開聲問了起來,畢竟她也十分好奇徐曼青能有什麼方法將她臉上的疤痕藏起來?

  徐曼青抿了一口茶,淡然笑道:「先看了你的彩排再說。」

  玉芍不好再繼續追問,便去換上了舞衣等待彩排。

  「我在宴上表演的舞曲是『棠紗妃子』,大略是說一個宮妃為了討得帝王的歡心,在海棠盛開的季節在樹下婆娑起舞的故事,所以這舞衣是用海棠色的薄紗製成,可能、可能會有些有礙觀瞻……嫂子可千萬不要介意才是。」

  玉芍在換裝前,表情糾結地給徐曼青打了一筒預防針,畢竟這舞衣根本就不是尋常女子會穿的,玉芍怕徐曼青看了生氣,到時候一甩衣袖一跺腳地跑了,那可就不好收拾了。

  徐曼青自然是應下了,待玉芍終於換好舞衣出來,徐曼青非但沒有吃驚,反而在心裡OS了一下——「也不過如此而已嘛!」

  畢竟徐曼青之前也與不少女明星打過交道,那些個明星們隨便參加個什麼舞林大會之類的選秀節目,為了吸引觀眾眼球,穿得是一個比一個來的少,都快恨不得沒尺度沒下限了。

  玉芍的這套舞衣,只不過是料子薄了一些,領子開得低了一些,裙擺是前短後長的露出兩節光滑纖細小腿罷了,連後背都沒露出來多少,在徐曼青眼裡根本就不夠看的。

  玉芍原本還有些忐忑不安,但在看到徐曼青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之後,便暗自放下了心來,心中對徐曼青更是比之前還敬佩了不少,就連徐曼青都不知道,自己在玉芍主僕倆心裡,早就跟女中豪傑劃上等號了。

  等到傍晚天色漸暗,環彩樓便點上了燈籠。

  舞台四周更是有無數燈籠燃起,將大堂照得亮如白晝。

  徐曼青躲在玉芍事先安排好的小隔間裡將整支「棠紗妃子」納入眼裡,徐曼青一邊看,一邊將舞曲的風格和玉芍的主要舞蹈動作都默默記了下來。

  待彩排完畢,徐曼青又回到玉芍的房間,跟她交代了好一通自己的想法。

  玉芍在一旁聽得是一愣一愣的,她還是第一次從良家婦女嘴裡聽到說她「露得還不夠,還得再露一些」之類的話。

  舞衣要做改動,頭飾也要適量地刪減。徐曼青在紙上是又寫又畫的,解釋了幾遍才讓玉芍完全聽明白了自己的要求。

  饒就是見慣了風月場面的玉芍,也不得不驚歎這種構想的大膽和別出心裁。

  玉芍一邊聽一邊記,眼神由之前的迷茫不解漸漸向激動興奮轉變。

  聽到最後,玉芍簡直要忍不住握著徐曼青大叫三聲「天才」了!雖說這「棠紗妃子」的舞曲是她冥思苦想了許久才編排出來的,而且自認是放眼大齊沒有幾支舞蹈可以與之相媲美。可跟徐曼青改編過的來看,玉芍真的相信就算自己臉上有這麼一道疤,也不至於會輸給安儂了。

  徐曼青拿了張宣紙,用毛筆蘸了朱砂在上面一通寫畫,然後又在玉芍身上指指點點了一番,將自己將要給她上的妝大致描述了一下。

  站在一邊的小丫頭也是目瞪口呆的,到了最後差點就沒佩服得給徐曼青跪下來了。

  玉芍激動得熱淚盈眶的,直拉著徐曼青的手道:「我就知道找嫂子沒找錯,天不絕我,天不絕我啊!」

  徐曼青被她們主僕二人這一唱一和地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趕忙道:「你們就別再謝我了,現下咱是一條船上的人,玉芍你只要給我爭口氣,把那個只會耍陰招的安儂給弄下來,就算是對得起我了。」

  玉芍在得知徐曼青的計劃之後,之前的那股子心虛和自卑早就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現在展現在徐曼青眼前的,可真真是正兒八經的環彩樓的頭牌了——那種傲視群芳的自信和氣度刷地一下就又回歸復位了。

  玉芍在經歷了這些事兒之後,大概也弄清楚了徐曼青是個什麼樣的人,之前在徐曼青面前的那種刻意為之的小心翼翼也漸漸散去了,說話當間端的是令人感覺如沐春風一般的暢快和自然。

  都說「從來英雄天運晚,自古巾幗出風塵」,這句話還真是沒錯的。

  雖說像安儂那樣的也能算是才貌雙全了,可端的就是缺了點人品,雖說也未必能鐵齒地說她是失道寡助,但徐曼青就是欣賞玉芍這樣的,也願意冒著風險出手拉她一把。

  「這幾日我就不過來了,你在樓裡用心練舞,舞衣也要找個穩妥的人修改好,最好別讓太多人知道你舞曲有改動的事情,然後再將我之前跟你講的那幾個細節處理好。」

  「只要咱盡了人事,剩下的就看天命了。反正已經不會有比預料中更差的結果了,這樣一來,玉芍你豈不是能徹底地甩開負擔,盡情地在舞台上展現自己麼?」

  玉芍點了點頭——在沒被傷到臉之前,她還為群芳宴的事情擔心得整天吃不香睡不著的,現在可好,再也沒什麼能成為她的負擔了。

  「如今幾乎所有人都知道我臉留了疤,覺得我奪魁無望,視線焦點都集中到那安儂身上了。我這邊改個舞衣、微調個舞曲什麼的,根本就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在這一點上,我還要感謝那些個害我的人才是呢!」

  徐曼青笑道:「你能想開是最好不過了。」

  「對了,還想拜託小丫一件小事。」

  小丫自然是無不可的,就是不知道自己能幫上徐曼青什麼。

  只見徐曼青從袖袋裡拿出一張五十兩的銀票,交到了小丫手中。

  「這五十兩,就拜託你去外圍賭場下個注,就押咱環彩樓的玉芍姑娘能拔得頭籌!」

  此時無聲勝有聲。

  兩個女人在空中微一擊掌,笑得是春光燦爛如花似玉,險些看得那相貌平平的小丫頭都呆了去。

  且看群芳宴開宴那日,她如何讓玉芍豔驚四座便是了。
第44章 怒放的秋海棠

  剩下來的十數天時間在各種緊鑼密鼓的籌備中飛快地過去,期間徐曼青還如往常一般給一戶不錯的人家送嫁,接下來的日子不是貓在灶台裡煉金花燕支,就是躲在自己房裡不斷地練習和修改給玉芍準備的上妝方案,這幾日裡徐曼青連黑眼圈都熬出來了,弄得項寡婦和徐奮都憂心忡忡地勸她別太拼了。

  可她又如何能不拼?

  且不說她的掛名夫君項望山能不能從戰場上安然無恙地回來,也從沒奢望過什麼衣錦還鄉了,徐曼青只盼著他別缺胳膊少腿,外加罹患什麼戰爭後遺症導致性格扭曲,就阿彌陀佛了。每天看著項寡婦在自家佛堂處供的菩薩面前又磕又拜的,兩鬢的白髮又添了不少,徐曼青看在眼裡是酸在心裡。

  說句難聽的,若到時候項望山真的有個三長兩短回不來了,她就得自己一個人撐起整個項家——要給對自己有大恩的項寡婦養老送終,還要將自己的親小弟栽培出個好前程來,若是可以的話,還要請項家族長做主想辦法過繼個孩兒到自己名下——而這一切,都得拿得出銀子來才行得通的。

  徐曼青就是不為自己,也要為這個家狠拼一把才是。

  待到群芳宴開宴那日,徐曼青一如往常以送嫁為名出了門,門外四位轎夫已經早早地候在那兒了。

  項寡婦倒也不覺得奇怪,自家兒媳婦現在的喜娘生意是越做越紅火了,上一次去送嫁,也是雇主那邊派了轎子過來接的,不再每次都自己騎著毛驢去了。

  徐曼青帶著各種輜重上了轎,雖說上一世也不是沒見過這等大場面,但這一次怎麼說也多少背負著所謂道德的枷鎖,行跡偷偷摸摸的見不得光,心裡難免有些發虛。

  坐在轎子裡不斷地深呼吸穩下了心神,徐曼青這才從工具箱裡拿出了一條青色的紗巾別在了臉上——今日環彩樓必定是「高朋滿座」,幾乎每個角落都充斥著各種喜好美色的男人,徐曼青這次可不敢像上次那般在環彩樓光明正大地露臉了,就算是只從後門進也得小心為上才是。

  一路還算順利,玉芍早就已經打通了各種關節,載著徐曼青的轎子順利進入了後院,小丫頭也在那兒候著了。

  徐曼青也算是一回生二回熟,跟著小丫頭一路就往玉芍的香閨裡去了。

  一進門,果然瞧見玉芍已經洗漱沐浴完畢,也做了一些最基本的護膚和晾髮的步驟,就等著徐曼青來給她上妝了。

  徐曼青微笑著將自己的化妝箱裡的各色法寶擺了出來,這次用到的工具是以往送嫁的數倍,現下時間十分充裕,徐曼青在一片茉莉的清香味兒中氣定神閒地給玉芍上起了妝來。

  畢竟到了要上戰場的時候,玉芍難免有些坐立不安。

  「項嫂子,您說的那個什麼人體彩繪的法子,真的能行得通嗎?」

  自上次彩排之後,玉芍便從徐曼青的口裡聽說了這樣一個全新的名詞,按照徐曼青的說法,那便是要在人的皮膚上畫出一幅圖畫來用以遮蓋她臉上的疤痕。

  她倒是在神話故事裡聽說過妖女畫皮以蠱惑男人的故事,可從未想到這普普通通的一般人竟然也能做到這種怪力亂神的事情。

  徐曼青一邊給玉芍上底妝一邊回答道:「這有什麼不可能的?話說這人體彩繪跟平常書生在紙上寫字畫畫什麼的有什麼不同?我只是將畫搬到人的皮膚上去罷了。」

  玉芍擔憂道:「可人的皮膚畢竟跟宣紙不同,宣紙乾爽平整且有吸水性,可人的皮膚,特別是臉上還會出油出汗,待會一跳舞,不就把胭脂給弄花了麼?」

  玉芍擔心得不無道理,可徐曼青若是沒有金剛鑽,又怎麼會去這攬瓷器活呢?

  徐曼青將這幾天加緊調配出來的金花燕支一一打開了蓋來。

  「這幾盒東西名叫『金花燕支』,是我近日裡剛研究出來的全新的妝品,跟那種粉末狀的傳統遇水即化的胭脂完全不一樣,我在家裡試了很多次,你跳『棠紗妃子』的那段時間不過一刻鐘,用這個上妝,就算被一盆水潑了也不至於會花妝的。」

  這「金花燕支」畢竟是用牛髓豬胰等油性物質製成的,本來就有抗水的作用,雖然有些怕高溫,但人體卻恰好是三十七度恆溫的,短時間內,「金花燕支」基本上不會發生性狀上的改變。

  玉芍一見這新鮮玩意,忍不住兩眼放光,立刻從徐曼青的手裡接了過來湊到眼前細看。

  「這種油膏狀的胭脂我還是第一次見到,而且還有帶桂花的甜香味兒!」

  徐曼青好笑地將金花燕支從玉芍手裡拿了回來,「你再亂動,小心待會給你畫歪了去!」

  玉芍這才乖乖地閉上眼睛住了嘴,方才那點緊張的氣氛也被兩人的一番笑鬧給弄得消失無蹤了。

  徐曼青為了這個遮蓋疤痕用的人體彩繪方法,足足煉製了十餘種顏色的「金花燕支」,加上之前就有的兩種基礎色,如今光是紅色系與粉色系的「金花燕支」就有十種,再加上勾繪用的少量靛青和赭石色,對付今日這個群芳宴也算是綽綽有餘了。

  原本李婆子收集的染料並不足以製成這麼多種顏色的金花燕支,徐曼青急中生智之下,乾脆就去胭脂店買了許多不同顏色的乾粉狀的胭脂,再將它們用水調開之後作為基礎染料,這樣一來色板就齊全了。不過這種方法成本過高,如果不是為了應急,徐曼青肯定不會如此為之的。

  細細地在玉芍臉上勾勒出了粉中帶白的秋海棠的圖樣,徐曼青仿照在大齊也頗受追崇的細膩傳神的工筆畫法,照著原先就設計好的花樣,憑著一雙巧手讓鮮美的花朵在玉芍的臉上逐一盛開了來。

  油膏狀的「金花燕支」在皮膚上的附著能力極強,再加上玉芍臉上的傷疤與周圍正常皮膚只是有色差,而疤面尚算平整,將秋海棠繪上之後,那道疤痕就完全在秋海棠的花葉下被完美地隱藏住了。

  可徐曼青的計劃遠遠不止是在玉芍的臉上繪上秋海棠這麼簡單,她追求的,是一種美學上要求的那種渾然天成、如出一體的藝術美感。

  在上次看了玉芍的彩排之後,徐曼青就建議玉芍對舞衣的剪裁做出一番修改——將原本對稱的水袖改成將左肩與左臂裸露出來非對稱的樣式,徐曼青打算在玉芍裸露出的左手臂和那片肩胛骨上,繪製上能與玉芍臉上相接連的怒放的秋海棠。

  為了應景,徐曼青將玉芍之前準備的一大堆金玉頭釵項鏈耳飾全給否了,一律換成用新鮮的秋海棠花作為唯一的裝飾。

  雖說平常女子做梳妝打扮也時常會用到仿真的絹花,可效果又哪有真花來得自然美豔?真花雖好,可若是用在送嫁的場合畢竟禁不起折騰,總不能新人剛拜完堂還沒等掀蓋頭,這花就蔫吧了吧?可玉芍這樣的表演場合卻是完全不受時間限制的。鮮花再脆弱,也能撐個幾刻鐘沒有問題,於是徐曼青便大膽地採用了鮮花為飾的方案。

  「若想反敗為勝,唯一的手段就是出奇制勝。那金珠玉釵,哪個花樓的當家花旦不是大把大把的有?就算你的珠釵再好再華麗又如何,那些坐在台下的男人們,哪個不是有錢有勢的主?你的再好,能比得過他們家裡的夫人小姐平日裡戴的那些頭面麼?」

  「既然如此,還不如用別人都不敢用的東西,那些環佩朱釵一個都別要了。你的舞蹈不是『棠紗妃子』麼?在秋海棠樹下起舞,不就是為了要化成海棠仙子邀得聖寵麼?」

  「除了真正的海棠花,還有什麼更能代表『棠紗妃子』這首舞曲的旨意呢?」

  徐曼青正是用上面這一番話,徹底將玉芍說服了。

  今日玉芍的香閨裡,就送來了一大枝遍布了秋海棠的花朵的枝椏,為了防止花朵打蔫,徐曼青還特意交代一定要將枝椏的斷口用濕軟的泥土和住,然後定期往泥土上點滴清水。

  現下一看,那些海棠花還盛開得十分精神,跟長在樹上的沒什麼兩樣。

  徐曼青勾勒完玉芍身上的秋海棠之後,將她的頭髮朝右邊梳了個垂墜髻,為了防止走型,還特意上了髮油。

  髮髻弄好之後,徐曼青將粉白的秋海棠一朵朵錯落有致地鑲嵌在玉芍濃密的黑髮中,並讓髮尾自然地垂墜在玉芍胸前。

  最後的上妝步驟,就是根據玉芍整體的造型選擇口脂和眼影。

  為了不花妝,徐曼青還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油膏狀的「金花燕支」。

  用同個色系的粉色塗抹在玉芍的嘴唇上之後,徐曼青用向上飛斜的暈化眼影的效果,將玉芍原本就帶著些微微上翹弧度的眼睛整個提拉了起來,用略為誇張的手法強調了玉芍的那種清純而又魅惑的特質。

  在最後的眼尾妝勾勒好之後,時間也過去了快兩個時辰。

  徐曼青左右審視了一番,這才大出一口氣地笑道:「好了,站起來讓我看看。」

  玉芍小心翼翼地站了起來,轉過身去看了一眼自己在銅鏡中的倒影。

  方才,徐曼青在她身上折騰許久,玉芍也只得乖乖地任徐曼青擺布,中途也沒有機會回過頭來看一眼這妝到底化成個什麼樣了。

  玉芍只覺得那細細的筆尖畫在自己身上癢癢的,好幾次她都忍不住想發笑,可心中卻是極其忐忑不安又充滿了無數期待的。

  在她幽幽地轉過身來,看到那在銅鏡中自己的身影的時候,饒就是那整日對著鏡子梳妝,自覺早已對自己的皮相了若指掌的玉芍,此刻也難免忘了呼吸。

  這銅鏡中的,哪裡還是那個看似清純,但眼角總是或多或少地透出些許風塵味道的凡人玉芍?

  她只看見,鏡中的窈窕美人,正是那一樹秋海棠下身影婀娜的「棠紗妃子」。

  那眼角的媚態,襯著臉上身上盛開的栩栩如生的秋海棠彩繪,似乎早已超脫了那種世俗所贊歎的美豔,端的透出了一種飄逸的仙氣來。

  正如徐曼青所說的,這不就是她夢寐以求的棠紗妃子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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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棠紗妃子

  徐曼青掐的時間剛剛好,玉芍的妝容剛弄好沒多久,外面即刻就有丫頭來通傳讓玉芍到後台準備了。

  徐曼青拿起一張與玉芍舞衣的料子一模一樣的輕紗,蓋在了玉芍的頭上。

  那紗幔料子很是輕薄,可隱約看見玉芍的五官輪廓,但卻將臉上的妝容暫時遮擋了起來。

  「來,跟我念——我叫不緊張∼」徐曼青俏皮道。

  玉芍聽了忍不住笑了起來,聲音跟銀鈴一般動聽。

  徐曼青道:「我會溜到你之前安排好的小隔間裡看著你,只要踏上了舞台,你便就只是那個在秋海棠下翩翩起舞的棠紗妃子,世上的榮辱皆與你無關。」

  玉芍微微點了點頭,便打開門扉走了出去。

  玉芍的小丫頭跟著徐曼青一起收拾擺放得到處都是的上妝工具,待收拾好了之後,徐曼青便又在臉上蒙上了輕紗,跟著小丫頭去了那個小隔間。

  小隔間雖然可以看到舞台的全貌,但畢竟不在主場,而且也只是一個擺放雜物的簡陋閣子。

  徐曼青也不在意,她只是想看著玉芍將棠紗妃子舞完,便會立即離開,畢竟這環彩樓是是非之地,本就不宜久留,玉芍弄到的這個小破隔間,如果不是因為實在不適合做觀賽的場地,早就被鴇兒給當成座位賣出去了。

  徐曼青進到隔間裡之後,正好看到了在玉芍之前出場的宵香樓安儂的舞蹈。

  雖然徐曼青只是看到了安儂後半部份的獨舞,可饒就是像她這般看不順眼安儂那種背地裡插人幾刀的陰狠做法的人,也不得不承認這個宵香樓的頭牌確實有與玉芍爭奪花魁的本事。

  安儂的舞曲名為「上邪」,雖然出自漢樂府民歌,可如今明顯已經被樂師改成了節奏感較強的古風舞曲。

  上邪本是一首情歌,表達的是女主人公對愛人告白自己忠貞愛情的自誓之詞。

  在現代,上邪的詞因為瓊瑤阿姨的緣故已經廣為人知,而素來喜愛古典詩詞的徐曼青也能將整首詞背下來。

  歌謠中,女主人公以「山無陵」等五件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來表明自己生死不渝的愛,可謂是充滿了深情奇想。

  整首詞曲情感真摯,氣勢豪放,表達了被封建禮教束縛甚深的女子欲突破枷鎖,勇敢追求自己的愛情的真實情感。在現代,這首詞甚至被譽為「短章中神品」。

  但可別忘了,大齊的禮教與明代相比雖然算不上絕對的封塞,但所謂的三綱五常卻已經得以成型,並成為了支撐禮教框架的根本。

  在這種女子的命運只能是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的時代,年輕人的婚嫁只能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裡有絲毫自由戀愛的餘地?

  「上邪」雖好,但在這大齊卻依舊被視為挑戰禮教根本的靡靡之音,絕非是能上大雅之堂的曲樂。

  而安儂在這遍布了皇宮貴族的群芳宴中竟敢啟用這樣「出格」的舞曲,也足以看出安儂之大膽敢為。

  徐曼青雖不知前半部份的舞蹈安儂跳得如何,可這後半部又恰好是整段舞蹈的高潮。

  在舞台下,數名歌女隨著絲竹之聲反覆詠唱著那段膾炙人口的歌詞:

  「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

  「乃敢與君絕!」

  全身素白飄逸的安儂在舞台上隨著節拍旋轉著,絕美的面孔配上柔韌的肢體,安儂幾乎是用身體的各個部分來表達出那種女子追求愛情的堅貞和蕩氣迴腸,雖說在世人看來,這樣的女人是不安於室,甚至可以被說成是不守婦道的,但此刻的安儂卻宛若是盛開在懸崖之巔的雪蓮,高潔得無法被謾罵和褻瀆,而只能讓人仰視。

  安儂一曲舞畢,群芳宴現場登時爆出了震天的掌聲和叫好聲,幾乎要將環彩樓的屋頂都給掀了起來。

  擺在舞台前的宵香樓的籌碼箱,幾乎是當下就被各種面額的籌碼給塞滿了。

  最低面額為一百兩一個的籌碼,不過是像銅錢一般大小,而置於舞台之前的籌碼箱足足有家用小冰箱那麼大了。

  這安儂幾乎可以說是吸金器,在籌碼箱被塞滿實在是填不進去之後,還是不斷地有繫著紅綢的籌碼被扔到舞台上。

  安儂一次又一次地躬身謝幕,負責伺候安儂的小丫頭們趕緊跑上舞台將丟落一地的籌碼給揀起來。

  現場的氣氛熱烈成這樣,雖說看不清安儂此刻的表情,但徐曼青猜測那必定是一副志得意滿的勝利者的姿態。

  畢竟聽玉芍的小丫頭說,前兩個花樓的頭牌表演完之後,彩箱裡的籌碼也不過堆了半箱而已,而宵香樓的彩箱現下不僅滿溢不說,還有這麼多籌碼被源源不斷地拋到了舞台上。

  徐曼青瞅了一眼,發現那被拋到舞台上的籌碼裡邊有好些個是黃閃閃的顏色,那便說明這枚黃色的籌碼是用金子做計量單位的重量級籌碼了,也難怪還沒等玉芍出場,安儂就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了。

  站在徐曼青身後的小丫頭在看到這熱火朝天的場面後,不禁愁斷了肝腸,安儂的表演越受追捧,在她之後出場的玉芍的壓力就會更大。

  徐曼青但笑不語,畢竟這小丫頭根本就不知道徐曼青給玉芍支的那些招兒,方才上妝的時候也是一直在外面打點忙活,等進屋裡來的時候,玉芍已經罩上輕紗了。

  看徐曼青這般氣定神閒,小丫頭也不禁有些期待趕緊看到自家主子的表演了,可惜光是要收揀籌碼清理場地就要費去不少功夫,小丫頭等得脖子都長了,那舞台才剛被收拾好。

  全場的男人們都在意猶未盡地一邊喝酒,一邊津津有味地談論方才安儂在台上的輕姿曼舞,由於之前的玉芍被毀容的事情早就在咸安城裡傳得沸沸揚揚的,許多不知情的人還以為玉芍臉上的疤痕十分嚴重,眾人早已將本次群芳宴的高潮定位在了安儂的表演上,對於即將出場的玉芍,男人們雖說談不上完全沒有興致,但心底的期望值早就沒有玉芍出事前那麼高了。

  可就在眾人根本沒有將視線聚焦在舞台上的時候,忽然場內有人發現舞台竟然悄無聲息地變了個模樣。

  「奇怪,怎麼舞台的燈光變暗了?」

  等到終於有人發現不對勁的時候,便忍不住在嘈雜的場內喊了一嗓子。

  頓時,眾人的視線被重新聚焦回那個忽然被滅了近一半燈籠燭火的舞台上。

  在群芳宴上,頭牌的出場亮相都指望在場的看官們看清自己的臉,故而從來都是只怕不夠亮堂,沒有這樣反其道而行之的。

  見燈籠被滅了一半,大家覺得新鮮,也顧不上回味剛才那首上邪了,紛紛安靜下來,朝著舞台的方向行注目禮。

  就在全場靜謐的同時,忽然有一陣擂鼓聲響起,在偌大且安靜得出奇的大堂中,形成了一陣奇特的回響。

  那鼓聲與方才那延綿不絕的軟軟絲竹聲相比,帶起了一種莫名的振奮感,那種磅礡的大氣使環彩樓的地面都開始微微地隨著節拍共振起來。

  鼓聲讓方才那些已經有些審美疲勞的男人們精神為之一振,原本喝得醉醉離離的眼神也開始變得清亮了起來。

  就在看官們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來之後,那昂揚的鼓聲猛地戛然而止,在片刻的沉靜後,緊隨其來的是四個光著膀子的精壯男兒郎,肩上抬著一個綴滿了秋海棠的花架,踏著沉穩的步子登上了舞台來。

  而那鮮花滿溢的花架上,端坐著的正是全身籠著海棠色薄紗的玉芍。

  在場的男人們有不少年紀稍大的,之前也參加過數次群芳宴,各色各樣的舞蹈也算是見得多了,可這頭牌由男人抬上來的出場方式,可真真是破天荒地頭一次見。

  更讓人驚奇的是,這種陽剛與陰柔的反襯,並沒有引起絲毫的違和感。玉芍那妙曼的身姿,在男子精壯古銅的軀體映襯下顯得更是秀色可餐起來,登時讓人忍不住浮想聯翩。

  待那些男子將玉芍的花架在舞台中央放下之後,玉芍便以一個固定的姿勢,如仰望祈禱一般半坐跪在海棠花叢中。

  就在眾人好奇這玉芍一出場就將舞台燈籠熄去一半,又以輕紗籠罩全身是不是為了要遮掩臉上的傷疤的時候,四周原本被熄滅的燈籠又再度被重新點燃,舞台頓時亮如白晝。

  在最後一盞燈籠被點亮的同時,「棠紗妃子」的樂曲聲悠然響起。

  原本保持靜止的玉芍在一片明媚中緩慢且優美地站立了起來,在眾人屏息期待的目光下,緩緩地將罩在身上的輕紗扯去。

  就在輕紗飄落的那一刻,徐曼青聽到了滿場的男人們驚豔的呼聲。

  「這,玉芍的臉上怎麼會盛開著秋海棠?!」

  台下有人忍不住驚叫起來,頓時在全場掀起一陣聲浪。

  彷彿台下的騷動與自己無關,玉芍開始隨著樂曲的節奏舞動起來。

  而方才那些在台下點燃燈籠的環彩樓的舞娘們,此刻也陸續走到了舞台上,在六個節拍之後,與舞台中央的玉芍一並舞動開來。

  就算是被眾美豔的舞娘簇擁著,可沒有一個人能將自己視線從玉芍的身上移開。

  這不僅僅是因為玉芍的舞姿最為出色,更是因為那滿場的美麗女子當中,只有玉芍的妝容在柔和的燈光下最為嫵媚甜美,只有玉芍的黑髮上會綴滿盛開的鮮花,也只有玉芍的舞衣會將整條玉臂和半片酥肩裸露出來。

  而最讓人贊歎的是,那露出的玉臂和酥肩上,無一例外地盛開著怒放的秋海棠,與玉芍臉上的花朵延綿地連在一起,隨著玉芍的舞姿而動,那秋海棠彷彿獲得了人類的生命一般,充滿了無限的靈氣。

  站在足有半人高的花架上,玉芍足尖輕旋,玉臂伸展。

  就算被眾舞娘簇擁,也還是如萬花叢中最奪目的那一朵,隨著韻律的起伏吐露著芳華。

  每一個動作,從表情到指尖,無一不充滿魅惑,無一不繾綣迤邐。

  每一次旋轉而出的清風帶來的香氣,都仿若讓人置身於絢爛秋海棠樹下。

  眾舞娘映襯著玉芍,在舞台中肆意地舒展著迷人的軀體,竟讓人不由自主地覺得自己是那一代君王,此刻正置身於繽紛絢麗的花海之下,而那幻化而出的海棠仙子,正抱著如火一般的熱情向自己展露著沒有止境的愛意。

  男人們沉浸在玉芍所釀造而出的氤氳花香中,樂樂乎不知所以,迷迷乎不知所終。

  真真可謂是聽鈞天帝樂,知他幾遍。爭似人間,一曲海棠新傳。

  柳腰輕,鶯舌囀,逍遙煙浪誰羈絆。

  卻駕彩鸞,芙蓉斜盼。

  願年年,陪此宴。
第46章 妝師也是個高風險的職業?!

  「棠紗仙子」的曲樂可說是涇渭分明,迥異於前半段的柔情萬千,待到後半段,那曲調便變得歡快激昂起來。

  玉芍既然能憑藉出眾的舞姿在百花爭豔的環彩樓裡成為頭牌,自然有她獨樹一幟的殺手鐧。

  只見在舞曲變幻之下,玉芍修長妙曼的身子在那僅得數尺寬長的花架上,以一種近乎完美的曲線單腳而立,完成了一套難度極高的三十二圈迴旋的高難度動作。

  而伴舞的舞娘們則以層疊的方式,以玉芍為中心環繞的花架四周。

  只見最外圍的舞娘身體朝內向外下腰,內裡一圈的舞娘則同樣將身體向外弓出,但躬身的程度卻不需要像最外圍的舞娘那樣低。如此一來,舞台上便出現了一朵由舞者拼湊而成的,如盛開的海棠一般的立體效果。

  最絢麗奪目的玉芍在「花朵」的中心肆意旋轉著,似要將周圍的空氣都炫華成一股粉白的花流。

  也便就在這一刻,眾人這才真正領悟到了群芳宴中「怒放」的真諦——這正如燃盡了自己生命也要將芳香和美麗帶來人間的花朵一樣,就算最後只能碾落成塵,卻也不會白白辜負這短暫卻又最美好的時光。

  徐曼青不知道其他人是怎麼想的,但她此刻,是真真正正地被玉芍的舞給打動了。

  雖說是她本人是給玉芍支了這許多吸引人眼球的花招沒錯,但若只是憑藉這些噱頭,而不能將舞蹈本身的靈魂展現出來的話,就算舞台效果再美,妝容收拾得再漂亮,也只是徒得一個看似華麗的空殼罷了。

  若沒有內涵的支撐,再美的舞蹈也不能稱之為真正的「舞蹈」,那只不過是一系列連貫而成的動作罷了。

  都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若不是有安儂先前的落井下石和玉芍之後的奮起抗爭,若不是有毀容的打擊在前和對生命的反思在後,玉芍又如何能將這首「棠紗妃子」詮釋出這樣一種截然不同的意境來?

  若只是停留在先前的那種單純為了表現出「邀取聖寵而在秋海棠樹下起舞」的低端層次中,那麼「棠紗妃子」只能是一曲再媚俗不過的舞蹈而已。

  可有沒有人試圖想過,若「棠紗妃子」在這秋海棠下翩翩一舞之後,君王的寵幸還是不得長久,待美人遲暮之後,原本光鮮的妃子在接下來的人生中又會是何種光景?

  正如今日在舞台上旋轉起舞的玉芍那般,正因為有著絢麗的舞台和完美的妝容,她才能將在場所有男人的視線都緊緊地吸附在自己身上。

  可若待那舞台撤去,臉上的妝容抹去之後呢?那素顏布衣的玉芍,還會是那個驚豔了時光的「棠紗妃子」麼?

  若時間能流轉到被毀容之前,玉芍想必是從來未曾在這種問題上糾結過的。

  可正是因為臉上多了這麼一道疤,才讓她不得不重新對自己的人生展開一次新的思考。

  徐曼青無法得知玉芍在這十數天之中心路歷程是如何轉變的,可她現下在舞台上所看到的,是一種毫無保留的盛放。

  饒就是色衰愛弛又如何?

  饒就是新人嬌笑舊人落寞又如何?

  玉芍想要的,就只有自己在這群芳宴上徹底綻放的一瞬芳華。

  待到十數年後,雖然秦淮依舊美人不在,可這一曲「棠紗妃子」卻已然成為了千古絕唱!

  徐曼青讀懂了。

  在這絢爛而又帶著些許悲涼的舞姿中讀懂了玉芍。

  她禁不住熱淚盈眶,為玉芍,也為這世間所有敢於為自己勇敢抗爭的女人們祝福。

  待那令人眼花撩亂的三十二次迴旋完成的時候,玉芍穩穩地定格在花架上,從那從容挺立的身體上甚至找不出絲毫晃動來,足見她舞蹈功底之深厚。

  曲聲也忽然從昂揚轉為悠長靜謐。

  玉芍恬美且緩慢地舞動著,似那只能一年盛放一次的秋海棠一般,帶著對人世間最美好的留戀,依依不捨地蟄伏起來。

  玉芍躬身下錯,在最後的舞曲聲中,將身體埋在了花架上堆滿的秋海棠裡。

  鑲嵌滿頭的鮮花,臉上身上的彩繪和那與秋海棠如出一轍的舞衣,讓玉芍幾近完美地融入到了花叢中,靜靜等待著來年的盛放。

  這一幕只有一刻鐘的棠紗妃子,終於落幕了。

  樂曲已經停歇了許久,俯身在花叢中的玉芍已經漸漸從舞蹈的意境中脫離了出來,棠紗妃子已經離開了,剩下的只有一個在靜靜等待掌聲的玉芍。

  可她靜待了片刻,整個大堂竟鴉雀無聲,別說叫好的起哄聲了,就連最最一般的掌聲都沒有。

  玉芍有些忐忑不安,不知該不該從花叢中站起來謝幕。

  其他伴舞的舞娘也忍不住面面相覷,畢竟最後收勢的動作很費體力,再撐也撐不下去了,於是舞娘們慢慢直起身來,有些無措地望著台下的看官們。

  終於,場中有回過神來的男人帶頭喊了一聲好,眾人這才在玉芍製造的絕美視聽盛宴中如夢初醒,相較於前一刻駭人的寂靜,此刻歡聲雷動,連環彩樓的地面都被眾人跺得震天直響。

  根本來不及將籌碼投入彩箱內,無數繫著紅緞的籌碼被拋上舞台,頃刻間幾乎要把舞娘們的舞鞋給淹沒了。

  舞娘們笑嘻嘻地彎腰拾起銅錢,而只有玉芍依舊站立在屬於自己的舞台上,滿眼淚霧地看著全場的人因為她的舞蹈而徹底沸騰起來的模樣。

  此刻,輸贏對於她來說似乎已經不那麼重要了。

  在七歲家族蒙難以來,她的人生一直都在為別人活著。

  也只有在今天,她終於做到了一件她真心想要做到的事情——將肩上背負著的所有的一切暫時拋下,她只想在這屬於她的舞台上,舞出屬於自己的人生。

  雖然只是身在遠處的小隔間裡,但徐曼青還是為玉芍拍紅了自己的手掌。

  籌碼還在源源不斷地被拋到台上,眼看舞娘們都要忙活不過來了,陪在徐曼青身邊的小丫頭也是興高采烈的,一副想要跑回台上給主子幫忙的樣子。

  不過徐曼青可不能再在這環彩樓多待了,玉芍的「棠紗妃子」已經出色地完成了,她總算是功成身退,是趕緊離開的時候了。

  趁著在場眾人的視線都被玉芍吸引過去的時候,小丫頭護著徐曼青從小隔間裡退了出來,沿著原路往後院的方向趕去。

  徐曼青覺得事情進行得挺順利,可這千算萬算的,也總有馬失前蹄的時候。

  臉上罩著輕紗的徐曼青低著頭一路猛走,誰知在一個尚算偏僻的迴廊轉角的時候,由於視線死角的緣故,竟沒能發現對面也來了人,一個不留神一頭就給撞上去了。

  這被撞得腦袋發疼倒也不是最麻煩的事,要命的是等徐曼青回過神來之後才發現,自己臉上罩著的輕紗竟然被剛才那一撞給撞掉了!

  那撞到徐曼青的人也因此趔趄了一下,直往後倒退了幾步才算是將搖搖晃晃的身型穩了下來。

  那被撞到的高壯男子滿身酒臭地大著舌頭破口大罵,看樣子是方才在宴上喝高了被送到暖閣裡休息的客人,現下不知道是想要出來散酒還是怎麼回事,竟然晃蕩到這偏僻的迴廊來了。

  負責護送徐曼青的小丫頭也被嚇得不輕。

  雖說不知眼前的男人是個什麼身份,但在今日能進得到環彩樓裡來,喝醉還有暖閣可以休息的,肯定是個不能得罪的人物。

  著急之下,小丫頭也顧不得攙扶徐曼青了,趕緊上前插在了那男人和徐曼青之間,裝出賠禮道歉的模樣試圖擋住男人的視線。

  可那男人著實高大,比小丫頭高出了兩個頭還要多,又見摔倒在地的徐曼青遲遲沒有開聲道歉,那男人氣不打一處發,直接像揮開小雞一樣將那小丫頭給一把掃開。

  「你這死女人是怎麼回事?!撞到了人連句道歉的話都不會說嗎?!」

  徐曼青無緣無故挨了一腳,痛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可她依舊不敢抬頭,痛呼一聲之後只能一個勁地往後縮去。

  徐曼青這副躲躲閃閃的模樣反倒引起了男人的注意,若是換成了一般的花娘,早就像蛇一樣纏上他,軟言細語地道歉一番了,怎麼可能有像現在這個這樣連臉都不願抬一下的?

  只見那男人搖搖晃晃地半蹲下來,伸手捏著徐曼青的下巴就把她的臉給抬起來了。

  在看到徐曼青精致的五官的剎那,那男人的酒也醒了一半。

  「你是環彩樓的人?叫什麼名字?」

  徐曼青嚇得只想把那男人的手拍開,可還沒等他有所動作,手腕就被那男人給抓住了。

  「不說話?那也好,反正那玉芍是個搶手貨,今晚就讓你陪我好了。」

  還沒等徐曼青反應過來,她便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地就被那男人扛在肩上了。

  「混蛋混蛋,放我下來,我不是樓裡的姑娘!!」

  小丫頭此刻也顧不上那麼多了,只得趕緊在旁邊拉扯求饒道:「求官人高抬貴手罷!這是我家姑娘特意請來上妝的妝師,並不是樓裡的姑娘啊!」

  按照大齊律法,男人若是強暴妓女是無罪的,可若是強了良家婦女,那便是要蹲牢子的重罪了。

  「你是坑老子呢吧?!啊?!哪有良家出身的妝師會來這種地方?就算是妝師,能給窯姐上妝的,肯定也是個賣肉的暗娼吧!」

  見那男人滿嘴噴糞的,徐曼青氣急,也顧不得那麼多了,一邊掙扎一邊喊起救命來。

  可這偏門後院的,本來就沒什麼人會經過。再加上環彩樓裡的護院龜奴們全都在前場忙活了,此刻徐曼青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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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天上掉下個乾哥哥

  眼看著徐曼青就要被那男人扛進閣子裡行那不軌之事了,小丫頭哪裡能讓這種事情發生?只見她著急之下來了個大爆發,手腳並用地從地上竄了起來,呼地一下像猴兒一樣掛到了那男人的背上,張開嘴對著那男人的肩膀狠狠地就是一口!

  那男人大罵著,將徐曼青甩下地來轉身就要揍那小丫頭。

  徐曼青顧不得三七二十一,只得抱著那男人的腿不讓那男人衝過去,好在那男人喝高了,平衡力不是太好,這被徐曼青一絆就被絆倒在地上了。

  就在三個人鬧得亂七八糟的時候,忽然有一道聲音憑空乍起。

  「這是怎麼回事?!」

  來人的聲線帶著明顯的不悅,徐曼青一愣,還沒等反應過來,就被一股強力從地上拽起來了。

  「趙總兵,不知我這小妝師是哪兒得罪您了,竟讓您這般大動肝火的?」

  將徐曼青扯到自己身後,那男子對著倒在地上的「趙總兵」打了聲招呼。

  徐曼青雖被護在身後,可當下就傻眼了。

  若是沒有認錯的話,這忽然出現又幫了她一把的,不是那個珍顏閣的急色老闆還會是誰?!

  可現在她前門是狼後門是虎的,若不借點東風趕緊擺脫了那妄想霸王硬上弓的趙總兵,搞不好今天她就只能交代在這裡了。

  那趙總兵哼哼唧唧地從地上爬起來,狠狠地給了那小丫頭兩個耳刮子。

  小丫頭尖叫了一聲,臉頰立刻就腫起來老高了。

  「你、你怎麼打人啊!」

  徐曼青見小丫頭被打,急得差點想要竄出去將小丫頭給扯回來,可還沒等話說完,就被那珍顏閣的老闆給扯住了。

  那趙總兵出完了氣,這才皮笑肉不笑地轉過身來,給那珍顏閣的老闆做了個揖。

  「喲,好久不見了尉遲額駙,微臣給你請安了。」

  徐曼青聽到這個稱謂,心裡當下就漏跳了一拍。

  想不到這珍顏閣的急色老闆,竟然是尚了公主的駙馬?!

  尉遲恭笑道:「趙總兵多禮了,只是我方才遍尋環彩樓也沒找到我家的妝師,想不到她竟然迷路迷到這後院來了,若是方才她衝撞了總兵你,還望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與這種無知小女子計較才是。」

  見徐曼青身後有靠山,趙總兵也不至於非要為了一個女人跟尉遲恭槓上,便見他態度軟和了一些,還直說自己是喝高了唐突了佳人,讓尉遲額駙莫要見怪云云。

  一場鬧劇就這般有驚無險地收了場,徐曼青見尉遲恭將那趙總兵送走,這才後怕地軟了腳,啪嗒一下就坐到了地上來。

  一摸額頭,上面全是冷汗。

  見那尉遲恭「送走」了趙總兵之後,便臉色鐵青地轉過身來,徐曼青心下大叫不好,難不成她剛出了狼窩就又要入虎穴嗎?

  可還沒等徐曼青反應過來,她就被尉遲恭蒙上面紗,二話不說地扯進了軟閣裡。

  那小丫頭跌跌撞撞地跟在身後,原本還想叫嚷什麼,可被尉遲恭三言兩語一嚇,就連屁都不敢放了。

  這尉遲額駙在咸安城裡可是出了名的,若想要了自己的小命,只不過跟碾死一隻螻蟻差不多罷了。

  徐曼青被扯進了軟閣,一時間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得縮在牆角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在這種封建王朝裡,貴族總是有享用不盡的特權,現下的徐曼青跟身為額駙的尉遲恭相比,用胳膊跟大腿來形容都尚且不貼切,如今又再度落在這男人手裡,徐曼青真是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你別瞎緊張,我若想對你做什麼,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能做了,還犯得著等到今天?」

  尉遲恭見她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想必是將自己與那趙總兵一流的急色鬼相提並論了,心中自然不會爽利,說出來的話也難免夾槍帶棒了一些。

  「小女子多謝尉遲額駙的救命之恩……」

  徐曼青自知不能得罪這種權貴,趕緊福了福身子放低了姿態。

  都說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況且這尉遲恭這次也幫她解了大圍,雖然之前在他手裡算是吃過大虧,但該說謝的時候也還是省不了的。

  尉遲恭道:「你為何會出現在這環彩樓?這種地方該是你這種身份的女人來的麼?!」

  尉遲恭的語氣很是嚴肅,讓徐曼青頗有些被自家老爹教訓了的錯覺。

  「這,我是受了玉芍所托來給她上妝的,原本還以為能神不知鬼不覺,誰知……」

  徐曼青也不知自己為何要向尉遲恭解釋這麼多,但這男人的氣場過於強大,徐曼青下意識地就將用作解釋的話語脫口而出了。

  「為了賺這點小錢,你至於要把自己的名節賠上麼?」

  尉遲恭說的話有些難聽,徐曼青氣不打一出來。

  「這是我自己的事,不勞煩額駙你過問!」

  此話一出,尉遲恭氣得碰地拍了桌子一下。

  「你!若不是你有可能是鸞兒失散多年的胞妹,我才懶得出手幫你!真是不知所謂!」

  徐曼青聽得一愣一愣的,什麼時候她又跟這個「鸞兒」扯上關係了?

  尉遲恭見徐曼青一臉茫然的模樣,那股子氣在不自覺間竟消了一半還多,看著這張與鸞兒如出一轍的臉,尉遲恭也只得搖頭嘆氣道:「之前我在珍顏閣中見到你……那次我是有些失態了。只不過是因為你跟鸞兒長得太像了,不過你確實不是她……」

  尉遲恭在提到鸞兒的時候,原本僵硬的線條都柔和下來不少,徐曼青直覺覺得這男人是真的愛著那個名叫鸞兒的女孩的,否則也不會露出這樣一副悵然若失的表情來。

  「可是我只有一個弟弟,從來沒聽說過在我之前還有一個姐姐啊!」徐曼青狐疑道。

  尉遲恭道:「你不知道也不奇怪,窮人家裡有時候養不起那麼多孩子,很有可能就把孩子賣給人牙子換錢使了。」

  徐曼青原本想開口否認,可她確實也是剛穿過來沒多久的,根本就不清楚徐大壯在她之前有沒有賣過女兒,而且現今徐青的父母都不在了,想要找個求證的人都沒有,她也不能斷言說她絕對沒有一個同胞姐姐。

  「那日我認錯了你之後,也派人去調查了一下你的身世。你爹徐大壯在你之前確實有賣過一個女嬰沒錯,可惜鸞兒被賣的時候年紀還小,竟然連自己爹娘的名字都記不清了,就只記得自己有個妹妹。」

  徐曼青聽得臉皮直抽抽,看來自己這便宜姐姐跟這尉遲額駙是有一腿沒錯了,再加上連尉遲恭都能把自己跟鸞兒給認錯了,看來她們的長相可以說是如出一轍了。

  若是沒有前世的那段慘痛經歷,徐曼青倒不是很介意被人認錯這種事。

  可若尉遲恭又像她前男友那般對她產生了某種移情作用的話,那她真是恨不得撂塊板磚拍死這些男人們算了。

  她徐曼青生來可不是為了要充當另一個女人的替代品的!

