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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記驚鴻照影》作者:風凝雪舞(全書完)

《猶記驚鴻照影》作者:風凝雪舞(全書完)



書名:猶記驚鴻照影
作者:風凝雪舞
 
作品簡介:
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
妹妹出人意料的逃婚,讓她無從選擇的嫁入天家。
從大婚之夜的獨守空閨,到知曉夫婿刻骨銘心的曾經,她一直淡然處之。
嫁與皇子,本就注定了與愛無關。她所在意的,不過是護得家人安寧。
她伴著他,一步一步,問鼎天下。她看著他,越是微笑就越是冷漠的眼睛。
從未想到會有一天,自己所信仰的一切,被他親手,毀滅得支離破碎。


[ 本帖最後由 globe 於 2014-5-22 19:44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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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他又一次見到了她。

  漫天飛雪裡,她的紅衣翩躚。

  他在馬上,白羽鎧甲,看她身後,萬刃絕壁。

  距離那麼近,他能清清楚楚的看到她眼底變幻的光影,不遺一絲一毫。

  驚痛,絕望,直到如今,只餘一片哀涼如水。

  她看著他身後嚴陣以待的兵士,微微一笑,長發在風中飛舞。

  曜哥哥。

  他聽到她的聲音,異常輕柔,以至於他開始懷疑,她並不曾真的開口,這只是盤旋在他腦

海中的聲音,那麼多年了,還是一直頑強的不肯散去。

  他有些遲疑的伸出了手,向著她的方向。

  而她唇邊的淺淺笑影,一點一點擴大,終究幻化為傾國傾城的弧度。

  他的心倏然一沉,卻根本來不及有任何動作,只能眼睜睜看著她躍下懸崖,那樣的決絕,

又是那樣的沉靜,翩若驚鴻般的美麗。

  風刀在側,他的右手手臂一直維持著方才前伸的姿勢,古怪的停在半空中,一動不動。

  身體僵冷麻木,心也一樣,感覺不到冷,也感覺不到痛。

  「殿下英明,天祐吾朝……」

  在身後將士的跪拜歡呼聲中,他緩緩的,一點一點收回了自己的手。

  「回宮。」

  握著韁繩,他淡漠的開口。

  聲音夾雜在呼嘯的風雪中,驚碎一室冷寂。

  「殿下……」

  門外傳來總管秦安略帶憂心的聲音,南承曜微微閉目,同樣的夢魘,五年來,如影隨形。

  他起身,淡淡開口:「什麼事?」

  秦安停了片刻,聲音恭謹的響在門外:「慕容丞相到了,正在前廳候著。」

  秦安靜靜的等在門外,聽屋內一片寂然。

  並不擔心的,他看著殿下長大,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他很清楚他的心性有多堅韌,他懂得怎樣做才是最好的選擇。

  門不一會便開了,他並沒有等太久。

  南承曜一襲玄色長袍,裝束隨意,卻掩不住,貴胄天成。

  他抬眼看了一眼天邊,月如鉤。

  並不多說什麼,弧形優美的唇角淡淡勾出一個涼薄笑意,他越過秦安徑直朝前廳的方向走去。

  到了如今,生命中,還有什麼是捨棄不了的?
第一回

  慕容丞相府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髮齊眉,三梳梳到兒孫滿地,四梳梳到四條銀筍盡標齊……」

  在好命婆喜氣洋洋的祝禱聲中,我自銅鏡中看到母親帶淚的微笑。

  明日,便是出閣的日子了。原以為可以萬般皆由心,卻終究是,割捨不了太多的牽絆。

  「清兒,你幼時離家失散,我好不容易尋回了你,原想著多留你幾年,誰曾想……」好命

婆手中的玉梳,緩緩滑過我如水的長發,而母親話語一噎,竟是再說不下去了。

  一旁服侍的丫鬟碧芷素來伶俐,見了這般光景,忙遞了絹子過去給母親拭淚,一面巧笑著

開導:「小姐明日嫁的可是我南朝三皇子,天生貴胄,俊逸倜儻,是多少女兒家盼都盼不到的

恩榮,這樣好的福氣,夫人還有什麼可不放心的。」

  母親聞言,含淚微笑著點了點頭:「我自然知道,只是心裡不捨得。」

  伴著好命婆「高昇」的祝禱,母親自貴妃椅中起身,親自扶我在身側坐下,或許是看我神

色過於安靜,她方才揚起的笑容不由得一黯:「清兒,此刻房中並無外人,母親也就直說了。

我知道,這次的事情到底是委屈了你,可是慕容家的小姐同三皇子大喜的消息早已經天下皆知

,灩兒又這樣胡鬧,做出逃婚這等陷整個家族於大禍的事情,不是萬不得已,你父親和我,又

怎麼肯讓你受代嫁這樣的委屈。」

  「我明白的,並不曾覺得委屈。」我溫婉一笑,心底卻是清如明鏡,雖為代嫁,但凡是知

情的人,莫不紛紛議論著我天大的好運,若非妹妹出人意料的逃婚,我又怎能輪到這等如意夫

婿,慶幸尚且不及,又遑論委屈。

  將視線移到窗前高照著的龍鳳燭上,我輕緩開口:「清兒只擔心自己最終辜負父母期許。



  母親聽聞我這樣一說,反倒微微一笑:「這便是你多慮了,天下人只知慕容家的小姐擇日

嫁與三殿下,詔書裡面並沒有寫明是哪一位慕容小姐。你父親一早已趕至三王府向殿下道明原

委,有殿下應承擔當,皇上那邊也並不會太追究。」

  我未再開口,看母親的神情,三殿下必是應允了,一切已成定局。

  母親見我仍不言語,面色閃過一絲憂慮,忽而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握了我的手開口道:「

清兒,你可是擔心三殿下看重的是灩兒的美貌?」

  我微微一征,未曾想到母親會有此言,片刻之後,也便釋然,畢竟妹妹慕容灩的美麗才情

,早已名動京城。

  還未有所言語,一旁立著的丫鬟疏影已冷冷開口:「以色侍人,有好下場的能有幾人,小

姐的美麗又豈是尋常人能比。」

  母親大概未曾料到她會這樣插話,一怔之後,卻是含笑開口:「好孩子,你和清兒一道遭

劫,一直陪在她身邊,這般維護她,有如此的情分,我很感激你。」

  我抬眸對她微微一笑,五年前閤家遷至上京途中,遭遇前朝叛軍,我的轎輦在混亂中墜下

深崖,那時,我不過十二歲,而轎輦裡陪伴我的,惟有疏影。

  疏影不再言語,而母親也不繼續方才的話題,只是又細細囑咐了我許多,直到夜深,碧芷

幾次笑著催促說需得給新嫁娘一枕好眠,明日大喜時才能容顏好,她方才離去,眸中儘是不捨



  我一直送她到小院門外,母親握著我的手,緊緊的,卻是一路無語。

  一入侯門深似海,自古便是如此,更何況,天家門楣。

  我們都很清楚,明日之後,就連見面,也是萬般不易。

  直到母親的身影消失在花園的曲徑深處,我轉身,但見天邊,冷月如鉤。

  而屋簷之上,玉鉤之下,一個人影白衣勝雪,見我回身,他擎著手中的酒罈向我微舉示意



  我微笑:「既然來了,也不進屋,在這屋簷上做什麼?」

  他一笑,足尖輕點,眨眼的功夫便已穩穩站在我面前:「走,我帶你騎馬去,過了今日,

不知又待何時才有機會。」

  我心下微暖,微笑著把手交到他伸出的掌心中,慕容瀲,我最小的弟弟。

  「先去琴房取箏。」我微笑輕言。

  他點頭,握著我的手就勢一帶,輕輕托住我的腰,足尖發力,便凌空躍了起來。

  我只聽得風聲在耳邊呼嘯而過,間或帶來疏影有些氣急敗壞的聲音:「瀲少爺,你要帶小姐去哪啊,她明天便要出閣,不可以外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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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回

  月朗風輕。

  我與瀲並坐在林間,看一旁馬兒悠然自得的漫步。

  他打開酒罈,自己先飲了一口方才遞給我,一笑道:「歐陽伯伯沒有騙我,果然是域魄酒,我記得你說過,失散齊越時最愛此酒的清冽冷香,特意託人尋來的。」

  我接過,就著酒罈淺飲了一口,大婚前日,新嫁娘按例是不得出閨閣,亦是不能見任何男子的,縱然父兄親人也是不行。思及此,我不由得微微一笑:「若是母親知道我同你這般胡鬧,必然要怪罪。」

  他一臉的不以為然:「若你像他人一樣拘泥禮法,我又怎麼會帶你到這兒。」

  我看著他,我最小的弟弟,月色下,已然出落成一個風神俊朗的磊落男子,再過幾年,談笑間不知該折去多少女兒家的玲瓏心思,可是,他骨子裡的不羈,卻一直是父母所頭痛的。

  瀲自小聰明異常,父親本意是想他入朝為官的,可他偏不喜官場上爾虞我詐的繁文縟節,鎮日出入羽林軍中,倒是深得大將軍歐陽廷釗的喜愛。

  那些兵法佈陣、行軍打仗的本事他學到多少我不知道,可是這般挺拔矯健的身手,以及坦蕩然磊落的個性,卻無疑是其餘幾個兄弟所沒有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兩年前父母尋我回府後,雖然對前塵舊事並不記得,就連對父母兄妹亦是有或多或少的隔閡,卻偏偏與這個弟弟,極為親近。

  「二姐,明日蘇先生可會來?」瀲的問話,打斷我的思緒。

  我抬眼,右手卻不自覺的撫上左臂,單薄的綾綃之下,鳳凰浴火,震翅欲飛。

  曾經,有人用煉金硃砂,替我細細描摹,一筆一畫,溫言淺笑。

  煉金硃砂色澤鮮亮,而歷久不褪,因此極為難求。那時的我,因墜崖的傷勢尚未好全,眼睛仍不能視物,只知他在替我遮掩臂上無法消退的疤痕。

  繪的是什麼?我問。

  他溫言輕笑,鳳凰集香木自焚,復從烈火中更生。清兒,自此便是你全新的人生。

  他帶我遊歷天下名川河流,教我識得星象醫理,海棠花樹下,漫天金針飛舞如花雨。

  他為我創了這套棠花針,一點一點,執手提點。只因我墜崖後身子大為受損,雖幾經調理,卻已不再適合習武。而他說,這世間,唯一能真正依靠的,只有自己。所以他教給我自保的能力。

  「二姐?」

  前塵種種如煙,而瀲的聲音適時打破了我深陷的回憶,看他不解的揚眉,我淡淡一笑,收斂起自己不和時宜的思緒,輕道:「不會。」

  瀲的眉目間浮現出微微嚮往與惋惜的神色:「真是可惜,寒玉公子蘇修緬,我原想見識見識這個傳奇人物的。早知道當初是蘇先生救的你,我便隨他們親自接你去了。」

  我微垂羽睫,掩住眸中情緒,還未開口說些什麼,瀲已經釋然一笑:「總會有機會的,待明日,我名揚天下,自能與他試劍眉山。」

  眉目間是說不出的英姿俊朗,少年意氣,一劍追風。

  我微微一笑,起身自馬背上取下帶來的秦箏,輕捻慢挑,一個個音符便傾瀉而出。

  瀲劍眉一揚,朗聲而笑:「二姐,還是你最瞭解我。」

  話語間,長劍出鞘,劍光閃處,蛟若驚龍。

  「九重天,意遲遲,手寄七弦桐,揮劍倚天高。四海平,六合收,獨醉笑沙場,杯酒酹長空……」

  箏聲激越,催發劍勢,而長劍如虹,蓄勢而發。最後一招劍鋒凝定,我指下一曲《戰颱風》恰盡,劍舞箏音,配合得天衣無縫。

  我抬眸,與他相視而笑。

  一劍舞畢,瀲已是大汗淋漓,然眉目間卻掩不住,意氣風發。他瀟灑的舉袖往額上一擦,笑道:「好久沒這麼暢快過了,二姐,你若走了,我上哪找人陪我彈箏舞劍……」

  話語未完,他的笑意一淡,想是記起了我明日便要嫁入王府,表情有些沉悶。

  我亦不言語,不想說諸如日後還有機會這樣虛應的話語,只是微微笑著看他走到我身邊的草地上躺下,雙手支撐在後腦,看沉沉天幕。

  「三姐的婚約,你何必應了?王府並不適合你。」過了半晌,他的聲音自身側傳來,聽來沉靜如水。

  我淡淡一笑:「這婚約本是天家旨意,灩兒音信全無,我總不能坐視整個家族大禍臨頭。」

  他眼中閃過幾分嘲弄的神色:「你既然都已經記不住過去種種,又何必為了可以算是陌生人的家族陪上一生,就連三姐都懂得為自己爭取。」

  「說得好像你不是這個家裡的人似的。」我笑起來,伸手拍了拍他的臉,不欲再繼續這個話題。

  他看我半晌,掉轉頭去,重又對著漫天星斗,開口道:「對不起,二姐。」

  我詫異的轉眼看他,他卻並不看我,只是聲音逕自傳來,帶了些無奈和自嘲:「我沒法幫你過你想過的生活。」

  我心下柔軟,對他輕淺一笑:「你怎麼知道這不是我想過的生活?」

  「你心性淡定灑脫,不是一般閨閣女子能比,嫁入王府,在外人眼裡榮光萬丈,在我看來,不過是委屈了你。而三殿下,」他想也不想的開口,卻在這時頓了頓,片刻之後,方才再繼續,微帶嘆息:「未必肯費心思識得你的好。」

  我笑了笑,沒有說話,他到底還是不願把話說得太難堪,讓所有人都能保有顏面。

  雖然我回到上京不過兩年時間,與這位三殿下從未謀面,然而他的種種風雅事蹟,卻從來不絕於耳。

  見我不做聲,瀲轉頭看我:「二姐,你應該是像蘇先生那樣,隨心自由,與山水星辰為伴,不該受這些俗世羈絆的。或許,我們不來尋你,你會過得更好。」

  我垂眸微笑,藏住眼中的淺淺悲哀,不期然的想起了兩年前他親自送我出谷時的絕情,並不是我想留就可以留下的。

  他的生命容不得牽絆,而我的不期而至,打攪了他三年,已經太長。

  再抬頭,我的眸中已是一片清明,沒有看瀲,只是對著如鉤明月笑了笑:「既然流水無情,落紅何苦痴纏,不如化做春泥,至少,可以護得了那些在意我和我在意的人。」
第三回

  虹裳霞帔步搖冠,鈿瓔纍纍佩珊珊。

  「行廟見禮,奏樂!」

  我安靜的任由喜娘扶著,在贊禮官的贊唱聲中盈盈下拜,我的手裡,握著江南新貢上好的

紅綢,紅綢的彼端,便是當朝三皇子南承曜,我未曾謀面的夫婿。

  我看不見他的樣子,龍鳳呈祥的喜帕遮住了我的視線,整個世界一片明豔的紅。

  三跪,九叩首,六升拜。

  嫁與天家,禮數更不容稍廢,待到由喜娘引入喜房時,我鬢間已微有汗意。

  喜房外禮樂聲濃,越發顯得房內安靜,一個丫鬟遞過一碟點心在我手中,輕道:「請王妃

先用了這些點心,都是宮裡賞賜下來的,奴婢每樣擇了一些,王妃累了一日也該餓了。」

  那婢女語音舒婉得體,我微微一笑,雖然並不餓,卻仍隨意揀了一兩樣嘗過,方才將碟子

遞還給她。

  她接過,又再開口:「殿下如今在正廳酒酬賓客,一時半刻恐怕脫不得身。請王妃稍適休

息,奴婢就在喜房門外侯著,王妃有事只管吩咐。」

  她關上門出去了,禮數週全,諾大的房間便只剩下我一人,這個時候,就連疏影亦是只能

守在喜房門外的。

  我的手指,細細描摹著喜服上滾金的並蒂蓮花,這喜服是遠在江南出任營造司監的舅舅,

遍選繡女命婦,歷時三個月才完成的,快馬加鞭送至府上。

  青荷蓋綠水,芙蓉披紅鮮。一針一線,儘是旁人難以企及的尊榮。

  只是,我極淡的一笑,拂過略顯寬舒的衣袖。

  原本並不屬於我的,再怎樣尊貴,終究是不合適,而這段從一開始就錯位了的姻緣,又會

有怎麼樣的結局。

  「怎麼可以這樣?那我家小姐要怎麼辦?」喜房門外,疏影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縱然

已經壓得極低,卻藏不住,不忿與焦急。

  方才那個舒婉女聲再度響起,亦是輕聲做答,帶著禮數與歉意,卻是不卑不亢:「宮中急

詔,聖上龍體違和,所有皇子皆需即刻入宮侍駕,情勢所迫,三殿下亦是不得以。」

  「再急,揭喜帕的時間總是有的,現在可怎麼辦,是叫我家小姐自己揭了喜帕還是干等下

去?」

  那個女子一時無語,顯然也在躊躇,而我微一沉吟,開口喚了疏影的名字。

  疏影忙應聲進來,叫了我一聲小姐,卻猶豫著不知該怎麼開口。

  而那個清持有禮的聲音,隨後響起:「驚擾了王妃,是奴婢的不是。」

  我淡淡一笑:「姑娘言重,事有緩急,君父之命原不可違。」

  「可是小姐……」

  疏影的話尚未成句,我伸手握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接續說下去。轉而對那名婢女開口道

:「請問姑娘,王府中是否有福壽雙全的婦人?」

  那婢女想了片刻答道:「殿下乳母王夫人當是如此。」

  我輕輕點頭:「那有勞姑娘請王夫人替慕容清『請方巾』。」

  「這……」她有些猶豫。

  我淡淡開口:「宮中既有急詔,必是聖上病勢不穩,否則必不會輕易驚擾皇子婚典。因此

,殿下此去何時能歸尚未可知,這樣等下去終究不妥。而新嫁娘若是自行揭下喜帕,是為不吉

,縱然慕容清不在意,但日後傳出,對殿下未嘗是件好事。因此,請王夫人代為『請方巾』,

雖於制不合,卻是有禮可循,亦不是沒有過先例,事從權宜,有勞姑娘了。」

  我的語音平靜,言畢,亦不催促。

  而那婢女沉默了幾秒,開口道:「王妃所言極是,奴婢這就喚人去請王夫人。」

  王夫人不一會便到了,隨著喜帕的緩緩掀起,我看見一個華貴雍容的房間,百子帳、鴛鴦

枕、龍鳳被,床上撒滿紅棗、花生、桂圓、蓮子各式喜果吉祥之物,擺設陳放,莫不喜氣洋洋



  然而,這一片喜慶的世界裡,我的夫婿,卻並不在其中。

  不是沒有一絲失落的,然而心底,卻是長長的舒了口氣,縱然知道無可避免,可與一個陌

生男子肌膚相親,我想我仍未能全然放開。

  遲,總比早好,至少可以能讓我多一些心理適應的時間。

  這樣一想,又不免覺得自己有些可笑,木已成舟的事情,還有什麼可抗拒,又有什麼放不

開的。

  我在心底自嘲的笑笑,索性不再去想。

  耳畔仍有喜樂和王夫人抱歉寬慰的聲音,我微笑著,視線卻緩緩落到了窗前。

  案桌上,紅燭搖淚。

  此番良辰美景,只能注定辜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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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擇床還是別的原因,這一夜,我睡得並不安寧,睜著眼看天邊一點一點

亮了起來。

  儘管已經儘可能的放輕了動作,起身的時候,還是吵醒了睡在外間的疏影。

  她忙過來幫我拾掇衣裳,一面問著:「小姐怎麼也不多睡會?」

  我微微一笑:「既然醒了,繼續躺在床上反倒不自在。倒是你,昨日累了一整天,現在又

被我鬧醒了。」

  「我有什麼關係,」她一笑,轉身就要往門外走去:「我去幫小姐抬些熱水來梳洗,只是

現在時間還早,也不知道王府的人有沒有備好。不過也不打緊,我可以順道打聽一下三殿下回

來沒有。」

  她還未走到門邊,便聽到門外傳來一陣輕巧的腳步聲,間雜著一個丫鬟壓低了的聲音:「

也不知道王妃還得多久才起身,大冷的天,尋雲姐姐偏還這麼早就打發我們過來。」

  另一個聲音冷冷響起,雖也刻意壓低了聲音,卻依然能聽得清楚:「不過是鳩佔鵲巢罷了

,值得這樣興師動眾麼?要我說,即便是慕容家那個美若天仙的三小姐也是配不上殿下的,何

況是她。」

  我一把拉住疏影欲推門出去理論的身影,示意她不要做聲,淡淡笑著聽外面的聲音傳來。

  「可是這位新王妃也是很美的,昨夜王夫人揭開喜帕的時候姐姐有沒有看到?」

  那個女子似是不屑的笑了下,聲音依舊冷冷傳來:「就連府中那些霓裳歌姬,比她美的也

大有人在,更何況,也不知道……」

  她後面的話語壓得極含糊,我聽不真切,只聽得另一個婢女的聲音略帶驚訝:「不會吧,

慕容家二小姐是曾遇劫,可後來丞相府確實派人尋回了她,自家女兒他們總不至於錯認吧。再

說了,當時與慕容小姐一同跌下懸崖的丫鬟,她妹妹暗香是慕容家三小姐的婢女,我恰好認得

,這怎麼假得了……」

  她的話沒說完,被一個女子打斷:「你們在這胡言亂語些什麼?」

  我認得這聲音,是昨夜那個清持有禮的婢女,淡淡笑了下,這場戲也該散了。

  那女子既能進入喜房,言談間又從容得體,不難知道她在府中雖為婢女,地位卻絕不會低



  果然,先前的那兩個女子一下子噤了聲,訥訥叫了聲:「尋雲姐姐,逐雨姐姐。」

  那個清持女聲嘆了口氣,低低開口:「你們到王府的時間也不短了,還不明白什麼話該說

什麼話不該麼?這樣不知輕重,遲早出事,我不可能時時護得了你們的。」

  那兩個女子尚未開口,另一個嬌俏女聲已輕笑響起:「好了尋雲,你又不是不知道在這些

小丫頭心目中,公子可是天神一樣的人物,如今他成親了,她們心裡面不舒坦也是情有可原。



  那尋雲似是有些無奈,輕道:「逐雨,怎麼你也來添亂。輕聲些,不要吵醒了王妃。還有

,說了你多少次,這稱謂怎麼總也改不過來,雖然殿下不計較,可外人聽見總是不好的……」

  逐雨輕笑打斷她:「行了行了,好姐姐,下次再不敢了。再說了,你也不用事事這麼小心

,多累呀。譬如說我們的新王妃,我就打賭她沒那麼早醒,昨天多累呀,不是她們這些金枝玉

葉受得了的。」

  「這位王妃與一般的閨閣千金似乎有些不同,昨晚遇到那樣的事情,可她絲毫沒有尋常女

子該有的慌亂,言談之間,淡定從容。」尋雲停了片刻,才再開口問道:「逐雨,你有沒有注

意到她的眼睛?」

  那逐雨依舊輕笑:「好姐姐,新王妃是不錯,可跟著殿下那麼久,咱們什麼樣的美人沒見

過,我可沒你那樣的心思去注意她的眼睛。」

  「乍看之下並不覺得,可如果你注意的話……」長時間的停頓過後,尋雲終是開口:「她

的眼睛,很像一個人。」

  逐雨愣了片刻,有些猶豫的開口:「你是說……」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惟余沉默。

  她們既不言語,另外兩個小婢女自然是更不敢出聲的。

  門外只聽得到風吹樹葉的聲音。

  我緊了緊握著疏影的手,對一臉不忿的她安撫的笑了笑,然後又待了好一會,確信不會有

人察覺到異樣,方對她笑道:「好了,開門去吧,就說我們剛醒來,需要熱水。」

  疏影臉上仍有不忿,卻仍是照我說的話去做了,門外的人縱然察覺到她的神情有異,也只

會當她對昨夜的事耿耿於懷,不會有人計較,更不會有人懷疑。
第五回

  我端坐在王府正廳主座,暗紅牡丹綾紗錦,稱明黃襦裙,腰際繫上白玉飛燕佩,鬢間九鳳金步搖。

  這樣喜慶華貴的裝扮,原非我所喜,然而在這樣的場合,卻是再合適不過的。

  總管秦安是一個面容慈善的老者,卻有著一雙洞悉世事的眼,此刻,他正帶了府中眾人一一與我見禮。

  我特別留意了一下那個喚做尋雲的婢女,眉目沉靜,雖不是讓人一眼便能記住的美麗,卻是舒婉得體,而逐雨人如其聲,嬌俏動人。

  果不出我所料,這二人皆是南承曜的貼身丫鬟,自小服侍,情分自是不淺,地位也絕非一般人能比。

  「王妃,按例,今日原該入宮面聖,奉茶請安的。可如今皇上龍體違和,宮中降下旨意,一切禮節後延。三殿下現下也正在宮中晨昏侍奉,脫身不得,傳話回來讓王妃寬心,又命老奴帶王妃四處走走,也好早日熟悉王府。」

  漫長的見禮結束後,秦安躬身上前向我平和開口。

  我微笑點頭:「有勞秦總管。」

  與他一道步出主廳,漫步在王府如畫的風景中,雕闌玉砌,水榭歌台,入眼處處,莫不精雕細琢,美侖美奐,讓人疑似仙境。

  我淡淡一笑,這樣的手筆,縱比皇宮亦不會遜色。

  忽然就想起了待宇閨中時聽到的坊間傳聞,南承曜性喜精巧,所用所出,每一件,莫不要這天下間最好的,絲毫不忌憚世人眼光。

  這也往往成了他的政敵攻擊他的武器。

  瀲曾不屑的說過,越是無能的人,越會尋這些細枝末節,還自以為是利器。

  更何況,他們所攻擊的,還是當今備受聖寵的三皇子。

  面對這些紛紛擾擾,南承曜只一逕笑得雲淡風輕,依舊故我。彷彿他在意的,不過是絲竹佳釀,霓裳羽衣而已。

  只不過,這位三殿下,也絕非無才之人。朝堂之上,但凡聖命所指,再棘手的難題,他也總能辦得妥帖,帶一臉散淡笑意,讓人挑不出半分不是。

  「王妃,前方是「楓林晚」,平日殿下常獨處於此,並不喜旁人打攪。」

  秦安平穩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我順著他的話語看去,密密的一片楓林,便赫然在目。

  相較於府中種種精雅繁華,這片楓林卻是極為清幽寧靜,頗有遺世獨立的意味。

  我細細品位秦安方才的話語,帶著敬意,也有淡淡告誡。

  我身為王妃,主僕有別,他自然不能也不會直接開口讓我不得入內,可按他話中的意思,這片楓林,只怕府中沒有幾個人能隨意出入。

  我對秦安溫婉一笑:「多謝秦總管提點,我與疏影定會多加注意。」

  他沒有多說什麼,眉目間依然一片平和,引了我往下一處走去。

  這樣一路走來,方才知道外人口中讚歎不已的三王府,確實擔當得起恢弘精巧之名,大半天的時間,不過才走了幾個主要院落。

  秦安停步看我:「走了這大半日,王妃也該乏了。府中甚大,也不急於一時走完。不如老奴先送王妃回歸墨閣休息。」

  歸墨閣,府中最為精巧華貴的院落,也是我今後生活的地方,與南承曜所住傾天居並不相鄰,但也非遙遙相對。

  見我點頭,秦安便親自引了我回去。而歸墨閣內,尋雲已早早等候其中,我方進到小花廳坐下,便有丫鬟捧上水盆毛巾讓我淨手,尋雲親自奉上一杯碧螺春,溫度恰好。而小幾上,各式鮮果、精巧茶點更是早早擺好了的。 

待我飲過茶,又歇了一陣,尋雲便上前行禮如儀:「從前府中主母空缺,殿下便吩咐奴婢

暫為打理王府帳目。如今既然王妃位定,府中大小事務自當是交由王妃定奪。還請王妃隨尋雲移駕庫房,容尋雲將過往帳目一一秉明。」

  我微微一笑:「方才我隨秦總管一路走來,王府種種,井然有序,這都是姑娘和秦總管的功勞。現如今,不過是多了我一人進府,維持現狀便好,沒有必要改變什麼。」

  尋雲微怔之後低頭應道:「奴婢不敢。」

  我依舊微笑:「從前殿下吩咐姑娘打理府中事務,必是能信得過姑娘,現如今,我也一樣。再說了,我初入王府,一切還不熟悉,貿然插手反倒不好,所以,有勞姑娘了。」

  尋雲半晌不語,過了許久,方輕聲恭謹答道:「既然王妃吩咐,奴婢必當盡心而為,直到王妃接掌。所出種種,尋雲必每日向王妃稟告,絕無半分隱瞞。」

  沒多久,她便告辭了,只吩咐院內婢女細心照拂,又同疏影客氣了幾句方才離開。

  疏影心中不忿,臉色自然也好不到哪裡去。尋雲或許以為她還在為昨夜喜房之事不高興,也不計較。

  待到房中只剩下我與疏影,我看著疏影輕笑:「想說什麼便說,你不是藏得住話的人。」

  「小姐,你何苦這樣委屈自己?」她忍了半晌,還是開口:「慕容丞相的千金,這份尊榮,饒是在王府中,也足以讓你隨性而為。」

  我淡淡一笑:「疏影,慕容家族權傾天下,這自然是莫大的榮耀,卻也埋下了不容忽視的禍根。自古以來,為人臣者的最大險境,莫過於功高蓋主,威震朝野。主子必不能容一國二君,一山二虎,終有一日會羅織罪名,將臣黨斬盡殺絕。」

  疏影一楞:「可皇上向來對慕容家優待有加,這次婚典不就是最好的印證嗎?」

  我輕輕搖了搖頭:「此番賜婚天家固然是天大榮耀,可既有這樣的珠玉在前,待下一次慕容家再立功勛的時候,又有何可恩賞?若是真到了聖上賞無可賞的那天,整個慕容家,便只剩下賜死一途。」

  疏影面色略微發白:「小姐,你不要嚇我,你是說皇上會……」

  「現在還沒到那一步。」我笑著握了握她的手:「只不過,從這次賜婚中已可窺見端倪。」

  她不說話,只是看著我,而我把視線移向窗外,輕緩開口:

  「此次婚配天家,原是為了賞賜二叔年前出使齊越,平息戰亂,締結友好的大功。可是疏影,太子尚未娶親,而如今三皇子的婚典竟然先於太子,此番違制,旁人只道是皇上偏寵三殿下所以如此,或許事實也是這樣。可是,我卻不得不防另一種可能,皇上已經開始防範慕容家,賜婚是情勢所迫,不得不為,可他也並不願意讓慕容家的女兒婚配太子,而長了羽翼。」

  「那為什麼眾多皇子中,偏偏是三殿下?」她問。

  我微微一笑:「因為世人皆知三殿下聖眷最濃,此番違制,也便不會有人懷疑。」

  疏影臉色微變:「他為了防備慕容家,就可以犧牲自己兒子的幸福,他不是最寵愛三殿下的麼?」

  我笑了笑,天心九重,誰又能真正猜透。冷落不見得是真的冷落,寵愛也未必是真的寵愛。

  即便他的恩寵是真,然天家皇室,最不可依賴的便是君父恩寵,為了皇權,沒有什麼是不可犧牲的。

  「若是慕容家在朝中勢單力薄,我必然費盡心思,去謀得聖寵,為家族助力。可如今父親已經權傾朝野,那麼,慕容家的女兒,是斷不能再添恩寵平惹猜忌的。」我轉眼看疏影,柔聲開口:「我們何苦初來乍到便壞了王府延續多年的平衡。況且,疏影你記著,別人讓你看的,永遠都只會是她願意讓你看的,不是真相。」

