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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小事/大清風華-庶女當家》作者:歸曄(全書完)

第一百一十九章邱家親戚

微月從上房回到月滿樓的時候,方十一已經坐在臨窗的軟榻上,閉眸養神。

她放輕腳步,走了進去,剛走近軟榻就被他長臂一摟。

微月驚呼出聲,人已經被緊緊箍在他寬厚的懷裡,“有你這樣隨便抱人的嗎?”

方十一將臉埋在她肩窩,低低聲笑著,“我怎麼隨便了。”

“還閤著眼呢。”微月沒好氣叫道。

方十一咬了咬她的脖子,“你以為我還會認錯人?”

“疼!”微月推開他,“今天怎麼那麼早回來?”

方十一目光熠熠地看著她,“早些回來陪你不好麼?”

“正經些。”微月嗔了他一眼,“對了,怎麼四少到現在還沒回來呢?浙江那邊沒什麼事兒吧?”

方十一突然坐直了身板,臉上神情也十分嚴肅,眼神清冷凌厲,“我正想與你說這事。”

微月疑惑看著他,怎麼突然認真起來了,“怎麼了?”

“自從朝廷關了浙江的海關之後,許多外商都無法直接在那邊交易,同和行茶葉銷量很大,福建那邊幾乎供不應求,所以我們才想到那邊去看看可有浙江的商行存有茶葉,剛好有一家商行有現貨,且質量也上等,我們買下之後,正準備要回廣州,卻遇到了一位好友,是英國商人,與我們同和行合作多年,他這次也是要到寧波去交易生意。”方十一頓了一下。

微月低頭聽著,很感興趣的樣子,她沒有插話,方十一的話還沒說完。

“他剛好有一批蠶絲想轉讓出去,我又急著趕回來,四哥便留下與他商榷,只是在前幾日,他突然呈了一封狀紙到天津。”方十一的眉毛擰了起來。

“什麼狀紙?”微月問道。

“以邇年在粵貿易有負屈之處,特赴天津呈訴。”方十一低聲道。

“他想狀告何人?”微月皺眉。

“他揭露,粵海關監督李永標利用職權,自買貨物,全不酬價,以及行商黎光華拖欠外商巨額銀兩,他告的這兩個人……都不簡單。”方十一道。

微月怔住,“他能告得起嗎?”

“他是外國商人,朝廷不敢忽視此事,只怕方家這次也要受牽連。”方十一目光淩淩看著她。

“你那位英國商人……叫什麼名字?”微月問道。

“洪任輝。”方十一道。

微月揉了揉鬢角,腦海裡仔細回想是否有關於這個人的印象,模模糊糊的,似乎有點印象,但不深刻,連具體什麼事情都不清楚。

要是現在給她一本清代歷史書就好了。

“四少爺就因為這件事才不能回廣州嗎?”她問道。

“嗯,不過已經來信說,過兩日就起程回來了。”方十一頜首道。

“那位洪任輝也一起到廣州?”微月挑眉,有點不祥的預感。

“皇上專派福州將軍等人前赴廣州府,連同兩廣總督李寺堯審理此案,既然要在廣州審理,他自然是要到廣州來的。”方十一回道。

“只要方家與洪任輝撇清關系,朝廷自然不會誤會方家。”微月道。

“若是因為怕麻煩而與相交多年的好友斷絕來往,非大丈夫所為。”方十一眼底蘊著清冷的光芒,直直看著微月。

微月紅唇勾出一抹笑,她現在對這個洪任輝還不了解,實在不好評價這個人值不值得方家去冒這個險,畢竟得罪浙江的首富和粵海關監督並不是小事,所以,她只是輕聲問道,“那你想如何?”

“待四哥回來再說。”方十一道。

“那我明日使人將外院的廂房收拾出來。”微月回視他,笑道。

方十一微怔,隨即含笑點頭。

如此又過了幾日之後,恩平縣的舅父家也到了廣州。

母舅大過天,微月在方邱氏的一再提醒下,已經一早便站在大門口等候著。

當她看到有三輛雙軸四輪馬車停在門外的時候,真是忍不住瞠舌,這哪是到人家家裡做客啊,分明是搬家!

最先下車的是一名富態圓潤的中年男子,眉眼與方邱氏有些相似,臉上帶著一種囂張跋扈的神情。

緊接著,是一位穿金戴銀的富態夫人,在陽光的照射下,她頭上的金釵真的是金光閃閃,很是灼目,跟在她身後的是一名較為年輕些的女子,約有三十歲左右,穿得雖不如前面那位夫人,但也是珠釵玉翠,極為風光。

微月正感興趣看向第二輛車,不知道還有誰呢?這面前三位大概就是舅父邱富光,舅母邱魯氏,和小妾賴姨娘了。

被方邱氏使出來接人的蓮姑已經激動得迎了上去,“大少爺,大少奶奶。”

她身後的丫環都識相地行禮,“舅老爺,舅夫人。”

“是蓮姑啊,我家姐呢?怎麼沒出來迎我們呢?”那邱富光眼睛只有一條縫,其實他本來眼睛不小,只是因為臉上的肉多了,所以才把眼睛擠小了,他的小眼透出一股囂張驕縱,看到來迎接自己的都是些丫環婆子,心中老大不願意了。

“夫人在屋裡等著您呢。”蓮姑似乎對邱舅老爺的蔑視視以為常。

微月臉上掛著完美的微笑,“舅父,舅母。”

邱舅老爺小眼睛一瞟,聲音咧咧,“這誰呢?”

吉祥和荔珠臉色不好,“回舅老爺,這是我們少奶奶。”

“怎麼和幾年前見到的不一樣?”邱魯氏掩嘴驚呼,帶著濃厚的鄉音。

她身後的賴姨娘低聲提醒,“夫人,這位是後來娶的,之前那位走了。”

邱魯氏恍然大悟,“我倒不記得這一樁了。”

微月笑容依舊,眼底波光瀲灩。

第二輛車上的人也下來了,是一位年輕的男子帶著六歲的孩童。

這就是兩位表弟了,二十一歲尚未娶親的邱錦清和六歲的邱錦源。

“舅父,舅母,您二位一路奔波,不如先請進屋休息吧。”微月沒空和他們再門口起爭端,有些人光看眼神就知道能不能相交了。

顯然這家人不僅相交不得,連好好相處都不容易。

那兩位表弟幾乎盡得他父親真傳,自我感覺良好且高人一等的姿態很明顯。

“嗯。”邱舅老爺傲慢地應了一聲,點著吉祥她們幾個丫環,“你,你們,去把車上的東西搬進來,仔細些,別磕壞了,那可都是你們表少爺的寶貝,你們賠不起的。”

微月目含冷笑,“吉祥,去叫幾個小廝,仔細抬著舅老爺的寶貝到軒院去,別撞壞了,方家是賠不起的。”

她方家兩個字咬得很重。

邱舅老爺瞪了她一眼。

吉祥清脆地答了一聲,“是,少奶奶。”

“舅父,舅母,請。”
第一百二十章見識

邱舅老爺揚著下顎。傲慢地從微月面前走過,跨進了門檻,在蓮姑帶領下往上房走去。

邱魯氏和賴姨娘緊跟其後。

剛到上房外門,方邱氏已經激動滴走了出來,緊握著邱舅老爺的手,“兄弟,我們可有十幾年不曾見面了。”

邱舅老爺也激動地點頭,與方才在外面的傲慢截然不同,“家姐,我也念了您十幾年吶。”

“路上順利不?都趕了幾天的路程了,想必是累了吧,肚子餓了嗎?”方邱氏急聲問著,看得出她很關心這個舅老爺。

微月安靜地站在一邊,冷眼旁觀,沒想到方邱氏也有這樣的一面,似乎對待方十一和茂官,她也不曾這樣真情流露的關切。

邱舅老爺與方邱氏互相傾訴了思念之情之後,邱魯氏也淚濕衣襟地向前,慘烈地嚎了一聲,“姑奶奶,我們可想死你了。”

方邱氏眼角好像微微抽了一下。對著邱魯氏的笑容並沒對著邱舅老爺的那樣真誠熱切,“弟妹,別來無恙。”

“哪里能一樣,姑奶奶,您都不知道……我們……”

邱舅老爺重重地咳了一聲,“別說廢話,趕緊讓錦清和錦源來見過姑母。”

方邱氏疑惑地看了邱舅老爺一眼,“富光,難道是家裡出了什麼事兒?你可不能瞞著我,有什麼事兒都要說,家姐必然不會袖手旁觀的。”

邱魯氏的嘴角馬上抿開了笑意。

邱舅老爺呵呵笑道,“沒,沒什麼事兒,有事會跟家姐說的,”然後轉向兩個兒子,“你們快過來,給姑母行個禮。”

微月扯著微笑,扶住方邱氏,“夫人,您先坐下吧,舅父和舅母也累了,不如大家都坐下說話。”

方邱氏因為高興,心裡也沒去計較自己不喜微月的事兒,“對,對,都坐下說話,坐下。”

邱家夫婦對視一眼。目光同時掃向微月,不過很快又轉開了。

邱錦清和邱錦源走向前來,行了大禮,“錦清見過姑母。”

邱錦源笑得甜美乖巧,“錦源也給姑母請安。”

方邱氏笑得合不攏嘴,蓮姑給兩兄弟送上了兩份大禮,“這是姑母賞給你們的。”

“多謝姑母。”兩人齊聲道謝。

方邱氏將邱錦源摟進懷里,親著他白里透紅的小臉,“這孩子可真乖,你們既然來了廣州,可就不許再回去了,我要天天見著錦源這孩子,長得和咱們父親真像。”

邱魯氏聞言,眉眼帶了笑,“都聽您的,就住廣州陪您,您還真別說,這孩子和老太爺確實長得相似。”

“錦源也聽姑母的,姑母真好。”邱錦源笑得天真可愛說著。

“姑母哪裡好?姑母老了,就想身邊有人陪著啊。”方邱氏摟著邱錦源笑道。

邱錦源搖頭,奶聲奶氣地說道。“姑母哪裡都好,姑母一點也不老,還很漂亮呢。”

方邱氏眉開眼笑,臉上的笑容如盛放的花朵。

微月就站在方邱氏旁邊,看著那個在甜言蜜語哄著方邱氏的邱錦源,心裡反而覺得別扭的茂官要可愛得多,還有那個邱錦清,雖然看著斯斯文文的,但她可沒忽略了剛剛他行禮時眼底流露的不屑之色。

“十一呢,怎麼沒見到他呢?”邱舅老爺喝著茶,額頭汗水淋淋,不停催促在給他扇風的丫環加快速度。

“十一少在商行裡,要晚些才能回來。”微月輕聲回道。

邱舅老爺臉色馬上就沉了下來,“他不知道我要來嗎?怎麼也不在家裡等著。”

微月道,“十一少本來是想親自迎接您,只是突然有急事,才趕著去了十三行。”

“什麼急事那麼重要?”邱魯氏問道。

微月含笑,“回舅母,生意上的事情,我這個婦道人家不懂。”

“使個人去瞧瞧,要不是什麼大事,就讓他回來,自己的親舅父千里迢迢來了廣州,沒有再緊要不過的事情了,還有,茂官呢?怎麼還沒來?”方邱氏出聲問道,懷裡仍摟著邱錦源。

那孩子明明已經被捂得滿頭大汗,卻仍似很幸福一樣偎依在方邱氏懷裡。

“正巧,茂官下學來了。”蓮姑剛想出去將茂官帶來。沒走兩步,茂官已經和念翠往大廳走了進來。

“茂官給祖母請安。”茂官走進門的時候,見到方邱氏懷裡摟著一個年歲與他差不多的男孩,而且那開心溫柔的笑臉,還是他從來沒見過的。

那個孩子是誰?為什麼能偎依在祖母懷裡?

“茂官,你來得正好,來,給你舅爺爺舅奶奶行禮,還有你兩位表叔,還從來沒見過呢。”方邱氏溫和地對茂官說著,臉上雖有笑容,但遠遠不及對待邱錦源那樣的寵愛。

“姑母,我五年前也來過廣州一回的,那時候茂官還小小的,沒想到一下子就長大了。”邱錦清開口,聲音平平淡淡,廣府話講得比他父母要標準一些。

茂官將視線轉向微月,一雙晶亮如星的大眼充滿了不解和失望。

微月對他微微一笑。

茂官低下頭,給邱舅老爺和邱魯氏行禮。

邱魯氏誇張地驚呼,“喲,十一的兒子都這麼大了?長得真像他父親,將來一定有出息的。”

方邱氏笑著點頭,“這孩子很聰明。家裡請了先生坐館,每日都跟著先生讀書上課呢。”

邱錦源拉住方邱氏的衣袖,嬌聲道,“姑母,錦源也很聰明的。”

“好,好,錦源很聰明,讓你和茂官一起去上課好不好?”方邱氏寵溺道。

“好啊好啊,我最喜歡讀書了。”邱錦源笑著拍手。

茂官低著頭,緊緊捏住自己的衣袖。

“茂官,那你以後就要和表叔一起上課。記得要乖乖聽話,知道嗎?”方邱氏對茂官道。

“是,祖母。”茂官小聲回答,眼底流露出幾分受傷委屈的神情。

微月暗暗嘆了一聲,方邱氏實在偏心,怎麼對著自己的親孫子也這樣呢?

邱錦源在方邱氏懷裡露出得意的笑容。

方邱氏又問了恩平那邊的一些情況,只是見邱舅老爺言辭閃爍,她便讓微月帶著兩位表弟先回院子裡休息,她還想與邱家夫婦說些體己話。

“表嫂,你長得真漂亮,我從來沒見過像你這麼好看的人。”出了上房,那邱錦源便邁著短小的小腿跑到微月身側,伸出肉呼呼的手握住微月的衣袖,討好而甜美地笑著。

“是嗎?那是因為你還小,以後長大了,會遇到很多好看的人。”微月淡淡笑著,笑容雖溫柔,卻顯得有些疏離。

茂官走在微月身後,見到那個剛剛一直霸占著祖母的小孩現在又拉著微月在撒嬌,他決定要討厭這個表叔。

“可是,錦源覺得還是表嫂最好看了。”邱錦源認真地說著。

童言童語……有時聽著真覺得天真無暇,心情大好,只是這個邱錦源未免也太懂得討好大人了?這才是個六歲的小孩?從剛剛在方邱氏面前的撒嬌到這時候對她的討好,總覺得有些太刻意了。

才第一次見面呢,小孩子就算不認生,也不會這麼快就親昵起來的吧。

“誰說她好看,我母親才好看呢,比她還好看!”茂官不服氣地開口叫道,為什麼連這個女人也對那什麼表叔露出溫柔的笑臉,對著他的時候卻又掐又捏的,討厭,太討厭了。

邱錦源睜著一雙無辜的眼眸看著茂官,“我才沒有胡說,表嫂長得是很好看,你母親是誰?我都沒見過。”

茂官叫道,“我母親才是方家的少奶奶!”

“你亂講,方家的少奶奶是表嫂才對。我剛剛都聽到別人這樣叫的,我知道了,你母親是以前那位表嫂才對,可是她都死了,再好看也沒用。”邱錦源也大聲回叫著。

茂官眼眶一紅,突然用力地將邱錦源撞倒在地上,“你才胡說你才亂講,我母親沒死,你才死了你才死了!”

茂官騎在邱錦源身上,掄起小拳頭重重地揍了他兩拳。

邱錦源哇一聲哭了出來。

微月忙上前去分開他們兩人,“茂官,你怎麼可以動手動腳的,你還是晚輩呢。”

“滾開,我也討厭你。”茂官扁嘴叫著,轉身自己跑開了。

“念翠,快跟去看看。”微月叫道。

“表嫂,我疼。”邱錦源捂住肩膀,哭得可憐兮兮,鼻涕都出來了。

微月用絹帕給他擦乾凈小臉,柔聲道,“沒事沒事,你是長輩,不要和一個小孩計較。”

邱錦清在一旁嫌惡看著,也沒要上前安慰自己的胞弟,“果然商賈之家的,就是少了些教養。”

微月冷冷地瞥了過去,讀了幾個書就瞧不起商賈了?貌似邱家也是世代經商的吧。

始終是客人……微月對自己說著,像這種鳳凰男,自己沒必要去計較。

邱錦源被自己的兄長瞪了幾眼之後,便收了眼淚,委屈地低著頭。

微月讓人帶著邱家兩位少爺往靜園而去,那里雖不算大,但有南北兩座房舍,中間是一個小庭園,正適合這兩位少爺一人一間房子,另各配了兩名丫環服侍著。

“兩位表少爺,請先回屋里歇息,短什麼缺什麼只管說出來。”

邱錦清冷淡地應了一聲。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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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茂官的眼淚

不知方邱氏留著邱舅老爺夫婦在屋裡說了什麼。正正兩個時辰過去,邱舅老爺和邱魯氏才從上房出來,看他們光滿面,走路帶風的模樣,好像是撿到寶了。

傍晚的時候,方十一便回來了。

“你回來了?去見過舅父沒?”微月問道,邱舅老爺那邊使人過來打聽了幾次,聽到方十一還沒回來見他,他已經心中有火了。

方十一挑眉,臉上維持著一貫的冷漠,“還沒,怎麼了?”

“找了你幾次了,不知是不是有要緊的事兒與你說。”微月說道。

方十一嘴角吟著冷笑,“他還會有什麼事?”

“你似乎知道什麼呢。”微月似笑非笑看著他。

“你覺得舅父一家如何?”方十一答非所問,眼底含著笑,柔化了他冷漠的輪廓。

微月沉默片刻,組織一下語言,竟不知該找什麼字眼來形容對邱家的感覺,“相處不深,哪裡能作評價。”

方十一笑了笑,“以後多得是時間讓你慢慢相處。”

微月聞言。怎麼就覺得有些不太對勁,“你的意思,是他們打算長住了?”

“邱家生意敗落,這次到廣州來,只是為了避債。”方十一冷聲說著,他也是今日才知道邱家那麼大的生意被舅父幾年就敗光了,真是好本事。

“啊?今日在上房卻沒聽舅父提起。”微月詫異,看他們衣著裝扮,哪裡看得出是家道敗落的?

“舅父是個極愛面子的人,怎麼會在人前說自己的失敗,倒是母親……若是知道了,免不了要我們接濟邱家。”方十一道,別說他和方邱氏一直不親厚,對邱家那邊的人,他也少有聯系,前兩年不是沒對舅父伸過援手,只是舅父自幼便被慣壞,一直眼高於頂,又不肯聽旁人意見,也不肯腳踏實地做生意,整天想著一步飛天,還抱怨方家對邱家照顧太少。

“接濟倒無所謂,只怕是個無底洞。”想到邱家一家人,微月頓覺得大概以後日子不會那麼清閑的。

“原來你對他們了解已經如此深刻。”正因為是無底洞,他才會在近這兩年不再給舅父送銀子,原以為就算舅父再怎麼不濟,也不至於把邱家幾代的基業毀了。沒想到他不僅毀了,還連邱家大宅都沒了。

前幾天聽到他們要到廣州來,他已經覺得奇怪,派人去打聽了一下,才知實情。

“倒不是我對他們了解深刻,是他們表現過於明顯。”微月嘀咕著。

“舅父和舅母本來就是如此,你且忍耐些。”方十一三年前在恩平見過邱家夫婦一次,印象十分深刻。

微月斜睨他一眼,語氣有些促狹,“我耐性向來不怎樣,若是忍不住沖撞了他們,如何是好?”

方十一輕捏她的手,聲音低沉,“我總不能讓他們讓我娘子受委屈了。”

微月輕笑出聲,眼底陽光四射,“其實舅父只是太過於自我為中心,我會盡量不去惹他們不快的,不過你那表弟,是不是有些瞧不起人了?”

“你說錦清?怎麼了?他幾年前來過廣州,我與他相處了幾日,性情還算溫和的。”方十一道。

“我們說的可是同一個人?”微月好笑問道。那鼻孔朝天的鳳凰男哪裡性情溫和?

方十一笑道,“許是錦清得了考生的資格,難免有些自高了。”

“行了,別說他們,我過去茂官那邊一會兒,你先去梳洗。”微月從他手中抽開自己的手,笑道。

方十一挑眉,“你就這麼喜歡逗茂官生氣?”

微月媚眼一挑,“你兒子現在才五歲,這應該是五彩繽紛調皮搗蛋的童年,你看你都把他教成什麼樣子了,活生生一個小方十一。”

方十一沒好氣地拉住她,“像我有何不可?”

微月指尖輕撫他眼角和嘴角,難得的溫柔,“你覺得讓自己的兒子像你好嗎?”像他那樣有一個灰暗慘淡的童年?

方十一微微一怔,將她攬進了懷里,“父子倆不一定要走同樣的道路。”

微月笑著推開他,“一身的汗臭味,今天去哪兒了?”

“到船上去了,那裡人多。”方十一放開她,笑著解釋。

“我去讓人打水,等下你也和我一起去看茂官?”微月嗔了他一眼。

之後,方十一梳洗之後,便和微月一起到偏院找茂官了。

茂官見到父親來看他的時候,暗淡的眼眸攸地亮了起來,只是看到方十一身後的微月時,小嘴馬上翹了起來。

“父親。”茂官給方十一請安,看也不看微月。

方十一輕輕擰眉,回頭看了微月一眼。她又怎麼惹茂官生氣了?

微月回他一個甜甜的笑。

方十一問了茂官一些學業上的問題,又聽了茂官背了幾首古詩,微月聽得想打瞌睡。

好不容易才等茂官背完了。

方十一滿意地點了點頭,“很好,先生教的要記住之外,自己也要多學些別的……”

“例如學學該如何撒嬌,該學習如何不動聲色報復欺負自己的人。”微月翻白眼地插嘴,深怕方十一又要茂官背什麼之乎者也。

方十一好笑地看向她,“嗯?”

“剛剛姚總管不是找你嗎?說不定有急事呢?”微月眨了眨眼道,他們剛出門的時候,姚總管便要來找方十一的,只是方十一說要過來先看一下茂官,所以讓姚總管在書房等著。

“那我先去書房。”方十一深深看了她一眼,起身要離開。

茂官有些失望地看著他。

微月掐了掐茂官的小臉蛋,“今晚吃細蓉,好不?”

自己最喜歡吃的細蓉?茂官眼神閃爍遲疑地看著微月。

“大地魚,蝦乾煮了兩個時辰的上湯,肉汁鮮嫩的細蓉……”微月手托著下巴,笑得好不得意。

方十一搖了搖頭輕笑,抬步離開。

微月看了他背影一眼,他這樣……算是信任自己能與他兒子相處得好?

似乎自從那次談話之後,她和方十一之間的相處方式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他對自己越來越親昵,這算是決定不再懷疑她的表現嗎?

可是為什麼她心裡還是覺得不踏實?這是因為自己對這個地方還缺乏安全感的原因。那種格格不入的感覺……

“我不要吃什麼細蓉。”茂官稚聲叫道,賭氣地爬上床榻,背對著微月。

微月回過神來,在床沿坐下,冷聲道,“我知道你今日受了委屈,那小子也不過長你一歲,卻如此懂得討好他人,你何不向他學習?”

茂官悶聲叫道,“那叫虛偽。”

“你既要成為一個行商首,又怎麼能夠不虛偽?”微月道。

“祖母只喜歡他。”祖母從來沒有那樣親熱抱過他。

“你也有人喜歡。”小孩子的心思果然單純可愛。都喜歡比較,想要更多人關心自己注意自己,微月好笑想著。

“連父親也不理我。”茂官哽咽道,“我要母親,我要我母親……”

會哭的孩子有糖吃……微月突然想起這句話,好像要是再這時候對一個孩子落井下石有些不厚道了,她低聲道,“你父親若是不理你不喜你,怎麼會天天問你上學情況,你是他唯一的孩子,他不喜歡你還能喜歡誰?再說了,你祖母就是再喜歡小表叔,也抵不過和你親,你才是她嫡親的孫子,對不?”

茂官轉過頭來,眼睛被眼淚刷洗得更加明亮,“他們說我是沒人要的小孩,說連我母親也不要了……父親他以後會有比我更親的兒子……”

聽著茂官抽抽嗒嗒地講著,微月心中生出一絲柔軟,聲音軟了下來,“是誰敢這樣說?你是方家的小少爺,就算將來你父親有了別的孩子,你也是他們的哥哥,難道還有只要弟弟不要哥哥的父親嗎?你母親……也不是不要你,她只是去了很遙遠的地方,但她還是會關心你的。”

“真的?”茂官吸了吸鼻子,哽咽問道。

“哭得難看死了。”微月捏住他鼻子,“我幹嘛要騙你。”

“好痛!”茂官大叫,這個女人剛剛明明很溫柔的,一下子又原形畢露了。

“起來,去洗臉,然後一起吃細蓉。”微月將他抱了起來,真是越來越瘦了,好吧,她自我檢討一下,自己真是一個符合繼母這形象的人。

茂官小心翼翼看了微月一眼,感受著她懷裡的溫暖。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涌了起來,好久好久沒有人這樣將他抱在懷裡了。

“二娘……”他低著頭,小手緊緊抱著她的肩膀。

“嗯?”微月將他抱著坐下腿上,讓念翠去打了水進來。

“我以後再也不聽湘珠的話了,好不好?我會很乖的。”茂官小臉還有淚痕,眼底盡是不安的害怕。

微月絞了綾巾為他拭臉,“會哭的孩子才有糖吃,你會乖乖聽話當然好,可有時候適當地調皮搗蛋,也不會讓人討厭的。”

“那……你會不會討厭我?以後會不會讓父親不要我。”茂官小聲問道。

微月沉默了片刻,看來今天方邱氏對待邱錦源的態度刺激了茂官一直以來脆弱的心了,這孩子自從失去母親之後,就一直擔心會被大家遺棄,怕自己的位置被別人替代,而剛好那個邱錦源比他更討喜,能讓更多的人喜歡,所以他今晚才會這樣害怕不安地對自己說這些話吧。

“不會的。”她低聲說著,誰還能忍心拒絕這樣含淚懇求自己的孩子?

茂官小臉終於綻開了天真爛漫的笑容,好像夏日的驕陽般燦爛。
第一百二十二章開金行

和茂官一起吃完晚飯之後。見他因為剛剛大哭而顯得有些疲累,眼睛都要睜不開了,微月讓讓念翠帶他去睡覺。

小茂官瞠大眼睛忽閃忽閃看著微月,卻什麼也不說。

微月暗嘆了一聲,親自帶他回了內屋。

茂官牽著微月的手,一直到睡著了,都沒有放開。

微月看著那張潔白如玉的小臉,無奈地笑著,茂官被別人奚落,大概和她對待他的態度脫不了干係吧。

真是的!她又不是真的想欺負他,只是每次看到他繃著一張臉,明明稚氣未脫,偏要學著大人的冷漠,怎麼看怎麼別扭,所以才欺負得他呱呱叫,看他氣呼呼的樣子怎麼也比死氣沉沉的強。

方十一去而復返,便是見到微月倚靠著床柱不知想什麼入了神,而茂官則是抱著微月的手,鼻子紅通通的,睡得很沉。

他輕輕地將微月的手總茂官的手裡抽了出來。

微月猛然睜開眼,被嚇了一跳。“你回來了?”

“嚇到你了?”他壓低聲音,在她耳邊問著。

溫熱的氣息打在臉頰,微月臉上一熱,“我沒事,茂官睡著了,我們回去吧。”

“嗯。”方十一看了兒子一眼,才和微月離開了偏院。

知道方十一還沒吃完飯,微月便讓吉祥去廚房端一碗細蓉過來。

他的心情好像不太好,眼梢蘊著清冷淡漠的神色,安靜地吃完細蓉,也沒有和微月多說一句話。

難道是看到茂官眼睛有些紅腫,以為自己沒有善待他的兒子?

“你這是怎麼了?”微月給他遞上一杯參茶,秀眉輕蹙地看著他。

方十一看了她一眼,“坐下說話。”

微月在他身邊坐了下來,“是為茂官的事情?”

“茂官怎麼了?”方十一疑惑問道。

微月笑了笑,“沒事,他今日有些小別扭。”

“他對著你哪天沒小別扭的?”方十一笑了出來,“你和他一點都不像母子。”

微月笑道,“本來就不是母子。”

方十一卻臉色微沉,“我希望你和茂官親近一些,其實他挺喜歡和你一起的,每次看他跟你下棋,他都笑得很開心,以前他和他一起的時候,也沒這樣的。”

微月眼睫低斂,輕聲道,“茂官還小。凡事總是需要慢慢來的。”

方十一點了點頭,“你說的也是……”接著,便又陷入沉默。

微月不想他們之間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和諧默契又被破壞,便問道,“姚總管找你什麼事兒?”

方十一眼底閃過怒色,冷聲道,“母親剛剛把姚總管找去說話了。”

是和邱家有關!微月腦海裡立刻閃過這個念頭。

“她讓姚總管這兩日在廣州府最繁華的街道找出一間鋪子,還是要三間面闊的,說要給舅父做生意的。”方十一沉聲說著,清俊的臉一點表情都沒有。

“這……舅父他們真的打算再廣州長住了?既然要在這里做生意,怎麼沒有提前說一聲呢,只是幫忙找鋪子而已?可有其他?”要不要也幫忙找處宅子呢?沒理由就這麼一直住在方家吧。

“母親的意思,是買下鋪子,送給舅父。”方十一冷笑道。

“這……”以方家財力,買幾間鋪子送給舅父是沒問題,只是方邱氏吩咐這樣的事情卻也沒和方十一商量,甚至跟她交代一聲也沒有,這也難怪方十一要生氣了。

“一兩間鋪子只是閑事,就由得母親去做主了,我已經交代了姚總管,以後不管是誰吩咐他做事。都要來問你一聲,你若覺得不應該的,就不必去理會了。”方十一道。

這才是第一天,後面的大概是陸續有來了。

微月知道方十一並不是會計較銀財的人,只是方家即使富有,但金山銀山也有被掏盡的時候,有時候對親戚大方也是要適可而止的。

翌日,方十一正要出門的時候,便被方邱氏使了蓮姑過來,將他們夫婦一起請到了上房。

邱舅老爺一家子已經在上房等著了。

見到方十一,邱舅老爺重重地哼了一聲,“真是好外甥,連舅父來了,也沒來請安,怎麼,是不是不歡迎我這個舅父到家裡來做客?若是礙著哪些人的眼了,我這就走,馬上就回恩平去。”

慢走,不送!微月在心里冷笑著,一眼也不看那動作神情都顯得作假和誇獎的邱舅老爺。

方十一眼底蘊著清冷的光芒,淡聲道,“舅父,您誤會了,我這不是來給您請安了麼?”

“若不是我讓蓮姑去請你過來,你會來嗎?”方邱氏冷哼道,不明白一手撫養長大的兒子怎麼就跟自己不親厚,心裡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那時候正要過來的。”方十一嘴角浮起淺笑,溫潤儒雅地說著。

微月忍不住以眼角的餘光掃了方十一一眼,瞧他說的煞有其事。心中頓覺好笑,這男人連扯謊也扯得比別人認真。

要不是他臨出門還跟自己說要到十三行,她還真以為他真的要去給邱舅老爺請安的。

“昨天回來怎麼不先去給舅父請安?”方邱氏臉色緩了下來。

“正好姚總管有急事找我,耽擱了一下,時候不早,便想著不好打攪舅父休息,所以打算今天早上再去請安的。”方十一淡聲說道。

邱舅老爺聽到姚總管去找了方十一,臉上的不滿被另外一種詭異的表情換上,呵呵笑了幾聲,“原來如此,我就說嘛,像十一這樣做大生意的人,怎麼會對自己的母舅不尊敬呢,對吧,家姐。”

方邱氏溫和笑著,“就你這個當舅父的一直慣著自己的外甥。”

微月差點忍不住翻白眼,這邱家姐弟這種變臉速度是不是快了一些?

方十一依然淡漠地微笑,眼神愈加森冷。

“哪有母舅不疼自己外甥的。”邱舅老爺疼愛地看著方十一。

方十一也尊敬地看了邱舅老爺一眼。

方邱氏含笑道,“十一,家嫂,你們都坐下說話吧,有事商量你們。”

方十一和微月在她右手邊的太師椅坐下,對面一溜四張太師椅坐著邱舅老爺一家人。

邱魯氏友好慈愛地看著微月。心裡卻想著,好在昨日沒有對這位新少奶奶說什麼不應該說的話,本來她是聽說十一並不喜這位新少奶奶,不是娶進門之後,都一直不肯踏進她房門半步的麼?怎麼聽著這宅裡的丫環說,十一和潘微月恩愛非常,甚至疼惜她還勝過以前那位少奶奶。

怎麼看都不知道這個潘微月好在哪里。

“不知母親有何事要吩咐兒子的?”方十一淡聲對方邱氏問道。

“是這樣的。”方邱氏正了正臉色,“恩平那邊如今生意是越來越不好做了,所以你舅父呢,就打算到廣州來做生意,姚總管想必也與你說了。我讓他幫忙找間門面比較好的鋪子,你舅父做了那麼多年的生意,將來肯定能在廣州有一番作為,指不定以後還能幫著你。”

方十一含笑點著頭,“不知舅父想要做哪一行的生意?”

邱舅老爺呵呵笑著道,“本來嘛,到廣州來最好賺錢的就是行商了,可我總不能和自己的外甥幹同行吧,所以,還是找間鋪子,勉勉強強開個金行算了。”

看著那以長輩姿態說話的舅父,微月嘴角吟著淺笑,真是好大的口氣,憑他也想在十三行混?還勉勉強強開個金行就算了,金行要是說開就能開的,他也不必投奔到方家來。

方邱氏插嘴道,“十一,你在廣州府有人事,到時候別忘了要幫襯舅父。”

方十一只是微笑問道,“開金行倒是不錯,不知舅父預了多少的本錢?可找到了金礦供貨?”

邱舅老爺聽著臉色馬上就沉了下來。

方邱氏急聲道,“十一,你這是怎麼回事,讓你幫著舅父,你倒計較起銀兩來了。”

方十一沉聲道,“母親,舅父若是不說個明白,要我如何幫呢?開金行需要本錢,我也只是想了解清楚。”

“誰會帶著大堆的銀兩到處走,舅父在恩平還有幾百畝的田地呢,你還怕我會貪了你的銀子。”邱舅老爺大力拍著桌面,站了起來大聲吼道。

這麼說的意思是……微月和方十一對視了一眼,彼此都有些心照不宣,舅父這心虛的表現怕是連開金行的本錢也要方家給出的了。

方邱氏這時候也適時開口,“十一,你就先幫你舅父把金行開起來,到時候賺了銀子。再把本錢還給你也行。”

邱魯氏接著道,“十一啊,你也別擔心,難道我們做長輩還會貪你們小輩的銀子不成,再說了,你們方家要什麼沒有,銀子是最多的,先幫舅父把鋪子開起來,到時候一本萬利之時,肯定少不了你們的好處。”

微月冷笑看著他們,邱舅老爺一副氣呼呼的模樣,邱魯氏則是討好笑著,而那兩位一直沒有出聲的表弟,一位是一臉的嫌棄和不屑,另一位是天真甜美對著她笑。

真是……一家子的極品。

方十一並沒有因為邱舅老爺和方邱氏的扯貓尾而動怒,他笑著道,“先替舅父墊銀子開鋪子是沒問題,只是,金行這方面的我並不熟悉,不知舅父要從哪裡入貨?是哪裡的金礦?”

邱舅老爺支吾著,“等鋪子開了,自然就有進貨的門路了。”

方十一皺眉,沉思起來。

微月無語,總算知道這位邱舅老爺是怎麼把家產敗光的了,一點計劃都沒有,就想要立刻開門做生意,還想著一步登天一本萬利了,生意要真那麼容易做的,這世上就沒窮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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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且忍你們

方十一沉思了一會兒,才對邱舅老爺道,“舅父,不如這樣吧,這幾天讓姚總管去尋鋪面,你也再看看有沒門路可以進貨的金礦,金行不比其他行業的生意,還是仔細些好。”

邱舅老爺一聽,不耐煩地道,“開個金行怎麼就這麼多事兒,那就不開金行了,做別的生意吧。”

邱魯氏一個白眼橫了過去,不開金行他們到廣州來作甚?讓方家送他們一家金行,他們在廣州的下半輩子就不用愁了。

“照我說,還不如別做什麼生意了,還不如待我明年春闈赴京考試,中了個功名回來,將您奉為老太爺在家里享清福,何必看人家臉色,當個低下的商賈有個什麼好的。”邱錦清冷聲冷氣地突然開口。

方邱氏皺眉看向他。

邱魯氏有些尷尬。

方十一微笑,眼中淌過一抹寒光,“邱家難道不是商賈?尚未取得功名的表弟你,如今算什麼?”

邱錦清一滯,撇嘴道,“等我取得功名,我們就是官宦之家了。”

“我衷心祝願表弟明年在春闈大考中出人頭地。”方十一微笑道。

邱錦清傲然一笑,“多謝表哥。”

“那麼,就這樣吧,我會讓姚總管去尋個門面好的鋪子,至於是否要開金行,就看舅父自己的主意了,我得去十三行了,你們有什麼事兒,找微月說聲也行,她說的話等同於我。”方十一站了起來,沉聲說著,清冷的目光教方邱氏即使不滿他的敷衍,也沒有說出別的什麼話來。

邱舅老爺和邱魯氏很愕然地看著方十一,他竟然如此看重潘微月?

方邱氏只是咬緊了牙關,這個兒子是越來越和自己疏離了。

微月沒好氣地瞪了方十一一眼,這家伙!竟然拿她來當擋箭牌了。

從上房出來,微月理也不理方十一,快步地往前走著。

方十一輕笑一聲,上前拉住她的手,低頭看著她,“怎麼了?”

微月用力掐住他的胳膊,“你竟然推我去應付那家人,這不是要我難做嗎?”

方十一輕嘆道,“微月,你方才也聽到了,舅父他們索求無度,有母親在那兒,我不好當面拒絕。”

“所以就讓我來當紅臉了是吧?”微月嗔了他一眼,她當然也看不慣姓邱的一家人,簡直是太離譜了,要方十一送他們一間金行?這胃口也實在太大了。

方十一低笑,“夫妻乃是並頭蓮,我相信你會很好幫我應付舅父他們的。”

微月哼了一聲,“我若是頂撞了他們,落了個不孝的名聲,是不是你也幫我擔著,是不是也等同於你。”

方十一笑道,“嗯,一切有我。”

去你丫的方十一!這千年狐貍就是打著這樣的主意吧,他自己礙著外甥的身份不好對邱舅老爺說不,可她不同,她一個婦道人家,小家氣子不願意提攜親戚,別人也不好說她什麼。

“你先別生氣。”方十一握住她的手,柔聲道,“其實我這樣說的原因也不全然是為了鋪子的事情,給舅父送鋪子是推不去的了,母親那邊不好交代,只是在他們住在家裡的這幾天……你要多辛苦一些,忍無可忍之時,無論你作甚,我都會認為你是對的。”

微月不悅道,“你還知道他們什麼脾性,你一次跟我說了吧。”

“過幾就見識到了。”方十一低聲道,他當時在恩平的那半個月就知道舅父和舅母是什麼樣的人。

“難道夫人沒二話嗎?”微月問道。

方十一笑容有些冷淡下來,“母親也只是想照顧娘家。”

明白!了解!微月點了點頭,希望邱家那幾位親戚有點到別人家裡作客的自覺,別真的太過分了。

之後,方十一便去了十三行街,微月則回了月滿樓,聽著鐘嫲嫲過來回事。

到了午後,便聽到邱錦清要帶了兩個小廝出去了,說是要到廣州詩人墨客最多的地方去和人家比試才華。

微月聞言,只交代要仔細照顧這位表少爺,不可怠慢了。

這一天,風平浪靜地過去了。

翌日,剛吃過早飯,姚總管便過來了,“少奶奶,舅老爺要到賬房支五百兩,說是要出去應酬,您看是……”

“給!”微月含笑道,“交代賬房的盧管事,讓他另用賬冊記著,這些天邱家那些人在方家支了多少銀子,拿了多少東西,都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記著。”

“是,少奶奶。”

“對了,姚總管,你派個人去打聽一下,舅老爺家鄉是不是真的有兩百畝田地,問個清楚那塊地的事情。”微月突然道。

第三天,邱魯氏帶著賴姨娘到下九圃那家全廣州最好的布行買了近五百兩的絲綢錦緞,又到錦玉號買了一千兩的珠釵首飾,美曰其名,作為方家的嫡親舅母若不妝點體面,只怕要失了方家的臉面。

微月聽著姚總管的回話,淡然一笑,隨她們去吧。

第四天,那位自詡才華絕倫無人能比的表少爺邱錦清和眾多才子競拍,以三千兩的高價買下了宋朝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圖》。

“三千兩?”微月端起蓋鐘兒,似笑非笑看著姚總管。

姚總管抹了抹額頭的汗水,“回少奶奶,是三千兩。”

很好!花三千兩買了一副贗品,也只有邱錦清幹得出這種事情了。

別懷疑她還沒看到畫就知道那是贗品,真的那一幅就是偏那麼巧,她在方十一的書房見過。

“少奶奶,表少爺他……”姚總管遲疑地開口,“因為想要買下這幅畫,把潘家的大少爺得罪了,那潘大少也看中了。”

微月挑了挑眉,“我知道了,讓盧管事記著就行了。”

第五天,邱舅老爺再到賬房支了一千兩……邱魯氏支了五百兩買胭脂,邱錦清支了八百兩買筆墨書豪。

邱家稱贊少奶奶為人處事很不錯,方邱氏也認為媳婦這次沒有讓她丟臉,這樣禮遇她的兄弟一家,可見是尊重自己的。

“姚總管,幾天前讓你去打聽的事情怎麼樣了?”這一次,微月臉上的笑容有些嚴肅。

姚總管道,“已經打聽清楚了,舅老爺將家財變賣了還債,只剩下兩百畝地賣不出去,聽說那塊地有硫磺的味道,所以沒人願意買下。”

“是麼?”微月笑得有些高深莫測,恩平雖沒有廣州的繁華,但不管哪個地方,總有一些有錢人的吧。

中國溫泉之鄉……如果她沒猜錯,這兩百畝地應該有個溫泉眼,嗯,將那塊地變成自己的,然後建成宅子,挖個溫泉池,再轉手賣給當地的官員或者有錢人,應該不會是個虧本的生意才對。

這幾日邱家在方家的支出用度也足夠換他們這塊地了,那不就是一塊不能耕種的死地嗎?

至於邱舅老爺想要方十一送他們鋪子開金行的事情,就和他兒子邱錦清整天認為明年春闈會中狀元一樣,有夢想是好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換田契

到了傍晚的時候。念翠過來跟微月回話,茂官這兩天情緒有點不太對勁,似是受了什麼委屈。

微月輕輕蹙眉,這幾天邱錦源都和茂官一起上學,難道兩人發生了矛盾?

她來到偏院,茂官正在練字,見到微月進門,馬上丟下筆,眼眶發紅地直奔入她懷裡。

“二娘。”聲音帶著濃濃的哭腔,一副很委屈的模樣。

微月低頭看著他,“怎麼了?”

茂官揉著發紅的眼睛,倔強地不肯掉淚,“二娘,你看看我的字寫得好不好?”

微月怔了一下,“好。”

茂官牽著她的手,來到書案旁邊,他用力爬上了太師椅,將墨汁還未乾的字帖拿給微月看。

微月含笑道,“寫得很好啊,比我寫的都好看。”

“真的嗎?沒有筆勁不足,用力不當。只比畫符清晰一些?”茂官眼睛攸地亮了起來,如星星一樣好看,聲音卻仍充滿了不自信。

“先生如此評價你的字?”微月皺眉,有些不悅。

“先生說我年紀尚幼,這樣的字已經算不錯。”茂官小臉有了一絲笑意。

微月眼神微沉,“是小表叔這樣說你?”