  「我愛的人是你姐姐,就算你跟她長得幾乎一模一樣,但我喜歡的人也還是她……所以你不必對我如此防備。」

  尉遲恭言語之間有些落寞:「我原本還以為是她回來找我了,誰知……」

  徐曼青也不知該說些什麼話才好,只得愣在原地看著尉遲恭黯然神傷。

  「罷了罷了,這些事本不應該跟你多提,只是鸞兒在被送走之前曾經哀求過我,讓我找到她的家人並好好照顧他們……」

  「如今,我知道你爹娘已去,現下徐家只剩下你和你弟弟,若是你願意的話,便給我斟杯茶認我做你的乾哥,以後就由我來照顧你們一家可好?」

  徐曼青一聽,即刻傻了眼。

  她活了這麼久,也只聽說過天上會掉下個林妹妹,可什麼時候這老天爺還能莫名其妙地給她掉下來這麼個便宜哥哥了?!
第48章 苦命的姐姐

  對於尉遲恭的提議,徐曼青可不敢隨便答應。

  且不說她不大懂得大齊貴族家族裡頭那些門門道道的東西,而且她也無從得知自己是不是真的還有一個便宜姐姐。

  若這尉遲額駙只是想用點什麼緩兵之計來引自己上鉤,那事情就大條了。

  況且這尉遲恭既然貴為額駙,那就說明他的老婆可是當今公主!

  方才尉遲恭也說了,她的便宜姐姐鸞兒是被「送」走了,但誰知道鸞兒究竟是怎麼被「送」走的?搞不好是被那善妒的公主送到閻王殿裡去了也說不定。

  現下敵在暗我在明,徐曼青可不會傻得一見尉遲恭是個貴族就巴巴地貼上去了。若是讓他的公主老婆知道他認了個跟自己的情敵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做了乾妹妹,她還要不要活了?

  徐曼青思忖了片刻,便軟下聲線道:「不是我不願意認您做乾哥哥,可、可是我想先知道一些我姐姐的事情……」

  尉遲恭一聽徐曼青提起鸞兒,臉上的悲痛之色不減,原本不想提起那些陳年舊事,但想到這徐曼青就是鸞兒的親生妹妹,她想知道一些自己姐姐的事也是無可厚非,便只好將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都給徐曼青講了一遍。

  原來這個鸞兒比徐曼青大了將近七八歲,在十歲那年就被賣到了延慶侯府裡做丫鬟。

  因為長相標緻身段也好,鸞兒很快就被侯府夫人挑中,塞到了尉遲恭房裡做丫鬟。

  在大戶人家裡,丫鬟自然也會分個三六九等,像鸞兒這般漂亮的,明眼人一看便知這丫頭是要給尉遲恭做通房的不二人選。

  可這尉遲恭卻並非正室所出,雖然自己的親娘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得病過世了,他也一直被養在正室夫人房裡,可畢竟不是血肉同根,雖然兩人在明面上從來都扮演著一副母慈子孝的戲碼,可只要是沒瞎眼的,都能從細節上看出一些端倪來。

  比如說,這尉遲夫人給自己親生的兒子們挑的丫頭都長得中規中矩、其貌不揚的,可塞到庶子房裡的,一個比一個地出挑漂亮,一群鶯鶯燕燕的出了門來幾乎都要把人的狗眼給閃瞎了去。

  風流老侯爺的嫡子庶子都不少,對於正房打壓庶子的做法,從根兒上來說也是贊成的。

  若庶子比嫡子強,總容易生出事端來,只要正房別太過分,老侯爺就只當是睜隻眼閉隻眼就過去了。

  起初,尉遲恭對於那個被嫡母塞到自己房裡的名叫鸞兒的丫頭十分戒備,雖不至於打罵折辱,但卻一直維持著不冷不熱的態度,而且也一如他嫡母所願讓她成為了真正意義上的通房,可內心裡對這個女人卻是十分排斥的。

  但在日復一日的相處過程中,尉遲恭發現這鸞兒雖長了一張沉魚落雁的臉,但心地卻是十分善良的,甚至於被他房裡的其他丫鬟欺負也從來只是忍著,沒有因為自己被尉遲恭那所謂的「寵幸」而恃寵而驕。

  就算鸞兒再遲鈍也罷,她心裡也十分明白尉遲恭對她的「熱絡」,只不過是做出來給侯爺夫人看的假象罷了。

  讓尉遲恭對鸞兒的看法發生徹底的轉變,是因為出了這樣的一件大事。

  話說那些個庶子們都被侯爺夫人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可凡事總有個例外。

  尉遲恭平日裡做事也十分低調不出挑,也總是對他的嫡出兄弟們頗多忍讓,可終於因為在秋闈中大放異彩挺進了二甲前十,生生將唯一一個進了三甲還吊車尾的嫡出長兄狠狠地壓了一頭。

  這一下可就深深地挑了正房夫人的筋了,雖然明面兒上正房不動聲色地給尉遲恭大辦了慶功宴流水席,逢人就說尉遲恭的好,可背後裡可沒少使手段玩花招。

  其中的一招,那便是差眼線將鸞兒喝的避子湯給掉包了——在這種高門大戶裡,最避諱的就是正妻沒入門就先有個庶子。若鸞兒先行受孕,就算尉遲恭得的功名再高,有了個庶子在,也不會有好人家的女兒願意嫁過來。

  這樣一來,沒有了外家的助力,光靠尉遲恭自己一個人蹦躂也蹦躂不出朵花兒來。

  在確認鸞兒懷孕之後,侯府夫人就在未知會尉遲恭的前提下,就將鸞兒秘密給接到正院去了,那時候,連鸞兒自己都不知道她已經有了尉遲恭的骨肉。

  對於這件事,尉遲恭自然是要鬧大的。

  他斷然不會允許在沒有娶正妻之前就讓通房生下庶子,這不僅是因為會影響到他將來娶正妻的事,更重要的是會對日後的仕途產生非常不好的負面作用。如今他的嫡母將鸞兒接走,擺明了就是要護著鸞兒將腹中的孩子生下來,但這樣一來,就演變成嫡母插手庶子房中的事情了,尉遲恭忍無可忍,便鬧到了老侯爺那邊。

  老侯爺糾結來糾結去,這手心手背都是肉的,也不知道該幫哪邊才好。

  這尉遲恭確實是自己的兒子沒錯,而且也精明能幹是個有才的,但偏偏又是個庶子。眼看尉遲恭的風頭就要壓過侯府的嫡長子了,老侯爺也沒辦法,這自古嫡庶不分就容易鬧家變,最後竟然默許了正房太太的做法。

  尉遲恭被氣得是七竅生煙,原以為這件事已經板上釘釘沒得回旋了,可誰知沒過幾天,滿臉慘白,一身是血的鸞兒就被人從正院裡抬了回來。尉遲恭一看,這情況明顯就是小產了。

  直到現在,尉遲恭還清晰地記得當初鸞兒臉上的那抹淡淡的笑容。

  她說,她不能讓孩子連累了他……

  後來,他聽說,鸞兒是趁著照顧她的人不注意,自己故意撞到桌角上去的,在這深門大戶裡待久了,她早就知道自己被設計懷上的這個孩子對尉遲恭來說到底意味著什麼。

  她不願自己的親生骨肉被別人當成要挾尉遲恭的工具,更不願看到孩子出生之後不僅得不到尉遲恭的垂憐,還要承受親生父親因仕途受阻而引發的怒意。

  這種身世的孩子,就算被生下來也注定了只能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悲劇。既然如此,還不如讓她親手了斷了它,也省得日後遭受煎熬。

  就連尉遲恭都沒有想到,平日裡向來溫吞似水的鸞兒,竟然會在這般緊要的關頭捨身護住了他。

  在看到鸞兒小產後的慘象的尉遲恭,內心深處的某根弦終於被觸動了。

  從來沒有被真正的母愛保護過的尉遲恭,第一次對一個女人動了真感情,於是後來他對鸞兒的百般照顧和溫存寵愛,便也成為了順理成章的事情。

  那侯府夫人想利用鸞兒給尉遲恭下套的事情打了水漂之後,老侯爺估計也因此而良心不安了一下,故而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被老侯爺以照顧不周為由責罵了一通的正房太太,未見有什麼其他的動作。

  可就在尉遲恭如履薄冰地籌劃著用自己常年經營下來的人脈關係謀得一個外放的好差事之時,侯府卻被一個驚天大消息給砸暈了。

  原來尉遲恭竟被金枝玉葉的萱貽公主看上,皇帝已經下了旨,要為公主和尉遲恭賜婚。

  如此一來,就算尉遲恭是金科狀元也白搭,只要尚了公主,就注定了這輩子跟功名無緣。雖然可以坐擁公主陪嫁過來的無數金銀田宅,可男人的下半輩子就跟個被公主養著的小白臉那般,像個倒插門的廢物了。

  可尚公主這件事對於老侯爺來說,卻是件求之不得的好事。

  且不說只要尉遲恭尚了公主,延慶侯府從此就更是權貴中的權貴這個好處了,二來原本尉遲恭就有些風頭過盛的嫌疑,尚了公主之後,因為不能致仕,故而也不會給嫡長子帶來威脅,反而在必要的時候還可以幫扶自家兄弟一把,可以說是兩全齊美。

  再說原本公主看上一個侯府的庶子,原本就是徹頭徹尾的「下嫁」,這種好事換做別的人家,那可是求都求不來的,侯爺也沒想通為何萱貽公主偏偏就能看上自家兒子了。

  可雖然侯爺沒有想通,尉遲恭卻是看得明明白白的。

  他記得在被賜婚的上一個月,他所謂的「母親」給了他一張帖子,說是裕親王府的么子滿月宴客,他的嫡長兄弟病了沒法去,所以打算讓尉遲恭跟著她一道去。

  當時他也明白這嫡母將這去裕親王府赴宴的好事平白地送給自己,肯定不是什麼好事,所謂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但奈何那女人嘴上的說辭是一套套的,尉遲恭推遲不得,只得硬著頭皮去赴宴了。

  估計就是在那裕親王府的滿月宴上,他被那萱貽公主看上了,再加上原本就是蕭妃娘家親戚的侯府夫人在旁不斷地揣度,將尉遲恭說得是千萬般好的,讓萱貽公主春心大動,最後甚至不嫌棄尉遲恭的庶子身份,決定下嫁於他。

  在聖旨下來的那天,尉遲恭最大的痛苦有二。

  一是自己從此之後與仕途無緣,只得以一個「公主的丈夫」的身份,尷尬生活在這京中權貴圈中,再也沒有了大施拳腳一展才華的可能。

  二是,身為額駙,歷來有不能納妾的潛規則在。他只要娶了公主,現在已經是他通房丫頭的鸞兒就必須被「處理」掉。

  這嫡母出手果然狠辣,不僅一下就斬斷了他的未來,還要將他最愛的女人從自己的身邊奪走。可如今侯府上下因為他將要尚公主的事情張燈結綵,就連老侯爺也對給這件婚事牽線搭橋的正房太太多加褒獎,就連尉遲恭本人都只得裝出一副歡天喜地的樣子來,否則就是對皇室不敬,對公主不敬。

  當時的尉遲恭受了這雙重打擊,整日將自己關在房裡醉生夢死。

  想不到他身為一個堂堂的七尺男兒,最後不僅被折了高飛的雙翼,甚至連自己最深愛的女人也保護不了。

  鸞兒在他懷裡哭得淒慘,且不說萱貽公主有沒有容人的雅量,甚至不用等到公主被迎進門之後親自出手,在大婚之前,侯府夫人就會為了拍公主的馬屁而將她「處理」掉。

  她雖不願離開自己深愛的男人,但奈何兩人都只是被命運捉弄的可憐人,最後也無法避免從此天涯永相隔的結果。

  於是,在那次酩酊大醉之後,尉遲恭再次醒來,身旁已經沒有了記憶中熟悉的溫度。

  待他終於回過神來,像發了瘋般跌跌撞撞地下了床來在偌大的侯府裡尋找鸞兒的身影的時候,那端坐在正堂的嫡母便微笑地告訴他,她已經給鸞兒尋了門好親事,將鸞兒嫁過去了。

  尉遲恭從此便與那苦命的鸞兒徹底地斷了音訊,直至今日,也再沒能將人給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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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哥哥變姐夫

  自己那便宜姐姐的身世可真令人為她掬一把同情淚。

  徐曼青原本以為自己這種被前男友的前前女友害死,導致魂穿的經歷已經夠倒霉催的了,誰知她的這個姐姐,不僅出於無奈親手殺害了自己腹中的孩子,最後還被強行送走,如今是死是活尚不可知,但就是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那侯府夫人出手向來狠辣不留餘地,鸞兒可以說是基本上是沒有什麼能活下來的希望了。

  而正房太太選擇沒有把話說死,只是說將鸞兒拉去配人了的這種提法,只不過是用於防止尉遲恭過度反彈的幌子罷了,聰明如尉遲恭,自然沒有看不破的道理。

  可既然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鸞兒也總還有那麼百分之零點零一的存活下來的可能,可當時的侯府夫人又如何會讓鸞兒留在這世上日後來挑公主的眼?

  斬草若不除根,只怕日後春風吹又生,也難得尉遲恭這些年來從未放棄過尋找鸞兒的下落,也難怪那日在珍顏閣見著自己會這般失態了。

  聽完這狗血淋頭的往事,徐曼青沉默了。

  倒不是說她對這個自己從未謀面的便宜姐姐的身世感到多麼地痛徹心扉,而是那種出於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心理——若她穿過來的時候不是徐青而是鸞兒,在這種極端壓迫女性的等級社會裡,她又能如何為自己的命運抗爭呢?徐曼青並不覺得自己會比鸞兒做得更好。

  生活在這個時代的女人,無論是鸞兒也好徐曼青也罷,始終都像是漂浮無根的浮萍,本質上並沒有太大的區別。

  好在老天還給她留了個後門,並沒有要斬盡殺絕的意思,故而她現下不僅有了安身立命的住所和工作,還對未來的生活有了一個好的奔頭。

  徐曼青朝著尉遲恭福了福身子道:「我替姐姐謝過尉遲額駙的垂憐,只是現下我的生活還算安穩,實在不敢奢望更多……」

  對於徐曼青的婉拒,可以說是在尉遲恭的意料之外,卻也在情理之中。

  尉遲恭哪能不知徐曼青在擔憂什麼,便又安撫道:「我知你忌諱我的正妻,但公主早在三年前因難產薨逝,如今連守制之期都已過了,你大可不必為此擔憂。」

  徐曼青一聽,心下一個咯登,便又推辭道:「可是,可是侯府夫人她……」

  徐曼青原本想用「嫡母」這一稱謂,可又想起尉遲恭和侯府正房的各種恩怨糾葛,思忖了一下決定還是用「侯府夫人」以做代稱。

  尉遲恭冷哼一聲道:「自我那不上進的嫡長兄承襲爵位之後,侯府裡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情早就把那丁點家產給敗得差不多了,我爹每日顧著求仙問道不理家事,上次又爆出侯府的嫡次子與表嫂亂倫的醜事,如今父皇正估摸著要削去尉遲家的爵位。」

  「如今那女人不過空有虛名,實則是強弩之末,顧好她兒子的爛攤子就夠她揪心的了,你更不必擔心她會對你造成威脅。」

  尉遲恭的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徐曼青自知推辭不過,只得垂下眼瞼沉默了半晌。

  這古代女人每逢生產都跟到了鬼門關繞了一圈似的艱難,饒是貴為公主,也難免會有捱不過的時候,不過這其中有沒有尉遲恭動的什麼手腳,可就不好說了。但延慶侯府那邊的敗落,肯定是跟尉遲恭的落井下石有著莫大的干係。

  如今自己雖可因為鸞兒與尉遲恭的舊情而得其庇護,但思前想後終究還是覺得不妥,徐曼青咬了咬下唇,又輕聲道:「額駙身份尊貴,我自認沒這個福分做您的妹妹,若您不嫌棄,可否允我私下裡喚您一聲『姐夫』?」

  見徐曼青提出這等要求,尉遲恭的眸色瞬時深了深。

  眼前的這個小女子,確實頗有膽識與計謀,甚至比當時在高門大院裡浸染過的鸞兒更有眼力勁兒。

  若換做平常百姓人家,忽然冒出來這樣一個皇親貴胄來認做親戚,只恨不得上高香拜祖宗地上趕著倒貼去了。

  可這小女子在聽到自己的身份之後,不僅沒有欣喜若狂,反而不著痕跡地將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問了個清楚明白。

  在得知內情之後,卻也還是一副循規蹈矩、誠惶誠恐的模樣,最後擰他不過,竟然還在稱謂上下了點小心思,堅持要將「乾哥哥」的稱謂替換成「姐夫」。

  別看徐曼青只是這麼不經意地一說,可這稱謂裡的文章可就大了去了。

  若徐曼青將尉遲恭認做了乾哥哥,可此「哥哥」又不同彼「哥哥」——畢竟二人之間沒有血緣關係,日後若尉遲恭對她起了什麼念想,這種「哥哥」也是可以搖身一變成為「夫君」的。

  要知道這平日裡男女調情之時,不也愛用諸如「好哥哥」和「俏妹妹」一類的酸話來互相形容對方麼?

  可若徐曼青喚尉遲恭為「姐夫」,那情況便大不一樣了。

  且不說這「姐夫」的稱謂裡蘊含著姻親關係,而且只要徐曼青一喚這個稱謂,尉遲恭就不得不想起她那苦命的鸞兒姐姐,而她徐曼青則是你尉遲恭已經出嫁了的小姨子。這樣一來,不僅能在兩人之間劃出一道涇渭分明的倫理界限,而且也在無形中間接地把男女之間的那種可能性給掐斷了。

  尉遲恭沉默了半晌,手指輕輕轉動著手中的杯盞。

  摸著良心說,尉遲恭一開始確實並沒有完全絕了將徐曼青收房的想法。

  雖說徐曼青現在已經是有夫之婦,但想要逼項家和離放人對於尉遲恭來說,也是件輕而易舉的事情。

  況且公主已薨,就算是皇帝也不能攔著他續弦納妾。

  雖說以徐曼青的身份無法成為填房,但聘做貴妾卻是可以的。

  按照大齊的傳統做法,一個男人若真的想好好照顧一個女人,最好的方法就是為她提供一個安穩的歸宿。

  以徐家的門第來說,項家的正妻和尉遲家的貴妾,從大齊百姓的視角看來是根本不具備可比性的。更何況現下徐曼青還相當於守著望門寡,而尉遲恭卻風華正茂,後院空虛。

  良禽擇木而棲之類的事情在任何時代都屢見不鮮,若徐曼青是個自詡清高的書生酸儒,讀過書明過禮,一定要堅持自己立場也就罷了,可根據尉遲恭對「徐青」這個女人的調查,說難聽點,其實就是個鄉野村姑罷了,甚至連她姐姐鸞兒也比不上——至少鸞兒還在侯府裡待過,高門大院裡的大丫頭的眼界可並不比小戶千金的低,從鸞兒寧可流產也不願生下孩子這件事便可見一般了。

  可今個兒尉遲恭可算是開了眼,眼前這個小女子,既有潑辣火爆的一面,更有冷靜自持的一面。

  他尉遲恭自認是見多識廣,可這般奇特又聰慧的小女子,他還真是第一次碰上。

  徐曼青見尉遲恭遲遲不做應答,心中不由得各種敲鑼打鼓。

  好在良久之後,尉遲恭終於點了頭道:「如此這般,你以後喚我姐夫便是。」

  雖說她的便宜姐姐只是一個沒名沒分的通房丫頭,就算是妾,也沒有讓娘家妹妹喚尉遲恭做姐夫的道理,可如今尉遲恭竟願意讓自己將他喚作姐夫,也算是給了徐家天大的面子了。

  徐曼青趕緊斟了杯茶遞過去:「姐夫萬安,青妞這廂有禮了。」

  尉遲恭接過茶點了點頭,示意徐曼青落座。

  雖認了親,但徐曼青也只敢側身而坐,只聽尉遲恭又道:「這喜娘的行當實在辛苦,你日後不要再出來接活了,若銀錢上有缺,我給你補上便是。」

  徐曼青一聽,那還得了!趕緊搖頭道:「姐夫如今也知我是有夫家的人,這銀錢得來太容易,難免會招致夫家的責問……我寧可靠著自己的雙手努力一番,若真有過不去的檻,再跟姐夫您求助便是。」

  尉遲恭見徐曼青各種不識抬舉,心中多少也有些不快。

  「既然你堅持要出來做工,那便來我珍顏閣做妝師,起碼接的活計在安全上都有保障,哪像你這次,來的都是些什麼地方!」

  徐曼青被尉遲恭這種古代大男人責罵,額上更是冷汗直流。

  「姐夫息怒,這次我知錯了,以後這煙花之地,我斷不會再踏入第二次便是。」

  尉遲恭聽徐曼青服了軟,這才冷哼了一聲沒有再說下去。

  「至於去珍顏閣任妝師的事,我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可又想到當初我籍籍無名,全靠著師傅范嫂子領我入門,現下她正是懷胎十月的關鍵時候,我斷然不能即刻拋下她去就高枝啊!」

  「這一點還望姐夫體諒,至少也得等范嫂子將孩子生下來重新復工,我才好跟她提這檔子事。」

  尉遲恭又吃了顆軟釘子,但想到徐曼青不貪圖富貴反而處處念著舊情,果真是一個至情至性的女子,這般一來,雖說他心中不大爽利,但也還是勉強應下了。

  可徐曼青心裡卻大呼倒霉。

  憑良心說,她可一點都不想去珍顏閣任什麼妝師。

  雖說珍顏閣的名氣在咸安城裡可說是如雷貫耳,但俗話說得好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她在范嫂子這做得好好的,再加上又研製出了金花燕支,混出名聲也不過是早晚的事。

  可若她現下就入了珍顏閣,想必日後處處都要受制於尉遲恭,外加尉遲恭作為大老闆肯定會對她「多加關照」,如此一來,人人都會看到她「有後台」這一面,她的妝上得再好,怕也難徹底讓人心服口服了。

  可如今這天上砸下來的餡餅,她是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若日後真要去珍顏閣,那也只能勉強先支撐到不能支撐的那天再說。

  徐曼青見尉遲恭一臉的面色不渝,自知是自己的多番推拒讓尉遲恭深感不爽了。徐曼青思忖了片刻,這才開口道:「姐夫,我還真有一事是要勞煩您的……」

  尉遲恭一聽徐曼青有求於自己,心情指數立刻好轉了不少。

  「但說無妨。」

  徐曼青道:「姐夫您也知道,我還有一個弟弟,名叫徐奮。」

  如果鸞兒真是她的姐姐,那便也是徐奮的姐姐。若尉遲恭真的要提攜徐家,相比之下,幫她還不如幫徐奮一把來得好。

  「不瞞姐夫說,我這千盤萬算地要出來接活計,也不過是想給奮兒謀個好的出路罷了。」

  「如今我夫君還在戰場上生死未卜,奮兒可以說是我僅存的希望了。」

  「奮兒是個好的,溫恭孝順不說,還十分聰明伶俐,如今正跟著我婆婆在做幼學啟蒙。可眼看就要到他該去私塾拜師的年紀了,可我在這咸安城只是個說不上話的平頭百姓,又哪裡有本事為奮兒尋得個好的夫子?」

  「若姐夫能幫忙讓奮兒進得一個好的私塾,將來也不求他能中舉致仕,只要能讀書明禮耕讀傳家,那便是我和姐姐最大的希冀了。」

  徐曼青說得有理,尉遲恭深以為然。

  在大齊,一個女子做得再好,最後要仰仗的也還是男人。

  無論是這項家寡婦還是徐曼青,目前能仰仗到的也就只有徐奮一個了。

  與其關注近處的這些蠅頭小利,給徐奮謀個好前程才是真正長遠而踏實的打算。

  想不到這徐曼青看事情能如此通透,尉遲恭不得不再次對眼前的這個小女子刮目相看了。
第50章 有捨才有得

  尉遲恭很是爽快地將這件事應承了下來,說罷又從腰間取下一枚不大的玉佩遞給徐曼青。

  徐曼青略略掃了一眼,雖說這玉佩樣式簡單古樸,但玉質通體透亮,溫潤有光,一看便知不是俗物。

  徐曼青見狀連忙擺手推拒,可還沒來得及說客套話,尉遲恭便道:「這玉佩不是要給你的,是給你弟弟的。」

  「他以後既然要讀書致仕,就算不為了裝點門面,也該有些東西傍身才是。這玉佩是我當年中舉時候戴的,跟了我這麼多年,也算是有了點靈性。」

  「我此生仕途之路已斷,自己的孩兒尚小用不到此物,既然如此還不如轉贈徐奮,也好讓他能一帆風順,光耀你徐家門楣才是。」

  徐曼青一聽,便伸手將玉佩接下了。

  「那我便替奮兒謝過姐夫了。」

  想起尉遲恭當年高中二甲前十,此等名次若再加上些人脈疏通,只要謀得外放多加經營,不出十年定能平步青雲。

  可惜尉遲恭是壯志未酬空餘恨,若這玉佩跟了徐奮,或許倒能讓奮兒踏上尉遲恭未了的餘路,乘了她這個做姐姐的心願才好。

  尉遲恭繼而問道:「對於咸安城內的私塾書院,你可有屬意的?」

  徐曼青搖頭道:「我目不識丁,又如何分辨得這私塾的好壞來,一切全憑姐夫安排就是,不過……」

  徐曼青略微斟酌了一下用詞,才道:「我並不想奮兒去那最好的書院,只要能進個富裕的百姓人家能讀得起的,學風踏實嚴謹的就行了。」

  尉遲恭雖早就看出徐曼青並非見識短淺的鄉野村婦,但也還是忍不住要試她一試,便故意問道:「這皇城裡的四大書院,若徐奮想去,不過是我開口說句話的小事罷了。現下你竟只說想去那中不溜丟的書院,莫不是在質疑姐夫我的能力不成?」

  徐曼青一聽,心裡大歎這尉遲恭的難纏,但事關徐奮的前途問題,她也只得據實相告道:「姐夫著實是錯怪我了。我們洪村裡都有這麼一句老話——『有多大的嘴,吃多大口飯』,這話糙但理兒不糙。奮兒在我這個做姐姐的眼中自然是最好的,但我也明白,以奮兒的出身來說,若去那城裡最好的書院上學,定會像雞崽子進了白鶴群一樣格格不入。」

  「我聽聞在咸安城最好的書院裡上學的都是些權貴子弟,奮兒這出身貧寒的,我只怕他會被一些自己生來就沒有的東西給迷了眼,到時候書讀不成倒是小事,若是染上了好逸惡勞攀附權貴的惡習,那這輩子不毀也差不離了。」

  尉遲恭不動聲色地喝了一口茶,道:「你想得倒是周全。」

  「這樣吧,將徐奮安排到東林書院如何?」

  徐曼青好奇道:「這東林書院是?」

  尉遲恭道:「東林書院是我當初進學的書院,原本由尉遲侯府出身的兒郎,本都慣於去四大書院之一的嵩陽書院進學的。可偏偏十分「湊巧」,輪到我上學的那年,嵩陽書院竟然說招錄名額已滿,那老閔婆就把我丟到了這無甚名聲的東林書院去。不過也算是她陰溝裡翻船,竟讓我碰上了吳夫子。」

  「吳夫子雖不是我最初的啟蒙先師,但在師德師品上卻最受我崇敬,且他對科舉應試也別有一番獨特見解,當年我也是多得他的提點才打下了良好的基礎,之後才能治出那樣的好文章來。」

  「不過我十六歲那年被選入國子監,便離開了東林書院。」

  「若讓徐奮進得這個書院,可以說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若再跟得吳夫子進學,想必會受益匪淺。」

  徐曼青聽了覺得甚好,畢竟這尉遲恭可是從大齊科舉考試裡真槍實彈摸爬滾打出來的,論起這書院夫子和進學一事,徐曼青所認識的人中無人能及得上尉遲恭。

  而這東林書院亦非權貴子弟所嚮往的書院,聽起來治學嚴謹作風踏實。這樣一來徐奮一旦入學也不至於會因為門第與其他生員相差太多而自慚形穢,才能把更多的心思放在正途上。

  欣喜之下,徐曼青趕緊起身給尉遲恭福了福,「如此這般,便拜託姐夫了。」

  也許是因為關涉到徐奮的事情讓徐曼青高興得忘了防備,只見她此刻笑面如花,臉頰微紅,唇角勾起的弧度恰到好處,聲音婉轉動聽。

  這一顰一笑,真是像足了當年的鸞兒。

  尉遲恭看得有些愣神,恍惚不知時日。

  不自覺地想要伸手將身邊的人兒攬進懷裡,可剛一動,又驚覺眼前似一片被絞碎了的鏡花水月般。

  尉遲恭不禁憶起此人並非鸞兒,又只得將那趨勢生生地壓了下來。

  「姐夫?」

  徐曼青見尉遲恭似有些走神,忍不住提問了一句。

  尉遲恭回過神來難免有些尷尬,便清了清嗓子將話題引開。

  「話說你今日來這環彩樓,到底是給哪個姐兒上的妝?」

  想起方才群芳宴上的「棠紗妃子」轟動非常,尉遲恭若不是被筵席上過於吵鬧喧嘩的聲響吵得腦仁兒疼,也不會提前離席到這相對安靜的後院裡喘口氣兒。

  若不是因為看到徐曼青被人輕薄進而引發了怒意,尉遲恭倒是想將方才的那曲「棠紗妃子」好好回味一下。

  特別是繪在玉芍身上的那些栩栩如生的秋海棠,著實搶眼非常。

  尉遲恭也打算著將這上妝的妝師給挖角到珍顏閣裡來,如今又見徐曼青說自己此番前來是因為接了上妝的活計,免不得生出些好奇來。

  不過即便是在珍顏閣裡浸淫了多年的頂級妝師,估計也畫不出玉芍身上的那種彩繪來。

  於是尉遲恭便想當然地將這年紀尚輕的徐曼青當成是來給其他歌女舞娘們上妝的妝師,壓根沒把她列入懷疑的對象範圍內。

  徐曼青糾結了一下到底說是不說,但又想到以尉遲恭的手腕輕易就能打聽出真相,便只得開口道:「我,我是給玉芍上的妝……」

  「玉芍?你說的是環彩樓的壓軸頭牌,跳『棠紗妃子』的那個玉芍?」這次輪到尉遲恭驚訝了。

  「正是。」

  徐曼青答得有些心虛,畢竟她的妝面十分嫵媚大膽,而且若是讓尉遲恭知道自己還建議玉芍將舞衣做過那些改動的的話,真不知會不會被他吊起來打?

  尉遲恭先是訝異了一下,繼而有些半信半疑地問道:「那玉芍臉上和身上的彩繪,你是用何種材料畫得?」

  徐曼青見瞞行家不過,只得把自己隨身帶著的工具箱打開,將各種顏色的「金花燕支」取了出來。

  「這是我自己沒事瞎折騰出來的胭脂,名喚『金花燕支』……」

  誰知話還未說完,徐曼青手中裝著金花燕支的精致小木盒便被尉遲恭搶了過去。

  用手指蘸起一些搓揉了一下,又湊到鼻端聞了聞,尉遲恭驚訝道:「想不到你竟能弄出這般形態的胭脂來……」

  「是了,若在胭脂中加入油脂,便能加強胭脂的貼服度和色澤度……我之前怎麼就沒有想到?」

  看尉遲恭拿著一盒女人的胭脂在喃喃自語,徐曼青覺得眼前的這幅畫面怎麼看怎麼不和諧。

  「實不相瞞,這『金花燕支』我也是剛弄出來沒多久……」

  徐曼青在沒話找話說,誰知尉遲恭直接開門見山道:「這胭脂,你打不打算對外出售?」

  徐曼青支支吾吾地回道:「是有這個打算。」

  尉遲恭道:「如此這般,那便放在珍顏閣中出售吧!」

  徐曼青心下一個咯登,她當初還想為了搶尉遲恭的生意打算另謀門路出售的,誰知道自己千彎萬轉,「金花燕支」最後竟然還是落到了尉遲恭的碗裡。

  可方才因為徐奮進學的事情她又欠了尉遲恭一個人情,如今這男人又這般毫不轉彎地要拿走「金花燕支」的營銷權,她除了點頭答應之外也沒別的辦法了。

  「你放心,這『金花燕支』在珍顏閣裡會以代售的名義出售,你始終是這胭脂的創始人,這點不會改變。而且用珍顏閣原有的門路做包裝,成本也會下來不少。當然,這胭脂銷售所得的所有利潤都歸你所有。」

  徐曼青一聽,即刻道:「這怎麼成?姐夫既然也出了力,日後有利潤,當然是要占大份兒的。」

  尉遲恭道:「我知你不願白受我恩惠,但說句實在話,金花燕支雖說以後定能進益頗多,但我既為皇商,這點對我而言只不過是小錢罷了。」

  「如今我只不過是為你提供了一個銷貨的渠道,這胭脂本來就是你研製而出的,銀錢自然歸你所有,你只管心安理得地拿著便是。」

  尉遲恭已大概得知徐曼青的品性,知道她在不必要的時候都不想跟自己扯上關係。既然如此,那便在商言商,若是靠金花燕支賺來的錢,徐曼青倒是能拿得名正言順的。

  徐曼青拗尉遲恭不過,最後只得點頭答應。

  「若我以後弄出新的東西,也一定放在珍顏閣裡販售。」

  尉遲恭沉默了一下,繼而沉聲道:「你跟鸞兒真像……想當初還在延慶侯府的時候,她也是這般喜歡擺弄這些胭脂水粉的東西。」

  「當時我便與她說了,日後等我有能耐了,定會開一個胭脂樓讓她當老闆娘,讓她每天都可以用新的妝品,每天都能有最好的妝師來給她上妝……」

  「可惜,如今珍顏閣已在,而鸞兒卻不知何處去了……」

  徐曼青也沒想到這珍顏閣竟然是尉遲恭許諾要送給鸞兒的禮物,看到眼前這個男人落寞的樣子,她也只得低聲安慰道:「鸞兒姐姐若是能知道姐夫的這番心意,定然會欣喜萬分的。況且皇天不負有心人,或許日後還是能夠相見也說不定……」

  尉遲恭道:「這珍顏閣本就是要送予你姐姐的,如今你姐姐不在,送給你也是一樣的。」

  徐曼青道:「這萬萬使不得,姐姐的東西,還是留給姐姐來的好。」

  尉遲恭也不強求,他將這番話說出來,也不過是想讓徐曼青心安理得地將「金花燕支」放在珍顏閣寄賣罷了。

  至於銀錢,之於他來說不過是身外之物。若能幫得徐家姐妹一些,那夜夜在他夢中出現的鸞兒,也不至於會哭得如此淒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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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策略微調整

  又和尉遲恭討論了一下寄售「金花燕支」的細節,徐曼青一看現下時辰不早了,便趕緊起身告辭離去。

  尉遲恭原本想用自己的轎子把徐曼青送回去,不過他那頂墨翠金玉轎實在是有些過於拉風了。最後在徐曼青的堅持下,尉遲恭還是另外雇了一頂小破轎子,不過抬轎的轎夫卻是駙馬府裡的人。

  「你這次回去就在項家老實待著,雖說你現下還要在你說的那個范嫂子手下接活,但我會暗中關照你們的生意,再不能接這種到樓子裡來的活計了。」

  徐曼青滿腹牢騷卻無處可發,面上偏偏還要裝出一副「受教了」的溫順模樣來,真是說多憋屈就有多憋屈。

  怎麼以前在她走投無路的時候,也沒見有這種「貴人」跳出來扯自己一把,可偏偏就在事業剛要上軌道的時候,尉遲恭就來橫插一槓,還頂著個駙馬爺的光環壓得她喘不過氣來,著實讓人揪心。

  可人活於世,哪可能處處愜意瀟灑?有時候這受制於人也是必須要付出的代價。徐曼青難得地發揮了一下阿Q精神自我安慰了一番,又想到徐奮進學的事情解決了,也不能算是全無好處。

  徐曼青回了項家,先是讓徐奮跑了一趟腿到范嫂子那邊報了個平安。

  趁徐奮出門的時候,徐曼青趕緊跟項寡婦說了一下自己新弄出來的「金花燕支」在不久的將來會放到珍顏閣中寄賣的事。

  項寡婦自然很是吃驚,雖說她已經徐娘半老,但這咸安城裡的女人下至幼童上至老太,沒有哪個是沒聽過珍顏閣的大名的。

  這段時日裡她整日看見自家兒媳婦在廚房霸占著灶台,又是煮花又是調色的,她這個老太婆幫不上什麼忙,也只得乾看徐曼青忙得團團轉。原本她還以為徐曼青折騰的那點東西不過是為了給平日裡做活計的妝品補個缺,誰知最後竟弄出了這麼大的動靜,那叫「金花燕支」的東西還被珍顏閣的大老闆給看了去。

  這樣一來,兒媳婦做出來的胭脂,不就要變成這四九城裡的搶手貨了麼?

  徐曼青道:「我原本和范嫂子李婆子合計著,不過是想小規模地生產一些,然後放在普通的胭脂店裡寄賣就不錯了,可誰知珍顏閣的東家無意間看到了用『金花燕支』上妝的小姐,這一問就給找上門來了。」

  項寡婦猶豫了一番,又道:「這門子生意倒是挺好的,來錢也快,可是這樹大招風的……」

  徐曼青原本怕的也是這個,當然,她擔心的跟項寡婦擔心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項寡婦不過是怕出了名招人眼紅嫉恨,而徐曼青則是怕無故招惹上那些所謂的有錢有勢的男人。

  並非是她想往自己臉上貼金,但自上一世被蛇咬了一趟,徐曼青至少得擔驚受怕好幾年。若她沒魂穿過來,放在現代她也沒心思立刻跟男人攪合在一塊,更何況還是在這不開化的大齊?

  男人這種危險物種,還是少招惹為妙!

  「婆婆您放心,雖說這『金花燕支』是我搗鼓出來的,但我上頭畢竟還有師傅范嫂子在,以後和珍顏閣溝通洽談和分紅對帳一類的事,我都想讓范嫂子來出這個頭才名正言順。」

  這點就是不用項寡婦擔心,她也一樣想跟尉遲恭劃清界限保持距離。

  項寡婦也覺得這個提議甚好,畢竟范嫂子年歲稍長,為人處世的經驗也更多些,再加上范嫂子的夫家也在,這閒言蜚語的不容易找上門來。

  如今錢財既然送上門來了,也斷沒有要往外推的道理,只要自家兒媳婦不出面那便可行。

  見說通了自家婆婆,徐曼青在心中大舒了一口氣。

  等徐奮回來三人一起用了晚飯,徐曼青好不容易才撐到了回房休息的時間。

  掩上門,將自己砸在被褥上,徐曼青抬起手捶了捶自己的小胸脯——這在大齊混日子討生活,怎麼就這麼累人呢?

  今天這又是費力上妝又是費心應付尉遲恭的,徐曼青真是累壞了。

  原本還以為自己會小小地憂愁一下,可誰知眼睛一閉,就呼呼地一覺睡到天明了。

  果不其然,第二日徐曼青到了范嫂子家裡,剛一進門就被大著肚子的范嫂子一把給扯進了內室去。

  「你這小妮子!果然是有兩把刷子!玉芍那邊已經把銀錢給送過來了,你看看!」

  將一疊厚厚的銀票塞到了徐曼青的手裡,徐曼青一點,銀票加起來竟然有六百兩之多。

  「不對啊,明明說好是三百兩的酬勞……」

  范嫂子戳了戳徐曼青的腦袋道:「你個死心眼的,雖說酬勞是事先就談好的,但東家若是滿意,給打賞也是正常的事兒啊!」

  徐曼青有些猶豫:「可這整整翻了一倍,也太多了些……」

  范嫂子搖頭道:「你這六百兩看著是多,可你知不知道,昨個兒群芳宴上,環彩樓逆轉局勢奪了花魁,光是那外圍賭注就收進來了多少?」

  經范嫂子這般一提醒,她還猛地記起自己在玉芍身上押的那五十兩銀子。若賠率是一賠十的話,就整整翻成五百兩了。

  「這可真是一家歡喜一家愁,雖說這環彩樓是風光了,但那宵香樓可就賠慘了吧?也不知道安儂會不會被那些下了狠注的人找麻煩?」

  安儂既然敢對玉芍下黑手,就要承擔被人倒打一耙的風險。若不是她在玉芍臉上劃了道疤,玉芍也不會另闢蹊徑扳回一城。

  平心而論,安儂的上邪也跳得十分出彩,若沒有徐曼青的人體彩繪,靠著玉芍原本的那曲「棠紗妃子」,鹿死誰手仍未可知。

  這般說來,那個安儂也沒什麼值得同情的。

  徐曼青好奇道:「環彩樓的賠率究竟是多少?」

  范嫂子湊到徐曼青的耳邊哼唧了一個數兒出來,這下輪到徐曼青瞪大雙眼了。

  「什麼?!一賠廿八?」

  徐曼青聽著有些眼暈,原來還覺得一賠十就已經很誇張了,想不到賠率竟然飆到這麼高。

  若是被那些在安儂身上下了大血本的人知道她就是給玉芍上妝的妝師,豈不是要被亂刀砍死?

  徐曼青越發覺得自己之前把這件事情的影響看得太小了,至少在群芳宴的外圍賭場這件事上,她的考慮就不是很周全。

  思及自己在跟玉芍第一次見面之時,為了想要讓「金花燕支」一炮走紅,還大言不慚地說只要玉芍最後奪魁就不怕別人知道這件事,如今想來自己確實是過於魯莽了。

  現下因為尉遲恭的意外出現,「金花燕支」的銷路已成定局,加上珍顏閣名聲在外,「金花燕支」根本就不愁沒人買。如此一來,徐曼青原定的戰略計劃也得相應地做出調整了,至少她那掛名姐夫肯定不樂意將她拋投露臉的事兒給洩露出去。

  徐曼青思前想後,趕緊花了點小錢在個小茶館裡差了個店小二去將玉芍身邊的小丫頭叫了過來,耳提面命了一番說她主意有變,讓玉芍千萬要為她守住群芳宴上為她上妝的秘密。若是真被逼問得急了,只可對外說彩繪用的是「金花燕支」,其餘的就莫要多提了。

  那小丫頭當日也是親眼見著徐曼青被駙馬爺扯進暖閣去談了許久的,這事情一旦涉及到皇親貴胄,這其中的門門道道可就多了去了。

  小丫頭也不敢多問,徐曼青怎麼交代的就怎麼做就對了。

  「項嫂子你放心,這事兒多得您兩肋插刀才能如此圓滿,我家主子定不會忘了您的恩情的。這秘密我們定會讓它爛在肚子裡,絕不給你透露出去。」

  徐曼青這才把吊到了嗓子眼兒的心給放下來了。

  那小丫頭又道:「這次環彩樓大爆冷門,不僅贏了個滿堂彩,還狠狠地壓了宵香樓一頭。最後的籌碼算出來,竟然比賞給安儂的還整整多出了一倍!」

  「這些天,真把鴇麼麼給樂壞了,數錢都數得手軟。主子那邊也是各種堂會宴請不斷,若您不嫌棄,主子還想請您出馬……」

  徐曼青無奈地出聲打斷道:「並非是我不願給玉芍上妝,只是因為我的『金花燕支』被珍顏閣的東家看上,若我與玉芍牽扯過多,怕是會惹東家不高興……」

  小丫頭聞言也噤了聲,未多做強求。

  「日後項嫂子若有什麼我們能幫得上忙的,還請千萬別客氣。」

  銀錢已不足以表達她們由衷的謝意,畢竟這雪中送炭的事情,不是什麼人都有勇氣做的。

  徐曼青笑道:「那是自然,不過現下就有件小事還得麻煩你幫我跑一下腿」。

  小丫頭自然無不可。

  徐曼青將那天下注的單子拿了出來,「我也不知該去哪兒領這銀錢,如今你主子奪了魁,我這邊好處也多多地有,咱們是相得益彰、合作愉快。」

  小丫頭聽著心裡爽利,很快就將徐曼青的錢都給兌了回來。

  小心翼翼地將巨額銀票收好在懷裡,徐曼青騎著毛驢回家,心裡難免有些不敢置信。

  想不到之前為了斂葬徐大壯還得賣田才湊來幾兩銀子的自己,如今竟然已經成了小富婆了?!

  光是玉芍付的酬勞再加上贏回來的賭金,就足有千兩之多,如今她竟躋身進入大齊中產階級的行列裡了。

  直到回到家裡忙活著做飯,被陣陣油煙味薰得睜不開眼之後,徐曼青這才找回了些從雲端走下來的真實感。

  這世道果然就是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這與虎謀皮的事情雖然做起來提心吊膽,但一旦事成,確實又荷包滿滿。

  可惜這去環彩樓接活的事情得瞞著項寡婦,否則現下她便可以用手頭的銀錢買下一套二進的小院子了。

  不過珍顏閣那邊應該很快就能讓「金花燕支」上架,如此一來,這大額的銀錢就有了個合法的來源渠道,自家婆婆自然也不會多做懷疑。

  若是以後徐奮上學了,她倒是可以考慮在東林書院附近找找間合適的房子,這樣一來不僅提高了生活水平,還方便照應讀書的徐奮。

  況且只要一下大雨,他們現下住著的這個小跨院簡直是屋外下大雨屋內下小雨,每次下雨之後好幾天室內都透著一股子霉味兒。

  房子是該換一換了,婆婆養老、徐奮讀書也得花錢,如果以後徐奮真能金榜題名,走關係也得填上不少吧?