  她怔了半天,方再開口:「難怪老爺夫人總誇小姐慧質蘭心,從今往後,小姐怎麼說,疏影便怎麼做。」

  我忽然想起了瀲在那個月夜問過我的一句話,何苦為了幾乎可算是陌生人的家族陪上一生。

  我在心底極淡的笑了下,縱然記憶全無,可有些東西,是深深烙印在血液深處的,雖死不能改。

  我還記得初回相府的那些日子,母親請了宮廷命婦,重新教我禮儀樂理一眾事宜。

  原想著我隨蘇先生閒雲野鶴一樣的生活,恣意慣了,再學這些繁瑣禮儀,斷是極為頭痛的。

  然而我所表現的種種,卻是讓每一個人都目瞪口呆的。一個嬤嬤曾對母親感慨,就連天家公主,也不可能比這做得更好。

  其實,就連我自己亦是驚訝的。

  那樣熟悉的感覺,根本不用刻意為之,只需遵循身體最自然的反應,便能將一切做到無可挑剔。

  所以,即便沒有記憶,我也能知道,我屬於這裡。

  過去三年,如同是做了一個長長的優美夢境,讓我識得許多人與事,不再圄於一偶,能夠更加清醒與淡定的面對世事。

  可是,前塵種種,卻也從未稍離。對人心的猜測謀劃,不需人多言,我彷彿天生懂得。而那些繁瑣禮節,更像是,在夢中,就做了一輩子那麼長。

  只需有人輕輕提點,夢醒了,我便回歸,從前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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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三日後,便到了歸寧期。

  疏影默不做聲的在身後為我挽上青絲,本該愉悅的面上卻沒有半分喜色。

  我自然知道她的愁緒為何,卻不願她為我操心,於是笑著哄她:「你不是一直掛念暗香嗎,回了相府便可以打聽她的消息,怎麼反倒一臉愁雲慘淡的樣子。」

  疏影咬了咬下唇:「小姐這樣回去,老爺和夫人不知道該多心疼。」

  我方欲寬慰她,話未出口,便被輕輕的敲門聲打斷,尋雲的聲音響在門外:「吉時將至,不知王妃準備好了沒有?」

  我示意疏影開了門,然後隨尋雲一道向王府正門走去。

  王府門外,八抬金絲鸞鳳轎是早早侯著的了,只是原該在轎前引導的馬駒,因為南承曜的席,自然也就沒有備下。

  秦安向我恭身行禮:「殿下吩咐,今日就由老奴護送王妃歸寧。待到皇上龍體康泰,殿下必然親自陪王妃至相府賠禮請安。」

  我淡淡一笑:「秦總管言重了。百行孝為先,三殿下留在宮中侍奉皇上原是天經地義,父親母親不止能諒解,更會欣慰。」

  我看見秦安微微抬頭,不動聲色的看了我一眼,隨後又回覆了一貫的平和。他吩咐轎伕開轎,然後親自為我掀開了轎簾。

  我任由疏影扶著緩步上轎,儀態端莊,微微帶笑。

  隨著轎簾的放下,禮樂聲起,轎子很快升了起來,卻遲遲不見前行。

  我隱約聽見前方似是有響聲,卻辨不真切,只能低聲詢問跟在轎邊的秦安發生了什麼事。

  秦安似是猶豫了一會,方才開口告訴我:「慕容少爺過來了。」

  我一驚,也顧不得其他,掀開側邊轎簾,便見一人白衣勝雪,騎在馬上對我遙遙微笑:「二姐,我來接你回家。」

  我沉下聲音:「你胡鬧什麼?」

  他不在意的挑眉一笑:「我想你了呀,等不及回家再見。」

  我看著笑得一臉無害的慕容瀲,剛要開口,一旁的秦安已經穩步上前對著他行禮道:「慕容少爺的思親之情確實令人動容,可是這於制不合,還請少爺先行回府,老奴隨後就將王妃送到。」

  瀲劍眉一揚,冷聲道:「大婚之夜丟下新婚妻子,成婚三日未曾露面,就連歸寧也要妻子獨自一人,難道這就是合制?」

  「聖上龍體違和,殿下亦是不得已……」

  「少跟我說不得已,」瀲冷笑著打斷了秦安:「當我不知道麼,就連太子也早在兩天前便回了自己府邸,皇上即便尚未完全康復,如今也絕無大礙,他南承曜放著新婚妻子不理,還待在宮中做什麼?」

  秦安面色不變,只是淡淡而禮數週全的開口:「聖命難違,還望王妃和慕容少爺見諒。」

  他雖是對著瀲行禮開口,言談間,卻連帶提及了我,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於是微微一笑:「秦總管不必多說,慕容清明白。」

  再轉眼看瀲,他唇角已經重新勾起了滿不在意的弧度:「既然我姐姐都能見諒,我有什麼好不見諒的。同樣,既然南承曜執意做他的孝子,我又有什麼理由放過做賢弟的機會。」

  我心內苦笑,知道他是動了真怒,脾氣上來,怎麼勸都是不會聽的。依他桀驁的性子,即便是把整個三王府拆了,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正想著,他卻漸漸斂了笑,自馬背上看著秦安,一字一句冷冷開口:「不勞秦總管大駕,我姐姐,我自然會護送她回家。」

  秦安一時沒有說話,從我的角度看過去,依舊是眉目平和。

  按例,歸寧當日,原是該由夫婿騎馬行於轎前一路引導的。於是瀲輕夾馬腹,緩緩策馬至我的轎旁,笑了一笑:「走吧。」

  我看著他,有些無奈:「這麼大的人了,還胡鬧,快回家去。」

  他一挑眉,微側過頭來看我,唇邊掛上近乎無賴的笑容,卻偏又異常好看。

  他笑著說:「是了,我正要回家。條條康莊路,誰規定我不可以走這條的?」
第七回

  一路上,雖然彼此都未開口,我也沒有再掀轎簾。可因為知道,他一直都騎馬陪在我身邊,心底溫暖而安定。

  到了相府,父親母親並一眾家人早已等在門外,我方落轎,便有姨娘上前為我打開轎簾。而瀲姿態瀟灑的下馬,大步上前,將手遞給了轎中的我。

  古來新嫁娘歸寧,自行下轎是為不吉,這本該是由南承曜完成的動作。

  我停了幾秒,對上瀲明亮柔和的眼,微微笑了下,還是將手輕搭上他剛毅的腕,緩步出轎。

  我注意到父親的眼鋒淡淡掃過瀲,什麼也沒說,率著眾家人向我躬身行禮。

  瀲早已側過身體避受這一禮,而我卻在父親彎腰的時候看見他發心的銀絲,心一酸,險些掉下淚來。

  見禮完畢,父親側身讓我先行,自始至終沒有再看瀲一眼。我有些琢磨不透,他究竟是在怪罪瀲的胡鬧,還是默許了他的做法。

  這樣想著,不由得看向瀲的方向,他正巧偏過頭來,視線恰與我相對,立時明朗一笑。

  秦安親自指揮人將歸寧禮抬進府中,他雖是默許了瀲的一路護送,卻也堅持跟了過來。

  父親淡淡看向這些比禮制豐厚許多的歸寧禮,向秦安淡而有禮的開口道謝。

  秦安自然禮數週全而客氣的答話,又代南承曜解釋了一番,然後便隨府中婢女到西廳休息,留我與家人相聚。

  我端著青釉瓷杯盈盈下拜,向父母奉茶。家禮行過,母親已經按捺不住的起身,一把摟我在懷裡,眼中點點淚光。

  父親面色亦是有深深動容,他靜靜看著我和母親相擁,過了半晌,才開口:「清兒,我們先出去,你好好陪你母親說說話,她很掛念你。」

  父親既這樣說了,屋內一眾姨娘兄弟便都告退,只留下疏影碧芷幾個貼身丫鬟服侍。

  父親行至門邊,回頭深深看了我半晌,方親手為我們合上了門。

  母親握了我的手,在貴妃椅上坐下,一直不肯放開。

  她細細端詳了我片刻,輕輕開口:「清兒,你瘦了。」

  我笑起來:「這才三天沒見,哪能呢。」

  母親看我半晌,長嘆一聲:「你受的委屈我都知道。」

  我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母親已略一沉吟,便將房內侍奉的丫鬟打發了下去。

  我微微訝異,房中疏影碧芷等人,原本就是心腹,連我代嫁這樣的事情都未曾避諱。此刻的摒退,又是為了什麼?

  「清兒,你與灩兒不同,她自小未曾離開過家族的庇護,到底過於嬌弱。而你雖然遭劫,卻蒙蘇先生所救所教,見識絕非一般閨閣女子所能及,看似柔然若水,心性卻極為堅韌。」母親依舊握我的手,輕輕開口,聲音裡藏了太多感慨,因而聽來,反倒只如敘述旁人經歷一般的平靜。

  「也因此,有些舊事,母親想讓你知道。若是灩兒,我無論如何不會透露一點口風,她承受不了,日後也不一定察覺得到。可是如今,嫁與三殿下的人是你,我卻不得不說。以你的聰慧,遲早都會知道,遲,不如早。」

  我抬眸平靜的看著母親,等待她接下來的話語。而母親握著我的手緊了緊,繼續開口。

  「你該知道,當今皇上,原是前朝護國將軍,五年前擁兵直入上京,方改朝換代,有了如今的南朝盛世。」

  我點了點頭,即便已無記憶,可這樣朝代更替的巨變是天下皆知的,五年前,正是父親,跟隨當今聖上揮軍直上,自此開創了南朝的天下。待聖駕入主紫荊宮後,他又分秒未歇地追隨南家三公子,如今的三殿下南承曜肅清前朝餘孽,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戰功,方才有了今日位極人臣的榮耀。

  「當年的戰事,三殿下居功至偉,卻也因此失去摯愛,前朝公主,寧羽傾。」 母親看著我,略微停了停,眼裡似是閃過一絲憫柔之色,卻到底一字一句,接著開了口:「他那樣愛她,卻也最終,親自逼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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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我微微一驚,由於當今皇上畢竟是弒君奪位得的天下,雖然盛世繁榮,對前朝舊事卻向來諱莫如深。

  南承曜與前朝公主的這段過往,我從未聽聞過,而母親卻在此刻提起,絕非事出無因。

  我隱約能明白母親的意思,於是隱去自己的訝異,只平靜傾聽。

  母親卻好似絲毫沒有在意我的所思所想一般,陷入某種遙遠的回憶,聲音依舊輕輕傳來。

  「據傳,這位公主自降生便帶有新月胎記,前朝皇上為此摒棄『德』字這一歷代公主的慣例封號,特賜名『玉鉤公主』。無限恩榮,極盡寵愛,原本是看不上三殿下為婿的,即便他是將門虎子,一表人才。可是,他們是那樣的好……」

  窗外有風吹過,樹木枝葉一陣沙沙作響,母親略微停頓,定了定神,重新開口,又回覆了最初的淡然。

  「後來,前朝皇上到底真心實意疼愛這位公主,終於肯順著她的意指婚於三殿下。公主下嫁,按例,南家所有成員須得回上京謝恩,而他們恰恰利用了這樣一個機會,暗地裡調動兵馬,瞞天過海,於大婚當日衝進了紫荊宮……」

  「三殿下是否知情?」我靜靜的開口,打斷了母親的話。

  「起兵時,當今皇上曾擔心三殿下會因私廢公,壞了大事,下了死令不得讓他知情。」

  我微微點頭,心中卻很清楚,雖有嚴令,可攸攸之口甚眾。到底三殿下事先知情與否,除開他本人,沒有人知道。

  母親淡淡一笑:「可是事實證明不過是皇上多慮了。那一夜,前朝皇上連同十餘皇子公主無一倖免。唯一逃出紫荊宮的便只有前朝皇上拚死護著的寧羽傾。可這前朝最後的血脈最終也未能倖免於難,不過多活了三日,最後,一樣命喪懸崖。而帶兵剿滅餘孽,逼前朝公主跳下深崖的,並非旁人,正是三殿下。」

  我久久沉默,心底不是一絲觸動也沒有的,畢竟,從今往後,母親口中的這個人,便要與我相伴一生。

  母親深深看了我一眼,才再開口,縱然自制極強,語氣裡也不免帶上了幾分憐惜愧疚:「或許也因為如此,三殿下才會性情大變,成日與絲竹美酒為樂。」

  我微微笑了笑,沒有說話,只是在想,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讓妹妹做出了逃婚的舉動。

  母親一頓之後,隨即有絲勉強的笑笑,轉開了話題:「當然,三殿下雖然行事有些放縱,卻絕非無才之人。若非如此,你父親和我即便拚死,也不會同意這樁婚事的。」

  我笑笑,依舊沒有開口,而母親見我沉默,停了半晌,忽而問道:「清兒,你覺得灩兒姿容如何?」

  我淡淡一笑:「妹妹麗質天成,世人皆知。」

  「那是因為世人不知道有寧羽傾。」母親搖頭輕嘆:「寧羽傾貴為前朝公主,尋常人等自是無法窺見天姿,而我朝開創後,對前朝種種諸多避諱,到如今,天下人不知也就不足為奇了。」

  我微微一怔,聽母親的話語繼續傳來:

  「可我曾經有過一次機會見到她。那還是前朝太后壽誕的時候,我隨你父親入宮赴宴,這位公主做驚鴻歌、照影舞,那當真是,天下無雙。時人曾賦詩『驚鴻一曲絕,照影舞動天下,廣袖輕舒,惟留清影落人間』。你便可以想像她有多美。不是我妄自菲薄,你妹妹在她面前,不過中人之姿。而灩兒身上,那些被世人所讚譽的微末才情,與她相比,就更加不值一提了。」

  「母親可是想要告訴我,曾經滄海難為水的道理。好讓我就此明白,不去奢望他的愛。」過了很久,我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清淡,而微微帶笑。

  母親目帶疼惜,柔聲開口:「你能看透固然很好,但我想要告訴你的是,雖然三殿下身邊從來不乏軟玉溫香,但他不會愛她們中的任何一個。他既然能夠眼睜睜看著傾心所愛的人,那樣舉世無雙的女子跳崖身亡,又怎會分半份真心,給如今環繞在他身邊的鶯鶯燕燕。或許你也不見得會是例外,但至少,你是他明媒正娶的王妃,是我慕容家的掌上明珠,除開三殿下本人,你無須顧忌任何人,也沒有任何人能給你委屈受。」

  母親看著我,帶著慕容家人獨有的淡定與驕傲,用一種毋庸置疑的語氣,一字一句開口道:「清兒,你記著,無論何時,不管你要做什麼,慕容丞相府,永遠都會是你最大的庇護。」

第九回

  「小姐,你還不歇息?」疏影自身後將一件純白披風搭在我肩上,輕聲問道。

  我微微笑著搖了搖頭,不知是不是今天母親的話帶給了我太多的感觸,自歸寧宴後,我的

思緒便一直無法從那段隱秘的往事中走出。

  舉目看了一眼天邊,冷月如鉤。既然了無睡意,我也不願意就這樣悶在房中,於是起身,

向疏影輕笑:「我出去走走,很快便回來。」

  疏影本是想要陪我出來的,被我攔住了。夜來風寒,她的身子墜崖後同樣大為受損,最經

不得冷。再說了,我也需要一個人靜一靜,將尚不明朗的思緒理清。

  信步而走,不知不覺中,一抬眼,面前赫然便是「楓林晚」。

  我初入王府的時候,秦安便提過,這裡,似乎是三王府的一個禁區。

  我的唇邊,淡淡揚起一抹笑,這是不是意味著,至少今夜,這裡可以給我想要的寧靜。

  瀲曾經說過,我看似溫良端莊,可畢竟海闊天空的生活過,心底的自由灑脫是最受不得拘

束的。我可以將一切繁瑣禮儀做到完美無缺,卻又從不會讓那些規矩,真正約束了自己。

  若是旁日,即便再心弛,我也是不會踏入這片楓林的,因為那或許會帶來很多不必要的麻

煩。

  可是今夜,天色已晚,南承曜尚在宮中,再加上沒有人會輕易入內,這一切,無疑都為我

提供了一個沉澱心情的絕佳場所。

  我漫步在這「楓林晚」之中,有夜風徐徐。與王府其他地方的精緻奢華不同,這裡,靜謐

而古樸,倒叫我真心實意的喜歡。

  然而,我的唇角緩緩勾起一抹無奈的笑,人算終究不如天算,原想著能覓得一方清淨,到

頭來,卻似乎平白給自己惹上了是非。

  不遠處的腳步和語音已經漸近,隱約可見的人影預示著我無法悄然離去。所幸,這片楓林

密密,再加上如今天色暗沉,若尋個比較好的遮蔽處隱身其中,輕易是不會被人發覺的,這樣

,我便可等到無人時再離開。

  剛把自己藏好,便聽得有女子的聲音傳來,聽來氣息微微不穩,卻是柔媚入骨:「你,你

這人,等等我!我叫你停下!」

  「你要留我,我便陪了你三日。你硬是要到三王府看看,我也遂了你的意。若梅還有什麼

可不滿的嗎?」

  說話的,是一個慵懶帶笑的嗓音,蘊著漫不經心的冷,和讓人暈眩的魔性,低低沉沉在空

氣中縈繞不絕,一字一句攝人心魂。

  那女子嬌嗔地埋怨道:「這些都是我要來的,有什麼可稀罕!你對我若能有我待你的半分

好,我又豈會這樣任性?又不是不懂事,難道還不能明白你的難處嗎?」

  那男子的聲音依舊懶洋洋的:「若真懂事,便回去吧。一會他醒來見不到你可該怎麼辦。



  雖是問話,卻並無半分擔心在其中。

  而那女子的聲音亦是嬌媚而有恃無恐:「我在湯裡下了藥,不到天明他是不會醒的。別對

我這樣冷淡,人家想你想得心都碎了,偏你又不肯常進宮陪我……」

  女子的話未完,融入黑夜,全化作媚人嚶嚀。

  我直覺想起身離開,並無意撞見別人的秘密,這樣驚人的故事,知道得越少越好。

  我所生活的環境和所見所聞,早已讓我習得一套明哲保身的方法。

  此時此刻,趁那對男女纏綿而無暇他顧之際,或許,我可以順利離開。

  輕巧的起身,還未邁出一步,左肩一麻,便再也不能動彈分毫。一粒小石子破空而來,正

好擊中了我的穴道。

  男子低沉魅惑的嗓音適時的再度響起:「現在可以回去了?」

  那女子顯然還未從方才的激吻中回神,仍是喃喃呢噥著誘人低吟。而那男子已經自懷中取

出一支玉笛,逕自吹了起來。

  一曲未絕,一個一襲黑衣的男子,攜滿身冷厲的肅殺之氣而來,恭謹的立在一旁,並不言

語。

  「月毀,送她回去。順便,取回該得手的東西。」

  伴著他淡淡的吩咐,疾風起,再停。

  想是該走的人已然離開。

  漸行漸近的腳步聲,緩慢卻精準地向我所在的方向移來,我立刻明白了肩上穴道必為他所

制。

  月色下,一襲暗紅色衣袍的男子,緩步走到我的身前,俊美得有如神坻的面容上帶著一抹

笑,眸光,卻冷如寒星。

  渾然天成的貴氣無需刻意昭彰,雍容中再帶上三分的漫不經心,更使得他平添了一股邪惑

的魔魅氣息。

  我幾乎是立刻的,就確認了他的身份。

  當朝三皇子南承曜,我未曾謀面的夫婿。

  從未想過,初次見面,竟然會是,此情此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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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慕容家的男兒,樣貌都是出眾的,可是,與眼前這人相比,即便是最出色的瀲亦是有所不

及。南承曜身上的那種風神氣度,只一眼,便足以讓人永生難忘。

  我看著他一步一步,好整以暇的走近,不得不承認,他有一張俊逸過分的臉孔,眉眼間的

線條是冷月的光,而唇邊的微微笑意永遠漫不經心,彷彿天地之間,再沒有值得他在意的人和

事一般。

  只是,這人,卻有著一雙越是微笑,就越是冷漠的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白日裡,自母親口中聽到那一段往事的緣故,我的心底,難以察覺的驀

然一痛。

  「聽了這麼久也該夠了。」我注意到,他唇邊的笑意,在對上我的視線的一瞬微微凝了一

下,隨即又是無關緊要的弧度,低沉磁性的嗓音再度慵懶的響起:「我可以問問你聽到了多少

嗎?」

  「全部。」我的身體不能動彈,眸光卻沒有閃躲他冷冽的視線,一字一句,清淡開口道:

「聽到你與宮中妃嬪交往過甚,聽到有人在當今聖上御膳中下藥。」

  他幽黑的眼底深不可測,似是微微震動,又像是有訝異與殺機,一閃而逝。隔了很久,他

才再開口,聲音依舊是懶洋洋的,帶著些微笑意:「很坦白,也很有勇氣。」

  我垂眸,淺淡一笑,帶了些無奈的開口:「我說我什麼都沒聽到你信麼?我說我什麼都沒

聽懂你又信不信?是我先到這裡的,況且我想要避開,是你沒有給我這個機會。」

  南承曜唇邊的笑,意興盎然,然而那笑意,卻遠未到達眼底。他笑著開口道:「真是有趣

。只不過有些事情,知道了就是知道了,不管是怎麼樣知道的。」

  他一拂手,解開了我的穴道,聲音清淡的散在風中:「只是可惜了這麼美的一雙眼睛。」

  語音未落,他手中不知何時多出的長劍,已經直指我的眉心。

  他的動作太快,我根本來不及有任何反應。最初那無可避免的慌亂過後,我迅速看了一眼

他持劍的姿勢,心下一冷,已經知道絕無半分勝算。於是索性放棄了逃脫的心思,整個人反倒

漸漸鎮定了下來。

  他饒有興味的看著我,臉上帶上了幾分懶洋洋的惋惜神色:「如此聰明的妙人兒,可惜留

不得,我日後必當少了許多樂趣。」

  我尚未來得及開口,便聽得不遠處傳來疏影的聲音:「小姐,小姐,你在哪兒呢?」

  南承曜眸光一暗,已淡淡開口道:「慕容清?」

  明是問話,可他面上淡定的神情卻根本就不需我來做答。

  我微一沉吟,直視他的沒有溫度的眼,盈盈下拜,優雅的行禮道:「是。清兒見過殿下。



  果不出我所料,他的眸光倏然轉冷,唇邊笑意卻依然天高雲淡。開口,嗓音仍舊是一貫的

漫不經心:「哦?你還知道我的身份?」

  我淡淡一笑:「聽聞殿下吹得一口好笛,慕容清今日有幸一聞。」

  「然後?我不認為單憑笛聲你就可以這般篤定。」

  眼看疏影的身影越來越近,我心內微急,也顧不得其他,深深吸氣,然後一字一句開口道

:「能隨意出入紫荊宮,並與宮中妃嬪交情匪淺的人,敢在三王府中行駭俗舉止的人,只怕惟

有殿下本人了。再加上與身俱來的華貴與傲氣是騙不了人的。殿下,慕容清無意冒犯,願憑殿

下處罰。只是清兒的婢女無辜,還請殿下高抬貴手,這原本與她無關。」

  我自然是不想死的,然而卻也很清楚自己如今所處的局勢。

  眼前的這個人,可以親自逼死了自己傾心所愛的人,那樣舉世無雙的女子。

  明明是世人眼中聖上最為疼愛的皇子,可是,他卻在暗中與自己父皇的妃嬪有私,甚至在

御膳中下藥。

  那麼試問,在這天下間,還有什麼事情,是他做不出來的。

  我選擇將一切說得毫無保留,無非是為了表明自己對這局勢的看透,讓他相信,我不會苯

到洩露他的秘密來自尋死路。

  這是一場賭局,賭的是他作為王者的驕傲和自信,賭注卻是我和疏影的性命。

  儘管明知勝算不大,然而,這卻是我唯一的機會。

  南承曜長劍未曾離手,唇邊笑容轉深,正欲開口,一聲尖叫,伴隨著一抹纖細的藍影,直

直的衝了過來。

  疏影手中的燈籠落地,她緊張地抱住我,看著南承曜:「你是什麼人?你知,知道這裡是

三王府嗎?你,再不走,我就要叫人了!」

  我心內微嘆,到底還是把她牽扯進來了,不動聲色的將她護到身後,我微微笑著,努力讓

自己的聲音聽來平和安寧:「疏影,不得無禮,這是殿下,還不快行禮。」

  疏影顯然是大大的吃了一驚,身子已經是抖得不成樣子了,卻仍是再度堅持的對著南承曜

開了口:「殿下,你,不,不可以傷害我家小姐。她,她是慕容丞相的千金小姐。你傷了她,

怎,怎麼跟丞相交代?」

  「哦?她的顧慮也有道理,你說呢?」依舊是懶洋洋的笑著,南承曜直視我的眼睛問道。

  我淡淡一笑:「清兒福薄,剛至王府便染上惡疾,一病不起。殿下多方醫治,卻仍然回天

乏術。或者,在一群夜襲王府的刺客劍下,清兒不幸成了亡魂。再或者,這楓林之中隨隨便便

一隻白虎也能傷人性命。這樣的理由太多了。父親知道殿下並沒有動機殺他的女兒,況且事發

之時,殿下仍在宮中侍奉皇上。父親縱然會有懷疑,也絕不會貿然行事的。而殿下對清兒的風

光大葬也將給足慕容家族面子。」

  「小,小姐!」疏影又驚又怕,顯然沒有想到我會說出這樣一番話。

  而我卻無法分心來寬慰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南承曜。

  他手中的劍未松,唇邊漸漸斂了笑,停了半晌,他淡淡開口:「你方才說,林中有白虎?



  我有些不明所以,他的話語平淡,可我直覺這必然有什麼倏忽緊要的東西在其中,然而一

時之間,卻怎麼也想不明白。只得有些謹慎的開口道:「這楓林曠遠而茂密,若是殿下圈養獸

類在其中以供狩獵之樂,也不是沒有可能。方才清兒並未多想,只是直覺出口,若有什麼冒犯

的地方,還請殿下見諒。」

  他的唇邊重又帶上笑意,似是微微自嘲的涼薄弧度,握劍的手勢,卻似是有所鬆動。

  我剛略微鬆了口氣,疏影卻不知從哪裡陡然生出一股勇氣,猛地攔到了我的身前,義無返

顧的開口道:「若是殿下必然要取人性命,就由疏影來代為受過,還請殿下饒過我家小姐!」

  電火石光之間,我只看見南承曜手中的長劍劍光一閃,而下一秒,疏影已經重重的倒地。

  她的胸口處,血流如注。

  南承曜回劍入鞘,漫不經心的笑了一笑:「如卿所願。」

  「你,你怎麼可以,她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面對這突變,我的胸口驀然一痛,有那麼一瞬間,覺得自己頭腦中一片空白,根本無法思

考。

  狠狠的閉上眼,纖指緊握成拳,指甲嵌入掌心的疼痛讓我漸漸清醒了過來。

  深吸了一口氣,不敢再有絲毫遲疑,我迅速解下身上的白色披風鋪到地上,再小心的將疏

影移了過去,動手解開她的衣裙檢查傷勢。

  她白皙細膩的肌膚暴露在微涼的空氣中,而南承曜慵懶的聲音漫不經心的響在身後:「但

凡女子不都是很注重貞潔的嗎?你如今的舉動她可未必會領情。」

  我的唇邊泛起一絲淡漠的笑意,小心的將疏影的衣裳拉好,然後起身直視南承曜的眼睛:「性命都保不住了,還要這貞潔的虛名做什麼?殿下,疏影的傷必須立刻醫治,我無法把她抱回住處而不牽動傷口。」

  他笑了笑:「言下之意是希望我代勞?可你忘了她的傷拜我所賜。」

  「殿下,我沒有時間陪您打啞謎。您傷疏影的劍法絕妙,可以使她傷及心肺,瞬間昏死,卻不致命,仍可回天。您這樣做無非是想要給我一個告戒。」

  南承曜饒有興味的注視著我,並不開口,我知道他在等我繼續。

  稍稍穩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我以一貫的清淡口吻平靜的接著說道:「殿下,慕容清保證,今夜我和往常一般很早就在房中歇下了,不想遇到刺客夜襲。疏影為了護主而受傷,幸有府中侍衛聞聲而至,這才救下了我們。這就是事情的全部,就是這樣。」

  見南承曜依舊但笑不語,我心內焦急而無奈,語氣也不自覺的有些尖銳了起來:「殿下,如今清兒已嫁入王府,自此無論禍福,都注定與殿下共同擔當,試問,我有什麼理由要害了我的夫婿,而受到連坐的株連。樹倒獼猴散,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這樣簡單的道理清兒懂得。所以,我請求您,送疏影回房。她身子曾經大大受損,若是血流太多,只怕就真的救不回了。」

  南承曜看我半晌,終是笑了一笑:「但願,你不會讓我失望。」
第十一回

  隨著宣禮官一聲唱音,我所坐的金絲鸞鳳轎穩穩落下,尋雲上前為我掀開轎簾,而前方,南承曜一臉慵懶笑意,漫不經心的將手遞給了我。

  我垂下羽睫,再抬起,已經斂去所有不合時宜的情緒。

  帶著無懈可擊的完美微笑,我優雅的將手扶上他的腕,蓮步輕移,步下鸞轎,面前,便是金碧輝煌的紫荊宮。

  尋雲扶著我,一路前行,這本是疏影該做的。可如今,她卻一個人孤零零的躺在三王府中,昏迷不醒。

  而我非但不能守著她,還得伴著傷她的那人,溫言淺笑,留給世人一雙舉案齊眉的背影。

  我心內微嘆,不該怨他的。

  他留下了我與疏影的性命,原本已是最大的仁慈。於他來說,又何嘗不是在冒著風險,畢竟,只有死人才是最不可能洩露秘密的。

  只是,明白是一回事,心底,卻是沒有辦法做到毫無怨尤的。

  我憶起昨夜疏影身上,淋漓的傷,和那樣多的血,浸透了她藍色的衣裙。

  當時的我,根本無心他顧,拼盡了全力想要救回她,讓她少受苦楚。

  尋雲顯然是得了南承曜的授意,安靜的在一旁為我端水研藥,並不說一句話,而我亦是無暇分心在她身上。

  待到終於可以鬆一口氣的時候,我聽到南承曜的聲音自身後響起,微微帶笑:「我竟不知慕容丞相家學淵博,就連女兒也有如此精湛醫術,似乎不下於太醫院國手。」

  我神情微倦,卻也能聽明白他話中的猜忌,於是靜靜開口:「清兒幼時遭劫,幸得貴人所救,連帶教授了這些醫理常識。」

  他含笑問道:「寒玉公子的醫術自然非同小可,只不過他不是從不外傳的嗎?」

  我心內一驚,世人只知我曾經墜崖遇救,可是救我的人是蘇修緬這件事情,是只有家中極少數親近的人才知曉的。一來是按著他的意思,二來,父親也說了,與這樣名動天下的江湖人物扯上關係,知道的人多了,未必是好事。