“小表叔說大表叔教他臨摹王羲之的字體,所以寫得要比我好。”茂官有些低落。

本來以為自己是萬千寵愛,是聰明能幹的,可是這兩天卻一直被邱錦源狀似無意地刺激打擊著,家里每個人都好像很喜歡嘴甜的邱錦源,故而對平時裝深沉的茂官有了對比……

微月摸著茂官的小腦袋,“為什麼要去學別人怎麼寫字,你將來又不當書法家,字能寫得讓別人看明白就行了,有自己的特色不好嗎?臨摹別人的字,那也是別人的,不是自己的。”

茂官聽了,眼睛彎了起來,笑得天真無暇,像清晨的第一縷陽光般讓人看著溫暖舒心,“嗯,我才不要學小表叔,我一點也不喜歡他。”

“去洗手吧,該用膳了。”微月笑著道。

茂官乖巧地點頭,讓念翠帶著去洗手。

從偏院出來,微月的表情一直很冷漠,她對邱家的耐性已經差不多用完了。明日,也該清算清算了。

進了屋裡,便見到方十一靠在臨窗的軟榻上看書,那閑適輕松,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樣,微月心裡氣不打一處來,這家伙日子過得是挺滋美的,把那一家的全推給她去應付了。

她走了過去,從他手中抽走了書,居高臨下地冷睨著他。

方十一抬起頭,愕然看著她,挑眉問道,“怎麼了?”

微月哼了一聲,“我不幹了。”

“什麼?”方十一坐直了身子,將她拉著在身邊坐下,幽深似海的黑眸隱隱含著笑。

“你家那些親戚,你自己應付去。”微月沒好氣地叫道。

“不是做得挺好的嗎?母親和舅父都誇你呢。”方十一低低聲笑著,清醇好聽的聲音透過耳膜傳入了她的心裡。

微月嗔了他一眼,“我由著他們搬空了你的家財,他們能不誇我嗎?”

“那麼,你接下來打算作甚?”方十一問道。

微月緊繃的臉溢出笑紋。“你就那麼肯定我接下來要做什麼?”

“微月,我是你夫君呢,怎麼能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方十一抱緊了她的腰,在她耳邊低聲說著。

微月臉頰泛起紅暈,用力掰開他的手,“說話就說話,這麼大熱天的,抱著也不嫌熱。”

方十一笑著放開她。

微月道,“你覺得恩平如何?那裡繁華不?”在現代,她只聽過天下溫泉數恩平,卻不知在這個時候,那裡的經濟如何。

“廣州府有不少從恩平來的走商,官道也在前兩年修整了,恩平要比前幾年繁華了些,只是那里百姓貧富差距懸殊。”方十一道。

“你說,要是我將舅父那兩百畝地建成大宅子,在宅子裡面挖一個溫泉,再將這宅子賣給恩平當地的大戶人家,有賺頭不?你聽過溫泉嗎?就是那種地下自然涌出的泉水。”微月的眼眸清亮,她不占別人便宜,自然也不會讓別人輕易拿了好處,就算邱家是爛船,總也有三千釘的。

“皇皇上靈,愍我蒼生。泌彼溫泉,於此麗川……你確定那裡有泉眼?”方十一目含驚喜看著她。

“我使人去查過了,那塊地有硫磺的味道,應該能挖到泉眼,就算挖不到,也沒關係。同樣能建大宅轉賣出去,總之,就不能讓邱家以為我們的銀子是任取任用的。”微月道。

她總是在不經意的時候,帶給他震撼和驚喜。

方十一大笑出聲,忍不住一把抱住她,“微月,微月……”

“做什麼,放開!”微月被他突然的熱情嚇到了。

“你真是一塊寶。”而且,她是他的,真好!

“這麼說,你是贊成我這主意了?”微月雙手抵著他的肩膀,看著他問。

“有理由不贊成麼?”方十一笑道。

“那好,明日我可就找舅父他們了,到時候免不了要得罪了夫人。”微月說著,其實她和方十一從本質上看,是同類型的人。

方十一含笑望著她,她嘴裡雖這麼說,可沒看出她會擔心得罪母親,早在他讓她當家的那時候開始,母親大概就對她有嫌隙了。

第二天,方十一剛出門沒多久,方邱氏便使人過來請微月到上房去。

正好,她不必主動出擊了。

來到上房。果然那邱家夫婦已經在了。

微月禮儀周到地給幾位長輩請安。

方邱氏冷漠看著她,問道,“姚總管去尋鋪面的事情怎麼樣了?這都幾天了,還一點消息都沒有,到底是怎麼辦事的。”

邱舅老爺很不耐煩地看著她,“我連貨源都找好了,你們這鋪面卻一直沒有找出來,白白讓我耽擱了幾天的生意。”

“舅父已經找到貨源?不知是哪裡的金礦?”微月笑著問道。

“山西那邊的,你一個婦道人家,說了也不明白,問這麼多作甚。你只管告訴我,幾時將鋪子給我。”邱舅老爺斜睨了微月一眼,十分看不起的樣子。

微月淡淡一笑,“不知舅父要進的是生金還是純金?質地如何?成色如何?生金每錢多少銀子,純金又是多少銀子?次金又什麼價位?打金師傅是何人?”

邱舅老爺被問得一愣一愣的,竟一句也答不上,惱羞成怒地叫道,“到底是我要做生意還是你要做生意。”

方邱氏也不悅地看著微月,“家嫂,不許放肆。”

微月無辜地看著他們,“我只是想問個明白,總不能銀子這樣花出去,卻不知道怎麼拿回來吧。”

“說來說去,你就是怕我們邱家欠了你們的銀子。”邱魯氏撇嘴涼涼地說道。

“舅父家中良田百畝,又豈是那等貪小便宜的人。”微月急忙說道。

邱舅老爺哼了一聲,“你知道就好。”

“所以,相信舅父也會將這幾天在方家借的銀子都還清了的,對麼?”微月揚唇微笑,十分禮貌客氣。

“你……你說什麼,我什麼時候在方家借了銀子?”邱舅老爺大叫道。

方邱氏鐵青著一張臉。

微月讓吉祥將賬本拿了出來,打開放在邱舅老爺面前,“舅父前幾天到賬房支銀子的時候,說這只是跟方家借的,所以我才交代賬房,只要是舅父和舅母幾位想要支銀子的,都不能阻撓,您看,一共兩萬六千兩,記得明明白白的。”

“家嫂,舅父既然到我們家來,花點銀子算什麼,你竟然斤斤計較,還有沒將我放在眼裡。”方邱氏氣得臉色都發白了。

“不敢,媳婦本來也這樣想的,既然舅父在生意上周轉不開,我們方家幫襯些也無妨……”如果不是邱舅老爺支銀子的時候底氣不足,說將來遲早會還了方家。她也不會任他們邱家把賬房當成自己的。

“放屁!”邱舅老爺站了起來,“我們邱家不需要你們方家的可憐。”

“說什麼可憐不可憐的,大家都是親戚,何必計較這點銀子,傷了感情。”方邱氏急忙安撫邱舅老爺。

邱舅老爺憤怒瞪著微月,就等著她給自己一個下臺階。

微月含笑道,“親兄弟也得明算賬。”

邱舅老爺炸毛地跳起來,對邱魯氏叫道,“去,去把那田契拿來!”

“我這就去拿。”邱魯氏狠狠瞪了微月一眼,扭著身子離開上房。

方邱氏氣得兩腮的臉頰都輕顫著,“潘微月,你好!你好得很,你眼裡還有沒我這個夫人,你以為你在方家能一手遮天了是吧?”

微月嘆道,“夫人,媳婦絕對不敢有這樣的心思。”

“哼,家姐,想不到十一竟然娶了這麼一個潑婦,不就是幾萬兩嗎?我們邱家還沒放在眼裡。”邱舅老爺冷聲哼著。

微月笑而不應。

方邱氏瞪向自己的胞弟,“你也知道說只是幾萬兩,我會與你計較這點銀子嗎?你放心,我絕不會讓方家委屈了你。”

“家姐,你放心,我沒帶那麼多現銀在身才會到方家的賬房支銀子,我把田契賣了,也是一樣的。”邱舅老爺道。

“富光,方家不需要你賣田契來還銀子。”方邱氏大聲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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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你算個什麼東西

邱舅老爺本來就是一個心高氣傲。極愛面子的人,本來這幾天在方家賬房取銀子取得那樣輕巧,是覺得十一他們敬重他,不敢得罪他,沒想到會遇到這麼計較的潘微月。

“哼,方家還是廣州首富呢,這點銀子也跟自己的母舅計較,說出去也不怕笑掉別人的大牙。”邱魯氏尖聲說著,從門外走了進來。

邱舅老爺從邱魯氏手里把田契拿了過來,扔給微月,“這是兩百畝良田的田契,就換你那兩萬六千兩!”

吉祥從地上將田契撿了起來。

微月也不矯情推托,“既然如此,那這田契我就收下了。”

邱舅老爺的臉色漲得跟豬肝色一樣,“潑婦,簡直就是潑婦!”

“既要收下田契,那就別顧什麼親戚臉面了,大家扯開了講,這幾天我們在你們方家花的那麼點銀子根本不足以買下我們的田契,怎麼說也得再添一間金行。”邱魯氏板起了臉,一副精打細算不願吃虧的模樣。

微月冷笑。她講話可是客客氣氣的,哪裡像潑婦?“若是良田,這兩萬六千兩也算值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邱舅老爺吼道。

“夠了!”方邱氏突然將蓋盅兒摔在地上,憤怒瞪著微月,“這件事到此為止,富光,我會讓十一替你做主的,讓他知道他到底娶了個什麼好媳婦!”

微月嘴角含笑地從上房出來。

吉祥在她身後忍不住問道,“小姐,您是故意的吧?”

“我故意什麼了?”微月眨巴著清亮的眼眸,眼底有掩不住的狡黠笑意。

“小姐分明是故意惹夫人生氣,故意不留面子給舅老爺,故意讓他們討厭您。”吉祥好笑地道。

“這麼明顯嗎?我以為我做得很好。”微月摸著下巴,沉思道。

吉祥忍不住笑道,“小姐對不屬於自己的銀財向來不怎麼上心,今日卻和舅老爺撕破臉,奴婢是不是可以認為,小姐已經不再將十一少當是外人了呢?”

微月嗔了她一眼,“方十一將邱家這個麻煩丟給我,我要是不禮尚往來,也太說不過去了。”

她就是故意要當面落邱舅老爺的臉面,故意讓方邱氏對她意見更大,讓他們輪流著去找方十一訴苦,那家伙自己顧著清靜,把爛攤子全丟給她,她現在悉數還給他,看他還敢不敢再拿她當擋箭牌。

“小姐。您臉紅了。”吉祥掩嘴忍住笑,其實這些天小姐和十一少的相處她是看在眼里的,不再像以前那本貌合神離,他們兩人之間好像有一種說不出的默契。

微月抬起手作勢要掐她。

吉祥卻指著前方道,“小姐,您看,是茂官和小表少爺。”

微月轉頭看了過去,水榭八角亭之中,茂官和邱錦源面對面坐著。

茂官手里執筆,不知低頭在寫什麼,邱錦源不停著在說話。

“過去看看。”微月示意吉祥一起往水榭走去。

穿過九曲橋,才知道茂官他們是在作畫。

“表嫂。”邱錦源發現了微月走來,馬上甜笑著站起來。

微月與他輕輕頷首,“在作畫呢?”

茂官回過頭來,緊繃的小臉泛開笑意,“二娘。”

邱錦源跑到微月身邊,拉著她的手撒嬌道,“今天先生說讓我們畫湖景,我和茂官一早就來了,表嫂,你快看看。我畫得好不好?”

茂官看著邱錦源牽住微月的手,眼神一暗。

微月在石椅上坐了下來,“李先生呢?”

茂官道,“李先生剛剛走開了,許是到花園那邊去走走,他交代我們在這裡作畫。”

“是麼?都畫了什麼?”微月問著茂官。

邱錦源大聲叫著,“表嫂,你看,你看看我畫的,先生說我畫得很好呢。”

微月有些敷衍地拿在手中。

邱錦源斜了茂官一眼,嬌聲道,“表嫂,茂官畫得極為難看,也不知道畫的是什麼。”

茂官小臉漲紅,委屈地將畫藏在背後。

微月挑了挑眉,低頭看著邱錦源的畫,很贊賞地笑著,“小表叔這畫真不錯,茂官,你應該過來學習學習。”

邱錦源嘴角翹了起來,眼底盡是得意的笑容。

茂官緊咬著唇,站到微月身邊,低眸看著邱錦源那幅日出湖景圖。

微月繼續道,“你看,小表叔將荷包蛋畫得多好,蛋黃是蛋黃,蛋白是蛋白,還有幾根青蔥搭配,看著都令人食指大動。”

茂官眨了眨眼。表情有些茫然,他詫異看著微月,這是荷包蛋?

邱錦源幾乎要哭了,“表嫂,這是日出的湖邊景色。”

微月皺眉,“明明是荷包蛋。”

邱錦源扁嘴,看了茂官一眼,又看看微月,勉強笑著,“表嫂說是荷包蛋,那就是荷包蛋。”

微月揚起一抹冷笑,真是懂得見風使舵的孩子,也不知跟誰學的。

“表嫂,我很聽話的,先生都說我乖巧聰明。”邱錦源討好看著微月。

“是麼,小表叔真是好孩子。”微月笑道。

“那表嫂喜歡錦源嗎?”邱錦源眨巴著圓溜溜的眼睛看著微月。

微月正欲開口,卻見九曲橋上走來一位婀娜多姿的女子。

“二少爺,原來你在這兒呢,哎喲,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大熱天的,怎麼到外面來教學了,都不知道請的是什麼先生。”來者正是邱舅老爺的小妾。賴姨娘。

邱錦源低聲道,“姨娘,是先生說要來學作畫的。”

“作什麼畫需要到外面來,看你,都一身的汗了,真是可憐。”賴姨娘心疼地叫著,拿出絹帕輕柔地為邱錦源拭汗。

“先生讓我畫日出湖邊景色,我一清早就在這裡了呢。”邱錦源道。

“那明明是荷包蛋。”茂官站在微月身邊稚聲叫著。

“你才是荷包蛋!”對荷包蛋三個字已經深惡痛絕的邱錦源聽到茂官這樣說,馬上哽咽地叫道。

賴姨娘轉過頭瞪向茂官,“你說什麼荷包蛋。”

微月冷冷地看著她,看她打算無視自己到什麼時候。

“喲。原來少奶奶也在呢,方才竟也沒有注意到。”賴姨娘提高了聲音,很驚訝地看著微月。

微月漠然一笑,“能讓賴姨娘注意到了也真不容易。”

賴姨娘扯了扯嘴角,拿過邱錦源的畫看著,“二少爺畫得真好,明明就是湖邊景色圖,怎麼會是荷包蛋呢。”

“就是荷包蛋。”茂官橫著脖子叫道。

邱錦源哇一聲哭了出來。

賴姨娘大怒地越過石桌,推了一下茂官,“你這孩子怎能這樣,一點教養都沒有,都把小表叔給罵哭了。”

微月臉色一沉,站起來一把抓住還想往茂官臉上掐去的手,狠狠地用力摔向石桌,“賴姨娘,你竟敢對我們茂官動手動腳。”

賴姨娘的手被用力摔向石桌,撞得都破了皮,她吃痛地尖叫起來,“你怎麼打人了。”

微月冷冷看著她,“你說誰打人?”

“你……你目無尊長!這還是廣州的大戶豪族呢,連個少奶奶都這般沒教養。”賴姨娘撒潑地叫了起來。

微月一步一步向她逼近,“你也懂得說這裡是廣州,這裡是方家,請問,你算個什麼東西?也配你來跟我講尊長?你算個什麼東西?也配來碰我們茂官一根頭髮?”

茂官的小臉蛋只有她能掐,只有她能欺負!

“你……你……”賴姨娘臉色有些發白,剛剛被撞向石桌的右手似乎更痛了。

“我如何?你又能如何?”微月目光森寒,聲音冷厲。

邱錦源嚇得都不敢哭了。

茂官也怔怔看著微月,心底好像涌出了什麼東西,暖暖的,就要從眼睛裡出來了。

賴姨娘被微月逼到了角落,腳都有些發軟了跌坐在地上。

微月冷哼一聲,目光銳利從邱錦源臉上掃過,看向茂官的時候才溫和了一些,“茂官,我們回去了,我最討厭流鼻涕的小孩了。”

邱錦源扁著小嘴。用力地將鼻涕吸了回去。

吉祥低頭忍著笑,牽起茂官跟在微月身後離開了水榭。

回到月滿樓之後,微月便讓荔珠去切了幾片冰鎮西瓜過來。

“以後遇到了想踩在你頭上的人,他踩你一腳,你就要兩腳踩回去,知道嗎?”微月拿了一片西瓜給茂官,順便教了一下人生道理。

茂官咧開了嘴,“就像二娘今日這樣嗎?”

“今日這樣?太客氣了,我一腳都沒踩回去。”微月冷哼道。

茂官咯咯地笑著。

微月沒好氣地掐了掐他的小臉蛋,“臭小子,今天畫了什麼,拿來給我看看。”

茂官猶豫地看了她一眼,才將放在旁邊的畫遞給微月。

微月笑著睇他一眼,“畫了什麼這麼神秘。”

邊說著,打開了畫卷,日頭西墜時的湖邊水榭,雖然畫工生澀,有些落筆太重,顏色把握得並不均勻,但微月還是看出來了,水榭裡面是一對夫婦和一個小孩,是一家人在下棋。

很溫馨,很美好的畫面。

“這是父親,這是我……”茂官肥嘟嘟的小手指著畫中的人物,語氣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這是二娘……”

微月一怔,脫口而出,“那你母親呢?”

茂官咬了咬唇,指著類似天空的地方,“母親在這裡,她看著我們的。”

微月心中一暖,捏了捏他的臉頰,“畫得真難看。”

茂官笑得陽光燦爛。
第一百二十六章

方十一剛進了二道門。馬上就被請去上房。

他沉著臉聽著舅父和舅母一人一句,將微月講得一無是處,今日如何眼中無人,對長輩無禮,如何斤斤計較失了方家作為大戶豪族的臉面,如何欺負一個年僅六歲的小表叔,如何如何……

他幾乎能想象微月今日如何風光了。

她現在肯定很舒服在屋裡看書喝茶……

這算是對他的禮尚往來?

“十一!”邱舅老爺聽不到他的話,有些著急地叫著。

方邱氏皺眉,“榆庭,你到底有沒在聽的。”

方十一回過神來,“嗯,我聽到了。”

方邱氏目光一沉,“微月是你的媳婦,你得好好跟她說教說教。”

“是,母親。”方十一低聲應著。

邱舅老爺還沒解氣,拉著方十一的手道,“十一,你不能讓你那媳婦管家,太失臉面了,我是你舅父自然是不會在外面說什麼,若是換了外人。還不知要如何編排方家竟然讓這般目無尊長的少奶奶當家。”

方十一拉開他的手,淡聲道,“舅父,我自有主張,微月今日對您有冒犯之處,還請您大人有大量,多多包涵。”

“我自然不會是那麼小家子氣的人,只是……”

“既然如此,我就代微月多謝舅父了,我這就去說一說她。”說罷,方十一便跟方邱氏作揖道,“母親,我先回去了,您也別生氣傷了身子,微月只是年紀小,不懂事。”

方邱氏直直盯著方十一,眼底風雲變幻,不知在想些什麼,她本來是有許多話要對十一說的,可是見到兒子那清冷淡漠的眼神時,她才突然驚醒了。

這些日子以來,她實在太沉不住氣了,難道因為潘微月當家了,她這些年的苦心就都白費了?不,不會的,這麼些年她都忍了,她不相信她一生的計算。最後卻都折在潘家兩姐妹手中。

“嗯,那你先回去吧,也別跟她急,有話好好說。”方邱氏溫聲說著,一副慈祥長輩的模樣。

方十一眼底閃過一抹銳利,“是,母親。”

邱舅老爺還想開口,卻被方邱氏一個眼神制止了。

方十一察覺了方邱氏的眼神,眉心擰了起來。

回到月滿樓,微月和茂官正在下棋,幾個丫環在旁邊觀戰,不時傳出茂官稚氣的笑語。

“十一少。”吉祥一個回身見到了方十一,急忙行禮。

丫環們都轉身見禮。

茂官滿眼的笑,“父親。”

方十一輕輕頜首一笑,在他身邊坐了下來,“在教二娘象棋?”

微月眼角微揚,“我們這叫切磋。”

方十一低聲笑著。

茂官道,“二娘沒贏過呢,您看,又輸了。”

微月打著哈欠,趁茂官還沒吃下她的帥。把棋子攪亂,“不玩了,時候不早,洗手吃飯。”

方十一漆黑潤亮的眼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吉祥她們帶著茂官下去了,內室只剩下微月和方十一。

微月站了起來,也想跟著出去,卻被方十一快手抓了回來,溫熱的唇貼著她的耳垂,“今天都做什麼了?”

“能做什麼?不就是和平常一樣麼?”微月怕癢躲著他,臉頰和他的摩擦著。

“我剛剛從上房回來,你還敢說你沒做什麼?”方十一扣住她的手,與她面對面。

微月哼了一聲,“就只許你拿我當擋箭牌,不許我禮尚往來?”

方十一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翹臀,“胡鬧!”

微月臉一紅,“你竟然打我!”

方十一無奈地將她摟在懷裡,“你想要那兩百畝的田地,也不必和舅父撕破臉,還得罪了母親。”

“願意用兩萬六千兩換他們那兩百畝爛地,他們就該偷笑了,又不是我要跟他們撕破臉,夫人就算要顧著邱家,也不是這樣離譜的。”微月沒好氣道。

“母親每年暗中貼補舅父的何止幾萬兩,我若是知道你以這樣的方式跟舅父要那兩百畝的地,我絕不由著你胡來。”方十一神情端肅,語氣充滿了譴責。

微月冷睨著他,語氣也僵硬起來,“難道我還要求著他們拿那兩百畝爛地來換兩萬六千兩不成?舅父一家的德性你不是挺清楚明白的嗎?”

方十一沉聲道,“我並不是要你去受他們的委屈。微月,有些人非你所看到的那麼簡單……”

“什麼意思?你如今是在怪我?”微月冷聲問著,心中的怒火一點一點地燃起,讓她去應付邱家舅父是方十一的意思,而且她也事先與他提過,她要邱家那兩百畝的地,他也是沒有任何意見,如今憑什麼怪她做得不夠周全?

方十一緊握住她的手,“我並沒有怪你,也不是說你今日做錯了什麼,我只是希望以後你做任何事之前,都要考慮得更長遠一些,要為自己留後路。”

微月推開他,眉梢眼角帶著冷漠的清寒,“十一少,那麼請你告訴我,你當初把這爛攤子扔給我的時候,可有考慮長遠?”

方十一語氣滯了一下,眼底淌著似水一般溫柔的光,“微月,我只是擔心你。”

微月輕輕一怔,眼底的寒意驟然消失,“為什麼擔心我?難道家裡還有人對我不利?”

頓時。她想起本尊在洞房被殺的事情來,臉色微微泛白。

方十一以為她是害怕了,忙道,“不是,只是……有些事情我尚未確認。”

“什麼事?”微月狐疑問道。

方十一深深看了微月一眼,終究還是還沒說,“沒什麼,是小事。”

微月的心瞬息冷了下來,他對她還是沒有足夠的信任。

翌日,方十一早早便要出門,臨走前。目光復雜看著準備去上房的微月。

微月對他淡淡笑著,“還不出門嗎?”

方十一在心底暗嘆了一聲,她還在生自己的氣……

雖然依然有說有笑,但他還是能感覺出來,她對自己的態度又回到最初,充滿了防備和不信任。

“嗯,要出去了,今天我會早點回來。”方十一看著她,猶豫著到底要不要將自己懷疑的事情說出來,可是一旦說了,那麼就會牽涉到更多關於方家的隱秘。

罷了,還是以後再解釋吧。

看著方十一離開的背影,微月眉心輕輕蹙起,他究竟在懷疑些什麼?

來到上房,微月發現方邱氏對自己竟然沒有惡言相向,也沒有板著臉,雖然還是很冷淡,但……昨日自己不是才將她氣得差點七竅冒煙嗎?今天怎麼說也應該教訓她兩句吧。

“你舅父今日已經拿了五千兩給姚總管,鋪子的事情還是盡快去辦,至於開金行,廣州府多的是金行了,生意不好做,所以還是開綢緞莊吧,九少對這方面的也熟悉,生意比較好做,開綢緞莊的本錢全由舅父自己出。”方邱氏平聲對微月說道。

微月心中有些驚訝,一夜之間,怎的改變那麼多?邱家哪裡還有銀子開綢緞莊?這又是方邱氏自己拿銀子出來送給舅老爺的吧?

“是,夫人。”這一次,微月不僅有些覺得自己小瞧了方邱氏,分明是恨不得將自己挫骨揚灰,卻仍能這樣淡定地和自己說話,是要贊她大量還是稱她忍耐力好?

是在隱忍著……等待時機吧。

這個曾經掌權方家……在眾多小妾中一直以來仍舊保持著威信,甚至路姨娘她們對她仍充滿了懼意,方邱氏曾經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一個到現在仍對權勢那麼執著的人,當初為什麼會禮佛放手一切權利?難道真的是怕了潘微華?

從方邱氏隱約的言語之中,她是看出來了。她是憎恨潘微華的,那到底為什麼能容忍潘微華算計方家,讓潘微華在方家一手遮天?

“好了,你下去吧,以後別在因為一些小事得罪長輩,對你沒有好處。”一副慈祥長輩講道理的樣子。

微月不留痕跡地呼了一口氣,“多謝夫人教誨,媳婦不敢再犯了。”

“嗯。”方邱氏淡淡地應了一聲,揉了揉眉心,讓蓮姑扶著她進內室。

微月行禮告退,腦海裡還有些茫然,她是不是有些東西沒想通?

剛走出門廊的時候,便見到邱家夫婦大搖大擺地走了過來,微月含笑地欠身行禮,“舅父,舅母……”

他們二人只當沒見到微月,從她面前走了過去。

所以說,是方邱氏突然轉變了態度……昨天明明還說要讓方十一替邱舅老爺做主的,是什麼事情令她突然改變了?

想不通……索性不想了,事情總有看得明白的時候。

到了下午的時候,方十一便回來了,卻是沒有進內院,派了小廝過來,讓微月替他取放在書房裡的一壘畫卷過去大書房。

微月有些不樂意,嘀咕著既然使了小廝過來,為甚不讓他拿過去就行了,還得讓她親自拿去。

因為多了邱錦源,茂官如今上課也沒在大書房了,而是另開一座小院,就在大書房的不遠處。

“九哥,你年紀也不小了,是時候成親了,母親和駱姨娘雖然不說,但還是擔心著你……”

微月剛進門的時候,正好聽到方十一這麼一句話。

她詫異看了過去,看到了同樣驚訝的九少爺方亦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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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別生氣了

方十一停下了話,見到微月走來,眼角含了笑意。

“九少爺也在呢。”微月笑著對方亦潯點了點頭。

方亦潯站了起來,回禮,“少奶奶。”

方十一接過微月手上的畫卷,遞給方亦潯,“九哥,這是官媒這兩天送來的,一直忘記交給你,你看看。”

方亦潯眼角瞄了微月一眼,俊臉漲得通紅,木訥道,“不,不必了。”

方十一皺眉道,“九哥,你年紀不小,難道還打算一輩子孤老不成?”

“我……我……”方亦潯支吾著,“我還不想成親。”

“九哥,你該不是有了意中人吧?”方十一忍不住笑道,“來,官媒說送來的都是廣州大家閨秀的畫像,看看可有你心上人。”

說著,方十一解開了綁著畫卷的絲繩,有十來張年輕姑娘的畫像,有的身段婀娜,有的身材高挑,樣貌都長得極好。

“十一,少奶奶還在這裡,就……就莫要說這些了。”方亦潯發窘地看了微月一眼,耳根子都紅了。

方十一笑道,“怕什麼,我就想讓微月過來幫你對對眼,你這位小嫂子的眼光很厲的。”

方亦潯笑得有些勉強,不敢再看向微月。

微月瞪了方十一一眼,他讓自己親自送畫像過來,就是為了替九少爺選老婆?

方十一對她溫柔笑著,他其實只是想找機會和她多說話,別再生氣了。

“十一,我是來與你說說舅父開綢緞莊的事情的。”方亦潯無奈地看著他。

微月有些訝異看了過去,方亦潯卻不敢多看她一眼。

方十一似沒有察覺方亦潯的異樣,低聲道,“既然是舅父自己要出錢開綢緞莊,你幫忙出一些意見也是應該的。”

“哪裡只是出意見如此簡單。”方亦潯嘆道,“我們同和行的綢緞都是要出洋的,和平時布行賣的不一樣,舅父要我從同和行的庫裡給他出貨。”方亦潯皺眉道,只要不涉及自己的事情,他講話便非常流利。

“自然是不能從同和行出,你給舅父找個精通此行的掌櫃吧,他的那生意,我們方家還是少過問的好。”方十一的聲音冷硬了起來,他不會允許任何人打同和行的主意。

方亦潯笑了笑,“我也是這樣想的。”

微月撇了撇嘴,她現在一點也不耐煩聽到邱家的事情。

方十一看出她的不悅,便不再繼續這個話題,斜了她一眼,笑著問,“微月,你看這些姑娘,可覺得有哪個適合九哥?”

微月道,“我看每個都樣貌出眾,就不知九少爺自己怎麼看。”

方亦潯一副窘態,將那畫卷都收進了懷裡,跟他們作揖要離開,“我……我拿回去看。”

“九哥看了之後,若是有心喜的,要將畫像送去官媒那兒,讓官媒代方家去提親。”方十一笑道。

方亦潯尷尬地點頭。

“九少爺慢走。”微月淺笑回禮。

待方亦潯離開之後,微月便冷著臉道,“既然十一少沒什麼吩咐的,那我就先回去了。”

方十一急忙拉住她的手,低眸看著她,低聲問道,“還在生氣?”

微月瞥了他一眼,“哪敢呢。”

方十一皺眉,她怎麼就體諒不到自己的苦心,他也只是不想她受到傷害,“你到底還想怎樣?”

“不怎樣。”微月別開頭,不去看他的眼。

方十一漆黑潤亮的眼浮起一絲怒意,他將她拉進了懷裡,“你怎麼就這麼倔,就不能對我多一些信心麼?我只是不想在事情尚未確定之前讓你擔驚受怕。”

“在你心目中,我是那麼沒用的人嗎?”微月語氣有些軟了下來,好吧,看在他也是關心自己的份上,就不跟他計較太多了。

“你若真是沒用,今日我何須低聲下氣?”方十一苦笑道。

“委屈你了?”微月瞪他。

“微月,有些事情……不是不想跟你說,只是……”方十一細撫她的鬢角,有些為難。

“算了,既然不能讓我知道,就別說了。”微月輕輕一嘆,事不關己嘛,她最近似乎越來越將自己融入這個方家裡面了。

方十一柔聲問道,“不生氣了?”

微月嘴角吟著淺笑,嗔了他一眼。

如此風平浪靜過了幾天,眼見六月天就要過去了,天氣卻依然炎熱。

邱舅老爺每天忙裡忙外地準備綢緞莊的開業,邱魯氏則天天陪著方邱氏,將方邱氏當是邱家最大的靠山,邱錦清依舊到廣州各大小詩社去展現才華,邱錦源雖然仍和茂官一起上學,卻不敢再當著別人的面數落茂官。

微月雖然一直避免去和他們起沖突,但難免有些事情還是要接觸的,不過她已經放寬了心思,不再去和方邱氏作對,邱家那些人只要不觸犯她的最低底限,她都能容忍下去,不過不知是不是因為上次的事情,邱家那些人再也沒有隨意到賬房去支銀子了。

特別是邱錦清,當他得知自己買回來的是贗品的時候,那張高傲如孔雀的臉孔立刻如鴕鳥般頹喪。

當然,那日方十一言辭閃爍她並不是沒有懷疑什麼,如果她沒猜錯,方十一的顧忌是方邱氏!所以,如今她也只能靜觀其變,看誰最後先露出尾巴。

“……讓針線房的唐嫲嫲給各房再做幾件秋衣,珍品房的燕菜要是缺了,就讓采辦的補足了,岑姨娘最近身子不好,多給她送一些,其他也就照著你說的去辦。”聽完鐘嫲嫲的回事,微月簡單聽派了些事情。

“是,少奶奶,那奴婢先下去了。”鐘嫲嫲曲膝一禮,與剛走進門的吉祥欠了欠身,離開書房。

吉祥待她走了一段路,才將書房的門關上。

“小姐,劉掌櫃回來了。”吉祥壓低聲音,在微月耳邊說道。

微月的眼睛亮了起來,“如何?”

最近廣州的陶瓷業幾乎被潘家搞得雞毛鴨血那麼亂,隆福行的存貨越來越少了,不管怎麼抬高價錢給那些燒窯的老板,都沒法讓對方答應給他們燒窯。

潘老頭子根本就是想整死隆福行,其他商行尚且有其他生意門路,只有隆福行幾乎只靠陶瓷在維持。

她等劉掌櫃的消息,已經等得有些心焦了。

“說是有了眉目,不過還得見面再詳談。”吉祥道。

“嗯,明日得去荔枝灣那邊,五少奶奶那邊的邀請是推不去的,你讓劉掌櫃兩天後在雙門底那邊吧,到時候再詳談。”微月低聲吩咐道。

明天是詩社正式成立,作為半個主人,她不到場說不過去,再說了,她也希望趁此機會和廣州府的豪族官家夫人小姐們認個熟臉。

“奴婢曉得怎麼做了。”吉祥應聲道。
第一百二十八章荔枝灣的偶遇

荔枝灣那邊的莊子並沒有做多大的修葺。卻有一種令人耳目一新的感覺。

方許氏本來就出身書香門第,也曾因辦了雲淙詩社而在廣州豪門女眷中有了盛名,所以這次請帖發了出去,前來捧場並表示以後願意多來詩社走動的夫人小姐並不在少數。

於是微月便讓她把女子詩社也題名為雲淙詩社,方許氏卻覺得這詩社有大半功勞是微月的,不好意思用了自己以前的詩社的名號,改名為淙月詩社。

張夫人也來了,她也熱衷賦詠,對於這種雅集聚會十分積極。

這次受邀前來的夫人小姐許多在上次慈善義賣的時候微月已經見過了,因著張夫人的關系,這一次她們對待她並不像上次那般冷淡,臉上笑容和善了許多。

“方少奶奶雖出身商賈,卻也有這種高雅樂趣,實屬難得。”在乘涼的雙層八角亭里,坐著幾位打扮貴氣的夫人,她們都以張夫人為首,邊吃茶果邊說著話。

說話的是胡夫人,胡家是廣州有名的官紳之家,本也是出身商賈,前些年捐錢買了個五品閑官,便將自己也當是了官宦的豪族。對其他商賈內眷十分看不起。

“胡夫人,你就是這點不好,商賈又如何了?方少奶奶做善事不甘人後,何來有半點商賈的勢利,再說了,方少奶奶可也是個目光極好的,否則當是別的什麼都不要就看中了張夫人的八花轉輪鉤枝鑒銘。”做在胡夫人旁邊的是連夫人,丈夫是通判大人。

胡夫人有些尷尬地笑著,面對真正的官家夫人,她氣焰便沒那麼高。

微月含笑道,“我一個俗人以金錢衡量了張夫人的佳作,是我褻瀆了才是,您幾位都是才情高雅之人,微月豈敢比擬。”

張夫人拍了拍微月的手背,“你也不必謙虛,這詩社辦得極好,荔林夾岸,微波渺彌,閑暇時與大伙兒來這兒游覽,又可填詞賦詠,我們都要感激你才是。”

其他幾位夫人都附言著,“是啊是啊,多得了方少奶奶。”

微月急忙道,“各位夫人過獎了,其實這詩社是五少奶奶一手辦起來的,我呀,就是來跟著您幾位混個名聲的。”

方許氏含笑看了微月一眼。對那些將視線轉向她的夫人回了一禮。

張夫人掩嘴笑著點了點微月光潔的額頭,“就你這張小嘴會說話。”

接著,連夫人提議來對句子。

微月笑著對方許氏道,“五少奶奶,我就指意你了,我是對不來的,你可要贏了幾位深藏不露的夫人,一會兒我親手釀的荔枝酒給你多喝兩杯。”

方許氏忍不住笑了出來,“為了你兩杯荔枝酒,讓我力敵各位夫人,看來還是罷了,這兩杯荔枝酒我是喝不到的了。”

幾位夫人被逗得都笑了,“五少奶奶,你放心,一會兒我們幫著你把她的荔枝酒全搶過來。”

微月故作委屈,“張夫人,您偏心。”

說笑了一陣,她們對起了句子,微月只能在旁邊給她們添茶助興,沒有加入。她的古文造詣向來不怎樣,唐詩宋詞雖然能記住幾首。可不能抄襲,近代的詩句……那就更不要提了,她想抄襲也得記得起來才行,這時候是沒有度娘的。

在大家興起的時候,微月才悄然地走出了庭園,對站在不遠處的吉祥招了招手。

“小姐?”吉祥走了過來。

“去把荔枝酒取來,給張夫人她們送來。”微月吩咐道。

吉祥應聲而去。

微月看著那些對詩對句歡笑成一團的幾位雍容華貴的夫人,看來方許氏很快融入她們的圈子,果然有共同語言還是比較容易溝通的。

她突然想到江邊去走走。

沿著青石小道走著,見到還有一些年輕小姐在庭園中作畫,她微笑地欠身招呼著。

看得出這幾位中也有中心靈魂人物,大概就是那位身材高挑,看起來十分自傲的李小姐了,她聽到微月的招呼,也只是側頭斜了一眼,繼續埋頭作畫。

其他小姐見了,也不敢和微月多說話。

微月淡淡地笑了笑,從小道上離開了,那位李小姐……大概就是那位粵海關監督李大人的千金了。

她想要結交這些豪族官宦貴夫人沒錯,可這種結交是建立在互相尊重上,是不是互相利用就暫且不說。

看人家臉色的就不必了。

這一次她並沒有往先前遇到唐馬徐的那涼亭方向走去,而是沿著泮塘,走進了在層層落落的蔥蘢綠意中。

池塘里種著蓮藕,菱角,茨菇,荸薺,茭筍,這里的人稱之為五秀。

今天的天氣很好,晴朗卻不炎熱。陽光透過樹葉,在陰涼的小道上投下斑駁的碎影。

偶爾江風吹來,層層的樹影便發出細碎的聲響,舒卷迴蕩。

微月的心情也跟著明媚起來,有空多親近大自然,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在忙碌的現代,很難得能享受這種靜謐閑適。

小道突然分開了兩條路,一是通向荔園詩社,一是通往荔枝園,如今荔枝已經過了最繁盛的時期,枝頭上只有零星的紅點。

她往荔枝園走去,這里比剛剛走來的小道更安靜,只有她窸窸窣窣的腳步聲,走了一小段路,她就已經放慢了腳步,不打算再繼續深入走進去。

“何人?可是章嘉?”微月正要轉身的時候,突然一聲輕柔溫潤的聲音從左邊的林子傳了出來。

她詫異地看了過去,卻見到一個穿著青色長衫跌撞走來的身影。

谷杭?怎麼總是在不經意的時候遇到他……

“小心!”眼見他就要撞上面前的荔枝樹,她急忙驚呼。

卻是來不及,谷杭一頭撞上樹幹,踉蹌後退了幾步,差點跌倒。

微月快步走了過去,“你沒事吧?”

谷杭白皙清秀的臉有些窘紅。“是方少奶奶……”

微月皺眉道,“你的那個小廝呢?怎麼能放你一個人在這裡?都把額頭撞得流血了。”

顯然他不止撞倒一次。

“他去找章嘉了,我本是想來走走,卻不知怎麼就走進了園子裡。”谷杭有些無奈說著,伸手探入懷裡想拿手帕,摸索一會兒,心想,手帕應該是掉在不知什麼地方了。

微月將手中的絹帕塞進他手裡,“章嘉也在這裡?他跑哪裡去了?”語氣中,有些生氣,那小子又不是不知道谷杭看不見。竟然還敢亂跑,還有那個小廝,太大意了,怎麼能讓谷杭一個人留在這裡,要是不小心掉進水溝裡怎麼辦。

“他是被我拉來的,聽到你今天也在荔枝灣,便說要去找你。”谷杭對她道了謝,才有些猶豫地將絹帕捂住額頭,淡淡的馨香鑽入了鼻息間。

“胡鬧!”微月沒好氣地斥道,“你要往哪裡去?我帶你出去吧。”說著,已經托住他的胳膊。

谷杭一愣,男女授受不親……這句話哽在了喉嚨,卻不知如何說出來,好像一說出口,就顯得自己太矯情了。

她也只是可憐他,想幫助他……

“多謝方少奶奶,在林子裡面有座竹亭,我在那裡等著束河他們。”谷杭客氣地說著,只覺得自己被她托住的手臂有些僵硬。

微月帶著他走出林子,沿著小徑繼續走著,忍不住勸道,“不是說眼睛能醫治麼?怎麼不醫呢?要是能看得見,今就不會受苦了。”

谷杭似氤氳著濃霧的眼垂了下來,聲音透著落寞,“我總是連累旁人。”

微月轉頭看了他秀美絕倫的側臉,嘆聲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既然上天給了你一雙這麼好看的眼睛,不是拿來擺設的,而是有更多的用途。”

谷杭嘴角釋開淡淡的笑,“其實看不見也有看不見的好處。”

“有什麼好處?將來連自己最重要的人都不知道生什麼樣子,那是多遺憾的事情。”微月搖頭不贊同,她曾經看過一本小說,男主角就是個瞎子,他每天都用手指頭細細摸索著女主角的五官,就是想要把她的模樣刻入心裡。可是又如何呢?在女主角懷孕的時候,不慎在家中跌了一跤,他卻什麼都做不到。

“……你說吧,要是他能看得見多好,能夠抱著妻子去找大夫,那他也就不用失去妻子了,對吧。”微月將那個故事稍微改變了一下,跟他說了出來。

谷杭沉默了一下,問道,“難道沒有丫環婆子嗎?”

微月輕咳一聲,“不是每家每戶都有下人的。”

谷杭會意地揚起了微笑,她只是想勸自己才會編出這樣的故事來,他柔聲道,“大夫說醫得好,也只是說有希望,並沒有保證的。”

與其之后讓自己更加失望,不如不要給自己希望。

“有希望總是好的。”微月笑道,“到了。”

她扶著他上了階梯,看著竹亭中的木桌上有幾本書,“你經常來這裡看書?”

谷杭緩緩地坐了下來,“這裡比較安靜,我讓束河念書與我聽。”

“能自己看多好。”她始終還是不願意放棄勸他去醫治眼睛。

谷杭淡淡地笑了笑,顯然是不想繼續談論這個話題。

微月有些訕笑道,“你還不如將字刻在木板上,你也能自己讀書了。”

谷杭怔了一下,似乎沒想明白微月的話。

微月道,“用指腹,摸出字體的形狀,這樣就不用靠別人念書給你聽了。”他不是天生看不見的,應該認得字。

可惜她不懂盲文,不然就教他盲文了。

谷杭恍然大悟,眼角的皺褶柔軟地舒展而開,“這個方法很好。”

而這時,章嘉和那個小廝束河也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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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吩咐

章嘉見到微月也坐在竹亭之中,臉上閃過驚喜。

束河卻只注意到谷杭額頭上的紅腫,快步走了進來,防備冷厲地看著微月,“少爺,您沒事吧。”

谷杭嘴角牽起溫潤的笑紋,“沒事,多虧遇到了方少奶奶。”

“小姐,原來你來了這裡。”章嘉漸脫稚氣充滿少年特有的陽光氣息的臉揚著燦爛的笑,開心看著微月。

微月眉眼吟著淺笑,看著這個俊朗的少年,“剛在荔枝園遇到谷杭,你跑哪兒去了,竟然把谷杭一個人留在林子裡,要是踩到水溝裡,或者是遇到什麼人,要怎麼辦?”