  徐曼青越發覺得自己是任重而道遠,這小日子還得更花心思地經營才行。
第52章 顏小姐的秘密

  自上次接了玉芍的「大單子」之後,徐曼青不禁覺得有些身心疲憊。好在自那之後接連幾天范嫂子都沒給安排什麼活,也讓她得以宅在家裡好好喘口氣兒。

  之後的半個月裡徐曼青又零星地出了一些活,不過那都是之前老早就下了定的,送嫁的都是一些咸安城裡的小門戶,銀錢雖沒多少,但徐曼青是樂得輕鬆自在。

  若是再來一個像群芳宴那樣的大單子,她可不敢再像以前那樣輕易接下了,不過又想到之前尉遲恭曾經提到過說以後會在暗地裡「關照」范嫂子的生意,也不知他到底會是怎麼個關照法?

  徐曼青恨不得求神拜佛的,只希望別折騰出什麼么蛾子來才好。

  今個兒一大早,范嫂子就差人來項家將徐曼青叫了過去,剛用完早飯的徐曼青跟項寡婦打了聲招呼,略略收拾了一下就到范嫂子家裡去了。

  剛一進得門去,便見范嫂子一臉喜氣,徐曼青還覺得納悶,沒等問出聲來,便見范嫂子拿出了一張紅帖子道:「你這青妞果然是個有福的,自你替了我那糟心的表妹之後,咱家的生意是越來越紅火了。這不,又有一個大單子找上門來了。」

  徐曼青一聽,眼皮禁不住跳了一跳。

  若說當初按照她的盤算藉著群芳宴的東風好給自己做一番廣告的話,有大單子找上門來倒也無可厚非。可如今她雖說憑著一雙巧手讓玉芍在群芳宴上大放異彩,可這事都已經被埋在土裡不打算聲張了。如今她這沒名沒氣的,如何會有大單子找上門來?

  看來這尉遲恭還真就是下功夫「關照」自己了。

  「是哪家下的帖子?」

  范嫂子回道:「估摸是武小姐那邊給介紹過來的,這下帖子的也是一個官家小姐,聽說他爹是當朝六品文官,這門第跟沒有實職,光靠捐供弄得一個虛名兒的武員外家相比,那可真真是實打實的官家了。」

  徐曼青一聽,原先吊著的心這才放了一些下來。

  好在這下帖子的人家還不算太誇張,雖說六品官兒對他們這種平頭百姓來說可是個大官了,可放在這四九城裡,隨便掉下來一個花盆都能砸死幾個七品芝麻官的,這六品還真有點排不上名號。而且在官場上,完全是屁股決定腦袋,有時候光聽品級是沒用的,還得看看這戶人家的家主所坐的位置。

  有時候,一個有實權的六品官搞不好比沒實權的五品過得還滋潤些,不過既然尉遲恭是第一次關照生意過來,應該還不至於是個太過挑剔的主兒才是。

  「這戶人家是要送嫁還是……」

  范嫂子笑道:「都不是,是官家老爺的嫡出大小姐的及笄禮。」

  「哦?」徐曼青挑了挑眉,「這及笄禮我倒是第一次遇上。」

  這古代女子的及笄禮可是個十分隆重的儀式,禮成之後,女孩兒很快便要嫁人了。

  徐曼青上一世所生活的時代已經不大看重成人禮這件事,但在古代的大齊卻是十分緊要的。

  徐曼青只覺得好奇,若是能親眼見見這古代女子的及笄之禮,也挺有趣的。

  「聽說這官家的小姐原本也是想找珍顏閣的妝師幫忙上妝的,可珍顏閣的妝師哪是這般容易就能排上檔期的?估計他家也是在珍顏閣那邊吃了釘子,這才想著要另闢蹊徑了。」

  徐曼青一聽,心下更是篤定這活計就是尉遲恭那邊給推過來的,不過范嫂子如今被蒙在鼓裡,還以為是武小姐介紹過來的生意,不疑有他地接下了。

  「帖子上說了,讓你明個兒一早就去試妝。這官家姓顏,你心裡有個數就成。」

  徐曼青點頭將帖子接過,職業病似地立刻在心中盤算起何種妝容適合出現在官家姑娘的及笄禮上。

  待到第二日,徐曼青依舊是騎著自己的小毛驢邊走邊問地尋到那顏府去了。

  一進顏家宅院,徐曼青只覺得裝潢的風格很是簡單大方,沒有太多冗餘的飾物,但卻透著一股令人舒服愉悅的清爽之氣。

  那出來應門的門房見自己只是騎著小毛驢兒也沒目露嫌棄,反而是低眉順目地將她的毛驢牽到後院安頓好,旁邊立刻有小丫頭過來給她問好領路,態度也十分恭謙。

  徐曼青一時之間還真有點整不明白自己得到的這種禮遇,到底是出於這顏府的書香門第治下有方,還是因為被尉遲恭稍加「提點」過,所以才對她這般客氣,不過無論如何,徐曼青不會討厭現下的待遇就是了。

  被帶進正堂拜見了顏府的當家主母——女兒的及笄禮自然是由自家母親一手操辦的。

  顏夫人見了徐曼青便立刻讓人看了座,徐曼青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一番顏夫人的妝容並默記於心——有時候,評價一個妝容的好壞,更多的是建立在對受眾心理的準確評估之上的。

  舉些簡單的例子來說,這新嫁娘的妝容,最重要的受眾便是她的夫君,畢竟只有自家夫君滿意了喜歡了,這女兒家的後半輩子才有了最大的仰仗和依靠。

  可若是換成給出身風塵的玉芍上妝,面對那一群為了獵豔尋歡圖個新鮮的男人們,那自然是越吸引人眼球、越嫵媚勾人便越好。

  但若場景換成文官家的小姐的及笄禮的話,那當家主母的滿意度則成為了重要的衡量尺度。

  畢竟這及笄禮很大層面上是做給自家親戚和未來親家看的,光小姐本人喜歡是遠遠不夠的。

  若想將這單活兒做得成功,揣摩這顏夫人的心理是十分重要的——若顏家夫人的妝容偏濃豔一些,那及笄禮上的妝也可以適當豔麗一些,可以選用對比度比較明顯的色彩;若顏家夫人的妝容是屬於淡雅一類的,那及笄禮上的妝也得順著顏夫人的心意來,這才能真正迎合客人的需求。

  徐曼青這般一打量,發現這身為文官妻子的顏夫人果然是屬於穩重端莊一類的女子。

  只見她說話間端的是細聲細氣、客套溫和,就連微笑時也要用手遮擋著嘴巴,真正貫徹了「笑莫露齒」的原則。

  這樣一來,徐曼青已經將及笄禮上的妝容的基調定得個七七八八了,那些濃妝豔抹的全部捨棄,最好是能將這顏府小姐打扮得像朵空谷幽蘭一般,那便能應了顏夫人的心了。

  顏夫人跟徐曼青客套了幾句,便讓大丫頭帶著她到顏小姐的房裡去了。

  在屋外通傳了一聲,只見裡頭有丫頭輕聲應了一句,之後身邊的大丫頭便打了簾子好讓徐曼青進去。

  徐曼青進得這顏府小姐的香閨一看,果然見嚴小姐正在書桌前畫畫兒,更巧的是,那筆下畫的事物,正是蘭花。

  雙方都見過禮後,顏小姐便招呼徐曼青坐下了。

  「此次及笄之禮,還要多仰仗嫂子了。」

  徐曼青看著眼前的顏小姐,只見她五官十分清麗,氣質也溫和如玉,這樣端坐著就像是一幅恬美的圖畫——給這種模樣的女孩兒上妝,基本上是沒有什麼難度的。

  底子越好的人,妝師在上妝的時候雖無法更多地發揮,卻也能求個穩妥。

  徐曼青不禁想起自己之前送嫁的那位武小姐,這兩位小姐可以說是一文一武一靜一動,音容笑貌各有千秋,對比十分鮮明,讓徐曼青不禁感慨這果然是一種米養百樣人沒錯啊!

  徐曼青也跟著文縐縐的顏小姐客套了一番,之後便將化妝箱擺上梳妝台打算給顏小姐試妝。

  誰知妝盒剛打開,便有一毛茸茸的東西突然從眼前橫穿而過,將毫無心理準備的徐曼青給嚇了一跳。

  「哎呀!是圓圓!」

  那顏小姐也難得破功地小小驚呼了一聲,徐曼青定眼一看,那團毛茸茸的東西是隻貓兒。

  「真是對不住,這是我養的貓兒,平日裡它過於安靜,我都險些將它給忘了。」

  顏小姐見徐曼青被嚇了一跳,即刻滿面歉意地解釋起來。

  「沒事兒,我也挺喜歡小動物的。」

  徐曼青擺擺手表示不介意,那顏小姐身邊的丫頭們也趕緊在房中上演抓貓大戲,可惜那貓兒很是難纏,身手靈活得可以,丫頭們抓了半天愣是沒把它逮住。

  看那名叫圓圓的貓兒四下亂竄,連顏小姐都有些不淡定了。

  只見那顏小姐站起身來,也加入到抓貓大軍的行列中去,最後貓是逮到了,可徐曼青還是被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給弄得愣了一下。

  若是她方才沒有看錯的話,這顏小姐的模樣生得雖好,可是,卻是個跛了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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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治不了本也可治標

  察覺到徐曼青的視線,顏小姐難免有些不自在,將懷中的貓兒遞給一旁的丫頭後,便又慢步走回妝台前坐下。

  「我的腿腳有些不便,讓嫂子你見笑了。」

  剛要滿十四歲的小姑娘身上落了殘疾,心底裡或多或多地都有些自卑感在,若不是因為貓兒胡鬧的話,估計她根本就不願意在徐曼青跟前走路吧?

  徐曼青淡笑道:「小姐言重了,依我看來,小姐您這才是真正的富貴榮華、喜樂安康的命呢!」

  那顏小姐笑道:「這如何見得?」

  她雖生來吃穿不愁、父母疼惜,但偏就落得這麼個不輕不重的毛病來,明眼人一般在她面前都會刻意避談這個話題,哪知這徐曼青竟然將此事說成了是件好事,真真是聞所未聞。

  徐曼青道:「這老話不是有說麼,紅顏薄命天妒英才,這些都不是憑空瞎說的。小姐您想想,佛語皆云,這人生在世,就是要受盡那七大苦八大災的,雖說這人生來都分個三六九等,有命好的命賤的。可人的命再好也罷,老天爺總不會把什麼好處都全給了一個人。若那人真的看著啥都好,那必然是個短命的。」

  「所以啊,人不能太貪心,把所有好處都占全咯!」

  徐曼青若有所指地道:「如今小姐不僅是官老爺家嫡出的千金,又生得一副花容月貌的,性子又這般無可挑剔,所以老天爺要讓小姐您長命富貴,總是要虧您點什麼的。」

  「我剛進門的時候初見小姐第一眼,還暗歎這世上怎麼會有如此精雕玉琢的姑娘家呢?現在更是篤定了,小姐的福氣在後頭呢!」

  顏小姐聽了徐曼青的話,方才臉上的那點兒尷尬也消失無蹤了,一旁伺候的丫頭趕緊給兩人添上了新的茶水。

  「那就托項嫂子的吉言了。」顏小姐笑道。

  顏小姐將自己跟前的乾果碟往徐曼青那邊推,現下時間尚早,難得能遇到徐曼青這樣說話通透句句在理的,饒就是她這個深居閨閣的官家小姐,也難免想跟她多聊一會兒。

  「我這右腳是七歲那年從樓梯上摔下來落下的毛病,如今這麼多年過去了,早也已經習慣了。想起當初聽大夫說我以後走不好了,母親哭成個淚人兒的模樣,就覺得自己十二萬分地不孝。」

  「如今眼看就要及笄了……」

  大齊的女孩兒行了及笄禮之後,再過個半年左右就會嫁人了。

  徐曼青笑道:「恕我直言,與顏小姐議親的人家,想必也是極好的吧?」

  見徐曼青如此直白地提到自己的婚事,顏小姐禁不住羞紅了臉。

  「項嫂子您真是……」

  顏小姐扭捏了一下,又忍不住問道:「嫂子你是如何得知我的婚事的?難道是方才娘跟你提起過?」

  徐曼青搖頭道:「顏夫人啥都沒說,是我自己瞎猜的。」

  顏小姐身邊的丫頭聞言禁不住瞪大了雙眼:「瞎猜的也能猜得這麼准?項嫂子您真是通了天了!」

  徐曼青連忙解釋道:「這是個人都知道,這大齊的女子行完及笄禮之後,接下來就是要完婚了。在小姐及笄之前,婚事想必是已經定下了。我今日初見小姐,只見是面若桃李喜氣盈門,那便說明姐兒對未來的夫家必定是十分滿意的了。」

  否則就是一副哀怨深深的怨婦臉了,哪會有如今這般神清氣爽的模樣來?

  那顏小姐低頭絞著手中的絲帕,沒有作聲,反而是一旁的丫頭忍不住多說了兩句。

  「那是,自半年前小姐跟夫人去靜禪寺裡上香,無意間被未來姑爺看了一眼,之後姑爺便茶不思飯不想的,沒過幾天就差人來府上提親了……」

  「香荷,莫要胡說!」

  女孩子家家的哪能這般隨意談論自己婚事的?如今雖是從貼身丫頭的嘴巴裡說了出來,顏小姐也還是臊得慌。

  徐曼青聽言趕緊賀喜道:「那真是恭喜小姐賀喜小姐了!都說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你們二人既是在佛寺中結緣,那便更是應了『天賜良緣』這句老話了。」

  那公子既然見過顏小姐本人,那便說明他早就知道顏小姐身有殘疾,並且對此事並不介意,也難怪顏小姐眉宇之間並無半點憂愁,有的只是淡淡的喜氣和對未來生活的憧憬罷了。

  「不知小姐對及笄禮上的妝面有什麼特殊的要求沒有?」

  兩人閒聊了一陣,話題終於轉回正題上來了。

  顏小姐搖了搖頭道:「我對此倒是沒有太多的想法,只要能端莊大方就好,畢竟及笄禮那天……」

  見自家小姐不方便明說,旁邊的丫頭趕緊接口道:「小姐及笄那天,周夫人也應邀前來觀禮。」

  徐曼青一聽,這心下立刻有譜了。

  這顏小姐其實並不大擔心自家親戚對她的看法,反而十分在意未來婆婆對自己的第一印象。

  那顏府的丫頭為難道:「嫂子您也知道我家小姐腿腳不好……周家那邊跟咱家也算是門當戶對的,聽說當初周家夫人就對這點十分不滿……」

  天底下沒有哪個母親願意自己的寶貝兒子娶個身有殘疾的妻子的,料想若不是那周家公子情深意重這般堅持,周夫人是斷然不會同意與顏府結親的吧?

  顏小姐聽自家丫頭說起自己的傷心事,忍不住掉了珍珠淚。

  「我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但又想著要給周夫人一個好的印象……如今我的腿腳不便已成定局,只希望能在妝容上多拉點分數,也好別讓人家太反感我才是。」

  徐曼青思忖了片刻。

  「恕我冒昧,可否請小姐再在我面前走上一小段路?」

  顏小姐愣了愣,不知徐曼青提這個要求意欲為何。

  「是這樣的,雖說我不是大夫,也無法給小姐正骨,但既然小姐向我提了要求,我自然是要想辦法幫你彌補一番的。」

  只是方才這顏小姐雖然起身捉貓,但並不都是尋常走路的姿勢,徐曼青看得不大真切,不敢擅自誇口,便只能要求顏小姐再好好地走上一趟好讓自己能看個仔細。

  「小姐也不必多走,只需按照及笄禮那天你需要行走的最長的路徑,大概地走一段讓我看看就成。」

  顏小姐雖聽徐曼青這般言說,但心下還是不大相信這世上還有妝師能將跛腳這一事實給掩蓋過去的,但又記起自家母親交待說這項嫂子是珍顏閣那邊推薦過來的,想必是有點本事,反正她不良於行的事徐曼青也已經知道了,在她面前走上一趟倒也不會太丟臉就是了。

  顏小姐有些略微緊張地站起身來,挺直了小身板在室內走了一個來回。

  徐曼青仔細看了看,這顏小姐的殘疾畢竟是後天落下的,所以情況並不像先天殘疾那般嚴重,雖說能看出來腿腳不好使,但跛的程度並不嚴重。

  徐曼青猜測造成顏小姐微跛的原因大約是因為其幼年摔斷了腿骨後,在後期接駁時沒有處理好,所以導致左右腿的長度有了差別,所以走起路來就會落差,進而出現現下這種搖擺不定的姿態來。

  思忖了片刻,徐曼青便道:「我倒是想到一個法子,估摸能稍微改善小姐走路的步態。」

  顏小姐聽言大喜過望,她從沒想過一個負責上妝的妝師還能有法子讓走路姿態得到改善的,這完全是個意外之喜。

  「只是小姐的情況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說句實在話,我也只能盡力一試,但最後能不能成也是說不好的。」

  顏小姐連忙擺手道:「沒事沒事,我原本對這事是早就死了心的,若最後真不能成,那也全是命,怪不得嫂子你。」

  徐曼青見這顏小姐果真是知書達理性子良善,私心裡也願意多此一舉地幫這小姑娘一把。

  「如此這般,今日咱就先把妝面給試了,明個兒我再過來一趟便是。」

  顏小姐自然無不可,徐曼青便細細著給她上了妝。當然,對於這種大客戶,徐曼青還特意用上了自己的壓箱寶「金花燕支」。

  果不其然,完妝之後,那顏小姐拿著銅鏡照看了半天,不禁驚歎道:「嫂子用的是什麼胭脂?怎的色澤如此飽滿好看?我從來沒見過這種模樣的……嗯?還帶著桂花香味兒!」

  徐曼青笑道:「這胭脂名叫『金花燕支』,再過不久就會在珍顏閣裡出售。若姑娘喜歡,等貨物上架了便可以去珍顏閣裡挑選。」

  顏小姐連忙點頭:「那是必然的,就怕到時候這『金花燕支』過於搶手,有錢都未必能買到呢!」說罷便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瞪著一雙大眼睛看著徐曼青。

  徐曼青無奈道:「好好好,我保證到時候一定給小姐你留一份總行了吧?」

  顏小姐這才眉開眼笑道:「一份可不行,還有我娘的份兒,還有我妹妹的、姑奶奶的、舅媽的……」

  徐曼青舉手投降道:「小姐您行行好,我可不是珍顏閣的老闆啊!幾盒還行,整太多我可不能給你打包票。」

  誰知道那奸商尉遲恭會使用怎樣的營銷手法?若是限量銷售的話那就不好辦了。

  顏小姐立刻見好就收,在徐曼青臨走的時候還不忘先給了五十兩買金花燕支的訂金,就怕到時候搶不到貨。

  徐曼青在心底小歎了一口氣——這果然是乘著東風好辦事啊!這「金花燕支」若是放在別的胭脂鋪裡寄售,哪能搶手到這份上?也就只有珍顏閣裡的東西才能讓咸安城裡的女人們這般趨之若鶩了。

  「項嫂子,那我及笄禮的事兒……」

  顏小姐親自將徐曼青送到了花廳。

  「放心吧,我自當盡力而為。」

  接過顏府的丫頭遞過來的一雙顏小姐的新鞋,徐曼青利索地給收到化妝箱裡去了。

  顏小姐自然猜不出為何徐曼青要問她要一雙鞋子,可既然徐曼青開了口,她也是無不可,畢竟她新的鞋子多了去了,除了這雙,還有十數雙不同鞋面的壓在箱底沒穿呢!

  而對於徐曼青來說,她雖然根治不好顏小姐的腿腳,但在鞋子上,卻是可以下一番心思的。
第54章 藏著秘密的鞋子

  徐曼青想到的是內增高鞋。

  在現代,高跟鞋幾乎成為女性梳妝打扮不可或缺的重要存在,甚至為了不斷地增加跟的高度,高跟鞋家族發展到後來還出現了前腳掌下的防水台等多種款式。

  高跟鞋,特別是恨天高一類鞋子對於女性健康來說雖然並不是件多大的好事,但它在美學上的作用卻是毋庸置疑的。

  對於正常女性來說,高跟鞋能夠通過改變視覺效果使人看起來更修長,比例更完美。而在高跟鞋還未產生的大齊,比較內斂的內增高鞋對於像顏小姐這樣雙腿長度不一致的女子來說,是不可缺少的飾物。

  徐曼青的女紅上不了台面,為了完成這雙內增高鞋,不得不勞動婆婆項寡婦出馬。

  跟項寡婦說明了一下顏小姐的情況,再大略解釋了一下內增高的原理,項寡婦聽到這種新鮮的玩意兒先是一愣,然後便轉身將之前納的一堆鞋底兒統統拿了出來,跟徐曼青好一通比劃。

  幸好自己的婆婆是古代少有的女知識分子,雖然文化程度不高,但理解力巨好,立刻就明白了徐曼青的意思。

  拿起剪子針線頂針一通揮舞,忙活了一整個下午,項寡婦還真幫徐曼青把內增高的繡鞋給整出來了。

  徐曼青在一旁看著自家婆婆巧手如織針線飛舞,頓時佩服得是五體投地。

  完事之後,徐曼青拿著鞋上腳試了試,發現項寡婦的手藝極好,鞋底十分柔軟舒適,可就是前方的鞋尖處略微有些擠腳。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兒。」項寡婦道,「這雙鞋的鞋面原本就是配的那種薄底兒,如今把底給加厚了,鞋面卻還是原來的高度,穿起來自然是會有些擠腳的。」

  徐曼青道:「那便新做一張高些的鞋面,再配上這厚厚的墊子不就好了?」

  項寡婦笑著點頭,起身把散亂一桌的針線器具收拾了一番。

  「難為你能想出這種法子來幫這個顏小姐。所以都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這顏小姐投身了個富貴人家,卻又落得這樣一個毛病,實在可惜。若以後有了這種鞋子,也不怕被夫家的人笑話了,甚好甚好。」

  徐曼青心底高興,給自家婆婆又是捶背又是揉肩的,直哄得項寡婦笑開了懷才算罷休。

  第二日一早,徐曼青就拿著新鮮出爐的內增高繡鞋到了顏府去,將那鞋子給顏小姐穿上,看著她面色緊張且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來走了幾步,發覺那步態確實比之前的穩當多了。

  小姑娘當下就激動得哭了鼻子,拉著徐曼青的手說不出話來。原本徐曼青還想讓周圍的丫鬟們幫忙勸她一勸,誰知轉過身來,發現小姐的貼身丫頭一個個的都跟著紅了眼眶,有些個眼底子淺的都已經在哽咽了。

  還沒等徐曼青回過神來,那顏小姐已經跟丫頭們哭做一團了。

  徐曼青沒轍,只得靜坐一邊等這些小姑娘們把情緒發洩夠了再說。

  顏小姐不愧是大家閨秀,雖說今個兒被那繡鞋的驚人效果給震撼了一下,但在他人面前情緒如此外露實在不妥,她這個當事人反而是一群女孩兒中最先冷靜下來的,還小聲說著著這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兒,讓大家快都別哭了。

  只見她背過身去窸窸窣窣地整理了一番,之後才轉回來雙頰泛紅地跟徐曼青道歉道:「讓項嫂子見笑了。」

  徐曼青擺擺手表示無妨,又問了問顏小姐穿上這雙繡鞋的感受。果不其然,顏小姐也說這增高之後的鞋面有些擠腳。

  徐曼青便將項寡婦的那席話跟顏小姐說了,顏小姐細細聽著,覺著十分有禮並不斷點頭,可到了末了,她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像是有了些新的想法。

  徐曼青觀人於微自然是看出來了,「顏小姐有何顧慮不妨直說。」

  顏小姐微赧道:「嫂子莫怪我吹毛求疵就好。我只是擔心這鞋面和後幫做高之後,能輕易看出我的繡鞋與他人有明顯的不同……」

  被這跛足的毛病糾纏了多年,小姑娘的心裡還是希望這繡鞋能做得更天衣無縫一些,最好什麼馬腳都別讓人抓住才好。

  徐曼青思忖了半晌,之後便拿著鞋給顏小姐比劃了一下。

  「小姐可曾聽說過『流蘇』這種配飾?」

  若是在清朝,貴族女子的旗頭上多墜有流蘇以做裝飾,可以說十分常見。不過在這大齊徐曼青卻甚少見到,也不知是她見的人少還是流蘇在這並不盛行,為求穩妥還是先詢問一下才好。

  「流蘇?」

  看顏小姐一臉茫然的樣子,看來是前者了。

  徐曼青讓丫鬟拿了絲線來,將絲線繞在手上成一小捆線圈,之後再把線圈取下,固定住一頭後,將另一頭剪開,便製成了簡易的流蘇。

  將繡鞋拿了過來,徐曼青在將流蘇貼縫在鞋頭上,又用幾朵絹花壓住了縫口。

  「小姐您看,這縫口的部位可以用絹花遮蓋,當然也可以用更貴一些的珍珠甚至是珠寶玉石來做點綴。這樣一來,鞋頭有了流蘇的覆蓋,就無法輕易看出你的鞋兩邊不等高的事兒了。」

  徐曼青又轉過鞋尾的部分道:「為了看起來更自然一些,可以在腳幫的部分也綴上與鞋頭一樣的裝飾,但是絹花或者珠子的顆粒也要更小一些,否則就有些尾大不掉了。」

  原本手上的這雙鞋就是試驗品,也不怕糟蹋了,徐曼青就大膽地動手折騰了一番,有弄不過來的就讓小姐的丫鬟撘了把手,沒多大會兒功夫就把雛形給整出來了。

  顏小姐迫不及待地將裝飾好流蘇的鞋子穿在腳上,提著裙擺前前後後地看了一轉,越看越是滿意,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起來。

  徐曼青和一干丫鬟七手八腳地對鞋的高度做了一些微調,可惜再怎麼努力,顏小姐的步態也還是難以避免地有些許輕微的搖擺,不過比起之前已經好得太多了。

  看顏小姐穿著新鮮出爐的鞋子走來走去,高興得忍不住讓丫鬟去將自己的母親叫了過來,好讓她也一起高興高興。

  果不其然,聞訊趕來的顏夫人見向來文靜秀氣、少年老成得不像個年輕姑娘的女兒如今正一臉活潑地提著裙擺在自己面前來回走路,總算是恢復了些這個年齡段的女孩兒該有的朝氣。顏夫人不禁濕了眼眶,直抱著小姑娘一個勁地說「太好了太好了」,強忍著不讓眼淚落下來。

  徐曼青在一旁看著眼前這幅母女情深和樂融融的樣子,不由得想起自己的父母,心下悶堵非常——也不知道他們在失去了唯一的女兒之後會是如何的傷心和難過?

  如今她找不到回去的法門,只得困於大齊惶惶度日。但若是能用自己的雙手給這些人家帶來一些歡聲笑語,全了這天下父母心,也算是間接地了了自己的夙願了。

  見顏小姐又在自己跟前走了好幾趟,徐曼青看著她輕微搖曳的步伐,忽然有一個念想閃過腦海。

  「小姐及笄那日所戴的頭面,可否拿出來讓我再看一看?」

  顏夫人自無不可,立刻讓大丫頭下去將頭面拿了出來。

  不多會兒,上好的紋金漆盒便擺在了眼前。

  徐曼青開盒細細一看,果然,這顏夫人給自家女兒準備的頭面都是金玉互嵌的款式,而且多是以玉為主金箔為輔,端的透出一種低調奢華的素雅之感。

  徐曼青取出幾只髮簪研究了一番,發現都是花簪和鳳羽簪,款式與她之前送嫁過的幾戶家境殷實人家的大同小異。

  徐曼青心中不大確定,便向顏夫人求教道:「我出身鄉野,對首飾的規制不大清楚,也不知哪些款式是府上能用的,而哪些不能?」

  畢竟身處封建的大齊,等級制度森嚴,不同的階級可能有不同的規制,就像只有皇室宗親才能用明黃色一樣,這首飾的款式估計也有些講究。

  顏夫人道:「樣式上來說倒沒有什麼特殊的規制,主要就是用來制做首飾的材料有些避諱,比如說那碧璽就是皇室才能用的寶石。不過這類寶石都是特供,一般人家是想買也買不到的。現下只要是市面上能買到的材料,那都是能用的。」

  「自然,還有一些特殊的圖案,比如五爪金龍和鳳凰于飛之類的也是不能用的,不過若圖紙真有問題,工匠沒有官府的批文也是不敢隨意打造的,那都是掉腦袋的大事。」

  聽顏夫人的言下之意,只要是用市面上能買到的材料做出的,而工匠看了圖紙也願意接活的,那便不會有什麼差錯了。

  徐曼青很是受教,連連點頭稱是。

  顏小姐好奇道:「項嫂子問起母親這事,莫不是有什麼新的主意不成?」

  徐曼青帶給自己的驚喜已經很多了,她有些不敢相信這心思靈動的項嫂子還能使出什麼新招來。

  徐曼青笑道:「我是忽然想起有一款特殊的髮簪,若能趕製出來,應該挺適合小姐在及笄禮上佩戴。」

  顏小姐一聽立刻雙眼發亮,忍不住扯了自家母親的袖子擺出一副哀求狀來。

  原本顏夫人給女兒準備的頭面已經綽綽有餘了,甚至連出嫁用的都已經備妥了,若無必要,根本就不需要另外打造首飾。可如今一聽徐曼青提到還有款式特別的首飾,又知道她是個有能耐的。看自家女兒露出這般神態,顏夫人便立刻點頭應許了下來。

  「如此這般,還煩請夫人將工匠師傅領過來,我好與他們說道一番,也好趕緊趕工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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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命案

  由於顏小姐是待字閨中的大家閨秀,不適合與首飾師傅見面,故而沒有參與其中。而顏夫人身體欠奉,最後索性將權限全數下放給徐曼青,好讓她展開拳腳任意發揮。

  徐曼青直接在紙上一通寫畫,又強調了其中許多要注意到的細節。

  被找來的師傅在這咸安城裡也是出了名的老手了,可聽到徐曼青說的這種首飾也禁不住嘖嘖稱奇,最後在重金的誘惑下拍胸脯保證一定能在顏小姐及笄禮前趕製出來。

  不過現下離及笄禮也只剩下不過短短三天,要打製如此耗費手工的精致首飾確實有些難度。好在在及笄禮的前一個晚上工匠師傅總算踩著點兒給弄好了,可顏府那邊恐怕早就歇下了,工匠師傅害怕耽誤正事,只得將首飾送到項家去了。

  徐曼青開了首飾盒驗看,成品果真如自己料想中的一般精致。待明日她去顏府時順道帶上,便能派上用場了。

  翌日,徐曼青像往常那般早早地出了活,給在閨閣中候著的顏小姐細細地上了妝。

  對著銅鏡將顏小姐及腰的長髮挽成當下少女及笄慣用的結鬟髻,並讓髮髻主要傾向一側垂掛著。

  顏小姐好奇道:「我見過的結鬟髻大多是兩邊對稱平展的,如今這般也挺有風情。」

  徐曼青笑而不語,只是拿出了首飾盒,將裡邊的頭釵給取了出來。

  「這是……」

  只見徐曼青手中拿著一支玉釵,釵頭由許多精雕的玉石花鈿鑲嵌而成,細細看去,那大片的花鈿上還嵌著精致的鏤空小金蝶。

  釵身區別於尋常所見的一字釵,而是一個雙腳的回環釵。回環的一半被玉珠裝飾著,看著十分雅致。

  最最重要的是,每一顆玉珠之下都垂墜著一串玉石鏈子,鏈子末端繫著一個小巧的鈴鐺,鈴鐺之下又有金絲製成的流蘇。

  整支玉簪簡單大方卻又不失華貴,與她其他的首飾相得益彰,沒有一絲一毫違和之感,且又和腳上的流蘇鞋十分搭配,與顏小姐今日穿的一身流碧練金的裙衫渾然一體,全然看不出是後期才趕製出來的飾物。

  顏小姐心下大喜,接過那支簪子細細把玩,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這種模樣的簪子我可是第一次見,可有什麼名頭沒有?」

  徐曼青笑道:「名兒倒是有一個,叫『玉步搖』。」

  簪子的靈感來源於「雲鬢花顏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中的金步搖,只不過楊玉環當初用金步搖來謀獲恩寵,如今她稍加改動,用玉步搖來替顏小姐揚長避短,倒也有種殊途同歸的意味在。

  將玉步搖別在顏小姐的髮髻上,正因為採用了雙腳回環的設計,才能將與其他髮簪相比,分量要重得多的玉步搖給穩穩地固定在頭上。

  定妝之後,徐曼青滿面笑容地讓顏小姐站起身來走了幾步,只見玉步搖隨著她的動作一步一顫,小金鈴發出清脆的鳴響,不由得將人的視線都凝聚在她姣好的面容之上,那步態上的那點僅存的缺憾也能被忽略不計了。

  戴著玉步搖的小姑娘如今真是珠玉纏金流光,流蘇長墜蕩漾,充滿了一種舉止生動、青春可愛的美麗。

  徐曼青徐徐下拜道:「小姐及笄大喜。這玉步搖上有花有蝶,寓意蝶蝶鶼鶼,生生世世,願日後有情人皆成眷屬,長此朝朝暮暮,喜喜歡歡。」

  顏小姐雙目含淚,趕緊傾身將徐曼青扶了起來,感動之情溢於言表。

  接下來的事徐曼青便無緣看到了,只見那顏小姐在丫鬟簇擁之下離開時,少了分靦腆拘束,多了點自信傲然。

  這打點妝容的真諦,不正在於此麼?

  在顏小姐的及笄禮成的第二日,徐曼青便收到了顏府送來的謝禮。

  這賞銀豐厚不說,內裡更有一對通體透亮的玉鐲,說是顏小姐單獨饋贈給徐曼青的,當是對她這般盡心盡力的謝禮。

  徐曼青一看此物就非凡品,但料想顏小姐既然特意送出了大約就不願再收回去,只得承情收下。又想了想恰好上回尉遲恭給的那枚玉佩還沒有合適的名頭轉交徐奮,便索性將那玉佩與這對玉鐲放在一起,全當是顏府送過來的。

  項寡婦是知道顏家小姐及笄這回事的,後來還親眼見過徐曼青給顏小姐設計的玉步搖,看著眼前的謝禮雖多,但也算是合乎情理,故而未多過問,於是那玉佩便順理成章地交到了徐奮手中,成了他的貼身之物。

  徐曼青這邊接妝的收入日趨穩定,而交給范嫂子打理的「金花燕支」也有了眉目。

  那尉遲恭既為皇商,門路自然比一般的商戶要廣得多。這前後只籌備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金花燕支」竟就已經在珍顏閣上架了。

  雖說徐曼青對自己研製出來的東西信心滿滿,更何況這「金花燕支」還經過了尉遲恭的包裝又托了珍顏閣的名號,想造成流行的風潮並非難事,但徐曼青也著實沒有料想到,她的「金花燕支」竟然能受歡迎到了此種洛陽紙貴的境地!

  自上架後,一時間,「金花燕支」幾乎成為咸安城女眷們開口必談的話題,若誰家能弄到那麼一兩盒,便定要在重要場合上好好裝扮上一番,也好顯示一下自己正緊隨時尚潮流的脈搏和不落人後的敏銳度。

  一般而言,珍顏閣的妝品大多由閣內的妝師研製而成,一般若有新品發布,最初的轟動定都是由妝師化的某個妝帶起的。不過此次「金花燕支」的推出卻沒有走這慣常的路線,還沒等大家反應過來,這胭脂就已經莫名其妙地紅透半邊天了。

  眾人紛紛揣測這「金花燕支」是出於閣內哪位妝師的手筆,可惜珍顏閣官方對此卻三緘其口,弄得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更是引發了大家的好奇。

  於是便有人開始尋找最初使用這「金花燕支」的人,順籐摸瓜之下,豁然驚覺這「金花燕支」第一次登場亮相竟然就是在轟動全城的群芳宴上!而珍顏閣的妝師向來不會給出身勾欄的下九流上妝,於是這「金花燕支」的出處就越發撲朔迷離起來。

  原本,「金花燕支」被爆出最初用在群芳宴上時,無異於給追捧它的貴婦們當頭潑了一盆冷水。

  若是用了這種胭脂,豈不是自貶身價將自己與玉芍一類的低賤花娘相提並論了麼?

  可還沒等那些用上「金花燕支」的貴婦們懊惱,另一個更讓人震驚的消息便傳出來了——在群芳宴上奪了花魁的玉芍竟接了帖子,被邀去宮中的賞月宴上表演!

  這消息簡直像顆深水炸彈,把咸安城裡的女人們都給炸懵了。

  有資格去宮中表演的,向來都是御用的演出班底,唱戲舞蹈雜耍應有盡有,但從來沒聽說過還有這般邀個青樓女子出身的舞姬入宮的。

  可轉念想到當朝的聖母皇太后,當年可不就是玉芍那樣的出身麼?

  如今因太后的緣故,連皇帝下旨讓玉芍入宮演出,群臣都三緘其口不敢上折納諫,生怕觸了太后的逆鱗,平民百姓就更沒法指手畫腳多說什麼了。

  這世事無常因緣際會,誰又說得準指不定哪天這玉芍搖身一變,也成了下一個皇太后呢?

  於是乎這「金花燕支」的熱度因玉芍入宮一事不減反增,這把火燒得竟比之前更旺了。而那給玉芍上妝的神秘妝師也被推到了風口浪尖,引發了無數的猜想。

  對此,徐曼青卻覺得十分無奈。

  雖說她明知自己用「金花燕支」給玉芍上妝一事遲早是紙包不住火的,可怎麼也沒想到尉遲恭竟來了這麼一齣釜底抽薪,自己先把真相給揭出來了,然後再用玉芍入宮的事情作為噱頭給完美地掩蓋了過去。

  也就只有尉遲恭這樣的權貴,才能毫無阻力地將「棠紗妃子」引薦入宮吧?

  徐曼青真沒想到這男人竟能將事情做到這個份上,都說人怕出名豬怕壯,而尉遲恭不但反其道而為之,竟還把皇室宗親都給扯了進來,果然是膽色非凡。

  而作為當事人之一的徐曼青得知此事後卻提心吊膽了一段時日——她原本只想靠賣「金花燕支」賺點錢以便改善生活,也沒想到事態會如此超出控制,只希望別節外生枝才好。

  既然「金花燕支」銷量極好,這入帳的銀錢也就多了起來。

  這段日子裡徐奮跟著項寡婦已經把幼學啟蒙完成了,如今手頭鬆了,讓徐奮進學一事也該提上日程了。

  徐曼青同自家婆婆提了這事,項寡婦欣然同意。徐奮這孩子勤奮好學不說,在治學上也極有天賦,如今項寡婦也再沒什麼能教他的了。

  徐曼青雖早已心屬東林書院,但面兒上卻不能直說,便說要找個閒暇的機會帶徐奮去各大書院走走看看,再將心儀的定下來就是。

  徐曼青為此特意空出了一整天,一大早就帶徐奮到書院轉悠去了。可惜各個書院之間距離不近,一個上午下來竟只看了包括東林書院在內三間書院,時間就花得差不多了。

  徐曼青就近找了一個小飯館打算用飯,誰知在路上竟碰到了熟人,還沒等徐曼青開口,徐奮就先行打了招呼。

  那熟人不是別人,正是那日將摔傷的徐奮送回項家的小捕快。徐曼青見他一副風急火燎的模樣,像是急事纏身,便也不打算多說,只是寒暄了一下便欲告辭,誰知反而是那小捕快一副自來熟的樣子,愁眉苦臉地當街訴起苦來。

  「完了,出了那麼大的事兒,如今又找不到頭兒……」

  徐曼青一聽,趕緊問道:「出什麼事了?」

  那小捕快道:「就是那宵香樓的頭牌安儂昨夜被人殺了!如今全城的捕頭都要被招去開會,商討如何抓捕犯人!」

  徐曼青一聽只覺得渾身冰涼,那日還在群芳宴上婀娜起舞的安儂,怎麼說沒就沒了?!

  暗自鎮定了一下,徐曼青又忍不住問:「那你們頭兒他……」

  小捕快耷拉著臉道:「前段時間頭兒家出事了,今天……哎,不說了,我得趕緊找他去!嫂子若是見了他,讓他一定要趕緊回衙門一趟啊!」

  小捕快說罷便告了辭,急匆匆地走了。
第56章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徐曼青別了那小捕快後隱隱地覺得有些不妥,畢竟看那吳捕頭的性子,向來都是個穩重踏實的。如今他不僅在上班時間公然翹班不說,而且出了人命案子要開會也找不著人,著實有些反常。

  但至於是什麼原因讓吳岳澤失了常性,徐曼青卻不得而知。可惜她如今除了手上有些餘錢之外,其他的也幫不上什麼忙。可若只是銀錢上出了問題,也不至於會讓吳岳澤這般模樣。可惜方才那小捕快是有急事要辦,否則能旁敲側擊地問上一下就好了。

  徐曼青帶著徐奮進了路邊的小飯館,可現下正好是飯點,飯館竟然滿座了,無奈之下便只得又走了兩條街才找到一家人少的,徐曼青便趕緊跟在店小二身後上座了。

  可惜剛一落座,就聽到旁邊的廂房裡傳來一陣酒瓶砸地碎裂的聲響,徐奮被那聲音小小地嚇了一跳,忍不住將視線往發出聲音的方向掃去。

  徐曼青趕緊摟著徐奮的肩膀安撫了一下,便皺眉問店小二道:「這是怎麼回事?大白天的就有人在店裡耍酒瘋麼?」

  難怪這飯館的位置明明要比之前的那家還要好些,可這時候卻還有空位餘下,估計這些空位都是那些被嚇跑的人給留出來的了。

  那店小二皺著張臉連番道歉,「噯,客官見諒吧!若是一般人喝酒鬧事,咱早就給他攆出去了。」

  只見那店小二用手遮著嘴小聲道:「可現下在鬧騰的可是位官爺,雖說只是個捕頭,但縣官不如現管,咱可不敢得罪他啊!」

  「捕頭?」徐曼青聞言一愣,剛想問說是不是南衙門口的吳捕頭,便聽到吳岳澤的聲音從廂房內傳了出來。

  「小、小二!再,再拿酒來!」

  這說話都大舌頭了,不是喝高了還能是什麼?

  那店小二被點了名兒,臉上苦得差點沒滴出水來。

  「哎喲我的爺喲,您就別再喝了!咱店裡的那點酒哪比得起您的海量啊?酒窖子都要被您喝空咯!」

  店小二趕緊欺身過去,但又不敢進門,只是站在屏風旁吆喝,明顯就是怕了裡面撒酒瘋的那位爺了。

  誰知勸解的話還沒說完,一個酒瓶子就飛了出來,哐噹一下砸在小二臉邊的屏風上,嚇得那店小二差點沒尿了褲子。

  這力道這準頭,若是砸到了頭上不得腦袋開花啊?

  得,今個兒的生意是真不用做了!

  「少他媽廢話,叫你拿就趕緊給爺拿來!」

  徐曼青不禁皺眉,如今這弄得連髒話都飆出來了。

  隔壁桌上坐著的客人看這架勢,飯都沒吃完就趕緊掏錢買單走了。

  店小二剛從酒窖裡把酒拿上來,就看到整個大堂裡的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差點沒飆出淚來。

  徐曼青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跟吳岳澤說一說小捕快在找他的事兒,可一想到吳岳澤喝得這般爛醉,根本就不可能再去衙門口了,說了也是白說……或者乾脆直接去找那小捕快讓他來這邊領人?

  可還沒等徐曼青糾結完,便聽到送酒進去的店小二叫喚了一聲:「欸?我的爺欸,您這是怎麼了?!」

  徐曼青還以為出了什麼事兒,趕緊跑進去看了一眼。

  只看到滿地都是陶瓷碎片和打潑的飯菜殘羹,而吳岳澤則滿臉通紅地倒在一片狼藉裡,臉色脹得比豬肝還紅,沖天的酒氣撲鼻而來。

  不過還好,吳岳澤只是喝高了昏睡過去而已,並沒出什麼大事。徐曼青撫了撫自己被嚇到的小心臟,趕緊往外避了避。

  「欸?小娘子,你怎麼進來了?」

  那店小二眼尖,還是看到了方才慌忙闖入的徐曼青。

  徐曼青只好回道:「這吳捕頭是我和弟弟的救命恩人,方才聽聲音我就認出他來了,進來是想看看有沒有能幫得上忙的地方。」

  可一個喝掛了的男人她一個弱女子也扛不動,再說又有男女大防擺在那兒,她作為有夫之婦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出手相助的。

  那店小二一聽徐曼青竟然認識吳岳澤,立刻像見著救星一樣把徐曼青給喊住了。

  「欸,嫂子!麻煩您個事兒!」

  那店小二撓著後腦勺不好意思地道:「我得雇個馬車將吳捕頭送回家去,可今個兒這店裡就我一個人跑堂,實在走不開,您看能不能讓您弟弟跟著車照看著點兒,然後您去南衙門口送個信兒,讓吳捕頭的手下過去搭把手?」

  吳岳澤之前幫過她不少,這點舉手之勞的小忙倒是應該要幫一下的,徐曼青便趕緊應下了。

  好在吳岳澤已經睡昏過去了,估計也不會在半路吵著要酒喝了,徐奮跟著也不至於出啥問題,徐曼青便在店裡打包了一些乾糧塞給徐奮,讓徐奮跟著馬車去了。

  也沒來得及吃點東西,徐曼青三步並做兩步地往南衙門口走去,恰好在衙門口外就見到了那個小捕快。

  三言兩語地將吳岳澤的事兒說了,那小捕快一拍腦門又是跺腳又是搖頭的,也顧不上手頭的事兒,趕緊往吳岳澤家趕去了。

  徐曼青自然要跟去吳家把徐奮給接回來的,而這一路上正好又可以跟這小捕快打聽一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竟把這吳岳澤怎麼弄得如此失魂落魄的。

  那小捕快聽了徐曼青的問題,忍不住搖頭歎氣道:「這事兒說來話長,這原本是頭兒的私事,不過既然是嫂子你問起……」

  原來這事跟吳捕頭的親爹,也就是那殿前副都指揮使吳先孟同志有關。

  吳先孟同志雖說身居高位生性風流,但奈何子嗣運似乎不是太強,這輩子除了正妻所出的一個嫡子、兩個嫡女,和吳岳澤這個外室所出的私生子之外,竟然再也沒迸出個蛋來。

  可惜就是因為只有一個名正言順的嫡子,這些年真有些嬌寵壞了。再加上殿前都指揮司又掌殿前諸班直及步騎諸指揮名籍,總管其統制、訓練、輪番扈衛皇帝、戍守、遷補、罰賞等政令,吳先孟官職不算最高,但卻極受皇帝信任和仰仗。故而在這咸安城內,吳先孟的嫡子基本上可以算是個可以橫著走路的太子黨了。

  可正是因為過於飛揚跋扈了,這位嫡子的好運顯然用得太快,也不知他平日裡得罪了哪條道上的,聽說前些日子在花樓喝醉酒被人從樓上扔下來活活摔死了,凶手至今沒有抓到。

  於是乎,吳先孟同志唯一的名正言順的兒子就這般一命嗚呼了,現下這位老吳同志面臨著兩種選擇:一是從自家兄弟的兒子中選一個過繼,之後便將這堂侄當做親兒子;二是讓私生子吳岳澤認祖歸宗,將他寫在正妻名下,生生「造」出一個大齡嫡子來。

  話說這種官家大戶,過繼堂侄應該更名正言順一些,可吳先孟同志十分痛苦——這堂侄再好,也不是老子親生的啊!而且自己這輩子為皇帝出生入死,好不容易才混到今天這麼個地位,難道就這樣便宜了旁支的兄弟不成?

