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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小事/大清風華-庶女當家》作者:歸曄(全書完)

第二百七十九章大局

自從方亦承接手同和行之後,生意不僅沒有盈利,反而一直虧損且,名聲也一日不如一日。雖然同和行是方漢德辦的,但榮譽卻與方家族人同在的,且這同和行的收益和族人都是息息相關,方家的族長眼見同和行越來越不行,終於還是站了出來。

這次方亦承不能讓同和行度過難關,就必須讓賢,給方家其他有才能的人成為同和行的東家。

族長站出來做主的時候,方亦承和方亦潯同時都亂了陣腳,但卻無法找到能供應茶葉的茶商,既是有銀子,卻買不到茶葉賠給洋商。

可是究竟要誰來當同和行的東家,也是個需要仔細商榷的問題。

就在方氏族長開始著手重新在各房子孫中重新選擇同和行東家的期間,方家的幾位爺也在各自為自己的前途作打算。

“你要過到那女人名下?”寬敞明亮,擺設奢華的屋子裡,一個打扮鮮艷華美的婦人臉色微微發白,聲音有些變調地問著立在她面前的男子。

那正是一身長衫的方亦潯。

“沒錯,姨娘,這是為了大局著想。”方亦潯低聲道。

“什麼大局?這關你去當那女人的兒子什麼關系?你是我生的,是我的兒子。”駱姨娘精心妝點出來的美艷臉龐此時顯得猙獰可怖,聲音尖銳刺耳。

方亦潯緊握著拳頭,低頭道,“只有過到母親名下,我才能名正言順坐穩如今的位置,姨娘,難道您不想保持現在的樣子嗎?”

駱姨娘輕喘著氣,臉色有些蒼白,“難道你現在不是家主嗎?誰還敢說你一句不是?”

“但是我始終是庶子,如果再出現一個比我更適合做家主的人呢?”方亦潯大聲反駁,他沒有說出口的是,他的生母曾經還是個低微的舟女。

“誰還能當家主?只有你生了兩個兒子,大爺他們如何能和你爭?那個女人是不是威脅你了?她還敢威脅你,當初若不是她故意放任潘微華,大爺他們還能中毒嗎?”駱姨娘尖聲道。

“姨娘,這個我們並沒有證據。”方亦潯沉聲道。

“還需要什麼證據。”駱姨娘更加大聲地尖叫,“她害死了我兩個孩子,這麼狠毒的女人,還有什麼做不出來的?你去問問路姨娘和岑姨娘,她們哪個的孩子不是沒被她害過,我們三人當初是忍氣吞聲忍辱負重才能將你們幾個保了下來,如今好不容易能擺脫她的控制,你竟然還想給她當兒子。”駱姨娘扯著方亦潯的衣襟,恨鐵不成鋼地大聲說著。

“姨娘,我這是逼不得已。”方亦潯為難看著駱姨娘,他是沒辦法,如果有嫡子的身份,遠比現在更有資格防備可能會發生的事情。

“你要是去當她的兒子,才是逼我去死。”駱姨娘咬牙道。

方亦潯一震,幾欲落淚,“姨娘,難道您還想回到以前被看不起,聽盡冷言冷語的日子?不是兒子想要讓您傷心,是實在事出突然,十一他……他已經回來了。”

“回來了又如何,他又不是方家的人了。”駱姨娘道。

“姨娘,十一他找回了親生父母,他父親方漢玉和老太爺生得一模一樣,說不定是方家流落在外的兄弟,再說如今族長和幾位大家都想換了同和行的東家,如果被他們知道十一是方家的子孫,這裡還有我們的位置嗎?所以兒子才想拉攏母親的。”方亦潯低聲計較因果給駱姨娘聽。

“老太爺根本沒有兄弟,我從來沒聽他提過。”駱姨娘搖頭,覺得太不可思議了。

“我懷疑父親當年是知道這個兄弟的存在的,否則不會將同和行交給十一,姨娘,不管如何,我都不能……不能什麼都不爭。”方亦潯哀求看著她。

“不行!你若是去認了那女人,以後你也不必來見我了。”駱姨娘仍是不答應。

“不認就不認,做生母的連兒子的前程都不管不顧了,只顧著自己的感受,難道就是對的了?”葉氏突然就闖了進來,聽她話語,應是站在外面不短時間了。

駱姨娘怒目瞪著她,“放肆,誰讓你進來的?”

葉氏從來就沒將這個身份低微的駱姨娘放在眼裡,聽到她的話,也只是冷冷哼了一聲,“九爺本來就是母親的兒子,姨娘也只是姨娘,認不認到名下又如何呢?”

“你來作甚?”方亦潯皺眉看著葉氏。

“如今族長對我們已經忍耐不下,我再不幫你,誰還能幫你。”葉氏揚高下顎,矜貴高傲地看著駱姨娘。

“就算不當家主,難道就不能在這個家裡生存了?”駱姨娘道。

方亦潯抿緊唇瓣,無聲看著她。

駱姨娘嗚咽哭了出來,“隨便你,隨便你了,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不用來問我。”

方亦潯幾乎就要動搖了。

“方十一已經去找了李寺堯,接下來想做什麼,不必我明說,你也應該清楚,你若是甘心再屈人之下,那就繼續保留你的婦人之仁吧。”葉氏丟下話便揚長離去。

方亦潯聞言,心中的不安更甚了,方十一竟然找了李寺堯……他們之間還有舊怨來的,能讓那麼清傲的方十一放下架子,他到底想要做什麼?

他眼底突然迸發出銳利的光芒,深深看了駱姨娘一眼,毫不遲疑地踏出房門。

駱姨娘大哭,將屋裡所有擺設瓷器掃落在地,發出刺耳的聲響,屋外的丫環面面相覷。

白雲山方家宅子,書房。

“……老九要過到邱氏名下?”方十一冷峻微蹙的劍眉,堅挺筆直的鼻梁,抿出一絲冷笑的唇瓣,漆黑如夜的眸子印著眼前低頭躬身的男子。

“明日就要到祠堂去過名了。”那人低聲回道。

方十一輕笑出聲,略含諷刺,“你不是邱氏身邊的人嗎?怎麼跑我這兒來告密了?”

“良禽擇木而棲,爺您才是小人該效力的。”男子討好地道。

“是麼?”方十一淡笑著,這人是邱氏當年養在他身邊的小廝,叫朱順,一直默默無聞當他的馬夫,是在他從京城回來,才查出他這麼一號人物,想不到如今邱氏落魄了,他也隨風轉陀跟了方亦潯,如今卻跑到他面前討好來了。

這樣的小人……如何能重用?

“小的願意為方爺鞠躬盡瘁。”

方十一只是對身邊的多壽道,“帶他下去領賞吧。”

“方爺?”朱順愕然看著方十一。

方十一笑了笑道,“有需要的時候,自然會讓你幫忙。”

朱順急忙答是,隨著多壽離開書房。

在書案後面想了許久,方十一才起身往老太爺的院子走去,父子倆又在屋裡商量了半響,到了入夜的時候,才回了屋裡。

微月已經睡下了,只是因為天氣悶熱,有些睡不著罷了。

方十一梳洗之後,在她旁邊躺了下來,順勢將她摟進懷裡,大手輕撫著她的背,“睡不著?”

微月將衣襟稍微拉開一些,感覺比較涼快,頭靠在方十一肩膀上,“和老爺談什麼呢?”

方十一半瞇的視線落在她山巒般的曲線上,思緒有些不集中,“……以前是她身邊的人,後來投靠了方亦潯成了管事,如今是見著勢力不如以前,就來跟我說那邊的事情,和父親商量了一下,明天我會親自去一趟那邊的。”

“是打算去跟方亦承談判了?”微月撐起身子,詫異看著方十一,不是說要先找族長的嗎?

“先看看他們的意思,找族長是最後一步。”方十一喉嚨有些乾澀起來,在她背後游移的手不知不覺已經來到她胸前。

“就算方亦潯過到邱氏名下又如何呢?我們又不圖他那個當家的位置。”如今那個外厲內荏的方家還有什麼風光可言?

他們也只想要同和行而已。

“嗯……”方十一含糊應著,隔著薄薄的絲綢褻衣咬住她胸前的花蕊。

微月低呼了一聲,整個人跌落在他身上,“幹什麼呢,好好說話。”

“你說,我在聽。”方十一解開她的扣子,用力一扯,身上只剩下遮掩不住胸前春光的肚兜。身下的昂揚翹挺脹痛起來。

“你去方家找方亦潯他們,還不是多此一舉……唔,還不如直接去找族長,讓他老人家出來做主,榆庭……”微月的呼吸也不紊了,嬌喘吟哦聲斷續溢出唇邊。

微月只覺得腦海裡脹脹的,都忘記自己想要說什麼跟問什麼了。

方十一翻身將她壓在身下,急迫地吻住她的唇,靈巧滑入她嘴裡,勾著她的舌與他纏綿,兩隻手也沒有閑著,快速熟悉地將她的衣裳全都退去,握著她胸前的柔軟,用力地按捏出各種形狀。

快感從頂端沖到了四肢百骸,微月呻吟了出來。

他滾燙濕潤的唇含住她如珍珠般的耳珠子,沿著她纖細的脖子,在她光滑白皙的背上留下艷紅的痕跡。

微月無力地任由她轉過身子,趴在大紅色的繡花床單上,襯得她如玉的肌膚更加瑩潤光澤。

方十一粗重的呼吸打在她的後頸上,把旁邊的被子抓過墊在她身下,拉開她修長充滿彈性的雙腿。

“微月……”他緊貼在她耳後的肌膚,啞聲叫著她,然後輕柔地滑進她緊致溫暖的身體裡。
第二百八十章嫡庶

第二天,方亦潯將方家所有人都集中在大廳上,當眾說出了要過到邱氏名下的事情。

方亦承聽了就冷笑道,“你有沒這個形式還不都是一樣,難道你如今就不是稱她一聲母親?只不過族譜上改個字而已,至於嗎?”

小妾上不得方氏族譜,也就是將庶出改成嫡出,難道如此一來,就真的是邱氏生的?

坐在方亦潯旁邊的葉氏聞言就露出高高在上的微笑,“改了個字自然就不一樣了,嫡出和庶出的差別……可大著呢。”

方亦承臉色微沉,“男人說話,女子插什麼嘴兒。”

“哼,就你也有資格看不起女子?”葉氏譏笑反擊。

“你說什麼?”方亦承怒聲問道。

方亦潯皺眉開口,“如果不這樣做,族長還不知從哪一房找出嫡出的子孫來分薄我們的財產,四哥,你就這麼希望同和行落入別人手中?”

“誰有資格去搶同和行?那是咱們父親的。”方亦承道。

“老四說的有理兒,就是族長也沒有強搶了別人財產的道理。”方亦儒捋著下巴的胡須,溫聲說著,本來風度翩翩的才子氣質如今卻顯得有些落魄,無精打采的樣子,身子也發福了,整個人都蒼老了不少。

“始終我們還是要奉方氏祠堂的祖先,我們都不是嫡出,同和行如今也……族長有權利插手我們的家事。”方亦茗是一種淡然的態度,他從來就不是喜歡出頭和相爭的人。

“爭也爭不到咱們當家的位置,母親又無所出,哪來的嫡子?別人的子孫還能強得過我們?”方亦承道。

“別人的子孫自然強不過你們,可是方十一呢?”葉氏冷聲問道,“你們都不知道吧,方十一的親生父親長得是和老太爺一模一樣,如果他的親生父親和老天爺是孿生兄弟,四爺,你說說,你算什麼?”

方亦承瞬息變了臉,“不可能!如果那個什麼方漢玉是父親的兄弟,為何父親以前也沒提過?”

“怎麼就不可能?就是為了防止十一他後著,才要走到這一步。”方亦潯沉聲道,心情是十分抑郁,駱姨娘已經不肯跟他說話了。

方亦潯對駱姨娘向來十分有孝心,如今鬧到這個地步,心裡其實很難受。

“如今咱們各院都是身份一樣的,九爺何必來打破這種平衡。”陳氏在旁邊涼涼地道。

葉氏一個厲眼掃了過去,她立刻就噤聲了,敢怒不敢言地撇了撇嘴。

“這到底是誰的主意?族長同意了嗎?”方亦承問。

方亦潯面無表情地看著方亦承,他心裡也清楚,方十一離開家裡之後,他們幾兄弟之所以能安然無事地相處到現在,最大的原因就是因為他們之間的身份都是一樣的,即使他是家主,但和他們一樣,都只是庶出的。

他現在要改變這種平衡,他們自然是不同意。

“我是不會同意的!”方亦儒出聲道。

“我也是,就算真的要有一名嫡出的,也該是長幼有序,老九,還輪不到你來說話。”方亦承道。

葉氏冷笑出聲,“難道你們就有資格了?”

方亦潯身後還有葉氏在支持,葉氏好歹在廣州也算豪門大族,葉氏又是葉家的嫡出二小姐。

眾人的態度一時僵持不下,大廳的氣氛也有些緊張。

“九爺,九夫人,外面來了一位客人,說是要來找各位爺的。”就在葉氏要發飆的時候,守門的丫環進來回話。

“誰?”方亦潯問。

“那位爺說也姓方。”丫環回道。

方亦潯讓丫環將客人領了進來,等那人出現在眾人視線中,都露出了驚愕的神情來。

是方十一……

“你來做什麼?”方亦承立刻就站起來向前走了幾步,指著方十一問道。

方十一對那位帶路的丫環淡淡淺笑,是個眼生的丫環,所以才會不認得他吧。

“來者都是客,方爺,請坐。”方亦潯走過來拉下方亦承的手,微笑著道。

“四爺何必如此,我也只是來與各位敘舊罷了。”方十一嘴角挑著淡淡的笑紋,看起來溫潤如水,眸光卻仍顯得清冷。

“我們似乎沒有什麼舊可敘。”方亦承哼了一聲。

“怎麼說都是兄弟一場……”方亦茗過來打圓場,將方亦承拉開。

“誰與他是兄弟,別忘了,他早就不是我們方家的人。”方亦承甩開方亦茗的手,徑自在太師椅坐了下來。

方十一也不惱,只是含笑看著方亦潯,“看來你們似乎在商量大事。”

“你今日上門,也不是只為敘舊。”方亦潯直視著方十一。

“我要同和行!”方十一微笑,冷冷地道。

方亦承立刻咋跳起來,“滾蛋!”

方亦茗和方亦儒只是驚愕看著他。

“你憑什麼認為我會答應?”方亦潯咬牙問道,本來敦厚木訥的臉龐露出陰狠的怒意。

“除了我,你們誰能救同和行?”方十一慢慢地走到首位,看著熟悉的擺設,嘲諷的冷然笑意躍上眼底。

看著方十一寬厚堅挺的背脊,方亦潯自小習慣的那種在他面前的自卑感立刻就從心底冒了出來。

葉氏目光復雜地看著方十一,只有這樣的男子才是她想嫁的……偏偏卻被擺了一道,嫁給了方亦潯。

“你也太把自己當個東西了,沒有你,難道同和行就不行了?”方亦承額頭青筋暴凸。

方十一嘲諷地冷冷微笑,“難道如今同和行不是就快倒閉了?”

“你……”方亦承一滯,找不到話辯駁。

方十一全身散發出一種攝人的威嚴,長袍一甩,在首位坐了下來,“我不想和你們撕破臉,同和行是老太爺的心血,我不能讓它就這樣毀了。”

“你以為同和行是你說想要就要的,你又不是我們方家的人。”方亦儒道。

“我比你們更適合同和行,至於身份……”方十一似笑非笑地看向方亦潯,“誰說我不是方家的人?要論身份,你們也沒得和我比,我只是希望,五哥和九哥仍舊能在同和行幫忙,一起將同和行起死回生。”

方亦潯一震,方十一果然是方家的子孫!自己猜測的沒錯。

“為何就沒得比?只要我們九爺過到母親名下,他也是嫡出的,就算你是方家的子孫又如何?誰承認了?又有什麼證據?”葉氏立刻提高聲音叫道,目光直直地盯著方十一。

方十一只是淡淡笑著,其實今日他可以不來這裡,但到底還是希望方亦茗和方亦潯能夠繼續留在同和行,他們不適合當領導者,但卻熟知同和行的一切事務,能有他們繼續幫著處理賬務和進貨的事情,他想要救同和行也就事半功倍了。

至於方亦承,他已經不適合留在同和行了。

葉氏給門外的丫環使了個眼色,那丫環悄然退了下去。

這也算是為了養父,不想最後和這些曾經和他是兄弟的人成為世仇。

“你們真以為老太爺當初將同和行交給我,沒有預料到今天嗎?”方十一輕笑著搖頭,“嫡出庶出有何區別?難道變成嫡出的,你就能讓同和行恢復以前的風光?你們忘記了,老太爺從來只交你們服從我。”

“方亦霽,你別太自以為是。”方亦潯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聲音有些不穩。

方十一笑了笑,“難道我說錯了?”

“十一,你到底想幹什麼?你真有辦法幫同和行度過這個難關嗎?”方亦茗沒有方亦承的求勝心結,也沒有方亦潯的戀棧權勢,他只想讓同和行重新站起來。

再說了,打心裡他一直就認為十一比任何人更適合當同和行的當家。

“自然是有辦法。”方十一微笑道。

方亦茗一喜,“可是那洋商只要上好的茶葉。”

“那就給他茶葉!”方十一淡聲道。

方亦承和方亦潯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十一,你真的有辦法?”已經習慣享受的方亦儒也動搖了,誰當同和行的東家,誰是當家,對他來說並無區別,只要能讓他像以前那樣揮霍享受就可以了。

“你們只能相信我!”方十一幽黑的眸光閃動,毫無遮掩的自信和上位者的威嚴展露在他冷峻的臉上。

方亦茗和方亦儒面面相覷,將視線投在方亦潯身上。

“我就偏不相信,只有你能幫助同和行!”方亦承咬牙切齒地道,他寧願將同和行交給族裡其他人,也不會交到方十一手里。

方十一微蹙劍眉。

“方爺,你還是離開吧。”方亦潯開口,心中想著,只要他成了嫡出的,方十一就算找到族長那裡去,也不能奪了他如今的地位。

方十一心中暗嘆,雖然明白今日不過是多此一舉,到底還是有些失望,他今日來一是表明自己對同和行的決心,二是要阻止方亦潯過到方邱氏名下……

只是不想養父的家散了而已。

“方爺,老夫人請您到屋裡說話。”方亦潯剛說完,就見到方邱氏屋裡服侍的靜娘踩著碎步走來,給各位主子行了禮之後,才對方十一道。

方十一眼底閃過一絲凌厲,嘴角抿出淡淡的笑容。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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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一章歸宗

好像在一夜之間就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方邱氏的屋裡寬敞明亮,窗簾擺設都煥然一新,連丫環也添了好幾個,掐金絲八寶吉祥香爐輕煙裊裊地散發出淡淡的果香味。

可也遮蓋不了長年累積的藥味和潮濕味。

方十一走進來的時候,竟覺得對這裡充滿了陌生和疏離感,小時候他也在這裡住了幾年時間的……是在八歲的時候,養父才讓他搬出去,有了自己獨立的院子。

他看著由兩個丫環攙扶著歪坐在軟榻上的邱氏,嘴角彎起淡淡的笑容,“老夫人。”

方邱氏本來渾濁不清的眸子在看到方十一的時候,立刻閃過一抹精銳的光芒,笑容也透著冷然,“我的好兒子,你可總算來了。”

“老夫人這些年身子可好?”方十一低聲問著,不會再叫邱氏一聲母親了。

“讓你失望了,還死不了。”方邱氏冷哼道。

“老夫人折煞我了,我是願您長命百歲,身體健康的。”方十一含笑道,語氣很真誠。

“你若真有這份孝心,今日也不會出現在這裡。”方邱氏盯視著他,自己當初怎麼會以為能夠將這個人好好地掌握在自己手裡,從來就沒能控制他……

“今日我來,也只是希望能夠為同和行出一份力。”方十一道。

方邱氏聞言,將旁邊的丫環正好遞到眼前茶盅揮了出去,冒著輕煙的茶水灑落在猩紅色的地毯上,“出一份力?我就知道你沒有放棄同和行,怎麼,想來搶了?也不問問自己,憑什麼來跟方家搶家業,就算如今我們落魄了,爛船也有三千釘,豈是你隨便就能說插手就插手的。”

“我若真要這份家業,那也是光明正大地要,老夫人這麼些年所作所為,若是泉下的老天爺知曉了,也不知什麼想法,如今你已年邁,為何還不收手?非要方家雞犬不寧?”方十一低眸看著地上的茶葉,嘲諷地微笑著。

方邱氏將身邊服侍的丫環都打發下去,一陣衣裾窸窣聲之後,屋裡寂靜得落針可聞。

“你不就是想要同和行,我給你。”方邱氏盯著方十一道。

方十一不置可否,只是漠然看著她。

“只要你別再插手方家的事情,我自然會想辦法把同和行轉讓給你。”方邱氏道。

方十一發出一聲輕笑,“老夫人到底還是不願放開方家的一切,你的意思,也就是希望我不要回到方家,不要讓我父親認祖歸宗罷了。”

“就算不認祖歸宗,你們也沒有損失。”方邱氏回道。

“你要九哥過到你名下,也只是想要他們兄弟幾人不和,你可以漁翁得利,如果他們不和,對方家而言並無好處,你究竟想要做什麼?”方十一淡聲問著,有些原則方邱氏這種人是不懂的,對於能不能回到方家,方十一並不在乎。

但這件事對於方漢玉卻是不同的。

方邱氏臉色微變,冷冷地瞪著方十一,“我就是要他們不和又怎樣?”