束河聽著,臉色就沉了下來,眼底充滿了自責和愧疚。

谷杭輕笑出聲,濃霧似乎在他眼中薄淡了些,透出一點光亮,使他那張俊秀絕倫的臉顯得更加好看,“我只是想散步,卻不知為何走進了林子裡,怎麼也走不出來。”

因為看不見一一

這句話同時在他們三個人心中響起。

“屬下不該離開您半步的。”束河低聲自責道。

聽到束河的自稱,微月眼波微動,心中第一次對谷杭的身份有些好奇。

“難道我真是個廢人,離了你半步也不行”谷杭溫聲問道,聲音雖柔和,卻隱隱有些冷意。

柬河臉色微變,“屬下不是這個意思。”

章嘉在旁撇嘴道,“谷大哥吃了虧,才會知道看得見的好處。”

束河急忙道,“少爺,湯馬遜就要回來了……”

微月眼中一喜,已經轉頭看了過去,谷杭的臉正好對著她,臉上的神情有些森然冷漠,透著幾分威嚴,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樣子。

這個氣質清雅,充滿貴氣的谷杭到底是什麼人?

“我自己的事情自有主張,他人不必多言。”谷杭清聲說著,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嚴厲。

束河低聲地應了一聲是。

章嘉則對著谷杭嘶啞咧嘴做了個鬼臉,與他平時故裝深沉的形象十分不符合,馬上顯得青春飛揚,開朗明媚。

微月對他露出一個溫和的笑意。

章嘉見到微月的笑容,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頂。

“束河,扶我回去上藥。”谷杭站了起來,吩咐柬河,對微月的方向作揖一禮,章嘉應該是有話要對她單獨說的,“方少奶奶,請。”

“你慢走。”微月起身回禮。

待谷杭和束河消失在視線中,微月疑惑問章嘉,“谷杭住在荔枝灣嗎”

微月有些驚訝,“我之前竟然都沒見過他。”

好歹她也在這荔枝灣住了半個多月……啊,那時候她出了水痘,幾乎是足不出門的,那次出來散步,也是遇到了湯馬遜,難道那時候湯馬遜是過來找谷杭?想托谷杭將那些書交給她。

“你又不是經常住在這裡,怎麼會見過地。”章嘉聳肩,伸手在竹亭旁邊的荔枝樹上摘了幾顆荔枝下來。

“那你呢?是不是經常往這裡跑?我還沒問你呢,你和谷杭似乎很熟稔,他是什麼人?”微月斜睨著他,一副他要是敢說不知道就會收拾他的樣子。

章嘉剛剝開一顆荔枝,乾笑看著微月,支吾道,“嗯,他啊,是京城大戶人家的少爺嘛,我小時候見過他的。”

微月似笑非笑睇著他,“原來你是京城的。”

章嘉臉色變得有些落寞,眼底閃過一絲恨意,“我…..我小時候住在廣州,我母親過世之後,我父親便將我送到了佛山。”

其實這些微月知道了一點,只是不知道他心中原來有怨。

“見過劉掌櫃了嗎?”她不擅長聽別人的傷心事,因為她不懂得如何安慰別人。

章嘉神色馬上嚴肅起來,眼底的落寞被一種警惕替代,他環顧四周,見沒有其他人,才壓低聲音道,“見過了,潘老爺似乎還不肯罷休,一直在打聽他的下落。”

微月低聲道,“潘老頭子這次壟斷陶瓷生意,也是為了要對付隆福行,想要整死,劉掌櫃。”

“他知道隆福行的東家是你?”章嘉詫異問道。

微月冷聲笑道,“他若是知道,早已經一掌拍死我了。”

“那…”章嘉皺眉,不明白潘老爺究竟為什麼突然那麼憎恨隆福行。

“他已經認定了我姨娘是劉掌櫃幫忙離開廣州,他之所以這麼緊盯著劉掌櫃,也只是想知道我姨娘的行蹤。”微月道。

章嘉露出一個明解的神神,“原來當初白姨娘找劉掌櫃變賣了那些田地,就是為了要謀劃離開廣州,我本來也懷疑是不是劉掌櫃得罪了潘老爺,原來事情是這樣的。”

微月睨了他—眼,“你之前一點都不知這件事”

“咳,知道一些,但不確定。”章嘉訕笑道。

微月環手看他,“現在確定了”

章嘉呵呵笑著,“小姐,你不是讓劉掌櫃去看看哪裡有燒窯要轉賣麼?可有消息”

“要兩天後才知道,劉掌櫃可有與你說過什麼?”微月問道.她知道劉掌櫃這兩天雖然沒有出現在十三行街,但卻是有見過章嘉的。

“他回來之後,每天都留在我們住的那四合院里,我見他神色不佳,不知是不是…”章嘉有些擔心地看著微月,他也不希望隆福行出事。

微月低頭沉思起來。

章嘉再旁邊輕聲說著,“是不是買不到燒窯?只要有銀子,天下沒有買不到的東西,若是銀子不夠,我有…”

微月猛然看向他,“你哪裡來的銀子?”

她知道章嘉是沒有從隆福行支過銀子的。

“我母親……留給我的。”章嘉握緊了拳頭,低聲說著。

“這是你母親對你的一片心意,你留著,將來必定大有用處,我自己的事情自有解決的辦法。”微月幽微嘆了一聲。

章嘉卻沉下了臉,“難道隆福行的事情不是我的事情?”

微月正欲反駁,但突然腦海裡閃過一個想法,眼睛一下子晶亮起來,“章嘉,你幫我去辦一件事。”

“什麼事?”章嘉有些高興問,他一點也不想被微月當成外人。

“去打聽打聽,泰興行這次砸了別人的生意路,難道就沒人心中有怨言的?你暗中去探探那些人的口風。”潘老頭子說不定如今天怒人怨,他的手段實在太狠絕了,翟點生路都不留給別人。

“怎麼會沒有埋怨,個個都恨不得能拆了泰興行,只是勢力不如人家不敢動了這念頭罷了。”章嘉道。

“那你就去確認,到底是有哪些人對潘老頭這次的做法很不滿的,你都給我記起來。”微月嘴角浮起一絲笑,心中已經有了決定。

“好,我馬上去探探口風,這幾天那些做不成陶瓷生意的人都在廣州酒樓喝茶。”大家心中有怒有怨,卻都不敢明言。
第一百三十章孤高

微月和章嘉道別之後。剛走出小徑,便見到吉祥出來尋自己。

“小姐。”見到微月,吉祥神色一松,笑著迎了上來。

“張夫人她們還在對詩嗎?”微月對吉祥綻開一個安心的笑容,與她一起走會莊子裡。

“連夫人說想去泛舟,五少奶奶她們都出去了,李小姐和胡小姐都到那邊的院子里,張夫人在客房小寐。”吉祥低聲回道。

微月點了點頭,“張夫人她們看起來可滿意這次的安排?”

“都很是喜歡,與五少奶奶詳談甚歡。”吉祥道。

微月嘴角釋開了笑紋,“你覺得五少奶奶如何?”

“溫雅嫻靜,做事有分寸,為人穩重,最重要的是,她對小姐您似乎十分感恩。”吉祥回道。

“我倒是不需要她感恩,不過論起做事能力的,她確實比大少奶奶要穩妥,如果她能夠與我同心,我在方家處事會方便許多。”起碼在賬目上,方許氏就比她要強得多。

“難道五少奶奶如今與小姐還不同心麼?我看她已經是事事以你為頭了。”吉祥道。

“還不夠……再過些時日吧。”微月嘆道。

回到莊子里的時候,庭園沒有早些時候的熱鬧。一陣的靜謐。

微月讓吉祥取了荔枝酒,自己一個人坐在雙層八角亭中淺酌,吉祥在她身邊壓低聲音說著對那幾位女眷的觀感。

“……跟在張夫人身邊的幾位夫人都還好,就是那位李小姐,有些不大將別人放在眼里,跟張夫人說話的時候,也是很孤傲的模樣,好像全天下就只有她是才女,只有她會作畫,只有她會吟詩一般,不過因著她的身份,其他夫人和小姐都不好說什麼,不過都與她不太親近。”吉祥言語中也有些不屑,在她心目中,總覺得只有自家的小姐最厲害聰明了。

“她滿懷才情,身份也尊貴,理所當然是不容易親近。”微月笑道,管那李家小姐如何清高,她又不需要去巴結。

“哼,奴婢看她那什麼才情還比不上咱們五少奶奶,那畫的東西還比不上小姐的那些杯子,小姐的杯子還能變成銀子呢。”吉祥說著自己笑了起來。

微月也輕笑道,“這哪里能比較,人家那是高雅之作,我那算什麼?在別人眼中不過世俗二字。”

“奴婢不懂得欣賞高雅。”吉祥笑道。

微月嘴角含笑,輕抿了一口清涼的荔枝酒,有個小丫環踩著碎步走來。

“什麼事兒?”吉祥攔住她。不讓她進到亭子來打攪小姐的雅興。

小丫環道,“回少奶奶,外面來個了男子,說是方家的人,硬是要進院裡來,崔嫲嫲她們擋著,讓奴婢來問問小姐……”

“可有報上姓名?”吉祥問道。

微月紅唇輕輕含住杯沿,眸里流光輕轉。

“只說是姓邱的,奴婢們都沒聽說有這樣的人,不敢自作主張。”小丫環道。

微月秀眉不耐煩起蹙起,“這里都是女眷,不方便接待男客。”

小丫環馬上就明白過來了,“奴婢這就去回了崔嫲嫲。”

只是她還沒走兩步,又有一個小丫環神色慌張過來,“少奶奶,那位男子攔住了李小姐……”

微月聞言,神色一緊,立馬站了起來,大步地往門外走去,一邊問著那個丫環,“這是怎麼回事?”

小丫環急聲解釋著。“崔嫲嫲趕著那位男子離開,他卻直嚷著這是方家的莊子,他是方家的貴客,憑甚理由不讓他進來,李小姐正好回來,見到他那模樣,說了一句粗鄙之徒,那男子馬上就不樂意,非要李小姐給他道歉。”

微月聽了只差沒翻白眼,如果她沒猜錯的話,外面那姓邱的應該就是邱錦清了,他算什麼東西,竟然還敢要人家李小姐道歉,人家李小姐連張夫人都沒放眼裡,會理他一個啥都不是的鄉下鳳凰男?

剛走出大門,便聽到邱錦清的聲音。

“……士可殺不可辱,姑娘辱我名聲,若不道歉,在下絕不罷休。”邱錦清的聲音很憤慨。

“只怕你的名聲還不夠資格讓我們小姐侮辱。”李小姐旁邊的丫環冷笑著開口。

“可惡,簡直太可惡了,分明是刁奴。”邱錦清氣急敗壞。

“李小姐,表少爺。”微月含笑出聲,施施然走了出來。

邱錦清見到微月,馬上趾高氣揚起來,“表嫂,你來得正好,我與友人到荔園詩社吟詩作賦,如今到自家莊子里歇息喝杯茶水有何不可?這守門的竟然不許我們進去。”

微月只是淡淡掃了他一眼,轉身對李小姐含笑道。“李小姐,很抱歉,讓你困擾了。”

李小姐只是用眼角斜睨著微月,冷冷地哼了一聲,帶著丫環進了莊子裡,而對邱錦清,卻是多看半眼都沒有。

邱錦清不曾被人這樣冷落,心中一時羞憤難平,“真是物以類聚!該是什麼樣的人就交什麼樣的友人,商賈之女簡直不可理喻。”

微月似笑非笑看著他,“表少爺難道不知今日我這兒請的都是女眷?”

邱錦清挺直了身板,揚高頭,並不看微月,而站在不遠處的,卻有兩道眼熟的身影在交頭接耳,目光一直掃向微月。

微月心神一凜,也認出了那兩個人,是在越秀山上遇到的兩位書生,邱錦清什麼時候和他們結交的?

“那又如何?”邱錦清哼聲問道。

“虧表少爺自詡品德高尚的讀書人,既然知道今日我所邀的都是廣府的豪族女眷,你一個男子,竟然還帶著友人想要進來歇息,這豈不是要我們方家失禮於人?讓我和五少奶奶背上臭名了?”微月溫聲說著。目光卻十分冷厲。

邱錦清瞪向她,“你強詞奪理!”

“是我強詞奪理還是你莽撞失禮,相信大家心中都有數,至於你所謂的商賈之說……表少爺,奉勸你一句,往後出來外面行走,別總自以為是,方才那位李小姐,是粵海關監督李大人的千金,身份比你這尚未出仕的考生要金貴不知多少。”微月眉眼帶笑,聲音略帶著譏諷的味道。

邱錦清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微月滿意欣賞他的臉色。“啊,不知道表少爺是不是忘記了,聽說邱家也是世代為商的,沒想到你還瞧不起自己的祖先,書裡不是常教言道,孝義為天麼?不知道表少爺這種行為算不算得上不孝呢?”

並非她想把話說得這麼刻薄,而是她非常看不起像邱錦清這樣的人,自己也是商賈出身,憑什麼看不起別人?商賈又怎麼了?同樣也是靠頭腦和雙手養活自己,再說了,要不是他家祖輩經商賺的銀子供他吃住,他能活到現在?像他這種自私自我,目光短淺,自視過高又愛面子,什麼都不是的人才被看不起。

“你……”邱錦清漲紅了臉,卻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來。

微月身後的兩個小丫環都掩嘴低笑著。

邱錦清一甩衣袖,“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你……簡直兩者皆是。”

微月輕笑,“我本來就是女子,至於小人……也比偽君子要強得多。”

邱錦清兩眼瞠得極大,身後兩名書生發覺事情不太對,急忙過來拉住邱錦清,“既然都是女眷,我們就不多打攪了。”

“阿月姑娘,打攪了。”那孫公子歉然笑著,臉上有些尷尬。

微月冷冷地道,“我已嫁作方家婦。”

“是,方……方少奶奶……”

“我們進去吧。”微月斜了邱錦清一眼,帶著吉祥和兩個丫環進了莊子裡,還吩咐道,“崔嫲嫲,你再吩咐兩個婆子守著,別再讓外人隨便進來,這裡面可都不是能輕易失禮的客人。”

“是,少奶奶。”崔嫲嫲應喏道。

“你們兩個也去做事吧。”微月對那兩個小丫環道。

重新回到庭園,卻見那位李小姐在八角亭中,坐在微月之前的位置上。石桌上還有半瓶的荔枝酒。

“李小姐,方才讓你受驚了。”微月走進了亭中,笑著對李小姐道。

“就憑那樣的癟三,也能讓我們小姐受驚。”李小姐身旁的丫環睨了微月一眼,好似很看不起的樣子。

“錦繡!”李小姐低聲喝了丫環一句。

那名為錦繡的丫環馬上噤聲。

微月依舊笑意盈盈,那邱錦清看起來確實不怎樣,像個無所事事的紈绔,莫怪連李小姐的丫環也看不起。

“方少奶奶,方才那人是方家的表少爺?”李小姐抬眼看了微月一眼。

微月含笑道,“是我們夫人娘家那邊的親戚,如今在家中作客。”

“十一少人中之龍,竟有這樣的表弟。”李小姐發出類似感嘆的冷笑。

她認識方十一?

微月淡淡笑著,並不答話,自己看不起邱家是一回事,在外面評論邱家那是另外一回事。

李小姐看向微月的目光有些失望,“方少奶奶,你也該為十一少多著想,雖是親戚,也不該任由著丟了十一少的臉面,畢竟十一少在廣州也是舉足輕重的人。”

是不是對方十一太過關心了?微月含笑看著李小姐,“多謝李小姐如此為我們方家著想。”

李小姐臉上閃過一絲難堪,嘴邊的笑容有些牽強,她站了起來,“我也只是隨口說說,時候不早了,我們該回城內了。”

“我送李小姐出去。”微月眼底浮起笑意。

李小姐沉著臉,“不必了。”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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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甩門

李小姐離開荔枝灣之後,連夫人她們也回來了,臉上都泛著興盡而歸的笑容。

張夫人也醒了,她們都表示了很高興有這個淙月詩社,以後每個月都能來這裡雅集聚會一次了。

她們道別各自離開,微月和方許氏在她們離去之後,才收拾了東西進城。

回到方家的時候,已經是夕陽西墜,艷麗的紅霞鋪滿半邊的天空。

在大宅門前下了車,方許氏和微月併肩走著,“少奶奶,今日真的多謝你。”

微月側頭看著她,“怎麼謝我了?應該是我謝謝你才對,讓我有這麼愉快的一天,張夫人她們也對你稱贊不已呢。”

方許氏有些不好意思低下頭,“若不是你的支持,我又怎麼能有今日呢。”

“別說這些,我們是一家人。”微月拍了拍她的手臂,柔聲說著。

方許氏有些激動和驚喜看著微月,“這麼說,以後也能經常找你說話。”說完,有些尷尬,急忙解釋,“五少爺經常不在家,我又不知道做什麼好,四少奶奶和大少奶奶和我也.….要是能經常去找少奶奶就好了。”

她覺得在這麼多個妯娌之間,也只有微月會懂她。

“那敢情好,我還巴不得你天天來找我呢。”微月笑瞇瞇地道。

方許氏露出一個嫻雅的笑容,眼底充滿了感激。

她們在花園前的拱門分手,微月帶著吉祥走進花園,往月滿樓走去。

走不到幾步,突然在甬道旁邊的假山躥出一個人,把微月和吉祥都嚇了一跳。

定睛一看,微月詫異挑眉,“大少奶奶?”

竟是許久不曾露面的方陳氏。

方陣氏臉色有些蠟黃,眉眼間的神采很暗沉,感覺整個人蒼老了許多,她笑得有些詭異看著微月,“少奶奶,你最近很春風得意嗎?”

微月面無表惜看著,對於這個曾經想利用自己陷害自己的女子,她這時候實在提不起任何怨懟,只覺得她可憐得有些可笑。

“大少奶奶,你是到花園來散步嗎?”微月淡聲問著,表情清楚表示著不願意多聊。

方陳氏低低冷聲笑著,“潘微月,我奉勸你一句,別太得意了,你總有一天會走我後路的。”

“多謝大少奶奶的提醒。”微月含笑道。

“大少奶奶,原來您在這兒呢,大少爺回來了,在找您呢。”盼冬滿頭大汗地走了過來,見到微月的時候,有些發怔。

方陳氏臉上閃過一絲驚喜,“大少爺找我了?”

微月眉目溫和地看著她,聽說大少爺自從那日之後,就一直在書房過夜,就只有那個通房在服侍著。

盼冬給微月行了一禮,“少奶奶。”

微月輕輕頜首。

“我們大少奶奶在屋里抄經文實在有些悶,所以才……”盼冬急聲解釋著。

“跟她說那麼多作甚我又不是被禁足,走了,回去。”方陳氏橫了潘微月一眼,頭一扭已經踩著碎步離開。

盼冬尷尬看著微月,“大少奶奶這是第一次出來花園……”

微月含笑點頭,“夫人不會知道的。”

盼冬曲膝行禮,“多謝少奶奶。”說完,已經急忙跟上了方陳氏。

看著她們的背影,吉祥道,“奴婢怎麼覺著大少奶奶好像有些奇怪。”

微月輕輕搖頭,“許是心中還有怨氣。”

“應該不是有意的,正好我們這時候回來,她見到想打個招呼而已。”微月笑道。

剛走進月滿樓,茂官馬上就撲了上來,“二娘……”

微月被撲了個滿懷,急忙接住茂官,“怎麼了?”

“下次你去荔枝灣的時候,也帶我一起去好不好?”茂官揪著微月的衣袖,稚聲問道。

方十一在屋裡走了出來,見到茂官緊抓著微月不放,潰雋儒雅的眉眼含了淺笑,“他聽到你去了荔枝灣,在家裡念了半天了,一直問著為什麼你沒帶他一塊兒去。”

微月笑著敲了敲茂有的頭,“你一個小屁孩,跟著去作甚。”

“摘荔枝。”茂官大聲叫道。

微月笑了出來,“下次再帶你去吧。”

“不許講大話。”茂官叫道。

“我從來都不講大話的。”微月無奈笑道。

方十一走了過來,拍著茂官的小腦袋,“茂官,不是還要寫字帖嗎?明天先生要考你的。”

茂官呀了一聲,“那我回屋裡去練字了,二娘,要是明天先生說我的字寫得好,您就帶我出去玩,好不好?”

“好。”微月點了點頭。

茂官心滿意足地和念翠回偏院去了。

方十一含笑看著微月,“似乎今天過得很開心。”

微月和他一起走回屋裡,一邊笑道,“詩社出乎意料的成功,五少奶奶安排得很好,張夫人她們都很滿意,以後會經掌聚會的。”

“倒是看不出你喜歡這些應酬。”方十一輕笑道。

微月斜睨他一眼,“你看不出的還多著呢。”

方十一將房門關上,反手將她摟在懷裡,“還有什麼是我看不出的?”

微月媚眼一挑,白皙細嫩的手指輕撫他的俊臉,眸中閃著促狹的笑意,“我倒是想問問…你可認識哪位李姓姑娘?”

看著她嫵媚嬌艷的臉,他心神一蕩,聲音有些低啞,“哪位?不認識。”

微月似笑非笑睨著他,媚眼如絲,“真不認識?我怎麼聽著人家的語氣,好像和你挺熟的。”

方十一挑了挑眉,“誰人?”

微月笑著推開他,倒了一杯茶徑自喝了起來,“粵海關監督李大人的千金,與你是舊識嗎?”

方十一怔了一下,眼底浮起一絲喜悅,直直地叮著微月的臉,“聽說過,怎麼了”

只是聽說過沒有一段過去嗎?以為有八卦可聽,微月笑道,“沒有啊,只是今天她也在呢,好像認識你的樣子。”

一點不高興的意思都沒有嗎?方十一熠熠的目光有些暗了下來,解釋道,“李大人以前曾有意要與方家成為親家…”

微月訝異看向他,“這麼說,李小姐差點就嫁給你了那你怎麼不答應?”

方十一不禁有些氣結,她這是什麼口氣 “我當時要是答應娶了她,還怎麼娶你這個傻妻。”

“喲,你這別是怪我阻礙了你的姻緣。”微月含笑看著他,語氣多了幾分的調侃。

方十一臉色沉了下來,竟也沒聽出微月語氣中的笑意,只覺得歡快的心情突然有些變得煩躁,看著微月依舊笑靨如花的臉,他感到心口好像被什麼堵住了,懊惱地轉身甩門離開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這輩子我都不會休了你

吉祥和荔珠都在外面守著。看到十一少滿臉怒容地甩門離開,都被嚇了一跳,急忙走了進來,卻看到微月笑盈盈地在喝茶。

“小姐,您沒事吧?”吉祥擔憂問道。

微月詫異看著吉祥她們。“沒事,怎麼了?”

“您把十一少給氣著了?”吉祥走過去替微月打扇。

“誰知道呢,突然就生氣了。”微月輕哼了一聲,莫名其妙的男人。

吉祥和荔珠對視一眼,主子們的事情,她們也不好詳細問。

“一身的汗水,去打水來吧,梳洗了之後再擺飯。”感覺衣領都被汗水滲透了,剛剛在馬車上也被悶出了一身汗,都要出味道了。

荔珠應喏去吩咐粗使丫環打水進來。

梳洗之後,一身的清爽,微月感覺全身都輕松涼透,肚子也有些餓了,吉祥拿著干綾巾為她拭乾頭髮上的水珠,“小姐,要在哪裡擺飯呢?”

“十一少呢?還沒回來嗎?”微月挑眉問道。

“還沒呢,在書房。”荔珠低聲道。

難道還在生氣?生什麼氣呢?“在哪裡的書房?”

“在西邊房的。要不要去請十一少過來用膳呢?”荔珠問道。

微月略微沉吟,頭髮還未乾透,索性就這樣披著了,“我去吧,你們去擺飯。”

書房的門半掩著,門外也沒有小廝守著。

她輕輕敲了敲門,“榆庭?”

推開門走了進來,書房裡面點著一盞八吉祥紋銀酥油燈,豆大的燈光只照亮了書案周邊的環境,方十一整個人都靠坐在書案後面的太師椅,怔怔地看著那盞燈,不知在想些什麼。

她走了過去,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在想什麼?”

方十一回過神來,抬眼見到是她,目光沉下幾分。

“我讓丫環們在屋裡擺飯,你是要在這裡用膳,還是回屋裡去?”他半張俊臉在陰影中,燈光只照亮了對著微月這邊的側臉,如冰雕一般冷硬。

方十一看著她那張在燈光下瑩潔如玉的臉,心口突然突突地跳了起來,她身上淡淡的馨香鑽入了鼻息間,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奔騰起來了。

他突然伸出手將她拉向自己,安置在自己的腿上,未等她驚呼出聲,已經低頭擒住了她微張的紅唇,用力吸吮吸舔吻著。溫熱的舌粗魯霸道地撬開她的貝齒,汲取她唇齒之間的甜蜜。

微月有些措手不及,嘴唇和舌頭被他吻得有些生疼,她微微掙扎著,卻被他箍得更緊。

他粗重急促的呼吸噴在她臉上,滾燙的身軀熨帖著她,她忍不住也全身燥熱起來。

她環住他的脖子,漸漸熱烈地回應他的吻。

直到兩個人快無法呼吸的時候,方十一才依依不捨地離開她的唇,黝黑深幽的眼直直地看著她明亮的眼眸。

她在他眼中看到了濃濁的欲望,身下也感覺到他的悸動。

“頭髮還沒乾……”他修長的大手撩起她垂落在胸前的髮絲,放在耳邊輕嗅著,聲音暗啞低沉。

“還不是為了出來找你。”微月低聲抱怨著,聲音如濃稠的蜜糖,眉梢眼角風情無限。

方十一喉嚨一緊,摟著她的纖腰的手忍不住收緊,視線落在她露在衣襟外那半截雪白柔嫩的脖子。

他重重咳了一聲,努力將視線移開她的身軀,“今天遇到那李小姐,她跟你說了什麼?”

微月不可察覺地挑了挑眉,“也沒說什麼。今日表少爺在莊子外面遇到李小姐,以為她是商賈之女,差點冒犯了,李小姐對你倒是評價很高。”說到最後,語氣已經帶了笑意。

方十一有些不耐煩地哼了一聲,“又是邱錦清?”

“那還有誰?”微月抬頭看他,輕輕地推了推他的肩膀,“快放我下來,該去吃晚膳了。”

方十一低頭看她,視線落在她微敞的衣襟上,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的血液又奔騰起來,他低喘了一聲,將臉埋在她的頸窩,輕舔她雪白柔嫩的肌膚。

“別……”微月扭著身子想要避開他濕熱的舌頭。

他用力箍緊她的身子,帶著燙人溫度的大手探入她的衣襟,用力捏住她胸前那團暖玉。

微月差點呻了出來,手忙腳亂地拉住他在她胸前的手,有些無力地叫道,“……是書房,門沒關緊……”

他似什麼都聽不見,細密的吻落在她臉上,迫切地吻住她的唇,與她唇齒纏綿著。

微月緊張想要轉頭看向門外,深怕突然有人闖了進來。

腰間的裙帶突然松開,他的手指已經熟悉地找到她身下的那點敏感,用力地揉捏起來。

一陣酥麻從那頂端蔓延至四肢百骸,腹部深處似乎有什麼要出來了。

他拉開她充滿彈性的大腿,跨坐在自己腿上,看著她酡紅似醉的小臉。方十一只覺得喉嚨口似乎快要燒了起來。

她幾乎如水一般要化在自己懷裡了。

方十一將臉頰貼著她的臉,啞聲在她耳邊問道,“你就一點都不介意?”

微月輕喘著,他的手指在自己身體裡一進一出,腹部的空虛感越來越深……“介意什麼?”

“若不是你家姐,我要娶的便是李家小姐了,今見到她,真的……沒有不高興?”方十一的聲音越來越急促,她已經很足夠濕潤接納他……

他身體的某處脹得有些發疼。

“我為什麼要不高興?難道你因為娶不到她而心中還有遺憾?還是……”微月迷醉的眼有些清明過來,驚訝地看著方十一越來越低沉的眼。

“我連她的樣子都記不住,我能遺憾什麼?”方十一沒好氣地道。

“那你在賭氣個啥啊。”他的手離開了她的身體,微月輕咬著唇。

“潘微月,你就不能表現得像個妒婦一點嗎?”他沒好氣地低吼著, 微月還來不及回答,他已經拉開她的腿,將自己的欲望用力頂進她的身體裡。

她忍不住呻吟了一聲,卻因他的話有些錯愕。

之後……

微月有些疲倦慵懶地靠在他懷裡,身上的衣裳有些松垮。

“你在生氣我不介意李小姐的事情?”她戳了戳他的胸口,低聲問著。

方十一俊臉浮起一絲可疑的紅暈,咕噥一聲,“……沒有。”

“那你之前甩什麼門?”微月的語氣帶了笑意,“不就是一件小事嗎?我要是因為這樣就吃醋生氣,以後要怎麼辦?再說了。不是最後沒有成親嗎?”如果她連這點小事也和他計較,他不嫌煩,她也要嫌累,別說方十一和李小姐之間清清白白,難道在她之前,方十一就不能對哪個女子有動心的感覺嗎?

動心……微月心跳突然快了一拍,該不是他……

方十一有些發窘地應了一聲,其實他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看到她那樣風輕雲淡地看待他和別的女子,他心底就躥起一股無名火,好像……被她這樣不重視的感覺。很不好受。

“嗯,去吃飯了。”方十一轉開了話題。

微月卻因心中的猜測有些緊張起來,方十一他……心中有她了嗎?

“那個……”她拉住他的胳膊,笑盈盈地看著他,“難道我生氣了,是不是你心情就會好起來?”

方十一有種被看穿心事的窘態,用力拍了她翹臀一下,“胡說八道。”

微月眼角都染了笑意,“我要是成了妒婦,你豈不是有休我的理由了?”

方十一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這輩子,我都不會休了你,你只能留在我身邊。”

難得有這樣一個女子縈繞在他心頭,難得有人能與他成為對手,他怎麼可能讓她離開自己。

微月心頭一跳,低頭綁著裙帶掩飾臉上的燥熱。

兩人整理了衣裳,從書房出來的時候,外面的門廊已經都掌起了燈,微月的臉馬上刷一下紅了,想到自己剛剛在書房裡的聲音,她沒好氣地用力擰了擰方十一的手臂,“都是你,我這又丟人了。”

方十一輕笑出聲,將她的手包在自己掌心中,就這樣牽著她走回正屋去了。

吉祥和荔珠門外見到他們回來,都急忙行禮,臉上泛著紅暈。

微月只當看不見她們眼中曖昧的笑意,問道,“擺飯了嗎?”

“奴婢見小姐和十一少還沒回來,把飯菜拿回廚房取溫著了。”吉祥道。

微月掙開方十一的手,拿眼嗔了他一下,對吉祥道,“擺飯吧。”

方十一眼底似流過如水般溫柔的光芒。

第二天,微月從方十一懷裡醒來,外面已經是陽光普照。

屋外傳來吉祥刻意壓低的惱怒聲。

方十一也醒了過來,對著外面皺了皺眉。

“十一少和少奶奶還沒醒呢,有什麼事不能遲些再說……”是吉祥微怒的聲音。

方十一有些不悅。輕拍著微月的肩膀,“還想再睡會兒嗎?”

微月搖了搖頭,“時候不早了,也該起身了。”

穿戴整齊之後,微月才讓吉祥進來,“誰在外面?”

“是夫人屋裡的靜綠,說想請十一少到上房。”吉祥微低著頭,十分恭敬地站在門邊。

“可有說何事?”方十一問道。

吉祥回道,“沒說。”

“嗯,那就去回了她,說我們一會兒就過去,讓那個靜綠以後不許在少奶奶未起身的時候來打攪。”方十一冷聲吩咐著。

吉祥嘴角抿開笑紋,“是,十一少。”

微月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心中似有一絲甜蜜的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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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門當戶對

方邱氏聽完靜綠的回話,臉色已經沉了下來,榆庭竟然為了那女人不許派人去打攪?

坐在她下首的邱舅老爺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家姐,十一少怎麼還沒過來?這都什麼時辰了,也早應該起身了吧。”

方邱氏淡淡地應了一聲,“就要過來了。”

邱魯氏尖聲笑了笑,“沒想到那少奶奶竟然還是個懶婦。”

方邱氏冷哼一聲。

站在邱魯氏身後的邱錦清只是不屑地撇了撇嘴。

“這十一少也真是的,有了媳婦忘了娘。”邱舅老爺不滿地哼道。

方邱氏臉色微微一變,扯開淡淡的笑,“榆庭是個孝順的。”

“姑奶奶,十一少自然是個孝順的,不然以前不會事事聽你安排,只是好像自從娶了這位新婦,似乎就不如以前了,連這次給自己的母舅開個店做點小生意都不肯答應,莫不是枕頭風被吹得多了。”邱魯氏依舊對于方家沒有給他們邱家開金鋪的事情耿耿於懷。

方邱氏沉默,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邱舅老爺接著道,“家姐,那綢緞莊實在賺不了多少。”

“你在著急什麼?急著用銀子嗎?我之前給你的五千兩呢?”方邱氏有些動怒地看了過去。

邱舅老爺有些心虛,“五千兩還不是幾天就沒了。”

“你這樣的花度,別說給你五千兩銀子,就是給你五千兩黃金也不夠用。”方邱氏沒好氣地道,已經拿體己給他開綢緞莊了,還不滿足想要得到更多,真把她當成金山銀礦了。

想來是那位魯氏的心思了,恨不得從方家這邊多占些便宜。邱舅老爺呵呵笑了起來,“就是五千兩黃金,對方家來說也只是九牛一毛。”

方邱氏失望睨了自己的親兄弟一眼,若不是看在他是邱家唯一的嫡子,她怎麼會這樣縱著他。

這時,靜紫過來回稟,十一少也少奶奶一道來了。

聽到微月也一起過來,方邱氏的臉色更加不好看了。

方十一和微月併肩走了進來,給方邱氏請安,又給邱影老爺行了一禮。

“坐下說話吧。”方邱氏淡淡的掃了微月一眼,對方十一溫聲說道。

方十一在邱舅老爺對面的太師椅坐了下來,微月也跟著坐下了。

邱魯氏對著微月擺起了臉色。

微月面含微笑,優雅淡然看了邱魯氏一眼。

方邱氏開口道,“榆庭,九少的事,辦得如何了?”

方十一嘴角雖然含著淺笑,眼底卻一片清冷淡漠,“已經托了官媒,送了幾家小姐的圖像過來了。”

“樣子倒不必太出挑的,五官端正也就可以了,但是也要求門當戶對,人品也要好。”方邱氏道。

“我把圖像交給了九哥,他自己的媳婦,自然是要他自己去挑選。”方十一道。

方邱氏點了點頭,“如此甚好,他年紀也不小了,一會兒讓也要讓他過來說說,他姨娘都快為他愁白了頭髮。”

方十一微微笑著。

微月低斂眼睫,嘴角含著笑意,方邱氏這種好母親的形象還真讓她有些不習慣,真的那麼關心方亦潯的婚事麼?

邱舅老爺一直朝著方邱氏打眼色。

微月見了,只覺得更加有趣了。

方邱氏沉默了一會兒,才繼續問道,“四少那邊有消息了嗎?”

方十一道,“已經在路上了,許是過兩日就該到廣州。”

微月有些訝異,方邱氏到底是真的關心其他幾位少爺?

邱舅老爺發出重重的咳嗽聲。

方邱氏睨了他一眼,這才對方十一道,“榆庭,你錦清表弟年紀也不小,今年都二十幾了,你也幫忙看一下,有哪家姑娘適合的。”

方十一正欲開口,那邊邱錦清已經鄙夷道,“廣州盡是那沒有教養的商賈之女,還不如不娶妻。”

邱舅老爺一個怒眼掃了過去,“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書裡就沒教你嗎?”

“我又沒說這輩子都不成親。”邱錦清辯解道。

“少奶奶不是和廣州那些官家夫人挺熟的麼。”邱魯氏勉強他對微月扯出一個笑容。

微月因邱錦清那句廣州盡是沒有教養的商賈之女,心中有了薄怒,便笑道,“不知表少爺覺得李小姐如何?”

方十一嘴角抿出一絲笑,方邱氏卻有些變臉,顯然是知道方家和李家曾經差點成了親家的事情。

邱錦清有些尷尬地瞪著微月。

“哪家的李小姐”邱魯氏和邱舅老爺異口同聲問道,十分的好奇在意。

看來是很緊張邱錦清的婚事。

“哦,就是那位粵海關監督李大人的千金。”微月笑著道。

邱魯氏馬上眉開眼笑,點了點頭滿意地道,“倒也算門當戶對。”微月一口茶差點噴了出來,這算哪門子的門當戶對就憑著邱家那間綢緞鋪子也跟李家講起了門當戶對

方邱氏嘴角抽了抽,“李小姐與錦清並不相襯。”

“怎麼就不相襯了?”邱舅老爺不樂意問道。

微月借著喝茶的動作掩飾嘴角的笑,邱家這些人……..難道真的一點都不懂得什麼是自知之明的麼?即使作為全廣州首富的方家,李家那邊願意將女兒下嫁,已經十分難得,自古來,商賈和官家都是極少聯姻的……

邱家這對夫婦,到底是從鄉下來的不懂規矩,還是本身就這樣自以為是,認為只有他們最是金貴

方邱氏頭疼地看著自家兄弟,實在說不出重話來,‘李小姐心高氣傲,未必能服侍你們跟前。”邱錦清重重地哼了一聲,“那樣眼高於頂的女子,確實也並非賢妻之選。

微月低下頭,忍住笑意,這鳳凰男竟然也配說別人眼高於頂?只怕他自己的眼睛都長天上去了。

方十一有些好笑地看了微月一眼,她這純粹是拿表弟來消遣的吧。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十一,你也讓官媒給錦清找門好親事,最好是對將來他出仕有幫助的……”邱舅老爺呵呵笑著對方十一道。

方十一眉心幾不可覺地擰了一下,“舅父,我會讓官媒幫忙挑選的。”

邱老爺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從上房出來之後,微月終於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

方十一無奈又寵溺地看著她,“你是故意消遣表弟的。”

微月笑著搖頭,“我只是見這位表少爺口口聲聲看不起商賈之女,所以才想起曾經與他有沖突的李小姐,想不到舅母會講出門當戶對的話來。”

方十一好笑看著她,“好了,你也先回去歇息吧,我去十三行街了。”

微月點了點頭,“我送你出門。”

方十一有些詫異看著她,眼底有著喜色。

微月臉上有些赧意,“我想順道去看看茂官。”方十一溫柔笑著,“嗯。”
第一百三十四章險著

微月將方十一送出了二道門。便往茂官如今上學的那個崇正院走去。

聽說這個崇正院是以前方老爺閑暇時休憩的地方,環境十分幽雅靜謐,適合茂官在這里上學,李先生也對這個小院十分喜歡。

剛要走進小院的時候,便見到邱家那位賴姨娘手裡挽著一個雙層黑漆描金格子從另一條甬道走來。

賴姨娘一見到微月,不自覺地將手縮進了衣袖裡,感覺前幾天被微月狠狠摔過的手還在隱隱作疼。

“少奶奶。”她勉強維持著笑容,給微月行了一禮。

微月含笑應了一聲,在她前頭走進了小院裡。

李先生今日在涼亭中給他們上課,教的是論語中的學而第一,“信近於義,言可復也。恭近於禮,遠恥辱也。因不失其親,亦可宗也……”

茂官和邱錦清跟著李先生念了起來。

微月站在不遠處,看著茂官小腦袋學著先生一晃一搖的,嘴角揚起了笑紋。

賴姨娘則是充滿驕傲地看著邱錦清。

這時,李先生停下了念書,讓茂官和邱錦清休息半刻鐘。

賴姨娘馬上眉開眼笑地走進了涼亭,“二少爺,我給您送點心來了。”

微月看見那位李先生對著賴姨娘皺起了眉頭。

茂官回頭見到微月,一雙眼睛馬上明亮起來。像夜裡的星星般璀璨。

“二娘……”茂官欣喜地呼了一聲,邁開小短腿向微月跑了過來。

微月彎下身子抱住了他柔軟的身體,伸手掐了掐他粉嫩的臉頰,“今天有沒乖乖聽先生上課?”

“當然有,先生剛剛還誇我的字有進步呢。”茂官邀賞似地撒嬌。

微月牽著他走進了涼亭,跟李先生行了禮,“李先生。”

李先生急忙起身還禮,緊皺的眉頭舒展而開,“少奶奶,是來瞧瞧茂官的麼?”

微月笑道。“來看看他可有調皮。”

茂官不樂意地嘟嚷,“我可乖巧了。”

李先生呵呵笑著,眼底充滿贊賞看了茂官一眼,“茂官極用功學習,少奶奶請放心。”

邱錦清手裡拿著酥皮玫瑰糕,怯怯看了微月一眼,“我也很乖巧的。”

賴姨娘急忙笑道,“那是當然,我們二少爺是最聰明乖巧的。”

李先生撫著胡須,淡淡笑著。

茂官扯了扯微月衣袖,在她身邊小聲道,“昨日您答應過我的……”

微月笑了出來,竟然還惦記著,看來是在家裡會悶壞了。

“李先生,明日我想帶著茂官出門,能否讓他休課一日呢。”在茂官充滿希翼的目光下,微月只好跟李先生請假。

“無妨無妨。”李先生含笑答應,看得出來他對茂官這個學生還是很滿意的。

邱錦清眼神閃爍看著茂官。似羨慕又有些妒意。

賴姨娘撇了撇嘴,對邱錦清道,“明日讓夫人也帶您出去。”

邱錦清看了微月和茂官一下,低下頭,感覺手裡的糕點也不怎麼美味了。

隔日,吃過早飯之後,微月便帶著茂官往雙門底上街去了。

坐在馬車內,茂官臉上泛著興奮和喜悅,不停地在坐榻上上下下,一會兒撩起窗簾看著外面熱鬧的街道,一會兒拉著微月說想吃什麼零嘴。

到了雙門底的宅子,孫嫲嫲在門外親自迎接著,吉祥將茂官抱下了馬車,微月扶著孫嫲嫲的手下車。

“小姐,劉掌櫃在書房候著了。”孫嫲嫲壓低了聲音,以只有她們二人能聽到的音量在微月耳邊說著。

微月淡淡點了點頭。

“茂官,我讓吉祥和念翠帶著你到隔壁的大街去買零嘴好不好?”微月笑著問茂官。

茂官點頭如搗蒜,“好啊,好啊,二娘不一起去嗎?”

“我還有事,一會兒再去找你們。”微月道。

茂官眼睛笑成月牙形。“那我們先去玩了。”

微月睇了個眼色給吉祥,“仔細照顧茂官。”

吉祥應喏。

微月便和孫嫲嫲往屋裡走去,進了垂花門,經過一個庭園,在穿過長長的門廊,這才到了一間隱秘偏靜的書房。

孫嫲嫲敲了門,敲門的手勢似很有規律,是長兩下,短三下。

門應聲而開,出現一張充滿陽光氣息的少年的俊臉。

微月有些愕然,“章嘉?”她以為今日只有劉掌櫃來了。

章嘉對微月咧嘴笑著,“趕緊進來。”

孫嫲嫲在外面守著。

“小姐。”劉掌櫃站起來給微月行禮。

“都坐下說話吧。”微月低聲說著,她並不是很喜歡這年代的禮節,總認為太過繁縟復雜,也幸好她生在商賈之家,要是在那種貴族豪門,只怕規矩禮節要更多。

劉掌櫃在她下首位坐了下來,“小姐,我這次往梅州那邊去了……”

微月側耳聽著,目光幽遠而寧靜,像兩泓平靜的泉水。

“……要麼是價格太高,臨近的都不願意轉讓,本來番禺那邊有一家談妥了,突然也反了口,不願意賣了,所以只好到偏遠的地方去,梅州那邊燒窯也多,師傅的手工也精湛,雖然路途遠了些。但勝在價錢也便宜……”劉掌櫃低聲說著,將這陣子去到的地方,所商談的燒窯都詳細說了出來。

書房裡很安靜,只有他一個人低低的聲音在說著。

章嘉坐在劉掌櫃對面,低頭不知在思考什麼。

“梅州啊……是有些遠了,從廣州去梅州的官道順暢嗎?”微月問道。

“官道還算平坦。”劉掌櫃道。

微月眼睫低垂,陷入了沉思。

劉掌櫃和章嘉都看著她,書房裡安靜得只剩下呼吸聲。

“梅州那邊的燒窯暫時不考慮,你去番禺那邊看看,能在廣州附近的最好。”微月低聲說著。

劉掌櫃面色凝重起來,“雖然如此,但是潘老爺那邊……”

微月轉向了章嘉,“讓你去探口風的事情怎麼樣了?”