  這外室子雖然名聲是不好聽,可卻正兒八經的是自己的骨肉啊!

  而且他暗中派人一打聽,這吳岳澤的能力和名聲在鄉里坊間可說是有口皆碑的,他自己也坐著馬車貓在南衙門口的小巷裡偷窺了好幾次,發現他這些年來不聞不問的私生子竟然生得這般一表人才,甚至比自己那從小便錦衣玉食嬌生慣養的嫡子出色了不知多少倍!

  吳先孟同志痛苦了好幾天,終於扛著重重壓力,狠狠地打壓了強烈反對的正妻,決定要讓吳岳澤認祖歸宗,好繼承自己的衣缽。

  只不過這些都是吳先孟同志一廂情願的想法——這周瑜打黃蓋尚且要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呢!他這一棍子打下去,卻忘了問小吳同學的意見了。

  哪知他放下身段一門子腦熱地去了吳岳澤家裡,就被怒發衝冠的吳岳澤用大刀給攆出來了,聽說若是沒有吳大娘在一旁拼死攔著,那會兒估計都要鬧出人命了。

  可見吳岳澤對自己這個親爹不待見到了何種程度!

  威逼不行利誘也不成,看吳岳澤明顯就是顆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的,吳先孟同志極其挫敗。

  可轉念一想,雖然這兒子不聽他的,可那小兔崽子不是還有個體弱多病的老娘麼?

  這別的不說,吳岳澤的娘親當年可是愛他愛得死去活來的,如若不然,也不會心甘情願地做他的外室為他生兒育女了。

  雖說他後來喜新厭舊對他們娘倆不聞不問,但那女人這些年心心念念地不就是想要得個名分,然後再讓吳岳澤認祖歸宗麼?

  吳岳澤的孝順是出了名的,若是從自己女人身上下手,那便是挾天子以令諸侯,打蛇打在七寸上了。

  於是,吳岳澤那不大有主見的柔弱老娘便在狡猾的吳先孟同志的統戰工作下,徹底站到了負心漢的陣營上。

  用吳大娘的話來說,她這個做娘的有沒有名分都是浮雲,可自己的兒子背負著私生子的名頭忍辱負重了這麼多年,等的不就是今天麼?

  如今老天爺終於開了眼,給了這麼個「大好」的機會讓吳岳澤認祖歸宗。有了親爹的庇護,就用不著這麼委屈地在個小小的衙門口做基層公務員了。吳岳澤這麼有能耐,若有了吳先孟這顆大樹靠,還愁以後不發達麼?

  吳岳澤得知此事後大發了一通雷霆,只恨自己的親娘沒有骨氣。

  吳先孟本就是個自私自利的,如今不過是怕自己經營的家業被侄子占了去,這才想起了他娘兒倆。

  咸安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若是有良心的,就算怕惹惱正妻,暗地裡偷偷接濟一下總是可以的吧?可惜吳先孟早年上位多得正妻的娘家提攜,為了自己的官聲仕途,他恨不得跟吳岳澤這個因為自己的「年少輕狂」而犯下的錯誤徹底地劃清界限。

  如今吳先孟的腳跟已經踏實站穩,而正妻的娘家卻日漸式微,他這做男人的底氣也足了。故而出了這樣的大事之後,才敢蹬鼻子上臉地說要讓吳岳澤認祖歸宗。

  「為了這事兒,頭兒家已經不得安寧鬧騰好些天了!可誰知薑還是老的辣,頭兒的老子見說頭兒不動,索性先下手為強,趁頭兒不在的將吳大娘『接』回府裡去了!」

  徐曼青咋舌,這不是明擺著的綁架麼?

  若吳大娘是被別人綁走的,尚且還能報個官鳴個冤啥的。可自己的娘被自己的親爹綁走,在大齊卻連個說理的地兒都沒有——那完全吳府裡頭的私事,沒人會吃飽了撐著閒著沒事去橫插別人的家事一槓。

  「可如今頭兒若是要認祖歸宗,必定是要喊自己最反感的那個正房太太一聲『娘』的,而吳大娘充其量也只能是個妾,以後便只能做個姨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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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醍醐灌頂

  徐曼青聞言不禁皺了眉頭,這局面就算放在現代也是個解不開的死結,更何況是在這種封建等級分明,為人處世最講究個忠孝仁義的大齊?

  在這種這親親尊尊的時代裡,父親丟棄私生子、爺爺打死逆子之類的事情雖然也會被社會輿論所指摘,但卻不會被過多追究。可若是倒轉過來,若是發生兒子拂逆父親、孫子誤殺祖父之類的事情,那性質可就十分嚴重了。

  再加上吳先孟先斬後奏地把吳大娘給弄到府裡去了,如今就算不是出於對父親的孝悌,看在吳大娘的份兒上,吳岳澤也必須低這個頭。

  可雖說人在屋簷下,吳岳澤如今被形勢所逼,命運半點由不得人,但真正要下定決心低下自己高貴的頭顱的那一刻,那便說明了他必須要將一些向來被自己看得很重的東西徹底地踩在腳下——比如說信念,比如說尊嚴。

  徐曼青十分相信吳岳澤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兒郎。

  他長到這個歲數,頂著一個私生子的尷尬身份和寡母蝸居在這偌大的咸安城裡,這些年想必光是看人的白眼就已經看飽了。吳岳澤也明知自己有個當大官掌實權的爹,但也還是自己熬著在南衙門口當了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捕快,這些年來靠著過硬的業務能力還混上了捕頭的位置,眼看這清貧困苦的日子就要熬到頭了,誰料到卻出了這等破事。

  也難怪向來自律的吳岳澤會翹班買醉了,換成是她徐曼青,當年不也是被那檢察官的前女友氣得個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宅在家裡好幾天,除了躺在床上啥事都不想幹麼?她那時候不過是因為一個失戀就弄成了那樣。

  說難聽些,天涯何處無芳草,她若是沒出車禍,等熬過心頭了那關,不也一樣能把自己的生活繼續有聲有色地經營起來麼?

  可吳岳澤不一樣。

  他一旦選擇進入吳家,那不僅意味著他的「母親」必須換人,而且待自己的親娘百年之後,吳大娘的靈位也是進不得吳家祠堂的。

  終其一生,他都要給那個自己怨恨的女人磕頭問安,就連熬到她死了,也要在她的牌位前供奉香火。

  可能這些在現代人眼裡看起來似乎不算什麼太大的事,可在相信靈魂不滅、事死如事生的大齊,供奉祭祀卻是頭等重要的大事,否則為何新帝登基之類的重大儀式的首要環節就是祭祀宗廟呢?而古代東方敵對國家之間打仗或是農民起義之類的,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去刨祖墳、毀宗廟,這跟西方國家打仗的戰勝方最愛做的,就是去摧毀供奉著宗教神明的神殿的這種事情,在本質上是完全一樣的。

  吳大娘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大齊女人,以夫為天的觀念幾乎已經與她的靈魂融合在了一起,在這件事情上,她的「變節」是完全在情理之中的。

  可吳岳澤卻不一樣。

  他有骨氣,站著的時候身板總是挺得直直的,目光深邃而堅定。

  他有理想有抱負,但卻不屑於卑躬屈膝地走捷徑。

  吳家現下拋出的這種橄欖枝,在他的眼裡不過只是嗟來之食罷了。

  他最弱小落魄的時候尚且不稀罕,更何況是生活已經逐步走上正軌的現在?

  若說別的人鼠目寸光不能理解吳岳澤這般執拗的原因何在,她徐曼青作為一個現代女性,卻是最能體會不過的。

  都說只有春播夏耕才會有秋收的喜悅,可那吳先孟同志卻想直接跳過經營父子間情誼的階段,直接收獲吳岳澤這個出色的兒子,他的算盤打得也真是太「好」了些。難道他就不怕現下這般逼迫吳岳澤,等到了最後,卻會被一隻養不熟的白眼狼反咬一口麼?

  徐曼青腦袋亂糟糟的,連走在前面的小捕快腳步驟然停下都沒注意,險些撞了上去。定眼一看,原來是吳家到了。

  那小捕快進了門,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讓徐曼青在大堂處等著。畢竟再進去就是內室了,她是項家的媳婦有頗多不便,還是留在大廳比較好。

  「嫂子別擔心,我這就進去把你弟弟給換出來。」

  徐曼青點了點頭,見小捕快閃身進了內室之後,便趕緊走進廚房翻了一下,果然在一旁的小木櫃裡發現了一瓶醃好的梅子。

  梅子這東西,解酒最好,像吳岳澤這種一看就是有酒量的男人,家裡人一般都會給備上一些的。

  徐曼青剛想生火燒水熬梅子湯,便見徐奮也從內室出來找她。徐曼青一看自家弟弟,差點沒翻出個大白眼來。

  原來徐奮被那喝高了的吳岳澤吐得滿身都是,就連頭髮上都沾有不少不明物體,整個人又酸又臭的,差點沒把她給薰死。

  得了,好端端地出一趟門卻被殃及池魚,現在徐奮一臉苦悶的樣子,不好好洗漱一番根本就沒法見人了。

  徐曼青無奈,便又支起一口大鍋給徐奮燒水,還招呼他趕緊把身上的衣服脫下來洗洗。

  好在現下不過是晌午,日頭也挺火辣,這衣服弄到院子裡晾一晾應該很快就能乾了才是。

  徐曼青頓時忙得團團轉,先是給徐奮燒了熱水讓他洗澡,同一時間還在小壺裡把梅子湯給熬出來了。

  把梅子湯遞了進去,又馬不停滴地舀水將徐奮和吳岳澤的衣服都給洗了,不然能活活薰死個人。

  讓徐奮用薄毯子蓋著,徐曼青陪著弟弟在吳家大廳裡等衣服晾乾。可惜這沒事可幹的時間過得特別慢,徐曼青坐著坐著就有些昏昏欲睡起來。

  可還沒等她打足個飽盹,便聽到內室裡傳來一陣乒呤乓啷的聲響,還沒等回過神來,便見吳岳澤胡亂地穿著個中衣,披頭散髮地從裡面晃蕩了出來。

  徐曼青嚇了一跳,又見那男人的雙眸似還有些渾沌,便知道他酒還沒全醒,估計是方才被灌了醒酒湯之後恢復了一些行動力,便又開始耍酒瘋了。

  那小捕快也跌跌撞撞地從內室裡趕了出來,一張還算白淨的臉脹得通紅,額上腫起個老大的包,明顯就是方才不知怎麼回事給磕到的。

  只見他從身後一把將吳岳澤熊抱住,死命地往內室拖,一邊拖還一邊求爺爺告奶奶地喊著:「頭兒你給我清醒點兒!這項家嫂子還在外面呢!你看你這樣子成何體統……」

  若是頭兒酒醒了知道他阻攔不力讓徐曼青見著了這種狼狽的場面,他就是有多少條命都不夠賠的啊!

  徐曼青顯示一愣,後來才算是反應過來了那小捕快的言下之意。

  雖說這吳岳澤是有些衣衫不整的,但總體而言該遮住的部位也還是遮得嚴嚴實實的,不過是方才在與小捕快的拉扯中中衣的帶子被扯開了一些,露出一大片結實的胸肌罷了。

  好吧,這也不能怪徐曼青反應遲鈍,實在是她在現代社會的時候見過的名模實在太多了,平時跟個平面雜誌的妝,有時候也會碰上些只遮蓋重點部位的大尺度的,故而對這種基本等於什麼都沒露的吳岳澤很難有過激的反應啊!

  可惜這是在大齊,別說是看到一個男人露出胸肌了,就是披頭散髮、只著中衣的樣子,就足夠讓一個女人自戳雙目的了。

  可徐曼青被那突發狀況一嚇,實在沒來得及裝模作樣,等小捕快的話都說出口了,這才趕緊驚呼一聲轉過身去用手捂著自己的眼睛,嘴裡念著「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可惜這吳岳澤的武力值高出小捕快太多,即使是喝醉了酒,那狠勁發起來也是不容小覷的。

  只聽他大吼著:「放開我!我要去吳府跟那死老頭拼命,把我娘親救出來……」

  說罷就要去開吳家的大門。

  那小捕快被吳岳澤一路拖著在後面踉踉蹌蹌的,像條可憐的小尾巴。

  徐曼青用眼角的餘光掃了一下,便見那不爭氣的小捕快根本攔不住吳岳澤,眼看就要被他抓到正院的插銷了。

  徐曼青心下一驚,若是讓這吳岳澤開了大門,讓鄰里街坊的看到裡面這亂七八糟的場景,得讓人怎麼想?!

  他吳岳澤是男人可以不要名聲,可她徐曼青可怎麼辦啊?!

  徐曼青氣急,這時候也顧不上要不要裝逼的問題了,想到平日裡對付喝醉男人的最好辦法,就是給他來個醍醐灌頂!

  一把撈起方才給徐奮洗衣服剩下的一盆清水,徐曼青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就朝吳岳澤劈頭蓋臉地潑了上去。

  掛在吳岳澤身後的那個小捕快也被澆了個透心涼,砸吧砸吧眼睛之後才呸呸了兩口,把流進嘴裡的水給吐了出來。

  那兩個大男人登時愣在當場,就連自徐曼青魂穿之後就從沒見識過自家姐姐發飆的小徐奮,也只有目瞪口呆站在原地傻眼的份兒。

  徐曼青氣喘吁吁地放下手中的木盆,見變成落湯雞的吳岳澤似乎恢復了些許理智,意識到有徐曼青在場之後終於不再鬧騰了,火氣也稍微小了一些。

  「吳捕頭,我本是個局外人,原不應該對你的家事指手畫腳的。」徐曼青歎了口氣,「可如今我既然因緣巧合地知道了,也就跟你說兩句,至於在不在理、中不中聽的,就全看你怎麼想了。」

  「我知道你是氣你爹這麼多年來辜負了你們母子,如今他卻為了一己私欲要逼你,呃,認賊做母,你心裡不爽快那是肯定的。」

  徐曼青垂下眼瞼,無奈道:「可你有沒有想過,無論你是多氣你娘當初調轉槍頭反過來勸你認祖歸宗這件事,可如今她既然已經被你爹接入吳府了,若你死撐著一口氣不過去,你有沒有想過你娘在吳府裡的日子會是個什麼光景?」

  吳大娘原本就是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外室,如今也已經人老珠黃青春不在,想要重獲吳先孟的心是根本不可能。若吳岳澤再不認祖歸宗得個名分好給他的親娘撐腰,性子軟懦的吳大娘在那個失了自己的親生兒子的正房太太的魔掌下,能不能混口飯吃都還是個問題。

  無論吳岳澤願不願意承認,吳大娘此次進了吳府的門,除非是死,否則是再也出不來了。

  吳岳澤掙扎得越久,吳大娘在吳府裡「孤軍奮戰」的日子也就越長,誰知道那正房太太會使出什麼手段來整治她?

  「我們這些身為女子的,在這世道裡也不過是一葉無根的浮萍。」

  「未嫁之前全仰仗父親,嫁了人的便只能依靠夫君,老了估計就只剩下個兒子了。」

  「如今我上無父親可依,旁無夫君可靠,這兒子更是想都沒法想的事兒……」

  徐曼青的一番話勾起了許多回憶,徐奮聽她提起徐大壯,忍不住紅了眼眶。

  將手搭在徐奮的肩上,徐曼青的臉色也難免有些悲切。

  「如今你若再不去那吳府,不就是讓你娘淪為像我這樣苦命的女人了麼?」
第58章 新的進展

  徐曼青言語間眉目低垂,讓人看不清她此刻臉上的表情,可從那聲調上聽來,確是飽含了委屈和傷悲的。

  徐奮想起自家姐姐為了生計不僅和項寡婦許下了這輩子絕不改嫁的承諾,還為了籌措他的學費出門接活做喜娘,這一路走過來吃了多少苦也從來沒有抱怨過,回到家裡總是春風化雨笑面迎人的。如今看來,自家姐姐這一路走來,並沒有想像中的容易。

  徐奮越想越為徐曼青感到委屈,轉身抱著徐曼青哭得更慘烈了一些,邊哭還邊哽咽地勸慰著「姐姐別哭」、「待以後奮兒有出息了定會好好孝敬姐姐」一類的話。

  徐曼青被這個貼心小棉褲一般的弟弟弄得是哭笑不得,她之所以這般低眉順目是因為吳岳澤此刻衣裳不整不能直視,而說話的語調雖說是有點悲切的意味在,可那不也是沒辦法的事麼?倒不是說她故意裝出這種樣子來,只是吳家遭逢大變,她總不能用歡天喜地的語氣來勸說吳岳澤吧?

  無論如何,徐奮這一會錯意,著實生生地給徐曼青添加了一種「我命由天不由人」的無奈感,而這吳岳澤也是大千世界芸芸眾生中的一份子,人活於世,又怎麼可能不受絲毫掣肘呢?

  那小捕快也被眼前這個姐弟情深的場面感動得抬手直抹眼淚,而後還淚眼惺忪地看了一眼像木樁一樣愣在那兒的吳岳澤,半晌之後才偷偷地喚了一聲「頭兒」,吳岳澤的魂兒這才算是被召了回來。

  只見他臉色青紅皂白地變換了幾番,但還是看不出太多端倪來,不知他現今到底有何想法。

  小捕快如臨大敵一般地攔在大門口,露出一副「你若要出去就得先踏過我的屍體」的壯士樣來。誰知吳岳澤只是抬起手狠狠地抹了一把臉,然後便沉默著掉頭回了自己的房間,之後再也沒出來過。

  小捕快見自家頭兒終於不鬧了,雙膝一軟,差點沒給徐曼青跪了。

  見吳岳澤回了房去,小捕快也趕緊跟了進去,誰知道他的頭兒被徐曼青這般一刺激,會不會想不開啥的……

  徐曼青陪著徐奮在大廳那又枯等了快一個時辰,摸了摸徐奮的衣服也乾得差不多了,就趕緊讓徐奮把衣服換好了。

  差遣徐奮進了內室去跟小捕快打了聲招呼說是他們要走了,小捕快這才出了門來將姐弟倆送了出去。

  「吳捕頭情況如何?」

  出了吳家大門,徐曼青這才敢悄悄地問上一句。

  小捕快搖頭道:「我也不清楚,頭兒把房門給栓上了,我只能守在外面,不過應該沒啥大事。」

  徐曼青這才放心道:「沒事就好。」

  小捕快又對著姐弟倆千恩萬謝了一番,徐曼青直說不客氣,還交待了若有能幫上忙的地方還讓他在中間多多傳話才是。

  徐曼青牽著徐奮的手一路往家裡走,也不知這小傢伙是不是方才受了刺激,一路上竟也悶悶地不吭氣,臉上還露出一副小大人般的若有所思的樣子來。

  徐曼青不禁覺著好笑,忍不住伸手掐了掐徐奮的臉蛋——這些日子吃好喝好的,徐奮也被養得白胖了不少,個頭也比之前竄高了些,不再像個營養不良的乾癟小蘿蔔頭了。

  「小孩子家家,學什麼大人傷春悲秋的?你現下只管好好進學就對得起咱徐家的列祖列宗了,姐姐的事還犯不著你來操心。」

  徐奮抬頭看著越發漂亮的自家姐姐,擔憂著若是項家哥哥回不來了,難道姐姐的這輩子就要這樣搭進去了麼?

  徐曼青見徐奮還是不笑,忍不住歎了口氣,伸手揉了揉徐奮的腦袋,問道:「今天去看的幾家書院,有沒有特別喜歡的?」

  其實同一檔次的書院布置得都差不多,都是些青松翠竹浮雕題字的,光這麼看還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姐姐覺著哪家好?」

  徐曼青笑道:「我看那東林書院就不錯。」

  徐奮對此也沒太多要求,前不久他還以為自己要像爹爹那樣面朝黃土背朝天地在地裡刨食刨一輩子呢,現下峰迴路轉的竟然還能上私塾了,這全都托了精明能幹的姐姐的福。既然徐曼青說了東林書院不錯,那定是有不錯的理由的,徐奮道:「那我便去東林書院吧!」

  徐曼青又摸了摸徐奮的頭,對於弟弟無條件的信任,眼底盡是欣慰的笑意。

  將書院的事情定了下來,徐曼青找了個空閒時間到珍顏閣留了個口信兒,拜託尉遲恭為徐奮做引薦。尉遲恭的辦事效率也不是一般的快,沒過兩天就把徐奮拜師的事情給打點好了,末了還挑了一套不錯的文房四寶讓店家給送到項家來,說是姓項的媳婦給定的,銀錢已經付過了。

  項寡婦一聽,還以為是徐曼青給徐奮買的,便不知所以地收下了。

  這尉遲恭做事滴水不漏的,等徐曼青發覺家裡多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寶的時候,已經找不著理由再給退回去了,無奈之下只得順水推舟地把這套東西給了徐奮。徐奮哪裡見過這麼高檔的貨色,頓時笑得嘴都合不攏了。

  徐奮拜師那日,徐曼青和項寡婦陪著徐奮一起到了東林書院,只是這書院向來不讓女子進入,婆媳倆把孩子送到書院門外後,便只得眼巴巴地看著徐奮被書僮領著,一步三回頭地往裡進了。

  這東林書院是寄宿制的,跟官員休沐一樣,十天才能回家一次。

  徐曼青是第一次跟徐奮分離這麼久,看著徐奮小小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處,就忍不住紅了眼眶,誰知轉回身來,自家婆婆已經淚流滿面了。

  「娘,奮兒讀書那是好事,咱應該高興才是,都別哭了,啊!」

  自做喜娘以來,徐曼青很多時間都是早出晚歸的,平日裡都是項寡婦在看著徐奮,再加上項寡婦上了年紀之後特別喜歡孩子,如今徐奮一走,最難過的莫過於她了。

  「想當年若不是體恤我持家辛苦,望山也不至於死活不肯去書院進學。若他去了書院,能考得個小小的功名,那次征兵也不至於會……」

  項寡婦是觸景生情,想起當年自家兒子每每看到去書院上學的孩童穿著生服在自家門前走過的時候露出的那種豔羨的神情,更是悲從中來。

  徐曼青一時不知如何安慰,只得陪著項寡婦一起抹眼淚。

  項寡婦發洩了一陣子,情緒稍微穩定了些,見自家兒媳也兩眼通紅的,便拉著徐曼青的手道:「好孩子,還是你能幹,給奮兒謀了條這樣的出路,若我當時能像你這般,望山如今也……」

  徐曼青趕緊道:「娘你說啥呢,項大哥是個有福的,日後定能衣錦還鄉,給你討個誥命回來!」

  好說歹說的終於把項寡婦給逗笑了,徐曼青鬆了口氣,這才跟項寡婦一道回家去了。

  接下來的日子裡因為「金花燕支」在珍顏閣上架的事情,徐曼青也得經常去范嫂子家幫忙對帳。

  今個兒一進門,便見薛靈也在,還和范嫂子李婆子聊得熱火朝天的。見徐曼青一來,項嫂子趕緊招呼她坐下一起喝茶吃點心。

  徐曼青一看,范嫂子今個兒準備的點心竟然是妙膳齋,想起這段日子因為「金花燕支」的分紅讓大家的日子都好過了許多,心下十分高興。

  「聊什麼呢,一個個都這麼興奮?」徐曼青笑道。

  薛靈見徐曼青問起,也不藏私,趕緊就把各種八卦給抖摟出來了。

  「還記得上回你的銀錢被搶,幫咱把賊人抓住的那個吳捕頭麼?」

  徐曼青聽薛靈提起吳岳澤,心下一個咯登。

  「他怎麼了?」

  薛靈即刻像連珠炮一般把吳家的那檔子囫圇事給說道了一番,最後還免費附贈了最新的八卦消息。

  「這吳捕頭一開始是死活不肯認祖歸宗的,可後來他爹把他娘親給弄回吳府了,最後他也想通了,終於應下了。」

  徐曼青聽說吳岳澤願意回吳府了,暗地裡鬆了口氣。

  「可吳捕頭也提出了相應的條件。」薛靈又丟下一個重量級炸彈。

  「哦?」徐曼青一邊喝茶一邊裝作不是太感興趣的模樣,可耳朵卻豎得尖尖的,恨不得薛靈多說一些。

  薛靈道:「原本聽說吳捕頭他爹是想讓他辭了現下捕頭的這份差事,然後把他弄到殿前都指揮司裡任職的。」

  「你想想看,這殿前都指揮司的權力得有多大啊,而且還時刻有機會能見到天顏的!若是能在皇上面前立個功,以後的平步青雲不就指日可待了麼!」

  「可吳捕頭說了,他要先調查完手頭上的那個宵香樓安儂身死的命案之後,才會辭去捕頭的差事。」

  徐曼青不以為然道:「既然這樣,吳府那邊還有什麼好反對的?這不過就是時間的問題罷了。」

  薛靈撇了徐曼青一眼,得意道:「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聽說啊,那安儂很有可能就是吳府的嫡長子,也就是吳捕頭同父異母的哥哥給害死的!」

  徐曼青一聽,差點沒把手裡的茶盞給摔了。

  「什麼?!」

  「坊間都傳說是那個不學無術的吳府嫡長子偷了他娘親的嫁妝,貌似有近兩萬兩銀子吧,在群芳宴的外圍賭局上一股腦兒都給壓在了相好的安儂身上。不過你也知道,後來安儂落敗,他的銀錢全部打了水漂。」

  「也不知是不是惱羞成怒,很多人都說他是喝醉之後失了理智,就把安儂從樓上拋下來了。可這宵香樓既然能做這麼大,後面肯定也是有人的,怎麼可能會讓害死自己頭牌的人逍遙法外?」

  「可有人親眼見到安儂被他丟下樓來?」

  薛靈道:「若是有證人那就好說了,可不就是偏偏沒人看見麼!不過聽說安儂出事那天是被那吳公子點的牌,而且守在外面的丫頭僕役們也都聽到他們有過十分激烈的爭吵。」

  「不過後來那吳公子確實喝多了說是要先走就晃蕩出去了,可也沒人親眼看見他出了宵香樓,之後沒過多久就發現安儂被人推下來摔死了。」

  「若凶手真是那吳公子,他現下也已經身死,根本就沒有追查下去的必要了啊!」徐曼青疑惑道。

  薛靈也有點不理解:「誰知道這裡面有涉及什麼恩恩怨怨呢?或許是吳捕頭想給他的哥哥洗刷冤屈也說不定。」

  徐曼青在心底歎了口氣。

  吳岳澤不落井下石就已經不錯了,怎麼可能會願意給那女人的兒子洗清冤屈?看來這命案十有八九就是那吳公子犯下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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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風波

  徐曼青覺著吳家的事情越鬧越大,隱隱有些失去控制的意思在內。

  原本還以為能說服吳岳澤將這口惡氣暫時吞下,先回吳府穩定大局,待一切事態稍作平息再謀後動,可誰知吳岳澤竟試圖抓住自己的嫡親哥哥失德害命這個把柄,估計也是出於利益上的權衡。

  畢竟他以外室子的身份入了吳府之後就要開祠堂認吳夫人為「母親」。吳夫人作為一個有一定身家背景的嫡母,雖說如今娘家式微,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與吳岳澤這個外室子比起來,在封建家庭中的權力不是一般的大。

  雖說明面上她是要做出一副親睦友愛的樣子來接受這個既定的事實,可指不定她以後會在背後使什麼么蛾子。在他入府之後的起居飲食,甚至是未來的親事,這個嫡母要動手腳的機會實在太多了。

  既然已經下定決心要入府了,那就至少得抓點嫡母的把柄在手上用以自保。

  徐曼青相信就算吳岳澤真的掌握了自己嫡親哥哥的犯罪證據,也不大可能將其公之於眾,除非到最後逼不得已要鬥個魚死網破。

  姑且不說他這個嫡親哥哥已身故,就算是憑著這個孩子是嫡出的長子,在「親親相為隱」的封建律法下,他作為一個外室子是不能指證他的嫡親兄長的。

  雖說在後世來說,幾乎所有人都聽說過所謂的「大義滅親」的故事,但首先,這個典故是出自《左傳•隱公四年》,講的是衛桓公即位後,州吁與石碏之子石厚密謀殺害桓公篡位。為確保王位坐穩,派石厚去請教石碏。石碏恨兒子大逆不道,設計讓陳國陳桓公除掉了州吁與石厚的故事。

  這個故事出現的年代是在禮教核心思想並未最終成行的「百家爭鳴」的時代,當時儒家提出的「親親相隱」的思想還沒有得到立法的最終確認,故而沒有成為社會意識的主流。

  可自以儒家思想為核心的禮教最終成為統治封建社會的上層建築之後,為犯了罪的親屬隱瞞真相或者是藏匿行蹤、供作偽證等,都變成了禮法所支持的事情。

  以至於後來的刑律演變到只要是到官府狀告應相隱的親屬,無論真實與否,狀告者都要被處刑,除非是像上述典故中說的那樣是涉及到「謀反」一類的危害到統治階級利益的重罪的時候,才會有「免於獲罪」的例外。

  況且,大義滅親的典故中是父親設計誅殺「逆子」,而不是相反。可那嫡親哥哥對吳岳澤來說不僅是平輩,而且在血統上更是具有壓倒性的優勢。

  所以從現下的這個案子來看,就算吳家嫡長子就是那個犯下命案的罪人,牽涉的也不過是個普通的殺人案件而已,在親親相隱的規則下,吳岳澤就算拿到了證據,也是不可以控告自己的嫡親兄長的。

  可這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就算吳岳澤不能親自狀告,但若真的掌握了證據,又懂得圓滑處理的話,也可以通過將獲取證據的信息「密告」給其他合適的人來拆穿這件事情的。這樣雖然存在一定的風險,但同樣可以達到兵不血刃的目的。

  他必須要讓嫡母對他有所忌憚,否則以他對自己那個沒有什麼良心可言的生父的了解,想依靠他平衡如此衝突的兩方的關係,是根本不可能的。

  所以徐曼青才這般肯定吳岳澤現下這麼做,只是在為自己入府以後留條後路,以避免他日後處在過於被動的位置上而已。

  徐曼青現下擔心的是,事態的發展未必能都如吳岳澤所願——若是真能查出他嫡親兄長犯罪的證據,吳岳澤不僅要控制住這個證據,還要將這些人證物證秘密隱藏起來,以留備後用。但咸安城的捕頭何其多,捕頭之上還有層層監管上級,吳岳澤真的能做得這般天衣無縫、神鬼不知嗎?

  心中迸發出隱隱的擔憂,但這就跟當兵打仗的事情是男人的舞台一樣,這種大宅門的權力鬥爭更多的也是以男子為核心進行的。

  徐曼青怎麼說也只不過是一個局外人,這些事情,還輪不到她來操心。

  聽完了吳家的八卦,徐曼青心裡有了譜,也未多做評價,末了還是把話題扯回到生意的事情上來。

  范嫂子聽了這麼久也算是聽夠了,見徐曼青提起正事,便又喜笑顏開地道:「話說昨個兒珍顏閣的東家派人捎口信兒來了,不知他是有什麼門路打聽到了你上次在顏府給顏家小姐設計的那個玉步搖的事情,他覺得那個點子特別好,讓你有空多畫一些圖紙出來,他打算讓工匠做出成品之後放在他下邊的首飾鋪子裡邊賣。」

  徐曼青好奇道:「這首飾鋪子是……」

  范嫂子笑道:「就是祥麟閣啊!」

  徐曼青基本上把這咸安城裡的胭脂鋪子逛得個七七八八了,但首飾鋪子還真就從未研究過,以至於范嫂子搬出了這個名號她也完全沒反應過來。

  「老天爺,嫂子你說的這個祥麟閣是我知道的那個祥麟閣嗎?」薛靈一驚一乍道。

  范嫂子得意道:「那自然是沒錯的,就是那個祥麟閣。」

  薛靈咋舌道:「這祥麟閣裡的首飾,有一大部分是專供內宮使用的啊!說起來,比珍顏閣還要高上一檔子呢!想不到,真是想不到……」

  范嫂子笑道:「那有什麼出奇的,咱的東家可是大名鼎鼎的皇商,下邊的東西往宮裡供,有什麼好奇怪的?」

  徐曼青也沒料到尉遲恭幫襯她會幫襯到這種地步,竟然連她做出來應急的玉步搖也「看上」了。

  不過首飾設計之類的徐曼青不過是懂個皮毛,她真正的專業還是在妝容之上,於是便回道:「多畫幾張圖是可以的,不過我畢竟不是專精這門的師傅,還不如讓東家按照這個創意直接找他手下的師傅鑽研設計,弄出來的東西肯定能比我瞎整的好上千百倍。」

  俗話說術業有專攻,她畢竟只是妝師,撈過界這種事情,其實是個行業忌諱,雖然也沒有白紙黑字明說不能這樣不能那樣,但既然有默認的行規,那就還是安分守己好些。

  現下她賺的錢已經很夠使了,這樹大招風的實在沒必要了。

  范嫂子見徐曼青言語中透露出拒絕的意思,雖然有些惋惜,但又聽徐曼青說得頭頭是道的不好反駁,便只得讓她把圖紙先畫出來幾張再說。

  徐曼青應下了,還表態道:「東家提攜咱們許多,這幾張圖紙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收東家的錢銀的,全當是報答他的知遇之恩了。」

  聽了這話范嫂子臉上的神色立刻有些不自在了,還真沒見過有人會把這樣寶貝的東西免費送給別人的。都說在商言商,怎麼自己這徒兒就這般死心眼要跟銀錢過不去呢?

  珍顏閣的東家之前都放話了,一張圖紙給一千兩銀子,可如今徐曼青又說不收這筆錢,這可真是讓她肉痛死了。

  跟薛靈搭伴從范嫂子家裡出來,薛靈見離范家遠了,便跟徐曼青咬耳朵道:「怎麼我看范嫂子後來跟你說話都懨懨的提不起精神來,你發覺沒有?」

  徐曼青怎能察覺不出范嫂子態度的變化,知道自己這位師傅肯定是在為銀錢的事情糾結了。

  以她對尉遲恭的了解,那男人恨不得找各種名頭光明正大地往自己手裡塞錢,這玉步搖圖紙的事情,肯定也只是一個藉口。

  像這種雖然有創意但製作工藝並不複雜的東西,尉遲恭只需讓顏家小姐將那玉步搖示出,立刻就能從雛形中發展出許多的款式來了,又何必如此迂迴地來問自己要圖紙?

  若她沒猜錯,尉遲恭肯定是向范嫂子許下了天價,以至於范嫂子在聽到自己要將銀錢往外推的時候才會露出這樣抑鬱的神色。

  如果是賣「金花燕支」所得的分紅,她可以拿得理直氣壯毫不手軟,但現下這圖紙明顯就是銀貨兩不稱,若是再獅子大開口地拿錢,以後她這腰板子就甭想在尉遲恭面前挺直了。

  但薛靈這般問起,徐曼青也只得裝傻充愣回道:「有嗎?」

  薛靈猶豫了一下,想了想還是交待徐曼青道:「雖說范嫂子是你的師傅,對你有大恩沒錯,可如今你做的事情比她原本的好了不知多少倍。若是沒有你,現下她家的招牌怎能做得這麼大?光是能收拾好她表妹撂下的爛攤子就不錯了。若你真有什麼不願意的,倒是可以跟她明說,不用憋著。」

  徐曼青笑著拍了拍薛靈的手道:「放心,我心中有數。」

  薛靈這姑娘心腸好不說,人品更是無可挑剔,在大齊能交到這樣的閨蜜,也算是她徐曼青三生有幸了。

  徐曼青也只是猜測尉遲恭有給范嫂子許下畫圖紙酬勞的事,但也並不十分肯定。

  可這防人之心不可無,若是范嫂子已經答應了她不收銀錢,可最後還是拿了尉遲恭付給的銀票,那事情可就變質了。

  她對於范嫂子這個師傅是十分感恩的,可經薛靈這麼提醒,有很多旁枝末節的事情她也要多少注意一下了。

  跟薛靈分了手,徐曼青獨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可剛行進至轉角處,就被人給叫住了。

  「項嫂子!」

  徐曼青抬頭一看,來人並不陌生,這不正是在玉芍身邊伺候著的那個小丫頭麼?

  徐曼青趕緊將人扯到了偏僻的地方,看四下無人才問道:「今兒找我有事?」

  那小丫頭急道:「這可不!如今主子被召進中秋宮宴中表演,本是一件大喜事兒。可上頭有人給主子遞話了,說是不許再找你做妝師,而且還特意請來珍顏閣的妝師為主子上妝。」

  「可嫂子您也知道,這,這冒牌貨畫出來的,跟您畫出來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兒啊!」

  徐曼青知道這件事肯定是尉遲恭幫她給攔下了,小丫頭話裡雖然沒有明講,但言下之意已經十分明顯了。

  「可這……」

  她之前已經因為思慮不周而犯過一次險,如今好不容易才讓生活平靜下來,到底要不要再淌一次渾水,真是個問題。
第60章 傲嬌的妙手

  見徐曼青臉上露出為難之色,小丫頭心裡也有些犯堵。

  「項嫂子,我這真沒有死皮賴臉要煩您的意思,只是這入宮表演非比尋常,若是弄得還沒有群芳宴上的好,就怕到時被人詬病,說我們對聖上不敬……」

  徐曼青思忖半晌,道:「並非我不願幫玉芍,只是現下你也知道我的東家不大願意我再插手這件事,且你也說他早已安排好了其他的妝師接手,我實在不宜過多置喙。不過入宮一事事關重大,不能有任何行差踏錯……不如我在那位要給玉芍上妝的妝師面前示範一次這種特殊的彩繪妝法,這樣一來她便能給玉芍化出『棠紗妃子』的妝,而我也不至於會得罪我的東家,你覺著如何?」

  小丫頭聽著感動得幾乎要落下淚來。

  要知道在妝師這個行當裡,上妝的手法相當於最頂級的商業機密,更何況是人體彩繪這種別人模仿都模仿不來的殺手鐧?這類秘法是最忌諱外傳的。

  但若不是涉及到進宮巡演一事,她家主子也不至於會這般心急如焚。雖說大伙兒心裡都明知徐曼青方才提出的方法是最優的選擇,但讓徐曼青將人體彩繪的秘法告知其他妝師這種過分的要求,她們是怎麼也說不出口的。

  不過徐曼青倒是心寬,想著既然尉遲恭安排的是珍顏閣裡的妝師,那她就算把這種妝法傳授出去,珍顏閣將是最大的受益方。這樣一來,勉強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正好也可以全了她報答尉遲恭助徐奮進學的恩情。

  小丫頭得了徐曼青的答覆,千恩萬謝地準備回了,徐曼青又覺著這事兒應該要給尉遲恭打聲招呼,便讓小丫頭順道帶個口信去珍顏閣。小丫頭應承下來,福了福身子這才匆匆地走了。

  果然過沒多久,珍顏閣那邊就派人過來回了話,說讓徐曼青明天到閣裡頭去一趟。

  翌日,徐曼青依約到了閣裡,原本還有些擔心跟尉遲恭相處會有些不自在,但等到了才知道,今個兒東家有事,壓根就沒過來,只是讓個分管珍顏閣的大管事好生招待著。

  管事早早地就在閣裡候著了,看徐曼青一來,立刻畢恭畢敬地將人往內室裡引。

  徐曼青得知尉遲恭不在,暗地裡鬆了口氣,走路的腳步都輕快了許多,進了閣裡還順帶參觀了一下「金花燕支」上架的地方。

  那管事在前邊一路領著,一路小聲地贊歎道:「您看這『金花燕支』的貨架上放的全是樣品,庫裡的貨早就賣空了,現下光是接下定的單子都接不完。」

  在知道內情的管事眼裡,這個眉嬌目俏的小媳婦簡直就是隻會下金蛋的母雞,也難怪身為皇商的東家這般看重,凡事都要親力親為了。若不是東家今日真的要事纏身來不了,也輪不到他這個大管事代勞。

  徐曼青一看,這「金花燕支」上架的地方在珍顏閣裡可說是最好的位置,一進門就能看到那雕花鏤空的紅木貨架上擺放著各色精致的盒子。

  「東家說了,等過段時間把『金花燕支』的製作工藝再精進一些,還打算著將最上乘的貨供到宮裡去。」

  徐曼青聽了有些吃驚:「這御貢的東西,豈不是不能再給老百姓販售了?」

  作為一名將傳播美麗為己任的妝師,即使是在這個不大開化的年代,她也希望能讓更多的人用上「金花燕支」。可若是做成御貢,便意味著「金花燕支」將與尋常家庭絕緣了。

  「御貢的東西確實不能在民間販售,但東家是只是打算將最上乘的『金花燕支』作為御貢,而且也會另起一個名頭,這樣便能並行不悖了。」

  徐曼青一聽,贊許地點了點頭。

  跟著管事進了內室,這顯然是用來接待貴賓的專用房間,裡面的布景擺設無一不精,一旁還有丫鬟伺候著。徐曼青剛坐下,小丫頭立刻便斟上了熱茶,很是貼心。

  雖說徐曼青向來不大習慣被別人伺候,可一想到現下她外出做活,做飯洗衣撒掃等活計都是自家婆婆在一力承擔,可項寡婦年紀畢竟大了,自己又經常不著家,看來是要考慮買兩個小丫頭伺候著項寡婦了。這樣一來不僅能分擔活計,閒來無事還能陪她聊天解悶。

  徐曼青坐下喝茶等了半晌,可還是沒見管事帶著人過來。原本她也不大介意在這種環境極佳的地方等人,可現下等的時間也有點太超出正常範圍了,若是沒估計錯的話,大約四十分鐘過去了吧?

  徐曼青招了招手,喚一個小丫頭過來問話。

  「管事那邊是有什麼事情耽擱了麼?若是真有特殊情況,再另選時間也是可以的。」

  這在貴賓室裡負責伺候的小丫頭聽了徐曼青的問話,很是侷促,支支吾吾地答不上話來。

  她今日也是頭回見著這個名不見經傳的「金花燕支」的創始人,萬萬沒有想到竟然是個如此年輕貌美的小媳婦。她一時半會摸不清徐曼青的脾性,生怕說錯話得罪了徐曼青。

  徐曼青本未多想,但見這小丫頭神色猶豫,心下立刻猜出這中間可能有什麼她不知道的隱情。

  「你倒是說說出什麼事了?我保證不會生氣,也不會將這事跟東家講,如何?」

  小丫頭得了徐曼青的承諾,斟酌了半天用詞,這才支支吾吾回道:「大約,大約是張妙手鬧了脾氣,所以,所以……」

  「張妙手?這是妝師的名字還是……」徐曼青聽著這個稱謂覺著有些怪怪的,不大像尋常人的名字。

  「哦,不是的。這『妙手』是閣裡的排輩,珍顏閣裡的妝師從低到高分別有『生手』、『徒手』、『技手』、『工手』和『妙手』五個等級,在閣裡的時候我們一般都是像這樣用姓加上等級代稱來稱呼妝師們。」

  徐曼青覺著挺有意思,又問道:「這麼說,這張妙手已經是閣裡上妝技巧最高的人了?這閣裡一共有幾位妙手?」

  小丫頭見徐曼青果真沒有生氣,態度還如此輕緩,心下也生出了幾分好感,便放鬆了心情跟徐曼青攀談起來。

  「原本閣中有三位妝師是『妙手』一級的,可其中一位年紀大了身體不好,賺夠了錢就辭了活計回家享福了,另一位是有了喜孕在家待產,如今閣裡便只得一位妝師是『妙手』級的了。」

  徐曼青了然地點了點頭,難怪這張妙手敢這般拖沓拿喬,原來是因為這珍顏閣目前的妝師陣容還得靠她來挑大梁呢!