“你以為他們不和了,就會爭相來巴結你?老夫人,你太小看他們了。”方十一道。

“我當初真不該養你。”方邱氏咬牙切齒地瞪著他,再一次後悔將方十一養在身邊,讓方漢德將他培育成可以跟自己對抗的人。

“就算當初不是你,我想,老太爺也會將我帶在身邊的。”方十一笑著道,“老夫人,您老了,還是好好頤養天年吧,別再插手年輕一輩的事情。”

“那就試試!”方邱氏哼道,只有控制了方亦潯,她才能控制整個方家,這一次,絕對不能讓方十一破壞了,“你想認祖歸宗,也得看我答不答應,若我死口不認,就是長得再相似又怎樣?”

“你不答應沒關系,老太爺承認了就可以。”方十一笑道,看來養父當初是有先見之明,才會寫了那封信給父親吧。

方邱氏臉色突變。

“不打攪您休息了。”方十一已經作揖告辭。

方邱氏心火直攻了上來,差點就眼前一黑背了過去,幸好還是忍住了,她立刻就喊了丫環進來,“去把九爺給我叫來。”

將方亦潯叫了過來,為的自然是過到她名下的事情,可經過方十一今日這麼一出,方亦潯好像想通什麼,竟然也不如之前的那般急迫想要請族長過來。

方邱氏大怒將所有人都趕了出去,差點再一次中風。

葉氏也勸了方亦潯,“……不過到她名下,你就永遠是庶子,在那些嫡出的面前永遠矮了一截。”

方亦潯沉默不語,兀自站在窗前看著外面的風景。

“你到底有沒聽到我說話?就算其他人不同意又怎樣?若是換了他們,他們又怎麼會是這個臉色,只不過是嫉妒你罷了。”

嫉妒?方亦潯心中一驚,自己何嘗不是在嫉妒方十一。

就是因為嫉妒,才不肯放手……才不顧兄弟情義。

“你下去吧,我想安靜一下。”他回頭看著葉氏殷切的目光,避開她的視線,低聲道。

葉氏咬了咬唇,心中不悅地轉身而去。

當日,方十一和方漢玉就去找了方氏族長,見了族裡幾位德高望重的大家。

“真是一模一樣,可當年怎麼都沒記在族譜上?”已經滿頭銀絲的族長精神依舊矍鑠,睜大眼正仔細打量著方漢玉,真的跟長房的漢德長得是一樣。

方十一將方漢玉的身世詳細說了一遍,“……其實是血脈相連,只是當年老祖宗誤信了他人,才導致骨肉相離,若是我父親剋了方家,那作為他的兒子,豈不是對方家也無利,但這些年來同和行如何,族長和幾位叔伯心中也是有數的。”

“神怪煞星之說確實也不能盡信。”族長點頭道,他其實看中的是方十一曾經帶給方家的風光和榮華,他相信如果方家要重新在廣州奪回名聲,就只能靠這位被趕出方家的十一少。

“族長真是深明大義。”方十一笑道。

“但這事兒得請長房的嫂子來做主,畢竟你們是一房的,說不定她知道有這個小叔的存在。”族長又道。

“這是應該的。”方漢玉說得風輕雲淡,既然已經找了方家的族長,自然就不怕會有任何波折阻擋他們父子想要辦的事情。

於是,便派人去請了方邱氏到祠堂來。

方邱氏在方亦潯和方亦茗的攙扶下走了進來,目光觸及方漢玉,臉色微微一變,驚愕地站在原地,聽說長得相似是一回事,但親眼所見,仍難以控制心中的震驚。

“父親……”方亦茗也驚呼出聲,但立刻想起父親早已仙游,連忙住了口,視線落在表情清冷的方十一身上。

“方老夫人,別來無恙。”方漢玉和方十一如出一轍的漠然眸光看向邱氏。

方邱氏冷冷哼了一聲,“我不認識你。”

“當年你從我手裡接過榆庭,怎麼就不認識了?”方漢玉笑了笑,充滿諷刺。

“當年我若真的見過你,又怎麼不會對你的身份起疑,族長,看來是有人故意渾水摸魚啊。”方邱氏對族長道。

族長聽著一愣,好像也有理,可為了同和行……能夠讓方十一再成為方家子孫,那是最好了。

“原來是老夫人貴人多忘事,那也無妨,族長,我這裡有兄弟十幾年前的書信,您看過便知。”方漢玉從懷里掏出一封信,遞給族長。

“信件可以假造,族長……”方邱氏拉著方亦潯的手臂想要站起來。

族長已經認真地看起信件來,根本沒有理會方邱氏,其實他心中想的是,就算沒有什麼確鑿的證據,他也是會讓方漢玉認祖歸宗的。

“吾兄親鑒,你我兄弟本是同根血脈,無奈命運玩笑,令爾自幼流離在外,母親每每說起,淚濕衣襟,……得知兄曾來尋弟,賤內愚昧奪子,弟無顏見爾,兄且放心,弟必將榆庭撫養成人,繼承方家家主,將兄之一切還其身上……”

族長每念出一句話,方邱氏臉上的青氣就加深一分,腦門兒一陣一陣的抽痛,好你個方漢德!竟然早就知道方十一不是他的親生兒子,還對他那麼好,也沒對她露出什麼疑心,根本就是想利用她保護方十一!

原是想利用方十一控制方家,沒想到反被方漢德利用了,這股氣她怎麼忍得下。

方亦潯和方亦茗面面相覷,這麼論起來,方十一比之前的身份更加理所當然地繼承方家和同和行了,方漢玉才是長子……

“既然他是不祥之人,被祖先趕出方家,就不能當是方家的人。”方邱氏叫道。

“不祥?何來不詳?我既不剋妻也不剋子,兒子還是普寧縣首富,我到底是有福之人還是不祥之人,你一個婦人如何評說?”方漢玉沉聲反駁,眼底露出冷厲的光芒。

方十一又創出了一個首富?方亦潯臉色閃過一抹復雜的神情,直直地看著他。

族長臉上大喜,果然只有方十一能夠解救同和行。

“先祖母是被蒙蔽了,才會將嫡孫送了出去,也沒說永遠不認……”有位年長的大家低聲開口,立刻就有不少人附議。

族長也點都直道沒錯,“嫂子,這既是漢德的意思,我們也不好多說,明日正巧是個黃道吉日,就讓漢玉認祖歸宗吧。”

“難道要我將方家白白送給他?”方邱氏尖銳地問。

族長遲疑地看向方十一。

“我只要同和行。”方十一道,他對如今只剩下老宅子的方家沒什麼興趣。

只是要一間就快倒閉的商行?就算如此,她也不會讓他們如意,“要同和行可以,讓你的兒子過繼到我們房,養在我屋裡。”

“你想都別想,能不能認祖歸宗也罷,同和行算個什麼?若不是不願見方家衰敗,我們會跟你低頭?你想要我的孫子,死了你這條心,就是改了姓不認祖宗,我也不會將孫子給你。”方漢玉聞言大怒,指著方邱氏厲聲叫道。

“如此,那就別想得到同和行。”方邱氏冷笑道。

族長皺眉看著她,“嫂子,生意是男人的事情,您還是回內院含飴弄孫,剪花弄草什麼的,就別插手了。”

方亦茗也道,“母親,十一比四哥更適合當同和行的東家……”

“混賬,你是什麼東西,也敢來左右我的想法。”方邱氏一巴向方亦茗掃了過去。

方亦茗緊握拳頭,低頭不語。

方亦潯緊抿著唇看著方十一,又看向方邱氏,自己真的要為了微末可笑的嫉妒心和十一斗下去,真的要不顧兄弟情義,被這個女人利用嗎?

見方邱氏當眾羞辱庶子,幾位長輩都搖頭不滿地看著她。

族長拍案而起,看到方十一和方漢玉略帶譏諷的冷笑,立刻就喝道,“方家還不至於淪落到由一個女子來主事,嫂子,看來漢德的份上,我們幾位作為祠堂的主事人也不追究當年的事情,你若是執迷不悟,就不要怪我們不留情面了。”

方邱氏氣得臉色青白,指著族長大口喘著氣。

“母親,我們回去吧。”方亦潯扶著她,低聲勸道。

“你是不是也想勸我,要我便宜了這個野種?”方邱氏指著方十一對方亦潯叫道。

方漢玉厲眼一瞪,“你說誰是野種?”

“嫂子,十一是我們方家堂堂正正的嫡子嫡孫,何來野種只說,你別是因你自己無所出,才見不得別人一家團圓。”有人輕笑著諷刺道。

這再說下去,恐怕就不是同和行的歸屬問題了,方亦茗和方亦潯半是勸說半是強迫地將方邱氏帶出了祠堂,讓丫環扶著她上了馬車。

方亦潯猶豫了一下,才返身走了回去,方亦茗擔憂地跟了上去。

“十一,同和行……就拜托你了。”方亦潯站到方十一面前,良久才說出這麼一句。

方十一笑了起來,“希望五哥和九哥仍然與我同心協力讓同和行起死回生。”

“一定!”方亦茗有些激動。

方亦潯苦笑一聲,但還是點頭,“好!”

外面夕陽西沉,明日又是新的一天。
第二百八十二章報應

方邱氏回到家裡之後,將方亦潯幾兄弟發作了一遍,還尖酸刻薄罵了幾個媳婦,被葉氏冷言冷語刺了幾句,當晚就倒下起不來了。

找了大夫來,說是氣血攻心,又中風了。

針灸了一個時辰才幽幽睜開雙眼,卻再也動不了,連說話也不清楚,一開口就流口水。

葉氏隨便點了兩個丫環照料她,回到屋裡之後,聽方亦潯說起今日在祠堂的事情,也生氣他竟然這麼輕易就妥協了,還答應把同和行給了方十一。

方亦潯心煩氣躁,不耐煩地和她吵了兩句,第二天,葉氏就帶著孩子回了娘家。

這邊方宅是一片混亂,而另外一邊卻是其樂融融。

為了慶賀方漢玉能夠認祖歸宗,微月特意讓人準備了兩桌宴席,也正巧去了外地的章嘉回來,一家人高高興興地圍起來吃飯。

另外一桌則是賞了家裡一些體面的丫環。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何必這麼麻煩。”方漢玉坐在正位上,淡笑看著兒孫。

微月笑道,“對老爺來說不是大事,對咱們可都是喜事。”

“也不過是個名義。”方漢玉道。

“這也是媳婦的一片心意,你還嫌棄。”方老夫人嗔怪看著他。

方漢玉沒好氣道,“我這不是嫌棄。”

“好了好了,再說下去,菜都要涼了。”方老夫人笑著道。

“吃飯吃飯,餓餓……”桐桐拉著章嘉的手,可憐巴巴地看著方漢玉。

這小女娃很高興章嘉回來,一直拉著他的手不放,還非要和他坐在一起。

方漢玉失笑看著最疼愛的小孫女,“那就吃飯,吃飯。”

章嘉寵溺地捏了捏桐桐的臉頰,“再吃下去就要變小肥豬了。”

桐桐嘟著小嘴道,“桐桐才不是小肥豬。”

“桐桐是最可愛的小肥豬。”瑞官笑嘻嘻地道,還討好地看著妹妹。

桐桐扁嘴瞪著二哥,“二哥最討厭了。”

瑞官委屈地看向微月,不明白怎麼就被妹妹討厭了。

眾人大笑出聲。

“娘,小舅舅欺負桐桐。”桐桐伸手要微月抱她。

微月笑著道,“沒關系,以後跟小舅母告狀去。”

章嘉俊臉泛起一絲紅暈,“哪來的小舅母,不要亂說。”

“這麼說,這幾年來你和詩意之間是沒那個意思?看來詩意就是嫁給別人,你也不介意了。”微月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睨著他。

這四年來,章嘉每次去普寧縣都會與陳詩意小吵小鬧一番,兩個人好像吵出了默契和感情來,只是不知道怎麼回事,章嘉明明喜歡人家,就是不願意去提親,而陳詩意也到了許婚的年紀,也還沒許給別人。

“她要嫁給誰?”章嘉一下緊張起來,目光炯炯地看著微月。

老夫人配合微月,驚訝地道,“你緊張什麼呢,詩意可是年紀不小了,再不成親都要成了老姑婆了。”

章嘉著急叫道,“她才十八歲!怎麼就成了老姑婆。”

微月掩嘴輕笑,“你若是不想她嫁給別人,還不趕緊把她抓得緊緊的。”

“你們耍我的!”章嘉一怔,隨即恍然大悟,沒好氣地瞪著微月。

“來來,吃飯,你姐姐是開玩笑,可你年紀也不小了,難道還真不成親啊,若是自己不敢去提親的,我們替你去說。”方十一拍了拍章嘉的肩膀,忍著笑勸道。

章嘉什麼也不說,埋頭吃飯。其實並不是他不喜歡陳詩意,他是喜歡的,雖然和她經常吵嘴,但他身份有些尷尬,不想認索綽羅家的那些人,那他就是一個孤兒,陳家願意將陳詩意嫁給他嗎?

而且,他也不知道那女人的心意,要是她不喜歡他呢?

微月看著章嘉的神色,之前敲打了幾次,都因為他忙著隆福行沒有真的去行動,如今卻是不能拖了,明日就立刻使人去陳家一趟。

唔,還得先和章嘉問個清楚,這家伙到底在顧忌什麼。

一頓飯熱熱鬧鬧地吃完了,章嘉被三個孩子簇擁著到外面的花園去放煙火,瑞官喝桐桐還左一句小舅母,又一句詩意姐姐地喊著,問陳詩意什麼時候也到廣州來陪他們玩。

真是難得看到章嘉害羞不知所措的樣子。

隔日清早,方十一去了同和行,微月得知方邱氏再度中風,如今是臥床不起,便帶著茂官一起去看望她了。

瑞官和桐桐還小,微月沒有帶著他們一起去。

接待她的是陳氏和吳許氏,波折折了這麼些年,她們到底還是妯娌,雖然是隔了一層,但也是親戚。

陳氏對待微月的態度不冷不熱的,她臉上的肌膚有些松弛,雙目眼袋很深,魚尾紋也爬上了眼角,可見這些年過得並不十分舒心,才三十的女人,卻像四十幾歲的模樣。

許氏還是清淡的態度,對微月笑得很真誠,“沒想到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變,同和行有十一爺,必定能度過難關。”

“那也要五爺和九爺幫忙。”微月自然地挽住許氏的手,心中卻疑慮,怎麼沒有見到吳氏和葉氏呢?

陳氏有些嫉妒地看著微月依舊絕美的臉龐和綽約的身姿,“我就不去那邊了,五夫人你就招待客人吧。”說著,沒等微月反應過來,已經帶著丫環離開大廳了。

“我們去正房吧,這些年來,她就是那個樣子,看誰都不順眼,也就怕葉氏。”因為葉氏管著家裡,不小心伺候著哪裡有豐厚的月例。

“那九夫人呢?”微月問道。

茂官挺直了腰板,像個小大人一樣走在她們身後。

“早上帶著孩子回了娘家,知道是九爺同意了把同和行給十一爺,就怕以後這家裡的位置也沒了。”許氏低聲道。

“……老夫人病了,也不用在床前待疾?”這說出去,葉氏被指不孝公婆,這罪名可是不輕的。

“她放不下架子。”許氏無奈笑了笑。

“怎麼?是賭氣回了娘家的?”微月問道,小小地八卦了一下。

許氏笑了笑,“一時想不開而已。”

已經來到了上房,屋外的臺階有兩個丫環坐著在乘涼,見到許是她們走來,慢悠悠地起身,懶懶地行了一禮,眼神都直直地打量著微月。

微月輕蹙眉心,怎麼連丫環都這麼沒規矩?

“你們怎麼在外面了?不用在裡面服侍老夫人嗎?”許氏已經不悅地問道。

其中一個丫環撇了撇嘴回道,“老夫人也是躺著不動,又不能見風,奴婢們也只是出來透透氣而已。”

“這還有理了?你們夫人就教你們這樣服侍老夫人的?”許氏沉聲問道,她和邱氏雖然不親熱,但卻讀了幾年的書,知道孝義之重。

兩個丫環想也沒想就回道,“怎麼教是我們夫人的事兒,犯不著五夫人您擔什麼心。”

“就是,你也管不著我們。”

許氏冷冷笑了,厲聲問道,“原來你們夫人就是這點孝心?九夫人向來孝順,豈會教出你們這種沒規矩的奴婢,休要污了你們主子的名聲,若是別人以為你們主子是不孝公婆的,這罪名是不是你們能擔下的?”