章嘉道,“廣利行和怡和行的老板都和潘家有了過節,十三行許多小商行也敢怒不敢言,粵海關那邊似乎也找潘老爺說了幾次……”

“方十一呢?是什麼態度?”作為十三行的首席行商,大概許多人都還是要看他的態度。

“同和行和泰興行向來井水河水不相犯的。”劉掌櫃道。

“十一少什麼也沒表示過。”章嘉點頭,劉掌櫃說得沒錯。

“除了放假的同和行和潘家的泰興行,盧家和伍家的廣利行和怡和行就是十三行街的最大行商了,如果連他們也對潘老爺的所作所為非常不滿,那麼朝廷那邊勢必不會坐視不理,潘老頭子既然不顧他人死活非要斷了其他行商的生意路,那就讓朝廷插手這件事吧。”微月端起茶杯。卻遲遲沒有喝茶。

“小姐的意思是?”劉掌櫃看向她。

“游行示威吧……”微月底下眼瞼,“聯合廣利行和怡和行,一起向潘家抗議示威,直到朝廷插手這件事,不讓潘家壟斷了其他行商的陶瓷生意。”以本傷人,有意讓其他燒窯不賣陶瓷品給泰興行之外的行商,這根本就是一種惡性的商業行為。

“朝廷願意出面?”潘家和朝廷向來關係極好,朝廷怎麼可能約束潘家。

“人多力量大啊,要是整個十三行都出來了,朝廷再怎麼不願意,還是要出面的。”微月道。

“那……要找誰出頭這件事?”章嘉問道。隆福行還不夠資格和魄力去帶領其他行商反對泰興行,要能夠讓人信服的,就只有找在十三行有勢力和威信的。

如果方十一願意出面那當然最好,不過……那是不可能的,他終究是平潘家的女婿,於公於私,他都不能帶頭對抗潘家。

“怡和行的伍老板……他不是一向和潘老頭子不對盤嗎?你試圖去說服他,如果這件事成了,那他們的怡和行往後在廣州十三行,勢力就會更穩固,伍家的威信也會更高。”微月含笑道。

“伍老板是個極愛面子和出風頭的人,只要我們加以利用,相信此事不難。”劉掌櫃腦海里飛快轉了起來,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微月的意思。

微月對他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若是伍老板願意答應替十三行的小行商討公道,那是最好。”

章嘉笑了起來,“這事若成了,潘老爺必然要收回原來的主意,只要泰興行不再壟斷陶瓷生意,之前那些囤貨的燒窯勢必要將價格壓了下來,到時候……說不定我們能買到一個價錢漂亮的燒窯。”

微月和劉掌櫃同時遞給章嘉一個贊賞的眼神,微月道,“腦子轉得挺快,這事兒要趕緊去辦,切記不能讓別人知道這是我們隆福行暗中挑起的,你暗地里雇傭幾個嘴巴緊些的去散布消息,最好能引起更多人的共鳴和憤怒。”

事情越是激烈,朝廷越加不能視而不理。

章嘉拍著胸膛,“這事兒交給我。”

“那要如何游行?如何示威?這之前也不曾聽過……”劉掌櫃眉心皺了起來。

“關了商鋪一天,靜坐在十三夷館前的空地,事先要準備橫幅,就寫著對壟斷陶瓷生意的行為表示可恥……不要傷了行人,免得最後自犯了律法。”微月低聲交代著。

這游行示威確實要謹慎,一個不小心就變成亂民了……

她這一招是兵行險著,如果不這樣做,隆福行就沒有活路了。

“我們知道該怎麼做了。”劉掌櫃和章嘉同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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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暗謀

將如何說服伍家帶頭向潘家抗議和如何游行示威的細節在仔細說明白之後。微月和劉掌櫃商議起隆福行的前景來。

“……我仔細想過了,不能只注重在陶瓷生意方面了,要是再遇到第二個泰興行要怎麼辦?我們還沒有能力去和這樣這些大行商對抗,這次要是能過了這一關,我們必須從其生意下手了。”微月說道。

“小姐可有想過從哪方面下手?”劉掌櫃點著頭,當行商的確實不能只注重一方面的生意。

“茶葉和絲綢都是好門路,只是如此一來要與同和行對上,劉掌櫃,你覺得水晶和瑪瑙如何?”微月問道。

劉掌櫃的眼睛閃過一道亮光,“聽說英國那邊的貴夫人特別喜歡水晶瑪瑙的首飾,這是一條好門路,只是成本太高了。”

沒有女人會不喜歡漂亮的東西……

“就是因為成品太高了,所以沒有人敢大做這樣的生意。”微月點著頭,心中有個想法逐漸成形。

“為什麼不先從便宜的做起?同和行做的是文理細膩的絲綢,我們可以做棉布的生意啊,還有藥料,我聽著有好幾個洋人都問起這些東西的。”章嘉突然開口,還有些不太自信地看著微月和劉掌櫃,怕提了什麼不對的建議。

劉掌櫃一下子站了起來,看著章嘉大笑,“沒錯。棉布!”轉過頭看向微月,“小姐,棉布和藥料都是好門路。”

“那些洋人竟然要藥料?”微月有些詫異。

“我在梅州那邊認識了一個藥商,他經常走貨到廣州,如果找他幫忙,想必不是問題。”劉掌櫃搓著手掌,感覺多日來的抑郁一掃而空,對隆福行的前景又充滿了希望。

“嗯,如果有門路,就從棉布和藥料這兩方面先下手,至於水晶和瑪瑙……”微月的目光落在章嘉臉上,她實在不願意放過這個賺大錢的商機。

章嘉察覺到微月的目光,回過頭來,怔了一下,臉上露出一個明白了的神情。

被看出來了……

微月淡淡一笑,這少年實在很聰明。

“劉掌櫃,燒窯的事待這邊的平息下來再去安排,這些天讓你到處奔波,辛苦你了。”微月停住了話,突然轉到別的地方去了。

劉掌櫃此時心中充滿激越,也沒注意微月頓了一下轉開話題,他笑道,“我明白小姐的意思,如果棉布和藥料能打開門路,那燒窯的事情也就不用緊張了。”

“燒窯是一定要買下的,只是不能在這節骨眼上讓其他人對隆福行生出什麼想法,怎麼也要等到討伐了潘老頭子的事情之後……否則被反咬一口。以為我們是利用其他行商謀利就不好了。”微月低聲道。

“這個我明白。”劉掌櫃道。

微月點了點頭,“劉掌櫃,你先回隆福行去忙吧,我還有話要跟章嘉說。”

劉掌櫃以為微月是還有別的什麼事情要吩咐章嘉,便笑著應了一聲,“我這就去打聽棉布和藥料的行市。”

待劉掌櫃離開之後,微月才喝了一口茶,笑睨了章嘉一眼,“剛剛想到哪裡去了?”

章嘉看著她突然綻開的笑顏,如夏花般燦爛柔嫩,他一下子卻說不出話來了。

“說說吧,是不是和我想一處去了?”微月放下茶杯,鼓勵看著章嘉。

章嘉移開視線,有些尷尬地掩飾自己剛剛的失態,“水晶和瑪瑙我們隆福行雖然不夠本銀去做大,但同和行可以,十一少他……絕對有能力拿出銀子來的。”

微月揚起頭,笑容絢麗看著窗外的陽光,淺色的眸子幽遠深沉,“是啊,同和行可以……泰興行也可以……潘老頭子輕易能奪了我們的生意……”

“如果和十一少合作。潘家就不敢輕舉妄動了。”章嘉開口道。

微月眼色微動,“嗯,你說得沒錯。”

章嘉沉默看著她,不知她接下來會怎樣吩咐自己。

“待潘家這件事之後,你去找方十一……看他是什麼意思。”微月斂下眼瞼,有些疲累起來,自己為什麼要活得這麼累,舒舒服服當個方家的少奶奶不是挺好的麼。

可若真是那樣,那她的生命或許就什麼意義都沒有了。

“小姐,你想親自見一見十一少麼?”章嘉小聲問著,“我總覺得,十一少是知道我並非真正的魏越。”

微月苦笑,那隻笑面狐貍……和隆福行合作的條件,大概也就是想要見真正的魏越一面吧。

“你且去說,如果他真的非要見不可,那就見一見好了。”微月思索了片刻,才低聲說著。

章嘉眉頭一蹙,“這樣一來,你該怎麼辦?”

“見步行步。”微月笑道,“你先回去吧,有把握勸說伍老板和潘家對抗嗎?”

章嘉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自信一下子回到了眼底,“你等著吧,不止伍老板,還有盧老板他們,肯定會願意對付潘家的。”

微月笑了笑,“去吧。”

她竟然暗地里讓別人去對付自己的娘家?想到這點,微月有些想笑,自己對那個潘家終究是一點感情都沒有。

章嘉離開之後。孫嫲嫲才進來,“小姐,要去將方家小少爺找回來嗎?”

微月低頭想了想,“使個人去找回來吧,把馬車先備著,我們不留在這裡吃飯了。”

孫嫲嫲笑著問,“小姐是想到三爺那兒?”

微月輕笑,“酒店開業這麼久,我還沒去過呢。”

“奴婢這就去使人把小少爺找回來。”孫嫲嫲應聲離開。

約莫有半個小時之後,吉祥才帶著茂官回來。

“二娘……”遠遠的,還沒走近垂花門的茂官就歡樂地呼叫著,兩隻手還各抓著兩袋油紙包。

微月挑眉含笑看著滿頭大汗的茂官,“你這是去了哪裡,怎麼一身的汗。”

茂官得意地揚了揚手中的油紙包,“我買了核桃仁和笑口常開豆子。”

吉祥和念翠手裡都拿著油紙包,“茂官簡直像山裡來的人似的,好像沒見過大街,一去了熱鬧的地方,馬上就東躦西躥了。”

微月笑著看了他一眼,“跟皮猴一樣。”

茂官笑得天真無暇,像燦爛的陽光般,“二娘,我給你買了紅豆砵仔糕。”

微月眉梢眼角蘊滿笑意。“是麼?謝謝。”從他手裡接過了砵仔糕,“讓念翠去幫你洗個臉,把這一身衣裳都換了,全是汗水,免得一會兒惹了風寒。”

“好。”茂官點了點頭,將手中的東西都交給吉祥,“替我保管著,不許偷吃。”

吉祥答應下來,茂官才被念翠牽著到內屋的澡房去梳洗。

微月朝她露出一個輕松的笑容,吉祥松了口氣,看來隆福行這邊是沒什麼大問題了。

“小姐。”吉祥將手上的油紙包放了下來,來到微月身邊,“您猜方才奴婢見著誰了?”

微月揚起秀眉看向她。

“潘夫人和十六小姐。”吉祥低聲道。

微月明亮的眼眸閃過一絲訝異,“在哪裡見到?”

“在如意路那邊,看著她們從一座三進的大院子出來,上了馬車之後,十六小姐馬上就掉眼淚了,奴婢就看到這麼一眼,那車簾馬上就撒下來了。”吉祥道。

微月眼波流轉,“事不關已,何須理會那麼多。”

吉祥答了一聲,“是,小姐。”

茂官一身清爽地跑了進來,“二娘,我沖完涼了。”

微月捏了捏他白里透紅的臉頰,“帶你去吃飯。”

“去哪裡吃飯?我還想吃上次那些小丸子。”茂官拉著微月的手道。

“一定能讓你吃到。”微月笑著道,牽起他往外面走去。

來到大門外,馬車已經準備好了,念翠將茂官抱了上車,微月才搭著吉祥的手上去,一行人往十三行那邊去了。

“這是哪裡?”馬車在一家三間鋪面的酒樓停了下來,匾額上白雲大酒店五個字龍飛鳳舞印入眼中。

“這是我三舅父開的酒店,里面有小丸子的。”微月潔白如玉的臉龐泛著淡淡的笑,這家酒店有她的構思,她的主意……可為何她那種歸屬感依舊還是沒有找到呢?

她希望能有那麼一天,在這里擁有真正屬於自己的東西,屬於自己的家庭。

入門是一個前臺,照著現代酒店那樣的設計,前臺後面一具大屏風,隔開了客人的身影,吵雜的說話聲從里面傳了出來。

看來,生意還是挺好的。

前臺后站著一個掌櫃打扮的男子,見到微月他們,立刻擺出禮貌客氣的笑容,“客官,里面請。”

微月帶著茂官越過了屏風,便是座無虛席的大廳。

“客官。您幾位?”穿著青灰色長衫黑色腰帶,戴著八瓣瓜帽的小廝迎了上來。

“四位,能否找間廂房?”微月含笑問道。

“喲,真不好意思,我們這廂房都滿座了,您若是不介意,得稍等一會兒。”小廝急忙哈著腰道歉。

“哪能讓方少奶奶等的道理,臨江房不是空著嗎?”開口的是一位身著深藍色馬褂黑色長袍的男子。

“東家,可……那是泰興行四少爺定下的。”小廝支吾地道。

“不是還沒來嗎?等他們來人了再說。”

微月笑盈盈地看了過去,“三舅父。”
第一百三十六章白姨娘來信

茂官睜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好奇看向白三爺。

白三爺親自將微月他們領上了二樓,微月牽著茂官,打量著酒店裡的裝修,雖然和自己想象的還有些差別,但已經很不錯了。

門廊木柱上都掛著一塊小牌子,做工很精致,每一根柱子小牌子上的字都不一樣……東行吉祥,南走順利,西出平安,北走無慮,中有健康,左逢源,右發達,前有福星,后有菩薩,內積千金,外行好運……

都是吉祥語。

白三爺在低聲說著開業酒店里的情況,“……開業到如今,生意還算不錯,許多走商也都在我們這裡宿下了,客房都滿了,這才多久,說不定將來生意還要更好。”

微月含笑點著頭,“都是三舅父經營有方。”

白三爺露出一個輕松的笑容,“你的功勞也不小,這樣的酒店在廣州還找不出第二家呢,還有你找來那位潮州廚子,手藝也真是了得。”

微月笑了笑,白三爺已經推開廂房的門。

酒店剛開業的時候,她就讓阿嬋的丈夫何山過來當大廚了,還讓阿嬋教何山做小丸子的手藝,可以趁此機會推廣出來。

她扶持了何山一家,也是看出他們都是老實人,如今對她不僅感恩還很忠心,將來必能重用的。

“這里環境真不錯。”進了廂房,微月發出一聲感嘆。

白三爺含笑睇了茂官一眼,對微月笑道,“你們坐會兒,我去吩咐何廚子給你們準備幾樣拿手菜。”

雖是個孩子,可也不能在他面前說太多……

微月笑著對他道,“多謝三舅父。”

白三爺離開之後,茂官才收回好奇的目光,疑惑看著微月,“二娘,我怎麼從來沒有見過這位舅老爺呢?”

微月讓吉祥去把臨街的窗門推開,“因為他是我姨娘的兄弟,是我的舅父,不是你母親的舅父。”

茂官聽得有些糊涂,“既然他是二娘的舅父,那以後我也喊他一聲舅爺。”

微月聞言,只是恬淡一笑。

說是臨江,其實也只能越過高低不平的青瓦屋頂,勉強見到珠江的輪廓,這附近的街道兩旁都是鱗次櫛比的商鋪,吆喝聲此起彼伏,沿著白雲大酒店所在的街道直走往下,便到了十三行街,那里都是裝飾氣派的商行了。

她也只是去過十三行街一次……

廣州因這裡而繁華,而這似夢的地方,最後竟然會付之一炬,當然,這是後話,也不知她還能不能活到那個歲數。

突然就想起那條熱鬧繁華的大街的情景了,無數伙計肩挑手扛,往返江邊的商船和倉庫之間,老賬房在櫃臺後劈里啪啦打著算盤……

微月臉上出現一抹嘲諷的笑容來。

“二娘,你在想什麼?”茂官拉了拉她的衣袖,小聲問道。

微月回過神來,對著茂官微微一笑,“沒什麼,你的小丸子來了,快吃吧。”

吃過午飯,微月讓念翠和吉祥帶著茂官到後花園去散步,沒多久,白三爺就進來了。

“……如今生意這麼好,你看是不是把隔壁的空宅子也買下來,將住宿的廂房再擴大幾間去?”白三爺低聲商量著,似乎有以微月的意見為重的意思。

“才剛起步,一下子投入太多本銀沒有好處,生意上的變換,三舅父應該比我更清楚,地方若是不夠,就把各自宅子租賃下來,您看如何?”微月雖不贊同他的意思,卻還是以商量的口氣問著。

“嗯,你說得也是,再過幾天才決定,這本銀還沒賺回來,再花銀子下去,也實在不妥。”白三爺點著頭,同時也覺得自己的妻子提這點建議實在不如微月有遠見。

“我看這兒生意極好,相信很快就能回本的。”微月笑著道。

白三爺只是心不在焉地點著頭,“這事兒原來是你三舅母的意見,我也不怎麼贊成的。”

微月聽了,眼波微微一動,“是買宅子的銀子不夠了?”

“不是,不是,還是不買了,只是租下來的話,是夠的。”白三爺急忙道,有些感嘆自家妻子的目光短淺,若是有馥書五成聰慧就好了。

想起白馥書,白三爺突然眼睛亮了起來,聲音壓低了幾分,“微月,你母親來信了。”

微月的眸色如鉆石生輝般流光溢彩,充滿了驚喜,“我娘來信了?她如何?在何處?”

白三爺低聲道,“昨天才收到的,因怕連累了劉掌櫃,所以沒有將信送去他那兒,有一封是給你的,你母親很好,如今正在山西太原。”

說著,已經從懷裡摸出了信交給微月。

微月接過信,並不急著拆開,“三舅父,是誰來送信?”

“這是驛站送來的,你母親交代了,不必回信,她未必會在太原久待。”

微月微微怔了一下。

門外響起了敲門聲,白三爺親自去開門,是酒店裡的伙計,說是潘家四少來了,定的是這間廂房,現在該如何安排?

微月站了起來,“舅父,我們也該回去了。”

白三爺頓了一下,回頭交代那伙計,“趕緊收拾了,請潘家四少在別的廂房吃些茶果。”

伙計回道,“潘四少往後花園去了,說等友人到了再上來。”

茂官他們還在後花園呢……

微月嘆了一聲,她實在不願意和潘家的人打交道。

下了樓,從門廊穿過一個垂花門,已經看到茂官被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抱在懷裡。

微月含笑走了過去,“四哥。”

“二娘。”茂官掙脫潘煒啟的懷抱,來到微月身邊,“四舅父也來了呢。”

微月摸了摸他的頭,“時候不早了,我們該回家了。”

茂官回過頭就要跟潘煒啟道別。

潘煒啟微瞇著眼盯著微月,嘴角吟著若有所思的笑意。

“四哥,那我們先回去了。”微月淡笑對潘煒啟說道。

“七妹,你很久沒去看望母親了,什麼時候到家裡坐坐呢?”潘煒啟溫聲問道,目光卻鋒利地盯視著微月。

微月目光微閃,“母親未必想見到我。”

潘煒啟一怔,眉心輕輕蹙起,看著微月的目光多了幾分的狐疑,“雖說白姨娘不告而別,但父親和母親也沒有怪你的意思,你也不用自責。”

微月眸色漸漸冷了下來,“四哥,我為何要自責?”

潘煒啟愣了一下。

微月已經牽起茂官,跟潘煒啟作別,“四哥,你慢坐,我們該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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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雁絲出擊

回程途中,馬車行駛得很慢。晃悠晃悠的,輕易讓人生出倦意,茂官半個身子都偎依在微月懷裡,睡得正酣。

這小子……自從那日在她面前大哭之後,就對她很依賴,不再像以前那般任性別扭,似乎越來越和她親近了。

到了方家大宅門外,微月將茂官交給念翠,小心翼翼地抱下了車。

“二娘……”在念翠懷裡,茂官睜開了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朝著微月的方向喊了一句,又倒頭繼續睡了過去。

微月的心驀地一軟,眼角泛著柔笑,“仔細抱著,別吵醒他。”

念翠無聲地答了一聲是。

剛到了月滿樓,便見到荔珠迎了上來,“少奶奶,您回來了。”臉上有些隱忍的憤怒。

“怎麼了?”微月疑惑看著她。

荔珠一撇嘴,怒聲道,“雁絲那小賤人,趁著奴婢去凈手。竟然……竟然進了內屋。”

微月心一凜,“十一少回來了?”

“半個時辰前就回來了,在屋裡看書,那小蹄子跟沒穿似的進去了……”荔珠言語間充滿自責。

莫名的,心有些緊,一股冰涼從腳底躥了上來,“那……那現在雁絲人呢?”

還在屋裡嗎?就在她每晚睡的床上?

荔珠眼神一厲,“奴婢見她哭著跑出來,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十一少還在屋裡。”

微月神情有些凝重,臉上微微發白,“我去看看吧。”

說著,已經邁開步伐往內屋走去,腳步有著連自己也沒有發覺的緊張和遲疑。

推開門的時候,見到方十一歪在臨窗的軟榻上看書,陽光透過窗格落在他身後的帳子上,清雅俊逸的臉在光芒下顯得特別柔和好看。

“……怎麼那麼快就回來了?”微月開口問著,聲音有些沙啞,她自己都有些驚訝。

方十一在微月推開門的時候,就已經合上了書,聽到她和平常有些不一樣的聲音,他眼底不自覺蘊起了笑。

坐直了身子,對她招了招手,嘴角眉梢都是淡淡的笑意,“過來坐下,今天和茂官去哪兒了?”

微月悄悄地深吸了一口氣,眼角往床榻瞄去。很整齊……一點皺褶都沒有……

方十一一直注意著她的表情,看到她瞄向床榻,他的心情飛揚了起來。

她來到他身邊,低眸看著他含笑的眼,有絲窘態在她臉上閃過,聲音有些急地回答了,“去了三舅父那邊吃飯。”

方十一笑著將她拉到自己身邊坐下,湊在她耳邊低聲笑著,“別看了,你要是不放心,就聞聞我身上,一點胭脂味都沒有……”

微月白皙的臉頰瞬間浮起兩團紅霞,更顯得她嬌嫩艷麗,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誰擔心這個?”

“不擔心?不擔心你看著床榻作甚?”方十一咬了咬他的耳垂,低低聲笑著,似乎很愉快的樣子。

微月有點惱羞成怒,用力捶打著他的肩膀,“我就看著怎麼了?”

方十一心情大好,緊緊抱住了她,“微月。微月……”

清醇愉快的聲音在她耳邊低聲縈繞著,溫熱的氣息打在耳蝸中,一陣酥麻蔓延至脊柱,微月漸漸地平靜了下來,臉頰上的紅雲卻一直沒有消散。

有松了一口氣的感覺,還有些……欣喜。

“怎麼就回來了?今天不用去夷館談生意?”微月難得柔順地靠在他懷裡,低聲問著。

方十一將臉埋在她的肩窩,嘀咕回道,“剛出了一船貨,沒什麼事兒做就回來了,早知道你們去了白雲大酒店,就過去找你們了。”

“說不定還真能遇到,你去過我舅父那酒店了?”微月抬起頭,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她。

是想自己提意見嗎?方十一腦海里念頭一閃,就想起那酒店與眾不同的格局和招待方式,“……除了出銀子,你還給那酒店提了什麼意見?”

“提了一點,十三行街附近的客棧和酒樓都是分開的,我就想試試,那邊的走商多,像你們這種大老板也要經常在酒席間談生意的更多,所以才有了合在一起的想法。”微月點了點頭,明亮的眸子一直看著他。

“這想法很好,那酒店裡的管理……也是你想出來的?”方十一看著她的目光灼灼如炬。

“嗯?”微月歪著頭看他,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白雲大酒店每個人都會有一張牌,上面寫著規矩,什麼顧客是天,務必令每個踏進店裡的客人成為回頭客,還要眼勤口勤腳勤手勤。客人到微笑到熱情到敬語到之類的……都是你想的?”方十一深邃黝黑的眼如黑曜石般閃爍著耀眼的光芒。

微月有些瞠舌,“這可都是我們規定不可外傳的東西,你怎麼知道?”

方十一敲了她的額頭一下,“你這裡到底在想什麼,什麼亂七八糟的都想到了。”

微月有些怒意,“怎麼我想的就是亂七八糟了。”

方十一輕笑道,“這要是你自己的酒店,那就要大賺了。”

微月欣喜看著他,“你也覺得這樣的酒店有前途?”

“嗯,你都不知道我費了多大的力氣才能知道具體的營運……”方十一有些抱怨起來,心裡卻是高興的,這樣心思精巧的女子實在不可多得,他是越來越肯定當日在夷館見到的魏越就是她了。

微月頓了一下,“難道你也想……”

“我怎麼會去和自己的娘子搶生意。”方十一沒好氣地又敲了她一下。

“那你去問那麼多作甚?這是商業秘密。”微月皺眉,他這是把她當小孩子了?

方十一有些不自然地輕咳了一下,“你不是有參股嗎?我就想看看。”

微月一愣,他這是在關心她?怕她虧本了還是被騙了?

“我相信三舅父的。”她輕輕側開頭,小聲說著。

方十一輕輕應了一聲,過了一會兒,又似不經意地淡聲道,“我想給桂花崗小莊的管事送個丫環過去,就在你這邊調一個,可好?”

微月詫異地看著他。這是什麼意思?

他是想讓自己把雁絲調開嗎?究竟剛剛發生什麼事情了?

方十一似不願說太多,指著軟榻旁邊的小幾,“我給你帶了幾本新的游記。”

微月喃喃地道了謝,心裡一時有些異樣的悸動。

正在這時,有丫環來回稟,說是四少奶奶過來了,微月來不及再細問他,只好起身往茶廳了。

方十一看著她如飄柳般纖細綽約的背影,嘴角微微翹起。

微月一出來,便看到吉祥神情凝重地迎了上來,很擔心的樣子。

“去問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微月壓低了聲音道。

吉祥應喏離開。

來到茶廳,方吳氏已經在等著她了。

“四少奶奶。”微月臉上帶起了絢爛的笑容,走進茶廳。

方吳氏起身行禮,神情有些郁郁,“少奶奶。”

“四少奶奶快些請坐,一家人沒有那麼多的禮數。”微月客氣地請手讓她坐下。

方吳氏對微月露出一個客氣禮貌的笑容,“少奶奶,今日……我是有事來相求的。”

微月有些訝異,“什麼事?”

方吳氏眼神黯了下來,臉上的笑容越來越牽強,“四少爺就要回來了,我……我想給他找個通房。”

微月一怔,“什麼?”

“……都這麼多年了,還一無所出,我心中也內疚,問題也不知出在哪裡,也許找個別的女子,就,就可以了。”方吳氏眼角有些晶瑩,嘴角的笑容越來越無法支撐下去。

到底要有多大的決心,才能讓自己給丈夫送別的女人?

微月看著她的眼神多了幾分憐憫,“四少奶奶,你們還年輕。”

“四少爺就要而立之年,再沒有孩子,將來在方家如何站得住腳,我又哪裡有臉面見人?”方吳氏聲音帶著哽咽。

微月有些無語,自古以來子嗣都很重要,別說是這時候,就是到了現代……也是一樣的,“不如請個大夫看看,也許是身子問題呢?”

方吳氏眼睛一亮,隨即黯然道,“這種事情,怎麼能讓別人知道。”

“那四少奶奶是打算抬誰上來?”本來還想相勸的話到了喉嚨又咽了下去,和方吳氏始終不熟,有些話還是不方便說的。

方吳氏神情一整,眼神往外頭瞄去。“我見荔珠姑娘是個安分乖巧,就不知少奶奶是否願意割愛?”

正要走進廳里的荔珠聽了,肩膀一緊,緊張害怕地看向微月,眼底盡是懇求。

是不願意的意思了。

微月眼色一冷,原來方吳氏是打起她屋裡人的主意了,“四少奶奶,我身邊有荔珠和吉祥,她們雖只是丫環,卻都是清清白白的正經姑娘,我從來沒想過要讓她們成為妾室或是通房。”

方吳氏皺眉,“難道少奶奶還想留著她們成為自梳女不成?”

微月有些不悅,“不作妾室和通房就只能成為自梳女嗎?將來我是要大大方方,將她們風光嫁去當人家妻子的。”

方吳氏挪了挪嘴皮,有些訕訕然地看了微月一眼,“既然如此,我也不求少奶奶了,告辭。”

微月掃了她一眼,“荔珠,送客。”

荔珠有些激動地大聲應道,“是,少奶奶。”


第一百三十八章不安的預兆

在大廳坐了一會兒。吉祥帶著笑走了進來。

微月眼角一挑,身板直了起來,“如何?”

“……在屋裡哭著呢,說是借著端茶的時候進去的,被十一少趕了出來,身上穿得極少,臉上的妝也艷麗,現在哭得都花了。”吉祥有幾分解氣說著。

“她自己說的?”微月皺眉問道,心中卻有些異樣的情緒,雁絲樣子生得好,身段也婀娜,方十一竟然還能坐懷不亂。

“和她同住一屋的小丫環說的,是從她嘴裡套出來的。”吉祥道,神色有了怒意,“小姐,這小蹄子不能再留在月滿樓了,不如放出去吧。”

“嗯,十一少的意思是讓她去桂花崗那邊莊子裡當差。”微月的眼染上一絲明亮的笑意,“說是那邊的管事缺個洗衣裳的丫環。”

吉祥哧一聲笑了出來,“十一少怎麼連這個也想得出來。”

微月嗔了她一眼,“雁絲還有沒說什麼?”

“出了這樣的事情。她還有臉說什麼。”吉祥哼了一聲,對雁絲充滿了不屑,隨即又笑得有些曖昧看著微月,“小姐,十一少對您可真不錯。”

微月輕咬下唇,嘴角吟著淺淺的笑,“那就讓鐘嫲嫲安排一下,這兩天就將她送去桂花崗那邊的莊子裡。”

吉祥喜滋滋地應喏,雁絲這一走,她和荔珠也就能清心了,不必再時時刻刻防著她接近十一少。

微月頓了一下,低聲道,“方才四少奶奶過來了,想讓四少爺收了荔珠當通房。”

“小姐……您答應了?”吉祥臉色一變,有些震驚看著微月。

“自然是沒有,別說荔珠不願意,我也不想你們將來去與別人共侍一夫。”微月皺眉道,荔珠正好從門外走了進來。

“將來你們有自己中意,也可以跟我說,我不會強人所難,你們又是在我身邊幫著我的,若是連你們的將來我都不能保證,我還怎麼當主子。”就像在公司裡一樣,不能讓下屬全心信任,如何帶領他們?

“小姐,奴婢一輩子都留在您身邊。”吉祥臉色有些發白,聲音卻是無比堅決。

“奴婢也是。”荔珠挺直了身板。堅定看著微月。

微月恬淡一笑,“一輩子是很長的事情,誰也保證不了,我也不是現在就安排你們的事情,只是跟你們提個醒,我不是不好說話的人,你們凡事都能與我商量。”

吉祥和荔珠對視一眼,才道,“奴婢與其去服侍別人,不如一輩子服侍小姐。”

微月笑著問,“你們,這是都不願意給人做妾的意思?”

吉祥和荔珠同時點頭。

微月輕頜,“我明白了,只要有我在,沒人能強迫你們的。”

兩人都露出一個松口氣的笑容。

第二天,鐘嫲嫲便讓人將雁絲送去了桂花崗,雁絲哭死哭活不願意離開,趁著鐘嫲嫲一個不注意,跑到了茶廳。

微月和茂官正在茶廳和湯,是特地讓廚房煮的清補涼。

“少奶奶,求求您。別讓奴婢去莊子裡,奴婢再也不敢了。”雁絲一見到微月,馬上跪了下來,抓著微月的裙擺哭著求道。

茂官被她嚇了一跳,躲進微月的懷裡。

“讓你去莊子裡,是十一少的意思。”微月冷冷地睨著她,已經讓念翠先把茂官帶了下去。

“不,不,少奶奶,求您,奴婢,奴婢不想去。”雁絲臉色蒼白,不復平時的嬌艷。

鐘嫲嫲和兩個粗使婆子匆匆趕來,見到雁絲跪在微月跟前,臉色都極為難看。

“雁絲,你既然在方家當差,主子吩咐你做什麼,你就得做什麼,桂花崗那邊缺了個丫環,你過去服侍幾天,說不定很快就能回來的。”微月掃了鐘嫲嫲一眼,眼神有些凌厲。

鐘嫲嫲神色微變,這是她第一次在微月臉上看到這樣冷厲的眼神。

“你……你是怕我勾引了十一少,才故意使開我?”雁絲淚流滿面,去了莊子裡那邊,那她就什麼都完了。

微月聞言,突然勾唇淺笑,眼角滲出一點嫵媚,“昨天不是有機會給你嗎?”

雁絲臉色瞬間灰白。她被十一少厲聲趕了出來……一種羞辱和挫敗涌上心頭。

“鐘嫲嫲!”微月睇了鐘嫲嫲一眼。

鐘嫲嫲應了一聲,給身後兩個婆子使了眼色。

兩個穿著灰色布衣的粗使婆子已經過來拽起雁絲往外拖去。

雁絲抽抽嗒嗒,嘴里直念著,“我不想去莊子裡,我要當姨娘……我要當姨娘……”

院裡不少丫環在圍觀,彼此交頭接耳,不知情的感嘆少奶奶手段厲害,知情的都不屑罵著雁絲不懂本分。

雁絲離開之後,吉祥將院子裡看熱鬧的丫環都打發回去幹活了,一下子又恢復了安靜。

微月來到偏院,茂官坐在門外的臺階上,見到微月走來,急忙跑向她,“二娘……”

“剛剛有沒嚇到你?”微月摸著他的頭,柔聲問道。

茂官搖了搖頭,“我也不喜歡那個雁絲。”

微月一怔,“怎麼?”

“上次我和父親再花園裡下棋,她一直在旁邊走來走去,很討厭的,後來還是父親叫她離開的。”茂官說道。

微月笑了出來,“嗯,已經讓她到莊子裡去當差了,以後不會打攪你了。”

茂官拉著她的手。“我們去玩飛行棋。”

————————————

晚上,方十一幾乎要深夜了才回來。

“回來了?吃晚飯了嗎?”微月絞了綾巾給他拭臉,低聲問道。

“還沒。”方十一沉聲應著,看起來似乎心事重重的樣子。

“去廚房給十一少端晚飯來。”微月吩咐吉祥。

屋裡只剩下他們二人,微月才小聲問道,“發生什麼事情了?”

方十一拉著她坐了下來,清冷的眼眸閃著銳利的光芒,“四哥他們這兩天應該就到廣東了,在汕頭那邊上岸。”

“四少爺回來了,那是好消息啊。”怎麼還好像心情很不好的樣子。

“洪任輝也一起來廣州,他們在途中差點出事。”方十一的聲音低了下來。雙拳不自覺緊握,眼底透著森寒冷冽的精芒。

微月震了一下,“有人要洪任輝死?”

方十一抬頭贊賞看了她一眼,竟然一下就想到主因去了,“沒錯,四哥和他同路而回,只怕這次也要將方家牽扯進去。”

“不能撇清嗎?”微月仔細觀察他的神色,似乎也不是很想多管閑事的感覺。

“四哥已經邀請洪任輝在家裡住下,我不好在這個時候拒絕。”方十一為難看著微月。

微月輕輕蹙眉,讓洪任輝住進方家……“我們家與李大人向來交好,洪任輝這次告的是李大人,我們若在這個時候和他走得太近說不定就要得罪了李大人。”

“這個問題我也想過,四哥從洪任輝那裡進了一批茶葉,解了燃眉之急,對他有感激,所以也想幫他。”方十一嘆道。

“不如住在客棧裡?在途中遇到的意外,只怕也不是偶然,是有人故意的,汕頭到廣州這邊還有一大段路……”微月越想越覺得擔心,這個洪任輝,是絕對不能住進方家的。

“已經派人去汕頭接他們了,不會有事的。”方十一道。

“真的讓洪任輝住在家裡?”微月皺眉問道。

“聽說還帶了女兒,既然四哥已經邀請了他們,只能當是普通接待,他與李大人之間的事情,我們萬萬不可插手,明日我去一趟李府。”方十一握住她的手,像是在寬慰她一樣。

微月心中隱隱有些不安,總覺得這個洪任輝會給方家給方十一帶來不好的事情。

“別擔心,船到橋頭自然直,我們與洪任輝都是商人,商人之間有來往那是正常的,李大人是個明白事理的人,不會因此為難方家。”方十一捏了捏她的手,溫聲說道。

微月點了點頭,“但願如此。”

吉祥在外面敲了門,和荔珠兩個人端著黑漆端盤進來。一盅老母雞吊的清湯,一盤涼瓜炆排骨,一盤魚松炒蛋,一碗潔白如玉的白米飯。

方十一有些訝異,這菜還熱著呢。

吉祥解釋道,“小姐沒讓廚房的婆子熄灶,怕您回來了還沒吃飯。”

微月臉一紅,嗔了吉祥一眼。

方十一握著微月的手緊了緊,眼角的笑容越盛越溫柔。

吉祥笑得有些曖昧地退了下去。

方十一突然覺得煩悶的心情一下子晴朗了,目光明亮幽深地看著微月,“怕我餓了?”

微月有些發窘,掙脫開他的手,“到底吃不吃飯的?”

“吃,怎麼不吃,你特地為我留著的。”方十一笑著道。

微月橫了他一眼,“才不是特地給你留的,本來就是你的份。”

方十一含笑點著頭,什麼也沒說。

吃完飯之後,他拉著微月到花園里去散步,也不讓丫環跟著去。

“微月,今天我還聽到一件事兒。”站在湖邊,夏風徐徐拂來,涼爽透徹,方十一將她輕擁在懷裡,低聲如唱地說著。

“什麼事?”微月心頭一跳。

“有人去慫恿伍老板帶頭反抗你父親。”借著月光,看著在月色下那張精雕細琢的小臉,方十一突然覺得自己的心突突地跳了起來。

“是嗎?他利用強硬的手段去斷了別人的生意路,有人反他,也是正常的。”微月歪著頭看他,眉梢眼角都是風情嫵媚。

方十一低下頭,輕吻她的臉頰,滑膩如脂……“不知道是誰想出這樣的主意來呢,真是聰明,利用別人去達到自己的目的。”

微月環住他的腰,感受他健穩的心跳聲,“那你覺得,這個主意可行否?”

方十一低低地笑出聲,在她耳邊低喃,“明日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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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生個閨女吧

翌日,微月難得早早起身,方十一昨晚在書房和三位少爺不知談什麼,很晚才回來,如今還在睡夢中。

她慢慢地坐直了身子,輕手輕腳想要越過他的身子下床。

突然,一只結實的手臂環住她的腰,輕輕一帶。

微月呼出聲,整個人已經趴在方十一身上。

“這麼早就起來了?”聲音帶著剛醒來的沙啞和慵懶,眼睛還沒睜開。

“不早了,你再睡一會兒。”微月被他緊緊抱著,脫不開身,只好軟聲勸著。

“陪我。”方十一翻了個身,將微月摟在懷裡不讓她離開。

微月有些哭笑不得,這男人沒睡醒的時候真和他兒子一樣任性。

“我已經有潑婦懶婦的罵名了,你想你妻子什麼名聲都沒了嗎?”揪著他的耳朵,微月有些沒好氣說著。

方十一微微睜開狹長的雙眸,如黑曜石般灼亮,哪有半分還沒清醒的樣子,清明的眸色盯著她露在外面的雪白纖頸,漸漸深沉暗了下去。

微月馬上就感到脖子傳來微微的疼和酥麻,肚兜輕易被扯了下來。

“你不是還想睡覺的嗎?”微月驚呼一聲。

他沿著她如山巒起伏般的曲線,一路舔吻下來,含住她胸前的花蕾,含糊不清地道,“微月,給我生個孩子吧。”

微月的身子微微僵住。

方十一已經解開她的衣襟,讓自己深入她的溫暖緊致中,溫熱的氣息打在她臉上,聲音帶著粗重的喘息,“給我生個閨女,好不好?”

微月抱住他的脖子,熱烈地回應他,心裡卻有些冰涼。

她才十七歲……

雖然知道這個年代的女子都是早婚早產,可是,十七歲的子還沒發育完全吧,而且,在這個連她都覺得不安全的方家……怎麼能讓她的孩子也來涉險呢?

除非有了百分百的準備和確定,否則,她絕對不能……

兩人從屋裡出來的時候,已經快要十點了,微月滿臉的紅潮,看著方十一的眼神充滿了埋怨。

方十一神采奕奕,眉眼都是歡快的笑意,“微月,生個像你的閨女給我,好不好?”

“又不是想生什麼就是什麼的。”微月有些心虛地低下頭。

“我會努力的。”方十一在她耳邊低聲說著。

微月大囧,“你努力……什麼啊,還不去梳洗。

方十一哈哈笑著讓微月服侍他洗臉刷牙,然後先去了茶廳等她。

微月打開櫃子里的暗格,取出一瓶白色的梨形瓷瓶,往手心倒出一顆黑色的小丸子,猶豫了片刻,才迅速丟進嘴裡,合著水吞下。

將瓷瓶藏好之後,她才讓吉祥進來為她梳髮。

“小姐,章嘉一早派人來說了,今天會行事。”吉祥一邊為她梳髮,一邊在她耳邊低聲說著。

微月怔了一下,臉上露出凝重的神色來。

“小姐?”還以為小姐會很高興,看到微月那樣凝重的神情,吉祥有些擔心起來。

“讓章嘉隨時派人來回報情況。”微月說著,已經起身往茶廳而去。

方十一在等著她一起吃早飯。

兩人剛吃完早飯,便聽到方十一的隨身小廝寶信在門外通報,說是同和行的福掌櫃有急事找十一少。

微月眉頭一跳,福掌櫃找方十一,大概是因為十三行行商游行示威的事情吧。

方十一讓福掌櫃進來回話。

微月作勢想起身回避,方十一卻按住她的手,“沒什麼你不能聽的。”

福掌櫃行色匆匆走了進來,見到微月坐在方十一旁邊,眼底迅速閃過一絲訝異,極快掩去,很快面色如常,給方十一作揖之後,又對微月拱手一禮。

微月淡淡一笑,起身回禮,心中暗嘆,不愧是同和行的大掌櫃。

“福掌櫃,是不是行裡出了什麼事?”方十一已經出聲問道。

“十三行街出大事了。”福掌櫃皺起眉,沉聲道。

方十一清冷的眼眸掃向他,“怎麼了?”

“怡和行的伍老板帶領十三行的部分東家一起關了鋪子,在夷館前面靜坐,廣利行的盧老板則帶著一些人在游行,抗議潘老板以本傷人,惡意破壞生意規則。”福掌櫃平聲說著,語氣透著不可思議。

方十一突然笑了起來,眸色潤亮地看向微月,“你說,這個背後計謀的人,是不是很聰明?”

微月淡淡一笑,“再聰明,也沒有你聰明。”

方十一深深看了她一眼,才問福掌櫃,“如今情形怎樣?官府可有出面?”

“本來官府是閉門不理的,誰知會牽動整個廣州商賈,連一些商鋪的掌櫃都出來湊熱鬧了,官府已經派兵出來,聽說李大人正趕往十三行街。”福掌櫃道。

微月眼底掠過一抹得償所願的喜色。

方十一似笑非笑看著微月,“微月,你覺得,我們同和行是獨善其身好呢,還是也參與一份的好?”