  可是南承曜卻這樣漫不經心的一語道破,卻原來,我還是低估了他的城府與手段。

  我沒有去問他是如何得知的,也沒有讓詫異寫在臉上,只是垂下羽睫,溫婉開口:「不過是機緣巧合罷了。」

  他笑了笑,並不追問,眸光是一如既往的沒有溫度,不再多說什麼,舉步出了門,只留下尋雲在房中侍奉。

  「王妃,前方便是皇上的寢宮了。」尋雲的話語,拉回了我的思緒。

  我收斂起自己的心思,帶上無可挑剔的微笑,儀態端莊的任由她扶著跟在南承曜身後進了定乾宮門。

  當今皇上是一個眉目冷硬的老者,或許是因為在病中的緣故,神情有些疲乏。

  我雙手奉茶,行禮如儀,溫雅的開口道:「清兒見禮來遲,還請父皇恕罪。恭祝父皇龍體康泰,福壽雙全。」

  有太監自我手中取過茶奉與聖上,他微微抿了一口,便放下讓我平身,語氣還算溫和。

  奉茶過後,我便隨引導太監退出了皇上寢宮,按例,該是向皇后見禮的。

  可如今孝慈皇后已故,中宮一直位空,再加上南承曜的生母也已過世,於是,引導太監便領著我往慶陽宮走,慶陽宮的貴妃娘娘,目前位份最高,也最得聖寵,行管轄六宮的職權。

  南承曜按例留在了定乾宮中,於是我獨自一人向慶貴妃奉茶請安。

  優雅的下拜,雙手捧著琳瑯彩釉杯舉至眉間,我溫婉輕道:「恭祝娘娘萬福金安。」

  語音畢,卻遲遲的,得不到回應。

  我雖低眉斂目,亦可感覺得到,有兩道含義不明的視線,久久的膠著在我身上。

  良久,方有一個女聲慵懶開口:「寶胭,還不快接過三王妃的茶,仔細讓王妃手酸。」

  每一個字眼,都柔媚入骨,讓人想忘,卻無從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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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我緩緩的抬眼,看向面前端坐在主座上的女子,紫紅色金鳳妝花緞,百鳥朝凰髻上寶鈿花釵光彩奪目,她的閨名已經逐漸被人們淡忘,記得的,惟有慶陽宮中,雍容柔媚的貴妃娘娘。

  也因此,昨夜南承曜雖是喚了她的名,我卻並沒有往心上去,也絕沒有想到他竟然敢這樣妄為,與當今聖上最為寵愛的慶貴妃有私。

  心內的訝異不過一瞬,轉念一想,我又不由得暗笑自己仍是太天真。若不是慶妃娘娘能毫不費力的親近皇上,又有一個在太醫院任職的哥哥,南承曜只怕也不會去與她糾纏不清。

  可這位慶妃娘娘卻也絕非簡單角色,她的娘家人丁單薄,在朝中並沒有太多勢力。而她孤身一人,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終於寵冠後宮。甚至有傳言說,聖上在病中的時候,就連奏章,也是由這位娘娘代為批閱。

  「三王妃若是不急著走,本宮倒是想找個人陪著說說話。」奉茶禮畢,她狀似隨意的擺弄著染了丹蔻的長長指甲,慵懶柔媚的開了口。

  我溫良微笑:「能得娘娘青眼相待,是慕容清的福氣。」

  她帶著笑,不緊不慢的開了口:「王妃大婚之日,本宮原是想親自道賀的,可不湊巧皇上頭疾發作,宮裡都是女流之輩,心一慌,什麼主意也沒有。不得已,只好召了所有皇子回宮。連累三王妃新婚之夜獨守空閨,本宮心裡真是過意不去。」

  我心內微微一笑,面上卻是沒有顯露分毫。若說之前我還有三分相信聖上的病是真,那麼如今,若說皇上此次的病與眼前這位娘娘毫無關係,我是斷然不信的。

  不由得在想瀲曾經說過的一句話,女人只要嫉妒心一起,多半會壞事。

  如今看來,也不是全無道理的。

  慶貴妃這一席話,無論是有意或者無心,語氣已或多或少帶上了尖銳與幸災樂禍的意味。

  我低眉斂目,答得溫婉而恭謹:「百行孝為先,清兒不敢埋怨。」

  慶貴妃眸光帶笑,似不屑又似嘲弄:「我見過你妹妹一次,高傲得很呢,原以為是不是慕容家的女兒都是如此,沒想到你還算本分。」  我依舊垂眸輕答:「慕容家的一切都是聖上所賜,清兒又豈敢自傲。」

  聞言,慶貴妃眼中的不屑更甚,也不再費心掩飾,剛要開口說些什麼,忽然看向殿門外,神情瞬間放柔。

  我微微訝異,一回眸,便看見南承曜的身影步入了前廳。

  慶貴妃柔聲笑道:「殿下進來也不叫人通報一聲。」

  南承曜懶洋洋的笑了一笑:「我素來最煩這些虛禮,娘娘又不是外人,在這慶陽宮中,不如就饒了我,能免則免吧。」

  雖是對著慶貴妃說話,可他的眼睛卻是一直淡淡看向我的方向。

  我安靜的微笑,像衣妝精美的木偶娃娃一般,不露出任何情緒。

  慶貴妃笑了起來,聲音越發的柔媚:「三殿下就是這樣的人,王妃別見笑了,日後,還得請你多擔當些。」

  我垂下羽睫,掩住眸中笑意,這句話在旁人聽來,她以長輩的身份勸導兒媳也未嘗不可,但那炫耀的意味太重,我想要裝聽不懂都不可能。

  於是仍舊溫良微笑,對答如儀:「當不起娘娘一個請字,這是清兒的本分。」

  抬眸,慶貴妃眼中的得色雖已掩飾得很好,卻仍依稀可辨。

  而南承曜卻忽而笑著走到我身邊:「如此我就先謝過王妃了。」

  我不明白他的意圖,忙起身按禮福了一福,他唇邊笑意愈深,抬手扶起我的瞬間卻在我耳邊輕道:「你早知道她是誰了吧,卻還一味的放低姿態,若不是懦弱可欺,便是深藏不露。你顯然不是前者吧?」

  我知道在他面前是什麼都瞞不過的,於是微微一笑,同樣輕聲答道:「殿下若是希望我爭風吃醋,清兒也是會做的。」

  他低低的笑了笑,氣息拂在我的頸間,微癢,我不動聲色的側身避開,剛鬆了一口氣,卻聽見他笑出了聲,似是覺得有趣,又彷彿心情不錯的樣子。

  只是,那雙幽黑眼眸,卻依舊,了無溫度。

  我還來不及嘆息,已經聽得慶妃娘娘的聲音有些嘲弄而尖銳的響起,略帶挑釁:「既然三王妃如此識大體,那麼,若是三殿下多留在宮中侍奉皇上幾日,王妃也是會體諒的了?」

  南承曜並不答話,面上依舊帶著漫不經心的笑意,一副看好戲的神情。

  於是我微微一笑,語音溫婉恭順:「清兒自然不敢有任何怨言,君父聖體安康,原是我們的福氣。再說了,我與殿下既已成婚,注定攜手相伴一生,夫妻之間的相處又何需急於一時,來日方長。」

  最後一句「來日方長」,我字字輕緩,似含羞,更似含情。

  而神情舉止,卻無不謙良恭謹,讓人挑不出半分不是。

  蛇打七寸,這個道理我懂,而越是無心出口的傷害,就越是能傷人。

  再抬眼,毫無意外的看見慶貴妃面上的笑,再掛不住了。

  而南承曜的唇邊,卻緩緩勾起,一抹意興盎然的弧度。
第十三回

  回王府之後的日子過得極為平靜,我本來就喜歡寧靜,如今又因為要照顧疏影的緣故,幾

乎是足不出歸墨閣了。

  南承曜固然是沒有再繼續留在紫荊宮中,然而卻也並沒有太多的時間來理會我,只是吩咐

尋雲重新撥了兩個小丫鬟服侍我日常起居,上好的金創藥和補品亦是從未斷過。

  疏影的身子一日日的好了起來,其實南承曜傷她的那一劍,看似凶險,實則並未傷及要害

,三個月後,她已基本痊癒,心理上也沒有留下太多的陰影。

  畢竟她與我一道經歷了這許多,心性樂觀豁達,對過去了的事,並不太計較糾纏。

  只是,偶爾,南承曜過來的時候她仍是會有或多或少的瑟縮。發生過的事情,終究不會風

過了無痕。

  南承曜並不常到歸墨閣,即便來了,也只是閒散的與我對對棋,說幾句無關緊要的話,給

旁人看的意味彷彿更甚。

  還記得他第一次來的時候,天色已經不早,隨著時間越往後推,我的心底也越慌,不停的

在想他是不是會留宿在這裡。

  雖然力持平靜,但面上總會不經意的流露出些許慌亂和不自然的神色,他自是看在眼裡,

卻不點破,只是愈發故意起來,懶洋洋的斜倚在軟塌上賴著不走,也不做任何示意,唇邊的玩

味的弧度越來越深。

  待到月過中天,他依舊沒有要走的意思,尋雲派過來服侍我的丫鬟畫意敲門進來問道:「

時候也不早了,殿下今夜是不是就在這兒歇下?」

  南承曜似笑非笑的看著我:「別問我,問你們王妃。」

  我本就心慌,更未曾料到他會有此一問,一時間窘在那裡,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他見我如此,卻是笑出了聲:「王妃平日裡不是才思敏捷不讓鬚眉的嗎,怎麼現在卻一句

話也不說?是歡喜過頭了,還是害怕過頭了呢?」

  我越發的窘了起來,心底也微有惱意,心一橫,正要頂回去,他卻已經姿態優雅的起身,

也不多說什麼,只是笑著舉步出了門。

  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之中,我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心底,卻也湧上了一些說不清道不

明的情緒。

  畫意有些不解:「殿下心情很好呀,可為什麼不留下來呢?」

  她還小,看到的只是他唇邊的笑,卻沒有注意到那雙幽黑眼眸中,深藏的冷漠。

  身為當朝三皇子,聖眷有加,他應該是什麼都不缺的,卻偏偏有著一雙,越是微笑就越是

冷漠的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知曉了他與前朝公主那段過往的緣故,每次看他的眼,我的心底總會不

由得微微刺痛。

  女人總是善感,總是喜歡自以為是的悲憫。瀲說的還真沒有錯。

  可是,我曾有一次無意撞見他夜宴群臣,席間一片歌舞昇平的奢華與繁盛。

  他坐在高高的主座上,攬著美人不盈一握的腰肢,慵懶微笑。

  彷彿人生得意事,不過是杯中酒色如碧,懷中美人似玉。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我靜靜的站在殿外廊柱後,他沒有發現我,而我卻分明看到,即便是縱情笑時,他的眼睛

,亦是冷冷的。

  那個時候,不知道為什麼,卻就是在突然之間,莫名的篤定,那些個靡靡樂音,或許,他

早已經膩了。而雖有軟玉溫香在懷,大概,也從未入過他心。

  他在意的,或許已不在這世間,可他竟能狠心逼死她,又是為了什麼?

  權勢?亦或是天下?

  我不懂,這江山是否真的如此重要,值得用自己的心去換取。

  可即便問鼎了天下,身邊已經沒有了想要與之分享的那個人,這一切又有什麼意義。

  正想著,卻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不一會,疏影臉色紅撲撲的跑了進來。

  我忙起身叫住她:「這才好呢,什麼事非得跑這麼急,一會氣順不過來又該咳嗽了。」

  她不在意的笑笑,語氣難掩興奮:「小姐,夫人到王府來了,還帶著暗香一道呢。」

  暗香,疏影的同胞妹妹,自小便一同入了相府,母親挑了疏影來陪伴我,而暗香則是一直

跟隨在灩兒身邊。

  灩兒逃婚後,暗香也跟著一道離開了丞相府,音信全無,我知道疏影一直都是擔心的。

  現如今,終於見面,也難怪她那麼興奮。

  而母親今日帶著暗香前來,是不是也意味著,灩兒,我逃婚的妹妹,終於肯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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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南承曜不在府中,於是秦安便引了母親到正廳,親自陪在一旁。

  見我過來,他行禮過後便退了下去,留下時間讓我與母親說話,只吩咐了丫鬟小心侍侯。

  母親帶著暗香起身對我福了福:「見過三王妃。」

  我忙扶起她:「又沒外人,母親還對女兒行這樣的禮,是要叫清兒心內不安麼?」

  母親直起身子,正色道:「不論何時,君臣之禮不可廢。更何況如今,慕容家更是不能行

錯一步,平白讓人抓了小辮子說事。」

  我見母親神色帶了些不同於往日的嚴肅,不由得問道:「出了什麼事?」

  母親輕輕一嘆:「灩兒回來了。」

  這是我所猜到了的,然而沒有想到的卻是,母親提及此事時的語音沉沉。

  我略一沉吟,微笑開口:「母親還沒有看過我住的地方吧,不如就讓清兒陪您過歸墨閣小

坐片刻,您看好嗎?」

  母親眼中帶著讚賞的神色,微笑著向我點了點頭。

  到了歸墨閣,詩情畫意奉茶過後,便都退了出去,房間裡便只剩下母親與我,還有疏影、

暗香和碧芷三個相府舊人。

  碧芷侍侯母親多年,素來心細伶俐,細細打量了一遍屋子,又到廊下窗外看了看,確信無

人了,方回來對母親點了點頭。

  屋內很靜,我聽得母親輕輕的嘆息聲響在耳際:「灩兒有了身孕。」

  我微微一驚,轉眸看向母親,她的神情無奈而憂心,並不像是在和我開玩笑,這樣大的事

情,也是不可能用來說笑的。

  只是,我不明白的卻是,縱然母親面上的憂慮是真,可她眉目間雖極力克制卻仍難掩的喜

色又是為了什麼?

  沉吟片刻,我直接問了出口:「是不是已經知道了孩子的父親是誰?」

  母親點頭,停了半晌,才再開口,語帶嘆息:「是當今太子殿下,南承冕。」

  這一次,我倒並沒有太過驚訝,雖然也是沒有想到會是太子的,但這卻很好的解釋了母親

眉眼間那抹暗藏的喜色。

  太子尚未娶妻,若是灩兒真能順利嫁入東宮,那慕容家便真可謂是盛極一時了。兩個女兒

,一個嫁與了最得聖寵的三殿下,另一個,更極有可能是未來皇后。

  只是,這樣的皇恩浩蕩,並不是所有人都承受得起的。我在心內微微嘆息。

  母親並沒有注意到我的沉默,繼續帶了些無奈又難掩欣喜的開了口:「灩兒這孩子,可真

是胡鬧,昨天晚上太子親自送她回府的時候我還不敢相信。可我瞧著太子殿下對她是真的好,

雖然,他為的或許是灩兒腹中的骨肉。不過,那樣養尊處優的人會有那麼體貼的舉止,也實屬

難得了。」

  我依舊不做聲,聽母親的聲音繼續傳來。

  「聽灩兒說,他們是去年上元賞燈的時候意外遇上了的,彼此都有了情意,原想等著太子

殿下正式向皇上請婚旨的,卻不想聖意先下,將她賜婚給了三殿下。事出突然,她一時也無法

考慮太多,只得帶著暗香,連夜逃婚,離了家去投奔太子。」

  母親忽而笑了起來:「也難怪了,你父親派了多少人手去尋她都尋不到,卻原來是躲到了

東宮,有太子殿下存心包庇,找不到也是自然。」

  或許是見我一直沉默,母親漸漸斂了笑,握著我的手道:「清兒,母親知道你委屈,這件

事說到底都是灩兒胡鬧。可你不要和她計較,她畢竟是你的妹妹,又還不懂事。」

  我搖了搖頭,只是開口問道:「灩兒如今可好?」

  母親聞言,淺淺蹙起了眉:「若能嫁入東宮,她自然是好。若是不能,她這一生,只怕就

毀了。」

  我沒有說話,而疏影忍不住問道:「灩小姐不是已經懷了太子殿下的骨肉了嗎,又怎麼會

不能嫁入東宮?」

  母親倒是沒有怪她插話,卻也沒有理會她,只是看我默不作聲,半晌,終是輕嘆,開口吩

咐碧芷帶了疏影暗香到門外守著,握了我的手開口道:

  「清兒,母親也不瞞你,如今並不是太子殿下肯娶,灩兒就一定能嫁入東宮了。慕容家在

朝中勢大,聖上已起猜忌之心,慕容家已有一個女兒貴為王妃,他或許不願意看到另一個慕容

氏女子再成為太子妃。如果我們的猜測沒有錯,那麼,灩兒腹中的孩子,很有可能不是她能嫁

與太子殿下的砝碼,在皇上口中,或許就成了有失婦德,不能堪當太子妃重任的藉口。」

  我看著母親,靜靜的開口:「父親母親既然都能看透這局勢,又何必非要灩兒入東宮,置

她,置整個慕容家族於火炭之上。」

  母親似是不能置信的看著我,半晌,掉轉頭去,語帶心酸:「清兒,對於你,我和你父親

一直有愧,原是我們對不起你。可你也不能這樣曲解我們。你以為,你父親和我為了權勢,就

甘願出賣自己的女兒去換是不是?你錯了!若非灩兒對太子殿下情根深種,她又懷了他的骨肉

,我是萬萬不願意她去趟這淌混水的。侯門院深,我已經不得已賠了一個女兒在其中,你的委

屈我和你父親都看在眼裡,又怎麼會願意灩兒再入天家?」

  母親說著,掉下淚來:「有哪一個父母不是希望自己的兒女一生平順,可在我們這樣的家

庭,有時候,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如今灩兒已經這個樣子了,除了太子,又有哪個好人家肯

要她?即便對方因著我們慕容家的權勢娶了她,又會怎樣看待她呢?你妹妹沒有經過事,偏又

是那樣高傲的性子,我怕她到時候受不了……」

  母親語音哽咽,再說不下去了,而我卻在那一刻,深深的自責起來。

  我這是怎麼了,難道是因為與南承曜在一起的時間久了,被他的疑心太重,不信任任何人

影響,到如今,竟然連自己的親生父母都要猜忌,平白惹了母親這樣傷心。

  忙拿了絹子去與母親拭淚,自己也禁不住含了眼淚和深深悔意:「是清兒錯了,母親不要

傷心了,是清兒錯了。」

  母親只是看著我不住搖頭,眼淚依舊紛紛掉落。

  我忍了淚,強自微笑:「母親的苦心我明白,灩兒是我的親妹妹,我必然不會讓她受委屈

。待到三殿下回府,清兒必當求殿下向聖上說情,定能成全了灩兒與太子殿下的姻緣……」

  我的話沒有說完,母親已經緊緊的把我摟到懷中,泣不成聲。
第十五回

  南承曜再到歸墨閣的時候,已是兩天後。

  我親自沏了一壺新貢的採花毛尖,手上動作未停,心底卻是一直在思量,該怎樣向他開口。

  將手中的茶杯遞給了他,尚未開口,便聽到他戲謔的聲音懶洋洋的響起:「出什麼大事了,值得王妃這樣為難。」

  我猶豫了片刻,還是把那日與母親的談話原原本本的告訴了他,他那樣的人,我即便是想瞞也是瞞不住的。

  況且,如今這局勢,既是有求於他,坦白是我唯一可以做的,至於他願不願相幫,我卻絲毫沒有把握。

  南承曜聽我說完,面上依舊掛著懶洋洋的笑意,絲毫未見驚詫。我不知道是因為他早已經知情了,還是他早已經習慣掩藏自己的真實情緒,分毫不露於人前。

  他笑了一笑,漫不經心的開口:「王妃希望我怎麼做?」

  我靜靜看他,搖了搖頭:「不,我希望你什麼也不做。」

  若我的猜測是錯的,一切不過是我們庸人自擾,那麼,灩兒腹中的孩子已經足以保障她嫁入東宮,也不需要南承曜再多說什麼。

  可若我的猜測是真,聖上當真已不再信任慕容家,那麼,再多加上一個最得聖寵的三殿下去為慕容家說情,不過是加深了皇上的猜忌,效果只會適得其反。

  因此,如今,他什麼都不做,反倒是最好的做法。

  南承曜看我的眼中不掩激賞,慵懶的笑了笑:「你果然沒叫我失望,比慕容鐸他們可強多了。」

  聽他以這樣毫不在意的口吻提到父親的名字,我心下自然是有些不快,垂下羽睫,淡淡開口道:「當不起殿下讚譽。」

  他笑了起來,一伸手,輕佻的抬起我的下顎,微眯的眼中深不見底:「知道嗎,你心底越不以為然的時候,態度就會越恭順。」

  他的力道並不輕,我微微的吃疼,看著他唇邊那勾玩味與輕佻的弧度,心底沒來由的生了惱意。

  橫豎自己的小心思在這個人面前什麼也不是,於是索性直視他的眼,唇邊忽而綻開一抹柔然笑意:「清兒之所以不敢求殿下,是因為我知道,即便是求了,殿下也不一定會允,何苦徒惹了自己傷心。」

  他唇邊的玩味的笑意越發的濃了:「哦,何以見得?」

  我亦是笑意盈盈的看向他:「慕容家雖不敢比昔日南家恩榮,卻也算是權傾一方,否則殿下亦不會同意了這樁婚事。我既嫁與殿下,整個慕容家無論何事,自當全力以赴支持殿下。而若是另一位慕容小姐嫁入東宮,這助力可就分散了,又或者說,幫與不幫,都不一定了。」

  他笑出了聲:「看來當真是惱了,我都不知道王妃還有如此犀利的一面。你倒是說說看,我要你慕容家助我什麼?」

  我卻在那一刻,驀然回過神來,不由得在心底苦笑了下。

  父親總是讚我聰明淡定,可在南承曜面前,我的那些小心思,根本就什麼也不是,而一向最引以為傲的冷靜從容,現在看來,似乎也能被他輕易瓦解。

  這個人,彷彿天生帶著魔性,可以輕而易舉的,蠱惑人心。

  他見我不做聲,懶洋洋的收回了捏著我下顎的手,漫不經心的笑了一笑:「真是可惜,這麼快就又退了回去。」

  話雖如此,他卻也沒有再迫我,依舊是漫不經心的舉步出了門。

  我看著他的完美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門外,默默在心中回答了方才他問我的問題。

  天下。

  雖然當今太子是聖上的嫡長子,名分早定。而這位三殿下亦是富貴閒人,從未有過任何爭奪皇權的表示。在世人眼中,彷彿他所關注的,不過是亭台水榭,霓裳羽衣而已。

  他把他的野心,連同凌厲狠絕,都藏到了那抹永遠天高雲淡的懶散笑意下,只是,那樣的風神氣度,那樣的冷漠與高傲,又怎是甘於人下。

  我將視線緩緩移向窗外,相府所在的方向。

  如果,如果他的登頂能佑我慕容家族一世安穩,那麼,也沒有什麼不好。

  那麼,我便助他得這天下,也未嘗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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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三日後,太子殿下與慕容丞相千金的婚旨傳遍了整個南朝。

  看疏影面上的喜色,我不由得想起了南承曜那日離開時同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依舊是帶著那樣漫不經心的涼薄笑意,他說,你放心,慕容灩不出半月,必能嫁入東宮。

  我心內微微驚疑,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做何反應,只得對他福了一福,輕聲開口:「謝殿下。」

  他笑了起來:「謝我做什麼,你不是要我什麼也不做麼。即便是我真的做了什麼,為的也不是你,你可以收回你那句道謝。」

  說完那句話,他便走了,至今我沒有再見到他。

  也因此,我無從得知,在灩兒與太子的這段姻緣中,南承曜又扮演了什麼樣的色。

  可是,不管怎樣,我的妹妹終於能得嘗心願,看到有情人終成眷屬,總是一件好事。

  由於灩兒是帶孕之身,於是婚期定在了最早的一個吉日,也就是十日之後。

  這十日裡,整個慕容家族興師動眾,畢竟時間太緊,要籌備的又太多。

  母親來看過我一次,眉眼間縱然喜色難掩,卻也仍放不下,絲絲憂慮。我知道,她是在害怕事情再生變故。

  所幸,我們憂慮的事情並沒有發生,明日,便是灩兒大婚的日子了。所有族中親人,只有我能入東宮道賀,卻還是以三王妃的身份。

  我看著好命婆手中的玉梳緩緩滑過灩兒黑緞一般的長發,仿若是我出閣的前夜一般。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這是世間女子,最虔誠的祝禱。

  這或許是我終此一生都不能實現的,但願,我的妹妹能做到。

  母親握著灩兒的手,細細囑咐。灩兒如花的容顏上,寧靜美麗,或許是因為經歷了太多,到了如今,不過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所以她的眉眼間,並不見特別的羞怯與驚喜。

  「姐姐,」或許是看我一直沒有說話,灩兒突然開口喚我:「你過得好嗎?」

  我微怔,看著她柔聲開口:「灩兒為什麼這麼問?」

  她定定看我,方欲開口,已聽得母親的聲音略帶嘆息的響起:「清兒,你或許不知道,不止是我和你父親,其實就連灩兒也是一直在自責,我們都覺得對不起你。」

  我心內感動而酸楚,強自笑道:「要父母妹妹為我操心,倒是我的不是了。三殿下待我很好,我在三王府中也事事順心。一家人,還說什麼對得起對不起的,是存心要我難過嗎?」

  灩兒看著我,終是淡淡一笑:「新婚之夜讓你獨守空閨,就連歸寧也讓你獨自一人,在姐姐眼裡,這也是好嗎?」

  「灩兒!」母親面色不豫,聲音裡也帶上了薄怒。

  灩兒不再說什麼,視線淡淡轉向窗外。

  我安撫的握握母親的手,微笑道:「事出有因,殿下亦是不得已,我能體諒。但凡這世間種種,各人皆有各人的緣法,這原是上天注定,強求不來。再說了,我並沒有你們所想的那樣委屈,憑心而論,三殿下待我,已算得上很好了。」

  這一番話說下來,雖是為了要寬她們的心,卻也是實情。

  除了愛,南承曜待我向來不吝嗇,歸墨閣內所用所出,一應俱是這世間最好的。

  他待我甚至算得上是縱容,從不限制我的任何行為,雖然這或許是由於他根本不在意,但是那天,當我告訴他想要回府為灩兒送嫁時,他懶懶一笑:「你想做什麼便去做,不必事事向我請示,你的分寸我是相信的。再說了,即便真出了什麼事情,我南承曜的王妃,還沒有幾個人敢說半句不是。」

  那一刻,我想我是感激他的。

  母親還沒說什麼,灩兒卻是回頭看我,淡淡一笑:「各人有各人的緣法,說得也是。」

  我正欲開口說些什麼,她卻忽而問我:「姐姐,明天你可會同三殿下一道來東宮觀禮。」

  我微笑點頭:「這個自然,我等著看這世間最美的新嫁娘。」

  母親也笑了起來:「可別再誇她了,再誇下去這丫頭可就真要不知天高地厚了。」

  一面說著,一面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時候也不早了,清兒你也該回王府了。我送你出去,也讓灩兒早點睡,明天氣色才好。」

  我微笑著隨母親起身,臨別前,禁不住回身輕輕抱了抱灩兒。

  或許,有一天,我們會走向對立也不一定。

  可是如今,她能嫁入太子府,對整個慕容家來說,卻無疑是最大的庇佑。

  奪嫡之爭本就不會因為我們而有所改變,那麼,不管誰勝誰敗,我與灩兒之中,至少有一個人,能佑得全家平安。  

灩兒也並不說話,不知道是不是與我在想同樣的事情。她靜靜與我相擁片刻,然後一直站在小院門外,目送我與母親漸漸走遠。
第十七回

  灩兒與太子的大婚,如期舉行,繁華盡現,盛極一時。

  而隨著那場空前的婚典,慕容家的恩榮,自此無人能撼動。

  我安靜坐著,看銅鏡中自己蛾眉淡掃的樣子,一任疏影在身後費盡心思為我妝扮。

  「小姐,你看這髻上還要不要再簪朵蘭花?」她細細打量我,一面歪著頭思索。

  我禁不住笑著搖頭:「不用了,你已經把我打扮連我自己都快認不出來了。」

  她笑彎了眼:「那是因為小姐本來就天生麗質,要換個人,我可沒那麼大的本事。」

  一面說著,一面拿出早早備好的衣裳,就要幫我換上。

  那是一件明黃色繡著鳳凰的碧霞羅,下罩翠綠煙紗散花裙,一針一線,盡顯尊榮與華貴,

這是母親親自為我籌備的嫁妝之一。

  然而這樣的盛裝,卻不是誰都能當得起的。

  我沉吟片刻,開口道:「疏影,重新換一件。」

  疏影著急了起來:「小姐,我知道你素來不愛這些豔麗的顏色,可今天是中秋賞月,你和

三殿下成婚以來皇上設的第一次家宴,老爺夫人,灩小姐還有宮裡的那些皇子公主、娘娘們都

會到場,你總不好再穿成平日那樣脂粉不施的就去吧。」

  我微笑著搖頭,若真是一襲白衣的入宮,只怕才是真正不合時宜,想要不引人注目都不行

了:「你把歸寧那日我穿的那件妃色煙羅裙找出來罷。」

  疏影自是有些不情願,卻仍是盡心的張羅著為我換裝,待到一切妝點完畢,她前後左右的

打量了我一番,方才滿意的點了點頭:「小姐是天生的美人胚子,穿什麼都好看,要不是你不

肯換上那件衣裳,不然定能把所有人都比下去。」

  我禁不住笑了起來,我的疏影護起主來,都能把黑的說成白的了。

  我自然知道自己樣貌並不差,可這宮中女子,又有哪一個不美,更不用提早已名動京城的

灩兒和慶妃娘娘。

  今日赴宴,但求不失禮,亦不引人注目便好。

  與南承曜一同入宮,清和殿,聖上尚未駕臨,只有一眾皇子等在那裡。

  我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的灩兒,在一片姹紫嫣紅中,也只有她敢挑了這樣一件月白色的輕

羅軟紗,素雅得如同月中仙子,面上神情也是隱隱傲然,卻偏又美得驚心動魄。

  她的腰間,用金絲軟煙羅繫了一朵祥雲,遮住了略略隆起的小腹,而這樣一稱,原本過於

素淨的衣裳也就不會顯得太失禮。

  我笑了一笑,看來太子殿下是待她極好的,在這樣的場合也由得她的任性。

  灩兒也看到了人群中的我們,視線一直沒有移開,卻也沒有過來,依舊靜靜的陪伴在太子

身旁,儀容完美。

  還是太子注意到了她的視線,微微一笑,帶著她起身向我們走來:「三弟,你們來了。」

  南承曜唇邊勾著漫不經心的笑,按規矩微微欠身行禮,姿態慵懶卻又偏偏優雅萬分:「見

過太子,太子妃。」

  我跟在他身側福下身去,而太子連忙伸手扶起了我們:「一家人,就不要拘這些虛禮了。



  我抬眼看去,南承冕並沒有他弟弟那樣出色的外表,然而卻顯得溫和仁厚,恭孝有禮,語

氣亦是客氣平和。

  我曾聽父親私下裡同幾個哥哥說過,若是治世,南承冕會是一個仁君,若逢亂世,他卻到

底過於仁厚,少了幾分指點河山的霸氣。

  南承曜依舊是漫不經心的笑了一笑,不置可否。

  我在心內微微一嘆,治世與亂世,恐怕很大程度上都只在眼前這人的一念之間。

  南承冕許是早已經習慣了他這個弟弟的閒散,絲毫不以為意,溫和的轉向我開口道:「早

就聽灩兒提過三王妃,今日終於有幸一見,與三弟站在一起當真是一對璧人。」

  我溫婉笑著回禮:「太子殿下過譽了。」

  正在說話間,只聽得殿外宣禮太監的聲音響起:「皇上駕到,貴妃娘娘到。」

  空氣中有若隱若現的幽香襲人,一襲盛裝的慶貴妃挽著天子,雍容華貴的步入了清和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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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慶妃娘娘伴著當朝天子,坐在高高的主座上,她今日穿了正紅色牡丹煙紗碧霞羅,胸前是