兩個丫環自知說錯了話,臉色嚇得鐵青。

許氏哼了一聲,挽著微月徑自走近了上房內屋。

“你們兩個不要命的小蹄子,在十一夫人面前也敢這麼放肆,還想不想在這家裡當差的?”一個比較年邁的灑掃婆子在微月她們進了屋裡之後,立刻就來到那兩個丫環身邊,低聲冷笑著。

“什麼十一夫人?”其中一個丫環傻愣愣地問。

“連家裡如今誰是主子都不知道,你們還敢囂張,剛剛五夫人身邊那位,是當年方家的少奶奶,十一少的續弦,要論手段,你們主子哪裡能比得上,如今十一爺重返廣州,又成了同和行的東家,嘖嘖,這方家可又要變天了。”那婆子嘿嘿地笑著,還好她有個姐妹九夫人院裡做事,早上悄悄跟她說的這還沒公開的消息。

兩個丫環已經被嚇得臉色灰白如死。

以前微月並不經常到上房來,但也知道上房該是如何寬敞奢侈的。

方邱氏的屋裡再一次一夜之間發生了變化,明明是夏天,卻有一股難聞的潮氣。

看著躺在床榻上方邱氏,微月發現自己竟然一點憐憫同情都沒有,想起方邱氏所做過的那些惡毒的事情,只有一陣的解氣。

“茂官,去跟你叔婆請個安。”微月低聲吩咐茂官,對方邱氏沒怨懟是一回事,她可沒想去跪拜請安。

茂官聽話地走到床邊,看著曾經自己該喊祖母的邱氏,恭敬地行了一個大禮,“茂官給叔婆請安。”

方邱氏的眼珠子動了動,喉嚨裡發出咕咕的聲音。

微月就站在茂官身後,“茂官,叔婆讓你起身了。”說著,她微笑看向方邱氏,“叔婆,我們又見面了。”

方邱氏眼底迸發出濃烈的恨意,喉嚨里的聲音越加激動。

“多謝叔婆關心,這些年來,我們都過得很好,如今茂官也不是一人,還有一弟一妹,今兒沒帶來,下次一定帶他們來給您請安。”微月低眸凝視著方邱氏,聲音很柔很輕,“……叔婆這些年來似乎過得不是太好,就不知您心底會不會有些許的悔意。”

許氏站得比較遠,聽不清微月在老夫人耳邊說什麼,但見著老夫人越來越激動的樣子,心裡有些擔憂。

方邱氏手指顫動得厲害,如果她能動,肯定會撲上去撕了微月。

微月彎腰替她掖了掖被角,聲音低得連茂官都聽不見,“如果你當初沒暗中幫著潘微華毒害幾個庶子不能生育,您今日就不是這樣的下場了。”

方邱氏的眼神幾乎要吞了微月,無奈連手指也動不了。

微月笑得絢爛,不好再說下去,免得將她氣死了,那她的罪名就重了,於是聲音一提,“叔婆要休息了,那我們就不打攪。”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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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三章母雞司晨

和許氏從上房出來,就看到那兩個臉色慘白的丫環跪在臺階下,見到微月出來,立刻就撲了上去,額頭在地上碰出聲響,“十一夫人,奴婢們知錯了,您饒了我們,求您饒了我們。”

微月皺眉看著她們,“怎麼求起我了?”

許氏不悅地看著她們,“都起來,成什麼體統。”

兩個粗使婆子過來將她們都拉了下去。

“十一夫人,您大人有大量,別怪奴婢們沒眼色,奴婢們是被蒙了眼睛不知是您……”其中一個丫環還尖聲叫著。

微月冷眼看著她們被拉了下去,對許氏道,“這都是葉氏的人?”

“家裡現在有哪幾個丫環不是她的人。”許氏淡笑道。

微月輕輕地哼了一聲,挽著許氏的手走到大花園的人工湖旁水榭裡,說起了過繼的問題,“……如今是可以想想了,聽說堂三叔公一個庶出的兒子已經有五個兒子,前幾天又添了一個,若是你願意的,就去說說,讓那孩子過繼到名下。”

許氏不無心動,卻還是猶豫搖頭,“三叔公未必會答應。”

“我使人去探探他們家的意思,若是有松動的,你還得和五爺親自去一趟。”微月輕聲道,自己做了母親之後,知道孩子的重要性,如果許氏能有個孩子,心境會開朗很多。

許氏眼底有難掩的激動,“如此,就要麻煩你了。”

“我也不敢打包票,就是去問個意思而已,真正要成事的,還得看你和五爺。”微月笑道。

“我明白我明白。”如今方十一在方氏勢力更甚從前,有微月去替她說話,沒人會不賣這個人情。

兩人說起了詩社的一些閑事。

茂官安靜地立在一旁,聽到微月說起荔枝灣的趣事,烏亮的眼睛就幽怨地掃了過去,當初說了要帶他去荔枝灣摘荔枝泡酒的,都過了這麼多年,一直沒實現。

微月也是想起當年和方十一在荔枝灣泡酒的事情來了,正好對上茂官的目光,心下立刻明白過來,咧嘴對他笑著。

要不是許氏在這裡,茂官估計就要跟微月算起前賬來了。

九曲橋對面一個小丫環神色著急地走了過來,給許氏行了一禮,“五夫人,四夫人在前廳……請您過去呢。”

許氏一怔,昨兒吳氏可是托了病,連到上房看一眼老夫人都沒有,今天怎麼就出門了,“可是有什麼事情?”

“奴婢不知,大夫人也在呢。”那丫環怯怯地道。

這又是想做什麼?昨晚吳氏不肯到上房來,也是生氣方亦承失去了同和行東家的位置,如今已經成為不可扭轉的局勢了,她還想折騰什麼?

微月卻想著,吳氏打發丫環過來給許氏回話,想必也知道她是在場的,是針對她而來的吧。

許氏猶豫地看著微月,好像不能就這樣丟下客人,心裡不禁有些惱吳氏不懂進退。

微月笑道,“我也許久沒見過四夫人了,不如就去見一見。”

許氏聞言,心中暗松一口氣。

兩人一起到了前廳,吳氏正沉著一張臉坐在側邊太師椅上,陳氏一副看好戲的模樣坐在她對面,見到許氏和微月結伴同來,臉上的嘲諷笑容更深了。

“四夫人,你身子爽利了?昨晚還聽說你身子抱恙呢。”許氏一進門就笑著對吳氏道。

吳氏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狠狠地瞪著微月,“我道是誰呢,原來是十一夫人,幾年不見,您倒是風光得很,你和方十一可真是好手段,回來不到幾天,輕易就將同和行給搶到手了。”

“同和行不是個人私產,怎麼能說到搶字,誰有能力誰就居上,四夫人不會不懂這個道理的。”微月淡淡笑道。

“哼,四爺這麼多年來辛辛苦苦為同和行拼命,方十一又做什麼了?一句話就搶了別人的功勞,把四爺給晾一邊了?”吳氏激動地叫道,她本是個婉約溫順的女子,可這些年來歲月將她洗練成一個犀利尖銳的婦人了。

陳氏咯咯地笑了幾聲,“四夫人這話說得也不怕昧心,四爺這幾年來對同和行有什麼建樹?若不是五爺和九爺苦苦撐著,同和行還能走到今日?眼下還有個大難關沒解決呢,你還擔心別人搶了功勞。”

吳氏剜了陳氏一眼,如今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只會跟在陳氏身後唯唯諾諾的四少奶奶了,自從方亦承成了同和行的東家,她也吐氣揚眉了好一陣子,所以她毫不客氣地指著陳氏,“要你來多嘴,有空在這裡看戲,還不如回去看著你們大爺,哄著他再念些之乎者也,指不定還能把丟掉的頂戴考回來。”

陳氏臉色變了變,幾乎就要站起來和吳氏撕扯的樣子,不過最好還是忍了下來,只是冷冷笑著,“不勞四夫人擔心,就算我們大爺沒本事去爭回官位,不還有十一爺嗎?當年不也是十一爺替大爺捐的官位。”

“看來也有不少人當你們家的搖尾狗。”吳氏瞥了微月一眼道。

這話是意有所指,陳氏和許氏都不悅地看著吳氏。

微月輕輕笑了笑,“原來四爺都將兄弟同伴不看成人,也莫怪同和行會從行首變成爛泥。”

吳氏愣一下,指著微月咬牙叫道,“你少胡說八道。”

“明明是你自己說的,怎麼成了我胡說八道了。”微月擺了擺手,好像很無奈的樣子。

“你……”吳氏壓住怒火,扯了扯嘴皮,“我不與你一般見識,我今日是想來跟你們說,既然走到這份上了,再住同一屋檐下也沒意思,不如就分家了吧。”

“分家這事兒輪不到咱們女人做主。”許氏皺眉道。

“這也是我們四爺的意思,一會兒他就找幾位爺去說了,咱們也該合算合算,這家該怎麼分?”吳氏扭著腰坐了回去,“這些年來吃閑飯的不少,做事是誰大家心裡有數,該怎麼分可不能沒個公平的理兒。”

陳氏輕蔑地笑了一聲,“母雞司晨!”

關於分家的事兒,微月就不發表意見,畢竟不同房頭,不過這吳氏確實也逾矩了,別說父母在不分家的道理,就是真要分家,也輪不到她來開這個口。

“老夫人還健在,這時候不宜說分家。”許氏溫聲地勸道。

“她如今和死有什麼區別?你有大量還尊她是老夫人,我沒那量度,若不是她,我們會生不了孩子嗎?”吳氏尖聲道。

許氏默然無語。

“這家雖說現在還是九爺在當著,哪天指不定又換人了,還是趕緊把九夫人叫回來把這事兒商量了吧。”吳氏道。

“既是你提了頭,自然由你去說。”陳氏道。

“我們四爺又不是排大的,要論起來,還是得大爺去說吧……”吳氏冷笑著,突然就見到方亦承大步走了進來。

吳氏臉色就變得鐵青起來,她昨晚和方亦承還吵了一架,就是為了分家,方亦承不答應,他的意思是要等邱氏過去了才分家,她可等不了,所以才趁著微月在這裡,把話說狠了,到時候不分也得分。

誰知道明天這當家是不是就換了方十一,她有膽量跟方亦潯叫板,可沒那膽氣跟方十一爭辯。

方亦承大步走了進來,話也不說地扯起吳氏,“跟我回去。”

“回去作甚,今天就把話在這裡說清楚了。”吳氏叫道。

方亦承一把掌招呼了過去,怒聲喝道,“說清楚什麼?你是嫌我面子還丟沒夠是不?分家是你能多話的?記著自己的身份,家裡的事情輪不到你來插嘴。”

吳氏心裡委屈,被方亦承當眾打了臉,哇一聲大哭起來。

“走!”方亦承也不理她,扯著她的胳膊就出了大廳。

微月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地看著方亦承夫婦的背影。

陳氏哈了一聲,拍拍手也要離開了,“沒戲看了。”

鬧劇散了,微月也跟許氏告辭,看來這個家還亂著呢,方亦承夫婦不會安份,葉氏雖然回了娘家,但也只是想讓方亦潯服軟,想到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微月一陣感嘆,幸好方漢玉沒打算回這個大宅,就自成一個房頭在白雲山那邊,和邱氏這邊是隔開的。

回去的路上,茂官就跟微月說起想帶弟妹到荔枝灣的事兒來,微月笑著答應了。

方十一第一天重新接管了同和行,便使人給李寺堯送了大禮,至於李寺堯接下來要做什麼,他們也說不準,只能看這個李寺堯到底會不會考慮到朝廷的利益,和他自己的利益。

如果連自身利益都不想要的人,再多的口水和賄賂都是沒用的。

除了給李寺堯送禮,方十一整天都在夷館裡和洋人磨著,就是為了賠他們茶葉的事情。

沒幾天,整個十三行都知道方十一重回同和行的事情,也知道他還是方家的嫡子長孫,作為新生勢力的其他三家商行都同時抱著觀望的態度看著方十一究竟能不能讓同和行起死回生。

唯有潘家的泰興行,已經雷厲風行地進行一些打擊的行動了。

別人不知道方十一的能耐,和方十一打了數年暗戰的潘世昌怎麼會不清楚,他是絕不容許這個笑面狐貍重新在廣州站穩腳的。

  第二百八十四章驚喜

潘世昌將所有能供貨給同和行的茶商都截住了,大量收購了茶葉,導致整個十三行都處在缺茶葉的狀態下。

如果同和行拿不出茶葉來賠償洋商,那就是關門大吉的下場。

李寺堯收了方十一的銀子,卻沒有出來阻止潘家這種不合法的壟斷行為,他的想法是,如果方十一能夠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度過難關,那麼,就相信他能夠讓同和行起死回生,會放方十一繼續在十三行行走,若是不然,舊怨就要清算個徹底了。

不管是潘世昌和李寺堯,他們雖然不敢小看方十一,卻也自傲地以為方十一這幾年來就算混得不錯,但也不可能好得過他們所能想象的。

方十一自己擁有茶莊,但卻從來沒有露面和十三行的行商做生意,都是讓本地人去跟他們打交道,所以潘世昌不知道,方十一在普寧縣還留了一手。

當一船茶葉順順利利地從普寧縣運到廣州,再從黃埔港上了洋船,一切塵埃落定,同和行起死回生,所有的洋商都再一次認識到方十一的能耐,也讓其他商行重新評估了方十一。

方十一終於華麗回歸廣州十三行!

雖然不能一步登天立刻讓同和行恢復以往的風光,但不少洋人還是因為方十一的名聲願意重新和同和行建立生意關系。

李寺堯似乎也沒真的對對付方十一了。

但潘世昌卻沒那麼容易妥協,利用如今他在十三行的勢力,正找各種手段打壓同和行。

這一個月來,微月每天醒來的時候,方十一已經出門了,晚上睡下之後,他才回來,兩個人基本沒有照面的時候。

所以當微月睜開眼睛看到一雙深幽明亮的眼眸印出她驚訝的臉孔時,忍不住抬手捏了捏他的臉,“怎麼還在這裡?”

“今天不必趕著去十三行。”方十一將她拉著坐了起來,輕摟著,“還想不想再睡一會兒?”

微月搖了搖頭,欣喜地抱著他的脖子,“人都瘦了一圈了,難道還沒上軌道嗎?”

“已經差不多了,五哥和九哥都出了不少力,不過經過這麼些年,茶葉生意已經被泰興行掌握了四成,隆福行也有二成,如今同和行真正能掌握的也只有三成而已。”方十一摩挲著她的手背,低聲說著。

“怎麼不想著從陶瓷或者別的方面下手?”要立刻從潘家將茶葉生意搶過來是不可能的。

“要從章嘉搶了這份生意,也不容易……”方十一笑道。

微月眼底含笑,“我在番禺有個窯場,隆福行是什麼生意都做的。”

“我想做大乾果的生意。”方十一笑道,“如果能夠讓朝廷別禁賣絲綢就好了。”

本是玩笑的話,兩人卻都一怔,目光燦亮地對視一眼,方十一有些激動地站了起來,“如果聯名上奏,朝廷未必不會答應……”

如果絲綢能夠解了海禁,以同和行以前做絲綢的實力,想要重新掌握大勢並不難。

微月點頭道,“當年只是因為天主教的事情才禁了絲綢,如今風聲已過,朝廷也想收多點稅的。”

方十一笑道,“沒錯,我這就去找老五他們商量。”

微月嗔了他一眼,“非得這麼急,就不讓五爺他們好好享受家庭溫暖?”

“說的也是,等過了午飯時間再去。”方十一摸了摸她的頭,“我也好久沒陪你了。”

微月笑著投進他懷裡,“你就想陪著女兒了是吧。”

方十一大笑地抱著她,貼著她的耳朵低聲問,“連女兒的醋也吃?”

“你都要把桐桐給慣壞了。”微月捶了他一拳,拉開他的手走到衣櫃自己取衣裳出來換上。

“我幫你。”方十一伸手環住她的腰,柔聲說著。

微月張開雙臂,甜甜笑著讓方十一替她系好腰帶,還蜻蜓點水在他唇上親了一下,“謝謝!”

夫婦倆很溫馨地吃了早飯,正打算帶幾個孩子去給老太爺老夫人請安的時候,就有前院的守門小廝到垂花門那邊傳話。

小銀臉帶興奮滴走了進來,“夫人,翁老夫人來了。”

微月愣了愣,一時沒反應過來翁老夫人指的是哪位。

方十一已經笑著起身,“是岳父岳母來了。”

“啊!”微月驚呼出聲,是白馥書!

囧,這時代的稱呼實在是……才四十幾歲的女人,都稱呼為老夫人了。

“快請岳父岳母進來。”方十一已經高聲吩咐了。

微月有些激動地站了起來,“我去接他們。”

說著,已經忘門外走去,一直來到垂花門,遠遠就看到翁巖和白馥書一起走來,兩個人仿佛沒有什麼變化,男的依舊高大健壯,女的仍然艷麗嫵媚。

這幾年的歲月似乎沒有在他們身上留下什麼痕跡,特別地厚待他們。

“爹,娘。”微月笑著迎了上去,難得顯出小女孩一樣的嬌氣,“怎麼來廣州也沒使人來報個信,我好去碼頭接你們。”

“那還叫什麼驚喜,在收到榆庭的信,知道你們要回廣州的時候,你母親就巴不得立刻回來。”翁巖朗聲笑道。

微月親熱地將頭靠在白馥書肩膀上,“娘這些年可一點變化都沒有。”

白馥書笑道,“哪能沒變化,都老了。”

方十一也迎了出來,出了垂花門立刻就行禮,“岳父,岳母。”

翁巖一掌拍向方十一的肩膀,“好家伙,才沒幾天就把同和行給重新拿到手了,果然沒看錯你。”

方十一溫潤地淺笑著,“岳父誇獎了,其實也不難要回同和行,是有族長幫忙說項的。”

“你當我不了解你那幾個兄弟?若不是同和行真不行了,他們捨得放手?”翁巖冷哼了一聲,“其實就算不要這同和行了,就你現在走北方那邊的生意,還有茶莊乾果廠的,還怕不能在廣州混個名堂。”

翁巖和方十一走在前面,兩人低聲說了起來。

“……我也沒打算一輩子耗在十三行,行首雖榮譽,但並不好當,就讓潘世昌去擔著這個名號,我也落得清閑,顧慮不會太多。”方十一道。

翁巖眼底閃過一抹銳利,“潘世昌截了你的貨源?”