微月看著他恬淡笑著,“你怎麼問起我來了,生意上的事情,我可不懂。”

福掌櫃卻看得一頭霧水,十分納悶,怎麼十一少事事都要問少奶奶?一個婦道人家,能出什麼樣的主意?

“想不想一起到十三行街去?”方十一突然提議道。

微月有些心動,但還是忍了下來,“若是平常,我定是要去見識那裡的繁華,但今日只怕有些動亂,我就不去了。”

方十一盯著她,沉默了片刻,“福掌櫃,你先下去,我有幾句話跟少奶奶說。”

福掌櫃愣了一下,但也不多說什麼,行禮就退下了,吉祥和荔珠也退了出去。

方十一站了起來,低頭直盯著她,“微月,你想不想讓潘世昌的陶瓷生意交出來?”

潘世昌是她父親的名字。

“你說什麼?”微月愣愣看著他。

“說不定能借這次的勢,讓你父親不能在成為陶瓷生意的最大商賈,說不定……”方十一露出一個自信且充滿野心的笑容。

說不定能讓隆福行和同和行得利!

他在看著她,等她一個答案。

她若是答應下來,首先要面對……是潘家的責問。

潘家,她從來就沒怕過。

她緩緩站了起來,抬頭看著他,紅唇勾出一抹如六月陽光般燦爛的笑容,眼底是毫無掩飾的自信和驕傲,一字一句低聲說著,如沖破深夜寧靜的胡琴聲,“生意,本來就是競爭,銀子,也要大家一起賺的。”

方十一看著她的目光攸地如寶石一般發出奪目的光彩。
第一百四十章我會保護你的

章嘉一直派人過來傳十三行街的最新消息。

十三行街大半的行商關鋪停業引起了官府的注意。已經派兵出來封鎖路面。

泰興行被圍住了,潘世昌堅決不肯改變壟斷陶瓷生意的決定。

……他甚至威脅要這次有份反抗潘家的行商再不能在廣州立足。

一度引起了動亂。

幸好有官兵在旁邊鎮壓著。

面對財雄勢大的潘家,有些人逐漸氣餒,幾乎要放棄了反抗。

潘家背后還有一個是廣州首富的女婿,方十一是沒理由會反對岳父的。

粵海關監督李大人一開始警告勸誡伍老板,不要生事惹是非,並不認為潘家有何做錯的事情。

過了響午,夷館的洋人也開始不滿了,因為這些行商的停業,令他們也不能裝貨上船,一下子,整個十三行街都沸騰起來。

李永標只好請十三行的首席行商方十一出面,將十三行街的東家都請到了廣州酒樓,面對面地將清楚。

“方十一怎麼說?”微月一直低垂的眼睫一抬,目光掃向在說話的吉祥。

吉祥笑道,“十一少可聰明了,也不說孰是孰非,只是說做生意只憑各自手段,誰有能力誰賺的銀子就多。”

“接著那伍老板就道,若是正當手段那自然沒話說的,可有人憑的是勢大財粗以本傷人。完全違背了廣州商行的規則。”吉祥繼續說著。

微月端起茶杯,默默聽著。

“潘老爺馬上就站起來了,指著伍老板說有本事自己也以本傷人。”吉祥道。

微月笑了笑,“老頭子今日怕是被氣壞了。”竟然說出這樣不合時宜的話來。

“可不是嗎?潘老爺剛說完,十一少馬上就道,潘老板斷然不會使出這樣卑鄙的手段,當中肯定有什麼誤會。”吉祥掩嘴笑著。

微月淺色淡然的眼色眨出明亮的笑意,這個方十一……實在是狡猾!

“這麼說,隆福行是保住了。”她微微一嘆,開始想著接下來要如何面對潘家的責問了。

“正如小姐所言,十一少說完這句話,潘老爺臉色都綠了,李大人急忙也說這是誤會,生意還是大家一起做的好,聽說今日那些燒窯的老板都來了。”吉祥笑道。

“瞧你說的,好像自己親眼見到似的。”微月嗔了她一眼,一直緊繃的心情終於松弛下來。

“聽著區大哥講的,就像親眼見到了。”吉祥笑得極開心,好像真的親眼見到了一樣。

“區大哥?”微月挑眉看她。

“是章嘉身邊的隨從,好像是他娘家這邊的人。”吉祥道。

“信得過就好。”微月點了點頭,“這麼說,老頭子是不再阻止燒窯老板給其他行商供貨了?”

“後情如何,還不知道呢。”吉祥道。

應該是沒什麼問題的,有官府出面,且有方十一從中斡旋,老頭子想要獨大已經不可能,隆福行這次能過關。她就絕不會再有第二次被威脅的機會了!

“去讓鐘嫲嫲過來吧。”微月突然道,不再關心十三行的問題。

吉祥詫異看了她一眼,但還是應了一聲,“是。”

很快鐘嫲嫲便過來了,曲膝給微月行了一禮,態度一如以往的恭敬。

“鐘嫲嫲,平常家中有男賓客來時,都安排在哪個院子住下?”微月看了面色平淡的鐘嫲嫲一眼,輕聲問道。

“回少奶奶,這要看是什麼樣的客人了,是親戚還是?”鐘嫲嫲問道。

“是四少爺在生意上的朋友,從寧波而來,帶了個女兒,你覺得安排在哪裡住下好呢?”微月淺笑問道。

不說是十一少的朋友,卻說是四少爺的朋友……

鐘嫲嫲眸色一閃,應該不是太親近的朋友了,“若是男子,可安排在外院的泓園,那原是老爺招待生意上的朋友用的,女子可安排在西邊院的麗江苑,那是招待老爺的朋友那些內眷的院子。”

微月眼睛晶亮看著鐘嫲嫲。“那麼,就依你的意思去辦,這兩天使人將這兩個院子打掃打掃,四少爺和他的朋友就要回來了。”

鐘嫲嫲應喏,其他的都沒有多問。

這樣的管事……多數主子都是喜歡的吧,只可惜還不能完全為自己所用。

“交代下去,那位洪爺住進來之後,家裡的丫環小廝若沒有要緊事,就不要去打擾,也不要在私底下議論他人。”微月言辭有所隱瞞,卻有警告的味道。

鐘嫲嫲心一凜,更加慎重起來,看來這次的客人不同尋常,連少奶奶都這樣在意,“奴婢曉得,這就去交代下面的人。”

吉祥在旁邊聽著困惑,究竟是什麼人要到方家來,怎麼小姐有些不安似的。

待鐘嫲嫲退下去之後,吉祥重新為微月沏了茶,“小姐,這位洪爺……難道不是好人?”

微月淡淡一笑,“是不是好人我不清楚,但絕對不是個能去招惹的人,你可聽說過洪任輝這人?”

吉祥驚訝道,“是那個英國商人?白姨娘曾經提起過,在浙江尚未關閉海關的時候生意做得極大的。”

“他如今要狀告粵海關監督李大人。”微月眉心蹙了起來,這個洪任輝應該不是簡單的角色吧。

“啊!”吉祥驚愕看著微月,“這……小姐,怎麼還能請他到家裡住下?李大人豈是說告就告得下的。會不會連累了方家?”

微月聲音有些沉重,“我正是擔心這個,四少爺和十一少礙於顏面不好拒絕,可洪任輝是做大生意的人,怎麼會不明白其中利害關系,他輕易就能連累了別人,廣州府這麼大,他哪裡不好去住,為何偏偏要選在方家?”

難道是因為在途中出了意外,因此害怕到了廣州會受到什麼傷害?想利用方家保護自己和女兒?

或者……想利用方家對付李永標,以此來達到他自己的目的?

念頭一閃,微月更加煩躁起來,這個洪任輝,無論如何也要防備著!

“不如借口家裡沒有地方住了?”吉祥道。

微月搖了搖頭,“來不及了,只能見到人之後再說,還不知案情如何進展呢。”頓了一下,她看了看外頭的天色,“你去看看,若是章嘉還使人過來,便交代今日不必再來了,有什麼事見面再說。”

吉祥應喏離開。

微月歪在軟榻上,有些疲倦地閉上了眼眸養神。方十一今日讓潘世昌不得不放手陶瓷的生意,潘家那邊應該不會善罷甘休吧,如果不出意料,相信明日應該就會將她找去問話了。

大概是被氣瘋了吧,其實她不相信潘世昌對白姨娘真有那麼情深,這次他借著壟斷陶瓷生意來打壓隆福行,其實並不全然是為了白姨娘吧。

潘世昌是個有野心且陰險的人,怎麼可能讓生意被兒女私情影響,他早就想壟斷全廣州的陶瓷生意了,只不過這次提前想要除去隆福行而已。

她突然有些憐惜白姨娘,如果不是潘世昌。她這一生是不是能過得更加美麗?

想起了白姨娘的來信……

很簡單的幾句話,只是說以後會在京城落腳,一切安好,不必掛念。也提起希望能永遠脫離潘家,不願再有任何關系。

只可惜,潘世昌不會放過她的。

雖說白姨娘不是潘世昌的嫡妻,沒有休書一說,但是若能讓潘世昌自願放開白姨娘,也許她以後的生活會更輕松自在吧。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微月就這樣在軟榻上迷迷糊糊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便見到方十一坐在旁邊,低頭含笑望著自己。

她猛地坐直了身子,“回來了?”

“嗯,回來了。”他淺笑,手指輕輕撫著她柔嫩的臉頰,白里透紅,怎麼會有人的肌膚這樣滑膩……

“都沒事了?”微月抓下他的手,不讓他騷擾自己的思緒。

他將她的手握在手裡玩著,“嗯,伍老板帶著人群散去了,你父親也退讓了,這下,伍老板在十三行的威望就大了。”

“他沒怪你?”微月眨著圓圓的眼眸,直直盯著他。

“還沒機會與潘老爺說話,他是否怪我並不重要,只是你……”方十一深邃的眼眸多了幾分的關切。

“怎麼了?”微月困惑問道。

“剛剛潘家那邊來人了,讓你明天十六圃一趟。”方十一握緊她的手,“我陪你去。”

果然,該來還是會來。

“你還怕他們會對如何麼?”微月含笑看向他,“我不會有事的,我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潘微月了。”

方十一摟住她,聲音如小提琴般好聽,“嗯,你現在有我了,不用再躲閃害怕了,你想做什麼說什麼都可以。有我在你身後保護你。”

微月一愣,她不是那個意思……靠在他結實溫厚的胸膛,她有些無奈地笑著,他是想到了以前她那怯弱膽小的樣子了吧。

明天……究竟能不能達到她想要的目的,還是個未知數,有些事情,她還不想讓他知道。

“如果我不再是潘世昌的女兒,你也會保護我?”微月眨了眨眼,半是開玩笑半是認真地問道。

“我想保護你,並不是因為你是誰的女兒,而是因為,你是我的微月。”他捧起她精致的臉,印下一吻,柔聲說著。

他的……微月心一跳,突然有些害怕。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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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責問

第二天,方十一讓姚總管親自送微月到潘家。

微月下了車。便帶著吉祥往上房走去,得先去給潘梁氏請安。

屋內,除了潘梁氏,還有潘微卿和潘微苗,潘鄭氏和潘崔氏幾人,見到微月進來,臉色各有不同。

潘微苗臉色很憔悴,眼神有些呆滯,見到微月進來,眼底閃過一絲擔憂。

因為是雙身子,潘鄭氏被允許坐在太師椅上。

“母親。”微月看著坐在上首位那個驕矜高傲的女人,嘴角微微揚起淡然的笑容。

“哼!”潘梁氏冷冷地哼了一聲,下巴輕輕揚起,教訓的口吻問著,“方十一怎麼會在外面和我們潘家作對?你到底是怎麼當妻子的?是不是做了什麼讓十一少不高興的事情了?”

微月笑容不變,聲音從容緩慢,“母親,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潘梁氏瞪著她,“你會不知道昨日在十三行街發生什麼事情。”

“我知道。”微月點了點頭,“父親就是因為這件事要我過來的麼?”

潘梁氏皺起眉,她向來不喜這個女兒。不是因為她怯弱沒用,而是因為她是白姨娘生的……看到她,就想起那個令她在潘家失去所有威嚴的女人。

難道是她以前沒有多注意微月,怎麼今日覺得她和以前又有些不一樣了?

“家姐在的時候,可從來沒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十一少都是很尊重父親的,微月,如今潘家和方家的關系,只怕要被你連累了。”潘微卿失望痛心地看著她,一副很擔心的樣子。

微月眼線輕挑了她一眼,“五姐姐,我怎麼就連累了潘家?”

“若是你能當個賢妻,十一少昨日怎麼會……”潘微卿開口。

微月打斷了她的話,聲音很冷淡,“我是不是賢妻,應該是方十一說了算,你又憑什麼下定論?”

潘微卿臉色一變,看著微月的眼神閃過一絲嫉恨。

潘梁氏重重哼了一聲,“當初就應該讓微卿嫁給十一少,讓你這麼一個沒用的東西,什麼事情也辦不了!”

微月似笑非笑地看著潘梁氏,聲音也有些譏諷,“母親想要我辦什麼事情呢?”

潘梁氏被微月這樣的態度激怒了,正欲發作,卻有小廝來傳話,說老爺正在書房等著七小姐。

微月冷冷一笑,不卑不亢地對潘梁氏行了一禮。“母親,我先去書房那邊了。”

轉身走了兩步,微月轉身看向氣得兩腮輕抖著的潘梁氏,眉梢眼角帶著風情入骨的嫵媚,笑意盈盈地走到她面前,“母親,我一直想與您說件事。”

潘梁氏眼底幾乎要迸出火花了。

“你永遠都贏不了我姨娘!”微月一字一句地說著,有幾道倒吸氣聲傳來。

未等潘梁氏反應過來,微月已經轉身走出屋外,剛走到門外,便聽到一聲竭斯底里的叫罵聲,“賤人,你給我回來……”

在門口等她的吉祥和姚總管都疑惑擔憂地看著她。

微月回她一個篤定的笑容,像作了一個什麼決定一樣,往書房走去。

吉祥和姚總管被攔在外面不給進去,微月對他們笑了笑,“在這裡等我。”

書房裡,除了坐在書案後面的潘老爺,左右兩排一溜各四張太師椅,潘煒啟坐在左邊第一位,笑得斯文親切地看著微月。

潘老爺陰沉著臉。看著微月的眼神似要撕了她一樣。

“父親。”微月臉上掛著恬淡的笑容,心情十分暢快的模樣。

潘老爺幾不可聞地應了一聲。

微月轉身跟潘煒啟見禮,“四哥。”

潘煒啟溫和地朝她微笑。

“坐下,我有話問你。”潘老爺指著一旁的太師椅,示意微月坐下。

微月在潘煒啟對面坐了下來,雖然笑得恬淡溫柔,眼底卻是一片清寒淡漠,看得潘煒啟心中一怔。

“昨天十一少是怎麼回事?”潘老爺也不說廢話,直達主題。

“父親指的是?”微月眨了眨眼,很疑惑地問道。

潘老爺也不知她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便哼聲道,“別以為我不知道方十一有多狡猾,他是不是也想在陶瓷生意上插一腳?”

“生意上的事情,我從來都不多問的。”微月笑道。

“這麼說,昨日方十一在十三行街公然與潘家作對,你不知道?方十一也沒和你提過?”潘老爺不太相信地問道。

“他極少和我說起生意上的事情。”微月笑著道。

“沒用!”潘老爺失望地瞪了她一眼。

微月也不生氣,依舊笑容不變地看著他,“父親,難道我出賣十一少,事事只想著潘家,就是有用了?”

潘老爺臉色一變,眼神更加陰郁地看著她。

潘煒啟急忙笑道,“父親不是這個意思,七妹妹不要誤會,只是昨日十一少突然當著大家的面反對父親,這才找你來問問,是不是有什麼地方誤會了。”

“沒有誤會,難道父親斷了別人的生路,就是對的?”微月迎向潘老爺銳利陰郁的眼。提聲問道。

潘老爺微微瞇了瞇眼,目光嚴厲地盯著微月,竟然也沒有憤怒拍案而起。

微月心一凜,這才想起潘世昌不同潘梁氏,他要精明厲害得多,若是不小心應付,說不定一下子被看穿了心思。

“有沒有你姨娘的消息?”潘老爺突然問道。

這話題轉得有點讓微月措手不及,她只好提高了警覺,小心應付著,“沒,難道您已經找到我姨娘了?”

潘老爺如鷹一般的眼睛直盯著微月臉上的表情變化,“可有聽過隆福行的劉掌櫃?”

“先前不是有提過他麼?您懷疑是他幫著姨娘離開廣州的。”微月笑道。

“讓方十一去對付隆福行,我要他永無翻身之地。”潘老爺以命令的口氣道。

微月眼神一冷,“為何?隆福行又沒得罪十一少。”

“這次的示威抗議,就是隆福行的人暗中計劃的,不除了隆福行,難消我心頭之怒。”潘老爺咬著牙,胸膛激烈起伏著。

微月瞠大眼,十分震驚,“怎麼會是他們……父親您如何知道的?”

“自然是有人告知我。”潘老爺怒道,“如果方十一不除了隆福行,以後也不必到潘家來走親戚!”

這是要威脅她了?

“不行!”微月冷聲道,“我們方家與隆福行無冤無仇。為什麼要去害人家。”

潘老爺突然冷笑出聲,“你不願意?”

“自然是不願意!”微月堅決道,究竟是哪個王八烏龜鱉透露了消息?章嘉已經做得很隱秘了。

潘老爺哈哈笑了出來,笑聲卻令人感到壓抑可怖。

潘煒啟擔心看著微月,一直在給她使眼色。

微月只當沒看到。

“劉掌櫃一定知道你姨娘在哪里,我問你,隆福行是不是你姨娘的?”潘老爺站了起來,大步都到微月面前,雙眸含著怒意直瞪著微月,他現在很肯定隆福行和白馥書一定有關系。

好像只要她一點頭,他就會一掌砍死她。

微月咯咯地笑了出來。“父親怎麼會這樣想呢,若隆福行是我娘的,她怎麼會離開廣州呢?”

潘老爺瞬間怒紅了眼,緊握的雙拳指關節微微泛白,“你姨娘究竟在哪裡?”

“你知道了又如何?把我娘抓回來嗎?你留住她的人,那她的心呢?你待她這麼薄情,她怎麼可能繼續留在你身邊?”微月帶著諷笑地睨著潘老爺,一點沒將他的怒氣放在眼裡。

“放肆!”潘老爺大怒,“你懂什麼!”

微月冷笑,這個男人自私地只能想到他自己,若是真對白姨娘好,又怎麼會不斷地納妾,傷了白姨娘一次又一次,直到她心灰意冷地離開。

潘煒啟一直在旁邊擔心地看著,看到微月那恬淡從容的笑容時,他突然覺得,這已經不是他們所能掌握利用的七妹了。

她根本不是以前那個七妹!完全是兩個人,難道是之前掩飾得太好了?想到之前母親一直因為她是白姨娘的女兒而刁難她,潘煒啟心中一驚,七妹是因為擺脫了潘家,所以才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

“你不說沒關系,那個劉掌櫃一定知道,我不會放過他的!”潘老爺眼底閃過一絲凌厲的殺意。

微月臉色微變,“你想對劉掌櫃做什麼?”

“你這麼緊張作甚?”潘老爺瞪向她,突然想起了什麼,“隆福行……是你的?”

微月緊抿著唇,並不說話。

潘老爺臉色鐵青地看著她,突然一手掐住她的脖子,“你這個混賬東西,竟然敢跟我作對!”

“父親!”潘煒啟大叫出聲,連忙過來阻止,“您會掐死七妹的。”

微月被掐住了脖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用力地掙扎著,臉色漲得通紅。

“我殺了她,就當沒生過這個女兒,竟然敢跟我作對!”潘老爺怒聲大吼。手勁更加用力。

“父親。”潘煒啟大急,伸手拉住潘老爺的手。

微月覺得自己快斷氣了,再顧不上其他,抓起旁邊幾上的花瓶用力地砸了過去,花瓶掉落在地上,刺耳的碰撞聲響起。

門外的吉祥和姚總管都驚呼一聲,闖了進來,卻被潘老爺頭上的血跡震驚在原地。

潘老爺緩緩地松開手,不可思議地瞪著她,血絲沿著他的額頭流了下來。

微月得到自由,立刻跑到門邊,用力地呼吸,咳嗽著,好一會兒才緩過氣來,她指著潘老爺,“我現在是方十一的嫡妻,你若是殺我,你以為他會善罷甘休?”

潘老爺還沒反應過來,他沒想到微月竟然敢砸他花瓶。

“七妹,還不跪下賠罪。”潘煒啟臉色極為難看,急忙拿出手帕捂住潘老爺的額頭,對吉祥叫道,“快去請大夫。”

吉祥看向微月,目光在微月的脖子停留了一會兒,站著不動了。

“你傷了我,我娘也不會原諒你的。”微月繼續說著,“我娘說得沒錯,你根本就離不開她!”

潘老爺身子震了一下,手指劇烈地抖了起來,指著書房的門,“滾!”

“你讓我滾,我自然會離開,不過你可想好了,你這樣對我,我娘可是永遠也不會原諒你的。”微月笑得有些得意囂張。

“我……我沒了白馥書還不能活了?”潘老爺推開潘煒啟,胸口因為大怒而劇烈起伏著,手指一指抖個不停,“你滾,我再沒你這個女兒,滾!”

目的已經達到了吧……

微月對他冷冷一笑,打開門離開了書房,帶著吉祥和姚總管,頭也不回出了潘家的大門。
第一百四十二章斷絕關系

“少奶奶,您沒事吧。”出了大門。在要登車的時候,姚總管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

脖子上的指痕實在是觸目心驚。

她今日外面罩的是鑲粉色邊飾的琵琶襟坎肩,衣襟有些低,遮不住脖子上的青紅。微月笑了笑,拉了拉衣襟,“我沒事,回去吧。”

姚總管不好再多問,讓小廝趕車回了方家。

不知道接下來潘家會對她做什麼,但她很肯定一件事,那些以為她是借著潘家的勢利才能在方家站得穩腳的人,以後在她面前大概又是另一種嘴臉了。

真是頭疼!

有得必有失,雖然她不喜歡姓潘那家人,卻不可否認自己因為也是姓潘而得到一些便利和好處,至少在這個注重身份地位的年代,潘家比較像附身符。

“我這個樣子,不方便從正門回去,走後院的門吧。”要是被別人看到她這脖子上的傷痕,實在是不好解釋。

回到方家之後,微月交代姚總管,“我今日在潘家的事情,不要張揚出去。”

姚總管有些為難。“十一少若是問起……”

“我自會跟他說的。”微月淡笑道。

姚總管應了一聲,回外院去了。

低著頭,微月腳步匆忙地走回月滿樓,荔珠坐在門檻上打絡子,見到她們回來,很高興地站了起來,目光卻在觸及到微月的脖子時,嚇了一跳,“少奶奶……”

“趕緊去打些熱水過來。”吉祥低聲對荔珠道。

荔珠放下手中打了一半的絡子,急忙快步走了出去。

微月將坎肩脫了下來,深深地呼了一口氣,吉祥給她提上一杯溫水。

她一口氣喝了下去,走到妝臺前,看著光滑的鏡子反射出來的人影,指痕紅得發紫,看起來確實很可怕。

那老頭子是真的想要她的命……絲毫沒有手下留情的啊。

“小姐,潘老爺知道昨日的事情是您暗中謀劃的了?”吉祥心疼看著微月的脖子,聲音有些哽咽。

“在懷疑,應該不確定。”微月歪在軟榻上,嘴角噙著似有若無的笑。

“這也下了太重的手了,要不是……小姐豈不是沒命了。”想到潘老爺血流滿面的情景,吉祥更加擔憂看著微月,那是小姐打的吧,這打了父親……可就不是小事了。

如果不做到最絕,又怎麼能讓自己心想事成?今日潘老頭子的怒氣有一半是她有意無意刺激出來的,他會動手,她預料之中。只是沒想過會下重手想要殺她。

“不知是誰去通風報信,潘世昌已經知道是章嘉在背後慫恿伍老板他們抗議,你趕緊去跟章嘉和劉掌櫃說一聲,要小心潘家的人。”微月眼底閃過一絲銳利,知道這件事的人不多,伍老板沒利用會親自去跟潘世昌說這些的,會是誰?

“難道有人出賣了隆福行?”吉祥瞠大眼,腦海里飛快將隆福行的人都溜了一遍,卻想不起是誰會這樣做的。

“不知道,這事得讓章嘉去查。”微月低聲道。

荔珠打了熱水進來,絞了熱拍子,“少奶奶,敷一下脖子吧。”

微月點了點頭,讓荔珠和吉祥拿熱綾巾敷在脖子上。

“得上點藥,明天指不定還要變烏青呢。”吉祥低聲說著,已經起身去取來薄荷膏。

門外傳來一陣快速的腳步聲,很快方十一的身影出現在門邊。

微月有些詫異看了過去,望入一雙深邃灼亮充滿關心的眸中。

方十一視線輕移,落在她的脖子上,雙眸立刻燃起了兩團怒火,他大步走了進來。目光森寒凌厲地盯著微月,看也不看吉祥她們一眼,“都出去!”

吉祥和荔珠對視一樣,微月笑著從她們手上接過綾巾和藥膏,“下去吧!”

屋裡只剩下她和方十一相對無語。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伸出手指挑起她的下巴,緊抿著薄唇死盯著她的脖子,狹長清冷的眼眸多了幾分的心疼。

“他竟然這樣對你!”他幾乎是從喉嚨擠出來的一句話,似乎很懊惱後悔,“我應該陪你去的!”

微月心一軟,拉住他的手,“我沒事!”

他憤然轉身,話也不說一句就想往外面走去。

微月怔了一下,立刻明白他是想去幹什麼,來不及穿鞋地跑過去拉住他,“你想去做什麼?難道還想去為我出氣嗎?他是我父親!”

開玩笑,她費了那麼多心思,可不能被他給攪黃了。

“就是天皇老子也不行!你是我的妻子,我竟然沒能保護你。”聲音透著心疼和懊惱,似乎已經決定了要找潘世昌算賬。

微月抱住他的腰,臉頰輕蹭著他的胸膛,“我這不是沒事了嗎?再說了,這也是我預料到的,你沒必要和潘家繼續……”

“你早已經預料到?”方十一冷冷地打斷她的話,低眸盯著她。

微月乾笑幾聲,試圖轉移他的注意力,“你今天怎麼沒出門?”

方十一重重打了她屁股一下,“你竟然還敢單獨去潘家!”

微月吃痛地瞪著他,眼睛圓圓的。鼓著腮幫子有些敢怒不敢言,是有些心虛了,要是讓方十一知道她故意挑惹潘世昌打她,說不定他會氣得先掐死她。

看到她難得孩子氣的樣子,方十一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因為擔心她去了潘家被她父親責罵,他提前從十三行街回來,聽到姚總管那閃爍的言辭,他就知道一定沒有好事發生。

見到她脖子上的傷痕,他覺得自己的心突然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抓住,那是一種從所未有的感覺,有點疼,幾乎要透不過氣來。

這一刻才知道,原來自己多麼珍惜她,想要一輩子看著她笑,想要永遠保護著她。

“我下次不會的了。”微月扯了扯他的衣袖,有些委屈地說著,撒嬌有時候是女人對付男人時很好用的武器。

方十一鐵青著臉,“你還想著有下一次!”

微月心中泛著甜意,“不敢了。”

方十一哼了一聲,低頭看到她潔白如玉的腳丫,打橫將她抱了起來,“毛毛躁躁。也不知道穿鞋子。”

微月摟著他的脖子,在他懷裡嫣然淺笑,“不是急著拉住你嘛。”

方十一將她放在軟榻上,拿起旁邊小幾上的藥膏,親自為她抹藥,低聲說著,“你父親是因為昨日的事情打你?”

“……懷疑是我想要對付他。”他的指尖溫柔,好像生怕一用力就會碰碎了她。

這樣的珍惜和溫柔,實在讓她有些無法抗拒。

方十一沉默了片刻,才柔聲道,“我不會讓你再受委屈的。”

微月抬眼看著他。這個男人……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對她這樣好了?

潘微華曾經說過,他的好不會是真的對你好。

方十一這樣對自己,是出於真心還是另有目的?

她希望他是真的,如果是另有目的,自己若是對他動心,要情何以堪?

“我並不覺得委屈。”這次事情確實是她一手引導,潘世昌沒有冤枉她。

方十一卻更加憐惜她,以為她是因為自己才願意受潘家這樣的委屈,不管她是不是隆福行的東家,今日她確實是因為自己昨日公然反對潘世昌才會被責罵,甚至被傷害,看到她脖子的傷痕,他心中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又躥了起來。

想必……是被潘家的人拿來與潘微華比較了吧,若是換成潘微華,肯定不會是這樣的局面。

看著她白皙嬌艷的小臉,方十一的心突然就暖了起來,所有的怒火都化成了一灘溫柔的池水,他低下頭,輕輕含住她艷麗的唇瓣,淺啄深嘗。

微月心跳漏了幾拍,長長的眼睫眨了幾下,才閉上眼睛,微張開唇,與他唇齒相纏。

翌日,微月醒來的時候,方十一已經不在床上。

吉祥打水進來給她梳洗。

脖子上的指痕都烏青了,看起來比昨日還要可怖。

看來要幾天不能出門了。

“十一少出門了?”微月吃著早餐,低聲問道。

吉祥支支吾吾地道,“……是潘家的四少爺過來了,正在書房。”

微月眼底閃過一絲期待的喜色,“他來作甚?還想找我算賬?”

“不知道呢,十一少來了。”吉祥眼尖見到方十一從門廊走了過來。

微月對她點了點頭,“我吃飽了。”

方十一走了進來,臉色有些凝重,看著微月的欲言又止,有些後悔有些內疚。更多的心疼。

“怎麼了?”微月站了起來,含笑看著他,昨晚不是好好的嘛,怎麼突然又不對勁了。

方十一緊抿著唇看著她,突然將她緊緊摟在懷裡。

吉祥和荔珠急忙低著頭離開茶廳。

“是不是潘煒啟來說什麼?”微月沒有推開他,只是溫柔問著。

“微月……”他低聲在她耳邊喃語。

“嗯,他說什麼了?是不是我父親還沒解氣?”微月輕聲問道。

方十一捧著她的臉,心疼看著她,“……潘煒啟送了兩封信過來。”

微月眼睛微微瞇起,壓抑住心中的激動,“什麼信?”

“是絕義信,你父親……要和你斷絕父女關系。”方十一柔聲說著。

微月面無表情,底下了頭,“就這樣嗎?”

“……還寫了一封休離白姨娘的義絕書。”

微月猛地抬頭,聲音透著興奮,“義絕書?白姨娘又不是他妻子,怎麼會是義絕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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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冷諷

方十一拿出潘煒啟送來的兩封信遞給微月,“我也問過這個問題,照理來說,你姨娘只是妾室,一張契約就能解除身份。”

“我父親早已經將契約還給白姨娘了。”她看著潘世昌與她的斷絕父女關系的絕義信,潘家庶出之女,在家不孝,出嫁不義……

真是簡單的理由。

“難怪,潘煒啟說你父親待你姨娘如妻子,所以也照著休妻的方式,休了白姨娘。”方十一瞬也不瞬地觀察微月的表情,怕她會傷心。

有錢人果然做什麼都可以,“還有蓋了官印,看來是下了狠心要和我們撇清關系了。”

“微月,不要傷心,你父親只是氣頭上。”方十一輕輕撫著她的背,柔聲安慰著。

微月嘆了一聲,“不管是不是氣頭上,這義絕書已經寫了,就再也沒有挽轉的地步。”

白姨娘從此和潘家再也沒有關係了,就算她再嫁還是做什麼,都不再關潘家的事情了。

白姨娘,我能送您做的也只有這麼多了。

“要不,我現在去一趟潘家?”方十一低著頭,好像十分傷心的樣子,心有些發疼。

微月急忙抓住他的衣袖,“不要。”

方十一狐疑看著她。

微月拉著他坐了下來,很認真地看著他,“榆庭,既然我父親和我斷絕父女關系,也就是說不會再認我這個女兒,他以一個不孝不義的罪名冠在我頭上,我已無話可說,從小到大,他也不曾真心將我當是女兒,即使他寵愛我姨娘,卻也只是想利用我為他達到目的,他有他的狠心,我也有自己的尊嚴,這個潘家,….我也不要了。”
說到最後,微月有些心虛地小聲下來,實際上,她對潘世昌和她斷絕父女關系這件事真的沒什麼感覺,他雖然是她的父親沒錯,可是她對他的印象也不過是幾次不愉快的見面,一點感情都沒有,斷絕不斷絕對她來說,一點都沒影響心情。

她只是擔心接下—來潘老頭子是不是要對付隆福行。

方十一聽著她越來越小聲的聲音,眼底蘊滿了憐惜和心疼,“好,不要了,我們不要了,微月,你還有我。”

微月怔怔地看著他,“可是,如此一來,我就等同孤女了,你不介意嗎?”

當初方十一和潘家聯姻,不也是看中潘家在廣州的影響力嗎?

“你以為我會介意。”方十一含笑看著她,“我只擔心你而已啊,微月。”

微月捏緊了手裡兩封信,對著他甜甜一笑。

如今對她而言,好像只剩下方十一了,可是,他會是她的嗎?一輩子嗎?

沒兩天,微月和潘家斷絕關系的消息就在方家炸開了,底下人都悄悄議論著,擔心這位溫和好相處的少奶奶會不會從此在方家失了勢,也不知道十一少是不是還會像以前一樣對少奶奶。

方邱氏也特地找了方十一和微月到上房去,方十一跟她解釋,微月是因為護著他護著方家才被潘老爺這樣對待的時候,便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讓微月不要傷心,以後潘老爺氣消了就好。

微月有些落寞嬌弱地答了一聲是,在別人面前,還是需要做個樣子的,免得真被說不孝了。

當然,因為這件事對她熱嘲冷諷也有,特別是邱家的夫人和姨娘。

這兩天脖子上的傷痕淡了一點之後,微月便帶著茂官到花園去散心,順便繼續教育茂官已經逐漸走上正道的理。

怎想會遇到特意來找他們的邱魯氏和賴姨娘,兩個人好像唱雙簧一樣,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意思不過是微月失去了潘家的依靠,以後在方家也站不住腳了,十一少肯定會休了她再娶一個比她更有教養對方家更有幫助的女子進門,她休想繼續在方家作威作福,如今她潘微月連個狐女都不如之類的話。

微月只是微笑聽著,一點動怒的跡象都沒有。

倒是小茂官有些沉不住氣,聽著她們一言一語的諷刺刺二娘,還說父親會趕二娘出方家,他便急了,跳起來叫道,“你們胡說八道,我父親才不會趕二娘出去。”說完,都轉過頭對微道,“二娘,外公不要你,還有我,我以後會保護你的。”

微月聽了,樂得直笑,“好啊,以後就讓你保護我。”

邱魯氏沉下了臉,“茂官這麼好的孩子竟然也被教壞了,對舅婆竟然這麼無禮,不行,得去和姑奶奶說說,這以後還得了啊。”

“舅母,難道我和潘家沒關系了,就不是方家的少奶奶麼?”微月清寒的眼角輕輕一挑,淺笑看著邱魯氏,“十一少跟您說不要我了?還是有其他什麼暗示嗎?怎麼我們方家的事情,需要你們邱家的來指點了?”

邱魯氏臉色一陣青一陣紅的,“我是長輩。”

賴姨娘幫聲道,“夫人是十一少的嫡親舅母,怎麼就不能管方家的事情了。”

微月輕輕地笑了一聲,眼角微揚地掃了邱魯氏一眼。

邱魯氏突然感覺自己被看不起了,潘微月那眼神一分明是不屑和她爭辯。

“是,舅母對外甥關心是理所當然的。”微月站了起來,笑著道,“不過,我還真不知道十一少原來是個需要靠妻子娘家才能在廣州站得穩腳的人,舅母,您也太看不起自己的外甥了,難道在你看來,方家能發跡,靠的是女人。”

“你說什麼,我什麼時候這樣說。”邱魯氏尖聲叫道。

“難道是我聽錯了您不是說,潘家和我脫離了關系,十一少就會再娶一個對方家更有幫助的女子進門,沒想到方家在您眼中是這樣不堪。”微月聲音有了幾分的凌厲,看著邱魯氏的目光冷厲淡漠。

“我何來是這個意思。”邱魯氏臉色很難看,她今日本來是想來落微月的面子,趁機刺她幾句,沒想到會被說得自己一句話也講不出。

這個潘微月一實在是牙尖嘴利,可恨至極。

微月笑了笑,看也不看她一眼,反正邱家的人不待見她,她也沒必要去討好,愛怎麼編排她就編排,誰又真的會將她的話當真。

不管哪個年代,八卦之風是好是壞,決定的還是身份和勢力問題。

她得感激方十一,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辦到的,外面那些人似乎同情她的成分多一些,早上還收到張夫人的請帖,似乎還想親自安慰她呢。

茂官見微月不搭舅婆,也學著低頭看棋盤了。

邱魯氏討了個沒趣,還受了奚落,心口噎著一口氣吞不下,哼了一聲往上房去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洪家父女

七月流火,炎熱的天氣稍微舒緩了一些。有絲涼意。方家這幾天的躁動也因為方十一對微月態度如常,甚至比往常更加憐惜寵愛而沉靜下來。

因為有幾個碎嘴犯錯的被賣了出去,內院又買進了幾個小丫環,茂官偏院的小銀被微月調到屋裡當差,領了三等丫環的月例。

春桃也回來上工了,如今是茂官偏院的管事娘子。

“少奶奶,這是昨日剛采辦進來的。”一名穿著紫色衣裙外罩藍色繡花一字襟緊身兒的嫲嫲手里拿著冊子,跟在微月身後,殷勤討好地說著。

微月正在珍品房清點各樣珍貴藥材的數量,吉祥從唐嫲嫲手裡接過冊子,交給微月仔細翻看著。

“唐嫲嫲,似乎有兩支百年人參對不上。”微月停了下來,回頭看向唐嫲嫲,發現這個月的燕菜用得特別快,且有許多珍貴的藥材也有少了許多。

唐嫲嫲露出為難的表情,“回少奶奶,這兩支人參剛被夫人使人拿去了,還沒來得及記在賬上。”

“夫人這個月來拿了四支人參?”當飯吃嗎?那可都是幾百年的好人參。

唐嫲嫲訕笑道,“有些是送給了舅老爺……”

微月眸色微動,合上賬冊,“嗯。我知道了,把那間庫房打開吧。”

隔壁間房是存放古玩書畫的,是極重要的地方,往常要送作人情手禮的珍貴物品都在裡面,別人送的也放在裡面。

平常這裡除了微月和方十一,是誰也不讓進來的,所以東西向來不會出什麼差錯,可今日微月突然要清點,唐嫲嫲臉色立刻就發白了。

“少奶奶……”唐嫲嫲支吾著,“您已經站了半天了,不如先歇歇?”

微月淡淡一笑,“不必了,把賬冊拿來,清點一下吧。”

唐嫲嫲鬢角滲出了冷汗。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微月才將庫里的古玩書畫清點了一遍,少了兩幅唐寅的名作,一幅《秋風執紈扇圖》,一幅《仕女圖》。

唐嫲嫲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少奶奶……不,不關奴婢的事兒,是,是表少爺……說是夫人讓他過來取畫的……”

微月冷冷地盯視著她,聲音不徐不緩地道,“表少爺說是夫人讓他來取畫?你問過夫人沒有?問過我沒有?規矩說得明明白白,任何人想要取這庫裡的東西,都得問過十一少和我,你做到了嗎?”

“可是……那是夫人……”唐嫲嫲支吾著。她也很難做,一邊是夫人的嫡親外甥,一邊是少奶奶,哪邊沒仔細服侍著,就要得罪哪邊,她做下人的能怎麼辦?

“讓鐘嫲嫲過來,這珍品房以後就讓春桃管著。”微月冷掃了唐嫲嫲一眼,珍品房不能讓這樣沒有立場的人管著,哪天被搬空了都不知道。

將唐嫲嫲交給鐘嫲嫲去處置之後,微月才回了月滿樓,將春桃叫了過來,讓她以後管著珍品房,這差事要比在茂官當管事娘子有臉面,春桃自然不會有二言。

“以後讓念翠在茂官那邊領一等丫環的月例吧,她比較細心,能照顧好茂官的起居。”

將家裡的差事重新分配之後,已經是到了響午。

吃過午飯,微月才有了閑暇的時間,歪在軟榻上昏昏欲睡。

吉祥拿了薄毯蓋在她身上,“小姐,您到床榻上去歇會吧?”

微月閉上眼眸。聲音慵懶,“我就在這兒躺會兒,你去跟姚總管說一聲,珍品房不見了兩幅畫,讓他找找。”

吉祥一愣,“不是被表少爺拿去了嗎?這會不會打了夫人的面子?”

微月唇角勾起一抹冷笑,“這兩幅畫是十一少準備送給兩廣總督李大人的,夫人怎麼會不知道,她不可能會答應邱錦清的,應是邱錦清拿著夫人的名義去取畫,唐嫲嫲是個圓滑怕事的人,既不想被夫人認為站我這邊,也不想得罪我,所以才壓著這事兒沒去夫人那裡問個清楚。”

吉祥聞言,便笑道,“小姐是打算讓表少爺自己把畫拿出來?”

微月笑了笑,“去吧,有什麼事兒再叫醒我。”

感覺睡去沒多久,微月便被吉祥喚醒,“小姐,四少爺回來了。”

微月皺眉,四少爺回來關她什麼事?應該找四少奶奶去……

腦海里的不悅念頭剛閃過,她已經迅速起身,抓住吉祥的手,“同行的洪任輝呢?”

“都在夫人那邊,與四少爺過去給夫人請安,十一少使人過來跟您說一聲。”微月已經取來了坎肩給微月套上,手腳麻利為她整理頭髮。

“四少爺回來多久了?”微月問道,已經穿上了繡花鞋往外面走去。

“剛進的家門。十一少也是剛回來。”吉祥回道。

“不是說明日才到廣州嗎?”微月皺眉問著,有些想要急著見見那位洪任輝。

“十一少沒怎麼說。”吉祥道。

微月不再多問,心中的不安卻越來越盛,她隱約覺得洪任輝住在方家的目的並不單純。

見過人之後,她也應該找人去打聽一下了。

剛走到上房大廳,便聽到裡面傳來方邱氏開懷的笑聲,誰那麼厲害能把方邱氏逗得大笑?微月心中狐疑著,已經走進了大廳。

方邱氏坐在上首,旁邊站著一位十七八歲的年輕姑娘,生得珠圓玉潤,明眸皓齒的十分靚麗好看。

在她左下首是方十一,四少爺方亦承坐在方十一旁邊的太師椅上,對面是一個三十七八歲左右的男子,身材不算高大,長得也極為普通,嘴角一直帶著笑意,看起來似很和藹的樣子。

“夫人。”微月給方邱氏見禮,視線與方十一輕輕撞了一下。

看來這個坐在方十一對面的男子就是洪任輝了,而站在方邱氏很便的年輕姑娘,大概就是他的女兒了。

沒想到如此貌美動人,微月目光轉向那個女子,卻見她正看著自己,明亮的杏眼充滿好奇。

方邱氏見到微月的時候。臉上的笑容淡了一些,“這位是從寧波來的洪爺,這是洪爺的姑娘松吟。”

“這位一定就是微月姐姐了。”方邱氏旁邊的那個女子笑盈盈地走了過來,給微月曲膝一禮,“十一哥哥常常提起你呢,果然是聞名不如見面,微月姐姐真漂亮,難怪十一哥哥就是在寧波的時候,也對你念念不忘。”

微月眼底閃過一絲詫異,強忍著沒有看向方十一,對洪松吟淡淡笑著。“洪姑娘,路上辛苦了。”

這位洪松吟……很熱情活潑,不像一般女子的拘束和羞澀,落落大方,目光真摯,笑語嫣然,實在是一位吸引人的姑娘。

“松吟,不得無禮!”洪任輝站了起來,有些抱歉地對微月笑道,“教女無方,方少奶奶請勿見怪。”

洪松吟吐了吐舌頭,嬌聲道,“人家見到微月姐姐高興嘛。”

方邱氏就笑道,“洪爺太客氣了,松吟這樣的性子正好呢,看她逗得大家伙多開心。”

微月盈盈地對洪任輝行了一禮,“洪爺。”

洪任輝作揖還禮,笑道,“說話沒個量的,都怪我平時太寵著她了。”

笑容溫和和藹……和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樣,微月有些困惑了,難道這個洪任輝對方家真的沒有別的心思,純屬只是希望方家能保護他們在廣州時的安全?