寬片明黃錦緞裹胸,纖腰款擺間,繡了金絲鳳凰的軟煙羅逶迤散開,明豔不可方物。

  今日聖上氣色依舊不太好,越發顯得身側的慶貴妃紅顏天嬌。她一頭擾擾綠鬢上,除了金

鑲玉步搖,還斜簪了大朵新鮮的牡丹花,伴著天子巧笑倩兮,那當真是,人比花嬌,一顰一笑

攝人心魂。

  只是,這慶妃娘娘雖是對著天子軟語嬌笑,可她那柔媚入骨的眸光,卻是一直似有意狀無

意的飄向我與南承曜所坐的方向。

  我垂下羽睫,掩住眸中笑意,而南承曜似笑非笑的斜睨了我一眼,唇邊忽而勾起一個壞心

的弧度。

  我暗自警覺,他卻已經傾身過來,慵懶帶笑的氣息拂在我耳畔:「喜歡看戲,恩?那不如

就請王妃陪本王演上一出。」

  話音未落,他已經執起我的手,就著我手中的玉杯,一飲而盡,然後輕佻的落下一吻,方

放開了我的手。

  我心內苦笑:「殿下,不知清兒做錯了什麼得罪了您,殿下要這樣置我於水火之中。」

  他放鬆身體慵懶閒適的靠入我懷中,懶散的笑了起來:「既然嫁入我三王府,王妃還想著

能置身事外麼?」

  席間眾人大概早已見慣這位三皇子的放縱,明明是看見了這一幕的,卻都沒有太多驚異的

神色,只是父親母親還有灩兒,一直頻頻的看向我這邊,我知道他們在為我擔心。

  主座上的天子,順著慶貴妃的手勢慢慢看了過來,卻也只是笑著搖了搖頭,狀似無可奈何

的樣子,並不干涉一句。

  我看著慶妃娘娘豔比花嬌的秀靨上柔媚笑著,縱然掩飾得很好,可那偶爾飄向我們這一席

的視線裡,卻難藏幽怨與妒意。

  我眉目溫婉,在外人看來略帶嬌羞的一直垂著眸,躲開各方探究的視線,卻也不去看懷中

人玩味的笑。

  只是在心內微微嘆息,知道這場中秋賞月宴,只怕又要不太平。

  果然,宴未過半,便已聽得慶妃娘娘帶笑的聲音響起,柔媚入骨:「皇上,如此良宵佳節

,不如就讓臣妾獻曲於這清和殿,以助陛下雅興,陛下以為如何?」

  皇上笑著拍了拍她的手:「愛妃有這樣的心,當然是好了。」

  於是慶貴妃對著皇上嬌媚一笑,盈盈起身到了殿中,早有宮女奉上玉笛,她接過,姿態嬌

柔的吹奏起來。

  那曲子我從未聽過,卻不得不承認,每一個音符都精妙無雙,絕非能用語言來形容它的美

,而連貫起來,更如九天仙音一般,人間難得幾回聞。看來這位慶妃娘娘能得恩寵如斯,不是

毫無理由的。

  她吹奏的時候,眸光一直若有若無的飄向我與南承曜所在的這一席,帶著期待與情意,雖

是淡淡,卻難掩住。

  而南承曜卻依然姿態閒適的靠在我懷中,唇邊帶著永遠漫不經心的弧度。

  母親雖是往我這邊望了幾眼,面色卻還算平靜。

  一曲終了,掌聲如鳴。

  慶妃娘娘雍容華貴的重又步上玉階,坐到了天子身邊。

  「愛妃果然多才多藝,一曲笛音,技驚四座啊。」皇上面上帶笑,握了慶貴妃的手開口道



  「臣妾謝皇上讚譽。」

  她一面嬌媚笑著,一面淡淡掃了一眼我坐的方向,我心下無奈嘆息,卻已經聽得她的聲音

再度響起,字字柔媚入骨:「臣妾適才忘形,卻也不過是彫蟲小技。早就聽聞慕容丞相府上,

家學淵博,慕容小姐琴棋書畫無一不精通,那才真正是,大家閨秀的風範呢。不知今日,是否

有幸能夠見識見識呢?」

  我看見,懷中的南承曜,唇邊重又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第十九回

  父親連忙離席起身,向主座上的皇上與慶妃說著不敢當。

  慶妃卻只嬌媚一笑,打斷了父親的敬語:「慕容丞相,你也不用過于謙虛了,現如今我只

問你一句,可否讓我見識見識令千金的才藝呢。」

  話既然說到了這個份上,便是不容推脫的了,況且她以貴妃之尊,尚且奏曲助興,慕容家

的女兒又有什麼理由拒絕。

  我看向玉階上的天子,一臉淡薄笑意,並不出聲支持,卻也不反對。

  心內微微一嘆,情知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垂眸,卻對上南承曜懶洋洋的笑,不由得心下微惱,輕嘆道:「現在殿下可是高興了。」

  一面說著,一面輕輕伸手推他,灩兒懷著身孕,總不好叫她出席表演,現如今,整個大殿

的人視線幾乎都集中在我身上,情知不可以,只能迎上,但求不失禮便好。

  「我有什麼可高興的,這樣的場合,依你的性子,能用七分力就算是不錯的了。」他懶懶

一笑,直起身子:「不過,能看你在這眾目睽睽之下表演,既不能丟了慕容家的臉面,又要控

制著不搶了慶妃風頭,也算一件趣事。」

  我微惱的瞪了他一眼,他幽黑的眼似是一暗,我卻無心再去理會,就要起身出席。

  卻聽得一個清麗的聲音搶先響在殿中:「既然娘娘吩咐,灩兒便獻醜了。」

  我微微一怔,灩兒已經緩步到了殿中,姿態優雅,儀容萬千。

  慶貴妃顯然也沒想到她會有如此動作,一怔之後反應卻是極為迅速,嬌聲笑道:「不知太

子妃想要奏何樂器?」

  灩兒淡淡一笑:「笛子。」

  立刻便有宮女捧上新的玉笛,灩兒接過,也不多說什麼,輕放到唇邊便逕自吹奏起來。

  殿內一時鴉雀無聲,她所吹奏的,正是方才慶妃娘娘吹奏的那支曲子,分毫不差。只不過

慶妃的笛音柔媚,而灩兒的笛音清麗。

  我看見,母親的面色微微變了一變,隨即又回覆了一貫的寧和。

  一曲終了,依舊是滿堂喝彩,慶妃娘娘嬌媚笑著開了口:「慕容家的千金果然名不虛傳啊

。」

  灩兒將玉笛交給了一旁的宮女,淡淡一笑:「娘娘讚譽愧不敢當,只不過灩兒亦是樂痴之

人,機緣巧合下偶得此曲便愛不釋手,一直苦練才至於此。」

  慶妃依舊笑意盈盈:「既然同為樂痴之人,太子妃應該同樣聽聞了此曲三奏而引鳳凰的動

人傳說,如此良宵佳節,恰好慕容家另一位千金也在席間,不若就請三王妃出席演奏一曲,成

全了這段傳說。」

  我微微嘆息,她到底是不肯讓我好過。

  尚未來得及應對,已聽得灩兒的聲音依舊清淡帶笑的響起:「娘娘也說是傳說了,何苦如

此執著?」

  慶妃嬌媚而笑:「不過是討個風雅罷了,三王妃不會不賞臉吧?再說了,有當今天子在此

,也許真能引來鳳凰也說不定呢,陛下您說是吧?」

  皇上看著慶妃呵呵一笑:「愛妃所言甚是。」

  天子既已發話,我又豈敢不從。不由得感慨慶妃娘娘此招之高,刻意扯上了皇上,那麼,

在眾人眼裡,她做得再過分也不過是在為皇上殺殺慕容家的威風,絕不會有人懷疑其中另有隱

情。

  於是任命的起身,儀態端莊的步入殿中,溫婉開口:「既然皇上娘娘有命,清兒自當奏一

曲以助興。只是清兒不懂吹笛,可否用箏來帶過?」

  慶貴妃啟唇輕笑道:「這可難為我了,宮中樂器一應俱全,卻偏偏沒有這箏。若是現在派

人到坊間酒肆去取,只怕也來不及。好在這箏與瑤琴差得也不是太多,只不過一個高貴些,一

個登不了大雅之堂,不知王妃可否將就,我立刻命人去取這上好的驚濤古琴。」

  我尚未來得及說什麼,灩兒已經淡淡開口道:「這支曲子本就極難習得,更遑論用瑤琴演

奏,當今世上只怕再沒人能做到。娘娘自然也是十分清楚,不然也不會棄瑤琴而取笛。現如今

,又何苦再為難我們……」

  「灩兒,娘娘不過是玩笑罷了。」一個溫和的聲音,打斷了灩兒的話,我看見南承冕起身

行於殿中,將灩兒護於身後,然後對著慶貴妃行禮道:「兒臣妃妾不懂事,還望父皇娘娘不要

見怪。」

  皇上依舊笑著,淡淡一揮手:「不礙事,女孩子心直口快,原是可愛。」

  慶妃面上情緒,藏得滴水不露,也跟柔媚笑道:「本宮也一直希望能有一個妹妹,這樣維

護我呢。」

  南承冕溫言謝過君父,便帶著灩兒回席了。灩兒面色微微變了變,卻終究沒有再說什麼,

跟著太子安靜的回席坐下。

  空空大殿之中,便只剩下我一個人,看著玉階之上,面帶微笑的慶貴妃。

  她的聲音再度響起,柔媚帶笑:「既然太子妃誤會了我是在為難三王妃,那就只好作罷。

既然三王妃善於用箏,來人,還不即刻去離宮最近的酒肆裡取一面回來。」

  我微微一笑,竟是把我比做坊間舞女了。縱然我不在意,慕容家族卻是不能受辱。

  於是垂下羽睫,溫良開口:「清兒怎敢興師動眾掃了大家的興,還請娘娘借瑤琴一用,清

兒願意一試。」

  我雖非全無把握,但到底有些微微的緊張。

  我的秦箏是與蘇修緬學的,月色下,山河間,一個個音符有如行雲流水,彈得極好,這我

是知道的。

  後來回到相府,雖然母親亦是找人教授過我瑤琴指法,我雖是學會了,但始終覺得瑤琴不

若秦箏那樣寫意和揮灑自如,也就沒有下功夫去練習。

  現如今,卻是要用這瑤琴,奏一曲並不熟悉的曲子,我的鎮定寧靜,只在面上。

  驚濤古琴不一會便抬到了殿上,我默默記誦著方才慶貴妃和灩兒吹奏的那些音符,緩緩坐

下。

  正欲彈奏,卻忽然聽得南承曜的聲音響起,淡淡帶笑:「父皇,若是我的王妃所奏還能入

得聖聽的話,這張『驚濤』我可是要帶回府上了。」

  我側眸看他,他雖是笑著對皇上說話,眼睛卻是看著慶貴妃,那樣冷淡,暗含警告。

  聖上一笑允了,不住搖頭,似是對這個不按理出牌的兒子極為頭痛,卻又因為寵愛而無可

奈何。

  慶貴妃也不再言語,微微低下頭,重新安靜的在皇上身邊坐下。

  而南承曜似是察覺到我的視線,回頭看我,懶懶笑道:「我記掛這張『驚濤』好久了,好

不容易才有了機會,王妃可不要叫我失望了。」

  我纖指微抬,撫上琴弦,自然是沒有因為他的話而起了刻意爭勝的心思,但到了如今,卻

也絲毫不敢再動隱藏實力的念頭,只求原原本本奏完此曲,不出錯,不丟了慕容家族顏面便好



  一個個音符響在我的指間,最初無可避免的有些微微的凝澀,卻終於如幽澗泉水一般,慢

慢流暢了起來。

  我無法注意殿中各人的神情,甚至於無暇去分辨自己的琴音,只是遵循本能一般,讓琴弦

在指間飛揚。

  待到最後一個顫音停,我素指微收,一滴殷殷鮮血,便沿著指尖,緩緩滑落到了琴面上。

  耳邊似是聽到母親不敢置信的一聲驚呼,待我回神,整個大殿重回一片寂然,鴉雀無聲。

  讓我覺得,方才聽到的那聲驚呼,不過是我的幻覺。

  不知道過了多久,四周仍是安靜得有些詭異,我回頭去看母親,她的面色怔怔,並沒有給

我任何回應。

  於是下意識的側眸去尋南承曜,他正定定看我,幽黑的眼中深不見底。

  我有些微微的無措起來,恰這時,右前方傳來一陣孤零零的掌聲,打破了這滿室的沉寂。

  我抬眼看去,太子面上帶了一絲溫和笑意,站起了身子,目帶讚許的看向我,輕輕鼓掌。

  就像是被他的掌聲驚醒一般,整個大殿,霎時掌聲雷鳴,久久不曾停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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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雖是再三推辭,皇上卻以一句「君無戲言」阻斷了我所有的話,當即命人將那千金難求的

「驚濤」古琴御賜於我,無奈,我只得跪下謝恩。

  抬眼,卻只見慶妃娘娘柔媚笑意下,掩飾得極為完美,只有知情人方能察覺的嫉恨。

  宴罷,眾皇子道別於紫荊宮門外,按例,當是恭送太子先行。

  太子與灩兒所乘坐的馬車駛過我與南承曜身邊時,南承冕禮節性的掀起側簾溫和問道:「

三弟,要不要到我府上坐坐?」

  南承曜懶懶一笑:「如此良辰美景,自然是回府抱得軟玉溫香最為銷魂,太子殿下未免也

太不解風情了。」

  南承冕笑了起來:「既然三弟這樣說,我也不便勉強,就不耽誤三弟的好時光了。」

  說著,向我一笑,便吩咐馬車駛了出去。

說著,向我一笑,便吩咐馬車駛了出去。

  待到回到王府,疏影猶自興奮不已:「小姐,你不知道,如今整個紫荊宮都傳遍了,都說

你在清和殿的那曲琴音簡直是人間仙樂呢。可惜我沒資格進殿不能親眼見到。不過想想也知道

,你彈琴的時候,那樣子該有多美,整個大殿的人,恐怕都看呆了吧……」

  我忙笑著打斷她:「好了疏影,還不快幫我把妝卸了,折騰了一整天,我也累了。」

  心下微微一嘆,原想著安安分分過完今夜的,卻偏偏天不從人願,如果連主殿外的疏影都

能描述得這般繪聲繪色的話,那想必,不出幾日,今日的種種,必將添油加醋的傳遍上京。

  我想起了臨別時候,母親複雜的神色,她顯然是有話想要對我說的,卻終究是沒有機會。

  疏影一面幫我把竹節紋玉簪取了下來,一面仍是抑制不住興奮的繼續追問著:「小姐,你

彈琴的時候三殿下也看到了吧,他怎麼說?」

  我淡淡一笑:「殿下醉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她嘟囔起來:「那沒醉之前呢,總有表示驚豔吧。」

  我微微一笑:「你那麼想知道,不如明天親自去問他可好?」

  她可愛的縮了縮脖子,識相的住了口。我知道,她對於南承曜,雖是不記恨,卻或多或少

有些懼意。

  沐浴完畢,我換上平日獨居閣中時最愛穿的素白軟紗,坐在窗前,任疏影在身後輕柔的梳

理我濕答答的長發。

  思緒,卻是禁不住一直在回想方才賞月宴上,南承曜的種種反常。

  宴會初始他的刻意親暱,絕非只是一時興起捉弄我那樣簡單。

  而後我一曲琴音畢,他幽黑深邃的眼底沉沉,似是有晦暗光影一閃而逝,卻也只不過是那

麼一瞬的時間,待我細看,他的唇邊,重又勾起了天高雲淡的涼薄弧度,依舊是那個翩然如玉

的貴胄皇子。

  及至宴會結束,他已然醉了,至少在外人眼中是如此。

  可是,只有我看到,他眼底的那絲清明冷漠。

  在馬車上,他始終閉目,不露一絲情緒。

  待到到了王府,他方對我笑了一笑:「王妃今日也累了,早些休息吧。」

  他沒有下馬車的意思,言談之間更無半分醉意,我於是微笑向他行禮,在秦安的親自攙扶

下步下馬車,不多問一句話。

  門簾重又合上,隔住了,他淡淡的注視。

  「小姐,頭髮也幹得差不多了,還是早些睡了吧。」疏影放下玉梳,一面往香爐裡灑了一

把沉香屑一面說道,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點點頭,起聲道:「也好。」

  方欲寬衣,忽而聽得門外響起一陣輕卻急促的敲門聲,疏影奇道:「會是誰呀,那些小丫

鬟我早就讓她們睡下了呀,這又沒見點燈也沒人通報的,我去看看吧。」

  一面說著,她一面往外間走去,揚聲問道:「誰在外面?」

  「奴婢尋雲,求見王妃。」

  尋雲清持的聲音響在靜夜之中,我與疏影皆是微微一怔。
第二十一回

  我忙讓疏影開了門,夜色中,尋雲面色難掩焦慮。

  她一向都是清持沉穩的,這樣形於外的情緒我還是第一次見,不由得問道:「這麼晚了,

姑娘有什麼事嗎?」

  她亦是顧不得禮數,開門見山的說道:「尋雲知道王妃精通醫理,還請王妃帶上藥箱,立

刻隨尋雲走一趟。」

  我尚未開口,疏影已經好奇的插話道:「府中有誰病了嗎?為什麼不請大夫呢?」

  尋雲面色略略一頓,隨即極快的應對道:「是與我同一個房間的小丫頭,大概是吃了不干

淨的東西,如今正腹痛得厲害。天色那麼晚了,請大夫恐怕耽誤了,這才前來勞煩王妃的。」

  「是逐雨嗎,可我回府的時候見她不都還好好的……」

  疏影一臉好奇的還欲再問什麼,我淡淡打斷了她:「好了疏影,快幫我把藥箱找來,免得

耽誤了。」

  疏影很快把東西給我備齊了,就要隨我一同出門,我淡淡一笑,止住了她:「你留在這吧

。」

  「可是,小姐……」

  我依舊微笑:「我跟著尋雲姑娘,難道你還擔心會走丟不成。再說了,你知道的,我不想

讓太多人知道我懂醫術這件事情,所以你留在這裡,若有人再過來,你便說我睡下了。」

  我注意到尋雲面色難以察覺的一鬆,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當下只裝作沒看見,淡淡一笑,

率先出了門,她忙提著藥箱跟在我身後。

  待出了歸墨閣,我也不打算轉彎抹角,腳步未停,直接開口問道:「殿下情況怎樣?」

  尋雲一驚,怔怔看我。

  我心內微嘆,知道自己的猜測沒有錯,能讓尋雲這般不顧規矩夜闖我歸墨閣的,除了南承

曜,還能有誰。

  只是,幾個時辰前還把酒言歡的南承曜,突然之間,又會出什麼事。

  我見她不語,輕輕一嘆:「尋雲姑娘,現在並無旁人,我也不過是想先瞭解個大概到時候

好應對一些,你無須對我隱瞞。」

  尋雲慌忙答到:「王妃誤會了,尋雲絕不敢對您有隱瞞之意,只是一時沒想到王妃會這樣

問。」

  我沒有說話,而她停了片刻,輕聲嘆息:「殿下如今受了劍傷,腰腹間,並不輕。」

  我心內微微一頓,與她默默走了半晌,才再開口問道:「為什麼找我?即便是不方便宣宮

裡的太醫,但這上京城內,總有你們信得過又醫術高明的大夫,為什麼找我?」

  尋雲低垂眸光,輕聲應道:「是殿下的意思。」

  我不再說話,也沒時間深想,前方點點燈光,已到了傾天居園外。

  傾天居是南承曜住的地方,自嫁入王府後,我雖是來過,次數卻是屈指可數。

  秦安一見我們,已顧不得行禮,徑直就把我們往南承曜的寢殿帶。

  傾天居的四周自是有人守衛,並不多,但井然有序。那些人中,有些我認識,是王府侍衛

。但大多數,卻是我不認得的。

  南承曜閉目躺在寢殿正中的沉香木塌上,逐雨正抬了熱水在一旁為他作最基本護理。

  只是那血,卻怎麼也止不住,而逐雨的眼淚亦是怎麼也忍不住,可是,為他護理傷口的雙

手,卻是絲毫沒有顫抖。

  我們進來的時候,腳步極輕,可他還是察覺到了,靜靜睜開了眼。

  他暗黑的眼眸清明銳利,唇邊依舊是帶著漫不經心笑意,若非過於蒼白的面色,讓人根本

看不出他身上還帶著傷。

  他看見我,眸光似是一暗,然而片刻之後,卻依舊只是懶洋洋的笑了一笑:「折纖腰以微

步,呈皓腕於輕紗。我倒有些感謝這次的傷了,不然怎麼見得到王妃清水出芙蓉的樣子。這個

時辰,王妃似乎還是第一次到傾天居,也是第一次進我的寢殿吧。可惜空有佳人良宵,我卻無

福消受,當真可惜。」

  我也不理會他的調笑,只是徑直走上前去察看傷口。

  他腰間的衣服已經被血浸透,我細細看去,終是舒了一口氣,那傷看似凶險,但卻沒有在

要害的位置,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雖是這樣,手上動作卻是絲毫不敢耽擱。眼前這人,可是當朝最得聖寵的三殿下,真正的

千金之軀,容不得半點閃失。

  況且,他腰間那一直不斷湧出的淋漓的紅,也讓我的心,微微一顫。

  尋雲與逐雨一直按著我的吩咐,端水研藥。

  我能感覺他的視線,一直淡淡注視著我,卻無心理會。

  只是一直安靜細緻的處理著他的傷口,像最專業的大夫。

  南承曜的傷雖未及要害,卻是在腰腹間最脆弱的地方,越是這樣的傷,就會越痛,就如同

鈍刀子割肉一般的道理。

  也因此,他傷口的血才會那樣難止住,而他如今所承受的疼痛,甚至超過那些致命的傷千

百倍,是常人所難以想像的。

  雖然我早知道他絕非簡單角色,可是如今,卻還是不得不暗自欽佩。

  原本我是要為他研製麻藥的,他卻只淡淡開口,說,不用,這點疼算不得什麼,我沒時間

可浪費。

  我尚猶豫,他唇邊已經勾起戲謔的弧度,微微笑道,王妃該不是心疼我吧?

  情知再說無益,於是我徑直開始動手,雖然已經儘可能的放輕了手勢,卻是沒有辦法不去

牽動傷口增加他的疼痛。

  有好幾次,我忍不住頓下手勢,抬眼看他。

  他幽黑的眼眸一直睜著,清冷銳利,弧形優美的唇邊亦是始終帶著天高雲淡的微微笑意,

只有因失血而蒼白的臉色和大滴大滴落下的汗,彰示了他正在承受的痛苦。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外進來一人在秦安耳際低語。

  秦安面色不變,走上前來行禮道:「殿下,秦安先告退,不會有人進得了這傾天居。

  「你未必攔得住他。」南承曜漫不經心的笑了一笑,眼底卻是冷冷的:「我們現在還犯不

上跟他正面衝突,你儘量拖延時間就行了。」

  秦安應了聲是,忽而對我行了個跪地的大禮:「無論外面發生什麼事情,還請王妃以殿下

為重,不要停止療傷。」

  我無法分心理會他,只匆匆對他點頭,表示我明白。

  秦安見了,轉身出了寢殿,而南承曜重新對我笑了一笑:「王妃,恐怕要勞煩你快些,我

並不想,把你牽扯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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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我無心去理會外面發生了什麼,只是傾盡平生所能,止血、上藥、包紮、每一個細節,都

一絲不苟。

  待到一切終於告一個段落,我終於確定他的傷再無大礙的時候,窗外天色已經漸漸泛白。

  心下一鬆,倦意不由得隨之襲來,我隨意的舉袖拭去額間細細的汗意,只覺得心上一塊大

石頭,終於落地,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

  然後就在那一刻,我忽然意識到,在這之前,我自己似乎並沒有察覺到他的傷曾讓我如此

在意,這樣沉的壓在我心上過。

  我微微打了個寒顫,不願亦或是不敢再想下去,卻是止不住的覺得有些害怕。

  到底在怕些什麼,我自己也分辨不清,但這樣的感覺,卻是我所無法抑制的。

  「王妃累了吧,先讓尋雲送你回去。」南承曜的聲音在夜色中淡淡響起,似是帶了些暗沉

情緒,卻終究歸於靜默。

  我強迫自己斂回心神,看著他包紮好的傷輕道:「殿下的傷已無大礙,只需休息靜養,假

以時日,便能康復,不會落下任何病根。清兒就不打攪殿下休息了,先行告退,明日再來為殿

下換藥。」

  他為什麼會受傷,是什麼人傷的,為什麼不宣宮中太醫而找上我,這些問題,我並非不想

知道,卻明白,至少現在,絕不是該問的時候。

  於是我一句話也不多說,就要隨尋雲出門,卻聽得門外有人溫和中略帶強硬的聲音:「既

然有人眼看著這刺客進了三王府,府內處處都已搜查過,並未發現刺客的蹤影。只剩下這傾天

居,秦總管何苦一直多加阻撓,莫不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隱情吧?」

  我微微一怔,萬萬沒有想到,那聲音的主人,竟然是當朝太子,南承冕。

  之前一直凝神於南承曜的傷勢,我幾乎都忘了外面的紛爭,現如今抬眼看向窗外,燈火如

晝,人影攢動,看來已經是到了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了。

  尋雲和逐雨面色一變,立刻動手收拾水盆,藥箱,還有那些染血的衣裳和被縟,兩人的動

作極為利落,不一會兒,整個房間便乾淨整潔得如同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只是,即便是一陣風過,也總會帶起些漣漪,我微微的蹙起了眉。

  南承曜面色倒是波瀾不驚,依舊淡淡開口,吩咐尋雲道:「送王妃從後門走,然後你留在

那裡,直到這事了了。」

  尋雲深吸一口氣,終是無法忤逆他,沉默著應了,走到我身邊做了個請的手勢。

  我沉吟片刻,開口問道:「有酒嗎?」

  尋雲一楞,許是根本沒有料到我會這樣問。我也無心解釋,只是一面思索著一面開口道:

「如果有的話,勞煩姑娘替我拿來,越多越好,最好是殿下平日裡常喝的。」

  尋雲依舊百思不得其解,南承曜暗黑的眼眸中卻慢慢帶上了些激賞的神色,他微一頷首,

示意尋雲照我的吩咐去做。

  尋雲得了他的授意,不一會便把酒端了上來,上好的域魄酒,冷香逼人。

  不由得在想南承曜當真是懂得犒賞自己,瀲費盡心思才幫我尋得一壇,他卻存了這麼多,

可是現如今,卻只能白白浪費。

  心內惋惜,手上動作卻是絲毫沒有遲疑,將這千金難求的域魄酒緩緩灑於地上、塌上、椅

墊上……

  一室清冽酒香,取代了原本瀰漫在房中的藥味與血腥味,我微微一笑,如此方才算得上天

衣無縫。

  剛欲開口說些什麼,便聽得門外秦安極力阻撓的聲音已經是越來越高,他在給我們警示,

也昭示著,門外的人,快要失去耐性了。

  「太子殿下,奴才方才已經說了,屋內並無刺客,而三殿下已經就寢了,他的脾氣您是知

道的,要是擾了他清休,奴才可擔當不起……」

  「若三弟怪罪下來,自然有我應承擔當。若放走了刺客,父皇追究下來,那才是沒有人擔

當得起。」太子殿下的聲音裡帶上了不容置疑的強硬:「侯郢,你帶人把這園子圍住,絕不可

放刺客逃脫,封荻,這就隨我進去,務必確保我三弟無恙。」

  「太子殿下……」秦安仍在奮力阻撓,卻已是強弩之末,有錯雜的腳步聲正漸漸往寢殿走

來。

  南承曜面色未變,只是對著我微微一笑:「我本來不想把你牽扯進來的,可現在看來,你

即便是想走也來不及了。王妃,夜來風涼,不如先到塌上歇一歇如何?」

  尋雲逐雨對視一眼,不待南承曜吩咐,已經飛快熄了燈燭,退出寢殿,帶上了門。

  我淺淡而笑:「殿下不是說過,既然嫁入了三王府,又怎敢再想著置身事外。無論禍福,

清兒自當與殿下共同進退。」

  他不語,只是看我。

  而門外逐雨的聲音響起:「秦總管,這是怎麼回事啊,殿下可剛睡下沒多久,你帶那麼多

人進來,要是惹殿下生氣,我可不擔這個罪名。」

  秦安自是與她配合儘量為我們爭取時間,我心一橫,將杯中域魄酒一飲而盡,然後將酒壺

中剩餘汁液傾倒在自己的衣裙上,一閉眼,將腰間雪色軟煙羅一抽,身上那件素白軟紗便旖旎

滑落。

  我雙頰發熱,卻根本沒有時間忸怩,迅速側躺在塌間他留出的空位上,拉過薄被蓋住自己僅著月白色裘衣的身子,一動也不敢動彈。心內不斷的告訴自己,他是我的夫君,沒什麼可害羞的。

  耳畔,似是有他低低的笑,然後一雙修長手臂,隔著錦被,輕輕摟住了我。

  我方躺好不過幾秒鐘的時間,便聽得殿門輕輕一響,南承冕已經推門進到殿中。
第二十三回

  「誰?」

  南承曜倏然半支起身子,面向來人,聲音響在空寂的寢殿之中,帶著毫不掩飾的冷冷怒意和外現的警覺,似是剛剛從睡夢中驚醒一般。

  滿室清冽酒香,暗暗湧動,又或者,湧動的,並不止是酒香。

  尋雲連忙跪下,語音輕顫:「殿下,是太子殿下來了,奴婢們不能阻攔,還請殿下恕罪。」

  停了幾秒,南承曜懶洋洋的斜倚在床頭,一手狀似隨意的撩撥著我如水的長發,輕笑道:「怨不得我說大哥不解風情,這大半夜的,您不在東宮伴著如花美眷,跑我府上做什麼?」

  他沒有喚南承冕太子,用了家中稱謂,於是也就一徑倚在塌上,並不起身行君臣之禮。

  南承冕倒是並不以為意,溫和開口,答得不慌不忙:「三弟,今夜有刺客夜闖東宮,我帶人一路追過來,親眼看他進了三王府,這才過來看看,打攪了你與佳人溫存,倒是我的不是了。」

  因為我側臥向內,再加上床上輕紗垂縵,南承冕並看不到我的樣子,或許只當我是他三弟眾多解語花中的尋常一朵,雖於制不合,卻並沒有要迴避的意思。

  「哦?」南承曜挑眉一笑:「那大哥是在懷疑我府上窩藏刺客了?」

  南承冕卻並不惱,溫和笑道:「看你說得這是什麼話,做哥哥的不過是記掛你的安危,放心不下,這才特意過來的。」

  南承曜懶懶一笑:「如此便多謝大哥了,不過我這邊倒並沒有什麼風吹草動,美人在懷,只有說不出的愜意。」

  說完這句,他不再說話,亦沒有起身的意思,雖沒有直接開口,卻已經暗示了逐客的意思。

  南承冕自然不會察覺不出,卻仍是站住不動,似是不甘心就這樣無功而返。

  略停了一會,他重又開口:「三弟既然無恙我也就放心了,只是這件事畢竟關係重大,恐怕要請三弟與我一道召集群臣商議一番。」

  「現在?」南承曜輕笑出聲:「大哥不是在和我開玩笑吧,放著懷中軟玉溫香不理,我可捨不得。」

  南承冕亦是淡淡笑道:「掃了三弟雅興,是我的不是。不過我們身為皇子,自當以國事為重,這原是不可推卸的責任。三弟,只好委屈你即刻起身,隨我去議事廳吧。事情了結之後,做哥哥的必定親自挑選幾位絕色佳人到你府上,當做賠罪。」

  語畢,也並未有離開的跡象,大有非得親眼見南承曜起身才肯罷休的架勢。

  南承曜似笑非笑的開口道:「大哥既然都抬出了做皇子的責任,又放上美人來誘惑我,看來今晚我無論如何都得隨你去一趟了。」

  一面說著,一面就欲掀被起身。

  我知道他腰上的傷血已經止住,而且秦安在外面拖延時間的時候,尋雲已經為他披上一件黑色中衣,若現在起身添上外袍的話,不出意外,是不會露出端倪的。

  雖然他的臉色因為失血而顯得蒼白,可面上雲淡風輕的笑卻是讓人即便懷疑也抓不住任何小辮子的,我知道憑他的自制絕對有本事掩飾得天衣無縫,只是,他將要承受的痛楚,卻也會是常人所難以想像的。