方十一回頭看了微月一眼,壓低了聲音,“福建的茶葉被截住了,但他前陣子已經進了不少的茶葉,如果不能銷出去,泰興行也不會太好過。”

“嘿,潘老頭子別是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翁巖的語氣有些幸災樂禍。

“這生意上的事情稍後在跟岳父詳細說,如今就先好好歇息。”方十一笑道。

“那不行,還沒見過親家公親家母呢,得先去拜候拜候。”翁巖大聲道。

身後的白馥書點頭同意,“得先去拜候才是。”

微月已經吩咐小銀去把茂官幾個孩子帶來,翁巖和白馥書還沒見過桐桐呢,當時與他們分別,瑞官還在襁褓之中。

他們進了內院正要經過花園的時候,就見到方漢玉夫婦被幾個丫環簇擁著走過來。

是聽到微月的父母到來,特意出來相迎的。

翁巖和白馥書倍感驚訝,心中卻暖暖的,雖說不擔心方十一會薄待微月,但公婆若是不好伺候,日子一樣不好過。

如今瞧來,方老太爺和方老夫人對微月還是十分看重和愛惜的。

“……聽微月在信中提起您二老好幾次了,早想來拜訪,如今總算見面了,我這個女兒可讓你們費心了,她若是做錯什麼,可千萬要教訓,好教她如何做人。”四人彼此見了禮,白馥書和方老夫人一見如故,剛回了屋裡坐下沒多久,就親熱聊了起來。

“這兒媳婦我心裡緊著呢,哪裡捨得打罵教訓,都是您教得好。”方老夫人含笑看著白馥書,真是好看的人,年輕時候要如何絕美絕倫啊,微月的美麗多是遺傳了母親呢。

對於微月不同翁巖的姓氏,方老夫人心裡是有數的,關於潘家和微月母女之間的恩怨,她和方漢玉都知道了,並沒有因此看不起白馥書的出身,反而覺得潘世昌錯過這樣美好的女子,實在是一種可惜。

太不懂得珍惜了,才會錯過。

白馥書聽到方老夫人的話,心裡更加愉悅,“那都是您抬舉了她。”

微月在一旁聽著她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自己,臉上只有淡淡的笑容。

翁巖也和方漢玉談得正歡,雖然翁巖是漕幫的,但之前也中過秀才,與方漢玉也能天南地北地聊著。

茂官領著兩個弟妹走了進來。

白馥書眼睛亮了起來,怔怔地看著都快認不得的茂官和瑞官,最後目光落在奶娘懷裡的桐桐身上,是個粉雕玉琢,精致可愛的小女娃,也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她。

“這就是桐桐了?”白馥書高興地問微月。

方老夫人笑著替微月回答,“就是桐桐,你們幾個,還不趕緊給外祖母和外祖父行禮。”

茂官也很高興見到外祖母和外祖父,立刻就作揖行禮,瑞官有樣學樣地跟著他合著雙手,“給外祖父,外祖母請安。”

白馥書忍不住濕了眼角。

翁巖笑著抱起瑞官,“這小子都長這麼大了。”

瑞官只是嘿嘿笑著,他自然是已經記不得白馥書和翁巖了,只知道一定要討好了外祖母和外祖父。

桐桐立刻掙脫了奶娘的懷抱,聲音稚嫩清脆地請安,還跑了過去也要翁巖抱她,一點都不認生。

屋裡一片的溫馨。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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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五章舊識

雖然翁巖自己在廣州有房產,但在方老夫人的盛情之下,又剛到達廣州,實在有些疲倦,就暫時在白雲山這邊住了下來,等再過幾日,那邊收拾妥當了再搬過去。

誰讓自己為了給微月驚喜,也沒使人先安排呢,眼見就要入夜,那邊也來不及迎接他和白馥書了。

方十一忙著同和行的生意,極少能坐下來和已經退居二線,不再過問漕幫事務的翁巖喝幾杯水酒,聊幾句閑情,倒是方漢玉和翁巖這些日子經常在一起談天論地的,說得不亦悅乎。

白馥書也跟老夫人相處得十分融洽,兩人最大的樂趣就是帶著三個孫子在花園裡作耍,茂官放松了兩日,就自動回屋子去認真讀書了,只有把當天的功課做完了,才會到花園陪著弟妹一起玩兒。

微月忙著處理家裡的家務事,還有打算重開一間酒店的事項。

她跟白馥書打聽過白三爺了,是因為三舅母總是無端插手酒店的事情,搞得一團的糟,又因為白三爺有些愧疚當初如此對待微月,對酒店也有些不經心,慢慢地就沒了生意,三舅母就想讓白三爺再來找微月,看能不能想個辦法。

白三爺一怒之下,索性就賣了酒店的三間鋪子,也把當初租來的兩件盤了出去,帶著一家大小去了福建了。

微月聽了,不免唏噓,當年三舅母急著和她撇離關系,她也沒多怨,只當是看透一些世情罷了,那樣的情況之下,為了自保是人之常情。

寶信將這幾天在外面跑鋪子的情況詳細地說給微月聽著,根本不知道微月有瞬間的走神,“……下九路有三間坐北向南的鋪子,以前也是開酒家的,門面是不錯,惠福路那邊也有一間鋪面不錯的,只是比下九路要稍微小了些。”

下九路的人流自是要比惠福路的好!微月想了想便道,“找下九路那鋪面的老板,如果能買下來最好,看他是打算租出還是想賣。”

“是,夫人。”寶信回道。

微月看了他一眼,道,“往後我這店面是需要你來操持的,可仔細看準了。”

寶信臉上閃過喜色,心中因為來了廣州之後的郁氣一掃而空,在普寧縣的時候他是大總管,可來了廣州,家裡有多壽這個總管,他也就成了副手,心裡不免有些失落,如今夫人抬舉了他,他哪還有不好好報效的理兒。

“夫人,小的一定盡心盡力為您辦好這事兒。”他立刻就行禮表忠心。

微月滿意地笑了笑,讓他先下去了。

接著,是各房管事來回話和聽派的,等忙完了,都快要響午了。

沒時間過去和老夫人她們一起吃飯了,微月便讓凡紅去廚房取了午膳,一邊聽著小銀在跟她匯報最近那邊方家的情況。

“……那邊的老夫人聽說就要不行了,這幾天連水也不喝,昨天九夫人不知跟她說了什麼,就突然喝水吃粥了,如今這九夫人可不比從前,雖然還是把其他幾個夫人壓得不敢大聲說話,但卻沒再給臉色九爺了。”小銀低聲說著。

微月只當八卦一樣聽著。

半個月前葉氏才從娘家回了方家,那還是聽說了微月時常去找許氏,又給許氏過繼了一個孩子的事兒,深怕動搖了她的地位,拉著兩個孩子立刻就回來了。

知道方亦潯有意想將當家的位置讓出來也還給方十一,她立刻就不願意了,還讓葉老夫人也過來教育方亦潯,母女倆將方亦潯嫌棄得無一是處。

方亦潯平時雖木訥,但人總有三分火,最後索性對葉氏說,既然如此看不起他這個丈夫,那就不要委屈自己了,乾脆就和離了吧。

葉氏當場就怔愣在原地,一大堆還想抱怨的話都說不出來了,葉老夫人倒是還算鎮定,立刻就揪著方亦潯罵他負心了。

方亦潯說他自己既無納妾有無做出對不起葉氏的事情,如何負心了?還讓人將葉老夫人送了回去,既然葉氏嫁入方家,就是方家的人,若是要逼得他休了她,那就兩家都不必留臉面了。

也就是因為方亦潯的夫綱振作,才把葉氏的囂張火焰壓了下去。

不過這都跟微月他們沒關系,他們只要隔兩天派個人去問候一下方邱氏,知道她還沒掛了就行,管他們那邊風雲水起。

“夫人,老夫人使人來問您,明天是不是要一起到光孝寺呢?”凡紅走了進來問道。

微月略一思量,明天似乎沒什麼事情要忙,陪兩位老人家出去走走也好,便應了下來,就讓人去準備參拜的事情了。

而此時廣州十三行正處於旺季,同和行漸漸地重新展露光芒,雖然茶葉的進貨源仍被潘世昌給截住了,但也阻擋不了方十一要重振同和行的決心,普寧縣的茶葉收成極好,足夠供應同和行,但要應付北方那邊的需求,就有些困難。

總是被潘家這樣追著打……實在有些窩囊,方十一把大家伙都叫到一室,商量應對的策略。

方十一不是逆來順受的人,何況潘世昌的咄咄逼人已經讓他們忍耐到了極處。

“……憑我們的實力沒法將泰興行拉下,但結合大家的力量呢?”方亦茗道。

“別的商行畏懼潘世昌,未必和我們是一路。”方亦潯道。

“不管怎樣,總要試試的,我們就聯合別的商行,來反他一次吧。”方十一低聲說著,心中卻暗自考慮起該怎麼讓潘世昌重新忌憚同和行,大家和以前那樣井水不犯河水就最適合不過了。

方亦茗和方亦潯沒有反對方十一的意思,立刻就各自去安排了。

福掌櫃卻猶豫看著方十一,“東家,今時不比往日啊。”

方十一淡淡一笑,“我如何不清楚?”

“那……”怎麼還讓五爺和九爺去聯合別的行商呢?這法子未必行得通。

“潘世昌不是傻蛋,早就預了我們這一步。”方十一淡聲說著,“就是要他放低戒心……”

福掌櫃一怔,隨即大悟,是要五爺和九爺做餌啊!

想要對付潘世昌,未必就需要聯合那麼多商行,他不是大量購入茶葉嗎?如果沒有洋商需要,難道還能自己吃了?

光孝寺的寺院氣勢十分雄偉,殿宇看起來很壯麗,色彩鮮明。

大雄寶殿是光孝寺最主要的建築,構筑在高高的臺基上,鐘、鼓二樓分建在殿之左右。

殿內有三尊大佛,微月聽著僧人介紹,只勉強記得是什麼釋迦牟尼佛,還有文殊菩薩和普賢菩薩……

其實她很虔誠,只是記在心裡而已。

桐桐和瑞官從來沒到過人多熱鬧的地方,進了光孝寺,見著到處都是人,還有色彩鮮麗的屋頂房檐,都興奮地嘰嘰喳喳叫著。

微月吩咐了丫環要仔細看好了這兩個調皮猴。

兩老人家抱著寶貝孫子孫女去跟高僧求平安,微月一個殿一個殿地去上香添油。

“七姐姐?”轉身要離開大雄寶殿的時候,突然就一道疑惑聲在身側傳了過來。

微月好奇地轉頭看了過去,是個高高挽著發髻的年輕婦人,斜插著金步搖,穿著一身嶄新的鮮麗衣裙,眼睛晶亮欣喜地看著微月。

看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兒見過?

“真的是你,七姐姐,你什麼時候回的廣州?這些年是去了哪裡,一點消息都沒有。”那年輕婦人急步走了過來,拉著微月的手劈里啪啦地問著。

她身後的兩個嫲嫲打扮的急忙跟了上來,還不忘提醒,“姨娘,仔細身子。”

微月的目光快速從她小腹略過,是有身子了……只是還沒顯懷而已。

“七姐姐不認得我了嗎?”那婦人委屈地扁嘴看著微月。

“是十六妹呢,怎麼會不認得。”在她走過來的時候,微月就認出來了,是潘微苗……當年和徐管家的兒子相戀,要生要死地非君不嫁,只是不知如今是不是還跟以前一樣的想法。

聽著那嫲嫲好像喊她姨娘。

潘微苗突然眼圈一紅,委屈看著微月,“七姐姐……”

她身後兩個嫲嫲神色各異。

微月挑了挑眉,想撇開她好像不太可能,只好對那倆嫲嫲道,“我們姐妹許久不成一起說話,小銀,帶兩位嫲嫲到後面的涼舍吃茶,我與十六妹到外面走走。”

“這位夫人……”其中一個嫲嫲還想說什麼,已經被小銀邊拉邊笑著扯走了,還不忘往她們手裡塞了點銀子,兩個嫲嫲彼此看了一眼,心中暗想,只是和姐妹聊天,應該不是什麼大礙才是。

只是喊的是七姐姐……潘家的七小姐,不就是當年給方十一當續弦的?

那不就是……兩人都暗暗吃驚,已經被小銀拉出了大殿。

微月和潘微苗走到幽靜的涼亭中,潘微苗的眼淚立刻掉了下來,“七姐姐……”

“潘世昌已經不認我為女兒,這聲七姐姐,我是沒法承下來的。”微月嘆道,想到這個十六妹當年對她還算不錯,便軟了語氣,“記得當年潘世昌答應了你跟徐廣昌的婚事,如今是怎樣了?”

潘微苗哇一聲哭倒在微月懷裡,“七姐姐,你永遠都是我的七姐姐,當父親的女兒有什麼好的,廣昌……他,他死了,我本來也想隨著他去了,可是父親他……他非要替我定親,我與廣昌早已經私定終身,又如何能再嫁二夫,我以死相逼,才緩了兩年,可是,幾個月前,父親就把我許給了伍老爺,成了他的第六房小妾,七姐姐,我真想死了算,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微月頗為驚訝,“伍老爺?他的兒子都跟你一樣大了……”

“父親哪裡將我當是女兒了。”潘微苗哭泣著道。

“那伍老爺家人對你可好?”才不到二十歲的小女孩,嫁給快五十的老頭……這種心情可想而知,微月憐惜地撫著她的頭。

“七姐姐,我是生不如死……只是為了肚子裡的孩子,我不能就這樣走了。”潘微苗嗚咽著,“那些人越是容不下我,我更是不能讓她們如願以償。”

微月聽著,眉心微蹙,“誰容不下你?”

潘微苗似乎冷靜了一些,從微月懷裡抬起頭來,拿著絹帕拭著眼淚,聲音透著幾分怨恨,“我嫁給伍老爺之後,他雖對我不錯,但那伍夫人卻視我為眼中釘,還有其他幾房小妾……好幾次我都差點出事,若不是我福大命大,今日又如何能見到七姐姐。”

微月心中千回百轉,潘微苗剛剛分明說沒了徐廣昌情願去死,可看她面色紅潤……又有了身子,日子過得其實不錯,怎麼像想要尋死的人?

不是她惡毒覺得潘微苗去死才是應該的,而是聽潘微苗的口氣,更像一個不折手段想要生存下去的小妾……哪有半點生不如死的樣子?

“七姐姐,你這幾年又過得怎樣呢?”潘微苗已經恢復了冷靜。

微月淡淡淺笑,“尚可。”

潘微苗嘆了一聲,“當初你怎麼就跟父親作對了呢,父親是氣頭上才與你絕了關系,你若是肯對他說幾句軟的,他自然就原諒了你,七姐姐,有娘家為自己自己撐腰到底是不一樣的,就像我如今在伍家,別人不敢拿我如何,還不是看在潘家的份上,如果你沒跟父親鬧到這個地步,又怎麼會被那邱氏趕了出去……”

微月面上依舊帶笑,心中早已經有些無奈,潘微苗對徐廣昌……其實沒有她自己想象的那麼情深吧,她更愛自己啊。

“微苗,就算沒有潘家的依靠,我依然能過得很好,你放心。”微月收起那點憐惜的同情,已經掛上疏離的淡笑。

“七姐姐若是想跟父親認錯的,我可以去幫你說話。”潘微苗道,如今她有了潘家作依靠才能在伍家受盡寵愛,也認為如果能讓微月也和她一樣有娘家依靠,那就更好了。

“如今我娘家是姓翁。”微月淡聲道。

“七姐姐難道連姓氏也想改了?”潘微苗不贊同地問。

“有何不可?”翁微月……哈,不也挺好聽的。

“七姐姐!”潘微苗還想繼續勸下去。

“你那兩個嫲嫲找你了,可能是有急事呢。”微月指著花園的另一邊道。

潘微苗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她一眼,“等我得閑了,再找七姐姐細說吧,這裡也不好說話。”

微月笑著點頭,目送她離開涼亭。

收回視線,目光不覺意間略到一抹白色身姿,她微微一怔,急急側頭看了過去。

眼眶突然就有些發熱。

谷杭……
第二百八十六章緣分

一襲輕柔如紗的白色長袍,袖口和領口都繡著暗底線的柳葉圖案,看起來依舊顯得那麼清逸俊美,高貴優雅。

只是那溫潤如水的氣質仿佛因這些年在戰場磨練得幾乎只剩下深刻的凜冽滄桑,眉梢眼角的風情添了幾分的冷銳,如刀砍斧鑿般的攝人身姿……

他眸光熠熠地回視著她,含笑接受她的打量。

慢慢地走到她面前,眼眸一如溫潤的白玉,仿佛世間只有她一人,只能看到她一人,烏黑潤亮的眼底有無盡的思念和溫柔在無聲地流淌。

微月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胸膛,“谷杭?”

“是我。”低沉的嗓音含著淡淡的笑意,眼眸伸出深藏著察覺不到的激動,想擁她入懷,卻又不敢沖動為之。

“你……你回來了,你這家伙,打戰就打了那麼多年,一點消息都沒有……”微月忍不住哽咽,她心中對谷杭有些內疚,當初知道他對自己的心思,那麼狠心一刀斬斷所有希望,就是不希望他越陷越深,也不想自己左右為難。

怎想到會一別數年,幸好他能無恙歸來。

谷杭只是揚唇淺笑,溫柔地看著她,“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會打這麼多年,也不知道……你是不是願意聽到我的消息。”

微月驚愕地瞪著他,心裡既委屈又生氣,怒聲問道,“你我之間不是朋友嗎?”

“微月……”谷杭柔柔地低聲喚道。

微月怔了怔,沉默不語了。

微風徐徐而過,吹動花園裡的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

自己將谷杭當朋友又怎樣呢?早在京城知道他的心意那一刻,他們之間就不能那麼純粹地成為朋友。

她以為這麼多年過去了,他應該已經放下了。

只能說,他們之間的緣分不夠。

在她遇見他的時候,她還沒愛上方十一。

其實她是先對谷杭動心,淡月輕攏的那夜,對著一個有青雲流觴般風度的男子,對著一個像從畫裡走出來的天人,要不動心多難。

可動心不是愛,她對他有瞬間的驚艷,但不足以愛上。

她和方十一的愛情,是慢慢累積出來,兩個相似的人只有一方先征服了另一方,才能產生愛情,她是從什麼時候愛上方十一的,她已經記不清楚了,等她發覺自己的心意,已經就那樣了。

如果當初她是未嫁時遇到谷杭,也許她在動心的那瞬間就不會立刻回頭,而是勇敢地繼續去了解,去愛。

所以,他們之間,是真的緣分不夠……

谷杭低眸看著她姣好白皙的臉頰,心裡微微發顫著,以為自己能忘記的,可自從那日見她臉色慘白倒在他懷裡之後,他就沒法自如控制自己的心,明明不想再見她的,偏偏還是遇到了她。

他其實已經在廣州好幾天了,一直努力讓自己不要去找她。

“……是回來將兵權交回皇上,受了索綽羅大人的付托,過來找章嘉,再過幾天就要回去了。”他低聲解釋起來,“回蒙古草原……”

微月聽到最後已有些恍惚,“才剛打完戰,怎麼又去什麼草原了?”

“那兒才是我的家。”谷杭輕笑道。

啊,對了,他是從草原長大的,是乾隆把他帶回來的。

這麼急著交回兵權,又要回到草原去……是想要避開朝廷瞬息的變幻,是想讓乾隆對他放心嗎?還是只是因為想家了?

“以後都不回來了嗎?”微月低聲問道。

“聽章嘉說,你生了個女兒,想來應該很像你吧,我好像沒準備見面禮。”谷杭默了一會兒,轉移了話題。

微月只覺得有些悲傷。

“一點都不像我,太調皮了,見了誰都不認生,仗著大家都寵她,都要無法無天了。”只好笑著一起避開那些讓人心酸的話題了。

能夠無法無天地得寵,也能顯示其母親在家中的地位吧。

方十一是個比他幸運的男人。

正說著,就見到白馥書帶著桐桐從鵝卵石小道上走過來,在奶娘懷裡的桐桐大聲叫著,“娘,娘……”

谷杭眸光熠熠地看了過去,真是粉雕玉琢的孩子,和她很像……長大後又是一個傾城美人吧。

白馥書眼底閃過一抹詫異,剛走上涼亭就立刻給谷杭行了一禮,“貝勒爺。”

谷杭側身避開她的禮數,溫聲道,“翁老夫人不必客氣。”

桐桐睜著一雙清澈干凈的眼睛,直直地盯著谷杭,還伸出肉呼呼的小手,“抱抱……”

微月差點捂額,這小鬼!

谷杭臉上充滿愉快的笑意,從奶娘手里接過桐桐,“叫什麼名字呢?”

白馥書小心翼翼地看著桐桐,“貝勒爺,這怎麼好呢,小孩子不懂事。”

桐桐甜甜笑著,“我叫桐桐,叔叔長得好漂亮,比爹爹還好看。”

微月滿臉的黑線,小色女啊!