他就沒有想過會因此連累方家嗎?

方邱氏冷冷瞥了微月一眼,卻笑容溫和地道,“洪爺這些天趕路也辛苦了,家嫂,院子都收拾好了嗎?得讓洪爺他們好好休息一下才是。”

微月笑道,“都收拾好了。”

“母親,洪爺和四哥趕了幾天的路,想來也疲累了,不如稍作休息,晚上再設宴為他們洗塵?”方十一低聲問道。

洪任輝有些汗顏愧疚地道,“我官司纏身,實在不應叨擾貴宅,只怕……會連累了你們。”

原來他還懂得這麼想?微月目光明亮地看著他,卻見他臉色漲得通紅,是真的內疚?

方邱氏急忙道。“洪爺說的是什麼話,您到廣州來,我們不招呼您,這怎麼過意得去,別說客氣的話,您只當在自家一樣,要是有哪裡不妥當,只管提出來。”

微月有些冷汗,這方邱氏……怕是還不知道洪任輝要告李大人的事情吧,這麼豪爽客氣。

洪任輝一副承受了大恩的模樣,“方夫人盛情,在下感激不盡。”

微月和方十一交換了個眼神,有些無奈。

“方夫人最好了。”洪松吟天天笑著挽住方邱氏的手撒嬌道,眼睛卻含笑地看著微月。

方邱氏寵溺地捏了捏她的臉頰,“這姑娘真得我的緣,不如就住在我這院子好了,陪陪我這個老人家。”

“那敢情好,我也喜歡夫人呢,夫人一點兒也不老,還很年輕呢。”洪松吟笑得甜美,真是個招人疼的姑娘。

微月臉色卻有些微變,她極力想要和洪家保持疏離的距離,卻沒想到方邱氏會突然來這麼一齣。

洪任輝急忙道,“方夫人,我這閨女實在任性,怕是會擾了您休息,還是讓她住在客房就好。”

“不怕不怕,我還巴不得她來跟我多說話呢。”方邱氏笑著道。

話說到這個面上,微月更是不好開口,只好讓人去將正房左邊的房間收拾出來,換了帳幔,給洪松吟住下。

方邱氏留下洪松吟說話,微月他們從上房出來。

在上房門外與洪任輝客氣幾句,微月便讓兩個小廝領著他到泓園去休息,而一旁的方亦承看著方十一卻有些欲言又止。

“四哥,有什麼話,遲些再說也一樣,先回去休息吧。”方十一對方亦承低聲說道。

方亦承目光沉重看了他一眼,輕輕一嘆,“那就遲些再說吧。”

說罷,與微月點了點頭,離開他們的視線。

微月挑眼看向方十一,不冷不熱地道,“十一哥哥,我們也該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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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是真是假

方十一還來不及說話,微月已經邁開步伐向前走去。

他看著她窈窕的身影,清冷的眸光似漾起溫柔的水波。

“再叫一句聽聽?”他追了上去,抓過微月的手,低聲笑著道。

微月瞪了他一眼,“你很喜歡別人叫你十一哥哥?”

方十一湊近她耳邊低聲道,“別人叫我不喜歡,你叫的話,我喜歡。”

微月輕輕哼了一聲,臉色不太好看。

方十一輕笑出聲。

回到屋裡,方十一立刻將微月摟在懷裡,低頭吻了下去,“生氣了?”

微月推開他,“我生什麼氣,我有什麼好生氣的?”

方十一將她箍緊在懷裡,在她耳邊輕輕吹氣,“那個洪姑娘我只是見過一次,還沒說過十句話,真的。”

微月嘴角翹起,“只見過一次,人家就十一哥哥地叫著?不是還經常跟她提起我嗎?”

方十一鬢角有些生汗,他抱著她坐到軟榻上,低低聲說著,“就說過一次,有一次洪爺想撮合……嗯,我就說起了你。”

微月挑了挑眉,“撮合你跟洪姑娘?”

洪任輝竟然還動過這樣的心思。

方十一訕笑道,“洪爺當時不知道我已經娶了你,現在知道了,自然就不會再說這件事了。”

微月嗔了他一眼,“那個洪姑娘挺好的。”

方十一低聲道,“那也不關我們的事兒。”

微月笑了出來,“四少爺他們明天才到廣州嗎?怎麼今天就來了,還好之前就準備妥當,不然就要失禮了。”

“……在經過陸豐的時候,差點遇到了山賊,幸好我派去的人及時趕到,日夜趕路才回到廣州府的。”方十一解釋道。

“只怕不是山賊那麼簡單吧。”微月聞言,神情有些凝重,事情遠遠沒有自己想的那麼簡單。

“明日兩廣總督李寺堯和新柱將軍就到達廣州了,事情很快就會過去的。”方十一握住她的手,不希望她太擔心。

微月將頭靠在他肩膀上,低聲道,“我總是覺得,事情並沒有我們想的那麼簡單,李永標在廣州的勢力盤大,洪爺怎麼跟他斗,再說了,如今只是憑著他的片面之詞,怕是……”

“若只是片面之詞,皇上不會將案件交給兩廣總督和新柱將軍,粵海關監督是個引人注目的肥缺,這次怕是有人會暗中動作。”方十一第一次跟微月說起官場上的事情。

微月訝異看向他,“你的意思是,洪爺會全身而退?”

“這個我也不敢肯定,總之,任何關於這件案情的,一句話也不要在家裡出現。”方十一頓了一下,“沒想到母親會那麼喜歡洪姑娘,本來還想著盡量讓方家的人與他們保持距離。”

微月有些訝異,竟然與她想的一樣,“我本來安排了洪姑娘住在麗江苑的。”

方十一低頭看著她,眼底浮起笑意,“我找機會和母親說明白事情的利害關系。”

“如此最好,我去說的話,指不定還被以為是別有用心。”微月有些酸溜溜地說道。

方十一心情大好地抱緊她,“微月,你擔心什麼,你應該相信我的。”

晚上,方十一和家裡幾位少爺在前院飯廳為洪任輝接風洗塵,微月則請了洪松吟到月滿樓來吃飯。

“微月姐姐,你這裡可真好,住在這裡,一定每天都很開心呢。”洪松吟來到月滿樓的時候,便很興奮地在庭園走了一遍,挽住微月的手,很親熱的樣子。

“是洪姑娘看得起。”微月掃了她的手一眼,淡淡地笑道。

“我不是在說奉承的話,這裡真的很漂亮,比我在寧波住的那破小院好多了,難怪十一哥哥說他已經有個很好的妻子了,不想再納妾。”洪松吟笑嘻嘻地道。

微月尷尬笑著,聽著她那樣親熱喊十一哥哥,真有些刺耳。

“微月姐姐,你不要誤會,之前父親是想撮合我和十一哥哥的,可是十一哥哥拒絕了,我也只當十一哥哥是兄長,怎麼能成親呢。”洪松吟松開微月的手,有些著急地解釋著,“是不是我說錯話了?”

這樣天真可愛的女孩子……輕易讓人卸下防備的心。

微月笑道,“相公與我提過這件事了,你不必擔心,”頓了一下,她又問道,“洪姑娘沒有兄長嗎?”

洪松吟瞇眼笑著,眼底迅速閃過一絲訝異,“父親只有我一個女兒,母親很早就不在了,我跟著父親到處跑,一年都沒安定幾天,父親去英國的時候,就把我留在寧波讓嫲嫲看著,我很悶的。”

微月見她眉眼間透著孤獨之色,便不再多問,“我們進屋吃飯吧。”

“……很多年前我來過廣州一次,學了些廣府話,不過還是講得不太好,微月姐姐不要笑我。”吃飯的時候,洪松吟還一直說個不停。

“你已經講得很好了。”微月笑著道。

“真的嗎?那就好。”洪松吟喜滋滋地松了一口氣,“哎,其實我也不知道父親為什麼要告那些官,官官相護,這個道理我也知道,吃虧就吃虧嘛,何必讓自己那麼辛苦,你都不知道,我們差點沒命回到廣州……”說著說著,洪松吟的眼眶紅了起來。

突然轉到這個敏感的話題上,微月就不好接口了,“洪姑娘,這是廣州府的特產,試試。”

洪松吟盈淚的眼眸有些黯了下去,但很快又含著純真的笑意,“謝謝。”

過了一會兒,洪松吟又哽咽地問起,“微月姐姐,你說,我父親這次能安全離開廣州嗎?”

微月愣了一下,看著她可憐兮兮的模樣,實在不知道怎麼回答,“為什麼會這樣想?”

“好好的船艙突然漏水,在陸豐莫名其妙遇到山賊……這些,都不是意外,我雖然只是個女子,可是我也知道父親這次惹的是什麼官司……”說著,已經掉下了淚水。

微月和吉祥交換個眼色,臉色凝重起來,這洪松吟到底是太天真,還是心機太深,怎麼會在剛認識的人面前講起心事了?

“洪姑娘,事情尚未有定論,你這時候擔心也只是令自己不開心,你是樂觀的人,怎麼會在這事上想不開?”微月小心翼翼地說著,盡量不去提及關于洪任輝和李永標的恩怨。

洪松吟吸了吸鼻子,破涕為笑,“姐姐說得對,我相信父親會沒事的。”

微月深深看了她一眼,與她說起了不著邊際的閑事。
第一百四十六章打聽

快要入夜的時候。洪松吟才起身告辭,和來接她的蓮姑一起回了上房。

微月終於能松一口氣,卻想到現在方邱氏還什麼都不知道,心中又有些擔憂,真怕這位夫人突然一個心血來潮,要將洪松吟變成自己人,那到時候麻煩就不是一點兩點了。

吉祥命人將碗筷撤了下去,和微月回了內屋,一邊為微月卸下頭面,“小姐,這個洪姑娘看著天真單純,可卻不好應付。”

“你也看出來了?”微月揉了揉眉心。

“奴婢覺得她似乎有意要與小姐您交好。”吉祥道,心中也暗想,不會是對十一少有了什麼心思,所以先來討好小姐吧。

“我看她是想和方家交好,我們雖然想要和洪家保持距離,但在外人看來卻並非如此,你且等著吧,明天之後,日子就沒得安寧了。”微月低聲道。

“小姐,您是怕方家會受到殃及?”吉祥問道。

微月擰眉道。“如果只是因此和李永標失了交情,我倒還不是這麼擔心,就怕有人從中作梗罷了。”

吉祥壓低了聲音,“您是指……潘老爺。”

“這件事暫且不要多提了,等明日看洪任輝要做什麼再說。”微月脫下坎肩,“十一少今夜沒那麼早回來,我先去睡了。”

“小姐,那和劉掌櫃的會面?”這兩天劉掌櫃一直想見微月,無奈微月脖子上有傷不能出去,如今傷痕消失了,卻又碰上了洪家父女這件事。

“我也想見見他們,明天我出去一趟吧。”微月道。

吉祥輕輕應了一聲,“那奴婢明天早上使人去和章嘉說一聲。”

“嗯。”

一夜無話,翌日,微月醒來時,見旁邊的床單整齊,枕頭也維持昨夜的樣子,顯然方十一昨晚沒有回來。

吉祥和荔珠打水進來服侍微月梳洗。

“十一少呢?”微月問道。

吉祥回道,“昨夜十一少沒回來,在書房歇下了。”

“那去請他來吃早飯吧。”是怕吵醒她吧?微月在臉上抹開茉莉珍珠膏,鼻息間是淡淡的馨香。

“十一少已經出門了。”吉祥低聲回道。

微月怔了一下,“這麼早就出去了?一個人嗎?”

“和四少爺九少爺一道出去的。”吉祥道。

“那位洪爺呢?還在屋裡嗎?”微月沉默了片刻,才又問道。

“還在泓園呢,還沒出去,洪姑娘在上房陪著夫人。”洪任輝雖住在外院,微月卻派了個信得過的小廝時刻注意著他的行蹤。

“嗯,使人去跟劉掌櫃說了嗎?”今日得和劉掌櫃見上一面了。

“已經去說了。小姐,我們什麼時候出去?”吉祥問道。

“擺飯吧。”微月站了起來,往外面走去。

吃過早飯之後,微月便帶著吉祥往雙門底上街去了,方邱氏不待見她的好處之一就是她出門不必去報備,反正都已經不受待見了,無妨再討厭她多一些。

劉掌櫃和章嘉已經在屋裡等著她了。

“劉掌櫃,最近隆福行生意如何?潘世昌那邊沒什麼動作吧?”微月進屋的第一句話,急忙問起隆福行的事情來。

“……只是暗中搶了不少生意,好像越來越針對隆福行了,小姐,難道潘老爺已經知道了?”劉掌櫃遲疑問道,這幾天泰興行已經不在阻止燒窯那邊給其他行商出貨,卻偏偏仍不肯放過隆福行。

“他懷疑隆福行是我姨娘或者是我的,自然是不會輕易放過的。”微月擰眉低聲說著,“……沒有明目張膽地針對我們,我們也不好說什麼,示威的事情,官府也不是不惱怒的,如今不可自己去撞刀口,再惹出什麼風波來。”

“所以我打算在番禺府的上滘村那里買下燒窯。多虧了潘老爺這次的壟斷,許多燒窯的生意一下子都被影響了。”劉掌櫃道。

“我也正有此意,不過這事不能讓潘家的人知道,燒窯的事情一定要暗中進行,就是隆福行裡的其他人……也不能說。”微月道。

章嘉怒聲開口,“小姐,我已經查過了,並非我們隆福行出了內鬼,而是伍老板過橋抽板,自己爬潘家報復,將我們出賣了!”

微月眼色一沉,“竟是這等小人!”

“可要找他算賬理論?”章嘉站起來道。

“怨不得他出賣我們,商場本來就是如此,當初讓你去找他,我也預見了今天這一招。”微月掃了他一眼,“你也別沖動,去找伍老板算什麼帳,他要是來個死不認賬,又能奈他如何?”

“小姐說得對,還是不要節外生枝的好。”劉掌櫃對章嘉說道,“燒窯的事情,不如就交給章嘉去辦,他是生面孔,不會輕易惹起別人注意。”

章嘉有些愕然,“這麼大的事情……交給我?”

“你也該去鍛煉鍛煉了,這次示威的事情,你不是幹得很好麼?”微月耶十分贊成劉掌櫃的提議,讓章嘉去代她買下燒窯,確實比較穩妥。

“……倒是沒想到十一少會突然要和我們合作。如果能和同和行合作,相信泰興行也不敢拿我們如何了。”劉掌櫃突然嘆了一聲,眼睛卻看向微月。

微月詫異瞠大眼,“劉掌櫃,你說什麼?十一少自己提出要和我們合作?合作什麼?”

“還未詳談,約了明日在酒樓細說,不過我覺得若是能和同和行合作,水晶和瑪瑙就能打開生意路了。”劉掌櫃道。

微月卻有些出神,方十一他……為什麼會突然提出合作的要求?是有心想要幫助隆福行嗎?不管是怎樣都好,她都必須感激他,有了他的幫忙,隆福行必定能躲開潘世昌的連番打擊,直到有能力對抗。

之後,他們又討論些細節,最後決定與方十一合作水晶瑪瑙的生意,至於燒窯方面的,暫時不能讓別人知道隆福行要盤下來的,不然恐怕很難做成其他行商的生意。

“……那就這樣決定了,這段時間萬事都要小心,別讓潘家輕易找到端倪。”微月啜了一口茶,潤了潤有些乾澀的喉嚨,然後對劉掌櫃道。

“我明白,那我先到十三行街去了。今日還得出貨呢。”劉掌櫃掏出懷表看時間,已經是差不多了。

“好,那你先去忙,有什麼事情,我讓章嘉與你說也一樣。”微月道。

劉掌櫃對章嘉這個聰明伶俐的少年十分喜歡,當是半個兒子一樣在教他怎麼做生意,微月和他一樣看重章嘉,他自然心中也很高興。

“章嘉,我得托你幫我一件事……”劉掌櫃離開之後,微月眉目多了幾分凝重。

章嘉訝異看著她,也感覺到了她的嚴肅。“什麼事?”

“幫我查一下洪任輝和李永標兩個人。”微月說著,心中卻不太抱希望,章嘉雖然聰明,但這兩個人也不簡單,並不容易能得知更多的內情。

“你是擔心洪任輝這次狀告李永標,會連累了方家?”章嘉問道。

微月目光迅速掠向他,明亮而凌厲,“你也知道?”

章嘉臉上浮起得意的笑,“當然知道,我有個朋友和李永標打過交道的,這件事我幫你去問問,不過那位洪任輝也真是的,民告官……能成功的不多。”

“那就拜托你了。”微月眼眸微閃,如果章嘉真能替自己打聽到一些內幕,那麼對於方家會更有利。

“不過你們方家也真是的,那洪任輝經常四處走商,在廣州怎麼可能沒置宅子,怎麼偏偏要住你們那裡,在別人看來,還以為是你們方家想要拉攏洪任輝,十一少向來精明,怎麼這次卻沒有考慮後果?”章嘉抓了抓頭,有些想不明白方十一怎麼讓方家卷入洪李兩人的是非中。

微月突然站了起來,“你說得對,洪任輝是個大商人,在廣州怎麼可能沒有置產,為什麼非要住在方家不可?章嘉,我早就懷疑過了,洪任輝狀告李永標目的不單純,你不是有朋友認識李永標嗎?這件事你要幫我查個清楚,我對洪任輝並不十分了解,他在浙江究竟做過什麼,也不清楚……”

章嘉似乎也感覺到微月的沉重心情,便道,“我會讓區寓去查個明白的。”

“可否信得過?”微月問道。

“區寓是我母親娘家的人,信得過的,你且放心。”章嘉笑道。若是信不過,也不會讓他跟在自己身邊。

“謝謝。”微月感激看向他,如今她能信得過的人不多,沒想過章嘉能幫自己這麼多。

章嘉俊臉浮起一絲紅暈,粗聲粗氣道,“有什麼好謝的,我只不過看你……看你可憐才幫你的。”

微月輕笑,“我可憐什麼?”

“你父親那樣對你,你不覺得傷心?”章嘉瞪著她問。

原來他們一直不問,是怕她想起來會傷心?

微月眉眼蘊著笑意,“傷心,很傷心。”

章嘉哼了一聲,有些尷尬,“既然沒事,我就先回去了,我明日再去番禺。”

微月在章嘉離開之後,也和吉祥回到方家。

“洪姑娘一整天都在上房陪著夫人嗎?”進門之後,微月便找來荔珠問著。

“少奶奶出去之後,夫人帶著洪姑娘去了六榕寺,還沒回來呢。”荔珠道。

微月眸色沉了下來,方邱氏還真是喜歡洪松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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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影響

等到弦月高掛,方十一都還沒有回來。微月這時才有些擔憂,已經一整天沒見到他了,讓吉祥去問過之後,才知道連方亦承和方亦潯也還沒回來。

“洪任輝呢?也還沒回來?”微月一點睡意都沒有,手里雖然拿著書,卻一點也看不進去。

“洪爺剛剛回來的,喝得酩酊大醉。”吉祥道。

“明日去打聽一下,今日他是和誰見面了。”微月道。

話才說完,已經傳來方十一回來的通報。

微月急忙站了起來,趿了鞋就跑出內屋,還一個不小心差點絆倒,方十一急忙扶住她,皺眉斥道,“怎麼這麼毛躁,夜晚天涼,出來也不知道多穿一件。”

“我不冷啊。”微月拉住他的胳膊,急聲問道,“怎麼才回來,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

方十一眉眼間有抹沉重,但還是笑著道,“沒什麼事兒。別擔心。”

怎麼可能沒事?她又不是傻蛋,怎麼會看不出他心情不太好。

和他回了內屋,難得賢惠地服侍他更衣梳洗。

方十一閉上眼睛,喟嘆一聲,將頭舒服地靠在浴桶邊沿上,享受微月溫柔地為他捏肩。

“今天很累?”微月看到他眼底下的黑影,知道他昨晚應該是很晚才睡下,今天也沒好好休息。

“還好,忙了一點。”方十一的手從水裡伸出來,拉住放在他肩膀上的柔嫩小手,“要是你每天都幫我擦背,我寧願天天這麼累。”

微月沒好氣地捏了捏他的臉頰,“水涼了,快起來。”

方十一低聲笑出來,“那我就起來了啊。”

一陣水波晃動,方十一已經站了起來,不著一物的結實精瘦身軀裸露在微月面前,微月的臉頰迅速漲紅,扯了乾綾巾丟在他身上,“混蛋!”

方十一大笑出聲,隨意套了件中衣,便將微月打橫抱了起來,往床榻走去。

守在門外的吉祥和荔珠臉紅著將門關上。

方十一將微月壓在床榻上,動作比平時更加粗魯著急,好像想要宣泄什麼似的。

兩人激吻交纏,到了箭在弦上的時候,微月卻突然推開方十一。翻身坐在他身上,不讓他達到最後一步。

“榆庭,今天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她聲音甜糯如蜜,媚眼如絲,卻透著堅決。

方十一有些錯愕,全身的血液全沖在一個點上,偏偏又不能紓解,看著她那嬌媚風情無限的模樣,心裡如無數螞蟻在撓著。

“微月……”他的聲音嘶啞,雙手托住她的腰,想要將她翻身壓在身下。

“你要是不說,今晚你別想碰我!”微月離開他的身體,坐到床榻另一邊,嘟著唇看他。

方十一眼底閃過一絲狼狽,“不是說沒什麼事嗎?”

微月抿著唇,倔強而堅決地瞪著他。

方十一嘆了一聲,用力將她拉進懷裡,重重吻了她一會兒之後才道,“之前從洪任輝那兒買了一批茶葉,本來應該這兩天裝貨上船的,粵海關今日卻把茶葉扣住了不讓上船。我和四哥他們跟官府的人斡旋到現在,還沒能疏通……”

微月吃驚看著他,同和行之所以能成為全廣州最大的茶葉商人不是因為他們有錢,而是因為同和行信譽好,從來不會出售質量不好的茶葉,也不會拖了開船的時間,再說了這次夷商要的茶葉數量前所未有的多,如果不能如期裝貨開船,同和行要受到影響絕對不可估量。

“……是因為洪任輝嗎?”她啞聲問道,李永標這麼快就出手了?

“因為他有官司在身,所有生意都被官府停止了,連著影響了我們。”方十一抱著微月,慢慢地冷靜了下來,“我沒想到李永標竟然會公私不分到這個地步,雖說茶葉是從洪任輝那裡買的,卻早已經銀貨兩訖,李永標根本是借口想要警告我們。”

微月沉吟了一會兒,才問道,“洪任輝知道這件事嗎?”

“怎麼會不知道。”方十一嘆道。

“既然知道了,為何還要造成別人的誤會?他在廣州就真的沒有置產?”微月有些不悅。

“別擔心了,洪任輝的這批茶葉出不了,別人的茶葉能出,我已經讓人從佛山那邊運了一批過來代替,李永標那邊今日也讓四哥去解釋清楚了。”方十一撫著她的臉,輕聲說著。

“今天兩廣總督不是來了嗎?這案子要什麼時候結束嗎?”微月嗔了他一眼,這才放心下來,“那洪任輝住家裡,我心裡不安定。”

“擔心我?”方十一調笑地看著她。

微月心中一動,拉著他的手放到自己腰上。“擔心你怎麼了?”

方十一全身的血液又躁動了起來,翻身將微月壓在身下,“我高興,微月。”

第二天,方十一大清早就到上房去了,微月也收到了張夫人的請帖,要她今天過府一聚。

在她準備要出門的時候,方邱氏卻使了蓮姑過來請她到上房。

她被請進了內屋,方邱氏剛剛吃完早飯,見到微月的時候,一如既往的沒好臉色。

“坐下,有話問你。”方邱氏冷冷地道。

微月蹲了個安,才在旁邊的圓椅坐下。

“剛剛十一過來說了洪爺的事情,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方邱氏冷聲問著。

“略知一些。”微月輕聲回道。

“為何之前不與我說?本來就該跟他們洪家撇清關系的,卻竟然還請了他們在家裡住下,你是不是要害得我們方家被李大人誤會?”方邱氏厲聲斥責著。

微月有些無語地看著這位顛倒是非的夫人,分明是她自己非要和人家洪姑娘親近的好吧?和她一毛錢關系都沒有,現在倒好了,全成了她的錯了。

“李大人與我們方家關系不淺,不可因為一些無相干的人影響了交情,讓洪姑娘到麗江苑去住吧,方家得喝洪家撇清關系,既然是四少請了他們住下。以後就讓他去招呼他們,你和十一少與他們來往。”方邱氏微微抬起下顎,擺出一副很高傲的樣子。

意思是,要自己去當這個丑人,讓洪松吟搬出上房,住到麗江苑去?

一下子洪家的人就成了無相干的人了。

微月嘴角浮起一絲譏諷的笑意,但還是溫聲答了一聲,“是,夫人。”看來是方十一今天早上和她說了洪任輝和李永標的恩怨。

“我要念經了,你先回去吧。”方邱氏掃了她一眼,淡聲說著。

微月恬淡一笑。從內屋出來,剛走到庭園,卻見到洪松吟施施然走來,臉上還帶著甜美純真的笑容。

“洪姑娘。”微月笑著打招呼。

“微月姐姐,你怎麼在這裡呢?”洪松吟見到微月似乎很開心,熱情地過來挽住微月的手,“我還想去找你呢,我們出去玩兒好不好,我昨天才發現原來廣州有那麼多好玩的地方。”

“不好意思,今天恐怕不行,正好有事要忙,不如改日,好嗎?”微月有些歉然地說道。

洪松吟臉上露出失望的神情來,“那好吧,昨天我和夫人去了六榕寺呢,聽說微月姐姐你在荔枝灣辦了女子詩社,我也想去見識一下。”

“改天一定帶你去看看。”微月笑道。

“那就這麼說定了,反正我也不知道該在廣州留多長時間,一定要把好玩的地方都徹底玩個遍。”洪松吟喜滋滋地笑道。

微月輕輕頜首,眼波輕轉,又問道,“洪姑娘,在這裡住得還習慣嗎?”

“嗯,很喜歡呢,這里好大啊,花園里有好多奇花異果,許多我都叫不出名字來,難道人家說廣州府繁華似夢,是人間天堂呢。”洪松吟重重地點頭,好像真的很喜歡廣州。

“住得習慣就好,我還你嫌悶呢。”微月笑道。

洪松吟吐了吐舌頭,天真可愛地笑著,“我倒是怕會擾了夫人的清修,夫人每天早晚都要禮佛念經,我也不知道我住在這裡,是不是會打攪了她。”

“夫人卻擔心會讓你覺得無趣,你卻怕會擾了夫人清修。”微月掩嘴笑著。好像想到好主意的眼睛一亮,“既然如此,我看洪姑娘不如搬到麗江苑去,那裡地方寬敞,不似上房這本幽靜,想來你應該會喜歡,這樣你也不必擔心會打攪夫人,夫人也不用心疼你會覺得無趣,你認為如何?”

洪松吟笑瞇了眼睛,卻又有些為難起來,“我本來也是想到客房去的,可是,夫人她……”

“夫人要是知道你這份孝心,高興都還來不及呢,怎麼會責怪你。”微月笑得端莊而嫻雅,拍著洪松吟的手背安慰她。

跟她說了這麼多,也只是想找機會借她的話,讓她搬出上房。

洪松吟松了一口氣,拍著胸口道,“那就多謝微月姐姐了,我這就去收拾東西。”

“讓丫環去就行了,你不是還要進去給夫人請安麼?”看到洪松吟動人的大眼轉瞬即逝的惱意,微月嘴邊的笑容更深了。

“那也是,”說著,轉身對隨身丫環交代了幾聲,才對微月道,“微月姐姐,那我進去給夫人請安了,等你空閑了,我再去找你玩。”

“好。”微月笑了笑道,目光從她雙手掠過。

卻見她抓著絹帕的手,指關節微微泛白……這個洪松吟,是個深藏不露的人呢。
第一百四十八章意有所指

微月到了張府大門外,是張夫人的大丫環朱兒領著她到了內屋。

走到內院上房,朱兒打起了絲竹簾,“方少奶奶,裡面請。”

屋裡立刻就傳來了聲音,“可是方少奶奶來了?”

微月對朱兒笑了笑,走進內屋,進門便請了個安,笑容恬淡溫和看著正在提筆作畫的張夫人,“張夫人。”

“正等著你呢,過來看看。”張夫人停下了筆,招手讓微月到她身邊去。

“我真不該,打擾了夫人您的雅興。”微月笑盈盈地走了過去。

“說什麼打擾,就是突然來了興致,瞧瞧,畫得怎樣?”張夫人拉著微月觀賞她剛完筆的山水畫。

朦朦朧朧的一片山雲,微月實在看不出什麼來,便笑著道,“我是個眼皮淺的俗人,怎敢對夫人的大作亂加評論呢,夫人,您這是取笑我啊。”

張夫人含笑睇了微月一眼,“你別跟我謙虛,真就看不出我畫的是什麼?”

微月訕笑幾聲,又仔細看了幾眼,“是黎明前的山色麼?”

“是也不是,我想畫的是即將日出的天色。”張夫人笑著道,“看來不管是什麼,有時候看起來未必是那回事。”

“是我沒眼力。”微月乾笑道,她還真沒看出這和即將天亮的天空有什麼關系。

張夫人若有所思看著她,“不是你沒眼力,是你沒往深一層去想。”

微月一怔,這話似有意有所指?

“過來坐下。”張夫人牽起她的手,圓桌旁坐下,讓在屋裡服侍的丫環奉茶上來。

微月按住心中的疑惑,張夫人邀她前來,想來不是聊天八卦這麼簡單了。

朱兒和另一個丫環綠兒在張夫人的示意下退了出去。

張夫人示意微月端起茶杯,道,“這是新茶,試試味道如何?”

微月抿了一口,笑道,“倒是挺清香的,可封起來過秋了,到時候味道肯定更好。”

“一會兒給你裝兩斤帶回去,這茶是新竹將軍從福建帶來的,與我們老爺有些交情,所以送了一些過來。”張夫人含笑道。

微月眼波微微一動,“是那位奉皇命來廣州審理英國商人洪任輝的案件的那位將軍麼?”

張夫人眼角微挑,淺笑看著微月,“原來你也認識呢。”

知道張夫人這是話裡有話,微月只好嘆道,“我一個平民百姓,怎麼會認識將軍呢,這也都是聽說來的。”

張夫人輕輕搖了搖頭,低聲道,“微月,你曾助過我,我也不忍看你們方家受難,你是個聰明人,怎麼會讓方家給洪任輝利用了呢?”

微月驚愕看著她,“張夫人,這話怎麼說的?”

“你是真不知道?李永標是兩廣總督的疏堂表親,那洪任輝怎麼可能告得下李永標?別的人都迫不及待和他撇清關系,你們方家倒是好,還招了進家裡住下,這不是擺明了要和兩位李大人作對嗎?”張夫人擰著眉說道,她今日讓微月過來,便是想提點她,免得將來被連累了也不知原因。

乾隆皇帝怎麼會讓李寺堯來審自家親戚的案件?

微月心中有些震驚,真沒想到兩位李大人有這樣的關系,那麼李永標即使如今被狀告,還有權利禁止方家的貨物出海,也是因為李寺堯的原因了?

“多謝夫人提醒,不瞞您說,這個洪任輝我也知他並不簡單,做人總得有三分自覺,可他卻……我們方家拉不下臉將人趕出去啊。”微月為難地嘆息,一副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樣子。

“你也不必太過擔心,你們方家在廣州的地位也不是哪位大人想如何就如何的,不過能跟洪任輝撇清關系,那自然是最好,我聽說你們方家已經被扣住了一倉庫的茶葉發不出去,這事真嗎?”張夫人問道。

“這事不敢瞞您,因為這茶葉是從洪任輝那邊進的貨,所以……”微月低下頭,無奈地道。

張夫人哼了一聲,“這個李永標做事也真真是公私不分!”

微月詫異地看向張夫人,這個張夫人……不是要提點自己那麼簡單吧?

“粵海關監督這個肥缺朝廷早已有人盯著,你們方家……能不能再這次事情中全身而退,就要看十一少站到哪一邊了。”張夫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低聲說著。

“張夫人,難道?”微月吃驚看著她,朝廷有人想要李永標下臺,而李寺堯卻一定會保住李永標,這次皇上派了新柱將軍和兩廣總督同時審理這個案件,目的是什麼?不只是要破案吧。

“我能說的也只有這麼多,你回去與十一少好好商議一下,自然會明白我的話。”張夫人笑得有些高深莫測。

她是想通過自己跟方十一傳遞什麼指示?是誰讓張夫人這樣做的?張大人嗎?張大人又是站在哪一邊的?

方家……怕是被洪任輝連累著卷入了政治鬥爭中了。

“夫人的話,我回去一定會仔細與十一少商議,這次真的要多些您了。”微月感激地道。

“多余的客套話就別說了,我是真心想與你結交,自然講的都是真話,”張夫人頓了一下,又道,“最近我還聽說了另一個謠言,潘老爺他……”

“這不是謠言,我父親確實寫了絕義書給我,與我再不是父女了。”微月坦然笑道,心里早已猜到張夫人會問起這件事。

“你也不要太傷心,始終血濃於水,怎麼能是說絕義就絕義的呢。”張夫人拍著微月的手背安慰道。

“我知道,父親只是在氣頭上。”這一氣大概就沒有氣消的時候了。

“如今最重要的,是想辦法讓方家不要讓洪任輝給利用了,其他的,你別想太多,總會過去的。”張夫人勸慰道。

“這個我省得,我這就回去找十一少好好說說。”微月這是準備告辭了。

“本該留你飯的,事有輕重,就只能下次了。”張夫人頜首道。

微月道了謝,從張府匆忙回了方家,得知洪松吟已經搬到麗江苑,才有些放心下來。

“吉祥,讓姚總管去把十一少找回來,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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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會屬實

微月在屋裡來回走著,腦海裡將這兩日的事情慢慢地串起來,再仔細回想著。

被洪任輝連累已經是無可避免的事情了,既然成為事實,那麼現在將洪任輝趕出方家,或者徹底斷了交情,李永標他們也不會因此覺得方家和洪家沒關系吧?

自古以來,哪個朝代的政治關系不是分了幾派,李永標是李寺堯的人,李寺堯又是這次案件的主審官,粵海關監督是個大肥缺,李寺堯絕對不會輕易讓給別人,如果只是他審理案件的話,那麼洪任輝完全沒有勝利的可能。

可如今多了一個新柱將軍……

是不是乾隆也是知道兩位李大人的關系,所以才派了新柱將軍?那是不是能這樣解釋,粵海關監督這個職位……皇上已經有意要換個人選上臺?

可是有一點她沒想明白,洪任輝告李永標的目的呢?真的只是因為李永標濫用職權?

洪任輝只是商人,商人考慮的應該都是利益問題,他百般費心思要拉李永標下臺,是因為李永標阻礙了他的財路吧?

微月眸色攸地一厲,如果已經無法改變被洪任輝的連累,那麼,方家只有將李永標扯下臺,才能保障以後在粵海關能暢通無阻。

那個洪任輝……不就是這個目的嗎?不就是要將方家逼到極點,和他一起對付李永標!

想通了這一點,微月的心突然就平靜了下來,張夫人的意思,其實也是希望方家對付李永標……

“少奶奶,十一少回來了。”門外傳來荔珠的聲音。

微月轉過頭正好見到方十一大步走了進來。

“怎麼了?姚總管說你有急事找我?”方十一臉色有些沉重,看著微月的眼神很是關心。

“我有話跟你說。”微月拉住他的胳膊,給荔珠使了個眼色。

荔珠為他們關上門。

方十一牽起她坐下,“什麼事?”

微月看了他一眼,將張夫人說的話挑重點講與他聽,“……李永標若是個明白事理的,就不會封了同和行那一船的茶葉,如今看來,我們再怎麼撇清關系,也是白搭的,我們是不是……”

“李永標剛剛派人將同和行的倉庫都封了!”方十一未等微月說完,冷冷地打斷她的話,“如此說來,這李永標是覺得我們方家在背后支持洪任輝,所以乾脆也不顧以往交情,非要置同和行死地。”

微月瞠大眼,“他竟然……難道兩廣總督也沒個聲?”

方十一清冷的眼色如今看起來更加凌冽,“既是一派的,自然是默許了!”

微月低聲道,“想來這就是洪任輝的目的吧,他怕自己一個人無法對付李永標,所以在寧波的時候,就故意將上等的茶葉賤賣給四少爺,讓四少爺承他的情,繼而結成好友……”

方十一在寧波的時候,洪任輝不找他談生意,等方十一離開了,留下方亦承繼續找茶葉的貨商,他才在這個時候出現,以一個解方亦承燃眉之急的恩人形象出現。

因為之前就和洪任輝交易過幾次的生意,所以方亦承自然而然相信他而沒有懷疑其有別的目的,甚至在洪任輝狀告李永標的時候,還生出了同情的心,邀請到廣州之後住在方家……

想明白了這點,微月心中就生出了一股憤怒,她並不是一個望高不看低的人,如果朋友真的有難,是應該要幫忙,可是洪任輝卻將方家當傻子一樣利用著,這種感覺太堵心了。

方十一似乎也想通了事情的關鍵點,臉色很沉重,他看向微月,兩人都一眼明白彼此心中的想法,“……我現在去一趟惠愛路。”

微月嘴角揚起一絲笑,“聽說新柱將軍是個爽快的人,不喜歡別人講話左右兜圈子。”

方十一握緊她的手,“我不會讓方家有事的。”

微月晶亮的眼眸直直看著他,“我只希望你沒事。”

方十一心中一動,點了點頭,“等我回來。”

過了響午,吉祥便拿著章嘉的信交給微月。

微月看完之後,臉上面無表情,雙眸卻如兩泓湍流在隱隱涌動,良久,才咬牙擠出一句,“該死的潘世昌!”

吉祥愕然看著她,“小姐,發生什麼事情了?”

微月冷聲道,“李永標這次之所以往死裡針對方家,死老頭子可真出了不少的力,看來他是打算擠兌同和行,想要成為行首了。”

“十一少怎麼說也是潘家的女婿,潘老爺怎麼這樣狠心?”吉祥有些不敢置信問道。

微月冷笑,“除了對他自己,他對誰都狠心。”

“那該如何是好?小姐可有辦法幫助十一少?”吉祥問道。

微月卻低頭看著信,許久不曾出聲,“吉祥,你覺得……章嘉這位能和朝廷命官打交道的朋友,會是誰?”

吉祥低聲道,“奴婢認為,那位谷杭公子不是一般人物。”

微月淡淡一笑,谷杭麼?

“看來這位朋友很厲害,連新柱將軍和兩廣總督都要給面子的人,會是什麼人呢?”微月嘴角的笑紋深了幾分。

吉祥疑惑章嘉的來信究竟寫了什麼,“難道還是皇親國戚不成?”

微月眸色微動,笑了笑,拿起鵝毛筆快速回了一封信,“去交給章嘉,讓他盡快復我。”

“是,小姐。”吉祥接過信,心中雖好奇,卻沒有多問,行了一禮,便急忙往後院去了。

章嘉信中還有更重要的訊息,就是洪任輝對李永標所呈罪行多數會屬實……

多數會屬實?就是不管有沒有那一回事,最後都會順著某些人的意願成為罪人嗎?哈,看來李永標真的蹦跶不了多久。

章嘉這個消息對她而言,實在太重要了。

既然這樣,那就沒必要對李永標畏畏縮縮了,如今就等著方十一的消息,不知道他會和新柱將軍說什麼呢?

這位新柱將軍脾性耿直,想來是不能走尋常賄賂路線的。

就在微月沉思之間,荔珠悄聲在外面敲門,“少奶奶,洪姑娘來了。”

微月挑了挑眉,低聲應道,“我累了。”

荔珠頓了一下,“是,少奶奶。”

方家,如今還真是四面受敵!

被人算計利用的感覺很不爽,她如今對洪家父女一點好感都沒有,希望他們別再做出什麼令人遺憾的事情來。
第一百五十章謠言

方十一去找新柱的事情。很快傳到了李寺堯和李永標耳中。

“我早就說過了,那個方十一跟洪任輝聯手要對付我的,你偏還不相信,說什麼是洪任輝利用了方家,你看,他現在還找新柱去了!”偌大的書房內,只有兩位身著官服的男子,其中一位正氣呼呼來回度步的,就是李永標。

坐在書案後面太師椅上的不惑之年男子身穿繡鶴官服,這人便是李寺堯,他面無表情看著李永標,沉聲道,“你以為他為何去找新柱?”

“難道不是為了對付我們?方十一是投靠新柱那邊去了!”李永標轉了個身,身上的肥肉隨著他的動作晃動了一下,圓滾滾的肚子幾乎就要撐破官服了。

李寺堯冷哼一聲,嫌惡地看著李永標,“你當方十一是什麼人?和你一樣是蠢蛋嗎?新柱又是什麼人?人家新柱遠駐在福州,能在廣州起個什麼作用?方十一會投靠一個對方家沒好處的人?要不是你封了同和行的倉庫,他會去找新柱?”

李永標漲紅了臉,瞪著李寺堯,這些年他在廣州橫行霸道作威作福習慣了。哪里能經得起被這樣斥罵,心中隱含怒意,卻又不敢發作,別說自己這個官職是李寺堯扶持上來的,就是在輩分上,他還得喊李寺堯一聲堂叔父,即使他們年紀相差不多。

“那……那方十一是要去幹嗎?”李永標咽下不悅,沒好氣地問。

李寺堯略一沉吟,道,“你立刻放行同和行的貨船,不許再明目張膽對付方十一。”

“那怎麼行,我怎麼能這樣輕易放過方十一!”之前求親被拒,如今方十一還和洪任輝聯手,這口氣他無論如何也吞不下。

李寺堯失望看著李永標,本來是想扶持他上來,怎麼也能為自己對付政敵,卻沒想這個堂侄會貪得無厭,會被人告到皇上面前去,“你實話與我說吧,這些年究竟貪墨了多少?”

“堂叔,我是清清白白的……”李永標急忙為自己澄清。

“你在我面前還敢說這句話?”李寺堯怒聲喝道,目光凌厲森寒,似乎能將人看穿似的。

李永標支吾了半天,才擠出一句話,“是多拿了一些夷貨,可這又怎麼了?在粵海關不就是圖這些嗎?”

“哼,我看洪任輝狀告你的那些罪行條條都屬實!”李寺堯哼道。

“堂叔。您別聽他放屁!”李永標大急,“根本是洪任輝自己勾結了汪聖儀和劉亞匾來冤枉我。”

李寺堯道,“是不是冤枉你,不是你說了算,而是皇上說了算!你把外商的貨物全扣著不售價,內地何一不有,連浙江外商都對你恨之入骨,你還敢說你冤枉?”

“這……皇上他相信了?”李永標臉上出現慌張。

李寺堯冷冷瞥了他一眼,看來這次要幫他這一關有些困難,皇上的話還歷歷在耳,那分明是在警告他不可徇私……

他還想連任兩廣總督一職,不能讓李永標連累了自己。

必要時候,也只能犧牲這顆擺在粵海關的棋子。

可這樣一來,他多年苦心經營的粵海關陣地勢必要有一半落到新柱手里。

皇上……是在削自己的勢力了。

“堂叔?”李永標小心翼翼地叫著,眼底的害怕越來越盛。

“先看看方十一去找新柱是做什麼吧,”李寺堯頓了一下,又問,“那黎光華是怎麼回事?怎麼會欠外商那麼多銀子?這是在你眼皮底下的事情,竟一點也沒制止?”