 

我心念一轉,隨著他的動作開了口,聲音低柔而慵懶,似是剛被吵醒了一般:「殿下?已

經天明了嗎?」

  他深深看我,停了一會,才再開口,聲音如往常一般慵懶帶笑:「還沒有,你再睡一會,

我去去就來。」

  我一面伸手揉自己的太陽穴,一面嬌柔抱怨道:「殿下灌我那麼多酒,清兒現在頭還在疼

呢,你別想就這樣拋下我不理,清兒可不依。」

  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也會這樣說話,刻意壓低放軟的嗓音裡,暗含著無限嬌柔和誘惑,竟

是將慶妃娘娘那樣柔媚入骨的風情學了幾分。

  南承冕許是沒有料到這突然的變故,一時之間沒有說話。

  而我就全當醉後初醒,全然不知道他存在,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一般,依舊側臥將臉朝

向南承曜。

  南承曜笑了起來:「怎麼會不理你,不過本王尚有要事,一會就來陪你可好?」

  我嬌柔笑著不依不饒:「這麼晚了,殿下哪會有什麼要事,不會是又要去夜探哪位紅粉知

己吧?往日也就算了,可今日清兒才為殿下贏回驚濤古琴,殿下又灌了我那麼多酒把人家折騰

得夠嗆,我是無論如何不肯放你走的。殿下要是不依,從今往後可別想再來找清兒。」

  一字一句,每一個語音,都將女子恃寵而嬌的小性子昭顯無疑,偏又軟語嬌柔,叫人硬不

下心腸來拒絕。

  南承曜低低笑出了聲,面向南承冕的方向開了口:「大哥,你看現在該如何是好?」

  「大哥?」我狀似微微疑惑,隨即不等南承冕開口便搶著笑道:「殿下又在和我玩什麼花

樣,我倒要看看哪來的大哥。」

  一面說著,一面微微轉身半支起身子,動作卻控制得極為巧妙。

  在錦被下的右手,牢牢的握著薄被,不讓它掉下來,而滿頭青絲亦是因著我的動作而順勢

滑落,遮住了裸露在外的左臂。

  然後,我狀似不經意的對上南承冕意味不明的神色,讓眼中原本的嬌柔愜意在瞬間幻化成

為大驚失色。

  「啊!」

  我驚叫一聲,受了驚嚇一般本能的縮回錦被內,背轉了身,避開南承曜腰間的傷,死死摟

住他,將臉埋在他懷中,不肯再說一句話。

  「我不知道是三王妃在這裡,多有冒犯,驚嚇了王妃,是我的不是。」南承冕急忙開口道



  我依舊不抬頭,亦不說話,只做羞憤難當的樣子。

  「王妃,好了,快放開我,你再不抬頭可要把自己悶死了。」南承曜笑著哄我。

  我依舊沒有抬頭,悶在他懷中開口,聲音極輕而羞惱萬分,在這靜夜之中,卻也夠所有該

聽到的人聽到:「我不放,都怨殿下,清兒今後可沒臉見人了。父親母親,還有父皇知道後,

不知道要怎麼怪罪。」

  南承曜似笑非笑的開口道:「這怎麼能怪我,閨房之中,本就該多添情趣,我也想不到—

—大概是沒有人會想到的,太子殿下會突如其來的擾了我們的閨房之樂。即便父皇和你父母知

道了,還指不定怪誰呢。」

  我依舊只裝充耳不聞,再死死的抱住他將臉埋在他懷裡,就是不肯放手。

  南承曜又笑著哄了我一會,方才狀似無奈的笑道:「罷了罷了,算我輸了,今夜即便是天

塌下來,本王也不出去,就讓你像這樣抱上一宿可好?」

  我依舊不說話,南承曜便笑著對南承冕道:「大哥,你也看到了,我實在是脫不了身,饒

是天大的事情,也只能留到明天再說了。」

  南承冕因著事出突然,再加上情形尷尬,我的身份是他不能不顧忌的,因此一時之間不知

道該怎麼樣應對,又聽得南承曜這樣說了,心內即便再不甘,也只能點頭,又說了一番抱歉的

話語,方離開了傾天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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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聽著一陣錯雜的腳步聲漸漸走遠,我仍是不敢動彈,雖已經放輕了力道,卻仍是保持著環

抱南承曜腰際的姿勢。

  他亦是不動,也不說話,滿室靜默中,有月光微微的灑進來,竟然有了些寧和安詳的意味



  不一會兒,尋雲的聲音重新響在門外:「殿下,太子和他的人已經走了。」

  我心底一直緊繃的弦,終於放鬆。

  而之前因緊張和劍拔弩張的氣氛而暫時拋開的羞窘,也隨之而來。

  不想讓他察覺到,亦不想做得太刻意和矯情,我不動聲色的輕輕放開環在他腰際的手,再

悄悄往床邊挪了挪。

  突然之間意識到,尋雲之所以不進寢殿,而是在門口回話,是不是就是因為怕我尷尬,畢

竟之前作戲時的種種,她們都在殿外,是知曉得一清二楚的。

  雙頰立時火熱,不由得慶幸此刻房內並沒有點燈燭,我的羞窘得以藏在這一片黑暗之中。

  南承曜倒也沒取笑我,只是聲音聽來略帶笑意,他開口吩咐尋云:「到歸墨閣替王妃取一

件乾淨衣裳過來。」

  我這才想起自己的衣裳適才灑了酒,現如今恐怕是沒法穿了,聽得尋雲應了一聲是就欲退

下,忙叫住她:「勞煩姑娘替我安撫疏影,我一夜未歸,她必然擔心。」

  尋雲在門外恭謹應道:「王妃放心,尋雲知道該怎麼做。」

  她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整個寢殿又只剩下我和南承曜,我告訴自己不要多想,可卻沒有辦

法在僅著裘衣與他同衾共枕的情況下,還能做得鎮定自若。

  他放鬆身體斜倚在床頭,並不說話,可我知道他並沒有睡著,甚至能感覺到黑暗中他的視

線一直落在我身上。

  空氣中浮湧著酒香和若有若無的曖昧味道,我深深吸氣,然後有些不自然的開口道:「殿

下的傷還好嗎?」

  他笑起來:「方才劍拔弩張之際,王妃尚且鎮定自若,怎麼如今反倒緊張起來了,難道,

是在怕我?」

  我強迫自己力持平靜的開口道:「殿下說笑了,太子已經走了,我有什麼好緊張的。」

  話音剛落,只覺得臂上一緊,然後是身子已經被他驀然一攬,擁到了懷中,他微微含笑的

氣息就拂在我耳際:「現在呢?」

  我的雙頰已經燒得不成樣子,肌膚隔著衣料,能感受到他身上傳來的溫熱與陽剛之氣,甚

至可以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最初的驚亂過後,我掙紮著欲推離他,他卻不肯放手,唇邊懶懶勾著笑,把我困在他懷中



  我無奈的開口道:「殿下,你的傷。」

  他笑出了聲:「是很疼,所以王妃就不要再動了,讓我可以省點力氣。」

  我能感覺到他這樣的舉動絲毫不含情愛意味,不過是帶著捉弄的心思,想看到我在人前的

平靜完美不復。

  這樣一想反倒是慢慢鎮定了下來,微微笑道:「殿下何不先放開我,捉弄清兒就那麼好玩嗎?」

  我等著他反唇相譏,可隔了半晌,卻仍沒有得到他的回應,有些疑惑,他應該不至於會生氣的,於是抬眼看去,卻見他的眸光沉沉,晦暗如夜,我看不懂,亦辨不出,但心卻是無端一顫。

  見他仍不言語,我順著他的視線看去,不由得大窘。

  因為方才的掙扎,錦被不知何時已悄然滑落,肩頸及手臂處皓瑩若雪的肌膚,便暴露在淡淡的月色之下。

  而他目光所及,正是我左臂處,煉金硃砂繪成的鳳凰。

  我羞窘極了,忙伸手去拉錦被遮掩,卻被他按住,微涼的手指輕輕劃過鳳凰的輪廓。

  我的身子止不住的顫抖,一時之間無法言語,只覺得連呼吸都困難起來。

  他仍不說話,只是依舊用修長的指尖在我左臂上游離。

  我強迫自己開口,打破這過分曖昧的氣氛,雖是笑著,語音卻多少有些僵硬:「清兒幼時遇劫,墜下山崖後幸得貴人所救。可是這左臂上的傷痕卻是沒有辦法消退,所以才用煉金硃砂繪了鳳凰來遮掩。」

  我的話語終於拉回了他的思緒,他慢慢收回手,暗黑的眼中,似是帶了些失控的溫度,卻終究被他強自按下。

  他將視線從我左臂振翅欲飛的鳳凰上移開,轉而看著我的眼睛,終究只是笑了一笑,開口道:「很美。」
第二十五回

  那晚之後,南承曜稱病,沒有上朝。

  前來探病的人,自然是絡繹不絕,但都被秦安以殿下在靜休,不想被打攪回絕了。

  聖上及滿朝文武對這位三殿下的閒散和任性早已經見慣不怪了,並沒有人在意和追究什麼。

  他們或許以為他只是生性疏懶,不願理政才以稱病為藉口。

  可這些人裡面,絕不會包括南承冕。

  我心裡其實亦是有些訝異的,原以為,依南承曜的性子,即便是再痛,他也會硬撐著去上朝,不露出一絲端倪。

  可如今,他卻大大方方的稱病,閒居在家中養傷,的確是我所沒想到的。

  然而自那晚後,東宮亦是再無動靜,就如同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只是這樣的平靜,卻沒來由的讓人感到,山雨欲來風滿樓。

  這段日子,我每日都到傾天居為南承曜換藥,他到底是習武之人,身體底子好,不過十餘天的時間,腰間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小姐,逐雨到底是吃了什麼,怎麼這麼長時間了,還沒有痊癒,我想要去看看她你也不讓。」

  疏影一面將藥箱遞給我,一面忍不住念叨著。

  我微微一笑,開口道:「換做是你,因為貪吃而吃壞了肚子,一躺就是那麼長時間,好意思讓人來看嗎?逐雨本就面皮薄,你可別把這事情抬著到處說。」

  南承曜受傷的事情,整個王府之中,除了秦安尋雲等幾個心腹,再無旁人知曉。

  疏影的心性善良單純,這樣的事情知道得越少,對她越好,所以我連她亦是瞞著。

  她聽了我的話,撅起嘴來:「我是那樣說三道四的人嗎?」

  我笑著哄她:「不是不是,我們疏影聰明又懂事。」

  她扭著身子笑道:「小姐就會說些好聽的來哄我,人家心心唸唸這麼久的事情都不肯滿足我。」

  「我倒想知道,是什麼事情,讓王妃這樣吝嗇。」

  我尚未開口,便聽得南承曜慵懶帶笑的聲音響在門外,我與疏影連忙起身迎了出去。

  他走到房中坐下,我一面沏茶一面微笑道:「不過是小事,殿下別聽疏影胡說。」

  疏影不甘心的小聲嘟囔道:「既然是小事,小姐怎麼就不肯彈給人家聽?」

  南承曜今日看起來心情不錯,隨口問道:「彈什麼?」

  「就是中秋賞月宴那天小姐彈的那支曲子啊,我沒資格進殿所以錯過了,可是現在整個上

京都在盛傳小姐的琴音天籟,我就想讓她再彈一次讓我見識見識,可她就是不肯。」疏影一面

說著,一面嗔怪的看著我,話語裡也不自覺的帶上了小女孩的埋怨。

  我無奈的看她,正欲開口,卻不經意的注意到南承曜的眸光微微轉深,緊接著,他的聲音

淡淡響起:「不止疏影,那一曲天籟琴音,就連本王亦是想再聽一遍。」

  「殿下?」我有些訝異,不曾想他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疏影卻因著他的話興奮不已,看看我,又看看南承曜,終是忍不住急急的開口道:「小姐

,三殿下都這樣說了,不如疏影這就去取『驚濤』古琴來好不好?」

  不待我開口,南承曜已經微笑著點了點頭,疏影如獲至寶一般,飛快的往琴房的方向跑去。

  我看著她的背影,有些無奈的喊道:「慢一點,跑急了氣順不來可又要咳嗽了。」

  她的身影不一會就消失在迴廊盡頭,我回過身,正對上南承曜的眼,不由得問道:「殿下怎麼過來了,清兒正要過去幫您換藥呢。」

  他懶懶應道:「早就沒什麼大礙了,是你們非要當回事。」

  我溫婉開口:「還是多注意點好,這樣才不至於落下病根。夜來風涼,殿下還未好全,本不該出來的,現在身上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他忽而笑了起來:「你幫我換藥也有十餘天了,每次見面,說的不外乎是我的傷勢和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我是當真好奇,對於這次的事,你是真那麼沉得住氣,還是根本不在意,所以一點都不想知道。」

  我淡淡一笑:「殿下想要對我說時,自然會對我說,若是殿下不想對我說,我問了也沒用,與其得到謊言,清兒寧願不要答案。」

  他沒有說話,只是含笑看我,於是我接著微笑開口:

  「現如今,無論知情與否,清兒都已經和殿下在同一條船上了,往後無論風雨,自當禍福與共。這樣一來,知道或者不知道,其實並沒有太大分別,因為無論殿下做任何事,只要不是與慕容家為敵,清兒自當全力相助。」

  他笑了起來,狀似隨意的問道:「若是有朝一日,我與慕容家兵刃相見,你又當如何?」

  他問得漫不經心,然而聽在我耳中,卻是,字字千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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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我面色微微一變,沉下聲音道:「殿下,這個玩笑並不好笑。」

  他不在意的笑笑,開口道:「王妃也說了,玩笑而已。」

  他雖是這樣說了,我心裡卻無端有些煩亂起來,暗自做了幾個深呼吸,慢慢調整自己的情緒。

  或許,他說的真的只是玩笑,可若是真有一日一語成讖,我又該如何?

  正想著,疏影已經興沖沖的抱著『驚濤』進了屋子,秀麗的臉上不知是因為奔跑的緣故還是因為過於興奮,紅撲撲的。

  看著她那樣期待的神色,我到底不忍心讓她失望,於是坐到琴前,默默記誦了一遍,方抬指拂上琴弦。

  畢竟已經彈過一遍,又是那樣美的曲子,可以讓人記憶猶新,因此這一次,我彈得極為順暢,手指如同有自己的意識一樣,在琴弦上飛舞,那一個個音符,便如行雲流水一般,久久不絕。

  一曲終了,疏影面色怔怔,而南承曜亦是靜靜看我,眸光暗邃精深。

  過了半晌,他方開口道:「這支曲子王妃練了多久?」

  我輕輕搖頭:「中秋賞月宴上,是清兒第一次聽。」

  他不說話,只一味的看著我,而疏影大概是以為他不相信,急急的開口道:「這支曲子我從來沒有聽小姐彈過,再說了,小姐平時都不用瑤琴的,要怎麼練?」

  他沒有理會疏影,依舊深深看我,眸光意味不明:「王妃才情過人,何不就著這一曲天籟,清歌一闕,也好讓歌聲琴音,相得益彰。」

  我一怔,疏影已經惋惜的開口道:「小姐從前因為治傷,服過一段時間的花葉萬年青,嗓音受損,她都不肯再唱歌的。」

  我的思緒因著她的話,回到了墜崖之初,那時我的身子大為受損,蘇修緬不得不用了重劑,雖是保住了我的性命,可是自此,我的聲音不復往日清越。

  他曾對我說,如今的語音雖不再清越明亮,卻是舒婉柔和,更勝從前。

  那時,明知道他不過是在安撫我,卻仍是止不住心底微微的甜意,就因為一個人,一句話。

  我不欲再放任自己糾結過去,於是開口道:「好了疏影,還不快把琴送回琴房,天色也不早了,你就不用過來了,我恰好還有些事情要同殿下商量。」

  疏影應聲抱著琴離開了,我轉身打開藥箱:「殿下,清兒幫你換藥吧。」

  他不語,微微點了點頭,卻沒有任何動作。

  我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已經不早了,心想著換完藥後他還得回傾天居,於是只得上前,親自替他解開外袍。

  這原本一直都是尋雲和逐雨做的事情,我第一次做,雖是未抬頭,卻也能感覺到他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過我,難免有些不自然,雙頰也微微的發熱。

  他的傷其實已經好了十之八九,於是我沒有再纏上繃帶,抹好藥,輕道:「等這次藥性入了,殿下的傷便也可以好全了,不用繃帶,見見風反倒更好。」

  抬眼,正撞上他的視線,我的心沒來由的一顫。

  有些不自然的開口道:「時候也不早了,殿下該休息了。」

  他笑了起來,忽然一伸手,我一時不備,整個人已經落在他懷裡。

  下意識的掙扎,他卻沒有放手,帶笑的氣息拂在我的耳際:「王妃已經等不及了麼?」

  「殿下!」

  我大窘,抬眼看他,他的話雖如往常一般漫不經心,眼中卻隱隱閃動著晦暗光影,心內沒來由的一慌,不由得越發的掙紮著想要起身。

  他本是笑著慢慢鬆了手的,我的心也跟著一鬆,然而不過幾秒的時間,又重新高高的提了起來。

  他的目光沉沉,落在我的肩頸間,適才的掙扎讓我衣裳凌亂鬆散,我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左臂上的鳳凰若隱若現。

  我看著他眼中,原本強自按捺下去的光影重又慢慢浮起,暗邃幽深,如同能把人的魂魄聚集一般,心內是從未有過的緊張,僵著身子,一動也不敢再動彈。

  他的目光複雜晦暗,似暗夜最洶湧的潮,在我臂上流連良久,終是慢慢伸出手,撫上我左臂處,振翅欲飛的鳳凰。

  雖然未經情慾,但我並非懵懂少女,出閣前母親也曾隱晦的提過,我隱隱約的明白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驀然一僵,本能的就想抗拒,可剛有動作,已被他牢牢箍住,深深的吻了下來。

  我的頭腦中霎時一片空白。

  心內的牴觸逐漸無力,卻止不住的湧上,淡淡悲哀。

  為什麼到了如今,還是放不開過往,眼前這人,本是我的夫君,攜手相伴一生的人,如今的一切,不過是水到渠成,注定的事情,從一開始就知道,可為什麼,還是放不開。

  身體止不住的顫抖,在他解開我的衣裙的時候,在他有力的擁抱我的時候,我緊閉著眼,渾身無力,異常的難受,不知道是身體還是心,只能任由他掌控著我的身子,如在雲端,在火中。

  當雙腿間的劇痛如期而至,我的眉心不受控制的蹙起,緊抿著唇不讓自己痛呼出來,但眼角的那一滴淚,卻終於忍不住落下。

  南承曜自是察覺到我的異樣,隱忍著停下所有動作,我雖是緊緊閉著眼,卻也能感覺到他深深的注視。

  我知道他是強自隱忍著的,他的身體緊繃,有汗水大滴大滴落在我的胸前。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而他的吻,終於輕而密的落在我的眼睫,憐惜而纏綿。

  他的聲音響在我的耳際,嘆息一般,那樣不真實。

  他喚我:「清兒……」

  恍惚中,現實與夢境,錯亂的重疊在了一起。

  我想起了五年前,當我還在鬼門關外徘徊,正是這一聲呼喚,讓我睜開了眼睛,前塵如夢,情意殷殷,曾經,我以為這就是我的所有。

  我因為這一聲呼喚而依戀上一個人,如今,卻也同樣因為這一聲呼喚徹底清醒。

  再也,回不去了。

  或許,在很早以前,就已經回不去了。

  身體疼痛而歡愉,這樣陌生的感覺讓我無能為力,在迷茫與眩暈之中,我別無選擇的攀上南承曜修長有力的臂膀,任由他帶領著我,看情慾之花在黑夜中恣意盛放,任由他帶領著我,斬斷過去,那段與山水星辰為伴的日子。

  自此之後,這世間只有,南朝三王妃慕容清。
第二十七回

  「殿下,宮中急召,皇上命殿下即刻進宮覲見。」

  天色方微微泛白,尋雲的聲音便響在門外,我一時之間有些迷糊,掀開眼簾,卻不意看見自己與南承曜的纏綿姿態,慌不擇路的又急急閉上了眼。

  「進來吧。」他淡淡道,一面輕輕把我從他懷中移開,披上中衣掀被下了床。

  一經動彈,我才發覺身子痠痛得彷彿不是自己的,微睜了眼偷偷看去,只見尋雲捧了朝服進來正幫他換上。

  他原本是要舉步出門的,卻不知為何突然的一回頭,我嚇得慌忙重又把眼睛閉上,卻聽見他似是低笑了下,然後腳步聲漸漸往塌間移來。

  我一動不動,打定了主意要裝睡,可是,當他的氣息漸漸將我包圍,我不受控制的想到昨夜種種,臉頰也一點一點熱了起來。

  他笑出了聲,雖是沒有拆穿我,但我知道他必然是知道我的假寐了的,我的小心思在這個人面前向來什麼也不是。

  明白再裝下去也是無益,不過徒然讓他看去自己的羞窘和無措,於是索性睜開眼睛,恰對上他的眼,心裡還是不由得有些微微的慌亂,面上卻是力持平靜的微笑開口:「殿下還不入宮,可要遲了。」

  他忽而就傾下身來,帶笑的氣息拂在我細緻的頸項間:「若是王妃像那晚一樣留我,那麼即便是有天大的事,本王也不捨得出這歸墨閣。」

  我大窘:「殿下!」

  他大笑著舉步出了門,正遇到前來服侍我起床的疏影,疏影整個人都愣住了,連禮都忘了行,愣愣叫了一聲:「殿下。」

  他也不以為意,一笑開口:「時候還早,再讓你家小姐多睡一會。」

  一面說著,一面徑直向歸墨閣外走去,尋雲深深看了我一眼,沒有言語,對我行了個禮便跟著退了下去,面容微微低垂,看不出任何情緒。

  待他們走遠,我看了看仍站在門外的疏影,有些不自然的開口喚她:「愣在外面做什麼,還不進來。」

  她回過神,臉上神情由怔然轉為興奮,一面快步進來,一面揚聲問道:「小姐,這個時辰三殿下怎麼會在這裡,難道他昨夜是留宿在你房裡的?難道你們圓房了……」

  我羞窘萬分,一把摀住她的嘴,阻止了她的口無遮攔:「你輕聲些,是想讓所有人都知道嗎?」

  她笑著拉下我的手,聲音倒是放輕了,可是說的話卻是促狹萬分:「不愧是小姐,我想什麼你都知道。」

  我有些頭疼而無奈的看她,她忙笑著討饒:「好小姐,我知道錯了,這就出去不擾了你睡覺,殿下方才可是說了的,要讓你好好休息……」

  她一面說著,一面作勢就要往外走,我含笑瞪了她一眼:「別鬧了,快幫我把衣服拿來。」

  她笑著應聲去了,我掀開錦被,卻看到塌間已經乾涸了的暗紅血跡,心內不由得微微怔忪。  疏影拿了衣服過來,我忙拉了被子企圖掩住那抹血跡,卻還是被她眼尖的看到了。

  不消說我,就連她臉上也飛快的染上了兩朵紅暈,她紅著臉替我更衣,倒是一句話也不說了。

  我看著銅鏡中的女子,黛眉開嬌橫遠岫,綠鬢淳濃染春煙,這樣如花一般嬌美的嫵媚,竟然有些不像我了。

  雖然昨夜雲雨過後,南承曜曾抱我到屋後玉露殿的溫泉池中浸泡清理,可如今身子依然酸痛不適。

  反正如今他在宮中面聖,而我在王府亦沒有什麼事情,便帶了疏影到玉露殿,想讓溫泉舒緩一下自己身上的痠痛。

  玉露殿離我住的地方不過幾步之遙,殿中漢白玉溫泉池很大,終年冒著氤氳熱氣。

  我讓疏影守在門外,自己輕輕褪了外面的衣裳,緩緩步入池中,讓水波將昨夜歡愛的痕跡掩住。

  其實這池裡的水,並非天然溫泉,而是有專人晝夜不停的將加熱得溫度恰好的水傾到池中所以而成。

  這樣的奢豪之舉,不過是因為南承曜喜歡,而酈山溫泉宮路遠,不易時時過去,所以他在王府之中仿溫泉宮的樣式建了這玉露殿。  自然是有無數人對他此舉揪住不放的,可他並不理會,漫不經心的笑著依舊故我,時間久了,那些詬病的人也就乏了。

  況且,就連當今聖上對他的所作所為都不追究,一味偏袒,其他人又何必再多此一舉。

  在這一室溫暖的氤氳之中,我閉上眼徹底的放鬆身子,正有些昏昏欲睡,忽然聽得身後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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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這個時間,疏影正守在玉露殿外,不得我的叫喚,是不會進來的,更遑論默不作聲的就放別人進來,即便那人是南承曜,也是不可能的。

  我一把扯過池邊衣裳裹住自己僅著裘衣的身子,迅速回頭,卻在見到來人的時候不由得心下一鬆,漾起溫暖笑意。

  母親一面往我身邊走,一面笑道:「傻孩子,我嚇到你了是不是?我特意不許疏影通報,原想著是要給你一個驚喜的,哪裡知道反倒是嚇了你一跳。一個女孩子家,怎麼會有那麼強的戒心,也不知道是隨誰了。」

  「母親怎麼來了?」

  我一面微笑著問,一面就欲從水中起身,母親卻緊趕了幾步,伸手扶住我的肩,就勢把我按回水下:「快別起來,我都聽疏影說了,多泡一會你會舒服些。」

  我的臉一下子就紅了,有些不自然的道:「這丫頭好的不學,淨學人家說這些有的沒的。」

  母親笑了起來:「你也別怪她,是我自己覺得奇怪這個時候你泡什麼溫泉呀,問了半天,她才支支吾吾的說,是三殿下昨晚留宿在你房裡了。不過你們也該節制些,怎麼就折騰成這個樣子了?」

  我大窘,低垂著眼眸,看水面倒影中,自己的面容紅得幾欲滴血。

  母親撐不住笑出了聲:「你這孩子也真是的,都成婚那麼長時間了,況且我又不是外人,還有什麼可害羞的。」

  我心下微微一鬆,看來疏影並沒有把不該說的也說了出去,母親大概還不知道我與南承曜一直以來並無夫妻之實,我倒並不是想要刻意隱瞞的,只是不願意他們再為我擔心罷了。

  觸及這個話題,我到底還是有些放不開,紅著臉不知道該接什麼話才好。

  母親見了我的樣子,似是欣慰的輕輕一嘆:「看你這樣我也就放心了,看來這幾天倒是我白白擔心了去。」

  我微微一怔,母親一直對我心存愧疚,也因此,她總是擔心我在這三王府中會不會受委屈,這我是知道的。

  可她方才,說的卻是,這幾天。

  我回想起中秋賞月宴那晚,也就是我最後一次見到母親的時候,她臉上欲言又止的複雜神色,心底微微一沉,開口卻是平靜:「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母親驚覺自己的失言,忙掩飾的笑了笑:「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和灩兒,有哪一天是讓我

省心的。」

  我靜靜的看著她,片刻,輕聲開口道:「母親曾經說過,我與灩兒不同。母親也說過,有些事情,我遲早會知道,遲,不如早。所以,請您不要瞞我,不論發生了什麼,清兒都能承受得住。」

  她怔怔看我片刻,終是長長一嘆:「清兒,你這樣聰明,也不知道是福是禍。有些時候我寧願你糊塗一些,不要那麼懂事,也不用看那麼透,那樣也未嘗不是一種福氣。」

  我笑笑,沒有說話,而母親面色仍是有些猶豫,遲疑的問道:「清兒,你在清和殿上的那一曲琴音,是從何處習得?是蘇先生教的嗎?」

  「中秋賞月宴上,是清兒第一次聽。」

  我搖頭,平靜的重複昨夜對南承曜說過的話,心裡卻是微微一涼,知道必然有什麼事情不對了。

  母親停了半晌,目光緩緩的轉向窗外,聲音聽來有些飄忽:「你不會明白我們那時的感受,如同做夢一樣。五年之後,這世間,竟然又現,驚鴻琴音。」

  我一句話也說不出,只是覺得心中某一個角落,一點一點的涼了下去,終於冷寒一片。

  母親目帶憐惜與不忍,卻仍是接著開了口:「那支曲子,正是前朝公主寧羽傾所做『驚鴻歌』的樂音,當年前朝太后壽宴上,她撫瑤琴清唱,餘音繞樑,風姿驚世。我曾以為,這世間再不會有這一曲驚鴻琴音,可是,偏偏卻是你,清兒,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命中注定。」
第二十九回

  玉露殿內,水汽氤氳,萬物看在眼中皆如幻像,朦朧一片。

  溫泉水滑,卻洗不盡我心底的冷意與悲哀。

  他留宿在我房中,情難自禁,卻原來只為了一曲似曾相識的驚鴻琴音,而茫茫夜色中的那

一聲「清兒」,喚的是我,還是「傾兒」。

  嫁入天家,本就注定與愛無關,這我明白,也從未去奢望過他的心。

  可是,到了如今,卻發覺自己沒有辦法做到毫不在意。

  或許,我能夠接受他並不愛我這個事實。

  卻無法容忍,自己竟然在無意之中,做了別人的替身。

  他傷了的,是我慣來深蘊不露的內心與驕傲,是我雲淡風輕的灑脫與自得,是我曾經有過

的,即便只存在於霎那之間的期待。

  「清兒……」母親擔憂的聲音響起,轉頭,正對上她深深的注視,盛滿疼惜與內疚。

  我的視線,慢慢掠過滿池瑩潔的漢白玉,略微停了停,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然後異常

冷靜的開口問道:「母親可知,那位前朝公主是否性喜溫泉?」

  母親怔了一下,方才答道:「這我倒不曾聽說,不過因為聖寵有加,她得以常出上京避居

酈山,那時,三殿下正是她的貼身護衛。」

  我微微點了點頭,唇邊緩緩帶起一抹自嘲的弧度,原來如此,果然如此,這樣極致的奢華

,不過是為了復原她心中所喜,亦或是為了追思曾經的美好。

  就連我自己,在他眼中,是不是也只被看做一個相似的影子。

  可是即便是這樣,即便是這樣的情深難忘,他還是親自逼死了她,眼睜睜的看著她,墜下

萬刃深崖。

  「清兒,你不要這樣笑!」母親用力扳過我的雙肩,目光中縱有心疼,更多的卻是帶上了

堅定強硬,她看著我,一個字一個字的開口道:「你聽著,寧羽傾已經死了,我慕容家的女兒

犯不上去同一個死人爭寵。不管怎樣,你記著,現在身處這玉露殿中的人是你,今後有資格享

受這溫泉以及無盡尊榮的人也只會是你,你明白嗎?」

  我深深吸氣,心內種種情緒如暗潮湧動,卻終於漸漸沉澱為最初也是最後的平靜。

  我看著母親,淡淡一笑:「讓母親擔心了,以後再不會了。今日種種,不過是讓我看得更

透,明白什麼是該求的,什麼不該。現如今,女兒什麼也不想,只求我慕容一家,能夠家業繁

衍,上下安寧。」

  母親眼中是深深的動容,停了半晌,終是長長一嘆:「清兒,你一直都是這麼懂事的孩子

。有些時候,我當真不知,告訴你這些,到底是對還是錯。」

  送走了母親,回到歸墨閣,卻見尋雲眉目沉靜,立在門外,不知道等了多久。

  見我回來,她上前行禮,我淡淡一笑:「姑娘既然來了,怎麼也不讓人去喚我,這樣等著

,倒叫我過意不去了。」

  她安靜答道:「尋雲也是剛到,並沒有等太久。」

  說完,便從身後的小丫頭手中接過一個和田白玉金蓋碗,恭謹的奉與我:「這是殿下特意

吩咐尋雲為王妃熬的。」

  我揭開金蓋,玉碗中赫然便是「四喜羹」,用紅棗、花生、桂圓、蓮子熬成,意喻「早生

貴子」。

  大婚次日,雖然南承曜不在,可我也按例喝了這羹,現如今,又重到我手中,我不由得自

嘲的笑了笑。

  「殿下卯時入宮匆忙,即便思慮周密,只怕也不會費心在這等小事上,這一碗『四喜羹』

,想必是姑娘的一片心意吧,有勞姑娘費心了。」

  尋雲大概沒有料到我會這樣說,匆忙抬眼看我,我只作沒看見,伸手就著金勺輕舀了一勺

送入口中。

  溫軟清甜,入口芳香,不由得笑了笑:「尋雲姑娘好手藝,我就學不來這些。」

  尋雲低眉斂目,答得溫順:「王妃是金枝玉葉,何必做這些。」

  疏影也在一旁笑道:「好小姐,你想吃什麼吩咐我便成了,我可不捨得你去做這些事情,

你的這雙手啊,只適合彈琴畫畫。尋雲,你不知道,我家小姐的琴彈得有多好。」

  我握勺的手一抖,險些將羹汁灑出,強自平靜了下自己的情緒,雖然面色未變,可這手中

的「四喜羹」卻是無論如何再吃不下了。

  疏影並沒有發現我的異樣,依舊自顧自的說了下去:「小姐,你什麼時候再彈一遍昨晚的

曲子給我聽好不好?就連殿下,都……」

  「好了疏影,別再說了。」強自按捺,卻終於未能夠,雖然語氣未染太多情緒,但我到底

沒能忍住,開口打斷了她。

  她一時沒反應過來,有些怔忪的看著我,我微微閉了閉眼,才再開口,略帶掩飾的笑笑: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歡的是秦箏。」