谷杭朗聲笑了起來,寵溺地捏了捏桐桐的鼻頭,“桐桐更漂亮。”

白馥書深深看了微月一眼,心中莫名輕嘆。

有了桐桐的童言童語,谷杭和微月之間也顯得不那麼拘束,後來方老夫人也帶著瑞官過來了,知道谷杭是貝勒爺,還小嚇了一下,立刻就要行大禮,被谷杭和微月阻止了。

既是朋友,就不該有身份的區別。

谷杭是已經認不出瑞官了,這孩子剛出世的時候,他還抱過的,如今也已經五歲,幾乎是認不得了。

瑞官不像桐桐那麼放肆,但到底也是個自小不認生的孩子,沒幾下就跟桐桐一起圍著谷杭,嘰喳問起了草原和戰場上的事情。

“我以後也要當將軍!”瑞官立下壯志豪言。

微月一巴掌拍向他的小屁股,“當個什麼將軍,不行。”

再過幾十年清國就要陷入鴉片戰爭之中,再之後又要面對強國的侵犯……她絕對不會讓她的子孫入朝為官的。

瑞官委屈地嘟著小嘴,“為什麼?為什麼?”

“聽你母親的,將軍不好玩。”谷杭摸了摸瑞官的頭,有些後悔不該說起行軍打仗的事情給他聽。

桐桐奶聲奶氣地拉著瑞官的手,“二哥不要當將軍,不要離開桐桐太遠。”

瑞官一掃失望的神情,笑嘻嘻地點頭,“嗯,不離開桐桐,也不離開娘。”還撒嬌地偎依到微月身邊。

三分鐘的熱度都沒有!微月好笑地看著他。

聊了幾句,見天色不早,自然是要打道回府,只是桐桐如今還賴在谷杭懷裡,非要谷杭到家裡做客不可。

谷杭哭笑不得,又不忍心拉開桐桐的手,在微月和方老夫人的盛情邀請下,答應了一起到方家。

替谷杭駕車的是托多,見到微月這個熟人,立刻就跳下車轅,打千兒行禮,“方夫人。”

微月仔細回想了一下,才認出是當初去京城,一路上保護她的兩個侍衛,是叫托多還是隆多吧,“你是托多?”

托多咧嘴一笑,“正是小的。”

微月笑著問谷杭,“束河呢?該不是在京城成親了捨不得離開?”

谷杭眼瞼低垂。“他戰死在沙場。”

那個像谷杭的影子一樣的束河……微月心中頓感悲傷。

這場為清國邊疆而戰的戰爭,谷杭到底得到了什麼?乾隆的信任嗎?那為何又收回了兵權?能得到想要的親情嗎?如今又有誰能是谷杭的親人?

就連最信得過的束河也離開了……

谷杭,這些年來,你到底是怎麼過的?難道就沒有感嘆命運不公的時候,難道就沒有覺得寂寞孤苦的時候,難道就沒想過要為自己爭一爭的時候,難道就沒有……想要流淚的時候嗎?

為什麼每一次見到你,都能笑得這麼風塵不染,笑得這樣溫柔似水?

桐桐在谷杭懷裡催促著大家快走。

兩位老人家同一架馬車,微月和瑞官一架,桐桐還不肯離開谷杭,便跟著他一起上了馬車。

回到家裡的時候,章嘉正帶著茂官在練拳,見到谷杭跟著微月她們一起回來,驚訝過後立刻笑了起來,“谷杭大哥也來了。”

“小舅舅。”桐桐笑嘻嘻地叫著章嘉。

章嘉伸手就要抱她。

桐桐轉過頭摟住谷杭的脖子,“谷叔叔抱就好。”

章嘉受傷地看向微月。

白馥書和方老夫人先笑了起來,微月沒好氣地道,“這麼喜歡谷叔叔,把你送給他了。”

桐桐聽了竟然還皺著眉頭考慮起來,“谷叔叔家裡沒有爹爹和娘……可是我們這裡沒谷叔叔……”

茂官給谷杭行禮之後就一陣沉默地站在微月身邊,聽到桐桐這樣說的時候,雙眉皺了起來,眼神有些幽怨。

沒多久,方十一就回來了,見到谷杭抱著桐桐坐在大廳,不免有些訝異,很快就恢復了神色,和谷杭寒暄起來。

連方漢玉和翁巖也出來拜見谷杭這個貝勒爺。

微月讓下人帶著三個孩子都回屋裡去,桐桐是依依不捨地跟谷杭道別。

男人有男人之間的話題,說了幾句,老夫人和白馥書就回了內屋,微月吩咐廚房準備了飯菜,怎麼也要給谷杭接風洗塵的。

晚上,方十一心情失落地從桐桐的屋裡回到正房,摟著微月抱怨,“桐桐竟然不知道最喜歡誰……才見了谷杭一面而已……”

微月默默地無語,剛剛茂官也跟她抱怨了,妹妹今天都沒要給他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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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七章後著

第二天才知道索綽羅大人托谷杭跟章嘉交代的是什麼事情。

索綽羅都翰有一等子爵的爵位,這兩年來身子不大如從前,便想立世子,自然是非章嘉莫屬,只是都這麼多年過去了,章嘉仍舊不願意踏進索綽羅家半步,更別說繼承爵位了。

谷杭雖應承索綽羅都翰會來勸說章嘉,但實際上也是知道章嘉是不會答應回去的。

何況哈達氏也不會輕易讓章嘉繼承爵位的,聽說她已經做主替章嘉定了一門親事,是她的侄女,如果章嘉不回去京城繼承爵位,那她的侄女也就只能嫁給那個敗家子。

但如果章嘉願意繼承爵位,隨時也可能落入她的掌控中,索綽羅家這幾年都在她手裡,怎麼可能會輕易讓章嘉好過?

章嘉毫不考慮地拒絕,已經去信京城,告訴索綽羅都翰,他不會繼承爵位,更加不會娶那哈達氏勞什子侄女。

並讓微月使人去陳家提親了。

只要他成親了,哈達氏就不會再打他的主意。

方老夫人和白馥書知道微月忙,便將章嘉的婚事攬到身上,這兩個老人家如今默契得很,已經是將章嘉當是自己的孩子,知道他願意跟心儀的姑娘提親了,都不知道多高興。

到了晚上,在南海當差的方樹榮使人送信回來,說是再過兩天是沐休,打算到廣州來看望父母,方老夫人更加心情愉快了。

“夫人,貝勒爺來了,在爺書房呢。”小銀走進來對微月道。

微月一怔,“在書房?”

小銀回道,“是呢,章嘉少爺也在呢。”

可能是要商量什麼事情吧,不過谷杭跟方十一能商量什麼呢?心中好奇,不過等方十一回來也能問個清楚,微月也就沒往這上面多想,而是忙起別的來。

正看著家里的賬冊,吳氏和陳氏就來了。

上次吳氏吵著要分家,被方亦承教訓了一頓之後,安分了不少,對待微月也客氣了許多,只是當初對方十一充滿怨恨的方亦承這一次卻那麼平靜,好像有點不太對頭。

這一次她們兩人結伴同來,雖然沒有明說,似乎隱隱也有想要分家的意思。

“……如今十一爺主持同和行也有兩個月了,這好像也沒怎麼進展的,繼續下去,恐怕方家的老本也要虧了吧。”陳氏看著微月,試探問道。

吳氏接道,“可不是嗎?本來就剩下不多了,就那一處大宅和幾個小莊,難道真要賠貼在同和行上?十一夫人,你覺得呢?”

微月淡笑道,“生意上都是有賺有賠的,不過我也不太懂這門道,指不定哪天就大賺了呢。”

“要能有以前那樣的風光自然是最好,只怕是如今難以復返了。”陳氏道。

吳氏道,“也不一定要認死在同和行,別的買賣就不能做?”

“四夫人有什麼建議呢?”微月笑著問道,這兩個人今天倒是一唱一和,不知打的是什麼主意。

“我一個婦道人家哪能有什麼建議。”吳氏乾笑幾聲,“只是覺得……如今家裡所剩的產業不多了,我們幾個又是無所出的,將來也不知道能不能剩下點來養老。”

“同和行如今也沒拿方家的產業地抵擋,四夫人你擔心什麼?”微月挑眉問道。

吳氏撇了撇嘴,“我這不是未雨綢繆嘛。”

“可不是,我們不像你,如今是不怕往後的日子,我們是膽顫心驚,如果將來不能依靠家裡,我們要怎麼辦?”陳氏道。

微月有些不耐煩地低下眼睫,這兩人是要來打探什麼?還是想要從她這裡得到什麼承諾?

“就是就是,既然你能替五夫人幫著過繼一個孩子,那不如也幫幫我們……”吳氏討好地笑著。

“四夫人,過繼孩子的事情是五夫人自己的誠意打動了堂叔父,若是你們想要孩子,盡可請九爺去為你們做主。”微月淡淡說著,她也只是跟堂叔父提了一下,他並沒有答應下來,是后來許氏和方亦茗的誠心打動了他,根本沒她半點功勞。

這陳氏和吳氏倒覺得這是她應份的責任了。

“就九爺他那點魄力,別房的人未必給面子。”看重的就是方十一在家族中的影響力,才來求微月幫忙,若是有個孩子,分家的時候也能多分一些。

如果沒有一個孩子在身邊,就算分家了他們以後也沒好處,老去之後,誰來照顧他們,難道還指望家族養他們一輩子?

“連當家作主的九爺都幫不了你們,我們就更加不行了。”微月斜了她們一眼,端了茶盞。

陳氏和吳氏悻悻然地笑了笑。

送走了這兩人,就聽說方亦潯和方亦茗也來了,被方十一叫了進去書房,沒多久,三個人就匆匆離開了家里。

谷杭也沒有和微月碰面,跟著方十一一起離開的。

微月把章嘉喊了過來,先是跟他說了要在附近給他買一座宅子,要成親了,總不能還住在前院,正好在他們附近有一座三進的宅子要找買主,微月已經買下來了,正讓人加緊修葺。

雖然婚期沒有定下來,但也要先準備好才是。

章嘉難得露出一個靦腆的笑容,對微月道,“一切你做主就是了。”

“那也要你們自己合適,明天要去普寧縣跟陳家提親,你可別動不動就跟詩意吵起來啊,要是人家不應你,看你怎麼辦。”微月提醒道,這對小冤家每次見面都要互相刺幾句的。

“我每次都是讓著她的。”章嘉嘀咕著,但心裡也漾起一股從所未有的甜蜜和緊張。

微月輕笑幾聲,狀似不經意地問,“剛才方亦潯和方亦茗似乎來了一趟,怎麼這麼快就走了?”

章嘉臉上浮起一絲怒意,“十一爺在部署對付潘世昌的事情,不知為何這事兒讓方亦承給知道了,他把這事兒給攪黃了,如今沒有人願意和同和行站一陣線,十一爺是去解決這事兒了。”

這是之前用過的招數,方十一怎麼還會繼續用?就算沒有方亦承,潘世昌也不會像上次那樣沒有準備吧?

她似笑非笑看向章嘉,“我要聽全部!”

章嘉嘿嘿地笑了兩聲,就知道瞞她不過的,“其實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聯合其他商行去對付泰興行,只是想給潘世昌一個假象,倒是沒想到方亦承會這麼自私出賣同和行。”

“那麼谷杭又怎麼會在這裡?”微月問道。

“他是來問……和珅這些年在京城上位如此迅速是不是十一爺在背後支持的。”章嘉小心翼翼看了微月一眼,“他還答應了會在皇上面前建言,重開十三行絲綢出洋的禁令。”

微月呀了一聲,她是猜到和珅背后有人在支持他,說是方十一也不覺得驚奇,可是谷杭願意幫助同和行……就顯得有些驚訝了。

“……之前跟李寺堯奏請了幾次,他都不肯向朝廷奏請,分明就是想看同和行被潘世昌一步一步釘死,所以谷杭知道是十一爺幫助了和珅,也答應幫這個忙。”章嘉繼續道。

“谷杭跟皇上開這個口,皇上肯定會答應的。”谷杭立下那麼大的功勞,又交回了兵權,好像無欲無求的樣子,乾隆反而更難受,如今有所求了,他還不趕緊答應施恩嗎?

但他是真的為了和珅,還是……想要幫她,也一時說不清楚,只覺得欠他的有多了一些。

方十一他們來到同和行,方亦承已經一臉得意的笑坐著等他們。

方亦潯憤怒過去抓過他的衣襟,“你究竟在搞什麼!為什麼要當反骨仔,讓同和行陷入困局對你有什麼好處?”

“老四,你明知道潘世昌和我們不對路,怎麼還……”方亦茗也開口責怪。

方亦承只是冷笑看著方十一,“既然我不能讓同和行好,那就大家一起死好了,你想讓大家覺得你才是方家的福星,我告訴你,不可能!我絕對不會讓你輕易好過的。”

“你在胡說什麼?同和行是我們方家的心血,你怎麼說出這樣的話?”方亦茗大聲問道。

方十一只是淡定從容地看著他,福掌櫃等人站在他身後,冷冷注視著方亦承。

“這是我們父親的心血,關你方十一什麼事情?”方亦承的眼神猙獰,充滿了嫉妒。

“就憑你也想掰倒我?”方十一輕輕一聲冷笑,以一種睥睨的姿態問方亦承。

“那就瞧著吧。”方亦承狂笑出聲,仿佛見到方十一一無所有的樣子了。

“放開他吧,九哥。”方十一淡聲道,然後走過去拍了拍方亦承的肩膀,“其實你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

方亦承微瞇起眼冷視著他,心中不禁有些疑惑,自己明明透露給潘世昌知道,方十一要聯和其他商行對付他,潘世昌昨天將市場所有的茶葉都買入倉庫了,如今就算方十一聯合誰都是沒用的,沒有茶葉……還能做什麼?

“福掌櫃,將同和行的茶葉全部降價一成。”方十一回過頭吩咐福掌櫃。

潘世昌是以高價購買的茶葉,要是不想壓貨的話,就必須比同和行再降低價格,這本錢可要大虧了。

他早就算準了今日這一步,斷了供給北方的茶葉,才能確保今日能夠對付潘世昌。

這也是一種冒險,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泰興行要掰倒不容易,如果這次能讓潘家元氣大傷,那麼,同和行會有一段相當長的平和時期來重新站穩腳了。

“你想拿方家的銀子來支撐同和行?不可能!我要分家!”方亦承大聲叫道。

方十一看向方亦潯,這分家不分家就是他們房頭的事情了,與他無關。

方亦潯深深看了方十一一眼,咬牙對方亦承道,“好!就分家!”
第二百八十八章訃音

自古以來,有父母在不分家的規矩,但如今方家不同以往,方邱氏病臥床榻,幾個媳婦除了許氏仍舊盡心照顧之外,其他的連來問個安都是極少的。

族裡的長輩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果不是邱氏將幾個庶子害得不能生育,她又何須晚年凄然,何況當初他們這房頭還風光的時候,邱氏可沒少看不起別房的人,就是族長,也曾經被她冷言冷語過。

家裡的產業所剩不多,要分成四份,方十一已經不屬於他們房頭的人,自然沒有分他一份。

大宅子不能動,只能留給方亦潯,且也只有方亦潯有兩個兒子,其他人都無所出,同和行更加不能動,同和行是整個方家的根本,只能分股,不能拆散。

方亦承卻不願意了,他想要分家的原意本來就是想拆了同和行,這招牌要分給哪個兄弟都占便宜的,就是絕對不能落到方十一手裡。

最後只能再拿出方漢德給方漢玉的信,言明了同和行是要交給方十一的,哪個人都沒得爭。

方十一提議了分股,將來同和行賺錢了,就給每個兄弟分利,還留了一份給族裡的公家用度,辦族學也好,幫助族裡的有志青年到海外游學也可,總之就不能讓同和行散了。

這提議得到族裡所有老人家的贊同,因此,這分家也就這樣定下來了。

同和行仍然屬方十一,其他兄弟只有分股。

方家大宅和祖田都留給方亦潯,各處莊子由其他幾個兄弟平分,方亦茗過繼了一個兒子,要比別人多了幾畝良田。

還以為家裡剩多少產業,沒想到清算出來,也不過這麼一點,那還不如不分家!

方亦儒夫婦是深感後悔,方亦承則一聲不響,收拾了家當之後義無反顧離開了大宅,這家一分,只怕從此就成陌路人了。

邱氏仍舊住在方宅的上房,得知已經分家之後,渾濁的老眼滑落一滴淚水,這個家到底還是沒了,她爭了一輩子怨了一輩子恨了一輩子,最後到底得到了什麼?

方漢德啊方漢德,這樣的結局你可有想過,可有預料到的?

他們夫婦彼此怨恨,她恨他寵愛小妾,一個女人接一個女人納進家里讓她難堪,他恨她害死了他心愛的女人……

是為了彼此的利益,彼此想要的東西才勉強維持著夫妻的表面。

直到死……他都沒有原諒她,而她到現在這一刻,除了怨恨,也沒有得到什麼。

不管怎樣,這個家散了,一切恩怨都能煙灰湮滅了。

方亦潯跪在床踏板上,低聲說著分家的情況,沒有發覺邱氏的異樣。

邱氏緩緩地閉上眼睛。

意識模糊中,仿佛記起當初紅蓋頭給掀開那一瞬,見到那般俊美清逸的男子,一見傾心,而後……

“母親?”站在方亦潯身後的方亦茗首先察覺方邱氏嘴角突然揚起詭異的笑紋,輕輕地換了一聲。

方亦潯也看了過去,才發現方邱氏的胸膛沒了起伏。

“母親……”方亦潯急忙站了起來,連喚了幾聲,伸手去探她的鼻息,臉色突然一變,轉頭對方亦茗搖了搖頭.

方亦茗臉色頓時難看起來,有些發白地看著方亦潯。

“得把十一找過來!”方亦潯低聲說著,然後目光頓時一厲,轉向在旁邊服侍的靜娘。

靜娘被嚇了一跳,“老夫人她……她……”

“這事要是傳了出去,你也不會好過。”方亦潯冷冷地道。

“不說,奴婢絕對不說!”靜娘急忙跪了下去,發誓自己絕對不會透漏半點風聲。

方亦潯和方亦茗對視一眼,兩人沉默地走出了上房,並讓兩個信得過的丫環過來看著靜娘,不許她踏出上房一步,也不準她跟誰接觸。

“我還是親自去一趟找十一,你趕緊把四哥找來,這事不能現在傳出去,得緩兩天,不然說成是咱們氣死的就不好了。”兩人走了幾步,方亦潯突然停下來,壓低聲音對方亦茗嚴肅說道。

方亦茗點點頭,“我明白,你趕緊去,我使人去把四哥找來。”

“嗯!”方亦潯沉重地點了點頭。

不管邱氏對他們幾個兄弟做過什麼,她到底還是母親,如今在重病之中,他們還鬧分家,所謂父母親不分家,如此一來,他們可就成了大不孝……

話剛說完,就立刻分開行動了。

方十一正跟微月商量想在荔枝灣重新再買一處莊子的事情,因為微月和茂官都喜歡那裡,之前的莊子已經成了詩社,不如就再買一處,還沒說完,就聽到方亦潯的求見。

以為是關於同和行的事兒要商量,方十一就在書房見了他。

方亦潯剛走進來就立刻道,“十一,母親沒了。”

方十一還有點沒反應過來,愣了一下才皺起眉心,幽黑的眼眸看不出什麼情緒,只是微微一嘆,“竟然在這個時候……”

“總不能在這個時候送訃音吧,別人要怎麼看待我們方家?”方亦潯好像找到主心骨一樣,求助地看向方十一。

“難道還能拖上一頭半月?瞞得了一天兩天不算什麼,分家的事兒不能讓邱家知道,讓族裡也就族長幾位老人家知曉,其他人一概都瞞著,老四離開了大宅就讓他走,讓老五留下,等喪事過了再公開!”方十一立刻就道。

方亦潯恍然一悟,立刻點頭,“你說的沒錯,不能推遲發喪,只能暫時不分家,我立刻就回去找四哥說。”

如果他們都被冠上不孝的名頭,這以後的生意也就不好做了,不孝之人定是不義,但誰又能理解他們的苦衷和無奈。

方邱氏是差點毀了他們方家的子嗣。

“我跟你一起去。”方十一道,不管怎樣,自己和邱氏也有二十幾年的母子關系,不算這一層關系了,也是嫡親叔婆,自己合情合理都該去幫忙的。

方亦潯幾乎是松了口氣地點頭,“有你在那就最好。”

方十一淡淡笑了笑,讓多壽去跟微月交代一聲,今晚可能會遲些回來。

到了方家,方亦茗和方亦承正在書房裡吵架。

“……死了豈不是更好,何必還顧著這虛名,本來咱們也沒想著要多孝順她,若不是他,我們會有今日?”方亦承聽到邱氏沒了的消息之後,竟大笑幾聲,拒絕為她披麻戴孝。

“老四,天下無不是的父母。”方亦茗沉聲道,他也怨過,但孝義為天,又能如何?