  「我初來乍到的,對閣裡的事情也不大清楚,你跟我好好說說這妝師的級別和規矩可好?免得我懵懵懂懂的犯了忌諱就不好了。」

  小丫頭從善如流地回道:「這『生手』其實就是閣中新進的妝師,這個級別的妝師是不能獨自接活的,一般都由上一個級別的妝師領著出活,生手作為助手只能在旁邊看著,等學習完一系列上妝技巧與各種禮節之後,通過考試才可以轉為『徒手』。」

  「『徒手』一級的妝師已經可以獨立攬活了,而且也可以帶著下一級別的生手出活,不過只要不是生手,任何一個級別的妝師都能從生手裡挑選合適的人培養。」

  「『徒手』在入閣滿一定年限之後,大約是兩三年吧,就可以通過考核成為『技手』,『技手』就是指有一定技藝水平的妝師了,這一級別的妝師在珍顏閣中數量是最多的,足有二十多位。」

  徐曼青讓小丫頭坐下來,給她遞了杯茶潤潤喉。小丫頭一開始不敢越矩,但看徐曼青很是堅持,便也坐下聊開了。

  「那『工手』又是如何?」

  小丫頭道:「到了『工手』的級別,那就至少是要自己創出一到兩個出名的特殊妝容才行了,一般來說,到了『技手』就已經很不容易了,但想要化個能出名的妝,不僅要技藝了得,而且還得有點運氣。」

  「而『妙手』就更可遇不可求了,不僅需要有出名的妝容,而且還得造成一定的轟動才行。」

  小丫頭壓低聲音道:「就拿這位張妙手來說,她在還是『工手』妝師的時候,在上次觀音誕上為扮成滴水觀音的人化了一個『靜祥慈航妝」,到現在都還被人津津樂道呢!就因為這事,之後她就升任『妙手』了。」

  徐曼青點了點頭,果然這種類似於工匠一般對技藝有較高要求的服務業,論資排輩這種潛規則是絕對避不開的。

  所以讓一個居於『妙手』級別的妝師來向她這種名不見經傳的無名小妝師學習上妝,真的可以說是威風盡喪、顏面無存了。況且這張妙手是在尉遲恭的特意安排下接替了她本應做的工作,給出身風塵的玉芍上妝,雖說玉芍這次是在群芳宴上搶盡了風頭得以進宮面聖沒錯,可給她這種尷尬的身份人上妝,對於珍顏閣的頂級妝師來說還是顯得有些掉價了。

  雖說那張妙手心裡百般嫌棄這次被強壓下來的工作,但一來這頂頭上司尉遲恭是萬萬不能得罪的,二來估計她揣摩了許久那被眾人描繪得出神入化的人體彩繪,遺憾的是她就是想破了腦袋也還是沒能化出讓玉芍滿意的妝容來。

  百般無奈之下,張妙手終於承認自己確實在某些方面技不如人,東家不得已,這才鬆了口讓徐曼青過來「傳道授業」。這事情雖是已經安排好了,可臨到兩人真要碰面了,這妙手妝師便鬧起了傲嬌脾氣,也不知是不是想給徐曼青一個下馬威。

  不過徐曼青還真是不著急——好不容易才有這麼個機會能跟在妝師圈子裡伺候的小丫頭聊聊天,讓自己進一步了解了解這咸安城裡妝師的生存狀態也還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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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短兵相接

  徐曼青又好奇道:「在這珍顏閣中到了『妙手』級別已經是最高了,不知張妙手年歲幾何?若還想往上奮鬥的話,豈不是失了目標?」

  那小丫頭笑道::「這哪能這麼容易就到頭了呢?張妙手在這閣裡雖說是數一數二的好手,可在珍顏閣之上,還有『國手』!這類妝師是御用的,專門在宮裡伺候後宮的嬪妃娘娘們上妝,尋常人家是根本見不得的。之前閣裡也出過好幾個御用妝師,大家都很羨慕呢!」

  徐曼青點了點頭,看來這次尉遲恭是有意要將這個張妙手推到宮中去做御用妝師了,這樣一來不僅可以在宮中安插自己的眼線,還能給珍顏閣帶來極好的名聲,可以說是一箭雙雕的好事。

  可惜這張妙手似乎不大能體會尉遲恭的苦心,到現下都還遲遲不肯現身。雖說這妙手在珍顏閣裡是一等一的好妝師,可在她徐曼青看來,自己這個掌握了現代妝法技巧的妝師與她相比應該也是不相伯仲的。

  所以說人活於世最怕的就是自高自傲和輕敵,徐曼青就算人再好也不是沒有脾氣的。

  待和那小丫頭聊完,半個多時辰過去了,屋裡的茶水也不知續了多少杯,徐曼青喝水都快喝飽了也沒能等著人來。

  徐曼青將手中的杯盞放下,與那小丫頭道:「今個兒估計張妙手有要事脫不開身,要不還是請大管事轉告東家讓別的空閒的妝師來學這個技法吧。」

  「說真的,我這個技法並不算很難,估計『技手』一級的妝師就能學會。」

  小丫頭一看徐曼青要走那還了得?趕緊急道:「嫂子莫要著急,要不我再去催催……」

  徐曼青想了想,也不至於為難像小丫頭這樣的下人,便點頭道:「你且去一次,若再過一盞茶的時間還沒等著人,我可就真走了。」

  小丫頭風急火燎地去了,果然沒到一盞茶的時間,便見一三十多歲的妙齡女子氣衝衝地進了門來。

  兩個女人的視線在空氣中相接,差點沒發出電流聲來。

  看著那張妙手臉頰緋紅,整一副惱羞成怒的模樣,若是徐曼青沒有猜錯,方才她定是被大管事好一番訓斥了。也不知大管事把話說得有多重,竟然讓這張妙手失態至此?

  反觀這等了半個多時辰還氣定神閒的徐曼青,這淡定的氣場,一下就看出誰的段數更高些了。

  徐曼青原本並不大計較這種無謂的意氣之爭,還想著既然人家已經貴為妙手,而且年紀也比自己來得大,從禮節上來說她先開口打聲招呼倒是應該的。

  可徐曼青剛站起來,便看見後腳跟在那張妙手身後的小丫頭低頭掩臉地走了進來,細看之下,不難發現小丫頭的眼眶通紅,明顯就是哭過的模樣。再加上那掩著臉蛋的樣子,徐曼青一看便知是這張妙手將氣撒在去傳話的小丫頭身上了。

  看這不知禮數氣焰囂張的張妙手,徐曼青氣不打一處來,原本要開口問安的話便立刻變了味兒。

  「以前我便聽東家說,這珍顏閣裡的妝師是最講禮數最懂禮節的,故而這咸安城裡的貴人們都爭著求著閣裡的妝師出妝,光是一次送嫁,不惜砸下千百兩雪花銀。」

  徐曼青上下打量著那張妙手,不無諷刺地莞爾道:「可如今看來,閣裡的妙手也不過爾爾,不僅連最基本的守時都未能做到,還嬌蠻霸道,恨不得把主人家的威風都給壓下去。若真壓不過了,那便惱羞成怒,把氣往無辜的人身上撒。」

  「嘖嘖嘖……」

  徐曼青搖頭道:「請恕我實話實說,就張妙手您這氣度這人品,小女子我還真是自愧不如。」

  那張妙手也沒料到那原本看起來慈眉善目的徐曼青竟然會突然發難,看徐曼青說話像連珠炮一樣響個沒完,中間連喘口氣兒的空擋都沒有。張妙手顯然沒遇到有人敢這般對她下臉子,一時半會地竟然想不出句反駁的話來,只能聽得乾瞪眼。

  隨後趕來的大管事剛好一字不落地把徐曼青方才的一番話聽了進去,見張妙手被她譏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方才那被張妙手給激出來的火氣也頓時消了不少,差點沒給徐曼青當場鼓起掌來了。

  其實說穿了,那張妙手在入閣之前也不過是跟徐曼青一般是平頭百姓家出來的小媳婦,不過是因為心思靈巧,懂得舉一反三,做了喜娘幾年之後這才被招入了珍顏閣。只不過因為如今閣內她一人獨大,再加上平日裡因為送嫁接妝的關係結識了不少權貴,說話的聲量都比以前大了不知多少。所以這時日一久的就難免有些忘乎所以,不分場合的拿起喬來了。

  徐曼青原本並不介意將人體彩繪的妝法傳授給珍顏閣的妝師,可如今見識到了張妙手的為人,徐曼青只覺得這妝法若是傳給她也真是白瞎了,況且張妙手也沒有絲毫想要求教的意思。

  一個連別人的妝法都沒見識過就在那妄自尊大的人,徐曼青實在是不想深交。

  那張妙手回過神來,立刻不甘示弱地指著徐曼青的鼻子道:「你,你算個什麼東西?老娘我在給別人上妝的時候,你還在兜著尿布滿街跑呢!」

  「別以為你搗鼓出了一個什麼『金花燕支』就能得意忘形了!若你真是這般厲害,怎不見東家把你召進閣來?」

  徐曼青聞言忍不住嘆氣——這並非是尉遲恭不想把她招進閣裡,而是她自己不願意攪進這灘子渾水裡把簡單事情複雜化罷了。

  感覺跟這張妙手是話不投機半句多,徐曼青轉過身來跟大管事道:「今日我等得太久了,身體有些不爽利,就先回家去了,勞煩管事您轉告東家一聲,這傳授彩繪妝法的事情,明兒再議吧。」

  雖未明說,但徐曼青的言下之意已經非常明顯——這攀高踩低的張妙手實在入不了她徐曼青的眼,今兒所有的事情都先作罷,等明個兒重新換了人選再議吧!

  大管事見徐曼青一臉嚴肅不似說笑,也知道張妙手這次玩火是玩得過分了些。如今尉遲恭親自交代下來的事情沒做好,這全部的責任都在張妙手這,怨不得別人。

  大管事也不怕在尉遲恭面前給這個張妙手告上一狀,反正這女人在閣裡的氣焰越發囂張,有時候連他這個大管事都不放在眼裡。如今有人這般清楚明白地給了她一個下馬威,他倒是真想看看她顏面無存的模樣。

  張妙手一聽這徐曼青不願意教了,更是氣急攻心。

  「你個小蹄子,你不願意教,老娘我還不願意學呢?什麼破人體彩繪,不過就是在妓子身上畫畫罷了,能高貴到哪去!」

  懶得再聽那張妙手氣急敗壞怒罵,徐曼青徑直往門外走。那張妙手見徐曼青還真沒有要和解的意思,沒了台階下,索性破罐子破摔地一路跟著罵了出去,兩個小丫頭上前攔都險些攔不住,還平白挨了幾個巴掌。

  徐曼青見身為男性的大管事不好插手,徑直上前,一把就將兩個才十多歲的小丫頭扯了過來護在自己身後。

  「我聽聞玉芍在淪落風塵之前也是二品大員家的高貴小姐,身份可一點也沒比張妙手您低到哪去的。雖說落魄鳳凰不如雞,但大家同為女人,你又何必這般趨炎附勢、欺負弱小?若您真看不起玉芍那樣的風塵女子,這個妝我便替玉芍向您拒了。還請您回去之後天天燒香拜佛,只求這後半輩子千萬別有落難的時候,免得到時候被人這般指責,還不得一條白綾了結了命去?」

  徐曼青說完,便將兩小丫頭交給大管事,還分別塞了兩個小荷包到她們手裡。

  小丫頭們先是受了欺負後又受了維護,又委屈又感動地在那哭哭啼啼的。徐曼青安慰了兩句,實在是不想跟那張妙手多聊,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珍顏閣。
第62章 表意

  果不其然,第二日,珍顏閣那邊就讓大管事親自送了許多大包小包的禮品到項家,說是代張妙手來登門道歉的。

  徐曼青自然知道若是張妙手誠心想道歉,肯定會親自上門,可如今卻是大管事現身,看來這張妙手是軟硬不吃,不肯低下她「高貴的頭顱」了。當然,徐曼青也並不想勉強,不過既然來的人是大管事,自然也不會下了不相干的人的面子,便趕緊笑盈盈地將人迎到家裡來了。

  大管事跟徐曼青多少也算是打過交道,大約猜到徐曼青的為人,這次來也不打算繞彎子了,趕緊開門見山道:「東家因為昨兒個那事已經大發了一次雷霆,今天還真不是張妙手自個兒不願意過來您這。只是東家發話了,得罪過你的人這次就不啟用了,直接換了別人。」

  「但之前您說的那個找個『技手』就行的事兒,東家還是覺得不妥。雖說張妙手是不能用了,但再不濟也得在下一級的『工手』裡面尋一個,否則上面的人還以為咱珍顏閣是有意怠慢,竟選了一個『技手』送妝呢。」

  徐曼青回道:「昨日裡我也只是姑且那麼一說,並不是非要找個『技手』下張妙手面子的意思。東家既然已經發話了,那自然是循著東家的意思去辦。」

  大管事見徐曼青如此好說話,兩相對比,心裡更是對那胡攪蠻纏的張妙手更是厭惡了幾分。

  「如此這般便事不宜遲,我已經將要學妝法的工手給安排好了,這次一定是個謙恭良善的,不會再像張妙手那般……」

  徐曼青笑道:「大管事您就放一萬顆心吧,我可不是那種會主動挑事兒的人。」

  其實大管事又何嘗不知徐曼青跟那張妙手不是一路的,不過昨日東家震怒的模樣還真是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按理說,以張妙手在閣內的地位,遇上事兒也不應該像昨日那般一點的辯解機會不給的。東家這次是完完全全一面倒地在責罵張妙手,一點兒徐曼青的壞話都聽不得,最後還放話說這閣裡頭以後有誰得罪徐曼青,就不用繼續在這混了。

  大管事雖然沒被明著點名兒批評,但東家也說了,就連他本人都不會讓徐曼青這般在閣裡等上半個多時辰,言下之意就是大管事實在過於縱容張妙手了。弄得大管事今個兒登項家的門,登的也是心驚膽戰的,生怕把自己的飯碗給砸了。

  得了徐曼青的承諾,大管事也安心不少,立刻回道:「其實今個兒黃工手已經跟著我過您家來了,只不過方才沒問清楚您的意思,還真不敢將她往你家裡帶。如今人還候在外頭呢,您看這……」

  徐曼青一聽他們兩人說了這麼一會的話還讓別人在外頭乾等,立刻起身道:「這哪能呢?趕緊請黃工手進來吃杯茶才是。」

  兩人這才出了門去將人領了進來。

  估計那黃工手昨日也是親眼看見尉遲恭在閣裡大發飆的事兒了,如今被大管事點了名來這邊學妝法,連大氣都沒敢喘上一下。一進門來就低眉順目的,還趕忙給徐曼青福身問安。

  徐曼青哪裡受得了別人這種大禮,趕緊側身避過了,又是端茶又是遞水的好一通聊,才讓黃工手緊張的心情多少放鬆了一些。

  徐曼青先是送走了大管事,之後便領著黃工手去跟項寡婦打了聲招呼,就說珍顏閣的東家派人來學那「金花燕支」的上妝技法。

  項寡婦對徐曼青的事兒向來都不大清楚,不過自珍顏閣的「金花燕支」上架之後,她收到的徐曼青交給她的銀票,可是她這輩子都沒見過的大數目。

  最近又聽徐曼青說想在東林書院附近買個三進的院子好改善改善住家條件,項寡婦原本是覺得這事兒是極好的,但又想著這兒媳婦是越來越能幹了,生怕自己兒子以後回來彈壓不住,為了買房的事還在糾結猶豫呢!

  不過今個兒一聽是珍顏閣來人了,項寡婦也知道這是個絕對不能得罪的大東家,便趕緊讓徐曼青忙活去了。

  徐曼青將黃工手帶進了自己的房間,關起門來一教便教了兩個時辰。

  黃工手雖說是在珍顏閣裡浸淫多年的妝師了,但在親眼見著徐曼青繪在她手臂上的妝法的時候,也還是忍不住驚訝了半晌。

  「哎,若不是昨日張妙手對妹妹你如此不敬,這等好事也不至於能落到我的頭上。」黃工手忍不住感歎道。

  待黃工手把基本的妝法技巧都掌握了,便千恩萬謝地起身給徐曼青拜了拜。

  「都說長江後浪推前浪,妹妹如此年輕有為,日後莫說是珍顏閣的『妙手』,就是當上『國手』,進宮裡伺候貴人也是絕對有可能的!」

  徐曼青笑道:「黃姐姐莫要客氣,若我真心想入宮,也不會托姐姐你來做這份差事了。只是我夫君如今出征在外生死未卜,家中上有婆婆要侍奉,下有幼弟要撫養,若我進了宮去,哪還能像現下這般輕鬆自如?」

  「這妝法既然交給了姐姐,以後自然就是姐姐的東西了。若有人問起此事,姐姐還得為我多擔待才是。」

  黃工手道:「東家早就下了死令要那些知道此事的人都管好自己的嘴巴了,你放心,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我心裡自然是有數的。」

  兩人又閒聊了一會,徐曼青這才把黃工手給送出了門去。

  可因為之前送黃工手的大管事早已回去了,如今黃工手要回珍顏閣還得雇頂轎子。

  石河子胡同裡也叫不著轎夫,徐曼青只得一路陪著黃工手到了大街上,這才找著了轎子將人給送走了。

  徐曼青看人走遠了,覺著又了了一件事,心下也鬆了不少,回程的步伐都跟著輕快了許多。

  可誰知路過一個偏巷的時候,竟一下有隻長臂伸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就扯進了巷子裡。

  徐曼青登時嚇得魂飛魄散,想要呼救,卻發現來人的手掌已經早有預謀地牢牢扣住了她的嘴。

  「別叫,是我。」

  聽到熟悉的聲音,徐曼青這才放鬆了下來,回頭望了一眼身後的人。

  吳岳澤將捂著徐曼青的手掌鬆開,徐曼青脫了箝制,趕緊向後退了兩步,好跟眼前這男人拉開距離。

  「吳、吳捕頭,有、有事嗎?」

  徐曼青原本心下十分惱火,吳岳澤這般魯莽行事,要是被人看到這還得了?可當她看清吳岳澤現下的情況的時候,她滿肚的牢騷卻死活發不出來了。

  這些天沒見,吳岳澤整個人憔悴了許多,鬍子拉雜不說,就連眼窩和臉頰都瘦得有些凹了下去,氣色也十分不好,眼底的青紫和眼中的血絲都說明了他這段時間過得十分煎熬。

  「我見你今個兒心情不錯,可是有什麼好事發生?」

  徐曼青倒是抓住了吳岳澤的話中的某些端倪,忍不住問道:「吳捕頭這般,呃……就是要問我這個問題?」

  眼前的小女人心思縝密精明得厲害,吳岳澤發覺自己的那點小心思在徐曼青面前根本就不可能藏得住,索性就把話給撩開了。

  「我確實不是想問你這個問題。」

  「只不過……只不過最近心情糟糕,但方才看到你的笑容,就沒了理智……」

  「我知道我這般做很是唐突,但……」

  吳岳澤看向徐曼青的眼神中並沒有任何冒犯,但卻不會讓徐曼青看錯——那是一個男人在看一個女人的眼神……

  徐曼青的心登時漏跳了一拍,趕緊把頭垂得更低了。

  「吳捕頭自重,我、我是有夫家的人……」

  吳岳澤一聽徐曼青提起這個,情緒也激動得有些一發不可收拾。

  只見他一拳砸在牆上,咬牙切齒道:「我比誰都清楚你是有夫家的女人!」

  徐曼青不知在這種時候說什麼才好,只得保持了沉默。

  吳岳澤是一個正人君子,這一點毋庸置疑。只是這男人對她的感情到底是在不經意間悄然滋長到了什麼地步,以至於他能冒著這樣的大不諱來做出這種出格的事情?

  「我、我不和你說了,我婆婆還在家裡等我,我得先回去……」

  徐曼青抬腳便要走,誰知手腕卻被吳岳澤一把拽住。

  「你!你放開我!」

  徐曼青也不敢大聲嚷嚷,只得壓低了聲音死命掙扎。可誰知她越掙扎吳岳澤也越不淡定,最後竟然將她一把壓在牆上。

  兩人的身體離得很近,徐曼青輕易就能聽到對方劇烈的心跳聲。

  「我、我知道這樣對不起項兄弟……」

  「可是……」

  這種感情一旦被種下,就如雨後春筍一般生勢磅礡,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對眼前這個女人的愛意竟然已經在他的心中留下了一席之地,甚至能讓他將他平日來看的最重的禮法和規矩都全然拋諸腦後。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萬一項兄弟回不來了,你待如何?」

  徐曼青見掙扎不脫,只得堪堪撇過臉道:「那我便守一輩子的望門寡!」

  盛怒下的徐曼青更有一番別致的風情,吳岳澤忍不住湊過臉去,果然如他料想的一般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味。

  徐曼青快被這男人逼瘋了。

  「你、你再不放手,我可要叫人了啊!」

  威脅的聲音都帶了顫抖,聽起來一點震懾力都沒有。

  「或許,或許老天給我這個認祖歸宗的機會也是有別有深意的。」

  徐曼青這樣的女子,值得他最好最真摯的對待。若是項望山真的戰死沙場,徐曼青就算改嫁也不會落下什麼好的名聲,而且多數也只能為妾,甚至連做填房都不可能。

  但他吳岳澤不會讓自己心愛的女人受到這般對待!就算有朝一日真能讓他娶到眼前的這個小女子,那麼也定會是三媒六聘穩坐正房。

  他母親受的罪,這輩子他不會讓自己的女人再受一次。

  而要實現這一切,那便得有掩人耳目瞞天過海的通天手腕!

  若他只是現下的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捕頭,是給不了徐曼青這麼多承諾的。

  他如今這般做,只不過是想探探徐曼青對自己的想法罷了。

  若徐曼青真對他有意,那他如今受盡的一切委屈和折辱都不是不可以隱忍的。

  而如果他沒看錯的話,徐曼青如今臉頰上隱隱浮現出來的兩抹殷紅,也是可以說明一些問題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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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人生何處無意外

  知道這時候是多說無益只會越描越黑,徐曼青索性撇過頭去看也不看吳岳澤一眼,露出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模樣來,打死也不要對這個男人做任何回應。

  吳岳澤也知道徐曼青這種性子多逼不得,今天也算是打開天窗說了亮話,大家心照不宣就可以了。

  這段日子以來他一直想著這個眉嬌目俏的小女人,徐曼青在他腦海裡出現的頻率之高,連他自己都覺得驚訝。

  按他以往的審美標準來說,美貌這一點向來是排位很後的,而且在內心深處他總是有那麼一點不自覺地排斥長相過於豔美的女人,總覺得這類女人易犯桃花不宜家室,但如今竟讓他碰上了徐曼青這樣的例外。

  掙扎了這段時日,他也算是認命了。

  徐曼青見吳岳澤的情緒稍微平復了一些,不似方才那般激動,這才擺明了立場道:「項家對我有大恩,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做對不起我婆婆的事。」

  項寡婦不計前嫌收留自己,還給了徐奮一個安身之地,這些日子徐曼青在外打拼,家裡也全靠自家婆婆上下打點著。滴水之恩尚且要湧泉相報,更何況是這種等同再造的大恩大德?

  「報恩有很多種方法,未必是要把自己搭進去……」

  吳岳澤還想再說什麼,但徐曼青已經不願意繼續聽下去了。

  「別再說了,吳捕頭,別讓我討厭你。」

  徐曼青被這種突如其來的桃花運砸得有些懵,慌亂之間也不知應對是否得當,但現下她腦袋裡亂成了一團漿糊,哪裡還能門門道道地考慮那麼多?能躲開吳岳澤就已經不錯了,至於得體不得體的問題根本就沒有多餘的功夫去想了。

  吳岳澤見徐曼青臉色已有慍怒,便知道今個兒把話說到這份上就已經足夠了,若是再逼下去反而適得其反。再說他現下對自己的未來也很是迷茫,能不能在吳府站穩腳跟還是另說,更別提有沒有能力讓徐曼青過上體面的生活了。

  但他此番既然已經鐵了心要去爭鬥,那便需要大量的時間和精力,但徐曼青又是個極好的女子,怕是也不止他一人覬覦。他擔心若不把事情挑明了,日後徐曼青那邊就算出了什麼變數也不會考慮到他。

  吳岳澤剛一鬆手,徐曼青得了空就趕緊走開了去,臨別連個頭都沒有回,腳步快得像是要跟什麼瘟疫保持距離似的。

  吳岳澤只得在暗處眼睜睜地看著那窈窕的身影逐漸遠去,良久之後才十分無奈地歎了口氣。

  話說徐曼青好不容易才擺脫了吳岳澤的糾纏,一鑽得個空子便頭也不回地跑了,腳下像踩著風似的,若不是不想引人注意,估計這會兒她都想撒丫子跑回家去了。

  誰知一個勁地低頭猛走,肩膀忽然就被人給抓住了,徐曼青驚慌失措之下忍不住小小地驚叫了一聲,竟把抓著她的人也連帶地給嚇了一跳。

  「欸,怎麼了?大白天跟見著了鬼一樣?」

  徐曼青定眼一看,見來人是薛靈,方才被嚇到嗓子眼兒的小心臟這才又沉回去了。

  薛靈見徐曼青臉色不好,趕緊盯著她一溜細看。

  「你這是怎麼了?我叫了你好幾聲你都沒反應,而且還走得那麼老快。」

  徐曼青趕緊穩了穩心神扯謊道:「我這不是想要趕回去給婆婆做飯呢麼?」

  薛靈一聽,便高興地在徐曼青面前晃了晃手上的油紙包,另一手則親熱地挽住了徐曼青的胳膊。

  「嘿嘿,就知道你要做飯,看我給你帶什麼好東西來了!」

  徐曼青不用猜都知道這是薛靈家做的豆腐,立刻笑盈盈地接過了。

  兩個小女人有說有笑地往家裡走,看樣子薛靈今個中午是想來項家蹭飯了。

  有了薛靈跟著,徐曼青心裡大大鬆了口氣。

  可一想到那吳岳澤今日也不知道是受了什麼刺激,竟然抽風似的給她把那層窗戶紙給捅破了。徐曼青有些納悶,難道是她之前有什麼行為不檢的地方竟給了吳岳澤一錯誤信息?可惜暗自反省了半天也沒覺得自己有哪兒行差踏錯了,這純粹就是場無妄之災啊!

  不過她是真心沒有料到像她這種「有夫之婦」的身份竟然還能招來吳岳澤這種桃花,雖說跟王志遠那樣的爛桃花是沒有什麼可比性,但若是處理不好很容易會變成所謂的桃花劫,空惹一身腥。

  徐曼青只覺得腦仁兒疼,看來生活處處都充滿了意外。

  自有薛靈加入之後,三個女人忙著做飯、吃飯,也算是湊個熱鬧。午飯過後項寡婦按照慣例歇了一會兒就要去午睡了,這下大廳裡就只剩了薛靈和徐曼青兩人。

  「我說好姐姐,今個兒過來是不是還有什麼事兒是想要跟我說的?」

  雖然薛靈一直沒有開口,但徐曼青還是隱隱地感覺到了。薛靈這妮子心地雖好,但有時候心思藏得深,也不知道是不是常年隨著夫家做生意的緣故,有時候就算心裡有點什麼不痛快了,面兒上卻一點都顯不出來,但徐曼青跟她畢竟處過一段時間了,還是能察覺出一些端倪來的。

  見徐曼青開聲問了,薛靈這才將臉苦了下來。

  「妹子,不瞞你說,我今個兒來是想讓你陪我去看看大夫。」

  徐曼青驚問道:「可是有哪裡不舒服?」

  薛靈搖頭道:「不舒服倒也沒有,只不過……」

  「只不過你看我都嫁人這些年了,這肚子竟然一點動靜都沒有。像范嫂子那種年紀的都還能懷上,我這還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薛靈說完一臉鬱悶,徐曼青一聽,這還真是件大事。

  「你月信啥的準時麼?」

  薛靈看著模樣和氣色都是頂好的,按理兒說應該是個能生養的才對。可她嫁人比徐曼青早了不少,而且夫家家境也只是小康,目前為止也只有她一個女人,若不是哪裡出了問題,也不至於到現下都沒個反應。

  薛靈猶豫了一下道:「那東西時準時不準的,我也拿不準主意。原先忙著豆腐坊的事兒,我倆倒不是特別急著要孩子,可如今都這麼些年了……」

  「我怕再這樣下去,我家婆婆準得要給他納個小的進來了。」

  徐曼青心裡一個咯登。

  「怎麼,你婆婆為了這事跟你鬧了?」

  薛靈苦笑道:「這倒還沒有明著鬧,家裡還得指著我幹活呢!但她可也沒少在我家那口子面前叨叨。好在他還算是有良心,都給我擋回去了。」

  若不是他們二人夫妻感情好,被婆婆這麼一挑唆,小妾什麼的早就抬進門來了。

  「那就趕緊去看看吧。」

  雖然對大齊的婦科沒什麼信心,但現在事情都已經找上門來了,那是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了。

  「這咸安城裡的好大夫可不好約,我這也是頭一回去心裡沒底,所以就想找個人陪著……」

  徐曼青自然義不容辭,收拾收拾碗筷就跟著薛靈出門去了。

  一路到了城南的慈心醫館,一打聽才知道,這號都給排到半個月之後去了。

  薛靈在醫館前廳急得團團轉,徐曼青四處打量了一下,就藉口說要去如廁,讓薛靈等她一會兒。

  徐曼青在醫館裡繞了個小彎,就攔住了一個學徒模樣的年輕人,往他手裡塞了個沉甸甸的小荷包。

  「小師傅,你看我姐姐今個兒挺心急的,這半個月實在是等得太久了,能不能通融一下,盡快給安排安排?」

  小學徒收了好處自然滿口答應下來,領著徐曼青翻了一下約號的存檔簿,一查便看到三日後還真有個人退約了,便即刻將名字塗了去,將薛靈的名兒給頂上了。

  徐曼青見事兒辦成了,便趕緊回前廳裡給薛靈說了。薛靈一聽是三日後有了空約也是高興,這才領了單子跟徐曼青一道回家了。

  一路上看薛靈還是一臉愁眉不展的,徐曼青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才好。可這懷不上孩子的事情有時候未必是女方一個人的事兒,可是在這大齊,生養繁育都被看成是女人的責任,如今又面臨著無後為大的帽子,都快把薛靈給壓得喘不上氣兒來了。

  身邊的朋友心情不好,徐曼青自個兒也高興不到哪去。又想到方才吳岳澤沒事兒跑出來說了那通沒頭腦的話,弄得她如今也是心亂如麻,總想著千萬別再生出什麼么蛾子來才好。

  兩個女人一肚子心事的各自回家去了。

  徐曼青進了自己房裡也是懨懨地提不起精神,躺在床上糾結了半晌,竟就這樣糊裡糊塗地睡過去了。

  日子渾渾沌沌地過了兩天,徐曼青剛起床沒多大會兒,范嫂子那邊就差了人來催她過去一趟。

  徐曼青一看日子,這離平日約好的對帳日還遠著呢,而且昨日不是才剛交接了新的活計,按理兒說今天用不著她過去才對。

  可今個兒范嫂子竟然這麼早就來叫人了,難道是發生了什麼意外情況不成?

  徐曼青接了通知便風急火燎地趕去了,到了范家一看,果然見范嫂子和李婆子都滿面愁容的,一副天都快塌下來的模樣。

  「到底出了啥事兒了?」徐曼青擔憂地問道。

  范嫂子一見著徐曼青就一通哭天搶地的,說了半天才算是把話給說清楚了。

  原來,徐曼青上回可是將那珍顏閣的張妙手給得罪狠了,如今被東家不喜的張妙手索性破罐子破摔,放出話來要跟徐曼青比試一場。

  若徐曼青輸了,這輩子她都別想進珍顏閣當妝師了;若是張妙手輸了,她便自願讓出妙手的位置,並且從此金盆洗手退出妝師這個行業。

  徐曼青聽了也有些傻眼,難不成尉遲恭會讓這張妙手像瘋狗一般地亂咬人不成?

  「東家也是氣壞了,但那張妙手是先斬後奏的,放話之前壓根就沒有知會過東家,等東家察覺的時候,那風言風語已經被業內傳了個遍了,現下大家都等著看好戲呢!」

  徐曼青聞言皺了皺眉,轉念一想,又覺得雖然范嫂子是這般說的,但尉遲恭似乎在這件事上並沒有像他自己所宣稱的那般真心要把事壓下來。

  如若不然,一個小小的妝師怎麼可能在他手上生出這麼多事來?而且現下距離她們上回在珍顏閣裡鬧不愉快也不過過了短短兩三日而已,怎麼這消息就跟長了腿兒似的,沒兩天就傳得滿城風雨了?

  這其中定有蹊蹺。
第64章 不公平的比試

  從張妙手說的那番話來分析,她提出的賭注是若徐曼青輸了,那便這輩子都別想進珍顏閣任妝師,可是根據徐曼青自己的記憶,她從來就沒有在張妙手面前說過她想要進珍顏閣的事情,這麼說來若是張妙手有心要阻她入閣,那便很有可能是從尉遲恭那裡聽說了什麼。

  二來,從比試的公平性來看,張妙手自己開出的條件是若她輸了那就一輩子不再任妝師。這個條件跟徐曼青輸了只是不能入閣相比,其實是重了許多的。

  要知道咸安城裡的妝師何其多,再加上她徐曼青不過是一個無名小卒,就算這次比試敗了,她也可以不做東家做西家,雖然明面上聽來貌似輸了很嚴重,但實質上少的不過是些錦上添花的東西罷了。

  但張妙手下的賭注可就是孤注一擲了,當然也不排除她一時間頭腦發熱沒想清楚而過分輕敵的情況,但一開口就拿自己的職業生涯開玩笑,而且還把這件事情鬧這麼大唯恐天下不亂似的,就有那麼一點不合理了。

  所以最有可能的情況就是張妙手確實是出於報復的心理想要跟自己比試一場,但這賭注顯然不是張妙手開出的,而是尉遲恭開出的。

  若是沒有猜錯的話,尉遲恭很有可能會在接下來的比試題目上動手腳,好讓張妙手輸了去。這樣一來,就算徐曼青再不想進珍顏閣,但「贏」了比試的人就會順理成章地入閣任妝師,而早就得罪了東家的張妙手也會被藉機除去。

  且這尉遲恭似乎也摸清了徐曼青的性子,知道她這人平時雖然不爭強好勝,但遇上張妙手那樣的奇葩卻是不會輕易低頭認輸的。

  如此一來,只要徐曼青應戰,那麼就真的一切都會如尉遲恭的願了。

  可惜范嫂子和李婆子完全不懂這其中的門門道道,光是聽說珍顏閣的妙手級妝師要來踢館,當下就慌了,就連看著徐曼青的眼神裡都帶上了幾分哀怨,雖然沒有明說,但想表達的意思已經很清楚了。

  誰讓你不自量力地去招惹珍顏閣的頂級妝師啊?

  之前觀音誕上的那個出了名的靜航慈悲妝到現在都還被咸安城裡的人津津樂道,而徐曼青在群芳宴上的「棠紗妃子」妝雖然也很出名,可到現在不也是由於各種原因藏著掖著的見不得光麼?

  這下可好,人還沒出名,這事就找上門來了。

  之前范嫂子還因為「金花燕支」的銷量極好而喜上眉梢,可誰知現在竟出了這等樂極生悲的事兒。

  徐曼青歎了口氣道:「這次惹的麻煩確實怨我,但那日教訓張妙手的事,我是一點也沒有後悔的。再說了,這人活在世上,不是你找事就是事找你,躲也是躲不過的。」

  范嫂子哭喪著張臉問道:「那待如何?難道真要去應戰不成?」

  徐曼青笑道:「我現在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既然她張妙手都敢賭上她後半輩子的金飯碗了,我這無名無氣的小妝師怕她作甚?大不了一輩子不進那珍顏閣唄!這輸人不輸陣的,面兒上也得給頂住了。」

  「況且退一萬步說,我也未必會輸呢!」只是到時候就算贏了也麻煩,珍顏閣那溏水也夠深的,若真栽了進去,以後恐怕就脫不清干係了。

  徐曼青不是那種內褲外穿的小超人,遇到這種出乎自己意料的事,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想出應對法子的。無奈之下便只得先安撫了著急忙慌的范嫂子和李婆子一通,然後便心事重重地回家裡去了。

  徐曼青想了一晚上,正好趕著第二日要陪薛靈去慈心醫館看病,她索性拿了主意,反而先讓薛靈陪著自己去了一趟珍顏閣,說是將張妙手下的帖子給應下了。

  薛靈今個兒也是第一次聽說這事,登時吃驚得瞪大了雙眼。

  「什麼?珍顏閣的頂級妝師竟然跟你下戰帖?」

  徐曼青無奈地點了點頭。

  薛靈聽了這事兒的來龍去脈之後只得無助搖首道:「這果然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最近你喜娘的生意做得紅火,家裡置辦了許多東西,胡同裡有不少人眼紅呢!可誰又知道在風光的背後總有那麼多煩心事兒等著你來收拾呢?」

  兩女人一邊聊一邊走,沒多大會兒就逛到了慈心醫館。

  進去排了沒多久的隊就輪到薛靈了,徐曼青也陪著進了去,只見那鬍子花白的老大夫煞有介事地給薛靈把了一陣脈,然後便說了一通什麼氣血兩虛、陰陽失調一類放之四海而皆準的話,加之薛靈本來就有些月信不規律的現象,被那老大夫這麼一說,就更篤定是她自己出了問題了。

  開了方子拿了藥,薛靈一邊走一邊抹眼淚,任徐曼青怎麼安慰都安慰不過來。

  可是遇到醫學上的事情徐曼青也完全是個門外漢,這沒根沒據的也不能說那老大夫就一定是瞎說了,於是便只得安慰薛靈放寬了心,先吃一段時間的藥再看看情況。

  薛靈哭了一陣情緒稍微平復了一些,這才紅著雙兔兒眼睛道:「也難為你這樣安慰我,項大哥現在還不知……唉,我真不應該為自己的事情這般煩你。」

  徐曼青忍不住擰了薛靈兩把道:「說什麼蠢話呢,你之前幫我的還少了?我話可撂在前頭了,若是你以後有什麼麻煩不跟我說的,我第一個就不依你。」

  薛靈這才破涕為笑,握著徐曼青的手只喊「好妹妹」。

  徐曼青回了自個家裡,果然沒出兩天珍顏閣的大管事就找上門來了。

  「張妙手這事沒壓下來是我的失職,不過東家那邊已經交代下來了,這場比試絕不會讓姑娘您吃虧就是了。」

  徐曼青一聽這大管事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看來事實跟她料想中的已經差得八九不離十了。

  心裡雖有些不爽利,但徐曼青又不能拂了尉遲恭的面子,畢竟人珍顏閣的名聲是擺在那裡的,現下他這做東家的可以說是「不拘一格降人才」了,而且徐奮還在東林書院進學,光是這點徐曼青就不能明面上將大實話都給抖摟出來。

  「明個兒由東家出面主持您跟張妙手的比試,我屆時會雇好轎子過來,您只要人到就行。」

  徐曼青問道:「不知這試題是誰給出的?」

  那大管事回道:「這自然是東家給出的。」

  徐曼青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又跟大管事客套閒聊了一陣,這才把人送出去了。

  待到第二日徐曼青如約來到珍顏閣裡,被大管事帶進了雅間,一見面就碰上了候在那裡的張妙手。

  徐曼青見著了人便笑道:「張妙手今個兒可真準時。」言下之意就是在說張妙手之前看人下菜碟兒,故意擺架子害人乾等的事兒。

  張妙手被徐曼青嗤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又見尉遲恭尚未現身,便咬牙切齒地道:「別以為後頭有人頂著你,你就能這般得意,我在閣裡這些年也不是白混的,那麼多雙眼睛在盯著看呢!若真想贏我,也得有點真本事才行!」

  張妙手是話中有話,雖然未挑明徐曼青「後頭」的人是誰,但明顯對此已經是憤憤不平了。

  徐曼青未作應答,只是沉默,那張妙手還以為徐曼青是心虛,剛想再嗤上兩句,卻眼尖地看見尉遲恭過來了,便立刻閉了嘴去。

  徐曼青起身行禮,尉遲恭受了禮之後這才將他身後跟著的幾個中年女子分別介紹了一下。

  「這三位分別是廖國手、洪國手和彭國手,以前都是從閣裡晉升到國手的。」

  徐曼青一聽這三位來頭不小,竟然都是在宮裡伺候過貴人的國手,便也趕緊屈身行禮。反倒是張妙手沒有想到尉遲恭竟然為了一個小小的妝師比試整出如此大的陣仗,還把宮裡的國手都給請了過來,一時間有些愣神,便遲遲沒有行禮。

  那彭國手斜睨了一眼張妙手,便轉臉對尉遲恭道:「這位妙手莫不是看不上我們幾個婆子?怎麼竟連個禮也不施?」

  張妙手回過神來,這才趕緊行禮。

  一旁的洪國手明顯脾氣好些,連忙開聲打圓場道:「哪兒的事,估計是一下子出現三位國手都把這些後生們給嚇住了。」

  一直沒說話廖國手只是笑,「但看著方才徐曼青就是規規矩矩地行了禮的,怎不見別人被這陣仗嚇住?」

  張妙手一聽氣得臉都白了。

  她也算是看明白了,這東家早就是向著徐曼青那小賤蹄子的,可恨的是她之前並不清楚,否則也不會傻乎乎地跑去擺架子捻東家的虎鬚。

  現下可好,她竟然被東家當成了扶徐曼青上位的踏腳石,這場比試的三位國手都是尉遲恭請來的,一進門就給她來了這麼個下馬威,明顯就是在幫徐曼青的。

  這場比試,還沒開始她就已經輸了一大半了。

  徐曼青當做沒見著張妙手生氣似的,開門見山地就跟尉遲恭說要抽題。

  比試的內容被放在兩個紅信封中,分別是珍顏閣接到的兩個案子。既然是妝師,那便看誰完成的案子更好一些,妝容更出彩一些,誰便獲勝。

  尉遲恭對張妙手道:「你先抽。」

  張妙手眼神閃爍地看了尉遲恭一眼,咬了咬下唇,隨後拿了托盤上面的一個信封,依舊是滿臉不服氣的樣子。

  徐曼青順勢拿了另一個信封。

  原本抽完了題就應該當著眾位評審的面把試題亮出來的,可誰知在拆信封前,徐曼青忽然開聲了。

  「張妙手,信封還沒拆,不如咱倆換換試題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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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起跑線

  徐曼青此話一出,很成功地看到了張妙手臉上露出的風中凌亂的表情。

  故意忽略掉尉遲恭立刻陰沉下來的臉色,徐曼青只是笑著問道:「如何?張妙手不願意?」

  張妙手冷哼一聲,反問道:「好端端的我為何要和你交換試題?」

  雖然不知徐曼青的葫蘆裡賣的到底是什麼藥,但既然是自己的死對頭,那徐曼青想做的,她就應該反對到底。

  徐曼青故意激將道:「我雖接了張妙手的戰帖,但也是今個兒才知道這試題是珍顏閣的東家出的,就連請來的評審都是以前從閣裡出去的前輩。但張妙手您也是閣裡的人,我怎麼就覺得你信封裡的試題會比我的容易呢?」

  徐曼青此話一出,張妙手立刻就炸了——這明明就是做賊的在喊捉賊,她還沒抱怨東家一碗水端不平呢,怎麼反倒是這徐曼青先嗆起聲來了?

  「換就換,我還怕你不成!」

  將徐曼青手中的信封搶了過來,徐曼青則順勢接過張妙手扔過來的。

  雖說這麼做也不過是能讓這個不公平的比賽變得公平一些罷了,其他也無甚效果。

  按照徐曼青所想,若是張妙手在如此不公平的比賽裡輸了,心裡一個不服氣,到時候心緒難平,四處抱怨,這三人成虎人言可畏的,眾人一定會猜測為何這珍顏閣的東家不幫自己家的妝師出頭,反而要給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喜娘走後門?這一來二去的若是將話題的苗頭引到「這全是因為尉遲恭看上了那小蹄子」之類的由頭上,那可就糟糕了。

  尉遲恭對此當然不會有什麼壓力,畢竟男人風流是本性,而且公主的孝期也已經過了,尉遲恭家財萬貫的到現在都沒有納妾,就已經很對得起死去的妻子了。

  如此一來,這種輿論壓力就都會灌注到她身上,特別是在她贏了一個如此沒底氣的比試,然後又順勢入閣占了人家張妙手的位置,這種勝利根本就不會為她帶來任何利益,反而會讓輿論同情張妙手那樣無端被黑的「弱者」。

  故而,尉遲恭的「好意」,她徐曼青真是心領了,她真心對珍顏閣的「妙手」位置興趣缺缺,說穿了,其實就是對招惹尉遲恭這樣的男人沒有興趣。

  尉遲恭這麼多年來在各色權貴中間摸爬打滾,這徐曼青的話一說出口,雖然沒有直截了當地講明白,但其中的意思他怎能不清楚?

  徐曼青這般作為,又是在跟自己劃清界限呢!

  當然,他這次如此出了面地要幫徐曼青,確實更多的是想讓她入主珍顏閣,至於日後會有什麼流言蜚語的那都是後話。若他想,自然能讓他想聽到的流言傳出來,讓不想聽到的流言消下去。

  不過徐曼青這小女子也真夠傲氣,大概是已經先行猜出他在試題上動了手腳,竟然在抽籤之後就用激將的方法跟張妙手換了試題,無形中相當於狠狠地抽了有非分之想的他一巴掌。

  看著故意不將視線放在自己臉上的徐曼青,尉遲恭氣歸氣,可心下卻對這樣的女人更感興趣了。

  徐曼青確實跟她的姐姐一樣,頗有種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清高之氣。

  原本他對這小女人的心思還不太確定,可如今她鬧了這麼一齣,反而讓他更看清自己的心意了。

  若徐曼青當下有讀心術能知道尉遲恭此刻心中所想知道自己「弄巧成拙」的話,定會找塊豆腐活活撞死吧?