“我已經讓他盡快把銀子還上了。”李永標急忙道。

“哼,我看你也從他那里拿了不少好處!”李寺堯瞪了他一眼,李永標卻有些委屈。他得來的好處,不是有一半都去了這位堂叔家裡麼?

“去把同和行的船放了,別再讓新柱抓到你的把柄。”李寺堯帶著警告道。

李永標連忙答是,表情卻是不以為然,就算方十一是十三行的行首又如何?不過是個商賈。

看到堂侄的表情,李寺堯暗自搖了搖頭,朽木不可雕也!

————————————

入夜的時候,方十一終於回來了。

微月迎了上去,遞綾巾給他拭臉,“怎麼樣了?見到新柱將軍了嗎?”

“見到了。”方十一臉上有些倦意,但精神仍然很好。

“是怎麼說的?”微月急聲問道。

“……只是提出異議,李永標既然有官司在身,又怎能繼續執行官權對同和行加以限制,再說了,同和行做的都是正當生意,也不曾少了朝廷一分稅,怎麼能如此公私不分。”方十一喝了茶,慢慢地說起與新柱將軍的談話。

“你這話說不定還中了新柱將軍的心思。”微月笑道,卻考慮著要不要將章嘉信中的訊息跟他說。

若是說了,要怎麼解釋著訊息從何而來?總不能把章嘉和他朋友一起扯進來吧?再說了,那位章嘉的朋友如果是谷杭的話,那就更不能說了。

“從將軍的住所出來,我去了一趟同和行,李永標已經將倉庫都開封了,卻依然不肯給船期。”方十一嘆道。

“看來你去找新柱將軍的事情,是被他們知道了,這下更是將我們當成了洪任輝一系的了。”微月有些不悅地道,明知被利用了還要順著人家的意思,這是在讓人憋屈!

方十一拍了拍她的手背。“相信明日新柱將軍會還同和行一個公道的。”

微月點了點頭,關于李永標罪行會屬實的事情,也忍住不說,方十一這麼淡定的態度,應該也是看出這臺面底下的局勢走向,“吃飯了嗎?我讓人去給你準備宵夜?”

“不必了,我剛和四哥在外面吃過了。”方十一道。

“那早些休息吧,你這兩天也累了。”微月道。

方十一梳洗過後,便和微月上床就寢,一夜無話。

第二天,李永標被就地停職,一切職務都要停下,直到案子完結,確認無罪為止,否則對狀告人不公平。

李永標自然是不肯答應,卻無奈新柱手中有皇上令牌,所有決定都等同聖上,就是李寺堯也不能說一聲不。

公告貼出城門的時候,整個十三行街都沸騰起來,甚至有人還放鞭炮慶賀,可見平時李永標對待廣州商賈的苛刻和壓榨。

而關於洪任輝狀告李永標和黎光華的案件,也正式在衙役審理,洪任輝狀紙中所提的證人也在近日來到廣州。

同和行在新柱將軍的干預下已經重新回到營運軌道。倉庫揭封,船期也放行了,表面上看,似乎方家真的和這件事沒有關系了。

微月開始采取一種觀望的態度,她就想看看,李永標最後會如何?

然而,她似乎小看了洪任輝這個人的狡猾。

洪家要和方家聯姻,洪任輝的女兒會嫁給方十一為平妻的消息突然在廣州府如雪花一般鋪灑下來,幾乎所有人都相信這個謠言,因為洪任輝父女就住在方家,而方家的夫人方邱氏也對洪松吟十分喜愛。還偕同她一起到六榕寺祈福祈願。

因為潘微月失去了潘家的庇蔭,所以配不上方十一,可是方家有情有義,仍然將潘微月視作主母,但卻要迎娶英國商人洪任輝的女兒,因此前些天才會被李永標針對。

而潘微月因為知道方十一會迎娶洪松吟,所以十分不喜她,甚至還常借口不見,耍盡手段刁難客人。

初聽到這個謠言,微月一笑了之,而後仔細一想,頓覺得有些不對勁,既然李永標已經被停止了職權,照著案情現在的發展對洪任輝有利的比較多,朝廷裡是有人接著洪任輝這個勢準備將李永標扯下粵海關這個舞臺,洪任輝根本是能輕易贏了這場官司的。

那麼在這個時候還要繼續將方家和洪家扯在一起,是什麼目的?她當然不會認為這個謠言是從方家哪個碎嘴的丫環或者小廝嘴裡出來的,分明就是姓洪的在背後搞鬼。

正想著,荔珠進來傳話,洪姑娘又來了。

微月眼底閃過一絲不耐煩,這個洪松吟幾乎天天到月滿樓來找她,一會兒自憐自己身世,一會兒擔心自己的父親,一會兒又要她帶著出去玩,跟一個小孩子一樣!

“請她進來吧。”按住不耐,微月讓荔珠將洪松吟請到了茶廳。

洪松吟款步而來,動人杏眼在看到微月的剎那,立刻掉下了淚水,一副愧疚可憐的模樣,“微月姐姐,我對不住你……”

微月輕蹙眉心,莫名看著洪松吟,“洪姑娘這是怎麼了?”

“微月姐姐,我也聽到外面那些人怎麼胡說八道了,那真是冤屈了你,一定是那起不壞好心的人在亂講,十一哥哥都已經拒絕了我父親的提親。又怎麼會……還那樣說你,你不要生氣,這都是我的錯。”說著,洪松吟低低嗚咽起來,眼淚越掉越兇。

微月有些頭疼起來,這個洪松吟……實在是讓她很想暴走!她平生最煩便是哭哭啼啼的女子了。

“我並沒有怪你,既然只是謠言,自是成不了真,氣來何用?”方十一自己對這個謠言也沒什麼反應,她為什麼要生氣?

嘴長在別人身上,她能去縫了他們的嘴嗎?

洪松吟抽泣道,“微月姐姐雖然不怪我,我卻心中難安,就怕會造成你和十一哥哥的誤會。”

“你不用擔心,我們之間沒誤會。”微月有些不耐煩地道。

洪松吟咬了咬唇,可憐兮兮地低下頭。

方十一卻在這時候回來了。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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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明朗化

聽到方十一回來。微月抬眼看向洪松吟,沒錯過她眼底閃過的欣喜。

方十一走近茶廳見到洪松吟也在的時候,眼底閃過訝異,疑惑看向微月。

微月嘴角吟著淺笑,“今天回來得倒是早。”說著,給方十一端上了茶。

洪松吟眼睛晶潤,楚楚可憐地給方十一行禮,“十一哥哥。”

方十一挑了挑眉,聲音冷漠地應了一聲。

洪松吟低下頭,愧疚地對方十一道,“我是過來給微月姐姐道歉的,都怪我,讓你們困擾了。”

方十一有些困惑,隨即才想起洪松吟指的是哪件事,淡聲道,“無謂之談,不必去理會。”

洪松吟眼神黯了幾分,“多謝十一哥哥如此大量,幸好沒有造成你們的誤會,不然我真是一輩子都不會安心。”

微月笑吟吟地看著方十一,把洪松吟交給他去處理。

方十一眼波脈脈地看了微月一眼。對洪松吟道,“洪姑娘,這事並非你的錯,傳謠言的人心懷不軌,錯的也是他,與你不相干。”

洪松吟露出怯怯的微笑,看看方十一,又看看微月,“那我就放心了。”

微月笑了笑,“謠言止於智者,既然不是事實,總有停止的一天。”

洪松吟重重地點頭,“微月姐姐說得沒錯!”

“洪姑娘,你放心,我一定會找出究竟是誰傳出這謠言的,總不能讓那些碎嘴的把我的名聲給毀了,我都要成了妒婦了,定要找出這人,給點顏色才行。”微月說得憤怒,眼睛緊緊盯著洪松吟。

洪松吟抓著絹帕的手松了又緊,點頭道,“沒錯,決不能姑息這等小人。”

微月嘴邊笑紋盛放,“這小人不僅讓我們方家難做人,同時也將洪姑娘難堪,也不知安的是什麼心。”

如果方家最後沒有娶了洪松吟,真正受到傷害的應該是她吧。

洪松吟笑容有些勉強。“是……”

方十一眼波含笑看著微月,見她眼底閃著狡黠的笑意,嘴角忍不住翹了起來。

見洪松吟低著頭,微月飛快嗔了方十一一眼,柔聲問道,“洪姑娘,請恕我唐突問一句,你……定親否?”

洪松吟臉色微紅,細聲回道,“……尚未。”

微月啊了一聲,可惜地道,“真怕會因為這件事影響了你。”

洪松吟急忙道,“我……不會的,將來我是要回浙江的,不會影響我。”

微月點了點頭,“那就好!”

洪松吟怕微月又說出什麼話來,紅著臉急忙告辭,“十一哥哥,微月姐姐,我……我還得去找我父親,也不知道他回來沒有。”

“無妨。洪姑娘請便,得閑了再來吃茶果。”微月笑盈盈地相送到門口,看著洪松吟走得有些急地出了月滿樓的院門。

回身時,見到方十一站在門廊外,青竹般飄逸的身影在夕陽的光輝下投射在地面,眼波脈脈含笑看著她。

微月走上臺階,站到他面前,“如今是否雨過天晴?”

“你以為呢?”方十一抬起頭,細細撫著她的鬢角,聲音出奇地溫柔。

“看來是有人不想我們太清閑。”微月眉眼揚著笑,眸中充滿了自信。

“嗯?”方十一劍眉輕挑,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微月挽住他的胳膊,走進了屋裡,低聲說著,“是誰傳出這個謠言,難道你心裡不清楚?人的耐性總是有限的,你還真想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啊?”

“我只是不明白他們父女這樣做的目的。”方十一眼底掠過一抹凌厲。

“洪任輝將事情告到皇上那兒去,你可知皇上會如何設想,為何會讓兩廣總督和遠在福州的新柱將軍一起審理此案?”微月低聲問道。

方十一略微沉吟之後,才壓低聲音道,“這些年西方商人奔赴廣州府的越來越多,這些人雖有粵海關負責監督,卻始終不是本國人,不好管轄,特別是一些外商,例如洪任輝等流人物,近年來更是有與朝廷作對的跡象,皇上……他大概不希望本國百姓和西方外商太多接觸。”

微月點著頭,同意方十一這個說法。洪任輝為什麼會告黎光華和李永標,她不敢太確定,但必然和利益有關系,但乾隆這次為什麼會對粵海關進行洗盤,絕對出于想要鞏固自己專制統治的目的,否則為什麼會堅持一口通商制度?為什麼對外貿事務的管理如此防范?

微月想起昨日章嘉的來信,之前她讓他幫忙問明白,宮裡那位貴人對于洪任輝的狀告有什麼反應,如果章嘉只是個普通少年,如果他的朋友只是一般官員,那麼這樣的消息未必能打聽得到。

她知道章嘉身份不低,卻不知道他那位朋友究竟能做什麼程度,這是試探,自然也是想知道乾隆的態度。

‘看其情形,必有內地奸民潛為勾引,事關海疆,自應徹底追究,以戟刁風,而該商等在浙閩、天津處處呈控,亦不無挾制居奇之意……不知外洋貨物,內地何一不有,豈必惜伊來貿易,始可足用!

是在內地奸民果有為之商謀者。審出固當按法嚴治,而番商立意把持,必欲去粵向浙,情理亦屬可惡,不可不申明國憲,示以限制……’

這就是看到洪任輝的狀紙之後乾隆皇帝說的話,如此詳細,微月自然是猜出章嘉等人身份或許比自己所想的還要更高貴一些,但她更擔心的是,在洪任輝事件過了之後,朝廷會有什麼樣的措施來對付十三行街的行商。

想著想著。微月突然臉色一變,突然想明白為什麼洪任輝如今還要死咬著方家不放,他分明是猜到了這次他控告朝廷命官,朝廷自然也不會輕易放過他,而作為廣州首富,朝廷的刀子怎麼也不會落在方家頭上。

洪任輝就是想找擋箭牌!這麼說,洪松吟想要嫁給方十一……也不只是因為謠言,而是想要變相逼方十一娶她?

“怎麼了?”察覺到她的臉色變化,方十一低頭問道。

微月兇狠狠地瞪著他,“你要是敢娶了洪松吟,我跟你沒完!”

方十一皺眉,有些哭笑不得,“我何時說過要娶她?”

“如今幾乎全廣州的人都認為你要娶她,要是你不娶,就要落個負心罪名,而我,大概就是妒婦了。”洪家父女真是好手段!

方十一冷笑道,“哪能讓他們如願!”

微月抬眼詫異看著他,“什麼意思?”

“過幾日判決就要下來了,之後我們也就清靜了。”方十一卻答非所問,笑著將她抱在懷里,“到時候,你就專心給我生個閨女,嗯?”

微月瞪了他一眼,臉頰酡紅一片。

數天之後,案情開始明朗化。

通過證人和證詞,再經由調查,發現洪任輝所控各款大抵屬實,李永標將外商的貨物扣押不發,私下售價,而又包庇黎光華,對於黎光華積欠外商五萬銀兩一事竟沒通報朝廷,令外商對大清王朝形成誤會,影響貿易事務。

案情雖有了個明朗的方向,卻尚未結案,要等一切上交到京城,等待皇上的審批。

那些本來對洪任輝退避三舍的行商卻已經開始轉變了態度。在廣州酒樓擺宴請他,作為最大的英國外商,廣州的行商是不會放過能和洪任輝結交的機會。

在筵席上,有人玩笑方家這時候能與洪家聯姻,共創財富,洪任輝聞言只是笑笑不語,卻期待看著方十一。

方十一回道,“吾這生一妻足以。”

便有人起哄,“十一少怎會是一妻,分明是娶了兩位潘家女兒。”

方十一淡笑不語,他心中卻知道只有微月才是他想要的妻子。

“方某高攀不起洪姑娘。”這話,便是拒絕的意思了。

洪任輝臉色有些難看,卻還是笑道,“都是大家的好意撮合,卻沒想到十一少與方少奶奶鶼鰈情深,容不下別的女子了。”

言下之意,也不過是想說方十一懼內,不敢逆了善妒的潘微月之意。

方十一淺淺而笑,“拙荊寬宏大量,方某也不元納妾。”

他的話一出,立刻有人取笑,“想不到十一少卻是個專情男子,你那掛名岳父可是有二十幾個小妾呢。”

方十一眸色一寒,斜了那人一眼。

他不允許任何人拿微月玩笑,潘世昌和微月斷絕關系,很大原因都是因為他。

在座的人似乎察覺方十一的不悅,氣氛有些冷卻下來。

洪任輝急忙打圓場,“難得十一少是個有情人,喝酒,大家喝酒……”

方十一笑了笑,“要恭喜洪爺大勝官司。”

“是啊,是啊……”

“洪爺,敬你一杯!”

“以後就不怕有人再扣押夷貨了!”

“喝酒!”

……方十一喝得有些微醺才回了月滿樓,微月聞到他身上有酒味,臉上卻一點變化都沒有。

“微月,微月……”洗去了身上的醉意,方十一將微月摟在懷裡,低聲輕語喚著她。

“你累了,睡覺吧。”微月環住他的腰,整個人都窩在他懷裡。

第二天,方十一在宴席上說過的話被傳閱而開,自然也是傳到了微月和洪松吟耳中。
第一百五十二章攤牌

微月聽到方十一在宴席上說的話之後。心裡突然有種說不出滋味的感覺。

她以前雖然知道方十一不納妾心中有些高興,卻不抱太多的期望,也不認為這是絕對的,可是他竟然當著所有人面前那樣說,這代表什麼,她又怎麼會不清楚?

方十一……你知道這話在全廣州名人面前說出來,代表什麼嗎?

如果他以後想納妾,那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耳光了啊。

商人最講信用,方十一以後斷不會讓自己信譽受損,所以,他是認真的!

怎麼可能不感動呢?

而洪松吟不知是早已從她父親口中得知方十一所說的話,還是真的對方十一從來就沒有念想,剛剛還過來跟她閑聊,替她高興有這麼好的夫君,說很是羨慕她。

微月都是笑笑應了下來,問起她接下來要如何,洪松吟說是待案情結了之後,便和父親到浙江,之後她父親可能就要去英國一趟了。

洪任輝想要離開廣州只怕沒那麼容易吧,微月心想著,臉上卻不動聲色。

洪松吟在月滿樓留了不到半個時辰。便有方邱氏的丫環來傳話,說是夫人請洪姑娘到上房去一趟。

自從知道洪松吟要狀告李永標之後,方邱氏對洪松吟立刻冷淡了下來,好幾次都是避而不見,兩天前卻又突然熱絡起來,天天找著洪松吟去聊茶。

那舅母邱魯氏這些天也沒閑著,之前在方邱氏面前將洪松吟挑剔了個遍,還埋怨微月和方十一不該去招惹洪家兩個惹禍星,明裡暗裡地將洪家損了個透徹,如今卻左一聲洪姑娘長得好右一句洪姑娘賢良淑慧,誰能娶到她,一定是三生修來之福。

洪松吟被請去上房之後,微月便收到章嘉的來信。

是被章嘉派去浙江的區寓回來了,帶來了一個令微月非常震驚的消息,而這個消息也令她更加確定洪家父女對方十一心存算計,他們根本就是想將方家拉下水,才能保他們洪家父女周全。

微月握緊了手中區寓找來的證據,嘴邊的笑意森冷,想保住自己就要犧牲別人,這個道理誰都清楚,做不做得出是另外一回事。

不過,既然洪家做了初一,就別怪她做十五了。

“少奶奶,夫人請您到上房。”荔珠在外面敲門,低聲說著。

微月不留痕跡地蹙眉,“嗯,這就去。”

她將信和證據都收了起來。對吉祥道,“去跟章嘉說一聲,不要再去調查洪任輝的事情了,有這些證據已經足夠了,再查下去,會引起注意的。”

吉祥應了一聲。

微月將東西鎖起來之後,才帶著荔珠往上房走去,吉祥則悄然往後院走去。

上房,大廳。

微月尚未走進大廳,已經聽到里面笑語連連,是邱魯氏的聲音。

洪松吟坐在方邱氏身旁,一副嬌羞含怯的模樣,邱魯氏眼角的皺紋因為笑意而加深,看到微月進來,露出一個得意的笑。

“夫人,舅母。”微月神色不動,規規矩矩地給方邱氏和邱魯氏請安。

“坐下吧。”方邱氏眼底還盛著笑意,與邱魯氏交換了個眼色,對微月很是和氣。

微月道了謝,才在邱魯氏對面的太師椅坐了下來。

“十一少呢?”方邱氏問道。

“去了十三行街,還沒回來。”這才…多。方十一沒那麼早回來。

“如今誤會都解了,官府那邊應該就沒什麼事了吧?”方邱氏問。

微月笑著答道,“已經批準了出船的日期,想來應是沒問題了。”

“如此甚好,”方邱氏笑了笑,隨即又道,“都怨那個李永標,盡干些喪盡天良的事兒,克扣了洪家的夷貨不說,還處處刁難我們方家,還差點讓我們方家和洪家有了誤會,幸好蒼天有眼呢,讓他罪有應得。”

邱魯氏急忙道,“可不是嗎?方家和洪家明明是兩家通好,怎麼能隨便被個外人挑撥得失去交情呢。”

“只可惜還連累了洪姑娘的名聲。”方邱氏嘆了一聲。

邱魯氏用絹帕拭了拭眼角,“誰說不是呢,黃花大閨女的,這以後該怎麼辦?”

方邱氏握住洪松吟的手,“孩子,是我們十一少對不住你。”

“夫人,您千萬別這樣說,是我們連累了十一哥哥。”洪松吟低下頭,愧疚說道。

方邱氏將她摟進懷里,“好孩子,虧你還為十一少著想,我們方家實在不能再負了你。”

微月眉目淡然,嘴角的笑是風輕雲淡,邱魯氏和方邱氏就是想在她面前唱雙簧吧?這是做什麼?想要逼她答應方十一娶洪松吟為平妻嗎?

“家嫂,你與松吟也是情同姐妹。她這樣受委屈,你怎麼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方邱氏見微月沒反應,心里一陣氣惱,忍不住出聲道。

“清者自清,洪姑娘是個聰明爽快之人,怎麼會將這些不經考究的謠言放在心里呢。”微月淡笑道。

“話可不能這樣說,始終洪姑娘也是因為十一少沒了名聲,咱們方家總得負起責任才是。”邱魯氏道。

微月瞥了邱魯氏一眼,什麼時候邱家的人也稱方家為咱們家了?

邱魯氏似乎看出微月眼底的諷刺,臉色很是難看。

“你舅母說得沒錯,幾乎整個廣州府的人都當十一少會娶松吟,這以後還叫松吟怎麼嫁給別人,家嫂,這件事你得為松吟做主。”方邱氏對微月道,一副苦口婆心的樣子。

“夫人的意思是?”微月假裝聽不明白方邱氏的言下之意,睜著清澈大眼看著她。

方邱氏睇了邱魯氏一眼。

邱魯氏馬上道,“十一少不曾納妾,對少奶奶你也是很不錯的,只是方家的子嗣還這麼單薄,就只有茂官這麼一個嫡子,其他少爺也尚未有子嗣,不如……就順了這個風,讓十一少娶了松吟。少奶奶你還是正室,家裡大小事情也還是你說了算,你也可澄清妒婦的惡名,這可是對你沒有壞處的,你覺得如何?”

微月恬雅一笑,“夫人的意思,是要我去跟十一少說,讓他將洪姑娘娶進門嗎?”

“當然,這也要先問過松吟的意思。”方邱氏見微月並沒有反對,便以為她也是同意了,笑著看向洪松吟。“松吟,你對你十一哥哥,可有那個心思?”

洪松吟看了微月一眼,眸色輕閃,低下了頭,嬌羞道,“一切由夫人做主。”

笑意爬上了微月的眉梢眼角,眼底卻是一片清寒之色,“既然如此,十一少回來之後,我會問過他的意思,如果他願意,我自然也不會反對。”

洪松吟臉色有些發白看向微月,如果要問過方十一,那有什麼區別?婚姻大事不是應該都聽父母的嗎?既然方夫人點頭了,十一少還怎麼可以說不?

微月似看出洪松吟心中所想,嘴角吟著諷刺的笑斜睨她一眼。

這個洪松吟……是打算豁出去了嗎?在她這邊通不過,便想從方邱氏那邊下手,不過顯然她並不了解方十一。

方十一怎麼可能是一個任方邱氏擺布的人。

方邱氏已經面露喜色,“那這件事就讓你去跟十一少說,他若是答應了,就趕緊把喜事辦了。”

“是。”方邱氏難道不知道方十一在宴席上說過的話嗎?竟然要自己的兒子打自己的耳光。

方邱氏和邱魯氏對視一眼,眼底都難掩喜悅,有個能自己拿捏的媳婦,她這個當母親也就能掌握自己的兒子了。

“那你先回去吧,十一也應該要回來了。”方邱氏對微月道。

微月站起身,眉目含笑,“那媳婦就先回去了。”

臨走前,微月似笑非笑看了洪松吟一眼。

離開上房,剛走到大花園的時候,身後便聽到洪松吟的聲音傳來。

微月停住腳步,笑盈盈地回過身,看著洪松吟有些氣吁地小跑到面前,“洪姑娘,你找我?”

洪松吟露出一個內疚不知所措的表情,眼睛也不敢看向微月,“微月姐姐。對不起……我……我也不想的。”

“不想什麼?”微月含笑問道,對她這種演戲一般的表情勾不起半點憐憫。

洪松吟紅著眼眶抬起頭,“……我是真的喜歡十一哥哥。”

“所以呢?”微月笑了笑,“你喜歡十一少,所以就能在外面傳謠言?你是覺得我們方家為了顧及顏面,最後會防十一少娶你進門?”

洪松吟臉色發白,“我……我沒有,微月姐姐,真的不是我,我沒有在外面亂說的。”

“在外面亂說的人自然不是你,但是不是你指使的,你心知肚明。”微月笑容不減,只是看著洪松吟的目光冷寒凌厲。

洪松吟哭了出來,“微月姐姐,你就算不願意我嫁給十一哥哥,你也不能這樣誣陷我,我難道還會拿自己的名聲開玩笑?我還是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呢。”

“洪姑娘,我與你同齡,承不起你一聲姐姐。”微月輕聲說著,“你也別誤會,我沒有不願意方十一娶你,是他自己不願意,相信你也應該聽你父親說過了。”

“微月姐姐……”洪松吟委屈看著微月,眼淚如斷線珍珠簌簌掉下。

微月忍不住笑了出來,隨即目光冷厲看向她,冷冷問道,“洪姑娘,你也不過是想要利用我們,何必把自己裝得那麼委屈,真以為你父親在浙江的勾當別人查不出來嗎?”

洪松吟臉色一變,目光復雜看著微月,嘴角笑容勉強,某種她一直想維持的面具幾乎要剝落。

“微月姐姐,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不懂。”她嬌怯看著微月,低聲問著。

微月面無表情看著她。

其實她能了解洪松吟想要幫助自己父親的心理,只是這種孝心卻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這點她絕對不茍同,如果換了她是洪松吟,也許她也會為了自己的父親去犧牲別人,只可惜,自己現在不想當被犧牲的那一個。

“洪姑娘,你覺得,我和十一少,是任你們父女倆拿捏在手中的人麼?”微月睨著淡聲問道。

洪松吟微微瞇起雙眸,臉上的笑容和嬌怯越來越淡。

微月繼續道,“你父親之所以會狀告李永標和黎光華,不是他要替別的外商打抱不平,而是李永標會克扣外商的貨物,全不酬價出去,浙江通商海口已經關閉,你父親只能從粵海關將夷貨運入國內,半年前,李永標克扣了你父親一船的貨物,私自轉賣給內地商人,令你父親損失慘重。”

看著洪松吟臉色越來越難看,微月便知自己說中了,繼續道,“……黎光華拖欠你父親銀兩,你父親找他討還,而李永標卻包庇黎光華,對於你父親的呈控置之不理,所以,你父親便勾結劉亞匾為其代作呈詞,捏造各種重要情節將李永標拉下臺。”

洪松吟聲音輕顫,“胡說八道!若是捏造證據,難道那新柱將軍會查不出來。”

微月笑著搖頭,“李永標會下臺,卻不是因為你父親的狀告,相信你也明白,這只是別人暗中利用了你父親這一次的事件,李永標會被扯下來,你父親自然也逃不開……”

“你亂講!”洪松吟鐵青著臉。

“你父親溝通安徽婺源縣生員汪聖儀父子,以借領資本為名,在寧波江蘇各處包運茶葉,你父親是英國商人,包運茶葉是什麼罪名,你應該清楚。”微月冷聲說著。

洪松吟冷冷看著微月,哪有半點嬌羞可見,眉眼間透著精明和狠厲,“你是怎麼知道的?”

看來區寓所查到的證據應是屬實了。

“為了不讓你父親被逐出大清,你們父女倆便將方家拖下水,以為朝廷會看在方家對廣州的影響力而放過你們嗎?”微月掃了她一眼,問道。

“既然你什麼都知道了,是不是打算去官府揭發了呢?”洪松吟冷笑一聲,瞪著微月。

微月笑著搖頭,“你以為……朝廷就查不出來?你以為,李永標被你父親拉下臺之後,他背後的人會輕易放過你父親?”

洪松吟緊握雙拳,就是因為知道父親不容易脫身,她才想要找上方十一……

微月看她仍然倔強的眼色,聲音攸地嚴厲起來,“洪姑娘,別總是把別人當傻子耍,方家……不是你能掌握得住的,你太小看方十一了。”

說完,微月已經轉身離開,洪松吟站在原地,看著微月的背影,眼底慢慢浮起一絲怨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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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塵埃落定

夕陽西墜,半邊的天空染滿了紅霞。

方十一回來的時候。卻見到微月站在窗邊,目光飄忽看著外面的風景。

他走了過去,從後面輕輕擁住微月,將下巴放在她肩膀上,柔聲問道,“在想什麼呢?”

微月回過神來,笑著偎依進他懷裡,“回來了?”

“嗯,十三行街已經恢復往常的事務了。”方十一吻了吻她的臉頰,低聲說著。

微月將臉頰貼著他的,耳鬢廝磨,“可有消息透露出來,誰會是粵海關監督的接任人?”

“還不知道,皇上怕是要親自委任的。”方十一聞著她身上淡雅的馨香,心中覺得寧靜而安詳。

“不管是誰,只要是個好說話的就行了。”希望不是個太刁難的人,不然同和行也好隆福行也好,整個行商界接下來的日子都不會太好過。

“你擔心什麼呢?怕我應付不了?”方十一含笑看著她,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朝廷不會對同和行和方家如何的,放心。”

微月轉過身。嗔了他一眼,“你方十一是廣州第一行商,同和行是行首,每年貢獻給朝廷的稅銀幾乎占了整個廣州府的六成,朝廷怎麼會對方家如何?可別的行商怎麼辦呢?”

方十一點了點她的鼻子,“在擔心哪個商行?”

微月笑著道,“我才不擔心呢。”

方十一看著她笑靨如花的臉,嬌潤的紅唇如薔薇般鮮嫩,低頭,含住她的唇,聲音含含糊糊,“嗯,什麼都不要擔心,只要想著……給我生個孩子就好。”

微月回應著他的吻,與他唇齒相纏,將他溫熱的呼吸納入自己氣息中,臉頰慢慢燥熱起來,一片的醉紅。

“真看不出來,你還會喜歡小孩。”微月低喘著靠在他胸膛,雙手緊緊抱著他的腰。

他有些粗糲的手指輕輕摩挲著她的后頸,“嗯,你生的,我都會喜歡的。”

微月眼睛彎成月牙兒,晶亮晶亮的,“真的?”

方十一輕輕咬住她的耳珠,啞聲道,“我還會說假話?”

微月戳了戳他的胸口。“這麼說,你在宴席上說的話,也是真的?”

“什麼話?我說了什麼?”方十一低聲笑著,佯裝沒聽明白微月的意思。

微月輕哼了一聲,“我看夫人現在對洪姑娘又十分喜歡了,說不定……她還真想讓你娶了人家。”

方十一笑道,“母親深居內宅,自然不知外面如何傳言,她若是知道其中利害,就不會要方家與洪家聯姻的。”

“那你自己去跟夫人說,今日她還讓我還勸你,為了洪姑娘的名聲著想,把人家給娶進門了。”說話的語氣,有連微月都察覺不出的醋意。

方十一皺起眉心,“母親真的這樣說了?你答應了?”

“我答應什麼?答應讓你再娶一個女人?你想都別想!”微月推了推他,有些霸道地哼著。

方十一咧嘴笑著,“嗯,都聽你的。”

微月嘴角忍不住揚了起來,“明天洪任輝的案子就該有個結果了吧?”

“沒錯,不過,說不定還有峰回路轉的時候。”方十一拉著她坐了下來。“李永標是李寺堯的人,如今李永標被扯下來了,李寺堯不會輕易放過洪任輝的。”

“那就讓他們去狗咬狗吧,也不關我們的事情,昨天你不是才把關系給撇清了嗎?”微月道。

“李寺堯不是公私不分的人,斷不會因為洪任輝和方家有生意來往而針對方家的。”方十一輕松說道,他與李寺堯也打過交道,知道對方是個做大事的人,不像李永標那般目光短視。

“那就好!”微月笑道,卻還不是十分放心,朝廷現在是還沒找到洪任輝的罪證,希望到時候別拿方亦承曾經在他那里買了一批茶葉而拿來說事。

她相信即使到時候朝廷知道同和行是無辜的,洪任輝也會想辦法變成方家和他同謀合污,所以,只能先下手為強了。

“洪任輝在浙江也不是清白的,朝廷怕沒那麼容易放過他。”方十一又道。

咦?微月有些詫異,難道他也派人去查出什麼來了?

方十一卻沒打算繼續再說下去了,笑容看起來卻是胸有成竹,“好了,我過去上房一趟,跟母親將事情說明了,以後她就不會再亂做主了。”

“跟夫人說什麼?”微月問道。

方十一眉眼帶笑,“自然是告訴她,我以後都不會娶什麼平妻,納什麼妾室。”

微月勾唇笑著,目光明亮看著他的背影,和他相處了這麼久,是不是動心了也不清楚,只是覺得似乎慢慢習慣了當他的妻子了。也許,生個孩子也不錯。

——————————

第二天,洪任輝的案子本該有結果,卻不知官府卻要拖後幾天再審。

而方邱氏在與方十一談過之後,憤怒洪家父女竟然如此算計方家,也不滿邱魯氏瞞著她方十一在宴席上說過的話,讓她差點累得兒子在眾人面前丟了誠信。

洪松吟去找了幾次方邱氏都吃了閉門羹,便也知道是什麼意思,這兩天一直都留在屋裡沒有出門。

主人已經擺出臉色了,洪家父女卻仍然沒有個自覺要搬走,居心叵測可見一斑。

七月二十,案子終於有了結果。

乾隆皇帝下令,將李永標革職,查抄家產,劉亞匾予以正法,將汪聖儀發遣,‘以為貪力狡詭、潛通外夷者戒’。

對於洪任輝,盡管所控大多屬實,但以其‘勾串內地奸民,代為列款,希翼違例別通海口’為罪名,下令將他在澳門圈禁三年,滿日逐回本國。不準逗留生事。

方家和同和行算是安全無憂地從這次事件中退了出來。

令微月訝異的是,整個事件當中,完全沒有提到洪松吟。

“少奶奶,洪姑娘不見了。”被微月打發去找麗江苑找洪松吟的小銀氣吁吁地急步走進來道。

“可有說去哪裡了?”洪任輝已經被關押起來,不日就要遣送到澳門,洪松吟在這時候會去哪裡?

“回少奶奶,麗江苑那邊服侍的人也說不清楚,今天早上醒來的時候就沒見到洪姑娘了,連她的細軟也沒見著了。”小銀回道。

微月怔了一下,“她的隨身丫環春曉呢?”春曉是洪松吟從浙江帶過來的丫環。

“也不見了……”小銀道。

“去問問守門的,可有見到洪姑娘出門。”微月急忙吩咐道。

不能讓洪松吟留在廣州府。既然洪任輝被遣送去澳門,他們方家也該將洪松吟安全送回浙江去。

小銀應聲離開,荔珠也到後院去打聽。

“怕是洪姑娘這下要怨恨方家了。”吉祥輕輕嘆道。

微月擰眉苦笑道,“她怨的只是我。”

“難道她以為洪任輝是被小姐所累?這也實在太荒謬了。”吉祥道。

“不管如何,她知道我手中有他父親包運茶葉勾結劉亞匾等人的證據,自然會將所有的錯都歸咎到我這裡。”人都會這樣,經常將無法發泄的恨意投射到一個人身上,而她恰好就是那個讓洪松吟會恨的人。

她確實也想過將證據送去官府揭發洪任輝,但似乎有人快她一步了,她還未行動,洪任輝的罪名已經定下來了。

荔珠和小銀去而復返。

小銀道,“洪姑娘是在卯時出門的,說是要去給她父親送些衣物和銀兩在澳門那邊使用,守門的小廝也沒有懷疑,就開了西門讓她出去了,到現在也還沒回來。”

“她是不會再回來了。”微月輕嘆,怎麼可能見得到洪任輝……

“吉祥,你去吩咐幾個伶俐的小廝,讓他們去找找,看能不能找到洪松吟。”微月對吉祥道。

吉祥答了一聲是,剛要出門,卻聽到院門外有守門婆子來傳話,是前院的小廝送了信件多來,要交給少奶奶的。

“少奶奶,不知是何人給您送了信過來。”荔珠去將信取了回來,交給微月。

微月疑惑打開以紅蠟封住的信封,信上只有兩句話,家破之仇,誓必討回。

是洪松吟……

吉祥見到信上的內容,臉色變得極難看。

“小姐……”

微月搖了搖頭,將信放進桌上的三足提爐中燒成灰燼,“盡量把洪松吟找出來吧。”

而後又過了幾天,那洪松吟就像在廣州府蒸發了一般,竟然怎麼找也不見蹤跡,就連遣送洪任輝到澳門當日,也不見她到港口相送。

微月也放棄了派人出去尋找,一切似乎都塵埃落定了。自從洪任輝被判罪之後,方邱氏就不曾再提過洪松吟一句,甚至也不再像以往般對邱魯氏親熱,倒是常讓茂官到上房去陪她。

就在大家都松了一口氣的時候,朝廷這時候卻又發布新的禁令。

乾隆二十四年閏八月,乾隆皇帝采納御史李兆鵬的建議,禁止蠶絲出洋。

這對同和行來說,無疑是一個打擊,蠶絲一直是同和行重要出口商品,如今禁令下來,同和行的生意至少要少了三成。

誰不知道李寺堯和李兆鵬是同個派系的?這分明是李寺堯對方家的一個警告。
第一百五十四章

踏進九月,天氣逐漸轉涼。

新一任的粵海關監督已經上任。據說是新柱將軍那一派的人,與廣州知府張大人交情極好。

因為蠶絲被禁,方十一便將資本投放在水晶瑪瑙生意上,與隆福行合作,準備在江蘇東海縣采取水晶,雕刻成各種水晶花瓶裝飾遠銷出洋。

與此同時,傳出泰興行的潘老爺在福建安溪買了一個茶場,準備與同和行爭奪茶葉生意。

方十一這些天一直很忙,幾乎都到差不多深夜了才回來。

她已經好幾天沒見過他了,每次他回來的時候,她已經入睡了,醒來時,他已經到十三行街去了。

“小姐,要擺飯了嗎?”吉祥進來低聲問著微月,外面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先給我打水梳洗吧,再等等,也不知十一少今晚要不要回來吃飯。”微月放下手中的請帖,這是湯馬遜的夫人給她送來的,請她兩日后過府一聚。

“奴婢去吩咐婆子打水進來。”吉祥笑著出去。

到底要不要去見湯馬遜呢?微月嘆了一聲,想起那時候他交給她的東西,也許。她應該親自去問個清楚的。

說不定這次他也是想和她談起這件事。

倒沒想到他原來還有妻子在中國的。

嗯,去見見也好,最近因為洪家父女的事情,實在有些疲累,當是出去散心好了。

“小姐,水準備好了。”吉祥走了進來,在微月沉思間,兩個婆子已經將熱水抬了進浴房。

微月讓吉祥幫她把頭發挽了起來,“你和荔珠先下去吧。”

小姐沐浴的時候,不喜她們服侍,這點吉祥和荔珠都清楚,幫微月把換洗衣裳準備好,放在浴房的木架上,兩人才退了下去。

微月將坎肩脫下放在床榻上,走進浴房,褪下全身的衣裳,露出光潔如玉的肌膚和修長充滿彈性的大腿,她在浴桶坐了下來,舒服地喟嘆了一聲,閉上眼睛享受這種泡澡的幸福。

如果現在有一杯紅酒和音樂,那就完美了。

熱氣熏得她白皙滑嫩的臉頰浮起兩團紅暈,露在水面的肩膀也泛著玫瑰般的色澤,她揚起頭,拿起綾巾拭著肩膀。

身後突然傳來細微的腳步聲,她詫異地回過頭,卻看到方十一站在屏風旁邊,目光深邃灼熱地看著她。

微月有些發窘。紅著臉道,“你……你回來了?”

“嗯。”方十一聲音低沉地應了一聲,慢慢地走了過來。

“那你在外面等一下,我很快就好了。”微月急忙道,伸手想要去木架拿衣服。

方十一卻迅速將自己的衣服脫下,按住微月的手,啞聲道,“沒關系,一起沐浴好了。”

微月愣住了,卻見他早已經將自己脫個精光,長腿跨進了浴桶,將她整個人圈在懷裡。

浴桶的水因他的進入而引起一陣激蕩,溢出一些在地上。

“我洗好了,你自己洗。”微月低頭看到他的手臂環住自己的胸,心跳一陣加速。

“那就陪我。”他的胸膛緊貼著她的後背,大手在她腰間游移。

微月想要拉住水底那只不安分的手,卻被他另一只手扣住。

“微月,我都好幾天……沒和你好好說話了。”說話間,他的手從她纖細的腰來到她胸前,輕輕揉捏著她如軟玉一般的柔軟。

“那就好好說話,別動手動腳……唔……”微月話還沒說完。卻被他突然加重力道抓了一下,一股快感從頂端蔓延至四肢,她忍不住低吟了一聲。

方十一低低聲笑著,低頭舔著她的後頸,兩隻手在她胸前托住兩團柔軟,用力地揉按著。

微月扭動著身子,感覺到他的炙熱頂著她後面。

“別動!”他低啞地喝了一聲,呼吸粗重滾熱,“微月,別動。”。

“別……別在這裡。”小腹深處爬起異樣的感覺,微月醉眼迷蒙,全身一陣酥軟,覺得自己都要化成一灘水了。

方十一卻似什麼都沒聽到,在她纖細雪白的脖子輕輕啃咬著,伸出一隻手探入水底,在她肚臍眼打轉著。

“榆庭……”微月緊緊抓住他的手臂,低喘著,“到……到床榻上去……”

“就一次,微月,在這裡,就一次……嗯?”方十一低頭吻住她的唇,很饑渴似的汲取她的甜蜜。

“唔……”身下突然傳來一陣酥麻的快感,微月呻吟了出來,卻又被他的唇堵住。

他的手指擠進她的溫暖緊致中,似要將她身上的火撩撥到最旺盛。

感覺到她的柔軟緊緊咬住自己的手指,方十一喉嚨一陣發緊,她如此敏感……而又美好。

“榆庭,榆庭……”微月雙手無力地拉住在她身體裡進進出出的手,“不要這樣的……”

方十一的手指離開她的身體。將她的身子轉了過來,細吻她的唇角,聲音異常沙啞,“不要這樣的?那要什麼?微月……”

微月抱著她的頭,只覺得自己身體深處一陣的空虛。

他拉住她的手,探入水底按住他的堅挺,“微月……”

微月臉漲得通紅,幾乎就要滴出血來。

他笑了出來,拉開她的雙腿,讓她坐到自己身上。

身下一下子被漲滿了,微月不禁滿足地嘆了出聲,雙手緊緊抓住他的肩膀,媚眼如絲地看著他。

他動作緩慢,每一次都頂到最高點,一深一淺,讓微月更加難受,忍不住自己扭動起腰肢來。

方十一笑了出來,托住她的腰任她擺動,自己低頭咬住她胸前的花蕾,含在嘴裡輕咬吸吮著,一隻手還伸到兩個人的欲望處搓揉著,惹得微月喘氣連連,呻吟的聲音如蜜一般在他耳邊傳起。

感覺到她緊致的柔軟一陣縮緊的時候。方十一扣住她的腰,用力地貫穿她的身體,猛抽著將她和自己帶上最高點。

高潮之後,微月無力地趴在他胸口,整個人都被抽乾了力氣一樣。

方十一卻似剛品嘗完饕餮大餐般滿足地抱著她,甚至還沒從她身體出來,修長有些粗糲的手指在她光潔如玉的背部輕撫著。

“是不是累了?”他吻了吻她的耳珠,柔聲問道。

“都是你的錯。”微月抱怨道。

方十一笑了出來,“我這不是在努力……讓你給我生個孩子嗎?”