“你沒蛋就別裝漢子,咱們還是同一親娘的,你至於為了當孝子就這麼孫子嗎?”方亦承大怒喝道,他跟方亦茗都是路姨娘所出,可偏偏兩個人向來不同心。

方亦茗臉蛋微微發紅,也是忍著怒火,“老四,說話別這麼難聽!”

“老四,都是自家兄弟,不能這麼罵人!”方亦儒也勸道,“我們就聽老九的吧,該怎麼樣就怎麼樣,總不能讓族人說二話。”

“孝子就讓你們當去吧。”方亦承冷哼了一聲,轉身打開房門,卻赫然見到方十一和方亦潯就站在門外,臉色立刻又沉了下來。

“你以為把事情鬧大了對你有什麼好處?不孝之人,誰又看得起你?難道你也不打算在廣州做人了?無仁無義之人,誰願意和你做生意?”方十一冷冷盯視著方亦承,聲音如寒冰一般。

方亦承怔了一下,緊抿著唇瞪著方十一。

方亦茗見到方十一出現,不知為何心中就覺得事情能控制住了。

“大哥和老五暫時別搬出去,別人問起老四的,就說是去小住,立刻通知邱家舅老爺,還有族裡各房也要去送訃音!”方十一抬腳走進書房,看也不看方亦承,以一種不容抗拒的語氣吩咐著。

方亦潯,方亦茗和方亦儒都習慣性地應了一聲是。

方亦承只是更加冷眼看著方十一,但又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是對的,除非他不想在廣州做生意了,否則絕對不能背上不孝的名義。

方邱氏去世的消息就這樣傳了出去。

邱老太爺不到半個時辰就帶著考不上秀才的兒子哀嚎地出現在方家大宅。

“我可憐的姐姐……你怎麼這麼快就走了啊,兄弟我還沒來得及送你一程吶,您到底有什麼委屈都沒還沒說,怎麼就走了啊……”

邱錦清也跟著大哭,“姑母,您死得太不值了……”

方家幾個兄弟聽著就皺起眉,方亦潯將跪在床前的邱舅老爺扶了起來,“舅父,節哀順變,母親離開,我們也很傷心。”

邱舅老爺假意拿著袖子拭了拭眼角,“你們不必假仁假義,不是親生的到底不是親生的,本來是好好的,怎麼說沒了就沒了,今們若是不能給我個說法,我們邱家可不會輕易罷休的。”

“舅父,母親本來就病重,這也不是突然就發生的事情。”方亦茗道。

“就是,別在這個時候來找事兒,先給母親穿上壽衣吧。”方亦儒道。

方亦潯等人都已經換上了孝服。

“我們先出去,讓堂嬸娘她們進來給母親換壽衣。”方亦承淡聲說著,已經率先走出屋裡。

邱舅老爺哪肯作罷,還大聲要討公道。

“舅父要是讓母親死後還不得安寧,我們才真正是不孝子,怎麼,舅父是打算跟我們打官司了?”方亦承冷聲問道,不必說了,這邱家是以為方邱氏死了,以後不能得到方家的好處,想趁這個機會鬧起來,以為他們會怕事拿銀子塞他嘴巴呢吧。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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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九章各不相犯

給方邱氏穿壽衣的人是三房的疏堂嬸娘和葉氏幾個媳婦。

疏堂嬸娘一邊給邱氏脫下舊衣,嘴裡一邊念念有詞,壽衣是從裡層到表層,白衫,青衫……外衫,大裙,短褲等共七件。

葉氏幾個年輕的婦人臉色都有些發白,不敢正面看邱氏的臉龐,只覺得那臉色青灰得有些嚇人,斷氣沒多久的身體還沒僵硬,但卻冰涼得可怕。

族裡的老人已經在外面議事,商量該如何處理喪事。

邱舅老爺還在那裡亂蹦亂跳,最後被族長怒聲制住了,不允許他繼續在方家撒野,還將邱氏所作所為計較與他聽,若真要鬧到打官司,他們邱家未必在理。

其實邱舅老爺也只是虛張作勢想要嚇唬方亦潯,看能不能從方家取回方邱氏當年的嫁妝,真要動起真格來,他斷是不敢跟方家鬧大的。

方十一並沒有穿孝子服,而是作為侄兒為邱氏戴麻。

知道邱氏離開人世,微月心中一陣唏噓,也許這也算解脫吧,不知道她在臨死的那一刻,究竟有沒後悔這些年的所作所為,如果她沒那麼惡毒,晚景又何必這樣凄涼。

靈堂就設在大廳,邱氏的屍體就安置在冥椅之上,身下墊著三組麻衣,身上蓋著棺被,昏黃的火光之下,顯得有些寂寥。

要七天之後才能出殯。

每天早上,方亦潯等幾對夫婦都要到靈前痛哭,這好像一種叫做孝的習俗。

方家的這場喪事辦得極為低調,但吊唁的世交卻不少,多數是看在方十一的面子上,讓方亦潯等人都有些尷尬,特別是方亦承,心裡又是一陣嫉妒難受,但關鍵時刻,容不得他們出錯,只能盡心盡力辦好這場喪事。

潘家也使人來了,卻被族裡的老人阻擋在外,方家永遠不與潘家來往,這是知道潘微華做的事情之後,族裡的老人決定的。

雖然盡量不讓外人知道分家的事情,但也免不了要應付一些猜測,其實方亦潯他們自己也不知道,方邱氏究竟是因為知道分家之後才一怒之下氣死的,還是燈枯油盡走到了盛名的盡頭。

但仔細一想,方邱氏本來就不是那麼希望他們兄弟之間團結的母親,又怎麼會因為分家的事情生氣?應該覺得解氣才是吧。

不管外頭的猜測如何,這場喪事還是終於順利完成了,方亦潯也將方邱氏的嫁妝還給了邱家,他們誰也不想到得這份便宜好處。

但和邱家的親戚關系也差不多到此為止了。

方亦承在辦完喪事之後,就立刻離開了方家,並且積極地跟粵海關申請,想要自立門戶開一家商行。

同和行的茶葉降低了一成的價格,頓時生意好了起來,賺得雖然不多,但不至於虧本,本來跟洋商做生意,這利潤提的就高。

泰興行的茶葉頓時積壓得更厲害了。

方家和潘家之間一時之間如同水火,兩家商行成了廣州百姓茶餘飯後的話題。

連潘世昌不認潘微月這個女兒的事情也被拿出來反復說道。

潘微苗不止一次上門來找微月。

這一次,連嫁到黃埔港造船世家的潘家二小姐潘微英也來了,是來責怪微月不該任由方十一算計娘家的。

這兩人當初對待自己還算不錯,可這一聲聲的譴責,卻讓微月心里不免有些不耐,潘家還算她哪門子的娘家?

“……父親當時只是氣頭上,又不是真的就不要你這個女兒了,你捫心自問,你在家裡的時候,父親待你哪點差了別的姐妹?當時也是你不對在先,女子雖嫁出去了如潑水,但也不能不管不顧娘家,也不知道勸勸方十一,怎麼就讓兩個自己人斗了起來。”潘微英語重情深地計較著微月,完全一副長輩的口氣。

潘微苗附言,“二姐姐說的極是,就拿這次的事情,生意向來各做各的,方十一怎麼能以這樣的招數對付父親,七姐姐,難道你都不懂得為娘家著想的嗎?”

微月勾起一抹嫵媚慵懶的笑,眼神顯得有些清冷,“娘家?二位是不是搞錯什麼地方了,潘家還算是我娘家嗎?”

“七妹,你這話就不對了,潘家是你的根,難道你還跟自己的親生父親較勁了不成?天下還有這個理兒的嗎?”潘微英斥道。

微月笑了笑,“我娘被趕出去,父女關系也斷絕了,我不知道這算是哪門子的較勁,你們若想來勸我跟潘世昌相認,那也是潘世昌自己來說,若是關於生意上的,抱歉,我只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女子,外面的事情從來不過問的。”

潘微苗見微月仍舊是這種不將她們的話放耳裡的態度,心中有些動氣,“你還能抹滅了你和潘家骨血相連的事情?”

“難道還需要我削骨還父?我真是傻子不成?如果不是潘世昌打壓同和行,會走到今日這一步,當年外子深陷囫圇的時候,潘世昌又做過什麼,我會不清楚?”當年李寺堯趁機報復方十一,其中還有潘世昌的出力,他也是想整死方家的,這件事她雖沒明說,可深刻在心中。

“你還跟自己的父親記仇?”潘微英不悅地問道,覺得微月實在太不值好歹,以前的七妹可不是這個樣子的,也不知道怎麼就換了個人。

“父親?在他一封絕義書來到我手裡的時候,我再那麼不要臉地喊他父親,我還怎麼見人呢?”微月冷冷一笑。

“潘微月!”潘微苗氣得站了起來。

“我姓翁!”微月冷聲道,本來女子的姓氏問題也不是太重要,反正都是方家的人了,既然潘家現在還利用這點微不足道的關系來利用她,她索性就趁勢把姓氏給改了。

反正她本來就不是真的潘微月,是不是姓潘對她而言不重要。

“你母親不要臉,你還跟著不要做人了?”潘微英氣極喝道。

微月的臉色立刻就沉了下來,眸光如蒙上一層千年寒冰,冷冷地注視著潘微英。

潘微英不自覺地往後縮了一下,背脊不禁冒起寒毛,這樣的七妹……是第一次見,她一直以為,七妹就是那個傻乎乎的丫頭,從來都是別人說什麼,就相信什麼的,也是因為這樣,當時才會對她好些的。

“我娘怎麼不要臉了?她是偷了搶了還是殺人了?我們行得正站得穩還怕別人閑言閑語?”微月冷聲說著,連應付她們最後一點耐心都沒了。

“一女不事二夫……”潘微苗咽了咽口水,支吾道。

“男未婚女未嫁,是誰規定不能成親?”微月厲聲問道,“你們也是嫁出的女兒了,今日是來替誰說服我,回去告訴潘家那些人,潘世昌能一紙絕義書斷了我跟我娘的一切親情,在我們落難的時候袖手旁觀不說,還落井下石,我翁微月只認翁巖為父,與潘家沒有半點瓜葛,別真當我是軟柿子,任由你們捏著走。”

潘微苗和潘微英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她們確實是受了潘梁氏的托付,才來找微月說情,泰興行積壓的那些茶葉……如果跟同和行一樣的價錢賣出去的話,潘家是要大虧了,不是輸不起這些銀子,只是還有別的生意需要本錢,真虧本太多的話,元氣就大傷了。

“七妹……”潘微英震驚瞪著她。

“送客!”微月冷冷地開口。

“你別後悔!”潘微苗咬了咬牙,怒視著她。

“不送了。”微月淡聲道。

潘微苗和潘微英跺了跺腳,鐵青著臉色離開了。

小銀擔心地看著微月,“夫人……”

微月笑著看了她一眼,“就她們還不能拿我如何。”

不過倒是通過她們知道一件事,泰興行這一次恐怕沒那麼容易能過了方十一設下的難關,就算泰興行的茶葉保持和同和行一樣的價錢,那也是虧本大了,且還不一定能將茶葉賣出去,可要是再比同和行價格低一些,那損失就不必說了。

如果不在今年將茶葉銷售出去,等春天的潮氣一到,那所有的茶葉就成了廢品了。

也不知潘微苗和潘微英之後是怎麼跟潘梁氏回話的,等一個月的孝期出了之後,微月曾和白馥書在外面遇見了潘梁氏一次。

似乎比之前更加怨恨她們母女了,甚至覺得是她們故意要害泰興行。

微月和白馥書都淡然笑之,沒有在當眾與她辯駁,氣度可見高低。

翁巖知道微月要改姓翁,心中大喜,只是顧慮方家仍然在孝期,否則真想大肆宣傳辦幾百桌的宴席,恨不得告訴全天下,他翁巖有個如花似玉的女兒。

雖然微月叫他一聲爹,但跟改姓翁還是有本質區別的。

這是真的和潘家斬斷所有關系了。

轉眼又過了一個月,同和行終於算是重新在十三行站穩了腳步,方十一也能松一口氣,雖不能成為行首,但也不是誰能輕易扳倒的了。

潘世昌已經是自顧不暇,沒再繼續扯同和行後腿,如今兩家是井水不犯河水,各做各的生意,李寺堯也怕兩人繼續斗下去,會影響了十三行的運作,也終於插手進來,要潘世昌不針對同和行,也讓方十一別故意壓低價格。

自然是兩家歡喜。

同年,朝廷下令,開放蠶絲弛禁,然而綢綾緞匹禁止如舊。

蠶絲的售賣也多有限制,並不是所有商行都能出口蠶絲,十三行又掀起了競爭的狂潮,誰能拿到蠶絲的出口權,等於拿下半個十三行了。
第二百九十章蠶絲

蠶絲能夠弛禁,自然是谷杭上個月回京城之後的結果。

想起那日離別,微月心中忍不住輕嘆。

桐桐很捨不得谷杭,小孩子雖然不懂得什麼是離別,但也是有感覺的,那天幾乎就只賴在谷杭懷裡,怎麼也不肯放開他。

微月當場就提議,不如讓桐桐當谷杭的乾女兒。

記得谷杭當時的眼底好像迸射出一道比煙花還要璀璨的光芒,熠熠地看著微月,直到那燦爛明亮的光在他眼中漸漸淡了下去。

“微月,下一次,讓我先遇見你吧。”這是認識谷杭至今為止,他說過的,唯一能表明他心思的話。

他從來不說愛她,也沒對她表白過什麼話,只是默默地站在她身後,在她需要幫忙的時候伸出手,在她有了方十一的時候,遠走苗疆,情願去打戰也不想破壞她的幸福。

這樣的男人……如大海一樣深沉的愛,讓微月感覺不到一點的壓力,只有淡淡的憐惜和感動。

他希望她許他下輩子,可誰又能確定下輩子的事情呢?

谷杭,如果有下輩子,我會還了你這輩子的情。

這是她的承諾。

因為李寺堯仍然在廣東當總督,這蠶絲的出口商權要一步到位給同和行恐怕不容易,乾隆如今又非常寵信李寺堯,否則不會接連三任的兩廣總督都給了他。

谷杭是一個從來不參與朝廷臺面下的明爭暗斗的,所以當他說服皇上弛禁粵海關的絲綢之後,朝廷一些有心人士便以為他是想要進入內閣斗爭,深怕皇上會寵信谷杭,京城便漸漸起了傳言,說是谷杭要為父報仇,甚至沒有將所有軍權都交回,還在苗疆那邊偷偷訓練了一支暗衛。

因為已經打算了想要去草原,想要遠離這是非之地,谷杭並沒有多作解釋,任由他人詆毀傳言,誰知乾隆從一開始的篤定到最後也起了疑心,竟使人將谷杭軟禁了。

消息一時傳不到廣州,微月他們一直以為他是已經去了蒙古草原。

能夠掙蠶絲出口權的,也就只有同和行和泰興行,還有葉家的怡和行,其他的並不在考慮之內,同和行能夠被粵海關選中,並不是李武坤多看重,而是多少有點谷杭的關系。

潘家和葉家則都是用銀子砸出來的。

本來李寺堯對方家就有舊怨,自然不會輕易讓同和行好過,潘葉兩家也聯手對付同和行,出口權的限制也不是死的,只要有銀子,總有能圓過來的。

方十一也不與他們去爭,依舊只做自己的生意,任由他們去粵海關那裡賄賂,到李寺堯那裡去合力商量如何排斥同和行,他仍每天態度淡然地做自己的事情。

潘世昌被方十一壓了幾個月的怨氣好像一下子得到紓解,沒幾天又恢復了以往的囂張氣勢,只是這一次沒有那麼明目張膽地對付同和行,畢竟已經有了李寺堯的作保,要他們兩家各自為地,不能再惡意對付對方了。

微月從來沒仔細去回想廣州十三行的歷史走向,小時候聽老人提起過關於這段歷史風光和過往,但也只是聽著,並沒有用心記住,她甚至不知道,這些年來,十三行的轉變和她以前聽來的歷史究竟是不是一樣的。

這陣子,她終於開始努力地回憶關於這段歷史,不是為了想要幫助方十一和同和行,她相信方十一就算沒有她的透露,也能讓最後走向他要的結果。

她只是想要為了她的孩子!

記得當年剛成為潘微月的時候,她是冷眼看待十三行,看待這個不屬於她的人生。

……那年間,十三行內外檣桅林立,彩旗飛揚,熙熙攘攘……一包包綾羅綢緞、茶葉、陶瓷堆積如山,來十三行交易的有英、法、丹麥、瑞典、荷蘭、巴西、俄羅斯、葡萄牙、西班牙和東南亞數十個國家,十三行繁華似夢。

這是她第一眼看到的十三行,那時候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會融入這個世界,會生兒育女,會愛上方十一……

如今的十三行在慢慢走向盛世,但之後呢?

“在想什麼?”突然就被擁進一個溫暖的懷抱,微月回過神來,不用回頭也知道是方十一,他身上還有剛沐浴之後的清新味道。

“榆庭,我們會一直住在廣州嗎?”微月轉過身子,將臉埋在他寬厚的胸膛。

“你喜歡廣州嗎?”他輕聲問道,胸膛微微地震動。

廣州是她兩世人的根,不談喜歡,只是一種留戀。“對於蠶絲的出口權,你是不是已經有了主意?”

方十一攬著她走向床榻,“不爭,且看接下來如何。”

“三天後就知道哪家商行能出口蠶絲了,洋商對蠶絲的熱情比茶葉更甚,同和行好不容易站穩了腳步,你……”微月皺眉說出自己的擔憂。

“當行首並沒有表面那麼風光,四年前的事情就是一個教訓,進入十三行不容易,但要退出就更難了,還不如就這樣維持不變的狀態,別人欺不了,也不必凡事當出頭鳥,清國……能太平的日子恐怕不多。”方十一低聲感嘆著,這話放當時而言,是十分株心的。

微月幾乎是驚悚地瞪著他,都差點懷疑這男人是跟她一樣穿的吧,怎麼能預計如今還算太平盛世的大清已經走不遠了。

方十一淡淡地笑著,以為微月是害怕他說出這麼大逆不道的事情,便低聲解釋著,“雖然我只是商賈,但看英國美國那些國家,哪一個不是在變強,何曾有限制哪些東西不能出口不能進口的?像清國這種閉關自守的態度……遲早要吃虧的,還有那大煙,聽說抽了大煙的人都會精神萎靡,哪天不抽了就渾身沒力。”

“你想想,要是全清國的人都抽大煙了,這會變成怎麼樣?誰來了都能輕易踩一腳……”

微月聽得心頭突突跳著,連鴉片的危害都能想到,方十一這觸覺也太敏銳了些。

“所以,”她覺得自己的喉嚨有些乾澀起來,“你要打算放棄蠶絲?”