  疏影面色一鬆,笑道:「我還當是怎麼了呢,嚇我一跳,不過說來也是,小姐的秦箏,彈

得的確要更順手一些。」

  我靜然微笑,不再言語,心底卻止不住的微微自厭。

  明明已經看透,卻還是沒有想像中的灑脫,做不到真正若無其事。

  從見到尋雲的那一刻開始,或許連我自己都沒有發覺,卻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變得尖銳,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讓我的自尊好受一些。

  唇邊的弧度不自覺的帶上了幾分自嘲與無奈,現如今這樣或許無可避免,但時日久了,總會好的。

  一面這樣想著,一面心不在焉的抬眼看去,卻正撞上尋雲看我的眼,內蘊而沉靜。

  我心內一動,正要說什麼,卻聽得閣外小丫頭的聲音:「逐雨姐姐來了。」

  我笑起來,今天這是怎麼了,南承曜的兩個心腹婢女都一前一後的往我歸墨閣來了。

  那逐雨性子不若尋雲沉靜,人未至而聲先到,聲音裡有著極力自制卻終究隱藏不了的慌亂

意味:「尋雲,你快隨我回去,殿下已經到王府正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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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尋雲略蹙了蹙眉,先不去理會逐雨,反對我施禮開了口:「逐雨就是這個急驚風一樣的性子,還請王妃見諒。」

  我淡淡一笑:「不妨事的,姑娘不必在意。」

  說話間,逐雨已急匆匆的進了門,尋雲迎上前去,話語中微帶責備:「這是怎麼了,即便殿下回來,也不必急成這樣,在王妃面前大呼小叫的像什麼樣子?」

  逐雨胡亂的對我行了個禮,心神卻全不在其中,她的聲音,聽來都有些張皇失措的意味了:「剛才秦總管差人來說,北胡來犯,皇上命殿下前往漠北平亂,明日便要率軍出發了!」

  尋雲面色一變,倏然站了起來,再顧不得禮數,與逐雨一道匆匆對我福了一福便退了下去。

  我心內亦是疑惑,想了片刻,對疏影道:「你留在這裡,我過傾天居看看。」

  雖然只是猜測,可我總是覺得這次的事情非比尋常,縱然軍情緊急,可朝中並非無人可用,而南承曜如今正稱病閒居於府,這平亂的差使無論怎麼想,也是不該會落到他身上的。

  縱然心底並未完全對昨夜種種釋然,但我自懂得該如何取捨得失,向來不會在不恰當的時間裡對不恰當的事情揪住不放。

  雖則情意未有,卻注定唇齒相依,唇亡,齒寒。

  我既嫁入三王府,無論前路如何,再與他脫不了干係,更不可能抽身事外,既然如此,是福總好過是禍,即便真的是禍,也要儘早,防患於未然。

  一路行至傾天居,由於這段時間整日出入為南承曜換藥的緣故,守衛大概是得了他的首肯,從來都是依著我的性情,只恭敬的行禮,並不通報。

  於是我一路暢通無阻的行至主殿,卻聽得逐雨嬌俏的嗓音雖是嗔怪,卻隱隱含憂:「說什麼聖命難為,旁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麼?公子是什麼樣的人,但凡是你不想做的事情,又有誰能勉強得了?若你真是不願意去那漠北,必能尋個絕好的說辭去與皇上推脫了,如今卻說什麼聖命難為,逐雨可不信。」

  「逐雨,殿下剛回府上,你就擾得他不得安寧。」尋雲清持的聲音裡亦是帶著淡淡的焦慮。

  逐雨沒有理會她,依舊對著南承曜開口道:「公子決意要去,逐雨自然阻攔不得,只求公子帶了逐雨一塊,逐雨可以女伴男裝混入軍中做一名不起眼的小卒,絕不會叫人發現給公子添麻煩的。這一路上,公子也有個人可以知暖知熱的——你的傷還沒好全呢!」

  南承曜大笑起來:「雖然逐雨扮做小卒的樣子倒是讓我有幾分期待,不過漠北邊僻淒苦,我可不捨得讓你去受這個罪。」

  逐雨急急道:「只要能跟著公子,就沒什麼可以算做是苦的……」

  她的話沒說完,便被南承曜淡淡帶笑的聲音打斷:「既然你也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何不安心留在府中等我得勝歸來,到時候本王必然多向皇上要幾緞上好的蘇繡給你可好?」

  他雖是笑著,語氣清淡,卻已經帶上幾分不欲再說的意味。

  逐雨撇撇嘴,終究無法拂他的意,悶聲不響的不再多說什麼。

  南承曜見了她這樣子,不禁又笑起來:「你又不懂醫理,跟去又能如何?」

  逐雨半是賭氣半是憂心,依舊一聲不吭。

  南承曜見了她這樣子,不禁又笑起來:「你又不懂醫理,跟去又能如何?」

  逐雨半是賭氣半是憂心,依舊一聲不吭。

  我本就不欲再繼續這個樣子聽下去,恰尋了這個機會,暗自平穩了下自己的情緒,方微微

笑著推門進去:「殿下的傷已經不打緊了,即便不是這樣,非得有人跟去照料,那也該我去,

不是嗎?」

  尋雲和逐雨見我進來,忙上前行禮,而南承曜懶懶倚在貴妃椅上,絲毫不見訝異的微笑道

:「王妃怎麼來了?」

  我很好的壓下驟見他時心中不合時宜湧起的淺淺尖銳,依舊溫言微笑:「殿下明日便要出

征,我自當過來看看。皇上一早便召了殿下入宮,為的可是此事?」

  他微微點了下頭。

  我垂眸尋思片刻,還是語音平靜的問出了心中所想:「殿下既稱病靜養,朝中也並非無人

,為何皇上還是欽點了殿下出征平亂?」

  他勾起唇角,眼中卻是冷淡如常:「因為有人已經按捺不住了。」

  我微微一怔,隨即反應過來:「殿下的意思是,太子?」

  南承曜眼中略帶讚許神色,尚未開口,便看到秦安匆匆從門外進來,於是止住話語,只靜

靜的等他回報。

  秦安看了我一眼,再看南承曜,得他微微頷首首肯,方才開口道:「殿下的猜測並沒有錯

,雖然不知道太子那邊究竟是怎麼說動皇上的,但從剛才傳回的消息看,確是東宮無疑。」

  南承曜漫不經心的點了點頭,笑得異常疏離冷漠:「原本就不必他費心遊說。」

  我靜靜看了他片刻,開口問道:「殿下既然知道此行有異,何不尋個藉口推脫了?」

  他笑著搖頭:「推脫?我求之不得。現如今我怕的不是他動,而是,他不動。」

  我低頭思索片刻,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現如今天下安定,而皇上聖體卻日益衰弱,若是太子仁孝,安分循矩,素無過失,那麼極

有可能直至聖上駕崩,都能安穩高據東宮的明黃寶座。

  而若要東宮易主,非重罪不能行。暫且不論虛實,單憑要落下這重罪的影,若東宮那邊沒

有任何動作,即便三王府再懂得相時而動捕風捉影,也猶如無米之炊,絕無可能。

  也因此,他說,不怕太子動,就怕,他不動。

  心念微轉,我微覺有些寒意,面上卻是異常冷靜的問道:「所以,殿下便逼他動。中秋那

夜夜闖東宮,為的就是要讓太子驚懼疑心,亂了按兵不動的陣腳,此番受傷,大約也是殿下早

就計劃好了的吧。」

  他漫不經心的笑了:「現如今,這普天之下,除非我容許,就沒有人能傷得了我。」

  冷月微光一樣的眉眼間,帶著疏冷寒漠,和隱隱傲然。

  我不再言語,視線緩緩移到他腰際將愈的傷處,這個位置的傷,無傷根本,卻是能做出血

流如注凶險萬狀的樣子。這個位置的傷,最是痛極,若稍有偏差,即便只是一寸,也會即刻致

命。

  我曾以為他是靠著運氣,堪堪避過這一劫的。

  卻不想,這一切,竟是刻意而為。

  他對自己都那麼狠,對旁人還有什麼不捨得?

  我不知道該說他太過自信,還是太過瘋狂,不惜拿自己的性命去賭這天下。

  這樣深的心機,這樣狠的手段,卻偏偏藏在,這樣一張翩然如玉的面容之下,這世間,可還有什麼是他做不出的?

  見我沉默,他亦是不開口,只淡淡看著我,滿室靜然。

  我暗自做了幾個深呼吸,調整過自己的情緒,重新輕言,語音溫婉安靜:「殿下此行,必多坎坷,願殿下保重自己,切不可輕易冒險。」

  他笑了笑,眼光裡帶著漫不經心的冷,落到了腰間的傷上:「王妃放心,我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我這條命,在得償所願以前,還沒有誰,有本事拿走——即便是天,也不行。」

  停了很久,我才斂回自己的心神,強自擇言開口道:「殿下才智過人,思慮周密,此番征戰必能全勝而返——」

  話語說到這裡,卻不由得頓下聲音。

  我微垂羽睫,暗自深深吸氣,再抬眼,雖然面上微笑平靜一如往昔,可那一聲「清兒」的自稱,卻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我只對著南承曜儀容優雅的福下身去,唇邊帶著無可挑剔的微笑輕道:「臣妾必每日誦禱,等待殿下凱旋。」

  他落了笑,眼光淡淡看來,不過片刻之後,重又笑起,依舊是,天高雲淡的涼薄弧度。

第31章

  霜降時節,上京天氣一日涼過一日,胡天八月即飛雪,不知此刻的漠北,是否已然一片銀裝素裹的天地。南承曜出征已有十餘日,按腳程該是到幽州了。他出征那日,天色甚好。由於皇上纏綿病塌的緣故,上京城門外,是東宮太子親勸餞行酒,鼓動三軍。

  「三弟,為兄在此以薄酒一杯為你餞行,待來日,你平定亂軍凱旋歸來,你我兄弟再痛飲三天三夜!」

  南承曜淡淡笑著接了過來,卻並沒有喝,而是瀟灑的翻身上馬,單臂高舉玉杯,一在縱馬巡過身後整發的三軍,一面揚聲道,「只解沙場為國死,必當馬革裹尸還。今日在列諸位,皆為我南朝勇士,曜在此與諸位同飲此酒,不破北朝,誓不還!」

  兵部原就為他所轄,此刻在列三軍之中,大半以上皆是曾經追隨他一道浴血沙場的,此刻聽聞了他這一席話,無不情緒激昂,大有捐軀赴國難,視死如歸的加熱。

  「誓不還!誓不還!誓不還……」

  一時之間,三軍將士齊聲高呼,聲聲飽含著披肝瀝膽的忠誠和誓死追隨的決心,震動雲霄。

  從軍行,君行萬里出龍庭。單于渭橋今已拜,將軍何處覓功名?

  我站在城樓之上,透過面紗,看南承曜在馬背上白羽鎧甲的身影,這是我從未見過的一面,天生貴胄,豪情萬丈,卻偏又,風姿驚世。而這樣刻意外現的鋒芒,是不是也是為了進一步激東宮行大動作?這樣想著,便不由得將視線移到城門前長身玉立的南承冕身上,他依舊是溫和笑著,眉目間波瀾不驚。

  「三殿下此行,一別便是數月,二姐若是在府中閒悶,便常到太子府上看看灩兒,灩兒也可以有人陪著說說話。」我目送南承曜的身影消失在視線盡頭,忽而聽到身邊的灩兒如是開口,微笑著點了點頭,卻來不及多

  說什麼,便見南承冕登上城樓向我們迎來。

  此後十餘天,除了回相府探過父母一次,我一直獨居三王府中,閒時讀書畫畫,雖不精彩,自己卻也能怡然自得。縱然南承曜許了我莫大的自由,但一入天家,多少雙眼睛都在等著挑你的不是,我並不想給自己找無謂的麻煩。至於太子府,自嫁與南承曜以來,我只去過一次,還是在灩兒大婚的時候。現如今,在這風起雲湧的微妙時刻,縱然牽掛灩兒,我還是不願意輕易踏足,能避則避。

  「小姐,小姐……」

  正在胡思亂想間,疏影的聲音急急的由遠處奔來,帶著無法掩飾的慌張。

  我放下手中的書,無奈的起身迎上,「這是怎麼了,說了你多少回,不要跑那麼急,不然……」

  責備的話語,在看到她面頰上掛著的淚時,再說不出,只剩下心疼,忙拉她坐下,一面幫她擦眼淚一面問,「出什麼事了,告訴我,快別哭了,沒什麼是不能解決的,知道嗎?」

  她一國胡亂抹著眼淚,一邊目帶驚慌的看著我,「方才暗香託人傳話給我,說她病了。小姐你知道暗香的性子的,從小到大,便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都是自己咽,斷不肯讓我擔心半分的。可是現在她告訴我她病了,我,我,我真怕……」

  「沒事的,你先別急,我先差人去相府和東宮問問,可好?」我一面幫她拭淚,一面柔聲勸慰。

  疏影看著我,含淚點了點頭,我正欲喚人,她忽而緊緊抓住我的手控制不住的哭出了聲,「小姐,我害怕!你帶我去太子府看看暗香好不好,我真的很害怕……」  我心疼的幫她擦眼淚,疏影自幼父母雙亡,只剩暗香這個胞生妹妹相依為命,現如今她出了事,如何能不心急如焚。只是,太子府……

  「小姐……」疏影依舊一面哭著一面可憐兮兮的看著我。

  我微一閉眼,擯棄心中諸多猜疑避忌,或許真是自己草木皆兵了也說不定,退一步說,即使果真如此,現如今我入東宮去看灩兒,於情於理於法於制皆不會落人於口實,而我的身份放在這裡,南承冕也奈何不了我。

  眼見得疏影淚水璉璉,我心疼不已,柔聲勸道,「快別哭了,我這就帶你去看暗香。」

  吩咐下人隨意的打點了一些禮品,總得做做樣子,方能不能落人口實,再向秦安略略說了一番,我並未瞞他,卻也沒多說別的,四目一對,各自心中明了。

  他親自替我掀開馬車車簾,「王妃放心,府中事務有秦安看顧打理,若王妃與太子妃相談甚歡忘了時辰,暮色時分,秦安自會親自上東宮接王妃回府,王妃不必擔心誤了宮禁。」

  我微笑不語,輕輕對著他點了點頭。

  馬車一路前行,沒過多久便到了太子府,疏影此刻已勉強止住了眼淚,然而神情中的急迫焦慮,卻是怎麼也藏不住的。

  我暗地裡輕輕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不必太過擔心。下了馬車,便有人一路引導行至前廳,我方落座,一個眉目清秀的婢女便上前幾步,恭敬的奉上碧螺春,「如今太子殿下正在宮中理政,太子妃已得知王妃過府,一會便到了,三王妃請先用茶。」

  我溫言謝過,心內卻因為南承冕的不在而微微鬆了一口氣。

  杯中的碧螺春茶香四溢,我方欲舉杯入口,便見灩兒步入前廳,儀容華貴,很好的掩住了明眸之中那一抹喜色,我心中微微一頓,她的身後,並沒有跟著暗香。不禁側眸向疏影看去,她眼中已是憂心似火,卻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不言不動,不去為我添任何的麻煩。

  心內微嘆,縱然心疼她,卻是無法在此刻開口寬慰她一二,我起身向灩兒身軀福了福,「見過太子妃。」

  灩兒一伸手扶起了我,儀容亦是無可挑剔的完美。那麼多雙眼睛看著,禮數不容稍廢,嫁入天家的我們,更是如此。

  灩兒看了一眼我身後的疏影的神色,開口輕道,「二姐初來府上,不如先到灩兒的瑞凰樓小坐片刻,再讓妹妹帶你四處走走。」

  我微笑著點了點頭,跟著她出了前廳,一路上說的都是無關緊要的話語,不一會,便到了瑞凰樓。

  這樣富麗堂皇的名字,建築裝潢卻並無太大奢華,一如太子府簡樸低調的風格。與之相比,說三王府是蓬萊仙境也並不為過。

  只是不知道,這是不是又是南承曜刻意做給世人看的一面。進了瑞凰樓,立即便有丫鬟擺上茶點鮮果,待到她們張羅完畢,灩兒神情清淡的開口吩咐道,「好了,你們先下去吧,讓我們姐妹倆在這裡說幾句體已話。」丫鬟們紛紛應著退下去,輕輕帶上了門。

  疏影見屋內只剩下我與灩兒,再顧不得其他,開口急急問道,「灩小姐,暗香怎麼樣了?她現在在什麼地方?怎麼會病了的?病得厲不厲害?」

  灩兒看著她微微笑起,「你一口氣問了我這麼多,要我先回答哪一個?」

  疏影臉一紅,卻仍是著急開口道,「灩小姐,你帶我去看看她好不好?」

  灩兒看她半晌,終是淡淡一笑,「她沒什麼大礙,你不用擔心。在我們這樣的人家裡,仍舊可以保留真性情,看來二姐當真心疼你,把你保護得那麼好。」

  疏影一怔,我心內一動,正欲開口說些什麼,灩兒已經徑直朝內間走去,「走吧,我帶你去看暗香。」

  疏影忙跟了上去,我亦緊隨其後,一同進了一間簡單卻乾淨明亮的屋子,軟塌之上躺著的人,赫然便是暗香。

  暗香雙頰通紅,看上去像是高熱不退的樣子,神智倒還算清醒,見我們進屋,掙紮著起身,「清小姐,姐姐,害你們擔心了……」

  疏影一見這光景,就欲沖上去,灩兒卻比她快了一步,親自扶暗香躺下,替她拉好被子,「你身子還病著,不用起來了,都是自家人,二姐和你姐姐都不會和你計較的。」

  暗香聽話的重新躺下,疏影上前握了她的手,或許是因為那滾燙的溫度,她終於忍不住掉下淚來,「可嚇死姐姐了,你怎麼那麼不小心,燒成這樣,可請了大夫看過?吃藥沒有?身上還難受不?」暗香乖巧的點頭,

  「小姐心疼我,特意宣了宮中太醫來為我看病的,姐姐你不要擔心,我吃過藥已經不難受了,再過幾天就可以好全了。」

  疏影點了點頭,努力忍著眼淚,卻還是沒能忍住心疼,握著妹妹的手開了口,「可是為什麼你的熱還是退不下去呢?」

  灩兒站在一旁,神色安靜的看著這一幕,並不上前勸慰,卻也不阻撓,低垂的眸光中似是有些觸動和怔然,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我輕輕一嘆,上有拉過疏影,「好了,快別哭了,你這個樣子不是惹得暗香心裡更難過麼?既然只是發燒,又有太醫開方診療,便不會有什麼大問題。散熱總是需要時間的,你不要太擔心了。」

  疏影依賴的轉頭看我,「真的嗎?」

  我柔聲勸她,「真的,你要是還不放心,我再幫她把把脈看好不好?」

  她忙不迭的點頭,把暗香的手交到我手中,我微微一笑,將手指搭上她的脈象,凝起心神。

  「小姐,小姐,怎麼樣?到底要不要緊?」見我半晌不語,疏影焦急的開口問道。

  我停了片刻,看著暗香輕問,「依你的脈象,大概病了有三,四天了吧?這熱原該是散了的,再加上又有太醫開的藥方,即便未能好全,也不該是這樣病得一日重過一日——你根本就沒有服藥是不是?所以才會這樣病勢反覆。」

  暗香通紅的臉蛋上明顯的驚怔了下,她飛快的抬眼看向一旁沉默立著的灩兒,然後迅速收回目光,迎上疏影心疼責備得無以復加的聲音。

  「什麼,你沒有服藥?這樣樣子病怎麼能好?」

  暗香伸手抱住疏影的手臂,雖是撒嬌著,但眼底到底難藏內疚,「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從小就怕藥苦,原想著拖一兩日便會好的,誰知道會是這樣。」

  「你這孩子,怎麼能這樣胡鬧……」

  疏影仍在不停的絮叨著,我看著她的樣子,心底不禁帶上憐惜與心疼,再冷眼轉向暗香,如若不是她眼底無法人偽的愧疚依戀,我當真想好好問問她,到底當不當得起她姐姐對她這樣毫無保留的關切。

  縱然不吃藥,可病勢也絕不會惡化反覆成這個樣子,而暗香不若疏影,自小心細熨帖,所以母親才會特意挑她陪伴灩兒。這樣一個孩子,是無論如何不會粗枝大葉得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的。

  那麼,唯一能解釋她此時病症的,便是她自己刻意而為之。

那麼,唯一能解釋她此時病症的,便是她自己刻意而為之。

  「二姐,不如你隨灩兒到我寢殿坐坐,也讓疏影暗香能好好說上會話。」

  灩兒清淡的話語響起,我抬眼看她,她亦是平和的回視我,不言語,也不催促,眉目淡靜



  半晌,我終是什麼也沒說,隨她起身,向門外走去。

  行至門邊,耳際猶聽得疏影心疼的絮叨,忍不住頓住腳步,回頭向暗香淡淡道,「你要好

好愛惜自己的身子,不為了你自己,也要為你姐姐,你知不知道聽聞你病了的時候她有多擔心

?」

  語畢,我沒有再看暗香的樣子,徑直舉步出了門。

  前方,灩兒的背影,華貴美麗,卻不知道為什麼,竟讓我感到微微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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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姐姐既然已經看出了端倪,就不想知道灩兒這般費盡心機請你過來是為了什麼嗎?」

  諾大的寢殿裡,空空蕩蕩,只餘我與她,而灩兒的聲音,淡淡帶笑,有著如同曼佗羅一樣

的氣息。

  「你要見我,讓人傳個話便可,這有何難?」我看著她的如花笑靨,靜靜開口,「何必非

要讓暗香遭這個罪。」

  她冷淡的笑了下,「東宮上下那麼多雙眼睛,若是我派人請你,不消片刻,我們所說的每

一句話都會傳到太子殿下耳中,所以我只能等你主動來看我。可是等了那麼多天也等不到,眼

下情勢又不容我再繼續等下去,那麼,只有就著暗香的病引了你來,這樣方可做得天衣無縫,

不叫任何人起疑。」

  我看著她,淡淡開口,「她不過是個孩子,你讓她這樣遭罪,就不會感到內疚嗎?」

  灩兒依舊是帶著那樣淡漠的笑,清冷的開了口,「姐姐,這你可錯怪我了。主意是我想的

,可卻是暗香自己在這霜降的夜裡浸了一宿涼水,這才導致的高熱不退。我請太醫,固然是為

了讓這東宮上下都知曉她的病,但卻是她自己不肯吃太醫院的藥方,並每每在晚間不蓋被子入

睡,這才導致的病勢反覆。她告訴我,這樣疏影必定會求你帶她入太子府看望她,如此我便能

見到你了。」

  我怔了片刻,忍不住輕嘆道,「她不過還是個十四歲的孩子。」

  灩兒笑了笑,「所以我說你是當真心疼疏影,所以她才可以保有真性情吧。」

  我看著她,我同父同母的親生妹妹,只覺得自己竟然從來沒有瞭解過她,曾經熟悉的容顏

,現在看來,竟然是那樣的陌生。

  「那麼,你這樣費盡心機引了我過來,究竟想要對我說什麼?」

  過了半晌,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平靜無波,所有倦意惆悵都收拾得很好,分毫不露。

  她落了笑,靜默看我片刻,方開口輕問道,「三殿下離開上京也有十餘日了,二姐可知道

現如今他到哪裡?」

  好的話語雖輕,但我卻明顯的感覺到其中必然有什麼地方不對了,我一眨不眨的看著她的

眼睛,開口答道,「關山遠阻,書信難托,除了五日前殿下捎信回府報得一次平安,我再沒有

得到過他的任何消息,按腳程算,大概應該是到了幽州了吧。」

  「不,是涼州。」灩兒微微閉了閉眼,也不去理會我心內的驚怔,徑直起身,先行到門前

窗下細細看了一遍,確信四下無人了,方回身到床前,在一個隱秘的暗格內取出一摞紙片。她

將紙片遞給我,並不出聲,漂亮的眼眸中有幽深光影靜默流轉。

  我知她這樣的話語與舉動必然事出有因,當下也不多問,只毫不遲疑的接過她手中的紙片

,細細讀了下去。越往下讀,就越是心驚,控制不住的,寒意蔓延。我將紙片遞還給她,她接

過,就著火燭將它焚為灰燼,一面輕道,「原本就是為了給姐姐看,灩兒才冒險留到今天的,

現如今,總算可以安心了。」

  我定定看她,異常冷靜的開口問道,「大軍在行,起止行程皆屬最高軍事機密,更遑論紙

片上的那些記載,就連最微末的地方也都事無鉅細說加筆墨。你是怎麼拿到這些的?」

  「這便是我為什麼不擇手段也要引姐姐過來的緣故了。」灩兒漂亮的雙眼瞬息不離的看著

我,一字一句的開口道,「這紙片的內容,皆是太子每日必得的情報,我不知道他是通過什麼

途徑獲取的,但卻知道他無時無刻不在盼著。」

  「即是如此機密的東西,他怎麼會讓你知曉?」我看著她,靜然問出了聲,視線同樣一眨不眨的鎖住她漂亮的眼。

  「如若他肯不避諱的讓我知道,我又何段連見你一面都這樣費盡周折?」灩兒笑了笑,「

是有一次他宿在我瑞凰樓的時候,恰有一封這樣的急件送上,那種情勢之下他都能克制得抽身離去,我便知道這其中必然非比尋常。」

  她說得隱晦,我卻也非懵懂,自然能明白她的所指。只不做聲,聽她的聲音繼續傳來。

  「後來我上了心,處處留神,他雖然把這些紙片藏得隱蔽,卻到底是讓我找到了。於是我便趁著他入宮理政的時候,或是夜裡倦極沉睡的時候偷偷翻出這些紙片謄抄,再原封不動的放好。所以姐姐方才看到的並不是原件,只不過內容,卻是分毫不差的。」

  我心內震動,面上卻是極為平靜,深深的看著她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的問道,「灩兒,你既已嫁入東宮,現在卻又告訴我這些,是為了什麼?」

  她垂眸,半晌之後可有可無的笑了下,卻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自顧自的說了下去,「太子能得到這些消息,必是在軍中安插了耳目,只怕位份還不低。若我偷聽到消息是真,那麼就連平亂也只是個幌子,三殿下此行,恐怕凶多吉少,落了裡應外合借刀殺人的套。」

  我緘默不語,只是深深看她,而她與我對視良久,終是自嘲的笑起,「罷了罷了,看來今日我不把一切向你說清楚,你是不會信我的。二姐,你可還記得我與太子殿下的這場姻緣是從何而起的?」

  我不意她會突然問這個,一面回想,一面應道,「聽母親說,你與太子殿下是在去年上元賞燈的時候意外遇上的,彼此一見傾心。」

  她笑了起來,似是帶著追憶,明明豔麗無雙,卻總叫人覺得淒楚。

  她看著我,聲音帶著微涼的笑意,「是上元賞燈節沒錯,可是我遇上的那個人卻不是南承冕,而是,三殿下。」

我心內驀然一震,驚痛交加的看向她,而灩兒似是根本沒有察覺到我的神色一般,繼續微

微笑著,開了口,「我看中一個宮燈,卻猜不出它的燈謎,恰好他路過,連思索都不用,輕而

易舉的就替我贏下那盞令多少人豔羨的宮燈……」

  她的聲音裡帶著追憶的恍然,如夢境一樣不真實,「我知道他是當朝的三殿下,有一次隨

母親入宮的時候遠遠見過,他卻不知道我是誰,笑著將宮燈遞給我轉身便走,那時的我,就如

同著了魔一般,也顧不得羞澀禮法,追上前去便同他說『待殿下來日到我慕容相府,灩兒必然

親自謝過殿下的贈燈之情』。」

  我心內痛楚難言,緊緊的閉上了眼睛,她的那一句話,那樣含蓄而情意殷殷,無非是為了

將自己的身份告知,顧不得禮法羞澀,只是不願意和他錯過。

  「後來,父親大壽,指婚的恩旨也下來了,你不會知道那時的我有多開心,就如同,搞得

整個春天的花朵一般……我細細梳妝,換上最美麗的衣裳,在壽席上吹笛獻舞,外人皆道慕容

小姐才情過人,孝感動天,卻不知,我為的,不過是他在座,如此而已。」

  從她的敘述之中,我隱約能猜透這事情的起承轉折,卻仍是下意識的抗拒,不願意相信,

我看著我妹妹皎潔如月卻也清冷的容顏,微帶顫抖的問出了口,「那為什麼還會有逃婚一事?



  灩兒笑了起來,讓人覺得無盡的淒冷而心憐,「二姐,其實你已經猜到了,只是不願意相

信罷了,就如同當時的我一樣。母親常說,我太心高氣傲,這樣鋒芒畢現的性子,總有一天是

要吃虧的,從前我不以為然,現如今,卻是不得不信。」

  她繼續笑著,眼中卻是冷漠一片,連恨意都不帶分毫,聲音亦是平淡得如同再述說他人的

故事一般,「父親的壽宴之上,既是請了三殿下,又如何會遺漏了太子?是我自己作繭自縛,

那一曲笛間一段舞,沒有打動我愛的人的心,卻是引起了東宮的興致。」

  我想起了不久前的中秋賞月宴上,灩兒一身素衣笛間天籟,清冷美麗得如同月中仙子,而

她刻意而為之的那場表演我雖然未能親眼看到,卻不難想像,該是何等的驚塵絕豔。

  微微閉上眼,怪不得那一曲「驚鴻」她吹奏得那麼好,百轉千折,耗盡心血的苦練也是為

了他嗎?

  「我不知道南承冕是怎麼跟父親母親說的,我只記得母親那時的眼淚與哀求,我慕容雖然

勢大,卻畢竟是臣子,這些王孫貴胄,得罪不起。縱然有皇上賜婚做藉口,可畢竟駁了太子的

意,日後境遇如何自然可想而知。」

  灩兒轉目看我,微微一笑,「所以,既然婚旨上並未言明是將哪一位慕容小姐指婚給三殿

下,不若就由姐姐嫁入王府,我入東宮,兩全其美。」

  我看著她,克制住內心蔓延的寒意,問了出聲,「母親是這樣同你說的?而你也同意了?