  不過俗話說得好,人心難測。此刻的徐曼青用眼角的餘光看到尉遲恭黑得可以跟鍋底媲美的臉色,以為自己的計謀得逞了,還在暗自高興。

  她這次如此「不識抬舉」,看來尉遲恭對她這種扶不上牆的爛泥也不會抱太大希望了吧?

  可惜她卻忘了在男人的心裡總有個名叫「征服慾」的東西在作怪,得不到的總是最好的。

  徐青的姐姐鸞兒如此,而徐曼青現下也是如此。

  三位國手見比試的雙方都已經抽好了試題,便由最有資歷的彭國手主持道:「既然如此,那便開題吧!」

  徐曼青和張妙手當著眾人的面兒拆開了信封,將寫著比試內容的紙取了出來。

  可惜徐曼青至今都要維持一種鄉野村婦目不識丁的模樣,明明是能看懂紙上的字的,卻要苦逼地遞給一旁的大管事幫忙宣讀。而在珍顏閣做了多年的張妙手卻是識得字的,一見徐曼青還要人代讀,立刻那鼻子就不知道翹到哪邊天去了。

  徐曼青哪裡會理會張妙手那副狗眼看人低的模樣,只是認真聽起題來。

  原來,珍顏閣近期接了兩個案子,分別是兩位官家小姐委托的。

  按照慣例,在金秋時節,咸安城裡都會舉行一年一度的賞菊宴,一邊看著各色菊花一邊品著香甜的肥蟹美酒,曲水流觴高談闊論,是件何其風雅的事!

  這賞菊宴也有多種類型,比如最高規格的自然就是宮中的宮宴,其次就是由一個大官家牽頭辦的官宴。當然,除此之外民間的賞菊宴也有不少,比如讀書人辦的學子宴和各種商會辦的商宴,不一而足。

  這次的案子,自然來源於官宴。

  話說這官宴也大致分為三種,一種是官老爺們為了聯絡感情擴大交際而辦的;一種是官老爺的夫人們為了拉些家長里短,特別是相看未來的兒媳和女婿,以聯姻為目的而辦的;最後一種,是為官家的少爺和小姐們能王八看綠豆看對眼兒為目的辦的。

  大齊雖說被傳統的封建禮教統轄,但還不至於像歷史上的程朱理學確立之後的「存天理滅人欲」那樣迂腐得厲害。這兒女的婚事自然是要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沒錯,但為了防止婚後合不來鬧矛盾,這官家也會找各種合理的名頭鑽個小空子,好讓屬意的雙方打個照面,在確保門戶相當的情況下又給予年輕人一定的自由度。

  故而這完全是一個打著賞菊幌子的徹頭徹尾的相親宴!

  而這咸安城里正是有這樣一個翩翩佳公子,同時獲得了兩位名門閨秀的青睞。

  這小公子是戶部尚書的么子,聽說生得是玉樹臨風貌若潘安,年紀輕輕就中了二甲的進士,如今被選入翰林院任編修,可謂是前途無量。

  傳言說這兩位官家小姐是在某次到佛寺進香之時無意間看到了這位小公子,從此便魂牽夢縈茶飯不思,最後兩家夫人便只得厚著臉皮到戶部尚書府中去打探消息,一聽那小公子的父母也正想給他議親,便有意讓自己的女兒攀上這門親事。

  可這兩家小姐背後都是得罪不起的勢力,又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找上門的。這與哪家聯姻、不與哪家聯姻的,說得太白難免傷感情,得罪了哪頭都不好做人。

  於是戶部尚書在苦思冥想之下,只得將決定權交給自己的兒子,並暗示說請兩家小姐一同出席一個月後的賞菊宴。屆時兒子看上哪家千金,那便與哪家聯姻。

  戶部尚書的話一出,兩邊人家是有人歡喜有人憂。

  可是無論如何這事兒已經這般定下來了,既然要相看,那便相看就對了。

  可都說人是視覺動物,雖說以貌取人十分要不得,但明眼人心裡都明白,這相看能不能成,不就相當於是在拼女子的妝容了麼?

  於是兩家人都砸了血本,勢必要請到珍顏閣的妙手級的妝師出馬為自家女兒梳妝打扮,勢必要釣上戶部尚書小公子這個金龜婿才行。

  張妙手抽到的,是正三品保和殿大學士的嫡親長孫女的邀約,而徐曼青抽到的,是從二品開國縣公的嫡出四小姐的邀約。

  這兩家的家底,一邊有官聲,另一邊有淵源,果然是各有所長平分秋色。

  如此一來,兩家小姐獲得小公子青睞的關鍵,就全看是能不能入得小公子的眼了。

  尉遲恭交代道:「這兩家小姐與戶部尚書家的小公子相看一事,也就只有這三方當事人以及我們幾人得知,因為關涉到官家小姐的閨譽,你們對此要三緘其口,斷不可洩露給外人得知。」

  徐曼青和張妙手應下了——為客戶保守秘密,這是妝師最基本的職業道德。

  尉遲恭滿意地點了點頭。

  「如此這般,你們便準備準備,明日分別去給兩位小姐試妝。閣內的所有器具和妝品你們都可以隨意使用,若是有特殊需求也可酌情提出,我會一一照辦。」

  「是。」

  徐曼青領了題之後便告辭退下了,從試題內容上來看完全看不出有任何不公平的成分在。那麼,若是表面上沒有問題,那就是實質上存在問題了。

  若尉遲恭真的有心要幫她,那麼他定會動用自己的人脈將兩家小姐的情況都了解個大概。

  如果她沒有猜錯的話,這兩家小姐在天資上一定會存在明顯的差別,而她跟張妙手換了試題之後接到的這位從二品開國縣公的嫡出四小姐的約,應該就是根不太好啃的骨頭了。

  徐曼青笑了笑,並不以為意。

  這船到橋頭兵來將擋的問題對她這種見慣了形形色色的客戶的妝師來說不是問題,若是能在起跑線落後的情況下贏了對手,那才叫做真正的實力!
第66章 孫小姐的心酸

  翌日,徐曼青依約要到開國縣公府上給孫小姐試妝,這也是她來到這個時代以後第一次有機會踏上這條權貴雲集的朱雀大街。可惜她作為女眷必須端坐轎中不能露臉,否則還真想親腳在這條聞名遐邇的街上四處走走看看,也算是開了眼界不是?

  這二品大員的宅邸確實規模非同一般,光是看著門前的兩座石獅子便覺得氣勢巍峨,再加上有「開國」的名號在,聽說在太祖剛打下天下的時候便已經很有遠見地在這寸土寸金的咸安城裡劃了老大的一塊地開府造宅。

  用如今高得嚇人的房價來看,徐曼青要想在城南的東林書院附近買個三進的小院子就得花去至少兩千兩雪花銀,可如今這一進大門就完全看不清究竟有幾進的大院,這果然就是現代人口中所說的豪門了。

  好在徐曼青在還沒穿來之前就酷愛旅遊,什麼喬家大院、王家大院的都去過不少,如今看得這氣勢恢宏的大宅院才不至於目瞪口呆了去。

  這二品大員不輕易見人,別說是開國縣公本人了,就連徐曼青拜見當家主母也只是隔著道屏風問了安而已,並沒有見到本尊。

  看來這高門大院的就是規矩多,也不知這孫小姐究竟生得是什麼模樣,竟會讓尉遲恭一開始便把她推給了張妙手。

  七拐八彎地終於進了二品大員嫡親小姐家的閨房,簾子還沒打就已經聞到一股能薰壞人的香料味兒。

  徐曼青忍不住小小地打了一個噴嚏,當即引來了旁邊領路的大丫頭的些許不滿。

  不過估計是因為自家的小姐還要仰仗眼前的這個妝師打點門面,也算是個得罪不起的人物,所以那丫頭也只是不輕不重地撇了徐曼青一眼,終究沒說什麼。

  「小姐,珍顏閣的妝師來了。」

  大丫頭打了簾子領徐曼青進去,徐曼青先是低眉順目地朝端坐在正位的年輕小姐福了福身子。

  「好了,坐吧。」

  孫小姐的語氣懨懨的,像是提不起精神來。

  徐曼青落了座,這才有機會抬起頭來打量這個正兒八經的名門閨秀。

  這一眼看去,好傢伙,徐曼青立刻就看出這位孫小姐的問題所在了。

  若論到五官,孫小姐可說是端莊秀氣的,皮膚也算不錯,沒有許多這個年齡的年輕人會的青春痘和痤瘡痘疤之類的問題。

  所以這唯一困擾人的,就只剩下一個字了——胖。

  若說到到這大齊如今對女性的審美觀,就不得不提提當朝的聖母皇太后高太后。

  這高太后的一生,幾乎可以稱之為傳奇。姑且不去細說她是如何從一個卑微的歌舞伎成為後來的正宮皇后,之後又成為了現在的皇太后的,但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大齊的女人們都不自覺地會將這個傳奇般的女人視作榜樣,故而追求那種纖細靈巧如弱柳扶風一般的骨感身材,已經成為了當下的時尚。

  徐曼青亦有耳聞,這高太后當初邀得聖寵最關鍵的一點就是身姿輕盈能作掌中舞。可若想在人的掌心上跳舞,對體重的要求可就不是一點半點的苛刻了。

  聽說當時宮中有宮娥想效仿高太后那般練出盈盈一握的細腰,誰知竟因節食過度被活活餓死。

  可見不論在任何時代,女人對美麗的追求都可以用癡迷和執著來形容。

  於是,眼前這位充其量來說不過只算是有些豐腴的孫小姐,以當下苛刻的審美標準來看就已經不合格了,也難怪尉遲恭會將她看成是燙手山芋而扔給了張妙手。

  這孫小姐今個兒看著就是一副懶洋洋沒精神的模樣,如今一見身姿苗條的徐曼青進了來,這屋裡的低氣壓就更明顯了。

  「珍顏閣真是名符其實,連個妝師都生得如此好看,我,唉……」

  那孫小姐歎了口氣,一邊說話一邊抓了一把堅果往嘴裡塞。

  「我聽說你們閣裡的張妙手被那曾小姐給請去了,也罷,總覺得這就是命,我也怨不得別人。」

  只聽那孫小姐在那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語,字裡行間總透露出一股濃濃的不自信來。

  徐曼青笑了笑,斟酌了一下用詞便回道:「如此這般,孫小姐難道是不想去那賞菊宴了?」

  孫小姐一聽,立刻吃驚道:「你怎麼知道?」

  這想法她也不過是在心裡頭想了想,明面兒上是絕對不敢提的。

  當初她對那戶部尚書的小公子一見鍾情,回來之後就哀著求著自家母親去議親。誰知那小公子竟如此搶手,如今母親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談成了現在的結果,可她卻因為怯場而萌生放棄之意,要說出去,恐怕會笑掉別人大牙。

  她現下真是所謂的騎虎難下兩頭為難,這若是不去那賞菊宴試一試她又不甘心,可若是去了,屆時人家小公子選了曾小姐,那她的面子可往哪兒擱?

  於是兩家人都打破頭似的要請珍顏閣的張妙手來給自家的閨女上妝,當時孫小姐心中就暗想,若是能請到張妙手來便還有一絲贏的希望,可若請不來,那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如今來的人果然不是張妙手,別說她本人十分失落,好像母親都為此而置了氣,方才聽大丫頭說她母親連見都未見這來訪的妝師一面,明顯就是對此事心生不滿了。

  徐曼青道:「若是這般,我勸小姐真別去那賞菊宴了。」

  孫小姐原本還以為在自己哀怨了一番之後徐曼青便會在一旁說些好聽的話來安慰安慰她的,可沒想到徐曼青竟會如此直接,一開口就說讓自己放棄?

  徐曼青朝孫小姐使了使眼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這孫小姐別的不行,可生在這高門大院裡,看眼色的能力可不是一般的高,知道徐曼青是有話要同自己說,便將身邊的丫頭都給清出去了。

  徐曼青見旁人都走空了,這才直言道:「我聽聞小姐這次去賞菊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這原本也是極好的事兒。在咱大齊,女人家下半輩子的倚靠不就是自己的夫君麼?」

  「可這成婚一事,賞菊宴上的相看不過只是起步而已。不,或許連起步都算不上的,日後若真的喜結連理,還要面臨與公婆妯娌相處,平衡內宅外宅的各項事宜。況且男人們在奔前程的時候,難免也會有起有落,這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管家事兒也得當家主母去打理。待到生兒育女之後,又要為兒女的前程和婚事操心……」

  「這林林總總不一而足,以後的日子還很長,要過好可不容易。若小姐您自己個兒都沒有信心、沒有勇氣去面對別人的目光,那日後再遇到的其他大事兒又如何能運籌帷幄,助夫君一臂之力?既然如此,小姐還去那賞菊宴何用?」

  「不如把那好兒郎讓給別家,這樣才不至於兩邊耽誤不是?」

  徐曼青的一番話說得孫小姐臉一陣脹紅,到了最後乾脆哇地一聲就嚎出來了。

  「哪有、哪有人像你這般說話的……」

  孫小姐接過徐曼青遞過來的絲巾,蘸了蘸眼角的淚,不過終究沒有叫人來把徐曼青掃地出門。

  徐曼青看那孫小姐是個大度能容人的,便繼續說道:「都說良藥苦口、忠言逆耳,我這個做妝師的,其實也可以什麼都不說,只管給小姐您上好妝便是了,這結果是好是壞,您家也不會短了我的銀錢不是?」

  「可我現下既然和小姐您在同一條船上,自然是希望您能在那賞菊宴上揚眉吐氣一番的。」

  「但若是您自己都覺得一定會輸,那就算我上的妝好得可以通了天去,也是沒有用處的。」

  孫小姐啜泣道:「其實我真不怪你,你跟我說的這些我母親之前都給我說過。只是你若是見過那個曾小姐,定然就不會是現下這般態度了。」

  徐曼青好奇道:「您倒是跟我說說那曾小姐是個什麼模樣?」

  孫小姐抹淚歎氣道:「我之前在端午詩會上見過她,就跟從畫中走出來的仙子一般,那身姿窈窕得……唉,看起來好像只有我的一半似的。」

  孫小姐說完,又鬱悶地要抓一把堅果塞到嘴裡,誰知卻被徐曼青的手給擋住了。

  「那曾小姐身姿窈窕,您的身姿也不算差的。」

  雖說孫小姐的骨架是稍微大了點,但勝在身高腿長,胸前十分有料,如果能將多餘的贅肉減一減,不見得會差到哪去。

  「若你真的對那兒郎有意,只要按照我的辦法去做,一個月後定能讓你脫胎換骨。」

  那孫小姐見徐曼青自信滿滿的模樣,一時間愣得說不出話來。

  猶豫了半晌之後,她才脹紅著臉又爆出一個八卦來。

  「不瞞你說,其實我之前曾打聽到張公子經常會與朋友在盛清茶樓聚會,那次我忍不住也帶著丫鬟到那茶樓偷偷看他去了。」

  「那時,那時我不小心落了個香囊被他撿到,他便追過來將那香囊還給我,我還沒來得及說答謝的話,他便離開了。」

  「之後,我便想說讓丫頭過去道聲謝,誰知丫頭後來灰頭土臉地回了來,說是謝沒道上,反倒聽到張公子的那些朋友們在議論我……」

  徐曼青一聽,才算是知道這孫小姐的自卑是完全有來由的。

  「他那些朋友並不知道我讓丫鬟折回去找他,便拿我來玩笑。聽說是有人說張公子豔福不淺,連出門喝口茶都能撿到香囊之類的。」

  「然後,然後那張公子被調笑得狠了,也不知道是出於真心還是無意,便淡淡地回了一句說他怎麼會看上體格如此健碩的女子……」

  孫小姐說罷,便又傷心得嚶嚶哭泣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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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只有懶女人,沒有醜女人

  徐曼青聽了,忍不住歎了口氣。

  「敢問小姐,那日你與張公子在盛清茶樓會面之時,他可有看到你的容貌?」

  孫小姐搖了搖頭:「這倒是沒有的。我那日是瞞著家裡偷跑出去的,哪裡敢那般明目張膽地以真面目示人?故而當時就圍了紗帽。他在還我香囊的時候也很規矩有禮,站在三步開外,根本不可能有機會看清我的長相。」

  徐曼青道:「那便是了。況且聽小姐方才之言,您也並非是親耳聽見張公子說出了那樣的話,那小丫頭當時在門外到底有沒有把來龍去脈都聽真切了,也是說不好的。」

  「如果就以此來斷定張公子以貌取人的話,似乎也不大公平。」

  「退一萬步來說,若張公子真就不喜歡您這樣的,那其實也不見得是一件壞事。至少小姐您現下還有轉圜的餘地,總比那些等進了門之後再被丈夫嫌棄的新媳婦來得強吧?」

  「再說了,我做妝師這段時日,見過的姑娘沒有一百,也有幾十了,小姐您的五官長相絕對是好的,臉型也是極好上妝的鵝蛋臉,下巴也尖。若是能再瘦些,把妝上好、衣裳一穿,那也是頂美頂美的姑娘了。」

  孫小姐聽徐曼青說了之後半信半疑。

  「真的?」

  徐曼青笑道:「那自然是真的,這妝活是在我手上出的,若是沒有十分的把握,也不敢說出這八分的話來。」

  「待小姐打扮好了,去那賞菊宴上露一露臉。能不能與張公子相看上倒是另說,我聽說那日除了張公子之外,也有不少青年才俊受到了邀約。咱也不能光在一棵樹上吊死吧?」

  孫小姐聽了忍不住破涕為笑:「嫂子,你說話可真逗。」

  徐曼青道:「那可不是?這相看的事兒,在我老家那兒倒是有個說法,叫做『雙向選擇』。您可千萬別覺得是淨是張公子在挑你了,您不也可以挑挑那張公子麼?」

  「再說了,你們之前的見面都是驚鴻一瞥來去匆匆的,又哪裡會有這麼好的機會能同處一室喝茶賞菊呢?若張公子的才情人品真如小姐您之前預料的那般好,這樣的良配咱自然是要爭取爭取的;可若他真是個只會以貌取人的男人,那咱也捨了他去,求著咱嫁,咱也不能嫁呢,你說是不?這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咱咸安城裡可是多得緊呢!」

  孫小姐聽了覺得有理,原本懨懨無神的眼睛也噌地發起亮來。

  「可如今離那賞菊宴僅剩下一個月的時間了,我之前也曾想過各種辦法想要清減一些,奈何……」

  徐曼青自然知道孫小姐的苦惱。

  在現代人的眼裡,孫小姐有兩個最大的特點,一是骨架偏大,二是要命的易胖體質。

  骨架偏大這點一般無法改變,這都是先天遺傳來的。

  這開國縣公的名號,一聽便是從馬背上打下來的,想必孫小姐的先祖定是個驍勇彪壯的漢子。如今雖然已經養尊處優了多年,但遺傳基因的東西不是說變就能變的。況且以孫小姐大約一米七幾的身高和身材比例來看,在現代練好了都是能去當個平面模特兒的。

  至於這易胖體質,其實就是胃腸的消化吸收功能好,新陳代謝率較常人來說偏慢了一些,這從一定意義上來說是種福氣。

  有些怎麼也吃不胖的瘦子,其實多是腸胃病患者,徐曼青之前也遇到過不少,那類人只要稍微吃點油膩的食物或是積食了便會拉肚子,嚴重的還會嘔吐,極易患上腸胃炎。吃進去十分的東西只能吸收個兩三分,若是放在食物貧乏的災荒年代,這種體質准得餓死。

  徐曼青笑道:「孫小姐可是下定決心了?」

  孫小姐看了眼眉嬌目俏的小妝師,心裡不知有多羨慕,若是聽了徐曼青的話也能讓自己變得跟她一般如花似玉的話,就是吃再多的苦她也是心甘情願的。

  見孫小姐點了點頭,徐曼青便將方才被遣出去的丫鬟重新叫了進來。

  「將你們小姐現在穿著最合身的衣服給我找一套出來。」

  丫鬟們聽得面面相覷,不知徐曼青意欲為何。

  這妝師不是來給自家小姐試妝的麼?怎麼忽然又要起小姐的衣服來了?

  「嫂子說要拿,那便拿一套吧。」

  見丫頭從箱籠裡取了一套衣服出來,徐曼青在裙裝的兩個部位分別掐了掐。

  「去按照這個尺寸重新做一套新的出來,就說是給小姐準備去賞菊宴上要用的。」

  那丫鬟一聽立刻為難了:「可這腰身和臀圍縮了這麼多,小姐她……」怕是穿不上啊!

  見那丫鬟眼神閃爍欲言又止的,徐曼青都快被氣樂了。

  「讓你去你就去,哪來的那麼多話?」

  孫小姐也被方才丫鬟的小眼神激起了點小火氣,但想到自己的肥膘若是一點都減不下來的話,方才那種尺寸的衣服是定然穿不進去的,也難怪連自己的丫頭都不相信自己了。

  徐曼青不以為然地在旁邊吩咐道:「這底色要選鮮嫩的鵝黃,底圖用金線壓上龍爪菊的花樣,分別紋繡在上衣和裙擺的兩側,中間留白。袖子做成內外嵌套的外短裡長的款式,袖邊裙邊要用新綠壓上九宮祥雲紋做點綴。領扣用如意吉祥扣,最重要的是裙子要用這樣修身的款式,讓針線上人在這兩個地方收上幾針,可聽明白了?」

  這官家小姐身邊的貼身侍婢不僅能認字,這針線上的事也是難不倒她們的。可如今徐曼青嘴皮子如此利索地交代了一大堆細節,小丫鬟差點沒給聽懵了過去,趕緊低頭數著手指將徐曼青方才說的一點一點地記了下來。

  「好了,若是有什麼地方不清楚的就讓針線上人過來問就是了,還有就是鞋也要做成一套的,鞋底越薄越好。做好後送到珍顏閣去,讓那邊的師傅加工成流蘇的款式。」

  孫小姐聽得是一愣一愣的,原本在見到徐曼青之前已經有如死灰一般的鬥志,竟然被眼前的這個熱血小女子又給重新點燃了。

  「如何,想不想在眾人面前展現出一個全新的自己?好讓張公子、曾小姐他們都刮目相看?」徐曼青轉過身來笑著問道,眉眼燦爛得有如天邊最美的星子。

  孫小姐被徹底地蠱惑了,傻愣愣地點了點頭。

  徐曼青將丫鬟趕去找針線娘子後,這才拍了拍手重新坐下。

  要知道這古代的衣物都是靠人工裁剪,花樣也是一點一點地繡上去的,異常地耗時耗力。若是再不抓緊時間趕製新衣,就算到時候孫小姐真的減肥成功了,沒有合適的衣服也是白搭。

  可孫小姐顯然還是沒有徐曼青這般自信,猶豫了一下忍不住問道:「若到了賞菊宴那天,我還是穿不進那新衣服該當如何?」

  徐曼青聞言,直接抽了一張紙出來拍在桌案上。

  「那便立下軍令狀,若是穿不進那新衣服,就放棄出席賞菊宴!」

  孫小姐想了想,也覺得不應該為自己留後路,便咬牙應了下來。

  「既然如此,小姐也必須答應我一些特殊的要求。」

  徐曼青道:「這段時日我要住進這開國縣公府裡來,小姐的生活起居吃穿用度都要聽我的,若有違反,我便如同那女夫子一般可以用戒尺教訓你,就算是夫人來了求情也是沒用的。」

  「你可願意接受?」

  孫小姐聽了徐曼青的話頓時覺得傻眼,一個妝師做出這樣「無禮」的要求,也實在是破天荒的頭一朝了。

  「如何?害怕了?」

  想起之前徐曼青說的那番話,孫小姐覺著如果她連這點毅力都沒有的話,日後嫁了人也只不過像是徐曼青說的那樣累人累物罷了。

  「好,我即刻去同母親說一聲,明日嫂子便搬進我的小院裡來吧。」

  徐曼青點頭,眼中流露出一種「孺子可教」的光芒來。

  若不是看這孫小姐是可造之材,她也不會費這樣老大的勁來幫她。

  古話雖說天命難違,但後面也還跟著一句事在人為。

  那孫小姐方才被她一番激將也不羞不惱,最後還當機立斷地立刻應下了那些聽起來就各種不合禮數的要求,便知道在那孫小姐還是有著一顆嚮往美好的心的。

  只要愛美之心不死,只要追求美麗的腳步不停,這世上便不會有真正意義上的醜女人。
第68章 要減肥也要健康

  徐曼青出了開國縣公府便趕回家中跟自家婆婆打了報告,孫小姐那邊還特意派了大丫鬟跟著一起說明情況。項寡婦一聽這可是二品大員的嫡親閨女發出的邀約,一般人是想都不敢想的,便也趕緊答應下來了。

  末了等孫家派來的人走了,項寡婦才一臉憂心地扯著徐曼青噓長問短道:「你這生意現在越做越大,接觸的人也越來越了不得。在這規矩如麻的深門大戶裡,可得處處留意萬分小心才是啊!」

  徐曼青安慰了項寡婦一番,特地強調了一下她只不過是待在孫小姐的香閨小院裡,深居簡出的,根本就不會跟其他人有接觸的機會,這才讓項寡婦稍微安了些心。

  簡單地收拾了包袱,徐曼青坐在案子上用毛筆寫寫畫畫的,也不知道是在忙啥,項寡婦瞅了一眼,只見徐曼青寫的盡是一些缺筆少畫的簡體字,而且還寫得七歪八扭有如雞爬,便在她身後忍不住笑。

  「娘您就別笑我了,我能記住這些已經不錯了,待我閒下來您定要好好教我習字,這不會寫字實在是不方便。」

  徐曼青說完又想起了一件事,這件事還非得自家婆婆親自出馬不可。

  七手八腳地跟項寡婦形容了半天,又是比劃又是畫圖的,徐曼青才算是把要做的東西終於給講明白了。

  「這個東西算是壓箱寶,可現下還不能讓孫小姐知道,所以不能讓孫府的下人去做。若是她知道我還藏著這麼一個殺手鐧,情緒上肯定會鬆懈。到時候瘦不下來可就麻煩了。」

  項寡婦應下了,徐曼青又趁機提了提讓項寡婦去東林書院附近看房子的事。如今她事情太多,哪有空這般貨比三家地看,只能全仰仗自家婆婆了。

  「若真有合適的,現在住著的舊宅子當然也不賣,不然項大哥凱旋回來找不著人咋辦?」

  「我看日後咱若真搬了,就把這舊院子盤出去,再跟租院子的人交代好了讓他們有什麼信兒就給傳個話,這樣也挺方便的。」

  項寡婦這段時間裡思慮了多時,也覺得如今手裡有了銀錢卻住著這樣的破院子,實在是說不過去,而且日後項望山若是回來了,家中至少得分出三個房間來,不換大點的房子也是住不下的。

  見項寡婦想通了,徐曼青心裡也是高興。又想到自己接了個這麼有挑戰性的新工作,只覺得幹勁十足,連平日裡一直用不好的毛筆也開始覺得順溜了起來。

  待到第二日殺到開國縣公府裡,孫小姐早早地就在閨房裡候著了。

  帶徐曼青下去看了一眼給她安排的小廂房,裡面床桌椅凳一應俱全,連被褥簾子都是嶄新嶄新的。

  徐曼青倒不大在意這個,趕緊從包袱裡掏出一疊紙,抓了一個會寫字的丫鬟,將她昨夜弄出來的東西念了,好讓丫鬟給謄寫出來。

  待那丫鬟寫好,徐曼青將宣紙拿起來,吹乾了上頭的墨跡交待道:「將這些貼在你家小姐的閨房裡,一定得找那種一眼就能看見的地方貼。」

  孫小姐見徐曼青被領走後一去就去了這麼久,心裡還有些納悶。誰知那丫鬟回來的時候就拿了滿手的紙張,還在徐曼青的指揮下往牆上糊。

  「這是什麼?」孫小姐不禁好奇地問道。

  徐曼青笑道:「這就是未來一個月的『清規戒律』,小姐您必須嚴格按照我說的要求去辦,一點都鬆懈不得的。」

  孫小姐趿著鞋子走到牆邊,一條條仔細看了起來。

  「飯前喝一海碗的水。」

  「戒除一切零嘴。」

  「戌時開始不能進食。」

  「晚上只吃水果蔬菜不吃肉食米飯。」

  「每天繞後花園跑二十圈?!」

  孫小姐還沒把所有的戒律都讀完,便只覺得眼前一黑,差點沒膝蓋發軟摔下地來。

  「這,這簡直跟尼姑庵的姑子沒啥區別了……」

  孫小姐的反應倒是在徐曼青的意料之中的。

  「前三條必須雷打不動地堅持,至於晚上的飯量可以按照小姐現下的飯量逐步遞減,但在最少五日內一定要調整成我說的只吃水果蔬菜的情況。」

  「慢跑從今天就開始做,屆時還請小姐傳令下去將後花園的閒雜人等清空了才是。」

  開國縣公府的後花園極大,徐曼青目測了一下,跑一圈下來應該有個兩百米,跑二十圈就是四千米了。

  減脂最重要的就是要堅持有氧運動,在孫小姐這樣的年齡段,最好在保持心率每分鐘勃動一百五十下的基礎上,堅持運動至少半小時以上才會有好的效果。

  「若一開始無法跑完二十圈,那便先跑一半的量,然後每日遞增。最少在七日內一定要完成每日二十圈的量。若小姐覺得自己一個人跑著難受,我和你的丫鬟們都可以陪著你跑。」

  孫小姐聽得頭腦一陣發暈,這不讓吃東西不說,還得繞著花園跑圈子?這種事情真是聞所未聞。

  「在小姐跑完圈子之後我會給你做穴位的按摩,這個按摩的法子可能會讓你感到疼痛和不適,但這也是必須的。」

  按摩特定的穴位可以刺激人體加快新陳代謝,與有氧運動配合起來,便能加快脂肪燃燒的速度。若不是這一個月的時間太短,徐曼青也不會這樣三管齊下地下狠手了。

  減肥這檔子事,說難也不難,無外乎是管住嘴、邁開腿,可說簡單也確實不簡單,這一天兩天地幹這些事還成,但若要天天堅持,可就能讓許多人半途而廢了。

  在現代,也有不少人想走捷徑,試圖用一些輕鬆的方法減肥,市場上出現過不少纏手指、按摩減肥香皂,腹部震動帶等產品,還有些減肥藥號稱什麼「睡一覺輕鬆變瘦」、「最省力最高效」等等,都特別特別標題黨。

  可徐曼青比誰都清楚,這種東西除了忽悠消費者的錢之外,根本就不能達到任何減肥的效果。特別是市面上的許多減肥藥多含瀉藥成分,除了能讓你腹瀉脫水之外,脂肪一點都沒變少。

  若是真想瘦個十斤八斤的,就一定要把這件事想成是將十斤八斤的肉生生從自己身上扒拉下來一樣。

  用刀子割你一刀還會疼呢?何況是要甩掉這麼多肥肉?

  所以,想不經歷痛苦就減肥,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這邊是我列的食譜,這個月就讓小姐的小廚房按食譜上的配方去做,油鹽醬料盡量少放。」

  孫小姐的大丫鬟從徐曼青手裡接過了厚厚的一疊食譜,大略看了一眼。

  早上要吃飽,牛奶豆漿雞蛋不能少,五穀雜糧粥一碗,可配水餃等主食一份。

  中午要吃好,但配菜多是黃瓜木耳西紅柿西芹,肉類主要是魚肉和牛肉,如果吃雞鴨則必須全部去皮去油,紅燒肘子一類的油膩菜色一律禁止,外配主食一份。

  晚上要吃少,就跟徐曼青說的那樣,只吃蔬菜水果,而且還不能選含糖量高的水果,譬如菠蘿西瓜一類。

  孫小姐哀嚎道:「那還不如直接不吃來得快……」

  徐曼青道:「這可不成。咱要減的是重量可不是健康。小姐想必也聽說過之前有宮娥想效仿高太后最後竟被活活餓死的典故,這可不是假話。」

  「減重是件需要長期奮戰的事情,各種類型的食物雖說要少吃但不能不吃。」

  否則不僅容易造成營養不良膚色黯淡,嚴重的還會影響內分泌,引發經期紊亂甚至是提前絕經,更嚴重一些的就是患上厭食症,危害生命。

  「節食在剛開始是有些痛苦,但只要撐過頭三五天,等你的胃習慣了,變小了,也不會那麼容易感到餓了。」

  肌體都有一種自我適應和調節的能力,當攝入的食物減少的時候,消化和吸收功能也會相應地變慢降低。

  孫小姐指著其中的一條戒律問道:「這又是怎麼回事?要我少吃便也就罷了,還規定要細嚼慢嚥,吃一半之後還得先停下一盞茶的時間,然後再繼續吃,到底是個什麼道理?」

  徐曼青笑道:「小姐有所不知,吃得太快,人就不容易有飽腹感,那是因為食物都還沒有下到你的肚子裡。胃裡感覺不到飽,人就會不知不覺地吃更多的東西進去。」

  「可如果細嚼慢嚥之後,中途再停個一盞茶的時間,食物就能進到胃裡去。胃裡有東西了,人就不會覺得餓得慌,食欲也會跟著減退,無形中就會少吃很多不必要的東西了。」

  孫小姐哪裡聽說過這樣奇怪的門門道道,也不知道靈是不靈,但想到現下她能仰仗的人也就只有徐曼青了,糾結了一會便也咬牙答應了下來。

  「好,我橫豎就先試這一個月,若是真能像嫂子你說的那樣穿進那套新衣裳裡去的話,就是現下讓我喝砒霜我也願意了。」

  徐曼青笑道:「哪有這般嚴重?小姐若是願意信我,我擔保這一個月下來不僅能讓你瘦下一整圈,還能容光煥發、精力充沛呢!」

  有氧運動使人身體健康,飲食均衡有利於皮膚保養,而適度的饑餓則能更多地激發人的臟腑機能,這簡直就是一舉多得的好事!

  孫小姐無奈地望了望天,看來這未來的一個月裡,她都得在地獄中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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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抓包

  在減肥計劃開始的第一天,孫小姐就不出所料地「陣亡」了。

  且不說孫小姐的進食量一下就給徐曼青狠狠地砍掉了三分之一,而且在後花園裡繞圈跑步的事情著實太讓人苦悶了。

  剛開始跑三圈的時候孫小姐覺著還行,但到了第四第五圈,那肺部就跟要爆炸似的,腿腳如同灌了鉛,邁都邁不開步子,只想變跑為走了。

  誰知徐曼青像惡魔一般跟在她身後,一直喊著什麼「保持規律的呼吸」、「堅持,不可以停下」之類的話,就差沒放隻老虎在後邊追了。

  最後孫小姐實在是累得不行了,揮汗如雨地停在半道上,彎腰扶著膝蓋直喘粗氣兒。

  徐曼青跟在一旁用冷冰冰的話語問道:「你就這麼想輸給曾小姐嗎?也不想想那天在盛清茶樓你都被那些男人們說了些什麼?你若是在賞菊宴上也被人這般揶揄,開國縣公府的面子要往哪裡擱?」

  原本打算就算被徐曼青的戒尺抽死,也不願意再邁開雙腳的孫小姐一聽,便回想起那日自家丫頭從茶樓雅間折回來將那些男人們的話傳到她耳中時的那種悲傷和氣悶,登時一股火氣衝上腦門,原本虛脫無力的腳又忽然有勁兒了。

  終於將最低限度的十圈的量跑完,孫小姐在到達終點的時候差點沒累趴下。誰知徐曼青立刻阻止道:「剛運動完不宜馬上停歇,小姐最好再慢慢走上一圈才是。」

  有氧運動結束之後應該再做三到五分鍾左右的輕緩運動讓心率慢慢降下來,驟然停止不利於身體健康。

  孫小姐一聽只需要再走一圈,心態這才放鬆了一些,這時候也顧不得大家閨秀的形象了,便叉著腰又繞後花園走了一趟。

  待那一圈走完,孫小姐以為今日的折磨總算是結束了,誰知徐曼青又示範了幾個十分古怪的伸拉動作,而且還不斷地讓她拍打小腿。

  「這是為何?」孫小姐只覺得莫名其妙。

  徐曼青道:「這跑圈兒雖然能讓小姐瘦下來,但也容易讓小腿變得過於結實。想必小姐也不想讓自己的小腿變得跟幹粗活的婆子那般粗壯吧?」

  有氧運動結束後一定要做肌肉放鬆和拉伸運動,好讓過於緊張的肌肉和筋骨得到舒展。畢竟這減重不是練肌肉,若最後體重下來了,但卻練成個小粗腿兒,也是得不償失的。

  好在孫小姐年紀輕筋骨也十分柔軟,伸拉和舒展的動作一點也難不倒她。一聽徐曼青說得這般嚇人,這做起放鬆運動來也十分認真,不帶半分馬虎的。

  歇息了快半個時辰,孫小姐才去洗了澡,換了一身新衣服就累癱在床上了。

  徐曼青進了孫小姐的閨房裡看到孫小姐這般四仰八叉地躺著,倒也不惱,只見她手上拿著熱毛巾和香油,笑盈盈地說道:「躺著正好,我來給小姐按摩穴道了。」

  這孫小姐雖說投胎在這錦衣玉食的豪門世家裡,可這按摩開穴的事情哪裡經歷過?又想著徐曼青大約是要在自己身上掐掐按按的,應該不至於難受到哪兒去才是,於是便哼哼了幾聲表示同意了。

  徐曼青先是用熱毛巾在需要開穴的部位熱敷了一下,片刻之後將毛巾撤去,在穴位上點上精油,然後便下手掐按起來。

  這一掐可不得了!方才如同死魚一般癱著的孫小姐突然像觸電一般驚叫一聲,差點沒直接從床上翻滾下來。

  「好痛啊!!!」

  像是被人用錐子狠狠錐了幾下一般,孫小姐痛得連五官都皺起來了。

  徐曼青暫時停了手,問道:「小姐您葵水來的時候是不是會下腹墜脹,而且還時常疼得厲害?」

  孫小姐一聽立刻反問道:「你怎麼知道?」

  她每次葵水來時都跟快死過一次差不多,有一回還疼得直接昏了過去,將她母親嚇了個半死。

  徐曼青心想,掐這個穴位反應會這麼大的人,十有八九都有痛經的毛病。

  「人體的穴位映射著身體的各個部分,若是那個部分有問題,掐到這個穴位的時候就會疼得特別厲害。現下痛是痛了些,但您只要忍著,堅持一段時間就會有效果了。」

  「您想想,反正來葵水的時候也是疼得難受,如果開穴能把這問題給解決了的話,你現下這罪也不算白受了是不?」

  孫小姐疼得眼淚汪汪的——真想不到這跑步受罪,現在連躺在床上也還是要受罪。

  「那,掐,掐吧……」

  孫小姐說話的聲音都有些抖了,徐曼青忍不住笑了笑,為了不嚇壞小姑娘,下手的力道也放鬆了一些,孫小姐這才沒叫得那麼淒慘了。

  半個時辰下來,孫小姐疼出了一身冷汗,徐曼青在旁邊一邊收拾一邊安慰了幾句,說是萬事開頭難,以後穴位揉開之後就不會像今天這般疼了。

  孫小姐其實不大相信這樣簡單地掐掐穴位就能把她痛經的毛病給治好,畢竟為了這事她母親連宮裡千金科的御醫都給請來看診過了,藥也服了一陣子,可還是沒啥效果。原以為要等到以後成了婚生了孩子,這問題才能有所緩解,可經徐曼青這般按摩了一段時日,待下次葵水來的時候,不適感果然減輕了許多,孫小姐這才驚覺這開穴按摩的神奇功效來。不過此乃後話。

  於是,孫小姐在徐曼青的監督下就這般開始了苦行僧一般的日子。

  這跑圈累得像條狗不說,開穴帶來的折磨也是一點都不亞於跑圈的,更悲慘的是連平日裡疏減壓力用的零嘴兒也被徹底取締了,她身上累得慌,嘴裡又沒有嚼頭,心情之苦悶真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盡的。

  加之正餐的飯量較平時減少了許多,而且多是些豆腐青菜清湯寡水的東西,讓平日裡吃慣了重口味菜色的她一想起香噴噴的爆炒肥腸和孜然羊肉一類油大熱量高的菜餚,就忍不住在夢裡直流口水。

  於是在苦苦堅持了近半個月後,孫小姐終於全盤崩潰了。

  雖說跑圈和按摩開穴的事兒她是無論如何也躲不掉的,但天天這般折騰受苦肚裡又整日鬧革命,就是神仙也扛不住了。

  在孫小姐又一次在半夜三更被活活餓醒之後,腸子生生糾在一起的感覺實在是太過難受。

  掙扎了半晌,孫小姐偷偷爬下床來,讓守夜的大丫頭點了支蠟燭帶著,打算摸去小廚房開個小灶。

  見自家小姐要去偷吃,大丫頭猶豫道:「要去小廚房還得經過項嫂子的門口呢!若是被她發現了……」

  不僅小姐要被戒尺抽手掌心,就連她這個幫凶也是逃不掉的啊!

  上回另一個大丫頭看小姐餓得可憐兮兮的,就忍不住給她塞了把零嘴,後來好死不死地被徐曼青給撞見了,二話不說就抽了那大丫頭的手心一頓。不過當初念在孫小姐是初犯,便只是殺雞儆猴而已,沒有真打。可這次是半夜開小灶,不僅違反了戌時之後不許進食的鐵律,而且小姐還盡想吃些味重油膩的菜色,若是被發現可真不得了了。

  孫小姐一臉苦相地捂著乾癟的肚皮道:「不行了,若不吃點好吃的我真要堅持不下去了。咱悄悄地過去,項嫂子這時候也該睡下了,不至於盯梢盯得這麼緊吧?」

  大丫頭沒轍,也確實看不得平日裡養尊處優的小姐這般受苦,只得拿了蠟燭陪著孫小姐躡手躡腳地摸了出去。

  一路暢通無阻地到了小廚房,孫小姐見徐曼青房裡依舊黑燈瞎火地沒有動靜,心裡不禁樂得翻了天。

  將今日值夜的廚娘叫醒,點了幾個自己平日裡最愛吃的菜,孫小姐抓了一盤子點心就往嘴裡塞。

  「真是美味啊……」

  這苦日子她真心是過不下去了,面對美食的誘惑,讓那些挑三揀四的男人們都暫時去死一死吧!

  孫小姐這邊吃得正歡,誰知下一刻那在小廚房門口放風的大丫頭就風急火燎地跑進來通風報信了。

  「小、小姐不好了,項嫂子她、她過來了!」

  徐曼青雖說只是珍顏閣派過來的一名妝師,甚至連妙手的稱號都沒有,原本不應有這種積威甚重的壓迫感才對。

  可那孫小姐莫名地見著徐曼青就像老鼠見了貓一樣怕得厲害,因為每次她只要精神一鬆懈,行動上剛有些試圖放棄的苗頭,就會立刻被眼尖的徐曼青發現,然後一番大道理劈頭蓋臉地砸下來,就是聖人都要被說得跪地求饒無地自容了。

  平日裡只要偷點懶都會被嚴格要求的徐曼青削層皮,現下若是被抓包到半夜偷吃那還得了?

  孫小姐一聽徐曼青來了,一口綠豆糕便生生地卡在喉嚨裡,咳得個天昏地暗。

  這小廚房連個後門都沒有,孫小姐逃也逃不掉,只得生生地被徐曼青堵在了門口。

  看著徐曼青用冷冰冰的眼光上下打量著那嘴上身上全黏著糕點屑的自己,孫小姐不知為何竟心虛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徐曼青早就料到這身嬌肉貴的大家小姐受不得減肥的苦,像今晚這樣偷溜出來開小灶的事兒遲早會發生。只是她徐曼青也沒有通天的法眼,平日裡不可能事無巨細都能關照得到。於是她便重金收買了在小廚房裡值夜的打雜丫頭,讓她一有「風吹草動」就偷偷跑來跟自己報信。

  如今徐曼青像開了天眼似的在大半夜抓了孫小姐一個大大的現行,怎能不讓本就沒底氣的孫小姐嚇得個魂飛魄散?
第70章 秘密武器

  在小廚房的下人面前徐曼青並未多說什麼,只是將孫小姐拿在手裡的點心盤子收了,再讓廚娘把升起的灶火給滅了。

  「嫂子,我……」

  孫小姐眼神閃爍,視線四處亂飄,就是不敢跟徐曼青的對上。

  「到我屋裡來。」

  徐曼青交待完了轉身便走,孫小姐也不想當著眾人的面被抽手掌心,只得苦著張臉,心裡戚戚哀哀地跟著過去了。

  到了徐曼青的房裡,還沒等徐曼青自己開口,那給孫小姐做幫凶的大丫頭便率先跪了下來。

  只見她將雙手伸出攤開,對徐曼青哀求道:「嫂子要打便打我吧!都是我不好,是我沒有攔著小姐……」

  孫小姐見那丫頭雙眼緊閉怕得厲害,心裡登時也有了氣。

  不就是吃點東西而已麼?平日裡就連她母親也捨不得餓著她,如今她都活活餓了快半個月了,開個小灶又怎麼了?