方十一笑得有些神秘,“當然不是,同和行本來就是靠蠶絲和錦緞絲綢起家的,怎能拱手讓給他人?”

“那……”微月這就不明白了,是不是隨著年紀的增長,她的腦子不太好用了,怎麼就沒明白方十一到底想怎樣?

方十一耐心地道,“我們在廣州最大的阻力是誰?”

微月想也沒想地脫口而出,“李寺堯!”

“只要李寺堯在,不管我們做什麼,都是徒然,還不如靜待機會。”

“誰能幫我們對付他,”微月突然就睜大了眼,“和珅?”

方十一笑了笑,“也不知究竟行不行。”

現在和珅還沒走近權利的最高處,還沒進入軍機處吧,怎麼有能力幫助他們?不對,和珅如今也有十六歲了吧,記得他是二十幾歲才到乾隆身邊的,“和珅現在是什麼職位?”

“御前侍衛。”方十一含笑道,他這些年對和珅的培養花了不少銀子,但從來沒失望過。

微月更是驚訝,“什麼時候的事情?”

“上個月!”方十一道。

歷史被改變了……

和珅沒那麼年輕就成為御前侍衛的,起碼還要再十年,是她的出現而發生變化的?這蝴蝶翅膀的效應雖然輕微……但不是沒有改變的啊。

還以為她絕對不會撼動歷史的分毫改變。

“你到底想要把和珅變成什麼樣的人?”微月乾巴巴地問道。

方十一低聲笑著,磁沉的嗓音在夜裡像醇厚的巧克力,他將她摟進懷裡,柔聲說著,“朝中不能沒有人,我要將他……推向最高峰,不止是我,谷杭也在幫他。”

谷杭對和珅是不錯,這點她當年在京城的時候就清楚了,不知道是不是憐惜這孩子的身世,對和珅總是多照顧了一些。

原來谷杭不是沒有怨的……培養和珅,讓和珅接近乾隆,難道只是為了報恩?真的只是想要為和珅好,應該是將和珅帶離朝局吧。

究竟在想什麼……

提起谷杭,方十一心裡又直冒酸氣,“怎麼就讓桐桐認了乾爹?”

又吃醋了,微月差點想翻白眼,自從讓他知道桐桐認了谷杭為乾爹之後,方十一時不時都要拿出來抱怨,說什麼女兒只能是他一個人的女兒,不能分給別人,特別是聽到桐桐說想乾爹的時候,他馬上跑到她這裡來抱怨了。

這個男人似乎比以前剛認識的時候有些不一樣了。

“多一個人疼桐桐怎麼了?”微月沒好氣地道。

方十一不知低聲嘀咕了什麼,伸手輕柔拍著她的背,“好了,不早了,快睡吧。”

第二天,方老夫人想要到五福觀給方十一求神,保佑同和行能夠順利得到蠶絲的出口權,也保佑方十一能平平安安。

昨晚已經知道了方十一對蠶絲的出口權有自己的打算,她心中也沒那麼急,跟老夫人解釋了,她卻仍然不放心,便陪著一起來了。

卻遇上來還神恩的葉老夫人和葉家三夫人,也就是微月曾經的姐妹,潘微卿。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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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一章對手

微月和葉老夫人有一面之緣,就是當初方十一帶她去參加船宴,這個葉老夫人見她嬌憨傻氣,也聽說她是個傻妻,便聯合其他少奶奶夫人來整她,還想把她灌醉,她當時是扮豬吃老虎,幾杯酒不算什麼,她酒量不錯,至於猜枚,她在第二次的時候,已經反將一局,把她們都給灌醉了。

這應該不能算是結下梁子吧,只不過游戲而已,但跟潘微卿之間似乎就不是游戲那麼簡單,這個女人當初是想方設法想要嫁給方十一,就算是給他當妾也心甘情願的,簡直把微月當成了仇人。

在大殿遇上的時候,已經來不見假裝看不見了,微月只好面露微笑地對葉老夫人欠了欠身,並低聲在方老夫人介紹,“這是葉老夫人。”

葉家怡和行的吧,方老夫人立刻就在心裡想著,她對十三行不熟悉,但因為兒子行走在十三行,她經常讓方漢玉講同和行的事情給她聽,漸漸地也能認識一些。

她客客氣氣地跟葉老夫人打招呼。

葉老夫人眼梢一提,將方老夫人打量了一下,立刻就還了禮,“這位就是方老夫人了吧,早就想去拜候您的,沒想到今日能巧遇上。”

十分熱情地說起了話,微月有些詫異地看著她,眼角掃了低眉順耳的潘微卿一眼,嘖,從沒見過這樣的潘微卿,以前她可都是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傲氣的。

“以前見十一爺就覺得是人中龍鳳,也只有您這樣的才能是他的生母。”就是覺得邱氏生不出像方十一這樣的兒子?

方老夫人有些尷尬,沒想到葉老夫人會說這樣的話,“葉老夫人是謬贊了。”

“我說的可是實話,廣州有幾個能和十一爺一樣的,不僅是兒子出色,連兒媳婦也招人喜歡。”葉老夫人看向微月,“當年在船宴上,我對方夫人是印象深刻。”

微月客客氣氣地笑著,安靜站在方老夫人身後。

方老夫人是個溫婉的女子,脾氣很好,但對於能不能深交的人,她有自己一套主意,聽了這葉老夫人幾句話,已經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看著客氣隨和,其實很刻薄,不是好相處的,“我是很滿意這個媳婦。”

微月看出方老夫人已經有些不耐煩,便假意低聲提醒,“娘,就要到吉時了。”

她們是看準了黃道吉日,選擇了吉時來求靈簽的。

方老夫人順著微月的話跟葉老夫人道別,“我們先去求靈簽了。”

“我們兩家有空要多來往。”葉老夫人道。

“一定一定。”方老夫人笑道。

微月扶著方老夫人的手臂走向香案桌抬,忍不住側頭看了潘微卿一眼,精致的五官,緊抿的唇角,有些蒼白的膚色。

突然就一個像千年寒冰般的仇恨眼神射了過來。

微月一怔,還沒反應過來,潘微卿已經跟著葉老夫人走出了大殿。

方老夫人求的都是上上的好簽,心中求了個安穩,臉上的笑容立刻燦爛了許多,和微月說說笑笑地上了馬車,“……回去要跟榆庭說,連上天都保護他呢,還有,過幾天樹榮也要回來了,咱們得好好吃一頓團圓飯。”

微月只是笑著應好。

誰想到第二天,葉老夫人真的登門拜訪了,是和葉三夫人一起來的,微月想起上次她那道怨恨的目光,不由得仔細打量了潘微卿一眼,又是一副低眉順耳的樣子,那天該不是自己的錯覺吧。

方老夫人雖然不想和葉家深交,但過門都是客,都客客氣氣地接待著。

茂官和瑞官下學回來,到老夫人這裡來請安,正巧遇見了葉老夫人。

“真是福氣,這兩孫子將來定也是非簡單的。”葉老夫人將瑞官摟進了懷裡,疼愛地親了幾口。

瑞官掙扎了幾下,求助地看著微月。

微月和方老夫人對視一眼,笑著道,“茂官,你帶弟弟先回屋裡練字吧,別在這裡打攪了葉老夫人和祖母。”

茂官如釋重負,馬上跟葉老夫人行禮告別。

瑞官馬上從葉老夫人的懷裡解脫出來,也跟著行禮,拉著哥哥的走逃也似地離開了。

方老夫人就笑罵道,“這兩個小潑猴,都不耐煩陪我們這些老人了。”

葉老夫人輕輕哼了一聲,“我還真希望我有這麼幾個潑猴一樣的孫子,跟軟麵似的不經扶的有個什麼用。”

微月注意到潘微卿因為這番話而顯得臉色更加發白,緊緊咬著下唇,幾乎就要滴出血來了。

方老夫人也是注意到了,昨日微月已經跟她說過跟潘微卿之間的微妙關系,當然,並不知道她曾經想要嫁給方十一的事兒,見她如此,心中到底有些不忍,便讓微月帶著她到自己屋裡去說話了。

微月答了一聲是,對潘微卿道,“葉三夫人,不如我們到外面去走走?”

潘微卿看向葉老夫人,見她微微點頭,才對微月道,“那就麻煩方夫人了。”

微月心中狐疑更深,“怎談得上麻煩,請。”

潘微卿跟著微月離開了老夫人的院子。

離開了葉老夫人的視線,她立刻就昂首挺胸,擺出以前微月熟悉的倨傲來,穿的是一套色彩鮮麗,很是紅艷的霞彩千色梅花嬌紗裙,昨天遇見她的時候,也是一套紅色的衣裙,潘微卿以前好像很少穿紅色的衣物的。

紅色襯得她的臉色更加蒼白。

微月想請她到屋裡,潘微卿卻不願意走進去,就站在院子外面的花園小徑上,嘴角噙著冷笑,目光有些瘋狂的猙獰,聲音很輕很輕,帶著深刻的怨懟,“看到我現在這個樣子,你很得意吧?”

“你現在有什麼不好的?我有需要得意的地方嗎?”微月漠然淺笑,無關緊要的人,她為什麼要在意那麼多?

“我有什麼不好?”潘微卿突然冷笑起來。

“三夫人。”她身邊的丫環立刻擔心地看著她,眼圈有些發紅,幾乎是求助地看向微月,“方夫人,求求您看在與我們夫人曾是姐妹的份上,幫幫我們夫人吧。”

微月一怔。

潘微卿已經立刻尖聲道,“不許求她,我求天求地,求誰也不會求她,你下去。”

那丫環咬了咬唇,只是心疼地看著她,在潘微卿的堅持下,不得不退開十幾步,遠遠地看著她們。

當年潘微卿可是春風得意,好不風光,怎的才幾年的光景,就落得如斯田地?

“我一直不明白,當初家姐為什麼要選擇你嫁給方十一,論外貌,論才智,論手段……只有我能和家姐相提並論,你只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傻子,憑什麼得到我想要卻得不到的東西?家姐死了之後,我才算明白了,她要的不是一個和她一樣的人去嫁給方十一,然後繼續幫助潘家,她選擇了你,是為了她的兒子著想。”

“不知道家姐會不會後悔,她也有看漏眼的時候,你比誰都精明,比誰都有手段,被方家趕出來了,還能讓方十一死心塌地跟著你,你可真厲害。”潘微卿臉上的笑容模糊,聲音很輕,像飄絮一樣,似乎在回憶著什麼。

微月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這輩子,只有你不好了,我心裡才會覺得好,我恨你,恨你有個讓父親萬般寵愛的姨娘,恨你姨娘讓我姨娘每晚只能以淚洗面,恨父親偏心你,恨連最後家姐還是選擇你,恨你過得比我好,恨為什麼你就是不死,我到底有哪裡比不上你?”

“你已經是葉家的三夫人了,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微月皺眉問道,被一個人當面說恨的感覺原來沒那麼爽快,而且,潘世昌到底哪點看起來偏心她?

她好像沒對潘微卿做過什麼吧。

“哈哈哈……”潘微卿大笑出聲,“我滿足,我滿足得很,你要是生了一個傻兒子,你還能滿足嗎?要是你丈夫背著你在外面養了外室,最後還讓外室登堂而入……誰也沒有為你說一句話,因為她能生兒子,還是個三歲就能念詩的兒子,我這個正室還算什麼?算什麼?”

潘微卿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就連潘家也沒為她出頭,覺得她既然已經是正室了,就沒必要去計較那麼多,只要坐穩了這個位置,將來再生一個兒子還不一樣嗎?

可誰又怎麼知道,她的丈夫已經有半年不曾踏進她房門一步了,她要怎麼生兒子?

她的人生到底是為了什麼而活?

微月沉默地看著她,原來是婚姻不幸福,原來是生了個不聰明的兒子,難怪在葉老夫人面前低眉順耳的,難怪會收斂了那麼多的囂張氣焰。

“想不到當年不認輸的潘微卿,如今也只不過是如此了。”微月笑了笑,看到她絕望的眼神和笑聲,不無感慨,女人果然還是需要斗志才能活得更精彩一些。

“我會認輸?”潘微卿冷冷笑了起來,眼底迸射出一點的光,“如果不是遇見你,或許我就認輸了,我怎麼能過得比你差……”最後一句,幾句是咬牙說出來的。

微月淡淡一笑,對於潘微卿至今仍把她當對手並沒有多大感覺,比自己過得好的女人都是敵人,這就是潘微卿的想法吧。

“你也別得意,你以為我們老夫人這麼殷勤地接近你們是因為什麼?”潘微卿看到微月臉上淡然的臉色,忍不住拿話刺她,“真以為是想攀交情嗎?她可是在為了她的寶貝孫子著想。”

微月微微瞇起雙眸,眼底閃過一抹清冷的光,“什麼意思?”

第二百九十二章 意圖

潘微卿呵呵地輕笑幾聲, “這老太婆生怕以後寶貝孫子……想通過聯姻來確保孫子在家中的地位,潘家不行,因為我是潘家的,也就只有你們方家的勢力能夠讓她滿意。”

微月聽著臉色有些沉了下去,人與人之間的相處交往都是你算計我我算計你,這點她從來沒有排斥,甚至樂意奉陪,就如葉老夫人的殷勤,她知道對方是有心接近,但不管什麼原因,都不能牽涉到她的孩子。

唯有牽涉到她三個孩子,她做什麼都不會手軟。

潘微卿似笑非笑看著微月的神色,如果是她自己的孩子,和方家結親的話,她自然不會有二話,可偏偏是那個女人的孩子……她怎麼能甘心?

方家恐怕也不願意這門親事吧!

“葉三夫人只怕也是想太多了,葉老夫人未必有這個心思。”微月回了潘微卿一個含笑的目光,老實說,她還真沒想過三個孩子的婚事問題,茂官快十二歲了,聽說這個時候的男子在十六歲的時候,多數都該定親了,就算沒有定親,也有通房丫頭之類的。

當初還一臉倔強說不會當她是母親的小屁孩轉眼之間就快到了娶媳婦的時候了嗎?可怕的歲月流逝。

“廣州幾家大戶本來就是從小就定下親事的,難道你連這個也不知道嗎?就是當初家姐和十一少,也是在孩童的時候定親的。”潘微卿冷笑提醒道。

“那是潘家!如今是我兒子和女兒,婚事就不是一種交易籌碼,你也別想利用我去對付你們老夫人和家裡的小妾。”微月冷冷地道。

潘微卿臉色有些難看。

正好有小丫環來尋潘微卿,說是葉老夫人要準備作別了。

微月客氣笑道, “葉三夫人,請。”兩人一起回到了方老夫人的屋裡。

兩位老夫人臉上都掛著笑容,看起來似乎相談甚歡的模樣,已經恢復低眉順耳的潘微卿見了,心裡就突然一頓,難道老夫人跟方老夫人談妥了?

微月也狐疑看了老夫人一眼,心裡還是有些被潘微卿的話影響了。

送走了葉家兩位婆媳,方老夫人的臉色立刻就陰沉下來,抓著微月的手, “跟我進屋裡來。”

“娘,怎麼了?”微月將她扶著歪在長榻上。

“葉家在算計著咱們家桐桐呢。”方老夫人開門見山的說道, “雖然沒有明說,但話裡話外就是這個意思,我也沒明著拒絕,只說幾個孩子都還小,這時候不適合談這些,我看她應該不會死心的。”

微月眸色清冷, “任由她們折騰吧。”

“可要找人去打聽葉家的情況?”方老夫人問道。

“娘覺得與葉老夫人相處了,能成為親家嗎?”微月反問。

老夫人堅定的搖了搖頭, “只怕要委屈桐桐。”

“既然我們無意,又何必去打聽。”微月道,反正不可能成為親家,管他們葉家是什麼情況。

老夫人笑道, “你說的也是,下次這葉老夫人來了,就推脫我去了你娘那邊,省得還要應付她。”

微月笑道, “知道了,娘。”

晚上,微月將這件事說給方十一聽,這個女兒控的男人一聽到現在就有人在打他寶貝女兒的主意,立刻就炸毛了。

微月等他把桐桐贊了一遍,將葉家的孫子踩了三遍後,才對他道, “這事兒當然是不能答應,不說桐桐還小,將來說不定還有自己喜歡的人,不能這麼快就讓她定親。”

她不想女兒將來嫁給不喜歡的人。

方十一低落的將微月抱進懷裡, “桐桐最喜歡我了。”

微月滿臉黑線的瞄了他一眼, “你也就是個岳丈大人。”

兩天之後,蠶絲的出口權給了潘家和葉家,同和行沒有意外的被排斥在外。

方老夫人得知消息之後,對微月道, “……求的明明是上上籤,怎麼就這樣了?”

微月勸著, “還不到最後呢,籤文不是說了嗎?柳暗花明又一村,說不定接下來就是好事兒。”

老夫人心裡得了安慰,臉上笑容也多了一些,帶著桐桐去了十六圃翁宅,去找白馥書摸骨牌了。

得不到蠶絲的出口權,方十一似乎也不著急,依舊故我的經營他兩地的茶葉,偶爾還會到普寧縣那邊去查看茶庄的狀況,日子依舊是忙碌的。

微月也讓寶信開了酒店,牌匾是請方漢玉提書的,剛勁有力的四個大字,天上人間。

本來也沒想要用這個名字,就是微月當時心中一種惡趣味,沒想到,反而得到老太爺和老夫人的贊成,於是乎,就定下來了。

若是他們知道這天上人間在三百年後意味著什麼,估計就是兩眼一翻,想掐死微月了。

酒店交給了寶信去打理,在樓下的大廳開出一間房間,是休閒場所,能提供住客在裡面,打打牌,聽聽曲兒,喝杯熱茶……一個時辰要一兩銀子租金,裡面一切免費。

這也算是一種賺錢的門道,有錢的人自然喜歡消遣一些閒事兒,反正廣州多的是有錢人。

酒店開業之後,微月也閒了下來,每天就帶著女兒在花園走走,或者跟老夫人一起找白馥書打牌,日子似乎過的十分悠閒。

章嘉的婚事在下個月舉行,本來是微月和老夫人在幫他處理婚禮上的細節,可偏偏方家有了白事,紅白不相撞,一切就交給了白馥書和吉祥去處理。

不過微月和方十一的孝期已過,家裡又熱鬧起來。

說起章嘉的婚事,倒是有些好笑,當初去提親的時候,可是被陳家狠狠的作弄了一番。

本來章嘉和陳詩意的婚事是水到渠成的,普寧縣的男子都嫌陳詩意不夠賢慧,不敢娶她,陳詩意也嫌棄那些男人一點男子氣概都沒有,還沒娶妻就擔心將來納妾的問題,和章嘉吵吵鬧鬧了那麼多年,是動心了,可偏偏章嘉跟榆木一樣,一點表示都沒有。

幾乎要死心,聽從嫂子的安排,隨便找個人嫁了,沒想到章嘉就來提親了。

都快被當成姑子的陳詩意這下不願意了,提了不少條件來刁難章嘉。

章嘉也不說什麼,只是盡量滿足她的要求,後來才終於抱得美人歸,這點微月也沒同情章嘉,換她的話來說,這就是活該,誰讓他當時一副別扭憂鬱青年模樣,明明是喜歡詩意的,非要裝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

皆大歡喜總是好的,章嘉回到廣州之後每天可都帶著准新郎的笑容。

新宅子也裝修的差不多了,再過幾天,章嘉就要搬過去了。

微月端著兩杯熱茶走進來,方十一難得在家裡休息,正和章嘉說著閒話,桐桐和瑞官在旁邊玩著洋人的小玩意兒,是章嘉帶來給他們玩兒的。

“瑞官,你不是和哥哥在練字嗎?怎麼在這裡了?”微月一邊將熱茶遞給章嘉,一邊問道。

瑞官抓了抓光腦門, “小舅舅來了。”

“你就知道把小舅舅拿來說。”微月嗔他一眼,然後看向章嘉, “你也真是的,怎麼就買了這麼多小玩意。”

“孩子都喜歡嘛。”章嘉嘿嘿笑道。

微月回到位置上坐下,方十一含笑看著她, “你自己可是說了,小孩子不能整天看書練字的,要勞逸結合。”

“你現在是拿我的道理來說我了。”微月沒好氣道。

方十一只是溫柔笑著。

微月問起關於谷杭的消息來, “章嘉,谷杭回京城那麼久了,怎麼一點消息都沒有?是去了草原了,也得來個信兒啊,他給你去信了沒?”