  灩兒搖了搖頭,「太子的旨意壓在那裡,父親母親亦是無能為力。我還記得那天晚上母親

一直不停的流淚,我知道她亦是心疼我,可是她對我說,我是慕容家的女兒,就注定了要為家

族犧牲。我能理解他們的苦衷和不得已,卻沒有辦法做到一點都不怨恨。」

  兩行清淚,緩緩滑下了她如玉的面頰,她並不去擦拭,只依舊輕輕開了口,「起先,我自

然不肯同意,無論母親怎麼說,我只是搖頭不依。逼得急了,我甚至推開她奪門而出,母親只

是淚流滿面的看著我,卻終究沒有阻攔。」

  我看著她面上的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珍珠一般,越來越多,神情卻是清冷如昔,心內,有暗

沉的疼痛不斷翻湧,眼睛也灼熱的疼著。

  「我在街上不停的跑,心裡面唯一的念想就是要去找三殿下。我不知道自己可以憑什麼樣

的身份去找他,找到以後又能如何?可是那時,就是那樣不停的跑,不停的跑,一直往三王府

的方面。」

  灩兒抬起手背,隨意的抹了抹淚,聲音繼續傳來,不帶心傷,只有說不出的淡漠,「他沒

有在王府之中,下人告訴我他正在太液湖遊船,於是我什麼也顧不上,依舊是急急的趕到太液

湖畔。」

  她忽然轉過臉來看我,長長的眼睫上依然帶淚,如蝴蝶的翅膀一般翩躚顫動,唇邊,卻緩

緩帶上微笑,美得令人窒息。

  「那天天色甚好,碧空晴日,風景如畫。我一眼便看見了他,畫舫之上,他手攬美人的腰

肢,暢意笑著。只是那樣的風神氣度,卻與滿船的靡亂截然不同,只莫名的讓人感覺到冷。那

一刻,我忽然就看清了,沒有理由,卻偏偏莫名的篤定——這個男人,終此一生也不會屬於我

。」

  我看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只能聽她淡淡帶笑的嗓音,繼續響在一室寂然之中。

  「他沒有看見我,我也沒有再上前,回到府中,我便聽任家中安排,與暗香一道住進了東

宮。我心裡明白,即使自己當真嫁入三王府,也不過是他無數溫柔鄉中可有可無的一處,他絕

不會分太多心思在我身上。可若是嫁入東宮,至少,南承冕是愛慕我的美色的,至少,我可以

為他,做三王妃做不到的事情,就像今天這樣。」

  我內心冰涼而痛楚,微微閉目,卻還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她看了看我的樣子,淡淡笑起,「二姐,你也不用覺得我可憐或是欠了我什麼,這都是我

自己的選擇,就像你說過的,但凡這世間種種,各人皆有各人的緣法,強求不得。更何況,至

少太子待我,是很好的,在這一點上,我或許比你來得幸運。」

  我暗暗做了幾個深呼吸,強自按下種種翻湧的情緒,看著灩兒,聲音卻不可避免的有些沙

啞,「既然你也知道太子待你很好,為什麼還要這麼做?你還沒有放下過去,是不是?」

  「是,所以今天我才會用盡心機引你過來讓你看這些紙片,因為現在的我,還是沒有辦法

眼睜睜看他出事。」她看了我半晌,淡淡開口,「但是,姐姐,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往後我不會再做這樣的事了。這一次,就當作是我對以前種種,對那些美麗的夢和憧憬的最後

祭奠,我也算是,用這樣一種方式,來徹底結束對他的痴戀。從此以後,慕容灩只會有東宮太

子妃這一個身份。如果有朝一日,東宮與三王府的敵對無可避免,那我也只會站在我夫婿身旁

,哪怕是與你們兵刃相見,也在所不惜。」
第33章

  灩兒回身依舊從那暗格之中取出一支笛子,遞到我手中:「這是太子每日接到密報後都會放在手中把玩很久的,送信來的人手裡也有一支一模一樣的,這其中必然有什麼玄機,並不只是單純的接頭暗號那麼簡單,但是我猜不透,若是送到三殿下手中或許能對他有用。

  我將視線緩緩移到手中的笛子上,用料做工,皆是稀鬆平常,細細翻轉了一遍,也未發現任何玄機。

  我抬眼看灩兒: 「你把它給了我,怎麼向太子交代?」

  她淡淡笑了笑:「我既然敢拿來給你,自然是想好了應對方法的,我雖愛他,但最愛的人卻還是我自己,斷然做不出犧牲自己去救他這樣的事。」

  有輕輕的敲門聲有規律的響起,卻無人開口說話,如是響過三次之後,便聽得一陣細微的腳步聲漸漸遠了。

  我抬眼看灩兒,她倒是眉目沉靜,不見憂色,淡淡開口道:「無妨,是一個啞婢,不知道犯了什麼事,我從管事的嬤嬤手中救下她,聲音是毀了,不過有忠心便行。看來是太子回府了,二姐,我送你出去。

  我隨她一道起身,兩相黯然,我實在不知道此時此刻我該同她說些什麼,就連最簡單的「謝謝」 亦是說不出口。

  「二姐,三殿下前段時間可是受過傷?」 行至門前,她卻忽然回身問我。

  我心內微微一驚,而上卻不敢現出絲毫異樣情緒,畢竟這件事情即便是在三王府內,知道的人也寥寥無幾。

  我只不動聲色的開口道:「灩兒怎麼會突然這麼問?」

  她看我半晌,終是淡淡笑起:「我提防我也是應該的,身在我們這樣的家庭,最不缺的,就是猜忌謀算之心。不過二姐,算是灩兒給你的最後一次忠告,如若三殿下果真傷了,直到出征前才勉強好全的話,那麼,你就該好好考慮,你三王府之中,究竟何人才是真正可信,堪當送信重任。

  說罷,她也不理會我心內的震動,徑直推門往暗香的房間走去。

  疏影和暗香依舊膩在一塊,隔了老遠,都能聽到她們笑做一團的聲音,我看著她們親密無間的樣子,忽然就在想,很多很多年以前,我和灩兒都還在年少時,是不是也如她們一樣?

  這樣想著,不由得轉眼去看灩兒,她長睫低垂,不言不語,不知道是不是在想同樣的事。

  疏影雖然戀戀不捨,但畢竟看著暗香並沒有什麼大礙放下心來,千叮嚀萬囑咐了一番,終於肯同我一道離開。

  尚未出瑞凰樓,便見南承冕已大步過來,那神色,竟像是匆匆趕來的一般。

  我不自覺的握緊了藏在袖中的笛子,面上卻是帶著無可挑剔的微笑,儀態端莊的向著他福下身去: 「見過太子殿下。」

  南承冕連忙伸手虛抬了一下,示意我起來:「自家人,就不用拘這些虛禮了。」

  其實這是那夜之後我第一次見他,但如今南承冕眉目平和,絲毫不見尷尬異樣,只如同從未發生過那晚的事情一樣。

  於是我亦是溫良斂目,隨著他的樣子裝下去。

  灩兒嬌柔笑著,啟唇輕道: 「殿下今日怎麼這麼早?」

  南承冕溫和的看著她一笑: 「今天的摺子少,不一會便看完了,剛回來,就聽古總管說三王妃來了,這才急著趕過來的。

  灩兒也笑:「殿下來得可巧了,再遲一步,姐姐可是要走了。」

  南承冕聞言對著我開口道:「三王妃難得過來,不如就在我這裡用完晚膳再走吧。」

  我微笑應道:「太子殿下厚愛,我原不該推辭的,只是前段時間三殿下不知從什麼地方帶了兩隻畫眉回府養著,簡直如同心肝寶貝一般,金貴得不得了,非得要三殿下或者是我親手喂食方肯吃,若是過了固定的進食時間,那是寧肯餓著也絕不再飲一滴水的。三殿下臨行前千叮嚀萬囑託的,一定要好好照看他的畫眉兒,若讓他知道我竟然讓他的心頭肉挨餓,這罪名我可擔不起。」

  南承冕尚未開口,灩兒已經撐不住「 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人倒叫兩隻鳥管得死死的了,這樣的事,大概也只有三殿下和姐姐才做得出來!既然如此,我可是不敢再留你了,仔細餓瘦了你那寶貝畫眉鳥,三殿下回來後上太子府興師問罪可怎麼辦?」

  她既然這樣軟語嬌笑的說了,南承冕自然不好再開口多說什麼,只對我笑了一笑道:「當真是什麼樣的人養什麼樣的鳥,這高傲難伺候的性子,倒是學了三弟大半去了,也虧了王妃賢淑擔當。既是如此,我也不好強留,這就和灩兒一道親自進王妃出府吧。」

  我連忙推脫,他卻執意如此,一直送我到太子府門外。

  分別之時,我行禮如儀,他看了一眼身側的灩兒而後輕道:「三王妃與三弟情意篤深,如今三弟出徵了,王妃在府中必然不適應。不若時常到我府上走動走動,也可以陪著灩兒說說話。我鎮日在宮中處理政務沒辦法陪她,她一個人留在府中,其實也是寂寞。」

  灩兒聞言,迅速抬起眼看南承冕,半晌之後,微微一笑:「有殿下這一席話,灩兒已經知足了。」

  我看著他們夫妻對答的樣子,不知怎的,忽然就想到了方才灩兒同我說過的一句話。

  或許真如她所說,太子待她很好,在這一點上,或許她的確是要比我來得幸運回程的馬車上,疏影一直不停的說著她方才與暗香相處的種種,我有一句沒一句的應著她,並不十分上心。

  終於她忍不住問: 「小姐,你怎麼了,從太子府出來就一直是這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我忙斂了斂心神,微微一笑:「再怎麼心不在焉,我也記得,自從上馬車到現在,你一共提了一百八十次暗香的名字了。」

  她臉一紅,笑著衝我撒嬌似的不依不饒。

  我一面與她說笑,一面暗暗握緊了袖中的笛子。

  如果,就連疏影都能看出我的心神不寧,那麼我又如何能瞞過三王府中眾人。

  我想起了灩兒最後同我說的話,心內不由得寒意蔓延。

  南承曜受傷的事情,在整個三王府之中,我雖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知情,卻能肯定絕對不在多數。

  就連南承曜都察覺不到的心機,單憑只與他們相處過幾個月的我,又如何能分辯出青紅皂白?

  馬車駛至三王府,秦安親自替我掀開車簾,我看著他平和淡靜的眼,首先湧上心頭的,竟然是一種本能的抗拒。

  我沒有將心內的情緒顯露出分毫,依舊得體的微笑著,應對這一切。

  只是自己心中,卻很清楚,懷疑已如荊棘一般在我血液裡滋長,我無法再全然信任這王府中的每一個人,包括尋雲逐雨,也包括,面前的秦安。

  我一直緊緊握著暗藏袖中的那一支笛子,沒有讓任何人知曉。

  心不在焉的用過晚膳,再隨意翻了會書,卻根本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疏影見我樣子,還當是白日太累了,催促著服侍我上床睡了。

  夜涼如水,我躺在床上,聽著窗外雨打芭蕉,了無睡意。

  我將笛子,一直放在手中沉潛把玩,思來想去,卻仍是窺不透其中玄機。

  白日裡所見紙片上的內容,每多想一分,心內寒意便更重一分,我想起那日在上京城樓上,看南承曜白羽鎧甲的背影漸漸消失在天邊,優雅貴胃,風姿驚世,這難道竟然會是最後一面?

  我該是信他的,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他是怎麼樣的人,其實我再清楚不過,深沉冷斂,心狠無情,他的城府,深不可測。這樣的人,原是不會那樣輕易就倒下的,可是我閉上眼睛,紙片上的內容,卻依舊曆歷在目。

  行軍調度,起止進程,甚至包括南承曜的起居飲食,都事無鉅細,詳加筆墨。 能做到這一步的人,在軍中,位份絕不會低。相應的,他要策反,亦是輕而易舉自古英雄都如此。明槍易躲,而暗箭難防。

  南承冕發出的指令我雖未能見到,可也能從這些回覆的密函中窺見一二,不外乎就是八個字--裡應外合,借刀殺人!

  我感到疲倦,卻依舊清醒,伸手輕輕揉了揉太陽穴,這才驚覺,不知何時,自己竟然已經冷汗透衣。

  天幕是一片沉沉的黑,橫豎今夜是不可能成眠的,我閉目靜了一會,漸漸打定主意,也不喚疏影,獨自起身,行至案前,就著燈盞默默將紙片上的內容提筆復原。

  我能想到的,南承曜必然也能想到,思慮只會更加周密。

  那麼,我需要做的,便是將這紙片上的內容原原本本默出來,連同那支笛子一道,盡快送到他手中。

  蘇修緬曾讚我博聞強記,但凡看過的東西,雖不至於過目不忘,但總能記上八九不離十,所以他常常讓我幫他謄寫醫藥典籍。

  那時雖是默記無數,卻也是隨性的成分居多,我與他都並未太當回事,更加沒有像如今這樣,耗盡心力心力的點滴回想。

  雖然紙片上的內容並不少,但畢竟給我的印象太過深刻,加上隔的時間並不長,所以如今默起來也並非不可能。

  研墨,展紙,提筆。

  筆是湘妃竹管的紫霜毫 ,紙是堅潔如玉的澄心堂,一字一句,運筆於心。

  不知過了多久,疏影推門進來,見到我伏案的身影,不免有些驚訝: 「小姐,你這麼早起來在寫些什麼?」

  我將最後一筆落定,抬眼看了看窗外朦朧的晨色,這才發覺,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中,寫了一宿。
疏影上前幫我披上慣常穿的披風,雙手觸到我冰冷的身子時,幾乎是驚叫出聲「小姐,你

到底是什麼時辰起來的?又寫了多長時間?怎麼手冷得跟冰塊似的!」

  我一面揉了揉自己僵冷麻木的右手,一面沉聲開口吩咐道:「疏影,幫我把衣服拿過來,

我即刻便要出去。」

  夜裡默記書寫的時候,我的思緒始終沒有停過,越來越清明。

  不是沒有懷疑過這或許是東宮的故佈疑陣,但灩兒那樣哀涼的神情卻絕非作偽。我曾隨蘇

修緬走遍山川河岳,也見識過各種各樣的人,在這一點上,我想我能夠肯定。

  再說了,即便這個消息是假,對南承曜而言,也不過是增加了他的防備與戒心。並沒有什

麼壞處。

  因此,現如今,我所要做的,便是將這些書信,連同那支笛子一道,完好無損的交到南承

曜手中。

  疏影端了熱水進來,看到我正在收拾案上書信,不由得嘟囔抱怨道: 「也不知道是多重

要的東西,讓小姐連自家身子也不顧了,寫了那麼長時間,現下又當寶貝一樣的收拾著。

  我看著手中書信,垂眸極緩的笑了下: 「是很重要,所以,我一定要讓他看到。」
 
第34章

  我並不敢賭,因為賭注或許是南承曜的性命,因為一旦我輸了,便再沒有番盤重來的機會

,上京樓上那最後的一瞥,很可能,便是訣別。

  所以,在尋雲逐雨前來與我見禮的時候,在秦安親自替我打開馬車車簾的時候,我都帶著

無可挑剔的微笑,儀容完美,亦尋不到刻意疏遠的跡象。

  馬車徐徐動了,疏影猶不解的問道,「小姐,你即便要回相府,也用不著這麼急啊,這天

才剛亮呢。」

  她不明白,這些信函物件,早一分到達南承曜的手中,那麼他便會少一分危險。既然在三

王府之內再找不到可以讓我全心信任的人,那麼,我便另尋可靠之人,必然要把這信件,原封

不動的交到他手中。

  至於這些東西對他來說有沒有用,最終結果是福是禍,我並沒有辦法控制,我唯一能做的

,便是讓他知曉這一切,那麼即使最終難逃此劫,也只能說是,天意如此。

  人事盡,剩下的便只看,天命如何。

  回到相府,父親已經入宮上朝去了,母親見了我,驚喜莫名,一面吩咐著丫鬟準備我愛吃

的茶點,一面握了我的手,「清兒,今天怎麼會過來的?」

  我心底不易察覺的湧上一絲苦澀,面上卻是嬌柔一笑,對著母親身後的小丫鬟道,「還不

快去把你們瀲少爺叫出來,我適才突然有感想成一首曲子,正好合他的那一套鳳翔劍勢,這才

急急的趕過來的。」

  母親笑了起來,「怨不得那麼多兄弟姐妹當中,他最愛黏你,因為也只有你肯陪他這樣胡

鬧。不過這回還偏偏不湊巧了,他昨夜剛動身去了城外的別苑,說是要守著獵什麼白虎來著。



  我的心倏然一沉,面上卻不敢露出絲毫異樣,心念飛轉,片刻之後便輕笑道,「這容易,

反正如今三殿下又不在,我留在王府之中左右沒事,不如這就去別苑找他去。」

  母親嚇了一跳,「清兒,你是在同我開玩笑吧?」

  我搖頭笑道,「怎麼會,女兒是真的此想,王總管,勞煩你幫我吩咐門外的車伕多喂點料,做好準備,我即刻便要用。」

  母親有些哭笑不得,「你這孩子,一大清早的,胡鬧些什麼呀?」

  我攬了她的手臂嬌笑,做小女兒態,「古人都說了,人生得意須盡歡,平日裡女兒規矩慣了,趁著三殿下不在,也想任性一次。母親不知道,在三王府之中,我連說話走路都要思前想後方敢為之的。」  母親看了我半晌,終是輕輕一嘆,「很多時候我都忘了,再怎樣的識禮儀知進退,你也不過還是個十七歲的孩子。」

  我心底難受,面上卻不敢顯出分毫,只聽得母親想了片刻,有些猶豫的開口,「只是你這樣貿然回來,又去別苑的話,三王府那邊,會不會不好交代?」

  我想了片刻,方搖頭道,「三殿下出征前曾同我說過,若是在府中無聊,便多出來走動走動,灩兒那裡和家裡都是可以的。他都有這樣的應允了,其他人還有什麼好為難我的?再說了,我今日回家秦安是知道的,一會兒母親差人過三王府那邊說上一句,留我在別苑小住幾日,也沒有什麼不合適的,即便是皇上也挑不出半分不是。」

  母親聽我說完,笑了起來,「聽你這麼一說,倒是我太多慮了。王總管,去看看小姐的馬車裝備如何,不行的話就用府上的,從這裡到別苑也還是有些路程的。哎,你們幾個也別站著不動呀,快幫小姐打點一下行頭,吃的用的穿的,碧芷,你留心看顧著點。」

  我連忙開口,「不用不用,不過回一趟別苑,哪裡需要這麼興師動眾的……」

  「你就別管了,」母親笑著打斷了我,「我慕容家的心肝寶貝出門,再怎樣興師動眾都不為過。」  相府的下人辦事歷來得力,不一會便諸事齊備,母親親自挽了我的手將我送上馬車,一面殷殷叮囑,就如同每一位對著遠行遊子的慈母一般。

  馬車緩緩前行,疏影從一旁的菜籃子裡挑出一小盒小杏仁酥遞給我,笑道,「夫人準備的可全是小姐愛吃的,那麼多,還說是讓我們在路上無聊的時候當零嘴吃呢,這哪裡能吃得完?」

  我心裡一痛,手中點心香湧清甜,軟在心頭,卻化做絲絲苦澀。

  母親這樣挖心掏肺的為了我,而我竟然還千般算計,連一句實話都不肯給。

  我不敢讓母親,讓家裡人知道實情,因為我沒有辦法預料他們知道以後,會做何反應。

  就像我沒有辦法預料,如果有朝一日,東宮與三王府的對立不可避免,他們會選擇灩兒還是我一樣。

  該承認的,父母在灩兒一事上的作為,以及對我的隱瞞,即便本意是為了我好,但到底已在我心深處落下了一個結,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要何時才能解開,又或者說究竟有沒有能解開的那一天。

  現如今,我的欺瞞,是不是同樣也會在他們的心底落下一個結,即便我本意沒有絲毫背叛家族的意思。

  是的,我的所作所為,並不等於產南承曜的重要性已經超過了我的父母家族,只是事關他的安危,那麼在無損我慕容家的情況下,我願意為他做到這一步。

  哪怕自己的心裡,因為欺騙而愧疚難當。

  我的雙手,不自覺的握緊了隨身攜帶的小絲囊。

  絲囊裡,除了有我默下的信件和那支笛子外,還有一封我寫給南承曜的親筆信,他看了,自然會明白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約莫過了大半天的光景,慕容家的別苑已經遙遙在望,別苑中,有我最小的弟弟,慕容瀲。

  這些不敢讓父母知曉的事情,我卻可以毫無顧忌的告訴他,不放心讓旁人送達的信件,我同樣可以安心的交託給他。

  光陰流逝,瀲已經逐漸長成堅毅出色的大發男兒,雖然那桀驁不馴的性子讓家裡面的人著實頭疼,但我卻知道他骨子裡凜然的剛正和傲氣,坦蕩磊落,胸懷天下。我知他必然當得起我全心全意的信任。

  馬車在別苑門外穩穩的停下,管事的陳伯連忙上前來對我行禮道,「這不是清小姐嗎?這是怎麼了?昨天夜裡瀲少爺才來的,您今兒個也跟著來了,也不提前說一聲,我也好有所準備呀!」

  我微微一笑,開口道,「瞧您說的,自家人回來,還有什麼可準備的,您這不是把我當外人了嗎?」

  陳伯呵呵一笑,「瞧我,這可是老糊塗了,還是清小姐會說話。」

  「好了,陳伯,我家小姐大老遠跑過來就專程來找瀲少爺的,現在他人在哪啊,你快把他叫出來吧。」疏影把馬車上的東西交給別苑的婢女打理後,笑嘻嘻的蹭上前來說道。

  「疏影姑娘,這可難為我了。」陳伯依舊是呵呵笑著,撓了撓頭,「這別苑裡又沒有什麼稀罕玩意兒的,瀲少爺哪裡能待得住,這不,一大清早的就帶著弓箭上山獵白虎去了,我看啊,獵不到他怕是捨不得回來的。」

  我聽著他的話,心裡一緊,忙追問道,「是在皇家的獵場嗎?」

  「哪能呢,」陳伯一面說著,一面遙遙指了指對面山上皇家獵場外圍密密的楓林,「白虎性野,極難尋到,皇家獵場根本圈養不住。瀲少爺不知道是從哪裡聽來的傳言,說三殿下十三歲的時候就在這片楓林裡從白虎爪下救過人,這才起了爭勝心思,非得去守上一守不可。這光景,他估計是進到楓林深處去了。」

  楓林與白虎,恍惚間,有模糊的記憶碎片如流星一樣飛快劃過我的腦海,這一片密密楓林,竟是同三王府中的「楓林晚」分外相似。

  只是,如今的我,卻無暇分心理會,我只能看著陳伯急問,「他可說了什麼時候回來?」

  「這倒沒有。」陳伯搖遙頭,「不過白虎難尋,瀲少爺又是那樣拗的脾氣,他認準了的事誰都拉不回來。依我看啊,他這一去,少則三五天,多則十天半月,都是有可能的。」

  我心一沉,依舊力撫育平靜的開口問道,「那如果派人到林間尋他,最快需要多長時間?」

  陳伯為難的看了看遠處的楓林,「清小姐您也看到了,這楓林又密又闊的,人在其中根本如同螞蟻一樣,要想時間找到人,只怕是很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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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我微微閉上眼,事到如今,千般思慮,卻終究是算不過天,可即便是天意如此,我卻也不

能就此罷手,什麼都不做。

  腦海中清晰的浮現出他出征那日,白羽鎧甲的背影,縱恩愛未有,情義卻存,我不可能在

明知他有危險的情況下,自己仍袖手旁觀。

  「清小姐,不若您先到別苑住上幾天,等瀲少爺回來……」

  陳伯仍在一旁不停的說著,我深深吸氣,心內己有計較,開口,聲音雖溫婉如昔卻已經不

可避免的帶上了一絲堅持和不容置疑: 「陳伯,我是真的有要緊的事情找瀲,勞煩您即刻安

排人手到這楓林深處去尋他一尋,若是有幸遇到了,你只需同他說是我找他,他必然會隨你們

一同趕回來的。」

  「那若是找不到呢……」陳伯面露難色的看了看我。

  我略微一頓,定了定神,方沉聲開口道:「天黑時分,無論找不找得到他,你們便都回來

罷。」

  陳伯雖然不解,但卻一句話也未再多問,立刻挑選安排別苑中的壯丁,就往楓林的方向去

了。

  我舉目望了一眼徑霜絕豔的如醉楓紅,不再言語,回身入了別苑。

  若是能找到他自然最好,可若是尋不到,我卻沒在時間耽誤下去,那便只能,由我親自,

行一趟漠北。

  我從來不是憂柔寡斷拖泥帶水之人,父親常說,我的冷靜決斷,不輸男兒。得失取捨之間

,我明白怎麼做是最好的,也懂得當機立斷。

  我也不是足不出戶的閨閣弱質千金,曾經與蘇修緬一道放舟五湖的日子,足以讓我學會應

變各類突發事件,對遠行,並沒有太多畏懼擔憂。

  既然己打定主意,我整個人,便逐漸的冷靜了下來,徑直走到別苑書房,鋪紙提筆。

  若是尋不到瀲,待幾日後他狩獵歸來,必然有別苑下人告訴他我來過一事,我不想瞞他,

也需要他配合我善後,因此必得留書一封,告知他原委。

  「小姐,究竟出了什麼事情?」

  我寫完信,才發覺疏影一直在一旁目不轉睛的看著我,見我忙完,終於忍不住遲疑的開了

口。

  我安撫的對她笑了笑,一面把信封好交到她手中:「沒什麼,不過是我要外出幾天。等瀲

少爺回別苑了,你記得親手把這封信交給他,然後他讓你怎麼做,你都聽他的就行了。」

  未曾想到,疏影竟然猛地一縮手,不去接我手中的信,我反應不及,那信得「啪」的一聲

,落到了地上。

  「疏影?」 我將視線從地上緩緩移到她面容上,出聲輕喚。

  她將頭搖得如同撥浪鼓似的,一面後退,一面說道:「我不要,小姐去哪裡,疏影便跟著

你去哪裡,我不要留在這裡幫你傳信給瀲少爺,我不要跟你分開!

  「傻丫頭,我可不是去玩的,不過就分開幾天而已。」 我柔聲勸她,心底有些無奈,又

有些感動。

  她還是搖頭,無論我怎樣安撫勸說只做不肯。

  我頭疼的看她,當下故意沉下臉來不理她佯裝生氣,漠北風寒,此行的辛苦實在沒有必要

拖她陪我一道承受。

  疏影默默半晌,片刻之後,抬眼看我,小鹿一樣的眼中明明已經隱隱含淚,卻還是一臉的

毅然決然:「小姐,你要罵我也好,再不高興也好,旁的事情我都聽你的,只這一件,我是無

論如何不要跟你分開的。蘇先生救過我的命,他不要我報答他,只吩咐我盡心照顧你,片刻不

離。疏影明白自己的這條命就是為小姐而活的。

  我心中震痛: 「他怎麼會對你說這些?你又怎麼會這麼想?你的命是你自己的我要來做什麼?」

  她還是一臉的倔強的看著我,並不答我,只是自顧自的說了下去: 「小姐,疏影知道你這次去必然不是去玩的,不然你不會不帶我。疏影也知道你是為了我好。 可是,我們一直都是形影不離的,這一次你單獨留下我,不是叫人起疑嗎?再說了,我對蘇先生發過誓的,我會把你看得比我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盡心照料,不離分毫。即便,即便你執意不要我去,我也會想方設法偷偷跟在你後面的!」

  我半晌無語,一顆心辨不出是喜是悲,酸澀一片。

  疏影呆呆看我,終是忍不住掉下淚來,怯怯開口道:「小姐,你真的生氣了是不是?」

  我看著她的樣子,又是心疼又是好氣,伸手替她抹了抹眼淚:「方才不是還信誓旦旦說,即便是想方設法,也要偷偷跟在我後面的嗎,這會兒又在哭些什麼?」

  她自是聽出了我語氣中的鬆動,旋即破涕為笑: 「小姐,你肯帶我去了是不是?」

  我伸出手指點了點她的眉心:「你呀,要是我不帶上你,指不定給我添出些什麼亂子來呢。不這我可先同你說明了,就像你說的那樣,我這次可不是去玩的,一路上很辛苦,或許還會有危險也說不定,你趁早做好心理準備,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才不呢,才不呢,小姐,我們什麼時候出發啊?」

  正與疏影說笑間,忽然聽到門外一陣人聲鼎沸,我抬眼看向窗外,天色已經擦黑,想必是陳伯派去楓林的人回來了。

  連忙起身迎了出去,人影攢動中,並沒有見到瀲在其中。

  我心一沉,知道此行漠北,已勢不能免。」清小姐,老奴無能,我們沒有能夠找到少爺。」陳伯見我出來,面帶愧疚的恭敬行下禮去。

  我連忙扶起他:「原是我太過強人所難,陳伯這樣說,是存心要叫我過意不去嗎?」

  陳伯目帶感慨: 「怨不得相爺夫人總誇讚小姐,我看著你們兄妹幾個長大,這麼些孩子裡面,就屬你最懂事。」

  我看了一眼天色,知道即便要出發,也只能等明天一早了,於是打賞了今日上楓林的諸人,又同陳伯劉了會兒話,方才問道: 「不知道瀲的那匹『逐風』,可曾騎了來?」

  陳伯呵呵笑了起來:「那可是瀲少爺的心肝寶貝,怎麼能離得了。他進楓林獵虎不方便騎馬過去,這才留在馬廄裡囑咐我好生看顧著的。」

  我心下一喜,忙讓陳伯帶我去看。

  以往在相府的時候,瀲常常會帶我出去放馬縱意,因此『逐風』亦是識得我的我方入馬廄,便聽得它興奮的嘶嗚起來。

  我一面輕輕摩挲著它的脖頸,一面問陳伯道:「這馬廄裡現下有沒有性子溫順又適合遠行的馬?」

  陳伯笑著引我走到隔壁馬位:「清小姐,您瞧瞧這紫燕騮可使得?淮少爺府上的歡月小小姐每次來,旁的馬都不敢碰的,惟獨能坐一坐這匹。」

  我聞言不禁一笑,歡月是大哥的孩子,也是我慕容家的第一個孫兒,自小體弱多病,嬌慣異常,若是她都能騎,那這馬必然馴養得極好。

  順著陳伯的指引望去,只見那紫燕騮毛色純正鮮亮,神采奕奕,我伸出手去它也不避開,逕自就著我的手掌輕輕蹭了起來,果真性情溫良。

  我於是微笑著對疏影道:「還不上去試試。」

  疏影聞言,笑嘻嘻的上前來,利落的翻身上馬,一溜煙便跑了出去。她與我一道徑歷了這許多,也不同於尋常女兒家那麼嬌怯,騎馬採藥,諸多事宜,她也是和我一道學過的。

  陳伯有些疑惑的問:「清小姐是要去哪裡嗎?」

  我想了片刻,方拿出懷中寫給瀲的那封信擇言道:「是,我與疏影明日便出發。原本是要與瀲一道的。可惜現如今等不了他了。陳伯,勞煩您替我把這封信轉給他,他看了以後自然知道。

  我既刻意避開了所行目的地,他作為慕容家家僕,問過一遍後,自然不好再繼續追問,於是能能有些遲疑的對我開口道: 「就清小姐和疏影姑娘嗎?要不要老奴再安排些人手護送您?」