  只見孫小姐上前兩步擋在自家丫頭面前,破罐子破摔地將手掌心伸了出去。

  「一人做事一人當,是我自己要開小灶的,不關綠萍的事!」

  若是放在平時,徐曼青一定會對孫小姐的敢作敢當大大地贊揚一番,可現下卻不是可以誇獎的時候。

  只聽徐曼青面無表情地說了一句:「這可是小姐您自己說的,打疼了可別怨我。」便讓那名叫綠萍的丫頭退了下去。

  如今屋裡只剩得徐曼青和孫小姐兩人,徐曼青拿了竹製的戒尺,憑空揮了兩下便啪啪直響。

  這竹製戒尺打人可疼,雖說徐曼青沒被打過,但以前也聽徐奮說他最怕被徐大壯用戒尺抽掌心了。

  孫小姐聽了那戒尺發出的聲響,膝蓋一軟差點沒摔下來。可一想到自己確實是壞了規矩,被抽一頓也是活該的。

  只是她越想越覺著委屈,也不知自己今日受的這些苦在賞菊宴那天到底能不能有所回報。若屆時還是被那張公子當眾嫌棄,她真是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了。

  咬牙等著預想中鑽心的疼痛發生,可孫小姐等了半天,也沒等到戒尺落在掌心裡會生出的火辣辣的痛覺。

  小心翼翼地睜開了一隻眼,卻發現徐曼青正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看著自己,似乎並沒有要處罰她的意思。

  「嫂、嫂子……」

  孫小姐睜開了眼,一時不知要跟這每日盡心盡力地陪著自己跑步,飲食起居管理得滴水不漏,為了給自己按摩開穴總是累得滿頭大汗的人說些什麼。

  徐曼青歎了口氣,將手中的戒尺放下,轉身往自己屋內的一個箱籠走去。

  只見徐曼青打開了箱籠,從裡邊拿出了一套嶄新的鵝黃色裙裝。

  裙裝上,金線壓著的龍爪菊栩栩如生,袖邊裙邊繡著用新綠壓上的九宮祥雲圖,款式新穎,俏皮可愛。而最關鍵的是,這套裙裝比自己之前穿的要小了整整一大號。

  徐曼青將裙裝在孫小姐面前展開了來,一邊用手撫著上邊精致的花紋一邊說:「小姐來日要在賞菊宴上穿的新裝已經趕製出來了,今個兒剛剛送到我這來。」

  「原本說想明個兒給小姐一個驚喜,這才沒有著急忙慌地拿出來。」

  「誰知今夜卻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我原本的好心情也沒有了,只覺得小姐這般下去,這新裝是鐵定穿不進的了,還不如今晚就將它絞了去,免得日後扎了小姐的眼。」

  孫小姐一聽就急了,立刻從徐曼青手裡將衣裳搶了過來。

  「不,不可以!」

  這裙裝如此好看,她一眼就愛上了,若是能穿上它到賞菊宴上露臉,不知能有多漂亮!

  徐曼青道:「小姐可知道,夫人得知小姐終於下定決心要減重了,高興得在我面前掉了眼淚。這衣裳做工如此繁複,十多天內原本是趕不出來的。可夫人為了小姐你,把府裡所有排著的繡活都給暫停了,讓全部的針線娘子都幫你趕製這套新裝,生怕趕不上賞菊宴。」

  「如今這裙裝是做好了,穿上它不僅能讓小姐你變得美豔動人,更重要的是這套衣裳裡包含著夫人對小姐您深深的愛和期待。都說百善孝為先,小姐若想對夫人盡孝,能給的不是真金白銀,也不是功名利祿,而是小姐能嫁得良人,舉案齊眉,幸福一世,這才是天下母親所真心期盼的。」

  「可如今小姐是行百里者半九十,您可知道在晚上這般暴飲暴食,足以讓你被打回原形,白白浪費前邊十幾天所做的努力麼?」

  「若小姐真心要這般做,我一個小小的妝師大概也阻你不了。還不如在今日就自請離去,直接認輸來得快些。」

  徐曼青的一番話說得孫小姐難過不已,想到為了自己的親事,每每操透了心的母親,更是淚如雨下。

  「可是、可是這日子太難熬了,我真的快堅持不下去了……」

  徐曼青又怎會不知這減重過程中的辛酸?

  只聽她歎了口氣,上前兩步擦去了孫小姐滿臉的淚,捧著她的臉道:「來,你閉上眼睛。」

  「幻想著在賞菊宴那天,你穿上了這套美麗的裙裝出現在宴席上。」

  「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你的身上無法移開,那些曾經在背地裡說你壞話的都像咬了舌頭一般再也說不出話來,就連張公子看著你的眼神裡都充滿了驚豔之色。」

  「最後,他將花籤投給了你。」

  「看到這個結果的每個人都會笑著點頭說,你真不愧是開國縣公府上的千金,果然是秀外慧中,宜室宜家。」

  徐曼青笑道:「如何,這個畫面是不是很美好?有沒有想要立刻把它變成現實的衝動?」

  孫小姐握著徐曼青的手,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徐曼青道:「那便是了,你如今已經能繞著後花園跑上足足二十圈,飲食結構也越來越合理,在按摩開穴的時候能承受比以前更大的力道。小姐,你每一天都在進步。」

  「只要再堅持幾天,你的夢想就能夠實現。」

  「為了那一刻的榮耀,今日就算再苦再累,也要撐下去對不?」

  像是被催眠了一般,再度睜開眼睛的孫小姐,眼中已沒有了方才的苦悶彷徨,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清澈的堅定,相信再也沒有什麼能阻礙她實現目標的決心。

  「嫂子,我一定會穿上這套新裝給你看的!」

  徐曼青笑著點了點頭,將那已經瘦下來不少的小姑娘狠狠地抱在了懷中。

  接下來的半個月裡,孫小姐表現出了驚人的毅力。

  不僅能按時按量地完成每日跑圈的任務,而且運動量還從原來的二十圈逐漸增加到了三十圈。按摩開穴的時候也不再鬼吼鬼叫了,有時候就算徐曼青力道大些弄得痛了些,也只是咬牙忍著,一點都不帶吭氣兒的。至於偷吃零嘴和半夜開小灶的事情再也沒有發生過,就連平日裡經常會出現的牢騷和抱怨也消失無蹤了。整個人看起來就有種用不盡的精氣神,雖然吃得少了,但氣色一點都沒有變差。

  時間推移到了賞菊宴開宴的那天,終於到了驗收成果的時候了。

  孫小姐看著徐曼青再度從箱籠中取出了那套鵝黃色的新裝,緊張得狠吸了幾口氣——成敗就此一舉了。

  在丫鬟們的伺候下將新裝換上,雖然腰部還略微有些小緊,但她竟然能將這套比自己平日的衣裳小了整整一號的新裝給穿進去了。

  看著銅鏡中倒影出的高挑苗條的身影,孫小姐眼眶一紅,捧著臉便哭了起來。

  這一個月走來,她真的太不容易了。

  徐曼青笑著拉著她坐在梳妝台前,將孫小姐的手扒拉開,在她的身後用手扳正了孫小姐的臉蛋。

  「你看看,你的臉也瘦了一大圈,下巴尖尖的,五官更立體了,眼睛都顯得比之前大了不少。等會上好了妝,一定是個最最漂亮最最惹眼的美人兒。」

  孫小姐這才對著鏡子照了又照,撫著自己的臉驚歎了一番,眉眼裡的笑意怎麼也遮擋不住。

  不過雖說她這個月減重效果顯著,但徐曼青給定的新裝尺寸裡腰圍收得有些太小了,站著的時候就覺得有些包,一坐下來似乎就有點撐線的感覺了。

  「嫂子,是不是我減得還不夠?」

  孫小姐有些後悔之前她偷吃零嘴和開小灶的行為,想著若是少吃那幾口,估計今日穿這身衣服就更好看了。

  徐曼青搖頭道:「非也,你能瘦成現下這樣已經很好了,這腰我是故意弄得小了一些,那是因為我還給你準備了一件特殊的東西。」

  徐曼青將自家婆婆按著她要求作出的東西拿了出來,孫小姐一看那性狀奇怪的布料,好奇地問道:「這是什麼?」

  徐曼青也不急著解釋,只是讓孫小姐先把衣服脫下來,只留下一件貼身的肚兜。

  只見徐曼青將那奇怪的布料圍在孫小姐的胸下,然後讓兩個丫頭幫忙調整好位置。

  「好了,小姐,現在深吸一口氣。」

  孫小姐不明所以,便只聽話地深吸了一口氣。

  徐曼青趁著孫小姐收腹挺胸的檔口,將那仿照中世紀歐洲風行的宮廷束腹馬甲製作的簡易整形內衣的綁帶逐一收緊繫上,孫小姐原本就瘦了不少的腰被這樣一勒,又生生小了一號。

  「這、這簡直太神奇了。」

  再度穿上新裝的小姑娘興奮地在鏡子前直打轉,穿上了徐曼青做的那件奇怪的東西,雖然勒得緊了些,但方才有些繃線的腰部因為被勒小了一號而寬鬆了不少。

  如今看來,整套新裝穿在身上是各種妥帖,簡直像是量身訂做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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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定妝

  好不容易等孫小姐興奮完,徐曼青將她按坐在梳妝台前,將早就準備好的妝品一一陳列出來。

  「再鬧騰下去就沒時間上妝了,到時候讓你素著半邊臉去賞菊宴,看你怎麼辦?」徐曼青笑著揶揄道。

  過度興奮的孫小姐紅著臉俏皮地吐了吐舌頭,這才在妝台前乖乖坐定,任徐曼青在自己的臉上各種倒騰了。

  徐曼青這次給孫小姐上的妝以清新自然為主,用現代人的話來說,就是裸妝。

  裸妝追求的效果有點類似於「此時無聲勝有聲」的境界,即明明化了妝,但看起來卻跟沒化一般自然。

  沒有過度的眼影和腮紅修飾,唇色也用的是最貼近真實的淡淡桃紅。

  畢竟這賞菊宴最重要的目的就是青年男女之間的相看,跟玉芍在群芳宴上的「商業演出」,和平日裡以喜慶為主題的「接親送嫁」,並非是一個概念上的事。

  像孫小姐這般青春靚麗的小姑娘,光是一身水煮蛋似的白皙肌膚就不知要羨煞多少旁人了,再加上涉世未深的緣故,身上總是有用不盡的朝氣和活力,但又因為處於這般情竇初開的年紀,對男女之事懵懵懂懂欲遮還羞的模樣,又在這種活潑之上增添了幾分小女人的嫵媚。

  在徐曼青看來,今日的妝容就應該有種天然去雕飾的感覺,將那種處於女孩和女人之間的青澀的美麗凸顯出來,便比什麼都來得強。

  開國縣公夫人還特意將御賜的從波斯進貢過來的玫瑰露從庫房中調了出來,希望能給自家閨女錦上添花。可徐曼青開了瓶蓋兒一聞,這玫瑰露的香味過於濃郁,一看便知是上頭賜給夫人的,比較適合成熟穩重且有身份的年長女性使用。

  原本還以為徐曼青見著這種御賜的東西會贊不絕口的,誰知孫小姐見徐曼青十分淡定地開瓶聞了聞,便搖了搖頭將玫瑰露放回了錦盒裡。

  「這香水雖好,但今個兒卻不能用。」

  孫小姐不解,她之前還挺期待能用上這滴滴貴如金的玫瑰露的,誰知這提議竟一下就被徐曼青給否了。

  徐曼青笑了笑,轉身對候在身邊的大丫頭吩咐了一句:「我記得後花園裡種有菊花是吧?你去摘幾朵進來。」

  大丫頭不明所以,但也還是依言去了。

  待摘了菊花回來,徐曼青取過一張絲帕,將那玫瑰露在上頭滴上一滴,然後又用絲帕包著菊花輕輕搓揉了兩下,之後才把那絲帕遞給孫小姐。

  「如今這絲帕上沾了玫瑰露和菊花的味道,小姐聞聞看。」

  孫小姐湊過去狠狠地嗅了兩下,然後不禁皺緊了眉頭。

  「這味道怎麼這般奇怪?」

  徐曼青解釋道:「香臭香臭,聽著雖然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東西,但其實要相互轉化也只不過是一線之隔罷了。」

  「多種不相容的香氣混合起來就會變臭,有時候單一的一種香氣如果太過濃郁,一樣會引起人的不適。」

  「如今這玫瑰露雖好,但它的香味兒跟菊花的味道卻是相沖的。若小姐用了這玫瑰露,屆時又在花叢中穿梭往來,難免會沾上菊花的味道,這樣一來,原本是想如花一般香氣宜人的,可畫蛇添足用了這個玫瑰露之後卻恰好適得其反了。」

  孫小姐聽言瞪大了眼睛表示受教了,嘴裡不禁贊歎道:「這種氣味相沖的事兒估計也就只有嫂子您這樣心細如髮的妙人才能注意到了,若沒你的提醒,我今個兒還真不知會出多少洋相呢!」

  試想自己若是用了這御賜的玫瑰露定然會沾沾自喜自以為是,殊不知等到身上發出奇怪的味道之後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的,真不知有多難堪呢!

  「小姐不必擔心,雖然咱今天不用這玫瑰露,但你的這套衣裳我昨日就吩咐人用茉莉香薰過了。」

  孫小姐一聽,趕緊抬起手來聞了聞寬長的衣袖,果然聞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茉莉香味。

  「這茉莉香跟菊花香混合起來可以說是相得益彰,相信小姐今日在這賞菊宴上,定然能應了『衣香鬢影』這四個字,讓那些公子哥們都看傻了眼去。」

  見徐曼青調侃自己,孫小姐羞紅了臉,低下頭去嘀咕了一句「嫂子你說什麼呢」,但臉上的笑意是怎麼也遮蓋不住的。

  孫小姐臉上的妝也已經上好了,最後只剩下梳整髮髻和戴上頭面的工序。

  徐曼青將手中的一個錦盒打開,取出內裡用天然的黃色水晶穿製而成的頭面。

  孫小姐一臉驚豔地將一對小巧的耳環取出,只見那耳環垂下細細的金線,金線下掛著一朵用黃晶拼接而成的小雛菊,稜形的折面在光線下反射出晶瑩剔透的光來。

  「啊呀,這頭面好精致!」孫小姐驚歎道。

  相比之下,這套黃晶頭面可比她之前自己挑選的那套金製紅寶的雕花頭面清新雅致多了。

  徐曼青道:「這也多虧了尉遲額駙手腕通天,竟然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就尋來質量如此好的黃晶。小姐喜歡就好。」

  徐曼青將那簡約而又透著靈氣的髮簪和耳環給孫小姐戴上,今日定妝的髮髻她選用的是側梳的非對稱垂雲髻,特別適合孫小姐這種未婚的尚不需要束髮的小姑娘。

  將頭髮往一側固定之後,會讓集中在髮髻上的黃晶簪子更為搶眼,就連那小巧精致的耳環也完全擁有展露風情的機會。

  將頭面固定好後,孫小姐的妝算是成型了。

  只見小姑娘站起身來在鏡子前轉了幾圈,開心得快要合不攏嘴,臉上的笑容比起減重之前的,不知要自信了多少。

  可惜這種快樂並沒有持續太久,徐曼青見孫小姐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臉忽然僵了下來,便趕緊問她究竟是怎麼了。

  孫小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最後還將身邊的丫頭都揮退了出去,拉著徐曼青在八仙桌前坐下。

  「嫂子,這個月多得你的細心照料,如今的我才能這般脫胎換骨,還請受我一拜。」

  孫小姐說罷起身朝徐曼青緩緩拜下,徐曼青趕緊側身避過了。

  「既然如此,小姐又何來的不開心?」

  只聽孫小姐歎氣道:「就算今日之我已非昨日之我,但那曾小姐也確實是百裡挑一的好姑娘。那曾小姐不僅長得好,聽說那才情在咸安城裡也是數一數二的。」

  「嫂子可知道,這咸安城裡的貴族小姐每年春季都會舉辦詩會,曾小姐已經連續三年奪魁了……但你也知道我家先祖是武將出身,我對那些詩詞歌賦的事情甚少涉獵,所以……」

  那賞菊會上有個關鍵的環節就是寫詠菊的詩,連行酒令也要文謅謅地引經據典,孫小姐對此根本就不擅長,也難怪她在瘦下來之後還是這般憂心忡忡。

  徐曼青聽言笑道:「小姐且聽我一言。我雖不能說是閱人無數,但這一個月來跟小姐朝夕相處,您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大約也了解得七七八八了。」

  「小姐心胸寬闊有容人的雅量,若是換成那些小肚雞腸的,我之前用的那些激將法不僅發揮不了應有的作用,而且估計早就被小姐嫉恨,乾淨俐落地掃地出門了!」

  「小姐雖然不擅長那些詩詞歌賦的東西,但我看小姐的女工卻是極好的,繡出來的東西栩栩如生,我就是拍馬也趕不上的。」

  「最重要的是小姐還是個有孝心能管家的。這段時日來夫人身體不好,這莊子上的帳冊不都是送到小姐這來,讓小姐代管著的麼?我聽聞夫人的陪嫁莊子極大,在裡面幹活的少說也有一兩百號人,這進進出出的帳目這麼厚一大疊,我看小姐都管得井井有條的,在我看來就是件了不起的事兒。」

  「不僅如此,小姐看完了帳,還得跑圈開穴各種受累,可每日的晨昏定省卻一點都沒落下。有時候夫人心情不好多念叨幾句,小姐也能心平氣和的好言相勸。最近你不是還跟我學了幾手推拿的本事,說是要給夫人鬆鬆骨麼?光是這些,我就足以認定小姐是個宜室宜家的好女人了。」

  徐曼青說了一番,又反過來問道:「我們如今敞開天窗說幾句體己話。小姐認為,這男人若是想要娶一個女人,他最看重的到底是什麼?」

  孫小姐思忖片刻,小心翼翼地回答道:「門當戶對?三從四德?容貌長相?才情詩意?」

  徐曼青擺手笑道:「非也非也。」

  「話說你與那曾小姐都是大家閨秀,家世上是平分秋色,沒有孰優孰劣之分。」

  「而這天下三從四德的女子多了去了,卻不一定個個都能讓人稱心如意。」

  「至於容貌長相,如今的小姐姿容俏麗,雖我沒有親眼見過那曾小姐,但小姐你現下在這方面也是一點都不會輸給別人的。」

  「那才情詩意,雖然能錦上添花,但即便有滿腹經綸,這女子也不能像男子那般科舉致仕,終究只能算是旁枝末節的東西。能懂一些固然是好,可若是太有才了以至於壓了自家夫君一頭,我看也是會被夫家詬病的。」

  「說一千道一萬,你方才說的那些都只不過是敲門磚罷了。只要滿足了這些基本的條件,誰就能把門給敲開。可敲開之後能不能登堂入室,看的就不僅僅是這些東西了。」

  徐曼青在上學的時候就聽過這樣一句大白話,說的是「長相決定兩個人在一起,性格決定兩個人能在一起多久」。這天仙般的美女誰都喜歡,但再喜歡也扛不住因為性格不合天天吵架生氣之類日復一日的消磨啊!

  徐曼青大學宿舍的幾個好友裡邊,最早嫁出去的反倒是最其貌不揚的一個女孩,就因為她善解人意,懂得在合適的時間做合適的事情,再加上能做一手好菜抓住男人的胃,又有生活情調,把小窩裡裡外外整理得乾淨整齊又溫暖舒適的,最後竟然將一個校草級的帥哥給收服了,如今已經當上孩子的媽了。

  可見這兩性之間的相處就是微妙,那些在旁人看來是金童玉女郎才女貌的組合未必能長久,反而是一些公主配蛤蟆的逆天組合,反而能跌破眾人眼鏡地走到最後。

  孫小姐聽得半懂不懂的。徐曼青說的雖然都是些大白話,可裡頭偏偏好像又蘊含著許多深奧的道理,她一時半會的還參透不出來。

  徐曼青笑了。

  「小姐不必憂心。你只需記得一點,在男人面前,女人永遠應該是一朵解語花,而不是霸王花。」

  「都說水滴石穿柔能克剛,男人和女人便就是互補的陰陽兩面。再有能耐的男人,也希望下了朝堂之後有一個能讓他安下心來休息喘氣兒的地方。」

  「真正的好女人,就是這樣一個能給男人提供休憩的港灣的地方。因為他終其一生在尋找的,不過就是『歸宿』二字而已。」

  「歸宿?」

  孫小姐反覆念叨著這個關鍵詞,心中若有所思。

  徐曼青道:「小姐只需讓那張公子知道,你就是那個能讓他在你身邊的時候便能感到身心閒適,能讓他感覺到有所皈依的女人。」

  「在我看來,小姐的孝心能侍奉公婆、小姐的寬心能友鄰妯娌、小姐的細心能育幼安家。」

  「若張公子真是一個有眼力勁兒的好男人,他定會透過表象看到本質,明白他應該將手中的花籤投給誰的。」

第72章 好事成雙

  將孫小姐送上了轎子,徐曼青的任務也就徹底完成了。至於結果,她已經盡了人事,剩下的全看兩人的緣分了。

  再度去隔著簾子與當家夫人拜別,徐曼青滿臉輕快地出了開國縣公府的門,便見珍顏閣那邊已經派出轎子在門口候著了。

  今個兒大管事沒來,倒是來了個眼熟的小丫頭。徐曼青一看,這不正是那日她與張妙手起衝突時被張妙手動手打了的丫頭麼?

  小丫頭見了徐曼青很是親熱,嫂子嫂子地叫,嘴十分甜。她方才見徐曼青從府裡出來時臉色甚好,看著就像是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便也忍不住問起了比試的事來。

  這徐曼青與張妙手換題的事兒,珍顏閣上下都是知道的,雖然這小丫頭不知道尉遲恭是在背地裡是偏幫著徐曼青的,得知徐曼青換到了個下下籤,被派來給這位聽說是膘圓體胖的開國縣公府的小姐上妝,直歎氣說徐曼青的運氣實在不好。

  若這場比試讓張妙手贏去,以後大伙兒在珍顏閣裡的日子就更不好過了。

  小丫頭內心裡期盼著徐曼青能贏,但也明白在被上妝人差別甚大的情況下想要壓張妙手一頭,也不大可能。原本心裡沒再抱很大希望,可見徐曼青從府裡出來之時一點頹喪感都沒有,原本已經熄滅下去的希望又重新燃了起來。

  徐曼青哪能不知這小丫頭的心思,也不正面回答,只是笑道:「我都差點忘了這比試的事了。做咱這行的,怎能一心只記掛著自己的輸贏?本本分分地給請託人上好妝才是正經。」

  小丫頭被徐曼青說得臉紅,直點頭說受教了,不過見徐曼青態度和藹,還是忍不住八卦道:「我看張妙手就不像嫂子您這般想的了,我見她昨日對她帶的徒手不是打就是罵的,中間還轟了兩個出來,說是她們毛手毛腳地幫不上忙、盡添亂。今日一大早我見張妙手去出妝時,眼下一圈青紫,臉色也不大好,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過度緊張昨兒晚上沒睡著覺給整的。」

  徐曼青聽言笑道:「我只顧做好我自己的事就成,至於張妙手那邊如何,是管不上這麼多的了。」

  小丫頭一邊稱是一邊給徐曼青打了轎簾,伺候徐曼青坐了進去。

  今個兒回去正好能碰上東林書院十天一次的假期,她因為這次比試的事兒住在開國縣公府裡快一個月,好久沒見著弟弟了。如今將孫小姐送去了賞菊宴,她手頭的事才算是空了下來,今晚怎麼說也要親手整治出一桌菜來,一家人好好聚聚才是。

  回到家裡,徐奮果然已經放學回來了,小伙子剛聽到門口有動靜就知道是自家姐姐回了來,趕緊衝出門外候著了。

  見徐曼青從轎中下了來,徐奮眼睛都亮了——這多日不見,姐姐似乎又變漂亮了。

  徐曼青將轎夫等一干人打發走,趕緊扯著徐奮噓寒問暖了一番。學業上的事情她倒不是太關注,畢竟弟弟的性子穩重,學習上的事他自己掌握分寸就好。徐曼青在意的是徐奮在書院裡跟其他學生是否合得來,有沒有受欺負一類的。

  不過看徐奮說事事都好,徐曼青這才放下了心來。

  項寡婦早就把菜買好了,徐曼青捲起袖子在廚房裡舞弄一番,做了一大桌子菜犒賞徐奮。

  在吃飯時項寡婦又給徐曼青說了一個好消息,說是新房子已經物色得差不多了,現下選了兩處,就等徐曼青有空去看一看然後就可以下定了。

  徐曼青一聽自是高興,連連給項寡婦夾菜,還說這事兒由項寡婦決定便好,她這個做兒媳的只要婆婆喜歡怎麼都成。

  項寡婦見徐曼青這般貼心,心裡也是高興,在項寡婦的堅持下,婆媳倆還是帶著徐奮去相看了一番,最後二選一定了一家朝向好的。正好房主因為要舉家南遷房子急著出手,價錢談得也快,徐曼青簽了契約交了訂金之後只等去官府更名過戶,把餘款結了就完事了。

  一家人歡天喜地地開始收拾東西,新買的房子裡頭還附送了一部分家具,基本上不怎麼需要拾掇,只要再添些細軟即可。喬遷可是徐曼青來到這大齊之後正兒八經的一大喜事,整日裡她都眉開眼笑的。

  過了沒兩日,就又有新的喜訊傳來了。

  來人正是孫小姐的大丫頭綠萍。

  徐曼青見來傳話的綠萍帶著大包小包的禮品,一臉喜氣洋洋的,心中立刻明白了七八分。

  「嫂子您可知道,尚書府今個兒讓官媒過來提親啦!這不,前腳剛把官媒送走,後腳小姐就遣著我過來給您道謝了。」

  徐曼青笑道:「那真是恭喜小姐賀喜小姐了。」

  綠萍拉著徐曼青的手滿臉激動:「小姐說了,這次的好事能成,全是多虧了嫂子您。」

  原來那日在賞菊宴上,孫小姐一露臉就成功吸引了全場的注意力。

  畢竟這開國縣公和保和殿大學士家的小姐均身處名門,但這上流社會圈子說大也不大,出身武將世家的孫小姐胖得「虎背熊腰」的事兒,早就是個大伙兒心照不宣的秘密了。雖說孫小姐真不至於胖到這個地步,可在追求骨感幾乎已經到了病態的審美觀念的作用下,大家心裡其實早就料定尚書府的公子是不會選擇與孫家結親的了。

  尚書大人名頭上說得好聽,可其實不過是為了藉賞菊宴的契機堵住孫家的嘴而已,就差沒拉著咸安城裡的權貴們幫忙一起做個見證——不是我不想與孫家結親,而是他的女兒長得太上不了台面,怨不得咱啊!

  可誰知眾人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從孫府轎子中走出來的一身鵝黃裙裝,身段苗條姿容俏麗的女孩兒時,便當場傻了眼。

  說好的虎背熊腰呢?說好的大腹便便呢?

  流言什麼的果然不可信啊!

  自信滿滿的曾小姐一見那原本差了自己十萬八千里的對手一下就跟她平起平坐了,沒有做好足夠心理準備的她見自己的優勢不單變得不明顯了,而且因為孫小姐前後反差太大反而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立馬就有些急了。

  於是在之後的詩會和酒會上,曾小姐為了凸顯她在才情詩意方面的特長,幾乎要將所有的風頭都搶了去,言語間頗有些為了抬高自己而貶低他人詩作的意思在,為此還得罪了其他幾家的小姐。

  「我家小姐原本就不大會吟詩作對,在行酒令的時候對的對子都挺普通的,還有一次對不上來便被那曾小姐說道了幾句。不過小姐也不生氣,當場自罰三杯,後來大家都說還是我家小姐有度量,不像曾小姐那般小肚雞腸爬高踩低的。」

  綠萍道:「聽小姐說她那日在出門前聽了嫂子說的一番話後,心態比之前好了許多,還覺得若是張公子沒有選她那便是張公子沒眼光。所以在宴席上,小姐跟沒事人一樣不大看那張公子,反倒是那曾小姐一直纏著張公子說個沒完,一會又是讓人給評評她的詩寫得好不好,一會又是找各種藉口勸酒的,沒個消停。」

  「最巧的是,那曾小姐竟然用了那御賜的玫瑰露,誰知那張公子的鼻子似乎不大好,一聞到曾小姐身上的味道就直打噴嚏。」

  徐曼青聽了不禁搖頭,這貴的東西未必就是最好的,若沒猜錯的話,那張公子大概是患有過敏性鼻炎,最受不得怪味,這曾小姐求勝心切,果然是弄巧成拙了。

  「在那天的賞菊宴上,那曾小姐說難聽點,簡直就是追在張公子屁股後邊跑,別人看著都以為他們這般『如膠似漆』地定能成事,又見我家小姐對此挺淡然,反倒有幾家貴公子給小姐題了花籤。」

  綠萍掩嘴笑道:「也不知是不是張公子看著急眼了,但一邊又是被曾小姐纏著不好推脫,眼神卻一直往我家小姐這邊瞟了,這不就是所謂的身在曹營心在漢麼?」

  徐曼青笑道:「我之前聽聞張公子是二甲進士出身,想必詩詞歌賦都是極好的,那曾小姐之前奪了幾次詩會的魁首,難免有些自視甚高,可是那種班門弄斧的賣弄,只會讓人覺得她想壓過別人一頭,功利之心太重,反而讓這風雅之事流於俗氣了。」

  綠萍接茬道:「正是正是。後來張公子見我家小姐文文靜靜的,只是坐在一旁與幾個昔日的閨中好友說話談天,身後襯著一水的菊花,便覺著小姐像是菊花仙子化身一般的,竟看傻了眼去。」

  徐曼青聽著也忍不住問道:「所以最後那張公子就把花籤投給孫小姐了?」

  綠萍道:「這事兒可蹊蹺,張公子在賞菊宴當日,並沒有把花籤投給任何一位小姐。」

  徐曼青先是一愣,繼而又想到估計是這張公子不願如此直接了當地得罪任何一方——畢竟在賞菊宴上立刻做出回應,似乎決定得也太倉促了些,這樣難免會顯得沒被選上的那家女子太不入流了。

  估摸在一開始,這張公子無論內心裡認定了誰,都是不會把花籤投給對方的。

  「他就沒做其他任何表示?」徐曼青好奇道。

  「嫂子您真心急,我話還沒說完呢!」綠萍笑道。

  「小姐見張公子在宴會上遲遲沒有要做決定的意思,也不想強求,天色一晚便想打道回府了。誰知那張公子竟從宴會上脫了身來,在小姐上轎前攔住了她。」

  「那時候張公子喝得有點高了,但卻啥也沒說,只是定定站著看小姐。」

  「小姐無奈之下只得沒話找話,又見張公子喝了那麼多酒,明日必定會宿醉,便軟言交代了幾句讓他回去要記得喝醒酒湯,若第二天起來頭痛,可以這般那般按按腦袋的穴位,還說她平日裡沒事就會給自己有偏頭痛的母親按按,效果挺好之類的話。」

  「之後,那張公子便拿出一個荷包塞給了小姐,然後便轉身走了。」

  徐曼青驚喜道:「那荷包裡頭裝的到底是什麼?」

  綠萍笑著搖了搖頭:「聽小姐說那只不過是一張紙,上頭寫著兩句詩。不過小姐把那荷包當成寶貝,完全不讓別人碰它。」

  「之後沒過幾天,張家就遣人來提親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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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福兮禍之所伏

  「嫂子這次真是居功至偉,小姐說過兩日要設宴款待嫂子你,連夫人都說想要親眼見一見這比珍顏閣裡的妙手還要高明幾分的妝師呢!而且小姐日後出嫁少不了也得麻煩您。夫人還說小姐跟您學的按摩推拿的法子極好,待小姐出嫁之後就沒人給夫人推拿了,到時候還想請嫂子您去多給照料一二呢!」

  徐曼青一聽,這孫夫人果然因為女兒有了好歸宿而心情大好,如今是變相要給自己塞好處了。

  「佛家都說千里姻緣一線牽,我看小姐和張公子是前世就修下來的良緣,那都是老天爺給定好了的,我只不過是推波助瀾罷了,談不上有什麼功勞。」徐曼青看著那堆了滿屋的謝禮,「如今我也沾了小姐的福分得了這麼多的賞賜,還請一定代我向夫人和小姐轉達謝意才是。」

  綠萍聽了徐曼青的話只覺得十分舒爽。這項嫂子果然是個厲害人物,這謙虛起來竟半分不顯得客套,原本是她幫了孫府這般大的忙,可從她嘴裡說出來反倒是她徐曼青沾了孫府的光了。

  這般知情識趣的平民女子還真不多見,比起她這個自幼便在府裡當丫頭的人來說,心思還要玲瓏剔透上幾分。

  「我看項嫂子這般年輕就已經有這等本事,日後別說是珍顏閣的妙手,就是當上國手也不在話下啊!」綠萍不禁發出感概。

  兩人又閒聊了一陣,徐曼青才把人送走,回到屋裡將方才綠萍轉交的裝著酬勞紅色封子打開一看,裡頭赫然是一張兩千兩的銀票——這下買新房子的錢都給賺回來了,這大戶人家出手果然闊綽。

  現下雖然喜事連連,可徐曼青一想,如今那尚書家的公子已向孫家提了親,是否就說明自己已經贏了比賽?但尉遲恭請來的三位國手尚未發話,輸贏之事似乎也做不得數。

  若最後真判了她贏,尉遲恭便會順水推舟地「炒」了張妙手,迎她入閣,如今她已是騎虎難下,難道真要攪進珍顏閣那淌子渾水裡不成?

  徐曼青心下有些煩悶,但一時又想不出好的對策,只得先將這事撇過一邊,轉而動手將那一屋子的禮品登記入庫。幸好新買的房子附帶有一個小庫房可用,否則現下住著的小跨院,光是堆放這些東西就快被塞滿了。

  這兩日徐曼青難得地靜下了心來完成尉遲恭之前託付的步搖的圖紙,全神貫注地做事,時間過得就是快,還沒等徐曼青反應過來,開國縣公府那邊又遞了帖子過來,說是孫小姐設了答謝宴,讓徐曼青過去一趟。

  徐曼青再度去了開國縣公府,這回總算見著了孫夫人的真顏。

  見面之時孫夫人坐在首位,孫小姐坐於右側,見徐曼青進來還特意給打了坐,聽下人們說這可是主子給的極大的榮寵。

  徐曼青一開始挺不適應這種賞個座就是榮寵的說法的,但一想到在這封建等級森嚴的大齊,她這種平頭百姓能親眼見著正二品的誥命夫人就已經十分不可想像了,更何況還能有個座兒?

  顯然她之前跟綠萍說的話已經傳到孫夫人耳裡了,孫夫人對這個知情識趣的年輕妝師十分滿意,又下了訂讓她以後定時來府裡給她做推拿。

  這是一樁極好的生意,徐曼青自然應下了。

  在孫小姐的小院裡吃了一頓飯,雖說這在開國縣公府來說不過是家常便飯,但在徐曼青看來可真是山珍海味了。

  孫小姐也跟著吃了一些,但最近減重減習慣了,也吃不了多少,反而是開了葷的徐曼青在那大快朵頤,這種水準的菜色在外邊可是有錢都吃不著的。

  孫小姐人逢喜事精神爽,拉著徐曼青一直說個沒完,直到天都快擦黑了才總算把人給放出來了。

  徐曼青剛從孫府出得門來,誰知竟在門外碰上了薛靈。

  「好姐姐,你怎麼來了?」

  看薛靈在開國縣公府門房旁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徐曼青立刻感覺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味。

  果然一見徐曼青出來,薛靈趕緊湊了過去。

  「你怎麼這麼久才出來!」薛靈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的螞蟻似的。

  「大事不好了,你婆婆她病倒了!」

  薛靈此話一出,連徐曼青這般心理素質好的人都即刻被嚇得手腳發涼。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今早出門的時候婆婆還好好的啊!」

  薛靈急道:「還不是因為你家那隻花公雞!」

  徐曼青乾瞪眼:「花爺?關它什麼事?」

  自從她出門接活以來便很少有機會能照顧那隻花公雞了,況且有細心的項寡婦在,徐曼青也不太會注意這隻雞的事兒。

  「聽項大娘說,那隻花公雞昨天開始就有些懨懨的不大吃東西,今個兒你出門的時候是完全不吃東西了,等到中午的時候就病趴下了。」

  雖說只不過是一隻雞的事,但這隻雞可是代替項望山把她給「娶」回來的,在項寡婦眼裡已經是自家兒子的化身了,如今這花大爺出了事,項寡婦肯定會胡思亂想。

  「項大娘一看那公雞病了,著急忙慌地就抱著它要去找懂行的人給看看。誰知到了人多嘴雜的集市裡,才知道邊境那邊前兩天確實打了一場惡戰,聽說死了好多人。」

  徐曼青一聽,心裡頭陣陣發涼——難道這花公雞生病還真跟前線的項望山有什麼關係不成?這也太邪門了!

  「項大娘一聽,立刻就暈在集市上了。好在她暈的地方離我家鋪頭近,我看外面吵吵嚷嚷的一堆人圍著就過去看了一眼,一看是項大娘倒在地上,差點沒給嚇死。」

  徐曼青只覺得頭腦陣陣暈眩,雖說她跟自己那掛名夫君沒啥交情,平日裡最多也不過是在項寡婦的嘴裡聽說過而已,可現下她已經將項寡婦看做是自己的親人了,若項望山真出了事,項寡婦定是熬不過這關的。

  「我、我得趕緊回去看看……」

  薛靈在一旁撐住了徐曼青,眼裡都帶上了淚:「好妹妹,你可得頂住了。如今項大娘倒下了,這項家上下都得靠你撐著了。」

  徐曼青趕緊上了轎,只恨不得轎夫的腳程能再快一些,好讓她趕緊回家才是。

  一到自家門口,徐曼青直接將裝滿了銀兩的荷包丟給薛靈,好讓她把轎夫打發走。

  進了屋裡一看,項寡婦哪裡還有平日那副利索的樣子?只見她病哀哀地躺在床上,雙目空洞無神,嘴上一直不停地叨叨著項望山的名字,唇上失了血色,乾裂得厲害。

  徐曼青一看項寡婦這副魂不守舍的樣子,立刻就紅了眼圈。小心地湊近到項寡婦的床前,徐曼青輕聲喚了幾聲婆婆。

  項寡婦那邊半點反應也無,雙眼空洞得厲害,此刻除非是項望山直接出現在她面前,否則誰的話她估計都聽不進去了。

  徐曼青沒辦法,只得起身去問薛靈。

  「大夫來看過了麼?」

  薛靈趕緊回道:「已經請了城南最好的大夫來了,大夫說項大娘是氣急攻心、邪風入體才昏了過去,當時給施了針灌了參湯才醒過來的,現下好像還發了高熱,唉……」

  徐曼青從袖袋裡掏出一個荷包塞在薛靈手裡:「今個兒多謝姐姐了……」

  薛靈哪裡肯要,二話不說地就往回推,但徐曼青這邊也很堅決。

  「且不說這請大夫和抓藥的錢都是姐姐給墊的,這回若是沒有你幫襯著,還不知道婆婆她……」

  徐曼青道:「還請姐姐幫我給范嫂子那邊傳個話,讓她把所有的單子都給推了吧,這個節骨眼上,我可沒心思再接活了。」

  薛靈嘆了口氣,這才將荷包收下,出門去給范嫂子傳話去了。

  徐曼青守在項寡婦床頭說了好一陣子的話項寡婦都沒搭理,徐曼青見藥都快放涼了,便趕緊舀了一勺往項寡婦嘴邊遞。

  項寡婦沒有張嘴,只是木然地擰過頭來問道:「青妞啊,你說望山他……他到底能不能回來啊?」

  徐曼青一聽,眼淚都下來了。

  雖說之前她早就做好了項望山有可能回不來的打算,可如今這真有跡象驗證了,心下還是慌亂得不行。

  人心都是肉長的,項寡婦對自己不薄,如今眼看她的兒子生死未卜,徐曼青就算沒見過項望山,也能對項寡婦的悲哀感同身受,心中堵得十分厲害。

  徐曼青擦去眼角的淚道:「不會的,項大哥福大命大,怎麼捨得拋下婆婆不管呢?我看那集市上的人都是以訛傳訛的多。那邊疆離咸安何止千里?怎麼可能兩天前剛打了仗,這邊一下就說成這樣了?指不定是敵軍想要擾亂我大齊的民心,所以才故意製造這種謠言的!」

  項寡婦一聽,眼裡才算是有了點活氣。

  「你、你說的是真的?」

  徐曼青點頭如搗蒜。

  可還沒來得及再說些什麼,項寡婦眼裡好不容易燃起的那一小撮火焰又在瞬間熄滅了。

  「不是的,你一定在騙我……」

  「那花公雞平日裡鬧騰得歡,怎麼這麼巧這兩天就蔫吧了?」

  項寡婦忽然間嗆咳起來,聲音撕心裂肺的,像是把肺都咳出來一般。

  「可能牠只是吃錯東西了,我再帶它找雞農看看,一定能給治好的。」

  好不容易給項寡婦順了氣,徐曼青急道:「婆婆你別著急,我明個兒就去衙門問問,若是有消息傳過來,衙門不會不知道的。」

  項望山入伍的時候是在咸安城的衙門口登記入冊的,按照大齊的律法,若是確定士兵戰死,定會有陣亡名冊送過來,再由官府負責通知陣亡士兵的家屬併發放撫恤金。

  當然,這些事情都需要經過一系列的流程,難免會有時間差。

  雖說外邊傳得如火如荼,但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一定得有個準信兒。否則這樣憑空的自己嚇自己,惶惶不可終日的,日子真的沒法過下去了。
第74章 又出事了

  好不容易才勉強勸項寡婦喝進去半碗藥,之後項寡婦是死活喝不了了,再餵就一副噁心欲嘔的模樣。徐曼青害怕項寡婦把之前喝進去的半碗藥也給吐出來,生生地不敢再餵了。

  估計那藥中有鎮定安眠的成分,項寡婦喝完藥後沒多久就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徐曼青歎了口氣,出了門來看了一眼雞窩的情況。

  這一看還真不得了,雞窩裡除了那隻花公雞還是活著的之外,其他幾隻母雞和小雞全都死了!

  徐曼青只覺得腳軟得厲害,這不會是傳說中的雞瘟吧?