微月沒好氣地咬了咬他的肩膀,“你就只想著孩子。”

方十一大笑出聲,緊緊摟住她。“微月,我想要你生的孩子,只要你生的……”

微月臉色卻有些微變,“茂官也是你的兒子。”

方十一知道她在想什麼,是覺得自己以後會疏離茂官嗎?“嗯,茂官也是你的兒子。”

“生孩子好痛。”微月嘟著唇,不悅抱怨著。

他細吻著她的臉頰,“我會陪你的,微月。”

微月嘴角翹了起來,卻忍不住打了個冷顫,浴桶里的水冷了。

方十一從她身體裡出來,將微月抱出了浴桶,拿起旁邊的乾綾巾為她拭乾身子。

微月有些羞澀,即使和他不止一次裸露相對,卻從來沒這樣被他服侍著,感覺自己毫無保留地展現在他面前……

“衣服……”微月聲細若蚊,伸手要去拿衣服。

方十一拉住她的手,拿了自己的外衣批在她身上,雙眸如火炬般灼熱看著她。

微月緊抓著衣襟,“餓了沒?不如吩咐吉祥她們擺飯了。”

方十一看著她嬌嫩的身軀被自己的衣裳包了起來,喉嚨突然覺得一陣乾涸,兩腿間的欲望也顫巍巍立了起來。

微月滿臉通紅地瞪了他一眼,“快把衣服穿上。”

方十一卻打橫將她抱了起來,大步往外面走去,將她放平在床榻上。

微月呼了一聲,身上的衣裳已經被他扯了下來扔在地上,他精瘦結實的身軀已然壓了下來,重重吻住她的唇。

“榆庭!”微月好不容易能開口,“這個時候……不要了……”

方十一沿著她如山巒般動人的曲線吻下去,雙手揉捏著她的,將那團軟玉在手掌中擠壓著。

微月深喘一聲,根本無法抗拒他熱烈的索取,他就像一團火,輕易將她燃燒起來。

他含住她胸前的紅點,粉色的花蕊被他染上一層瑩潤的光澤。

屋裡只有一盞昏黃的油燈,微弱的燈光照在微月身上,令她看起來更加嫵媚性感。

方十一的呼吸粗重急促。溫熱靈活的舌尖吻遍了她全身。

微月輕顫著,喉嚨發出如嚶如泣的呻吟。

他的舌尖在她小腹上打轉,雙手用力拉開她的雙腿。

她的手碰不到他的肩膀,只能用力抓住床單,忍受著快感的波浪將她淹沒。

突然感覺到她的敏感處被一陣溫熱濕軟舔了一下。

這……太奢靡放蕩了。

微月用力想要夾緊雙腿,卻無奈被他雙手拉著,“榆庭,別……不要這樣。”

方十一低聲笑著,“別怎樣?這樣嗎?”說著,用力吸吮一下,將舌頭伸了進去。

微月叫了一聲,激蕩的快感涌了上來。

怎麼會這麼敏感……方十一著迷地看著高潮過後全身輕顫著的微月,還有那濕潤的山間清泉的溫軟。

他將她翻了個身,拿起枕頭放在她身下,拉開她的雙腿,用力地將自己的欲望送入她的身體。

微月全身疲軟,她以為自己再沒有力氣去回應他,可是身體似乎總能因為他的撩撥而敏感反應著。

不記得他要了她幾次,微月只知道最後他在自己體內釋放之後,自己累得睜不開眼睛,由著他為自己擦拭身子,穿上褻衣,最後還在他懷裡睡了一覺。

醒來的時候,他正含笑看著她,目光溫柔潤亮。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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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之後

晚飯成了宵夜。

在微月醒來之後。方十一逗她說了一會兒的話,才和她穿戴整齊,走出內屋到外面來吃晚飯,只是此時早已經過了晚飯時間。

微月埋怨地嗔了他一眼,讓吉祥和荔珠去廚房將飯菜呈了上來。

這兩個丫頭嘴角抿著笑,看著微月的目光盡是曖昧。

“今年的中秋因為同和行的事情,沒能帶你去看花燈會,明年再陪你去,好不好?”方十一卻不理兩個丫環,只是拉著微月柔嫩的小手在掌心裡把玩著。

八月十五中秋節的時候,因為蠶絲被禁的關係,他們並沒有出去游玩的心思,只是按照習俗祭拜了祖宗,晚上祭拜月娘,便是過了一個大節。

“不能跟朝廷疏通一下,重新開禁蠶絲嗎?”微月抬頭看向他,“不如跟李大人說說?”

“聽說這位李大人喜歡唐寅的畫,我明日親自給他送《秋風執紈扇圖》和《仕女圖》。”方十一笑著道。

微月眼波一動,道,“你那兩幅畫……只怕已經不在了。”

方十一怔住,“怎麼回事?”

“被表少爺借著夫人的名義取走了。我讓姚總管去跟夫人說了,不過至今還沒歸還。”微月道。

方十一眼底浮起怒火,卻隱忍不發,只是冷聲道,“既然舅父他們在廣州已經安定下來,也該有自己的宅子了。”

微月挑了挑眉,不發表意見,心中卻想,能將邱家請出去自然是最好,不過……請神容易送神難,看邱魯氏的架勢,有種想要長期賴在方家的準備,有那麼容易讓他們搬出去嗎?

“我明日會去跟母親說的。”方十一知道微月的難處,不想她去做這個黑臉。

微月對他笑了笑,“我聽說泰興行在福建安溪買了個茶場,這事兒是真的嗎?”

方十一看了她一眼,低聲道,“你父親……潘老爺確實想要在茶葉生意上和同和行競爭。”

微月握住他的手掌,“你不必顧忌我,我沒有關係的。”

“他始終是你的父親。”方十一為難看著她,他最近對潘世昌處處隱忍,也只是不想讓微月難做,潘世昌雖然寫了絕義書,但始終血濃於水,他相信微月表面雖平靜,內心應也是不好受的。

要怎麼讓他知道,她真的一點也不在乎潘家什麼態度呢?潘家的榮辱與她無關。她也不想再跟那個潘世昌有任何關系……

總不能跟方十一說,她的靈魂根本不是原來的潘微月,所以對潘世昌一點親情都沒有吧。

“榆庭,他是生我養我的父親沒錯,可是他已經和我斷絕了關系,如今對我而言,他什麼都不是,就只是個路人,在我嫁給你之前,我每年見到他的次數也不過一兩次,也許走在路上,我都可能不知道這個人就是我的父親,他表面上雖很寵愛我娘,其實也不過是因為得不到,在潘家……我在乎也只有我娘,如今她和潘世昌義絕,我還有什麼在乎的?我如今該在乎的該關心的,不是你嗎?”微月眼睛直視著方十一,認真嚴肅地說著。

方十一動容看著她,因為她那一句在乎他……

可卻又心疼她在潘家所受的委屈,潘世昌究竟做了什麼。竟然讓微月如此怨他。

“好,好,以後我們方家和潘家再沒有關系了。”方十一擁她入懷,吻了吻她的鬢角,“你放心,茶葉生意不會輕易讓別人搶了去的。”

微月抬頭看著他,忍不住親了他的臉頰,“哪能沒關系,茂官是我家姐的兒子,是潘家的外孫,你可是潘家的女婿。”

方十一心跳一陣加速,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親近他,他正欲低頭吻住她的唇,卻見到吉祥和荔珠走了進來。

只好將念頭生生忍住,放開了她。

微月是看出他的不滿,歡樂地笑了出來。

方十一無奈而寵溺地看著她。

“微月,過幾天,我得去一趟福建。”吃完飯,方十一拉著微月到大花園散步,並聲音沉重地說出醞釀了許久的話。

微月怔了一下,抬頭看著他在月色下有些朦朧的俊臉,“……是茶葉生意上的事兒?”

“去年買了一個茶葉山頭,茶葉還一直供不應求,想過去看看還有沒別的門路。”方十一低聲說道。

“潘世昌這個茶場……本來是你要買下的吧?”微月問。

方十一苦笑,點了點她的鼻子,“你能不能別太聰明。”

微月想起他曾經說過自己不喜歡太聰明的女子,心中有些苦澀,“你要是不喜歡我過問你的事情,我以後不問就是了。”

方十一捧起她的臉。看著她精致嬌美的容顏,輕輕嘆了一聲,“我怎麼會不喜歡,微月,我喜歡你的聰明,喜歡你關心我。”

微月摟住他的脖子,送上自己的唇,一陣纏綿激吻之後,才微喘著問道,“那你什麼時候啟程?什麼時候回來?”

“還要五六天,這幾天離不開身。”方十一含住她紅腫嬌嫩的唇瓣,低啞說著。

“和誰一起去?”她眼波閃了一下,問道。

“和四哥九哥,你不許亂打主意,我不會帶你一起去的。”方十一低聲笑道。

微月嘟著唇不悅瞪著他,“我又沒說想去。”

方十一輕柔撫著她的臉,“我會很快回來的。”

“嗯。”微月點了點頭,柔順地偎依在他懷裡。

“你不是派人出去尋找那洪姑娘嗎?可有消息?”感覺到她的情緒有些低落,方十一便轉了話題,不想她繼續想著要小別的事。

微月果然被引開了心思,“找不到,廣州說大不大,怎麼找個人這麼難?她還是單身女子呢。會躲在哪裡?洪任輝被遣送去澳門,家財也被朝廷抄了,洪姑娘她一個女子能做什麼?”

方十一道,“這點你倒是不用擔心,洪任輝這麼精明的人,怎麼會沒有預料到會有今日,大部分的家財他早已經轉了出去,朝廷沒收他的家財,只怕還沒三成。”

“這麼說,洪姑娘如今身上有不少銀財?”這下可就要難辦了,誰知道那女人什麼時候會跳出來報復她。

“嗯。你出門時候要注意,我看這洪姑娘是怨恨了我們家了。”方十一道。

“我會小心的,啊,對了,我後天還得出去呢,湯馬遜的夫人邀我到越秀山下的山莊小聚。”微月對方十一道。

她已經在學著慢慢對他信任和坦白。

只是關於洪松吟會報復她這件事,她實在不知怎樣開口,牽涉得太多了,怎麼跟他解釋自己得到的證據?怎麼解釋章嘉的身份?

還是暫且不說,先把洪松吟找到比較重要。

“湯馬遜?”方十一挑眉,這是第一次從微月嘴裡聽到自己不認識的人。

“是羅馬來的大夫,以前認識的。”微月也不知怎麼解釋自己和湯馬遜如何認識的,本尊的記憶在她腦海里越來越淡了。

“是洋人?”方十一笑著問,“你這麼喜歡看西方游記的書,也是因為認識了這個洋人?”

“怎麼不是我喜歡看書,然後才會認識他的?”微月歪著頭笑道。

方十一笑了出來,他並不反對微月有自己的友人,他知道她不是尋常女子可比擬,所以不想以看待別的女子的目光看待她,他希望她是快樂的,“下次請他們到家裡也好,讓我也認識認識。”

微月多怕他會反對自己在外面有交往的朋友,聽到他這樣說,心中劃過一絲甜蜜,重重地點頭,“好啊!”

第二天,微月腰酸背痛地醒過來,外面的日頭已經高高掛起,方十一早已經不在內屋,其實她今天很早就醒過來,和方十一說笑了一陣,不知那男人怎麼就突然將她壓在身下,折騰了很久才放過她。

這種生活實在太奢靡,卻又甜蜜得讓她有種不真實感。

她一向有很靈驗的第六感,和方十一越是幸福,她心底的不安就越盛,好像有什麼即將失去……好像有什麼事情就要發生了……

“小姐。”吉祥打了熱水進來。打斷了微月的思緒。

微月回過神來,才知道自己未著一縷,絲綢被下是裸露的身子。

吉祥拿了衣裳過來給微月穿上,見到微月脖子身上的痕跡,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微月有些發窘,不僅是脖子和胸前,連大腿也有方十一吸吮舔咬出來的紅印……

“十一少交代了,讓廚房給小姐燉了人參烏雞湯,已經讓荔珠去呈過來了。”吉祥幫著微月穿衣,“這湯聽說是滋補養顏,還補氣呢。”

微月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死丫頭,你敢消遣我?”

吉祥知道小姐是個不太注重禮節的人,笑著道,“不敢不敢,奴婢只是想跟小姐說說這湯的功效而已,十一少對您可真好,聽家裡的老人說,十一少還不曾對誰這樣好,就是以前那位,也沒見有多關心。”

“要你多嘴!”微月哼了一聲,嘴角卻有掩不住的笑意。

吉祥笑著為微月梳髮,“小姐,章嘉昨日已經去了江蘇東海縣,如果在那邊談妥了,水晶和瑪瑙就能開始售賣了呢。”

微月點頭道,“章嘉這個孩子很聰明,我卻沒想過會讓他經商。”

“他自己若是不願意,會跟小姐說的。”她們都知道章嘉身份不尋常,卻從來不點破。不是想利用他,而是就像小姐說的,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生活形式的權利,章嘉身世尊貴,但也很可憐,如今他不想去過以前的生活,那也是他的選擇,她們沒有權利去干涉。

“只怕他的家人以後找到他,知道他竟然成了商賈,會遷怒旁人。”微月嘆道,不過卻不曾後悔收留章嘉,這半年來,她已經將章嘉當成弟弟般看待了。

“水來土掩,難道小姐會怕了不成?”吉祥笑著道,她所知道的小姐可不會畏懼這些的。

微月笑了出來,“吉祥,你都快成了我肚子里的蛔蟲了。”

“那是什麼?蟲子?小姐竟然將奴婢當成了蟲子。”吉祥假裝傷心地捂臉。

荔珠端著飯菜進來,“誰是蟲子了?”

微月咯咯笑著,“在說吉祥,她是蟲子。”

荔珠輕叫了一聲,“奴婢最惡心蟲子了。”

吉祥掄起手,“小蹄子,你討打了。”

微月含笑看著她們,心情大好。

主仆三人說笑了一陣,微月才吃了午飯,喝了湯,正想到書房處理事務的時候,卻聽到上房的靜綠來傳話,夫人要少奶奶過去一趟。

微月讓吉祥給她選了件高領的坎肩,將脖子上的紅色痕跡遮住之後,才往上房走去。

看到大廳上的人,微月心中暗暗嘆了一聲,只怕又是關於邱家的事兒了。

邱舅老爺和邱魯氏都坐在一旁的太師椅上,邱錦清站在他們身後,神情倨傲地看著微月。

微月請安之後,靜默站著,低眉順耳的模樣。

方邱氏道,“家嫂,今日榆庭來與我說了,錦清沒問過他的意思,便取了唐寅兩幅畫像出去,其實這也怪不了錦清,他也不知道這兩幅畫是十一少要拿去送人的,如今不拿也拿了,還是想想辦法,該怎麼補救吧。”

微月眼底閃過一絲厭惡,對於方邱氏一而再縱容自己娘家的人,她實在覺得不耐煩,真懷疑方十一是不是她生的。

“讓表少爺將兩幅畫拿出來,不就可以了麼?”還需要怎麼補救?多簡單的辦法。

邱錦清臉上有些羞憤。

方邱氏道,“畫已經不在錦清手中。”頓了一下,“這兩幅畫落在潘家大少爺手裡。”

微月幾不可聞地冷笑,“夫人的意思?”

“那是你大哥,比較好說話,不管多少銀子,都給換回來吧。”方邱氏說道,完全是命令的口氣。

微月道,“夫人,潘家與我斷絕了關系,那已經不是我大哥了。”

“不管怎樣,你都要想辦法把兩幅畫拿回來!”方邱氏的語氣強硬起來。

憑什麼要她去收拾姓邱那鳳凰男的爛攤子!微月面無表情抬起頭,“我能想什麼辦法?夫人,您應該讓表少爺去想辦法才是。”

“不就是銀子的事兒,有什麼大不了的。”邱錦清撇嘴嘀咕道。

“銀子?”微月冷笑看向他,“敢情在表少爺眼裡,銀子是很容易賺的?”

“商賈也只懂得看銀子,哪裡懂得許多。”邱錦清鄙夷道。

“不就是銀子?看來你是覺得銀子伸手可得,不如請才華橫溢即將成為人上人的表少爺去賺個一千兩給我們瞧瞧,既然商賈在你眼中如此低下,我真想知道,你吃的用的穿的……那些銀子,是從何而來?”微月冷眼看向邱錦清,毫不客氣說道。

邱魯氏站了起來,“我兒子是考生,將來中舉了,那就是出仕,你一個無知婦孺懂個什麼。”

微月冷笑,“我還真不懂,一個標榜著自己是讀書人還高人一等的考生,竟然不問自取,請問,表少爺,不問自取視為什麼?”

邱錦清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聲音尖銳得有些變調,“你說我是賊!”

微月笑了笑,“不然是什麼?”

方邱氏重重拍了下椅背,“家嫂,你太放肆了。”

微月轉向方邱氏,“夫人,我只是就事論事,您顧著娘家是好意,可如果一而再再而三縱容,之後讓他們變本加厲,您也不想看到最後方家被連累吧。”

方邱氏緊閉著嘴,沉默不語,只是憤怒瞪著微月。

邱舅老爺卻沒有那麼好的修養,已經跳起來叫道,“什麼連累,我們邱家是幹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了,連累你們方家作甚?潘微月,你……你不就是看我們不順眼嗎?家姐,我們邱家在恩平也是有頭有臉的,如今竟然讓一個晚輩這樣羞辱,邱家的祖先若是泉下有知……”

“舅父也不必扯到邱家的祖先去,若要說丟人,邱家的臉面不早被您丟個精光了?”微月搶了話,聲聲嚴厲,“舅父,難道您忘記了,您是為什麼離開恩平的?”

邱舅老爺支吾著,臉色漲得通紅,對著微月的手指都氣得顫了起來。

“需要我提醒您嗎?您為了避債才投靠方家的吧?連邱家祠堂的族長,都下令要您這輩子都不許回恩平了。”微月道。

方邱氏顯然不曾聽過這回事,震驚看向自己的弟弟,“這是怎麼回事?”

邱舅老爺惱羞成怒,拉起邱魯氏,“你們方家……狗眼看人低,想趕我們出去了是吧?想看我們邱家怎麼凄慘是吧,咱們走著瞧。”

說罷,竟然就這樣拉著自己的妻子和兒子離開上房,也不跟方邱氏作解釋了。

“富光,富光!”方邱氏急聲叫道,心中卻有憤怒不已,自己的弟弟怎麼會不了解,看此情形,微月所言是不差了。

沒想到邱家的基業竟然會敗在自己最疼惜的弟弟手中。

她臉色鐵青瞪向微月,目光充滿怒意和怨懟,被媳婦這樣落自己娘家的面子,她實在很難心平氣和對待。

“你……”她指著微月,“惡婦!”

微月曲膝行了一禮,笑了笑不語,對待長輩應該要尊重沒錯,可有些人是不是值得,那就另當別論了。

方邱氏怒火騰騰地拂袖離開。

第一百五十六章潘微月原來的計劃

方十一晚上回來的時候。得知邱舅老爺一家今日從方家搬了出去,還揚言以後都不會再踏進方家半步。

他聽著母親將微月罵了半個時辰,如何不敬長輩,如何不賢惠,甚至還罵了微月惡婦……

看來母親對微月的意見更大了。

他有些頭疼地想著,雖然他知道母親是偏頗舅父一家,也知道微月已經對邱家忍無可忍,本來他是打算自己當這個丑人,不想讓微月被誤會為難的……

真是委屈她了。

可在方邱氏面前,他卻不露山水,怕引起母親對微月的更多怨怒,聽完母親的怨念,他板著臉從上房出來,看起來似乎很生氣。

送他出來的靜綠見了,便回去告訴方邱氏,方邱氏聽完之後,很滿意地點了點頭,讓兒子知道潘微月的惡名,最好能將她休了再娶一個乖巧聽話的。

方十一進了月滿樓之後,臉色才緩了下來。

微月笑著迎了上來,“回來了?”

方十一笑著敲了敲她的額頭。“從上房那邊回來的。”

微月眼波微動,“看來又是因為我?”

他牽著她的手進了內屋。

微月給他端上茶,替他將馬褂脫了下來。

“我不想你去當這個丑人的,微月。”方十一拉著她坐下,無奈嘆道,眼底有些歉然,“我不希望母親總是誤會你。”

微月無所謂地道,“不管我做什麼,夫人都是看我不順眼的,而且,我也實在對你那個表弟忍無可忍了,別說他現在本來就是個商賈之子,難道將來真的考中了,連父母祖宗都不要了?這麼看不起商賈,他怎麼就好意思伸手跟我們要銀子?還將你那兩幅畫拿去與人作賭,最後輸給了潘煒群。”

方十一皺眉,“他們今日是想要你去跟潘大少爺討回來?”

“我自然是不同意。”微月道。

“是沒必要去答應這種沒道理的要求,表弟應該自己有擔當,竟然要你去為他收拾爛攤子。”方十一有些不快,本來對於舅父那一家子,他態度一直寬容,只是如今卻有些瞧不起邱錦清,實在是個沒擔當的男子。

“我只是不喜他不懂感恩,幫他被認為是理所當然,不過如今他們搬了出去,怕真是要和我們斷絕往來了。”微月嘆道,姓邱的一家子都是看高不望低的。將來邱錦清真的出仕了,說不定還要看不起方家了。

方十一淡淡笑道,“他們只是氣頭上,過幾天沒銀子了,自然會回來找母親的,你不用擔心。”

這個還真是有可能!不過只要他們不搬回來,她才不在乎他們是不是對她有意見和怨恨。

“我看潘煒群是不肯還出納兩幅畫的,你拿什麼去送給李寺堯?”微月問道,不再去談論邱舅老爺一家。

方十一搖頭苦笑,“倒也沒必要了,今日李大人去了肇慶,恐怕要兩三個月後才回廣州,到時候再找別的贈送與他吧。”

微月道,“那也好,等他回來時候,也應該將李永標那件事淡忘了。”

方十一又問了微月明日要赴約的事情,兩人說了一會兒的話,吃過晚飯,免不了要一番纏綿。

隔日,方十一和微月是一道出門的,只是一左一右。往不同的方向離開。

從方家到越秀山的距離並不近,幾乎要用去一個時辰的時間。

微月看著山頂若隱若現的鎮海樓,想起上次和潘微苗在這裡說過的話,不知道她和那個管事的兒子怎麼樣了,潘世昌應該是不會同意他們的婚事吧。

雖然被小小地利用了一次,但這位妹妹對她確實沒有惡意,微月是真心希望她能得償所願。

馬車進入了山路,路面不是很寬敞,卻非常平躺,兩邊都是樹林,是繁盛的細葉榕和鳳凰木,還有木棉樹。

湯馬遜的山莊就掩在蒼翠茂密的綠樹叢中。

馬車停下的時候,微月被吉祥扶著下來,她驚艷看著眼前的景色,這是……林中之林麼?在層層樹林之中,竟然還有一片竹林。

這是一座兩進的院子,周圍種慢了青竹,走在其中,青竹特有的馨香縈繞鼻息。

有兩個打扮鮮艷,容貌俏麗的丫環在門前迎接微月。

走進院子,穿過垂花門,是一座小花園,中間有個小水潭,潭影映人面,外面竹影搖曳,里面鳥聲悅耳,花香草綠,這里小莊真像環境幽雅的別墅。

“阿月姑娘。”剛被兩個丫環領進了大廳,便有一個約莫有三十來歲的女子迎了上來。

看她打扮樸素。卻是身段綽約,柳眉鳳眼,肌膚滑膩如脂,一舉一動有股說不出的味道,微月正在猜測她的身份,領她進來的兩個丫環已經曲膝行禮,“夫人。”

微月難掩訝異,這女子竟然就是湯馬遜的夫人?

湯馬遜夫人看著微月笑道,“阿月姑娘,聞名不如見面,這邊請。”

微月還了一禮,“湯馬遜夫人。”

湯馬遜夫人撲哧笑了出來,“這稱呼別扭,我雖與你不曾見面,卻聽了你的大名好幾年,若是阿月姑娘不嫌棄,就稱我一聲緋煙。”

真是一位爽朗明快的女子,微月對她的好感提了幾分,她最喜歡與這樣的人打交道了,“那怎麼行呢,不如我稱你一聲緋煙姐姐,你也別叫我阿月姑娘,叫我微月如何?”


“那敢情好。”緋煙笑著道,已經讓丫環奉茶上來,“真是不好意思,請你過來,卻碰上夫君正巧有客來,要一會兒才過來,不如我們到竹林去走走?”

“無妨。”微月笑著道,她不急著見湯馬遜,反而對眼前的緋煙很好奇,沒想到這樣年輕貌美的女子會嫁給湯馬遜。

別說現代某些比較地方還抗拒和外國人結婚,在這個時候而言。許多人家的不願意將自己的女兒嫁給洋人吧。

竹林里面有個簡單的竹亭,裡面已有一個較年長丫環在燒水煮茶,見到微月她們過來,曲膝行禮,卻是喊緋煙姑娘。

微月眼中有些疑惑,她仔細打量著那位丫環,和先前的那兩位又有些不一樣,眉眼間多了份沉重和滄桑。

緋煙埋怨的聲音響起,“紫荊,你怎麼會在這裡?”

紫荊低眉順耳地回道,“姑娘今日有客到,奴婢在這裡服侍。”

“紫荊,別總是把自己當丫環,你身子還不爽利,先回屋里去休息吧。”緋煙對微月歉然一笑,溫柔地對紫荊說道。

紫荊看了微月一眼,臉上閃過一絲傷感,“是,姑娘。”

待紫荊離開之後,緋煙才對微月笑道,“是我以前的姐妹……”說到一半,緋煙停了下來,“這是我自己晾的花茶,微月,來試試。”

微月卻對緋煙更加好奇,卻沒有多問,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隱私。

三足提爐上水已經滾開了,緋煙沒有讓丫環代勞,而是自己泡起花茶來。

微月急忙道,“緋煙姐姐,這怎麼好意思,還是我來吧。”

“你坐著,這可是我的拿手活。”緋煙不肯讓手。

微月看到泡茶手勢,卻是很嫻熟,應該是平時經常自己泡花茶吧。

只是,那手勢卻也講究了一些,她以前只在茶樓見到。那些侍應小姐才會有這樣的花式。

“這花茶真香。”淡淡花香隨著氤氳出來的熱煙飄蕩在空氣中,微月笑著贊道。

“這花都是我自己種的,也是我親手晾乾的,夫君也很喜歡。”提起湯馬遜的時候,緋煙會露出甜蜜的笑容。

微月笑道,“湯馬遜真是有福,能娶到你這樣蕙質蘭心的妻子。”

緋煙有些羞澀,神情也有些感慨,“其實,是我三生修來的福氣,才能遇到夫君。”

微月挑了挑眉,笑道,“那是你們兩個的緣分。”

緋煙笑著點頭,和微月說起這次和湯馬遜去福建的見聞,兩人說了半個時辰之後,湯馬遜才急步走來。

微月站起來欠身一禮,“湯馬遜先生。”

湯馬遜臉上是不變的爽朗笑容,“阿月姑娘,見到你實在太好了。”

緋煙迎上他,“夫君,谷公子回去了?”

湯馬遜點了點頭,“謝謝你為我招待阿月姑娘。”

緋煙俏皮笑道,“這可不用夫君道謝,如今微月也是緋煙的朋友了。”

湯馬遜啊了一聲,很開心的樣子。

緋煙拿起裝花瓣的小籃子,“我再去取一些花瓣過來。”

微月眼中閃過一絲疑惑,這是要避開的意思?

湯馬遜也沒有說什麼,緋煙跟微月點了點頭,便走出了竹林。

“阿月姑娘,不好意思,答應你的事情本該早為你辦到的,無奈事務繁多拖到這時。”湯馬遜對微月抱歉道。

微月搖了搖頭,“湯馬遜先生,我先前應頭部受了傷,忘記了之前許多的事情,看到你給我的東西,我也記不起是因為什麼,今日,我也想求個答案。”

湯馬遜驚訝看著她,“你真的什麼都忘記了?”

微月苦笑道,“真的什麼都忘記了。”說著,她的臉色嚴肅起來,“湯馬遜先生,我先前與你是不是很熟稔?”

湯馬遜道,“阿月姑娘常說我是你的忘年之交。”

微月點了點頭,湯馬遜也有四十來歲,與本尊確實能算得上忘年之交,這麼說,本尊是真心信任這位長者了。

“那麼,我之前請求你幫忙的事情,是不是……”微月聲音低了下來,“想請你幫我離開大清?”

湯馬遜笑了起來,“看來阿月姑娘也不是忘記太多,你之前確實托我幫你離開廣州,離開大清。”

微月怔住,在這個傳統封建,女人都被當成菟絲花的年代,究竟是什麼樣的心智,才會想到翻洋越海,離開自己的國家?

即使心中早已經有了猜測,微月還是對本尊感到欽佩,潘微月,其實是個很勇敢,堅強,聰明的女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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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客人

因為計劃著想要離開廣州出洋。所以潘微月才會毫無反抗答應嫁到方家,如果不離開潘家,她就無法自由,嫁到方家之後,再想辦法被休,潘家也不會收留她一個被休棄的庶女,到時候,她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自由?

是這樣嗎?微月猜想著本尊的心思。

是不是她想的這樣已經不重要了,湯馬遜已經為她安排了路線,她隨時能離開廣州到英國去。

想到中國接下來那段艱苦的抗戰,微月確實有些心動想要離開。

可是哪個國家就能讓她平安順利一輩子呢?

她也與湯馬遜已經說了,關於離開廣州一事,暫時還是不提,但仍感謝他如此為她安排一切。

本尊和他的友誼如何,她其實並不十分清楚,但看得出來,本尊很信任湯馬遜,而她也覺得這位羅馬人是個值得交往的朋友。

不然谷杭為什麼也會和他成為朋友呢?

想起谷杭,微月腦海裡就出現了一道秀逸的身影,那個有著青雲流觴般風度的男子。

剛剛聽湯馬遜說起,谷杭的眼睛好像出現了什麼問題。最近一直腫痛,許多大夫都診不出原因,只好找到湯馬遜這邊來。

可能這些天要經常過來醫治了。

真希望他的眼睛能治好,章嘉說過,他的眼睛不是天生就看不見的,而且還有得醫,但究竟是什麼樣的心結,谷杭會不願意醫好自己的眼睛呢?

大概,和身份有關吧,微月暗想著,卻猜不出谷杭會是什麼身份的人。

和湯馬遜差不多談完,緋煙才出現在小道上,並端來了幾樣糕點。

三人又說了些閑話見聞,微月見時間差不多了,才起身告辭。

緋煙還想留她午飯,不過見微月婉拒,也就不再強留,只是再三邀請,希望她以後多來走動,微月答應了下來。

在回去的路上,微月見吉祥幾次欲言又止,忍不住笑道,“想問什麼?”

吉祥神情有些緊張,她壓低聲音,“小姐,您……您真的想過要離開廣州嗎?”

剛剛小姐並沒有讓她回避與湯馬遜的談話,所以她知道小姐以前的計劃之後。實在不是震驚兩字足以形容心情。

微月眼角微揚,看向窗外一晃一晃而過的景色,“計劃都是跟不上改變的,現在這裡不是很好嗎?”

吉祥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就是就是,去那什麼夷國,人生地不熟的,一點兒也不好。”

微月雙眸含笑睇了她一眼,“我都忘記以前的事情了,所以,這事兒就揭過去吧。”

“是,小姐。”吉祥語氣掩不住的輕快。

馬車駛出了小路,進入了熱鬧的街道,微月把窗簾打了起來,看著外面形形色色的路人,再想起自己曾經行走於高樓大廈間的大馬路,她真要懷疑,那到底是否只是一場夢?只是哪一個才是現實?

“小姐,您看!”吉祥突然一聲驚呼,指著窗外叫道。

微月急聲叫道,“停車!”

外面的小廝急忙勒住馬匹。帶車的馬發出一聲嘶鳴。

吉祥道,“是洪姑娘身邊的丫環!”

“下去看看!”微月正色道,眼睛透過車窗直盯著在一家雜貨鋪裡買東西的女子,那確實是洪松吟的貼身丫環,好像叫香草。

吉祥應喏,撩起車簾下了馬車。

那個香草卻不知怎麼察覺到微月她們的動靜,突然連東西也不買了,拔腿往旁邊的小巷裡跑去。

“快,看她往哪裡去。”微月叫道,也緊忙下了車。

吉祥早已經追了上去,卻還是慢了一步,一下子就不見了香草的蹤跡。

微月站在馬車旁邊,仔細觀察周圍,都是民舍大宅,既然在這裡見到香草,那是不是洪松吟就在這附近呢?

吉祥進了雜貨店,一邊買東西,一邊與那老板聊起來。

真是醒目的女子!微月笑了笑,重新上了馬車。

約莫等了有一刻鐘,吉祥才重新上車,“小姐,買了點乾果。”

微月捻了塊梅乾放進嘴里,“如何?”

吉祥道,“奴婢假裝成媒人,借問了那位香草,老板說她是這兩天才見到的生面孔,以前不曾見過,可能洪姑娘就在附近。”

“想來洪松吟也是這兩天才搬到這裡的,回頭使人過來仔細打聽。看看她住在哪裡。”微月略微沉吟,洪松吟之前只怕是出城去了吧,否則怎麼會找不到她,既然已經離開了,為何要返回廣州府?真的是打算來找她報復的?

“是,小姐。”

——————————

回到方家的時候,正好是響午,吃過午膳之後,微月本想小寐一會兒,卻有丫環來傳話,說是前院來了客人,十一少讓她過去一趟。

方十一什麼時候回來的?微月納悶想著,卻已經換了件八成新的小褂,便往前院走去。

卻是沒想到客人會是潘煒群!

她走進大廳,臉上的笑容變得恬淡溫靜,目光與方十一的對上。

“潘大少爺。”微月欠身一禮。

“正巧在門外遇到潘大少爺,還以為你還沒回來。”方十一柔聲對她說著,也是在解釋他並不知道潘煒群今日會上門來。

潘煒群雖出身潘家這樣的商賈世家,氣質卻更像個讀書人,他有些尷尬地看著微月和方十一,“十一少,七妹,今日實在有些唐突了。”

“怎麼會呢。潘大少爺是貴客,是我們有失遠迎了。”方十一笑道,請手讓潘煒群坐下。

微月則是站到一邊,不知這位潘家大少爺突然找上門是因為什麼事情。

潘煒群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茶,才看著微月道,“七妹,那件事兒……父親也是在氣頭上,你心中別存著怨恨,我們大家其實還當你是七妹的。”

他們大家?指的是誰?潘家的少爺小姐們嗎?誰會在乎她?微月心中腹誹著。

“潘大少,什麼樣的氣頭上需要送來絕義書?”方十一冷冷問著。

“這……我也不好怎麼說,只是希望七妹不要因此嫉恨父親。今日我來,也不是全為勸說,我是將畫物歸原主的。”說著,潘煒群將手邊桌上的兩卷畫遞了上來。

方十一和微月對視一眼,是唐寅的那兩幅畫?

“先前不知道這是十一少的心頭好,才會從邱少爺手中得來,實在慚愧。”潘煒群說道。

方十一自然是不肯收下,“潘大少爺,如今你才是這兩幅畫的主人。”

潘煒群看向微月,“七妹,你們還是收下吧,這也是大哥的心意。”他頓了一下又道,“李大人喜好唐寅的作品,這正好送給他。”

微月和方十一面面相覷,這潘煒群是真心的?

因為潘世昌的關系,微月早已經將整個潘家的人一桿子打死,認為不會出個什麼好人,對於潘煒群的好意,她還真有種捉摸不透,猜測會不會另有目的?如此想著,卻有覺得自己心理有些陰暗,說不定人家真是在關心自己的妹妹和妹婿。

潘煒群見他們還在猶豫,聲音有些發急,“你們別擔心我會以此來要求什麼,我……我這也是為了我的親外甥著想,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們方家受累,最後會影響茂官。”

原來如此,潘煒群也只有潘微華這麼一個同胞妹妹,如今妹妹不在了,他作為茂官的親舅父,對外甥多些關心也是正常的。

“既然如此,那我們也不與你客氣,只是你買這兩幅畫的銀子,得由我們來出。”微月對方十一點了點頭,上前接過兩幅畫。

潘煒群笑道,“別客氣這個,這可都是無價寶。只是你們那位表少爺……實在不懂得珍惜。”

方十一淡淡笑著,不對邱錦清作任何評價。

接著,潘煒群又勸說微月幾句,讓她等潘老爺氣消之後,登門去陪個不是,父親自然就會收回原來的決定,畢竟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哪裡能說斷絕關系就斷絕關系的。

微月都笑著答應下來,心中卻想,這潘煒群難道以為她離了潘家就不能在方家站得住腳?就活不下了嗎?

不過對於這不同母的大哥,微月還是比較尊重的,畢竟他不像其他人對她落井下石,真沒想到潘梁氏還生出一個這樣溫和老實的兒子。

送走潘煒群,微月讓春桃將唐寅的兩幅畫重新放回了珍品房,並交代沒有十一少和她的吩咐,誰去取也不能給。

春桃曲膝行禮應了一聲是。

和方十一併肩走進二道門回了內院,“今天怎麼才午時就回來了?”

方十一笑道,“今天不忙,早些回來陪你,後天我可就要啟程去福建了。”

想到即將要小別,微月心中生出不舍,挽著他的手道,“到時候我要送你上船。”

“捨不得我?”方十一低頭看她,眉梢眼角都是溫柔的笑。

微月嗔了他一眼,“捨不得怎麼了?”

方十一輕笑出聲,笑聲清朗,“今天不是要去越秀那邊麼?”

“嗯,湯馬遜的夫人竟然是本地人,是個很不錯的人呢。”微月笑著將今日在湯馬遜家的見聞說了一遍給他聽,不過就省去了與湯馬遜的談話內容。

“湯馬遜的夫人叫緋煙這個名字?”方十一聽著她聲聲緋煙姐姐,眉尾微挑,臉色有些怪異。

“是啊,怎麼了?認識嗎?”微月問道。

“不是,時候還早,不如我們到荔枝灣的莊子去,上次釀的荔枝酒我還沒嘗過。”方十一拉她入懷,低聲在她耳邊問道。

微月嗔了他一眼,看到他眼中的曖昧,臉紅著點了點頭。


第一百五十八章離別

到了荔枝灣的莊子,天空已經出現了暮色。

荔枝酒只剩下一小壇,其他的已經詩社的那幾位夫人討去了。詩社每月一次的雅聚,微月後來兩次都抽不出時間來,但想起方許氏越來越容光煥發的神采,也知道是辦的不錯了。

“在想什麼?”方十一輕咬住她的耳珠,聲音略顯低啞。

微月被她擁著坐在臨窗的軟榻上,窗外的夕陽艷紅如火,而身後的男子也如火一樣緊緊抱著她。

“在想……你剛剛是怎麼勸服茂官不要跟著來的?”微月低笑,回頭看著他。

臨出門的時候,茂官正好下學回來,得知方十一和微月要到荔枝灣來,馬上嚷著也要跟來,還說這是上次微月答應他的,後來不知道方十一在他耳邊說了什麼,竟然就不跟了,還怏怏地跟著念翠回了偏院。

方十一吻了吻她的嘴角,笑著問,“真的想知道?”

她摟住他的脖子,一手輕輕地解開他的馬褂,聲音嫵媚,“嗯,你跟他說什麼了?”

他的呼吸微微地滯了一下,呼吸有些粗重,細啄淺吻著她的唇,“我跟他說……”

手伸進她的衣襟裡,他含糊道,“跟他說,是要跟你來荔枝灣給他帶個妹妹回去的,他要是跟來……就沒有妹妹了。”

微月微喘著氣,“有你這樣哄著小孩子的嗎?”

“我這哪裡是哄他,我說的是實話。”方十一輕笑著,隔著衣料咬住她胸前的敏感。

微月的手滑進他的衣內,撫著他結實的胸膛,“怪不得,他那麼不開心……”

方十一解開她的衣服,露出她勝雪的肌膚,一陣的口乾舌燥,“嗯,他沒有不開心。”

微月還想說話,卻被堵住了嘴,接下來,再沒有多余的心思去想除了這個男人意外的事情了。

滿室的綺麗甜蜜,兩人纏纏綿綿,幾乎到了快天亮才睡下,第二天,微月幾乎是腰酸背疼地起身,方十一卻神采奕奕,拉著微月到荔園走了一圈,才和她一起進城回了方家。

微月有些發囧,這方十一究竟要她來荔枝灣幹嗎,就是為了……昨晚?想起那些瘋狂的姿勢,她實在很無語,果然人不可貌相,這男人看著斯文溫雅,瘋狂起來也無人能及。

方家,月滿樓,內屋。

方十一歪在軟榻上,眼底似漾著溫柔的水波,看著微月為他收拾細軟,還一邊細細交代他要注意的事情。

“天氣在轉季,時冷時熱,出去的時候,讓多壽給你帶件衣裳,天涼了可以穿上,還有,記著多喝水,別上火了,也別熬夜,注意休息……”

方十一低聲答應著,嘴角的笑容越來越大。

微月親自將他要帶去福建的衣物裝進箱子里,少不了一些常備的藥物。

“吉祥,去珍品房拿兩支野參過來。”微月叫來吉祥,吩咐道。

吉祥應喏離開。

方十一起身拉住她在身邊坐了下來,“這些讓丫環去忙就行了,你陪我說話。”

微月拿起旁邊的茶大大喝了一口,“你倒是悠閑,好像很想早點離開廣州啊?”

他笑著埋進她肩窩,“我捨不得,捨不得離開你。”

微月推了推他,“還有一件事你得記著。”

“嗯,你說,我都答應。”方十一柔聲說道。

“談生意歸談生意,要是讓我知道你在福建那邊和別的女人……嗯哼,回來你就知道厲害。”微月警告道。

方十一大笑,“不敢不敢,我有你就夠了。”

微月心中一甜,“給你帶兩支野參,平時讓多壽給你切片燉著湯,嗯?”

“是,娘子。”方十一笑道。

微月高興地親了他一下,“你答應過我的,不許賴賬。”

是不是每個女人一旦對哪個男人有了感情,就會不由自主地變得溫柔和甜蜜?微月不知道自己現在對方十一的感情到了什麼樣的程度,只是這一刻,她覺得自己願意為他做任何事情,包括為他生兒育女。

如果這就是愛,那麼她一定會盡自己的努力去守護這段婚姻和感情,將來的事情她不確定,但她希望在她喜歡著他的期間,他也能一心一意對她,如果哪天他心變了,那她也不會強留。

只是,生活的變數從來不是微月所能控制,就如她如今已經決定去接受這個一直被她拒絕在心房之外的男子,卻沒想過此次別離,會是那麼久……

到了晚飯的時候,微月使人去將茂官帶了過來,這小家伙到現在還嘟著小嘴,一副很委屈的樣子。

“怎麼了?”微月笑著刮了刮他的臉,“嘴巴都能掛油瓶了。”

“明明答應我的,會帶我去荔枝灣的……”茂官委屈說道,語氣很埋怨。

“下次一定帶你去。”微月笑道。

茂官眼神黯了下來,“父親只喜歡妹妹……”

微月怔了一下,笑道,“怎麼會,沒人會不喜歡你的。”

茂官眼神怯怯看著她,“真的?你也會喜歡我?”

“當然,以後讓你帶著妹妹玩好不好?”微月摸了摸他的頭,笑著問。

茂官眼睛亮了起來,熠熠如星,重重地點頭道,“好啊,我要當個好哥哥,以後保護妹妹和弟弟。”

微月怔了一下,茂官不排斥會有弟弟了?看來潘微華對他的影響越來越小了,終究是小孩子,心性容易改變,這樣很好。

方十一這時候也從書房過來了,見微月和茂官兩人親密地說著話,臉上露出一個溫柔的笑意來。

吃過晚飯,他問了茂官這幾天學的功課,贊賞鼓勵了他幾句,便讓人帶著他回去休息。

微月也催促他要早些休息,明日還要啟程去福建。

翌日,方十一到上房跟方邱氏辭行,之後登車往黃埔碼頭而去。

方吳氏也來了,是來相送方亦承的。

黃埔古港是從海路進入廣州的最後一道屏障,四周江岸是茂密的樹林,長滿古老的榕樹,樟樹及各類灌木,還有那高高矗立的作為船舶的海望標志,港灣內魚貫而至,繁忙穿梭著色彩繽紛的中外商船,來不及感慨這裡的繁榮會一直延續到幾百年後,她拉著茂官,為方十一送行。

離別的傷感驟然而至,還有一種她不願去細想的不安。

兩人低聲細語說了一會兒的話,船家已經準備開船。

微月心一慌,抓著方十一的手,最後卻只能說出一句,“保重,要一帆風順。”

“父親,一路順風。”

方十一捏了捏她的手心,對茂官點了點頭,終於上船離開。

直到看不到那船只的蹤影,微月收回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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