  我忙搖頭:「不用不用,又不是去哪裡,有人跟著我反倒不自在,若是不能盡興的話這一趟可就白來了。」

  陳伯仍面帶猶豫之色,問:「相爺夫人知道嗎?」

  我暗地裡深吸一口氣,輕輕巧巧的笑了起來: 「瞧您說的,若不是母親告訴我,我怎麼知道瀲在這裡,您今早不是也見了嗎,我可是坐著相府的馬車過來的。」

  看到他面上的猶豫散盡,再小心的收好信,我方放下心中一塊大石,一面看疏影恣意馳騁的身影,一面暗想,明日一早便要出發,免得夜長夢多,橫生變故。
第36章

  「穆小哥,這前面就是漠北境內了。不知道你的兄長是在哪位將軍帳下任職?」

  說話的,是一個四十來歲的男子,真實姓名叫做什麼我也不知道,只聽地眾人都喚他董爺

,為人豪邁熱心,是這商隊的管事人物。

  那日自別苑出來後,我與疏影皆做男裝打扮,不由得慶幸自己沒生了灩兒那樣傾國傾城的

容顏,不然如何能扮做男子。

  我看了一眼自己與疏影的樣子,雖是過於秀氣了一些,但是只會讓人覺得是兩個文弱的公

子哥兒,並不會洩底。

  「我哥哥是隨三殿下從上京出征的,現如今我也不知道他被安插在哪位將軍麾下效命,原

不該這樣貿貿然就來尋找他的,只是家慈的病實在是拖不下去了,她又不肯讓人帶口信給哥哥

知道,我這才帶了小廝偷偷跑出來的。」

  我自馬上,與他一道遙望漠北廣袤遼闊的土地,這一路行來,也有七,八日了。不知道此

刻鄴城之中的男承曜是否安好。

  這樣一想,不由得有些微微的心緒不凝。然而這一路上,我多方留意,卻也並未聽聞主帥

有恙的消息,這才略略放下心來,

  我並沒有與疏影單獨行動,而是選擇了隨商隊一道行走每雖然這樣或許會放慢一,兩天的

腳程,但是卻無疑是最穩妥的做法。

  漠北邊遠,且不提我們對路途不熟悉,難免會多走了冤枉路,就這一路上隨處可見的馬賊

與路盜,如若不是董爺熟門熟路的應對交涉,我們早被耽誤了多少行程都不知道,更有甚者,

或許連命都保不住。

  如今眼看鄴城在即,我是真心感謝他在這一路上對我與疏影的看顧。也暗地裡慶幸自己的

這個決定。

  這樣想著,不由得轉頭誠摯的開口道,「這一路上穆欽能遇到董爺,蒙您不棄沿途多加照

拂,實在是三生有幸--多謝了!」

  董爺忙伸手止住我;「快別這麼說,董某平身最敬佩的就是飽讀詩書的忠效人示。無論是

你兄長出征漠北為國盡忠,還是小哥你千里尋親為母盡孝,都讓我欽佩得很哪,這個忙如何能

不幫?」

  一旁的精壯漢子聞言,連連點頭稱是:「我家便是住在這鄴城之中,每到冬季,北胡那些

蠻子總要四處搶奪牲畜口糧,攪的個雞飛狗跳的,今年這場雪勢凶急,連枯燥曼根都覆得片寸

不留,想是他們的牛羊馬匹都餓死了,沒有口糧,舉國受災,這才興全國之兵來攻打鄴城。我

家那婆娘原本都嚇的要死,成天閉門鎖戶,連牛羊都不敢外放的,自從三殿下率了兵馬早鄴城

駐下了,這才算是安了心,小兄弟,既然你兄長亦是追隨三殿下保我漠北的,那你的忙,我們

是無論如何都要幫的。」

  我微微笑著向他們道謝,轉眼,卻不想看到疏影面上藏不住的驕傲神色,彷彿被讚譽的人

是她自己一般,不由得忍俊不禁。

  如是又走了兩日,便到了鄴城前方,

  董爺因為要給附近村落帶貨的緣故,暫不入城,學要繞道而行,於是我便與他們在鄴城城

外告別。

  「穆小哥,你又不知道你兄長具體在哪裡任職,不若和我們一道,遲幾日再入城,到時候

大夥幫稱著你,找人也方便啊!」

  話音未落,另一個爽朗的聲音立刻接上:「瞧你說的,穆小哥掛唸著家中重病的母親,巴

不得早日尋了哥哥一道回去,如何能等?依我說啊,不若我們先陪他進了鄴城找到他的兄長,

再送這些貨物,這正經的倒是遲到兩日沒有關係的。」

  商隊中人皆是質撲豪爽之人,一路上行來,無不對看似文弱的我和疏影多加照顧,如今分

別在即,自然也有些不捨。

  我忙搖頭辭謝:「諸位大哥已經幫得穆欽太多,就、斷不敢在耽誤了你們的正事。我雖然

不知道哥哥具體在哪位將軍麾下任職,但是卻能肯定的是他此刻人就在鄴稱之中,只要我一個

一個去問了。總會找到他的。」

  董爺沉吟片刻後開口道:「也好,如今既然已經到了鄴稱,雖然邊遠到是民風淳樸,你徑

直走入城中去,也不會再遇到什麼麻煩的,我們大概三,五日後便會入城,到時候萬一你還沒

有尋到你的哥哥的話便到董記商行來找我們吧。」

  我忙點頭謝道,只聽得董爺又到;「這揶城之內,兵站時期。大小將領自然不少,不過你

先去找飛龍將軍泰昭準是沒有錯的,他為人本事,又品節高尚,在漠北素得愛戴,聲望極高,

即便你哥哥沒有分在他的麾下,他也許總能知道一,二的。」

  自己不得已隱瞞身份,他們卻這樣的誠心相戴,我看著他,心地有隱隱的感動和愧疚,卻

也明白事情的輕重急緩。不會意氣用事的將一切全盤托出。

  道過謝,與他們分別後,我與疏影便直接馳馬進入揶城。

  鄴城城區並不大,建築也多簡樸,帶著極為濃郁的塞外風情,我與疏影下馬步行,隨意找

了個賣攤餅的大娘,向他詢問鄴城官府的位置。

  那大娘冷冷的看了我一眼,道:「看小哥的樣子,不是我們本地的人吧,到鄴稱的官衙要

做什麼?」

  我微笑的作揖應道:「在下兄長追隨三殿下出征至此,我此番正是從上京前來尋親的。」

  她聽我這樣一說,眉目間的冷歷緩和不少,又想了一刻方自言自語道:「不錯,的確是地

地道道的上京口音。又細皮嫩肉知書答理,那些蠻子可學不來的。」

  我正錯愕,她已經丟下了手中的活計朝我略帶歉意的笑了一笑:「這位小哥,你別見怪,

實在是最近有太多的北胡的奸細混進鄴城。前些天還妄圖行刺三殿下,我們才不得不警覺一些

的。」

  我心中一緊,忙問道:「行刺?那三殿下現在如何啊?」

  大娘面帶驕傲的一笑:「三殿下有天神的保護,哪能讓那些個蠻子輕易的傷了呢?他這一

來,幾場勝仗一打便逼得北胡蠻子退了幾十里,那些蠻子怕得不行啊,這才安了許多間隙到城

內意圖行刺的,我們只盼望著最後的勝利來的那一天,把北胡的蠻子徹底的打回他們的老家去

!」

  我心下稍微安些,片刻之後卻又不由得擔憂了起來,如果真如這位大娘所說的,現如今鄴

城因著北胡人的混入而全城戒嚴草木皆兵的,那麼我恐怕沒有那麼容易能見到南承曜。

  按著大娘的指引,我們很快的便來到了鄴城官衙前,和我料想到的一樣,這官衙不大,但

是禁衛森嚴。

  別說是我想親自進到裡面去尋人,就是現在 連拿出隨身佩帶的玉珮讓守衛通傳一下他們

都不為所動,只是面無表情的告訴我,先如今,除了持通行令牌者,一律不得如府。就算是天

王老子來了也是一樣的。他們也不會幫我私相傳戴什麼東西,落下通敵判國的口實。

  疏影急到:「你們看我家少爺像是那些北胡蠻子派來的奸細嗎?你們這些人怎麼一點都不

知道變通?我們都不進去了,只是讓你們把這玉珮拿給三殿下看一下,他見了自然就知道我家

少爺的身份的!」

  那兵士還是面無表情的拒絕,一點鬆動的跡象也沒有。

  一旁圍觀的路人見狀,雖是同情我與疏影,卻扔站在守衛一邊開口道:「兩位小個,你們

也不要怪這些個守衛不通情達理。自從幾日前那北胡蠻子混進官府欲行刺三殿下以後,漫說是

趙大人下了嚴令要拚死守衛,就連這些鄴城的上上下下老老少少,有誰不是提高了警惕隨時防

者,斷然不會讓三殿下再遇到危險的,還有你說的穿帶物件,你可知,那日賊子就是靠這一招

和裡面的內應搭上線。這才混進府中有機可趁的,所以他們自責尚且不提,又怎麼會再犯同樣

的錯誤?」

  聽了他的話。我雖然有些氣餒,卻又奇異般的安下心來,自古征戰靠的不外護是天時地利

人和,先在看來,至少這人心,南城曜是有的。

  既然鄴稱上下,就連最普通的民眾都以護衛三殿下為己任,那麼,即便我短期裡見不到他

,他也會安然無恙的吧?

 

聽了他的話。我雖然有些氣餒,卻又奇異般的安下心來,自古征戰靠的不外護是天時地利

人和,先在看來,至少這人心,南城曜是有的。

  既然鄴稱上下,就連最普通的民眾都以護衛三殿下為己任,那麼,即便我短期裡見不到他

,他也會安然無恙的吧?

  疏影仍不死心的與守衛爭辯道:「這次傳帶的性質根本就不一樣好不好,我們是讓你直接

把玉珮交給三殿下,難道他會是內應不成?」

  那守衛依舊毫不讓步,「既然是給三殿下的,就更加不能輕易傳帶了,萬一物件上塗了毒怎麼辦?」

  「你!」疏影氣節。

  我忙使了個顏色安撫他,沉吟片刻,對著守衛開口道:「既然是見不得三殿下。那不知道大人可否喚飛龍將軍出來一見?」

他看了我一眼,搖頭道:「慢說是將軍此刻不在,就算他在我也是不會為你傳話的,這位小哥,你還是走吧。我也看出來了你不像是壞人,但是軍法如山,我們也得防個萬一,待到鄴稱太平了,小哥若真進府尋得三殿下,我李虎再跪下給你陪個不是,但是現在,還請小哥不要再為難我們了,」

  我知道此時此刻,多說也是無益的,在形勢未明的情況下,我也不敢貿然就透漏出自己的真實身份,即便是說了,他們也不見得會相信我。於是再有不甘,我也只能到了疏影先行離開,  我們在一家名為「半綠」的客棧裡落下腳,地方雖然不大,房間用具也比較簡單,但是還算乾淨,疏影一面收拾床鋪一面忍不住有些焦急的問道:「少爺,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啊?」

  我看著她微微的笑了一下,這個丫頭雖然看上去粗枝大葉的,但是關鍵時刻卻絲毫不馬虎

,我原被是擔心她改不了舊時的稱謂,耳提面命的交代了好幾次。沒有想到這一路上行來,她

倒是謹慎的很,一次也沒有漏過底,就連在私底下。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他也還是稱呼我

為「少爺」。

  她見我只是笑不說話,急道:「少爺笑什麼呀,我現在在這都快急死了,只怕呀,這住客

棧的銀子都要開不出來了。」

  「疏影,你說如今這戰亂時局,什麼東西最難傳達,又是什麼東西傳得最快最容易?」我

看著窗戶外三五成群嬉戲著的孩子們,沒有移開眼光,只是淡淡笑問。

  疏影撇撇醉:「這還不清楚麼?最難傳達的 ,不就是人和物件嗎?不然我們現在早就見

到三殿下了,少爺何必還在這個小客棧裡委屈者?」

  她說完了又歪者腦袋想了片刻,方道:「這傳的最快的東西嗎……難道是銀子?」

  我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也不理會她,徑直起身走向門外玩耍的孩童們走去。

  疏影的聲音猶自向在身後,「少爺,你要去哪裡呀?那到底是什麼呀?」

  我先到街邊,用碎銀子換了幾個糖人遞給玩耍的孩子們:「小朋友們,哥哥請你們吃糖人

好不好啊?」

  「謝謝哥哥!」孩子們興高彩烈的接過糖人,笑嘻嘻的向我道謝。

  「不客氣,你們在玩什麼呀?」

  「我們在玩過家家,他是爸爸,她是媽媽……」孩子們七嘴八舌的嚷嚷起來。

  我微笑的問道:「那哥哥也和你們一起玩好不好啊?」

  「好啊 好啊……可是哥哥你要扮演什麼呢?」

  我故意想了一想,然後開口說道:「哥哥扮教書先生,今天就先教你們念一首歌謠好不好

啊?」

  「好啊好啊……」

  我在孩子們的一片歡聲笑語中微微沉吟。片刻之後,輕輕念出了第一句:「。」

  「上京清風度漠北----」孩子們笑嘻嘻的。拖長了聲音跟在我後面唸著。

  我微微一笑,接著開口:「秋寒婦念送邊衣。」

  「秋寒婦念送邊衣……」

  「令如山,見不得。」

  「令如山,見不得……」

  「鄴城獨起聞奏角……」

  「鄴城獨起聞奏角……」

  「半溪空守侯王孫……」

  「半溪空守侯王孫……」

  我微微笑著。聽他們奶聲奶氣的唸誦,一遍又一遍。

  越來越多的孩子發覺了這邊的動靜。笑嘻嘻的跑過來湊熱鬧,不一會兒,也跟著一起唸誦

起來。

  他們稚氣的聲音,最初唸得並不是很熟練,咯咯噔噔的,常常需要彼此之間笑鬧著提點,

到了都記不住的時候,便都睜大了眼睛看著我。

  我微笑著一遍又一遍的教他們,不厭其煩。

  在這戰亂的時局下, 草木皆兵,特別是如今又有了北胡人的混入,鄴城之內,最難傳送

的便是人與物件,這一點,疏影到是沒有說錯。

  而若要說傳得最快最容易的東西,卻非人言莫屬。歷來都是這樣的,而在這戰亂的敏感時

期,就更加是如此了/

  自古兵者,皆是為了國之大事。而兩軍交戰,惟有知彼知己,方能百戰不殆。

  因此,聽言視變,見機而發,歷來是古來兵家的克敵之道。

  所以我相信,這鄴城之內,也不會有列外的,稱內人心動向,言談傳聞,必然會得到為軍

者的極大重視,甚至會做到安排專人負責收集這些消息的地步。

  所以,我並不是很擔心。

  遙遙看了一眼鄴城官府的地方,我沒有辦法進去的地方,這首歌謠,卻能做得到。

  歌謠中的隱意,南城曜不會聽不出來的。如果我預料得不錯的話。不出三日,他必會差人

來這「半溪」客棧一探究竟。

  「「上京清風度漠北。秋寒婦念送邊衣。令如山,見不得。鄴城獨起聞奏角/半溪空守侯

王孫……」

  耳邊猶有孩子們清脆的誦讀聲音,我看著官府的方向。淡淡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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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少爺,幾更天了?」疏影看了一眼窗外的昏暗天色,迷迷糊糊的開口問著。

  我心內輕輕一嘆,都病成這樣了,她還死死的記得換我少爺。

  我一面將毛巾擰乾,放到她滾燙的額頭上。一面柔聲道:「時間還早。你再多睡一會,一會藥好了我再叫你。」

  她昏昏沉沉的看我:「少爺,我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

  「怎麼會?快別胡思亂想了,乖乖閉上眼睛再睡一下,嗯?」我幫她理了理額頭上紛亂的發,輕聲勸慰/

  她聽話的點了點頭,閉上了眼睛。

  我替她拉好被子,又將新買的狐裘大衣蓋在了她的身上,疏影墜崖後身子大為受損,最經不地風寒。如今病著,是斷不能再受任何一點冷的。

  抬眼向窗外看去,狂風捲著暴雪,呼嘯而來。世人常說,胡天八月即飛雪,看來是一點錯也沒有的。

  我起身走了出去,輕輕的替她帶上了門。

  下到客棧樓下,老闆娘一見我便連忙起身招呼道:「穆小哥,你那小廝的藥還在熬著,一會便好了,你且坐坐,好了他們便會端上來的。」

  我微笑著作揖到:「有勞了。」

  「這有什麼的,不過舉手之勞而已。」老闆娘不當一回事的揮了揮手,又道:「還有,今兒個依舊沒什麼人過來尋人,穆小哥,你要等的人到底是誰啊?這大雪的天,出門只怕不易。」

  我禮節性的笑笑,沒有開口,只是心上的不確定感,一日濃似一日。

  已經,第五天了。

  「上京清風度漠北」的歌謠,已經傳遍了鄴城的大街小巷,可是官府那邊,卻依然動靜全無。

  是我太過自負,估算錯了這形式?還是南承曜出了什麼狀況,並沒有聽到這首歌謠?又或者,他聽到了,卻沒能猜出其中隱意?

  無數種可能性在我心頭橫過,不由得苦笑了下,如若他再不來,只怕真要應了疏影說的那句話,連住這客棧的銀子都要付不出來了。

  此行漠北,我只帶上了必須的東西,行李盤纏都是計算好的,雖是留出餘地,但仍不太多。

  如今偏偏又逢上這雪天,購置炭火和禦寒衣物是必不可少的開支,疏影的病也需要花銀子去抓藥,因此,我可用的銀兩,其實已經寥寥無幾了。

  昨日,我也曾去董記商行,想看董爺他們回來沒有,如今自己這狀況,疏影又病著,也只好厚著臉皮上門去尋求幫助。

  可是同樣因為這一場大雪的緣故,他們的馬隊仍阻在城外山上,尚未歸來。商舖裡的人我都不認識,也自然不好平白給別人添了麻煩。

  正想著,客棧的夥計把煨好的藥端了上來:「要好了,穆小哥,小心燙。」

  我道過謝,起身向老闆娘走去:「勞煩你差人照者這個方子再去幫我抓幾副藥過來。」

  「好說,」老闆娘拿了呆子,即可便吩咐夥計去了。

  我將懷中的錢袋取出,這才發覺,剩下的銀子竟是連這藥錢都不夠開了。

  此番出行是做男兒裝扮的,身上並沒有帶著珠釵首飾可以典當。我心內苦笑了一下,自己何曾落到了這樣狼狽的境地。

  伸手自懷中取出貼身的玉珮,這上好的白玉飛燕佩,是當初南城曜下的定親聘禮之一,我平日裡倒是不常帶者的,如今帶來鄴城遠是想可以作為信物或許可以用上一二的。但是沒有想到竟然派上了這用場。

  我將玉珮遞給了老闆娘,開口道:「您就暫且拿這個換些因子吧。」

  原本日日放在身邊,自己也未見得特別的喜歡,可是如今就要這樣輕易的給出手了,卻是無端的生出了一絲不捨的情緒來,這畢竟是南城曜送給我的第一件東西,也是那些定親的聘禮中,自己最中意的一件,況且,如若他不來尋我,我身上便連一件能證明自己身份的物件都沒有了。要見他,更是萬般不容易了。

  這樣想著,便不由得朝那白玉飛燕佩多看了一眼。

  許是看見了我的神色,那老闆娘原本收拾玉珮的手噸住,喚了我道:「穆小哥。我是不懂這玉的好壞。但是看你的神色,這必然是對你很重要的東西吧?」

  我原本欲否認的,但是忍不住 看了那玉珮一眼,還是抿了抿嘴唇開口道:「其實也沒有什麼的,只是如果您方便的話,能不能先幫穆欽存上幾日,待我尋得親人便拿銀子來贖。」

  「看你說的這是什麼話。」老闆娘一面說著,一面就把玉珮往我手裡塞,「我們又不是缺這點銀子用,你快自己收好了!」

  我忙推辭,她硬是不肯要。把玉珮塞還給了我,「橫豎你是要住在我這客棧的,到時候再和我一起結算就行了。我這裡走南闖北的來過無數人了,別的不敢說,識人的眼光還是有的,我信的過你!」

  我心下感動,也不好再強推。只得接過,再三道謝。

  老闆娘不以為意的擺了擺手道:「小事一樁,有什麼可謝的。不過我說穆小哥。這大冷的天,你可得多穿一點,這手冷的跟冰快私的,前些日子我不是見你新買了一件狐裘嗎,怎麼也不見你穿出來?」

  我笑笑,禮貌的應了幾句,便端了藥上樓給疏影服下,她病勢未穩,喝過藥之後很快便又熟睡了過去。

  我替她拉了拉被子,便起身到客棧後面的馬廄去看「逐風」和紫燕騮,隱約聽得到老闆娘的聲音響在堂前,似乎是有客人來了,這大冷的天,也算難得。

  天寒地凍的,饒是千金難求的寶馬,此刻也顯得有些無精大采。懶的動彈。

  見我來了,方嘶鳴了兩聲,就著我手中的草料吃了起來。

  我一面摩挲著他們的脖頸,一面微笑著輕聲與他們說著話,瀲告訴過我的,馬兒也是有感情的,也會寂寞的,需要人去和他們說話,他們能聽得懂,現下我不聲不響的騎走了他的寶貝「逐風」。雖然是料定了他不會不允許的,但是也斷然不敢委屈馬一,二的。

  身後傳來了一陣靜靜的腳步聲音,我沒有理會,心想大概是同住客棧的旅人前來看馬,於是依舊自顧自問的同「逐風」和紫燕騮說著話。

  等了片刻,仍然不見有人上前,身後也沒有再生響動,我略微覺得有些奇怪,正欲轉頭,卻忽然聽得有一個淡淡帶笑的聲音響在這呼嘯的風雪之中,蘊涵著漫不經心的冷,和讓人暈眩的魔性。低低沉沉的在空氣中縈繞不絕-----

  「竟然真的是你……」

  我飛快的回頭,慢天飛雪之中,那人身披狐裘遺世獨立一般的站著,幽雅似風,清貴如月,俊美異常的面容上,沾了一大片的雪花,而唇邊淡淡的弧度,卻依舊是,完美一如往昔。

  這樣的風神氣度,除了南城曜,還能有誰?

  乍見到他,一時之間,從上京出發後沿途的種種勞頓擔憂,進不了鄴稱官府的種種無奈焦

慮,以及銀兩用盡的種種窘迫拮据全都不受控制的飛快掠過腦海,我心中竟然湧現出了幾許連我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的委屈情緒。

  眨了眨眼,很好的抑制住突然上湧的微微淚意。面上卻是清清淺淺的笑了。

  我對著他,微微笑道:「殿下要是再不來,我可就沒有因子開房錢了。」

  他莞爾一笑,上前向我走來,在看到我略顯單薄的衣裳時微微皺了下眉:「這麼冷的天,也不多加件衣裳。」

  我用力眨了一下眼,又一下,依舊微微揚起臉笑道:「如果我說,我沒有銀子買衣裳,殿下信不信?」

  下一秒,在我還沒有反映過來之時。突如其來的溫暖就這樣猝不及防的襲來,將我整個人包圍。

  他敞開狐裘密密的裹住我與他,其實他抱著我的力道並不大,只是因為共同裹在狐裘之中的緣故,兩人的身字,還是不可避免的緊緊契合著。

  而他低沉磁性的聲音,帶著溫熱的氣息,就這樣輕輕拂在我的耳即:「現下不冷了,恩?」

第38章

  隨南承曜一道出了客棧,這才發覺門外等著一小隊的人馬,皆是披盔帶甲,飽經風雪,竟然像是剛遠行回來一樣。

  南承曜似乎是看出來了我的疑問一樣,攬著我的腰輕聲笑道:「我前幾日帶人到漠北各處轉了一圈,今日放回鄴城便聽得處處都在唸誦這首『上京清風』。」

  我微微覺得有些羞澀,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眼睫笑道:「我都到鄴城五天了,一直都見不到殿下,只好想出了這個法子。」

  他微微笑道:「若非如此,我又怎麼會猜得到你在這裡呢,只怕王妃就著的要露宿街頭了。」

  我聞言不由得一笑,抬起眼來看他,這才注意到周圍的氣氛詭異得過了頭,方醒悟過來自己此刻仍然是男裝打扮,卻被他攬在懷裡同披一襲狐裘。

  大窘,不由得怪自己被狐裘一暖整個人都懶倦下來了,一時都沒有留意才出了這樣的狀況,一面不動聲色的就想要往他懷抱外掙。

  他卻沒有放手,依舊一手攏著狐裘,一手牢牢的攬著我的肩膀。似笑非笑的斜看了我一眼,也不說什麼話。

  我又是羞窘又是無奈的在他的懷中輕聲說道:「殿下還不快放開我。是想叫人說成是斷袖之癖那?」

  他垂眸看我,莞爾一笑:「若是如此清俊的美少年,我是倒不介意的。」

  「殿下。」

  許是看我面上的惱意,他笑了笑放開了我,又解下身上的狐裘親自披到了我的肩膀上。

  「殿下……」

  我欲推辭。話沒有說完便被他漫不經心的笑著打斷:「怎麼,想通了?還是兩個人更暖和是吧?」

  我無奈的看著他。知道多說無益。他一笑,舉步上前對著屬下吩咐道:「留一個人在這打點,其他人隨我回府。」

  一面說著,一面回身看我,微笑著示意。

  我連忙開口道:「殿下,如今疏影身體不適恐怕多有不便,還是我留下來,等打點好了即可便趕過官府去。」

  他如今既然安然無恙,那麼這些信箋便不急於這一刻交付於他知曉,他的隨行皆是清一色的男子,疏影一個姑娘家的。又臥病在床,照顧起來實在是很不方便。

  南承曜倒也不勉強我,對著我點頭微微笑道:「哦,她也跟來了?」

  也不等我回答,便微微轉過頭去對著身側一個眉目清俊的少年吩咐道:「秦昭,你留下來護衛王妃。」

  面前眾人即便是身經百戰,在聽到我身份的時候卻都免不了微微一驚,卻又顧及著此刻在外面,行禮的動作生生忍住。

  雖然知道不應該,可是他們此刻左右難為的樣子還是讓我有些忍俊不禁。而南承曜則沒有那麼的好心,直接輕聲笑了出來,他瀟灑的翻身上馬,對一眾下屬笑道:「走吧,先隨我回去

好了,日後見面的機會還有,不急這一會。」

  他率領著眾人漸漸遠去了,秦昭則留下來幫著我打點這一切。

  這是一個眉目清俊的青年,看上去不會比瀲大上太多,一雙眼睛彷彿蘊藏著整個天地一般的寬容和平,身上的氣息沉默,乾淨而容忍。

  這樣的年輕,又是這樣的氣質,我實在是沒有辦法把眼前的秦昭與眾人口中的那個廝殺於血雨腥風中戰無不勝的龍飛將軍聯繫在一起。

  他自然是察覺到了我的視線,只是依舊大大方方的行事,並不避諱,卻也一直沉默,不說一個字。

  我上樓去喚了疏影起來,小丫頭聽聞三殿下來了 ,似乎一下子清醒了不少,喜滋滋的,看上去也精神了很多,

  我略微放下心來,扶者她下樓去,秦昭已經打點好了一切,牽了「逐風」和紫燕騮等在客棧門外。

  他的大名是早已經傳遍漠北的,在鄴稱人心目中,幾乎是可以說是天神一樣的人物了。

  因此,此刻拼著天冷,仍然是聚集了不少人在他周圍,目帶崇拜和敬愛。

  他顯然更善於應付凶神惡煞的敵人,而對民眾這樣毫無保留的熱情,雖然是善意有禮的應對,到是到底有些手足無措,大多數的時候只是安靜的默然傾聽。

  可是即便是如此,也阻止不了他周圍的人越聚越多。

  他看見我下樓,目光中似乎是鬆了一口氣,快步過來,就要攙扶一身小廝打扮的疏影。

  手伸到一半卻突然僵在了半空中,進退不得,許是想到了既然我是女扮男裝,那麼疏影恐怕也是女子一樣。

  我微微一笑,將手中並不重的包袱遞了過去,輕道:「勞煩將軍了。」

  他伸手接過,然後或許因者過輕的重量微微一征,看了我一眼,隨即又安靜的垂下眼眸,舉步去往門外牽馬。

  南承曜說那一席話的時候聲音並不大,夾雜在風雪聲之中,只有他周圍的幾個下屬聽到。

  但是他親自過來,又留下了秦昭,這足以讓所有人對我的身份好奇不已了。

  老闆娘或許是之前因著秦昭的寡言沉默不敢強推,此刻見了我下來,幾步上前來就往我手中塞銀子,「穆小哥,你既然是三殿下的人,那便是我鄴城的恩人,這房錢我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收的。」

  我連忙推辭,卻怎麼也推辭不過,只得把銀子往櫃檯上一放,對著她作揖到地。

  她嚇了一跳,連忙過來攙扶我,「穆小哥這是在做什麼啊?」

  我看著她的眼睛誠摯的開口道:「這幾日裡,蒙老闆娘多加照拂,大恩不言謝,如今分別在即,還望老闆娘千萬別讓穆欽為難。」

  「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有什麼可為難的……」

  我再一揖到地,然後看著她慢慢開口,語音清緩堅持:「您錯了,三殿下治軍。向來市軍紀嚴明,其中第一條便是不能打擾人民,行軍打仗之時尚能做到『凍死不拆屋,餓死不劫掠』,現如今,穆欽如何能違反軍紀佔您房錢,所以我說,請老闆娘千萬別讓我為難啊,穆欽一個人事小,壞了三殿下的軍紀可就事大了。」

  「這……」她面露難色,急迫萬分卻又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我知道鄴城民風淳樸,這老闆娘又是個仗義熱心腸,若真是就這樣走了,她必然要懊惱上幾日。

  於是我微微笑道:「身在鄴城,老闆娘還擔心沒有機會為國家盡一份心嗎?這幾日我在你這『半溪』,算是明白了什麼叫做『鄴城燒酒到半溪』了,果真是名不虛傳,如今這天寒地凍的,行軍將士都需要燒酒暖身,待我回去秉明了三殿下就到你這裡來大量採購,你看可好?到時候老闆娘可不要藏著不捨得拿出來啊?」

  如是說了,她方高興起來,笑道:「穆小哥你放心好了,我一定會把最好的酒給你們留者!」

  我笑這與她到別,出了門,先幫疏影緊了緊身上的狐裘披風,確信不會受涼了方問道:「你可還有力氣騎馬嗎?不行的話我去前面給你雇一頂轎子。」

  她笑了起來:「吃過藥又睡了一覺,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又知道可以見到三殿下了,這病啊,早就好了•」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看她雙頰依然紅透,知道這病勢仍舊還在,不過她既然有力氣開玩笑了,這精神看起來也不錯,想必慢慢的騎到官府是沒有什麼問題的。

  這樣想著,方扶她到那紫燕騮跟前,抬眼,卻正撞上了秦昭的靜靜的注視。

  他見我看他,也不驚慌,只是重又靜靜的垂下眼哞,依舊不說話,只是沉默著伸出手臂給疏影。

  疏影扶著他的手臂一借力,穩穩的坐到了馬上。秦昭轉身牽了「逐風」過來,我輕巧的躍上。待坐定之後才發覺 秦昭在馬前來不及收回的右臂。

  不由得有些尷尬的朝他笑了一笑。

  他看著我,突然極淡的彎了彎唇角,不知道是在笑我還是在笑他自己,那笑卻如月下曇花一般。瞬間點亮了他清俊的面容。

  我微微一征。待要看仔細,他唇邊的淡淡弧度卻早已經逝去,再尋不到分毫,亦如曇花一般,轉瞬即逝。

  他轉身利落的跨上自己的馬,沉默的等著我出發的示意。

  我微微笑著點了下頭,於是三個人便策馬緩緩的向鄴城官府的方向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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