  趕緊將花公雞移了地方,徐曼青將那幾隻病死的雞全都裝了麻袋,深深地埋了,又用水將雞舍裡裡外外全都清洗了一遍。

  在現代她就知道禽流感的厲害,可這次也不知道只是普通的雞瘟,還是能引發人畜同時生病的禽流感,想起項寡婦也正在發高熱,徐曼青心下怕得厲害。

  在醫學昌明的現代尚且有禽流感致死的病例,若項寡婦真的沾染上了,放在這生產力落後的大齊,是分分鐘都能要人老命的事兒。

  徐曼青趕緊進廚房裡找了醋,裡裡外外地都用蠟燭加熱了薰屋子。

  又想到柴房之前有些生石灰,徐曼青趕緊進去找了,用生石灰將平日裡雞群活動過的地方都給撒了一遍,這才稍微安了點心。

  等一溜事情做完天色已晚,徐曼青沒啥胃口,只是草草地扒了幾口剩飯,一夜都守在項寡婦的床前,又是餵水,又是換毛巾的沒闔眼。

  第二日一早徐曼青就出了門去,原本想讓薛靈過來幫忙照看一二的,可一想到薛靈現下正努力備孕,若項寡婦沒有感染禽流感還好說,若真的不幸中獎,怎麼也不能連累薛靈才是。

  無奈之下,徐曼青只得咬牙留項寡婦一人在家出了門,徑直往南衙門口走去。

  好在她的好運還沒用完,今日正好輪到吳岳澤手下的小捕快當班,一見徐曼青大清早就滿臉憔悴地找了過來,心下也大概明白是為了什麼事。

  「嫂子是為了邊疆的戰事而來的吧?」

  徐曼青點了點頭,「我婆婆聽了外邊的風言風語,昨個兒就急病了,雖說本不應該來打擾你,但是……」

  小捕快看了一下恰好四處無人,趕緊扯著徐曼青到不太顯眼的角落裡說話去了。

  「嫂子,邊疆那邊確實出大事了,但具體是啥事我還真不清楚。這兩天不止你,已經有許多家屬過來問了,可上頭發話要我們穩住民心,誰把這事說出去就算妖言惑眾,是要被問罪的。」

  徐曼青一聽還真就出事了,心下慌得更是厲害。

  這古代的戰爭可不像她在現代時候看電視時離得那麼遙遠,這大齊雖然沒有在歷史課本上出現過,但看這經濟發展程度倒有些像宋朝,指不定哪天這仗打著打著,就真的打到咸安城裡來了。

  「陣亡名單傳過來了麼?」

  徐曼青咬了咬下唇,還是把話問出來了。

  小捕快搖了搖頭:「哪那麼快。其實這事一個多月前就出了,官府能壓到現在才有流言傳出就已經很不錯了。但那邊還是亂得很,估計抽不出身來調查這個。」

  前線激戰正酣,陣亡名單最快也得戰爭結束後才能搜集整理。

  「那可如何是好……」

  徐曼青這個現代女子從來沒遇到過戰亂這檔子事,一下子也沒了主意。

  小捕快撓頭道:「要不這樣,嫂子您回去跟項大娘說你今個兒來官府打聽了,完全沒這回事,反正我們對外也是否認的,這樣也好讓項大娘安安心。」

  徐曼青無奈地點了點頭,在這節骨眼上也只能這樣辦了。

  給小捕快塞了個荷包嗎,徐曼青道:「雖然我知道這事有些難為你了,但如果前線有什麼消息,特別是關於我家夫君的,還請務必要立刻告訴我。」

  小捕快說什麼也不肯拿那荷包,支支吾吾了半天才道:「嫂子,這次聽說死了很多人,萬一,我是說萬一項望山他……」

  徐曼青低頭道:「我現下哪能考慮那麼多,只能日日燒香拜佛祈禱他能平安歸來。」

  「可頭兒還在等……」

  「莫要胡說!」徐曼青狠狠地蹬了那小捕快一眼,「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說,你現下還沒個分寸嗎?」

  徐曼青心裡有些惱火,想不到吳岳澤的那點心思竟然連這小捕快都知道了。

  「嫂子別生氣。」小捕快趕緊道了歉,「如今頭兒他已經拜了吳家的宗廟,算是入了吳家的門,人也給調到指揮司去了。但他一直關心你的事情,雖然沒明說吧,臨走前還一直交待我們一干弟兄要多關照你們項家。」

  徐曼青又急又氣,心下埋怨吳岳澤多管閒事,可想起自己現在確實是在受他的恩惠,嘴上也著實硬氣不起來。

  徐曼青無奈道:「別說這個了,我還有其他事,交待你的事兒一定要記得才好。」

  匆匆別了小捕快,徐曼青又往集市上找雞農去,誰知一去平日賣雞的地方,只見大門緊閉,別說人了,連雞的影兒都沒有。

  徐曼青趕緊問了路人,才知道說最近果然是鬧雞瘟了,這一片兒的雞都得病死了,現下根本就沒有雞賣。

  這外有戰亂,內有憂患,徐曼青無助得直想哭。

  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薛靈昨日說的話又無端地浮現在腦海裡。

  「這項家現下就只能靠你撐著了,你可千萬得頂住才是。」

  徐曼青揉了揉一夜沒睡而發澀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氣——既然問題來了,各個擊破就是了。

  甩了甩頭理清思緒,既然她搞不懂這雞的問題,那便找懂行懂路的人問去。

  花了些銅板四下打聽,徐曼青便打聽到了這雞農住在北城郊外,徐曼青拿了地址,騎了毛驢就趕過去了。

  跟雞農大略說了一下自家公雞的狀況,那雞農聽說其他的母雞和小雞都死了,連連搖頭說沒救了。

  可為了那臥病在床的項寡婦,徐曼青哪裡會輕易死心,趕緊說明了自家的特殊情況又塞了不少銀錢求雞農幫忙。那滿臉褶子的老頭見徐曼青也是出於一片孝心,便拿了一大包藥和一支給雞灌食的皮製軟管給她。

  「你家的雞已經開始不吃東西了,只能靠灌的。這是治療雞瘟的藥,熬成濃汁了也給灌進去試試。但這藥只能治療初期的疫症,若是情況再嚴重些,我看也難了。」

  徐曼青接過了藥和軟管千恩萬謝地走了,如今只能死雞當活雞醫了。

  回到家裡恰好項寡婦也醒了,徐曼青趕緊跟她說了官府那邊的事。項寡婦見徐曼青斬釘截鐵地說這事是謠傳,倒也信了幾分。

  「娘,如今外頭都在鬧雞瘟,我今個兒到集市上看了一下,賣雞的都沒了。我看家裡的公雞不過也是感染了雞瘟罷了,跟項大哥的安危一點關係都沒有。」

  項寡婦聽了臉色也好了一些,若是雞瘟的話,所有的雞都躲不過。那日她看到那隻花公雞懨懨的,心下一急也沒有注意到其他雞的情況,還以為是那花公雞感應到了什麼才變成這樣的。如今一聽是雞瘟,又感覺不是神神叨叨的那回事了。

  「娘您別自己嚇自己,別等項大哥衣錦還鄉地回來卻看到你病倒了,到時候他可不得怪罪死我麼?」

  徐曼青將熬好的粥一口一口地給項寡婦餵去,項寡婦一邊喝粥,一邊看著自家兒媳婦熬得通紅的雙眼,眼淚一下就下來了。

  「好媳婦、乖媳婦,是我沒用,拖累你了。」

  婆媳倆抱在一起哭了一場,但謝天謝地項寡婦總算是能吃下東西、喝下藥了。

  徐曼青伺候完婆婆還得去伺候那隻花大爺,將菜糠和著藥給花公雞灌了進去,徐曼青看著平日裡雄赳赳氣昂昂的花爺也沒了神氣,心下也是難受。

  等忙完了這一人一雞,徐曼青實在是累壞了。

  和衣倒在床上昏昏睡去,臨睡前徐曼青還忍不住小小地抱怨了一下——她上輩子大概是欠了這項望山的了,就算人不在也要弄隻雞來折磨她……

  可惜睡得迷迷糊糊的,就聽到外邊傳來一陣強過一陣的敲門聲。

  徐曼青原本還以為是在做夢,扯了被子就往自己頭上捂。可奈何被子也擋不住這震天的噪音,徐曼青打了一個激靈猛地驚醒過來,趕緊穿鞋下了床去。

  好在她之前是和衣睡下的,如今起來簡單整理了一下頭髮就能去給開門了。

  她明明已經跟范嫂子說了最近不再接單子的事兒,可如今有人這般風急火燎地來砸門到底又是為了什麼事?

  「別敲了,就來了!」

  擔心這敲門聲吵到項寡婦,徐曼青語氣十分不善。

  取了門栓開了門,徐曼青一看,來人竟是珍顏閣的大管事。

  徐曼青的第一反應就是尉遲恭又打算來胡攪蠻纏了,畢竟之前說好了只要贏了張妙手就要入閣的事情。可如今項寡婦病了她正焦頭爛額的,哪裡有心思去跟尉遲恭糾纏?

  剛想三言兩語地把大管事給打發走,誰知那大管事卻驚慌失措地低聲說道:「項嫂子,大事不好了,今個兒主子在宮裡的眼線傳出話來,說是上頭的人問起了你的事兒。」

  徐曼青一聽大驚,又想起這中秋宮宴早就結束了,而她自從教黃工手學會人體彩繪的妝法之後就沒再把玉芍入宮獻舞的事情放在心上。可現下離中秋宮宴結束也將近一個月了,玉芍那邊卻遲遲沒有消息回饋過來。

  難道又出了什麼事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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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內幕

  徐曼青趕緊開門將大管事迎了進來,畢竟兩人堵在門外說話,讓街坊鄰居碰見了著實不好。

  「麻煩管事小聲些,我婆婆這兩日害病了,如今正在裡屋歇著。」

  這種糟心事,還是少讓項寡婦知道的好。

  大管事壓低了聲音小聲道:「可惜東家的人畢竟不是貴人身邊最親近的,能傳出這種口風就已經不錯了,具體現下到底是個什麼進展也還不清楚。現下東家也是急得嘴角長泡,嫂子您得趕緊到珍顏閣去商量一二才是。」

  徐曼青苦著臉道:「並非是我不願意去,可是如今我婆婆病在床榻上,家裡也沒人能搭把手的。」

  況且兒媳婦侍奉婆婆湯藥是天經地義的事,就算現下項家奴僕成群,她這個做兒媳的也得候在床邊以盡孝道啊!

  那大管事拍了一下大腿:「哎喲我的姑奶奶欸,現下的事情都已經嚴重到要掉腦袋了,您的家事就暫且先放一放吧!這回跟我來的還有兩個閣裡的丫頭,就讓她們留下伺候著,您今個兒無論如何得跟我走這一趟才是!」

  徐曼青自然分得清事情的輕重緩急,只得將大管事的提議答應下來。好在項寡婦喝了藥還在熟睡,她便趕緊交待了一番各種注意事項和待會項寡婦醒來要應對的說辭,這才急匆匆地跟著大管事上轎走了。

  一進到珍顏閣裡,果然看到尉遲恭一臉凝重地拿著個玉杯在手裡把玩,就連徐曼青進了門來也沒注意到。

  「東家。」大管事在旁邊提醒了一聲,尉遲恭這才回過神來。

  「來了?坐吧。」

  大管事使了個眼色,屋裡原本伺候著的兩個丫頭便跟著一齊退了出去,待人都走空了,徐曼青這才對著尉遲恭福了福身子:「姐夫。」

  「嗯,這是新到的碧螺春,你嘗嘗。」

  徐曼青側身而坐,也沒有品茶的心思,只是拿著杯盞小心地開口問道:「姐夫,聽說……宮裡頭出事了?」

  尉遲恭點了點頭:「這事怨我。」

  「你可知道,自玉芍在中秋宮宴上舞了『棠紗妃子』之後,那日便被留在了宮中伺候?」

  徐曼青驚訝道:「這!玉芍的出身乃下九流,如何能留下伺候?」

  這秀女尚且要在官家閨秀中挑三揀四的,玉芍不過一介歌姬,若是這般收入宮去,就不怕被言官的口水給淹死?

  尉遲恭道:「其實這事也並非表面上看的那麼簡單。你應該知道玉芍在淪落風塵之前也是官家嫡出的小姐,只是被父輩之事連累,才被貶謫為官妓。」

  徐曼青點了點頭表示了解。

  「在引薦玉芍入宮之前,我便已收到風聲說聖上似乎想給玉芍的家族平反,但卻沒有起復之意。」

  徐曼青想,若是沒有起復之意,那便是皇上想借玉芍這把刀殺人了。而這尉遲恭不過是摸到了皇帝的心思,順水推舟地找了個冠冕堂皇的藉口將玉芍送入宮去罷了。

  「玉芍的家族實乃朝堂權力傾軋之下的犧牲品。在先帝繼位前的雙王之亂時,玉芍的祖父因保持中立拒絕站隊,而被燕王的黨羽陷害,最後落得個身敗名裂的下場。後來局勢變遷,雙王皆歿,先帝得以繼位,為了不激起兩派勢力的反彈,只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默認了這件事情。」

  「當年燕王被寧王殺害後,燕王旗下的重要勢力——當時官居正三品的懷化大將軍馮嗣侗向先帝投誠。先帝繼位後,寧王的勢力一度蠢蠢欲動,欲擁立寧王的遺腹子為新帝。可惜先帝在繼位之前被廢去太子之位,貶為庶民幽閉深宮多年,朝堂上早就沒了勢力,當時為了鎮壓寧王一脈,只得仰仗馮嗣侗的兵馬。」

  「之後先帝繼位,馮嗣侗因護主有功被加封至正一品的太師。」

  「可那馮嗣侗乃屠戶出身,後因在燕王麾下立了大功步步高升,後又因擁立燕王官至正三品。燕王歿後,轉而投奔先帝。先帝繼位之後,他向來以功臣自居,外加因手握重兵無人敢惹,在朝堂上的風頭一時無兩。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先帝繼位之初根基不穩,也少不得要看這位太師的臉色。」

  徐曼青歎道:「果然是帝王難為,想必先帝早就對這個馮嗣侗嫉恨已久,但為了封住悠悠眾口,不能落下個『飛鳥盡良弓藏』的名聲,就算有再多的氣也只能忍了。」

  「然也。」

  尉遲恭道:「可惜馮嗣侗十分擅長於結黨營私鞏固勢力,為人狡猾且處事滴水不漏,先帝雖對他處處防範,但也拿他無可奈何。」

  「於是在先帝薨時,留給太子,也就是現下的聖上的密詔裡就有這樣一條,讓皇上定要鏟除馮氏一族,我大齊江山才能坐得牢固。」

  徐曼青一聽,便知此事茲事體大,又想到玉芍在這個大背景下的作用,不僅驚道:「難道,難道玉芍手上還留有什麼殺招不成?」

  尉遲恭點了點頭。眼前這小女子果然聰穎,立刻就能從如此錯綜複雜的關係中理出頭緒來了。

  「玉芍的家族是被燕王所害,而馮嗣侗又是燕王旗下的得力干將,聽說當年強烈主張要將玉芍一族置於死地的,就是這個馮嗣侗,由此大略可知是因為玉芍的族人手上抓有馮嗣侗的把柄。可惜當年局勢混亂,先帝哪裡有閒情去清算這個?最後也只得讓玉芍族人含冤,讓那馮嗣侗逍遙法外了。」

  徐曼青的眼皮跳了跳:「那玉芍此次入宮獻舞,是不是拿著什麼去的?」

  尉遲恭再度點了點頭。

  「所以皇上將玉芍留在宮裡伺候,為的也就是要搜集罪證,將馮氏一族一網打盡了?」

  徐曼青總算是理清楚這盤根錯節的事情了,可她實在想不明白,這事兒跟她能扯上什麼關係?

  尉遲恭歎氣道:「不是所有女人都能像你這般冰雪聰明的。有些頭髮長見識短的人,一見皇上要將玉芍留在宮中立刻就急眼了,還為此跑到太后那去告了一狀,說玉芍是什麼九尾狐妖轉世,是要來迷惑聖上的。」

  徐曼青道:「我之前也大略聽聞過高太后的事兒,想必她不會為難玉芍才是。」

  高太后既然能從一介舞姬做到今日的皇太后,其手段可見一般,難道還看出不皇帝的這點心思不成?

  尉遲恭道:「話雖如此,畢竟皇上現下並未打算將所有的事情挑明,太后既然知道了,就算是裝樣子也得過問一下。」

  「所以?」徐曼青立刻有了點不好的預感。

  「太后將玉芍宣了去,只是口頭上詢問了幾句,並無甚特別。但後來卻忽然問到玉芍的妝是何人上的,說她老人家看著覺得挺好,於是那黃工手也被宣進安華宮去了。」

  「那黃工手雖然上妝的手法不錯且性子溫和,但明顯就是個頭腦不靈光,頂不住大事的。讓她去上上妝倒還成,可她一見到太后立刻便跟老鼠見了貓般做賊心虛的樣子,太后才問了沒兩句,她就誤以為玉芍犯了太后的忌諱,此番宣她來是要來興師問罪的,就想把自己撇清了去,便直說她並不是這個『棠紗妃子』的妝法的創始人,只是頂替你進這宮裡來的。」

  徐曼青心下一緊,但又想到這黃工手跟她無親無故的,也確實沒這個必要頂著欺君之罪的風險撒替自己這個謊。

  尉遲恭歎氣道:「於是太后一時興起,便問起了為何要讓黃工手頂替你入宮上妝之事。」

  「黃工手當時支支吾吾地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太后一看她那個樣子當下就明白了幾分。聽說當時太后大約是笑著將手中的杯盞放下來,輕聲問了一句『是不是因為看不上玉芍這個舞姬的身份,怕被這風塵之名牽連,所以才找人來頂替的』。」

  「太后這話一出,當場所有的人都給跪下了。」

  「要知道,這高太后當年,不就是跟玉芍一樣的出身麼?」

  徐曼青心裡一個咯登,大叫不妙。

  若被太后坐實了這件事,她真是有幾個腦袋都不夠掉的。

  就像侏儒都會反感聽到「矮」字一樣,高太后雖然現下已貴為後宮之首,但對於過去的那段黑歷史還是耿耿於懷的。

  這就跟徐曼青之前聽過的一個段子那般,明太祖朱元璋繼位之後也總愛戲稱說自己「乃布衣出身」,底下的官員們聽這話聽得多了,有個不長眼也當著朱元璋的面直接原意轉述了一下,沒過幾天就被問罪下獄了。

  同理可得,敢在她這個皇太后面前嫌棄舞姬出身的女人,不就是直接挖坑要把自己給埋進去麼?

  「好在當時玉芍機靈,冒死為你開脫了一番,在太后面前說你是仁義為先,在群芳宴之時就已不計較她的出身來幫她上妝。還說這次你沒有入宮,完全是因為要在家照顧你有病的寡母婆婆,是至誠至孝的舉動。」

  徐曼青聽了這才大大地鬆了口氣,在心底直歎還是玉芍夠義氣。

  「可是太后聽了玉芍的話也並未盡信,還說了一句『是真仁義還是假仁義,倒是要親眼見見才能分辨』。」

  徐曼青驚詫道:「太后不會為了這事兒就要召見我吧?」

  尉遲恭道:「那倒未必。都說女人心海底針,太后這話說出口,她可以不當真,但我們不能不當真。」

  「雖說現下太后那邊還沒有宣你入宮的意思,但我們這邊早點想出應對之策防患於未然,也是必須的。」

  「況且現在玉芍留伺宮中,按照慣例就算沒被冊封,也已經有『侍御』的身份了。」

  徐曼青聽言皺眉,顯然不大明白這「侍御」在後宮中是個什麼角色。

  尉遲恭道:「良人謂妾也。侍御則兼婢矣。」

  徐曼青一聽便了然了,若放在尋常大戶人家裡看的話,玉芍現下算是所謂的通房丫頭,可因為伺候的對象是皇上,所以名諱也有了變化,成了「侍御」罷了。
第76章 高太后其人

  「既然玉芍已經被召進了宮裡,想必皇上想拿到手的東西一定能拿到,又何必把人留在內宮,還因此而了驚動太后?」徐曼青對此十分不能理解。

  尉遲恭道:「你也知道目前邊疆戰事正酣,雖然這次領兵出征的驃騎大將軍秦遠征是皇上的心腹,但馮嗣侗貴為太師,之前又出身武將,軍隊裡定然少不了還有他陣營的人。估計是馮嗣侗那條瘋狗已經嗅到不同尋常的氣息了,這次竟然想趁外亂奪權。」

  尉遲恭遲疑了一下,問道:「不知你近日是否聽說過坊間流傳的大齊兵敗的傳言?」

  徐曼青想起病倒在床上的項寡婦,繼而大驚道:「難道這事也和馮嗣侗有關?」

  尉遲恭點頭道:「那是自然。雖然現在皇上手中還沒有足夠的證據可以證明就是馮嗣侗命人假傳軍令,引秦遠征帶兵誤入敵軍包圍,大齊因此傷亡慘重的事,但這事十有八九跟他脫不了干係。」

  「只要秦遠征一死,其下的副手就有機會接任主帥的職位。到時候能不能打退外敵倒是另說,一旦馮嗣侗的走狗重掌兵權,皇上就算要動他也得先掂量掂量後果了。」

  徐曼青一聽頓時只覺得脊背生涼,將士征戰沙場,死於外敵之手堪稱壯烈,但若是死於這種齷齪的內鬥,便只能說是悲哀。

  徐曼青只覺得那馮嗣侗簡直禽獸不如,竟為了一己私利將國家興亡至於不顧,又想到這大齊還有無數像項寡婦那樣苦等兒子歸來的母親、期盼著丈夫平安的妻子、等待著父親回家的兒女,當下就恨不得將那個只顧弄權的馮嗣侗給生吞活剝了。

  「如今秦遠征生死未明,軍中馮嗣侗的勢力趁亂抬頭,皇上縱使有雷霆之怒,此時也不能立刻拿馮嗣侗開刀。」

  畢竟牽一髮而動全身,拔了馮嗣侗一個蘿蔔,後邊還得帶起一堆泥。目前兵將在外變數頗多,皇帝也只能暫時隱忍不發,故而也先給玉芍找了個名頭安頓下來,以圖後事。

  尉遲恭見徐曼青臉色青白,猜想她應該是想到了自己的家事,便出言安慰道:「你莫過分憂心,我已經托人幫你打聽你夫君項望山的事情,若是有音訊,定會通知於你。」

  徐曼青這才回過神來,「那便有勞姐夫了。」

  尉遲恭不著痕跡地打量了徐曼青一番,他倒是不大相信這小女人會對從未謀面的掛名夫君有多少好感,私心裡他倒是希望項望山能死在這場惡戰中,這樣一來他這邊能夠出手的機會也更大些。

  不過現在因為徐曼青的事牽扯到了高太后,如今太后的意旨不明,他也只覺得焦頭爛額,除了趕緊商量對策擺平此事之外,哪裡還有心思想其他有的沒的。

  「俗話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還請姐夫多跟我說些高太后的事兒才是。」

  光是聽說書人講的那些野史終究是不靠譜的,若真想摸清這高太后的心思,還得跟尉遲恭這種在體制內摸爬打滾的人打聽才行。

  尉遲恭此次叫徐曼青過來也正是此意,便將高太后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道開來。

  高太后這個女人的一生,完全可以稱之為傳奇。

  高太后出身卑微,原是從四品少府作監梁世峰府上的家生子。

  其間更有傳聞說高太后其實是梁世峰與婢女私通後生下的庶女,但由於梁世峰的嫡妻乃姑蘇縣主,這也算是個壓了丈夫一頭的強勢女子,眼裡哪裡能容下這種沙子?對於私通而出敗壞名聲的私生女,這姑蘇縣主直接找了個名頭隨便將她安在了某個家奴身上,連個庶女的名分都沒有給。

  待高太后以家生子的身份在梁府逐漸長大,姿容愈發俏麗,身段婀娜多姿,登時吸引了府中不知內情的嫡子的目光。

  為了防止近親淫亂的醜事發生,姑蘇縣主遂將高太后送給了嵩陽公主。

  恰巧當時的嵩陽公主有心插手朝堂之事,正想找各種由頭往中宮塞人,於是一眼便相上了容貌傲人的高太后,將其送去教坊練歌習舞。

  高太后自小寄人籬下,又因為身份敏感被當家主母排斥,這日子過得可不是一般的苦。

  待到了嵩陽公主手下,她便刻苦習舞,終不負眾望練得絕妙的歌喉舞技,並在嵩陽公主的府宴上以一曲豔驚四座的輕靈掌中舞奪去了太子趙成敖的視線,被趙成敖納為姬妾接入中宮。

  可那時,高太后雖得入宮,但日子過得也並不舒心。

  且不說當時趙成敖已經有了一位身出名門的太子妃,且其他的姬妾亦是容貌俏麗,在討好男人的本事上可說是各有千秋。

  高太后入府之後雖得了一段時間的寵幸,但也奈何不了男人的喜新厭舊,再加上她出身低微沒有母族可靠,很快便被冷落一旁。

  誰知天有不測風雲,原本穩坐中宮的太子趙成敖因與當時在位的明宗政見相左,又被有心之人誣陷意圖謀反,明宗大怒之下將其貶成庶民移至廢宮,並揚言此生不再啟用。

  於是那趙成敖便一日之間從天堂掉進了地獄,不僅門可羅雀不說,在搬至廢宮之後險些連口餿掉的飯食都吃不上,甚至還要看一些品級高的宮女太監的臉色過活。

  受了連累的趙成敖的妻妾們一個個哭天搶地的,那太子妃更是求著母族以病重,要回娘家休養為由自請下堂,在幽禁三年之後終於離開了趙成敖。

  那時的趙成敖是眾叛親離,落魄挫敗到幾欲輕生的地步。

  但就在這種最危難的時候,只有高太后堅定不移地留在了趙成敖身邊。

  趙成敖在廢宮中熬了整整十三年,在這十三年裡,趙成敖其他的妾室死的死、瘋的瘋,別說是伺候趙成敖了,還反過來各種添亂,成天在他面前不是冷言諷刺就是發瘋哭號,弄得原本就難過的日子更是雪上加霜。

  也只有高太后一如既往地溫言細語,不斷地安慰和鼓勵著這個落魄的男人。

  她甚至將自己被趕來廢宮之時僅有的一枚玉簪送給領班太監,苦求了多時,才求來了幾包菜籽。

  於是這堂堂的皇帝之子便與身份低微的舞姬一起在廢宮中開墾種地,勉強解決了溫飽問題。

  在趙成敖被幽禁廢宮之時,朝堂的局勢也變幻萬千。

  明宗因太子被廢一事頗為鬱憤,此後一直心有疑慮遲遲不肯新立東宮,以至於燕王和寧王日漸坐大,爭奪儲位的勢頭也越發激烈。

  最後,明宗在下江南遊玩時意外駕崩,而燕王在出事前被任命為監國留守咸安。當時陪同明宗下江南的寧王害怕燕王得知明宗駕崩一事會順勢登基為王,便故意將喪事壓下不發,反而糾結兵馬一路北上,欲圖圍堵咸安。

  誰知此事在寧王趕回咸安的前一天被燕王得知,燕王大怒之下當即發了國喪,並宣稱明宗是被寧王所害,繼而起兵要將寧王一脈剿滅。

  這事出突然,燕王畢竟準備倉促,在京郊長阪坡的惡戰中,燕王被流箭所傷,重傷不治,一命嗚呼。

  燕王一脈見燕王已去,又不甘心將皇位讓與死敵寧王,便想到了被幽禁在廢宮中的前太子趙成敖。

  於是以馮嗣侗為首的燕王一脈轉而向趙成敖投誠,調轉馬頭攻入廢宮將趙成敖救了出來。

  被救出的趙成敖則繼續以寧王弒君為由率眾反撲,幾經惡戰之後終於控制住了局勢,最後將寧王斬於馬下,結束了大齊歷史上這場有名的雙王之亂。

  趙成敖平亂之後便登基為帝,即先帝雍宗。

  雍宗繼位後力排眾議,將那整整十三年伴他左右不離不棄的舞姬高氏立為皇后,並且自此之後獨寵中宮。

  高太后的肚子也算爭氣,在被幽禁廢宮的時候就已經為雍宗誕下了二子一女,在被立為皇后之後,她的長子也同時被冊立為太子,成為了鹹魚翻身的典範。

  雍宗繼位之後大齊局勢逐漸穩定,趙成敖也算是個有政績的皇帝,在位時給黎民百姓謀利頗多。

  可惜在廢宮幽禁的十三年對他的身心磨損實在太大,雍宗在位僅僅七年便因病撒手人寰。

  於是雍宗之子,也就是現在的德宗繼位為帝。

  但由於德宗繼位之時只得十四歲尚未及冠,高太后便以皇太后的身份垂簾聽政輔佐幼帝,直至德宗年方二十五才將朝權全數歸還,回到她的安華宮頤養天年。

  但就是這樣一個出身卑微的歌姬,有傲人的容貌、有驚人的智慧、有堅毅的性格、有識人的眼力,更有圓滑的手段。

  她完成了其他女人都無法做到的奇蹟,站到了她這一生所能奮鬥到的巔峰。

  聽聞在她垂簾聽政的十一年間,大齊風調雨順國富民強,雖偶有天災戰禍但也不損主流,加之在廢宮中出生的德宗對自己這位母后十分崇敬,使得高太后在朝堂之上的地位無人能撼。

  徐曼青聽完高太后的故事之後不禁在心裡歎了口氣——被這樣的女人惦記上,真要祈求神明保佑這必須是福而不能是禍,否則在這樣的老薑面前,她這個穿越女就算再能開作弊器,估計也不會落得什麼好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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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買個房子也不容易

  徐曼青從珍顏閣出了來,在轎子上一路恍恍惚惚的。之前在聽尉遲恭說道高太后的事時,她因為聽得全神貫注倒沒大注意到身體的不適,可現下安靜下來才發覺身子很沉,頭也痛得厲害,用手摸了摸額頭,好像有些發燙了。

  好在回到家裡,大管事留下來的兩個丫頭已經把飯菜都弄好了,徐曼青隨便吃了點東西就迷迷糊糊地回房睡去了,誰知等一覺醒來,發現床邊圍了一堆人,好不容易讓雙眼對上焦距,徐曼青這才看清不僅是薛靈來了,就連范嫂子和李婆子都過來了。

  一聽說徐曼青醒了,小丫頭也趕緊攙著項寡婦過來了。

  項寡婦精神頭也不是很好,好在臉色已經比生病之前好看許多了。

  「青妞啊,都是娘對不住你……」

  徐曼青剛想開口說話,卻發現嗓子像著了火一樣,只能發出破銅鑼一般的聲音,身上也虛得厲害,差點連撐著身子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這是……怎麼了?」

  薛靈在一旁抹眼淚道:「好妹妹,你都睡了整整兩天了!自那日你從珍顏閣回來早早地歇下之後,家裡的丫頭也沒能看出異樣來,等到第二日快晌午了才去敲你的房門,誰知敲了半天也沒見人搭理,推門進去看才知道你都燒昏在房裡了。」

  范嫂子也趕緊接話茬道:「是啊是啊,是不是珍顏閣裡出什麼大事了,看把你弄得喲……」

  范嫂子此話一出,徐曼青的眉頭又皺得緊了一些。

  這珍顏閣的事情她在自家婆婆面前向來是報喜不報憂的,為的就是不想讓項寡婦操心太多,可如今這范嫂子竟然當著項寡婦的面就這般急赤白臉地問了出來,前邊甚至連幾句客套的寒暄和鋪墊都沒有,這樣處事實在是不大合適。

  旁邊的薛靈趕緊遞了一碗熱粥過來:「嫂子,青妞才剛醒就別說公事了,趕緊讓她把粥和藥喝下去,把身體養好比什麼都重要。」

  徐曼青感激地看了薛靈一眼,又朝在場的眾人說道:「我既然醒了就沒啥大礙了,大家都趕緊散去吧,當心別過了病氣。」

  項寡婦之前醒來見家裡忽然多了兩個丫頭,徐曼青卻不見了人影,原本還覺得奇怪,後來一問才知道說是珍顏閣的東家有急事將人給招去了,誰知還沒等問出個所以然來,徐曼青也跟著病倒了。

  如今看徐曼青醒了項寡婦也是擔心,趕緊抓著兒媳婦的手道:「青妞啊,若是真遇上難事了可要跟我們說,別一個人硬撐著。都說三個臭皮匠能頂一個諸葛亮,你把難事兒說出來,大家一起給你分分憂也是好的啊!」

  徐曼青真是啞巴吃黃連,這件事情現在已經涉及到皇家秘辛了,要想保命就只能爛在肚子裡,怎麼可能跟外人道來?可如今見項寡婦如此擔憂,就算徐曼青心再大也難免對范嫂子有些意見了。

  「真沒啥大事,就是之前販售『金花燕支』的一些帳目出了問題,東家讓我過去查了一下,這生病不過是季節交替天氣忽冷忽熱的,感染了風寒罷了。」

  在場的一干人聽得都將信將疑的,徐曼青也沒有繼續解釋下去的*,趕緊推脫說累了想休息,便讓丫頭把項寡婦給攙回房去了。

  見徐曼青下了逐客令,范嫂子等人也只得散了。徐曼青勉強喝進去了一碗粥,又服了藥,這才靠在軟枕上揉著太陽穴好減輕頭疼的症狀。

  這高太后的想法,她實在是揣摩不出,如今她心裡有了底,也只能以靜制動、見招拆招了。雖說心裡惦記著事兒,但日子該過的還是要過下去。

  兩個小丫頭在前院忙活著,又是熬藥又是洗衣的,手腳倒挺勤快。

  現下這兩個丫頭雖也不錯,但她們畢竟是珍顏閣的人,徐曼青還沒傻到要留著尉遲恭的眼線在自己身邊,再說她也不願意承這份情。

  徐曼青盤算著待她病好一些能下床了,就把這兩個丫頭送回去。

  被這麼一折騰,項家算是連人帶雞地全都病倒了。

  好在是徐曼青處理得及時,那花公雞在連續幾天灌食灌藥下去之後,倒是有了點起色,之前看牠病得似乎連眼皮子都快睜不開了,可今個兒卻已經能開始零星地啄食了。

  雖說是病來如山倒,但徐曼青畢竟是年輕人,身體恢復得挺快,五六天之後就基本痊癒了。反倒是項寡婦一直有心結在,到現下還好不利索,一直咳嗽,徐曼青擔心這樣下去若是落下病根可就不好了。

  項寡婦要養著身子,別說下地幹活了,連涼水都著不得。如今光靠徐曼青一人著實是忙不過來,就算她一直對人口買賣這種事心生抵觸,但項家現下這光景,還真得趕緊將買兩個丫頭回來伺候的事提上日程了。

  但這小跨院面積實在有限,徐奮的房裡現下都堆滿了各戶人家給徐曼青的打賞,徐奮難得回來一趟卻發現自己的屋裡快挪不開腳了,無奈之下只得吃完晚飯又回書院睡去了。若是再賣兩個丫頭進來,真是連個住的地方都騰不開了。

  於是換房子的事又成了當務之急。

  眼看項寡婦是無力繼續跟進這件事了,徐曼青只得親力親為。

  好不容易和賣家敲定了最終的價錢,雙方剛準備去官府過契,那衙門口的人卻說在按照大齊律法,女人沒有購置田產的權利,得讓項望山出面簽約才行。

  徐曼青一聽便傻了眼,忙解釋說她家夫君如今出征在外,根本沒法回來過契。

  那書記官想了想,便說那就只能讓項家的宗族派人過來代項望山簽約過契,否則這過戶手續就辦不下來。

  徐曼青一聽立刻覺著不妥,若將買田置地的事情讓項家宗族知道,那就是錢財露了白,保不齊會讓一些人眼紅。之前的小破跨院倒是沒人會惦記,可若是換成了這三進的青磚大瓦房便難說了。到時候若項望山真回不來,這房產歸誰所有就掰扯不清了。

  徐曼青為難道:「就沒有別的法子了麼?」

  那書記官搖了搖頭表示愛莫能助。

  徐曼青再次感到了深深的無奈。

  在這封建時代裡,一個家庭若是沒有男人撐門面,女人就算再能幹也是寸步難行。

  就算現下她手裡有千萬銀兩那又如何,沒有男人,她連座房子都買不了!

  那賣家一聽也急眼了,他那邊還等著將房子變現舉家南遷呢,好不容易談成了一個卻因為手續問題要打水漂,賣方對此也感到很困擾。

  徐曼青只得好說歹說讓賣家多寬限一段時日好讓她再想想辦法,可那賣家也有自己的難處,一直不肯答應,看樣子是想趕緊找下家了。

  正在雙方掰扯不清的當口,徐曼青忽然聽到身後有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怎麼回事?」

  徐曼青回頭一看,來人竟是吳岳澤。

  那賣家見一個身著官服腰上配著大馬金刀的官爺過來發了話,當下有些腿軟,原本要說出口的話立馬磕磕巴巴地壓在舌頭底下吐不出來了。

  「吳捕頭,呃,不,吳公子怎麼來了?」

  「今天恰好不當值,便想著回來看看弟兄們。」吳岳澤說罷順勢晃了晃手上提著的酒罈子。

  吳岳澤雖然還是配著刀,但身上的官服已經跟捕頭時候的完全不一樣了,之前就聽那小捕快說吳岳澤自拜了宗廟之後就被他爹弄進了殿前都指揮使司任職,如今也不知道是個什麼官位,徐曼青無法用官職相稱,便只能用公子相稱了。

  三言兩語將地將事情的經過講了一遍,吳岳澤聽了皺眉道:「那便去找項家的族長出面辦這事就好了。」

  徐曼青聽言低頭不語,吳岳澤看她那副樣子也大概猜出她的心思了。

  「走吧,跟我進去,我幫你問問看有沒有轉圜的餘地。」

  徐曼青在心裡長歎了一口氣,看來她還是無法避免地要倚仗男人麼?

  果然,有了吳岳澤出面,書記官那邊雖然為難,但最後也還是勉為其難地點了頭。

  在一旁一直豎著耳朵聽男人們說話的徐曼青這才知道,原來吳岳澤現在已經是從六品的振威副尉了,在殿前司騎軍轄下的捧日支任職。這殿前司轄下有步軍和騎軍兩翼,雖然建制相同但實權不同。用腳趾頭想都知道,相同數量的騎軍戰鬥力肯定比步軍要強得多,所以在騎軍下任從六品的振威副尉已經相當於步軍的正六品官職了。雖說這從六品的官在高官如雲的咸安城裡算不得什麼,但相對於連九品芝麻官都算不上的衙門口捕頭來說,其中的差別不言而喻。

  果然,無論在哪個時代混,拼爹都是永恆的主題麼?

  徐曼青正神遊天外,吳岳澤那邊卻已經結束談話回過頭來找她了。

  「我方才跟書記官說了,雖然項望山不在,但我給你做見證,將房產直接計入項望山名下即可,不用再去麻煩項家宗族了。」

  大齊律法嚴格限定女性對不動產的所有權的目的是為了保護夫家的權益,這嫁出去的女兒就是潑出去的水,若是讓女性擁有所有權,便難以避免女子出嫁後挖夫家磚補娘家牆的事情。尤其是在涉及財產的「賣出」行為的時候,女子不能做主是雷打不動的鐵律。

  但徐曼青的情況則有些不同,她如今是要「買入」房產而非「賣出」,這樣一來,審核的手續就沒有這麼麻煩,只需書記官畫押存檔即可。

  且徐曼青是要將房產置於夫君的名下,也算是合理合法,雖然沒有宗族見證,但在有官職在身的第三方的見證下過契,卻也不是絕對不可能的。

  書記官權衡了一下,覺得此事有吳岳澤作保不會有什麼風險,也算是賣吳岳澤一個面子,便總算是點頭同意辦理過契手續。
第78章 被賣了

  將房契收好從衙門口出來,徐曼青這才有機會跟吳岳澤道謝。

  「這次多虧吳副尉了。」

  吳岳澤看著眼前這個正朝自己福身行禮的小女人,臉上不禁露出苦笑。

  「你我之間何必如此生分?」

  徐曼青低頭道:「這本就是禮法所當為之事,又何來生分之說?」

  吳岳澤擰徐曼青不過,只得轉移話題道:「多日不見,家中是否安好?」他看徐曼青的臉色明顯不如之前的好了。

  徐曼青道:「一切都好,就是近來天氣轉涼,婆婆身體有些不適。我這頭辦完事了也還得早些回去伺候著才是。」

  原本徐曼青也想問問吳岳澤的近況,他自認祖歸宗之後進了吳府大宅,裡面各種複雜關係完全可用盤根錯節來形容,這男人也不過是在夾縫間求生存罷了,想必也輕鬆不到哪裡去。可惜自上一次吳岳澤捅破了那層窗戶紙,徐曼青便不能再多做關懷,只得恪守男女大防,以免給人傳遞錯誤信息。

  吳岳澤歎了口氣,朝徐曼青拱手道:「既然如此,在下便不打擾了。」

  徐曼青點頭,又朝吳岳澤福了福,這才走出了衙門口去。

  秋末時節風已經變得有些凜冽,今個兒出門的時候就已經是陰雲密布的,如今又下起了小雨,寒氣便來得更重了些。

  吳岳澤看著那個走在青磚小路上打著油紙傘的纖瘦身影,握著佩刀的手抓得死緊,連手背都泛起了青白。他只恨現下的自己無力為這個女人撐起一片天來,可世事半點不由人,他又能如何?

  回到家裡,徐曼青便領著那大管事帶過來的小丫頭回了珍顏閣,大管事看徐曼青將人送了回來也不禁皺眉。

  「嫂子,東家發話說這兩個小丫頭就算是送你的了,還說讓我趕緊把她們的身契給你捎過去,只是這兩日我有事耽擱了一直沒能成行,誰想到你這會兒又把人給送回來了?」

  徐曼青道:「哪有讓人來幫幾天忙就把人扣下不還的道理?管事您不會是把我項家想成土匪窩了吧?這倆丫頭手腳勤快腦子也機靈,放在珍顏閣能頂上事,放在我家可就屈才了。」

  大管事道:「都是些奴才,在哪幹活不都一樣,何來屈才之說。」

  徐曼青笑了笑也不多說,只是死活不肯鬆口,依舊不願將那兩個小丫頭收下來。最後大管事也拗不過她,只得暫且答應她將人留了下來,但至於尉遲恭那邊同不同意,還得另看。

  果然,沒過兩天尉遲恭就又把兩個丫頭原封不動地退回來了,大管事將她們的身契直接塞到徐曼青手裡,說若是徐曼青不要,這兩丫頭也不能再回珍顏閣了。

  那兩小丫頭都是從外地被人牙子輾轉賣到咸安來的,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四九城裡,若是沒有去處準得活活餓死。

  徐曼青無奈之下只得將人收了下來,又向婆婆推說她不識得牙婆一類的人,只能厚著臉皮跟東家買下這兩個丫頭,今後就專門在家伺候項寡婦了。

  項寡婦身體還是不好,聽了徐曼青的說法便直說珍顏閣的東家厚道,受了兩個小丫頭的拜之後又回房歇著去了。於是徐曼青便領著兩個丫頭,給年歲大些的取名叫紅兒,年歲小些的叫小翠,一起打點行裝準備搬家了。

  找街口算命先生掐了一個好日子好時辰,徐曼青又雇了些馬車和挑腳夫,便悄無聲息地搬到新家去了。

  新家的三進院子坐落在煙袋胡同,距離徐奮的東林書院也僅有十分鐘左右的腳程。這院子裡還種有幾株桂花,門外有一棵近百年的大槐樹,聽說待到農歷三月開花的時候會蔥白一片,香氣宜人,很是令人期待。

  徐曼青領著丫頭們收拾了幾天才算把這裡裡外外的都拾掇好,還藉此機會將床褥全都換了新的,被芯子是用今年的新棉彈的,輕軟保暖不說,睡上去還能聞到一股陽光的味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氣轉涼了雞瘟發不起來的緣故,那被項家捧在手心裡伺候的花公雞大難不死,從鬼門關轉了一圈又挺過來了。

  項寡婦見那公雞沒事,官府那邊為了安定民心又一直在闢謠,於是便求神拜佛地折騰了一陣,心安下來之後,身體也漸漸好轉些了。

  徐曼青鬆了一口氣,盤算著總算可以重新接活計了,剛讓丫頭帶信過去跟范嫂子說道一聲,誰知范嫂子沒過多時就回信說如今她也做不了徐曼青的主,還說讓徐曼青直接找珍顏閣商量去。

  徐曼青一聽立馬傻眼了,難道在這段沒出活的日子裡,范嫂子就把她給賣了?

  徐曼青風急火燎地親自上門了一趟,范嫂子頂著個溜圓的大肚子過來應門,一看是徐曼青找上門來了,臉色有那麼一閃即逝的慚愧,但她畢竟算是老江湖了,趕緊將那點不自然的神色給隱了去,笑盈盈地將徐曼青迎進了門來。

  聽徐曼青提起珍顏閣的事,范嫂子拉著徐曼青的手唏噓道:「我的好青妞喲,嫂子我也是捨不得你,可是如今你名聲在外,我這小廟實在是裝不下你這尊金佛了。再說那珍顏閣的東家都親自找我談了,我這輩子哪裡見過這麼尊貴的人啊?這三言兩語的我也說道不過人家,只得答應……」

  徐曼青一聽憤懣不已,連說話的語氣都難免帶上了幾分尖刻:「於是師傅你就這麼把我給賣了?」

  范嫂子趕緊打圓場道:「怎麼能說『賣』這麼難聽呢?你那手藝是極好的,如今有了珍顏閣做靠山,以後不就能走得更順當麼?總比待在我這種小破招牌下熬日子來得好啊!」

  「嫂子也是為了你好不是……」

  徐曼青道:「就算你是為了我好,這麼大的事為何不事先知會我一聲?難道東家還能拿著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不成?」

  范嫂子一聽連忙解釋道:「你這孩子怎麼能這麼說話呢?我之前不是見你家婆婆生病怕你操心太多,所以才擅自幫你做了主的麼?再說這咸安城裡的妝師,誰不是削尖了腦袋想擠進珍顏閣啊?難道我還能推你入火坑不成?」

  徐曼青瞇了瞇眼,若是范嫂子能實事求是些直接打開天窗說亮話,她也便罷了,畢竟她們之間有師徒的名分在,她也一直記著范嫂子當初領她進行的大恩情,這些時日裡的各項進帳收益她從不核查過問,只由得范嫂子說是什麼數目就是什麼數目,這裡面靠的不是別的,而是滿滿當當的信任罷了。

  可如今范嫂子明擺著是從尉遲恭那裡得了好處要將她先斬後奏地給推出去,可面兒上范嫂子卻還是想當好人,擺出一副「我都是為了你好」的嘴臉來兩邊討好。人在錢財面前,心腸果然就是容易長歪了去,她徐曼青絕對不是個不念舊情的人,可到了今時今日還真覺著有些忍無可忍。

  徐曼青冷著臉問道:「嫂子,恕我直言,這次你把我推給珍顏閣,到底收了東家多少好處?」

  「這、這個嘛……」范嫂子絞著手中的絲帕,支吾了半天說不出話來。

  徐曼青看到范嫂子露出這種神色,心下立刻就涼了半截。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徐曼青深吸了幾口氣才將最後一個問題拋了出來。

  「嫂子,我只想再問你一句,前些時日我畫的步搖的圖紙,你到底有沒有跟東家收銀錢?」

  范嫂子哪裡料到徐曼青會忽然提到這茬,心裡完全沒有準備,應對起來也難免亂了陣腳。

  「我,唉,青妞,你聽我說……」

  徐曼青一看范嫂子這做賊心虛的反應,心下哪還能有不明白的,原本只是涼了半截的心,現下是徹底涼透了。

  「嫂子,既然你那邊已經應了東家的約,圖紙銀錢你也受了,我斷然沒有讓你再吐出來的道理。這錢你好好收著,也算是全了我倆的情誼。」

  徐曼青也不願說什麼重話,范嫂子就算私心再重,現下也是個懷著孩子的孕婦,就算大人天大的不對,可肚子裡的孩子不應受牽連,徐曼青不急不緩地說完了這番話,轉頭便要走。

  范嫂子一直跟在她身後青妞青妞地叫,徐曼青不禁想起之前那段時日大伙兒一道為了生計奮鬥,為了「金花燕支」的販售努力的情景,只覺得眼眶酸得厲害。

  「不必送了,嫂子,你有你的打算,也有你的難處,我不怪你。只是你我師徒緣分至此,日後若再有個好歹,也彼此互不瓜葛,你好生在家安養就是。」

  徐曼青硬是將眼底的淚憋了回去,出了范家的門也沒再回頭,只是徑直離開了。

  徐曼青回了家裡,把自己關進臥房、鑽進被窩裡狠狠地大哭了一場。

  原來她還算是個有師傅仰仗的人,誰知現下被尉遲恭這麼一攪合,連師傅都沒了。

  徐曼青畢竟也只是個凡人,雖然有穿越女的作弊技能在,但這脾氣一上來了,就算平日再理智也罷,心裡那股繩擰過來了,就怎麼也順不直。

  她是明知自己會被攪進珍顏閣那淌渾水裡抽不得身的,若是尉遲恭光明正大地找她談,就算她心下再不樂意便也只能向現實低頭。但現下尉遲恭使的完全是陰招,知道若是她自己拿主意的話免不得又會拖拉一番,轉而從范嫂子那下手反倒是快狠準——只要有師徒名分在,徐曼青就是個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的主。

  等徐曼青哭夠了從被窩裡鑽出來,趕緊用冷毛巾敷了敷自己的眼。

  雖說她在這大齊只是一介女流,但也不是什麼事都非得順著你尉遲恭的心意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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