章嘉搖頭道, “也是沒有消息,就連托多那邊也沒有回音。”

隱隱有種不太妙的感覺,以谷杭的為人,不會什麼都不說就消失的,當年去打戰的時候,也讓章嘉跟她說一聲的,這次怎麼就一點消息都沒有, “京城那邊沒什麼事兒吧?”

“沒聽說,妳懷疑什麼?”章嘉問道。

微月輕輕地搖頭。

方十一睇給她一個溫暖的眼神, “我使人去打探了,很快就有消息的。”

“但願不要有什麼事兒。”微月心中一暖,笑著對方十一道。

正說著話,就有丫環來回話,說是外面來了一位講官話的客人,是來找章嘉少爺和夫人的。

微月幾人面面相覷,誰會同時找她和章嘉?

方十一道, “會不會是京城那邊的?”

微月一愣,馬上就站了起來, “把客人帶到大廳。”

即使知道微月對谷杭沒什麼,見她這麼關心他的事情,方十一的心冒起了酸泡,又想到女兒也成了人家的乾女兒,他只差就要哼出聲了。

看到方十一有些孩子氣的樣子,微月是好氣又好笑,趁著章嘉轉身,她飛快親了他一下。

方十一立刻笑了起來。

卻正巧被桐桐和瑞官看到,桐桐咯咯地笑了起來, “娘,我也要親親。”

章嘉回過頭來,疑惑看著他們。

微月的老臉火燒雲一樣紅了起來。

到了大廳,來人出乎人意料,章嘉的臉色立刻變得很難看,幾乎掉頭就走。

方十一將他拉住,微月已經客客氣氣地行禮, “索綽羅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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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三章消息

索綽羅都翰比五年前見到的更顯老態,肩膀看起來沒那麼挺直,頭髮已經銀白,由一個小廝扶著,看到章嘉的時候,有些激動。

這也老得太快了,微月有些訝異。

“沒想到是索綽羅大人到來,有失遠迎啊。”方十一在微月開口之后,就立刻明白眼前這人是誰,拉著章嘉進了大廳後,合手作揖地行禮。

索綽羅都翰看到幾年不見的兒子如今人高馬大,幾乎就要認不出來了,心裡一陣的激動,“不必客氣不必客氣。”目光期待地看著章嘉,希望他能和自己說說話。

章嘉輕輕地哼了一聲,將頭轉向別處。

“大人請坐。”方十一含笑道,眼睛瞥了章嘉一眼。

微月站到方十一身邊,拿眼打量著索綽羅都翰,猜測著他的來意。

“老夫貿然打攪,還請二位莫要介意。”索綽羅都翰對方十一道,目光求助地看向微月,明白只有她才能勸得動章嘉。

方十一笑道,“大人太客氣了。”

章嘉哼了一聲,“既然知道是打攪了,為何又要出現?”

索綽羅都翰有些尷尬地看著他,目光很真誠,“我聽說你快要成親了,所以才想來看看。”

“我成親跟不成親關你何事?”章嘉冷聲道。

“我是你父親,難道不該來喝一杯兒媳婦的茶?”索綽羅都翰問道,心裡一陣的酸澀,兒子到底還是不肯認他。

“我沒有父親!”章嘉回道,年輕俊美的臉龐滿是怨恨的陰霾,與平時爽朗陽光的樣子有天壤之別。

是觸犯了他心裡的底線了,章嘉最不能原諒的就是他的父親當年害死他額娘的事情,如今都過去這麼多年,這份怨恨似乎沒有隨著歲月減輕。

“那我算什麼?我就是你老子,就算你怨我恨我,還是不能改變我是你老子的事實!”索綽羅都翰大怒喝道,說完劇烈地咳了起來。

章嘉只是輕蔑地看了他一眼,“別說你千里迢迢從京城趕來,就是為了這事兒?”

索綽羅都翰咳得臉色都變得紫紅,手指顫抖著,大喘著氣,“章嘉,難道就算我死了,你都不肯原諒我?”

“我們之間沒有原諒跟不原諒,你對不起的是我額娘,不是我。”章嘉淡淡地道,當初額娘過世,如果這個男人有點愧疚的,就不會讓哈達氏進門,如今才來後悔又有什麼用處?

“如今你額娘已經死了,就算我知道錯了,又能怎樣?”索綽羅都翰痛心問道。

微月和方十一面面相覷,都不好開口說話,這畢竟是他們父子之間的恩怨。

“額娘死了,我的心也死了,你想要我回京城回索綽羅家是不可能的,我情願不當索綽羅家的人。”章嘉淡淡地道。

“你……你……”索綽羅都翰震驚地看著章嘉,一直以為兒子賭氣不回家,只不過是一時之氣,沒想到他竟然當真了,這言下之意,難不成還想和他斷了父子關系?

“章嘉!”微月低聲喚他,不忍見索綽羅都翰被氣得話都說不出來。

章嘉看了索綽羅都翰一眼,放軟了語氣,“我回去只會讓你更加難做而已,何必麻煩呢,我現在過得很好,根本不想要你的爵位。”

“哈達氏串通了你叔伯,逼我將爵位傳給海嘉,還以我身體有恙為名,不讓我見客……”索綽羅都翰低聲說起自己在京城的處境,這半年來他身子一直不太好,便辭了官在家中休養,才發現家裡一切大權都被哈達氏緊握在手裡,他見什麼人說什麼話,都會被傳到她耳裡,根本沒人將他當是一家之主了。

他考慮到自己百年之後爵位承繼問題,庶出的兒子都不是能挑大梁的,只有章嘉有資格承繼他的爵位官職,可這兒子卻一點都不稀罕。

“……我知道自己當年做錯了,但這都已經過去了,你就不能讓我補償你嗎?”索綽羅都翰幾乎是懇求的語氣。

章嘉扭過頭,“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索綽羅都翰的臉色有些發白地看著他。

微月心生不忍,走過去扯了扯章嘉的袖子,“到底是兩父子,難道還要記仇記恨一輩子,他都已經知錯了,你就原諒他吧。”

章嘉撇了撇嘴,“我只是替我額娘覺得不值。”

“我欠你額娘的,我死後自然會到她面前去贖罪。”索綽羅都翰眼底充滿悔意。

章嘉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

微月對索綽羅都翰道,“大人,其實以章嘉的性子未必適合為官,雖然你是想要為了他好,但是不是也先考慮合不合適這個問題呢?而且,章嘉在廣州生活也比在京城開心,何必讓他回到京城去面對那些不願面對的人和事呢?”

她是不希望章嘉仇怨自己的父親,但更不希望章嘉去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他已經習慣了現在的生活,讓他去當官繼承爵位,去面對哈達氏那些人,官場的事情瞬息千變萬化,還不如安安穩穩當個普通人的好。

索綽羅都翰怔了一下,他只是想補償章嘉,讓他不被哈達氏他們欺壓,所以才想把爵位給他,難道這樣反而是害了他?

突然就想起自己似乎從來沒站在兒子的立場去想,而是覺得自己認為對的,就都是他好。

“你真的不想回京城?”索綽羅都翰看著章嘉,沉聲問道。

章嘉終於正眼看向這個他該稱為阿瑪的老人,才發現他比自己記憶中的那個形象要老了許多,以前自己只到他腰的距離,如今幾乎要比他高半個頭了。

這個自己曾經很憎恨的男人……已經老了。

“在我離開京城的時候,就沒想過要回索綽羅家,額娘臨死的時候沒有怨你,我也不會再怨你,但要我去繼承你的爵位,那是不可能的,這裡才是我的家。”章嘉認真說著,不帶怨氣,很平淡的語氣。

索綽羅都翰笑得有些苦澀,“我明白了。”

章嘉看了他一眼,“我下個月成親,你若是不急著回京城,就……”最後那句話被含糊帶過,他也是不想陳家的人介意他家中一個長輩都沒有,有索綽羅都翰在的話,詩意嫁給他也體面一些。

只怕京城那邊也不是舒心的地方,微月暗想著,已經替章嘉把話說清楚了,“是啊,章嘉要成親了,您這位老太爺總不能不在的,不如就先在廣州住下。”

索綽羅都翰臉上大喜,幾乎有些激動地直點頭,他如今最大的心願就是看著章嘉成親生子了。
章嘉眼神瞟向了別處,他這樣做,不代表就原諒了這個人的。

“對了,貝勒爺的事情你們可都知曉了?”索綽羅都翰高興之余,同時想起最近京城暗里相傳的消息。

“谷杭大哥怎麼了?”章嘉立刻回頭問道。

“說是被軟禁了,我也不太清楚,是有一次聽海嘉提起的。”他幾乎被哈達氏困在屋裡,根本無法得知外面的情況。

章嘉和微月臉色一變,“什麼?”

方十一問道,“他才打了勝仗,怎麼就被軟禁了?”

索綽羅都翰搖了搖頭,“老夫也不甚清楚,沒人敢明裡打聽這件事。”

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之前不是還好好的嗎?谷杭也已經將兵權交了回去,乾隆到底還忌憚他什麼?既然這麼不信任谷杭,為什麼當初又要派兵給他出去打仗?

微月心裡越想越氣,只覺得這個乾隆簡直他的是個混蛋!

有些話不方便在人前說,方十一便問索綽羅都翰可是在外面客棧歇腳,聽說他住得遠,便請他不如在這裡住下。

章嘉就讓他和自己一起住在同個院子。

微月和方十一回到內屋,立刻就抓住他的手,“怎麼會這樣?該不是因為谷杭提了讓蠶絲弛禁的事情吧?”

“你先別著急,如果谷杭真出了什麼事情,和珅會使人送消息給我的。”方十一安撫著微月,心里也有些疑惑,和珅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消息了。

“可如今一點消息也沒有啊。”微月仍然放心不下。

“我這就派人去打探消息。”方十一低聲說著。

才打算使人去打探,就收到了和珅的消息,只說他在來廣州的路上,其他的並沒有多說,收到這樣的消息,令微月更加替谷杭擔心起來。

在等待和珅來到廣州的這段時間,方家也熱鬧起來。

方樹榮沐休三日,便帶著王氏和四個孩子一起到廣州來團聚,隨她一同前來的,還有方漢玉的哥哥,也就是當年方漢玉養父母的親生兒子,這些年來都在順德那邊做點小生意,極少和方漢玉聯系,沒想到會和方樹榮一起回來。

微月忙碌了起來,嫁給方十一這麼久,也就這幾年才需要服侍公婆,而老太爺和老夫人都不是難服侍的人,所以她過得也算輕松自在。

就不知道這位伯父一家是什麼樣的人。

收拾了客房,一切準備妥當了之後,前院已經有丫環來傳話,二爺和唐老太爺來了。

方漢玉的養父母姓唐。
第二百九十四章以身相許

方十一去了同和行,微月親自出去迎接唐老太爺一家,這位大老爺的正室已經過世,後來娶了一房比他小十幾歲的繼室,聽說唐老太爺對這繼室十分看重。

“大嫂。”方樹榮見一群衣著鮮麗的丫環簇擁著微月走了出來,立刻向前作揖行禮。

微月還了一禮,就見到有些發福的王氏笑盈盈地向她走來,“大嫂,又來讓你忙活了。”

“說的是什麼話兒。”微月嗔了她一眼,翹首看向後面一輛馬車,“伯父呢?”

王氏撇了撇嘴,指著最後面一輛雙軸四輪馬車,“那邊呢,架子大著,得大嫂親自去請才下車。”

微月嘴角抽了抽,悶在馬車裡就不熱嗎?

她笑盈盈地來到車轅前面,客客氣氣地開口,“唐老太爺,老夫人,侄媳婦微月給您二位請安。”

馬車來傳來一聲裝腔作勢的咳嗽,厚重的猩紅色呢絨車簾掀開了一角,露出一張蘋果般圓潤可愛的小臉,是個七八歲的小姑娘,她對著微月露齒一笑,兩個小虎牙十分可愛。

趕車的小廝趕緊在擺上腳踏板。

簡直就是豪門大族的做派!微月心中暗忖著,怎麼這唐老太爺的規矩如此之多,連下個車都要三請四請。

一個穿著嶄新醬紫色長袍,套著八成新夾棉短褂,幾近六十光景的老翁昂首挺胸走出車子,斜眼掃了微月一眼,又重咳了一聲,踩著腳踏板走下馬車。

微月身後的丫環齊齊矮了半截,聲音清脆地行禮,“唐老太爺。”

唐老太爺被嚇了一跳,他也只是個小商賈,何來受過這樣的大禮,一下子不知該怎麼反應,只是強撐著姿態,“嗯,嗯,起來,起吧。”

微月淡淡笑著,回頭看向馬車又走下一名四十幾歲的婦人,長得不算出色,倒是挺秀雅的,身邊跟著剛剛那個蘋果臉小姑娘。

小姑娘好奇地看著微月,眼睛像月牙兒彎彎的。

“沒想到我那弟弟竟然如此出息,瞧這大宅,鄉下那些如何相比……”唐老太爺一見到唐老夫人就忍不住感嘆起來,說了一半,才想起自己有些失態,急忙收了口。

微月抿了抿嘴,像什麼都沒聽到,對唐老太爺道,“唐老太爺老夫人怕是舟車勞頓疲倦了吧,還是趕緊進去歇息,我們老太爺老夫人還急著想見您呢。”

原本是應該稱唐老太爺一聲伯父,但考慮到方漢玉已經認祖歸宗,這唐家又是以前方家的家生子,雖然脫了籍,到底還是顧慮些,免得被族人多說兩句。

唐老夫人有些局促不安地看著微月,手腳不知要怎麼擺才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緊張,她是小家小戶出來的,怕做出什麼不合時宜的舉動讓人笑話。

“好,好,進去進去!”唐老太爺扯開大嗓門叫著。

方樹榮就過來領著他走在前頭。

王氏和微月走在唐老夫人左右兩邊,低聲說起話來。

微月稱贊起老夫人的孫女,“……長得真漂亮,水靈水靈的,老夫人真是福氣。”

這姑娘是唐老太爺和繼室的小兒子的女兒,自幼養在唐老夫人屋裡,兩位老人家很是疼惜她,幾乎視作掌上明珠。

唐老夫人聽著高興,心裡的緊張也微定了一些,“方夫人謬贊了,不過是個粗丫頭,比不上你們這種大門大戶的千金小姐。”

王氏雖然喜歡他人奉承,但唐老夫人這話聽著卻有些刺耳,就撇嘴道,“哪個女子不是家中的明珠,當然我們桐桐肯定是誰也比不上的,家裡就她這麼一個小女孩,自然是如珠如寶一樣疼愛著,就連我們二爺也恨不得桐桐是自己的女兒,可從沒見過像桐桐這樣漂亮可愛的女娃了。”

微月挑了挑眉,有些頭疼起來,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她都討厭應付長輩親戚,在現代的時候可以當宅女誰也不去理,可到了這裡不行,她是方十一的妻子,是方家的主母,她要顧著形象,要替方十一招呼打點好家族的關系,不能再由著她的性子去做事。

為了這個家,她總是要改變一些東西,要舍棄一些自由的。

眼見唐老夫人的臉色有些不豫了,微月急忙道,“……只是各有千秋,我倒覺得老夫人的孫女十分惹人喜歡。”說完,她看了王氏一眼,是想勸她多忍忍。

王氏嗔了她一眼,總算沒再多說什麼。

進了內院,突然就聽到唐老太爺叫了起來,整個人已經趴在大廳的窗門,摸著填金漆雕花門板,咋驚問道,“這是真的金子嗎?竟然拿來填門窗,也太……太奢侈了,嘖嘖,你看你看,連屋頂也雕了花樣,這宅子得使多少銀子啊。”

方樹榮差點沒忍住笑了出來,王氏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

唐老夫人的臉立刻漲紅起來,走過去扯了扯唐老太爺的衣袖,“幹什麼呢,這只是金漆。”

“拉我作甚,你看過這樣的宅子嗎?你住過嗎?”唐老太爺不悅地瞪了妻子一眼。

唐老夫人臉色難看地瞪著他。

唐老太爺轉眼看到微月幾人都看著自己,頓時想起這是什麼地方,臉上閃過一絲尷尬。真是該死!在還沒來廣州的時候,就已經千叮萬囑自己,一定要讓自己看起來像個老太爺,別跟鄉巴佬一樣,沒得讓侄媳婦看不起,沒想到一見了稀奇的東西,自己就忍不住了。

微月像沒聽到什麼似的,招呼他們繼續往方漢玉的院子走去。

唐老夫人低著頭走在丈夫身後,覺得甚是難堪。

方漢玉對於這位沒有血緣關系的大哥到來感到很高興,還沒走近院門,就見到他大步走了出來,臉上盡是真誠的笑,“大哥,您可終於來了。”

唐老太爺露出一個憨厚的笑容,欣喜且高興地迎了上去,“漢玉,數年不見,你是一點都沒變啊。”

“大哥也一點都沒變,還是這麼健壯,來,到屋裡說話。”方漢玉笑道。

進了屋裡,彼此都見禮之後,唐老太爺才握著方漢玉的手,“到了如今你還叫我一聲大哥,我實在不敢擔,論起來,我還是你們方家的家生子……”

他在南海遇見方樹榮這個侄子之後,就一直故意端著架子,就怕會被看不起,沒想到本來就沒那樣的氣勢和習慣,反而添惹了不少笑話。

微月聽到唐老太爺的話,疑惑地看了過去,怎麼覺得這位唐老太爺與剛剛那雄赳赳氣昂昂的不一樣了。

接著,就聽到兩位老人家互相道說起各自近年來的情況,說得那個唾沫橫飛,精彩無比。

說了半個小時,方漢玉才想起沒讓晚輩給唐老太爺見禮,於是便讓微月和王氏去把孩子們都帶進來。

唐老太爺見著方漢玉的孫子孫女精靈可愛,忍不住心生喜歡,然後也讓小孫女唐甜蘭給方漢玉和方老夫人行禮。

方老夫人笑著把唐甜蘭牽在手裡,“這孩子長得好,跟祖母倒是幾分相似的。”

“可不是我們臉皮厚誇獎自己,我們蘭蘭真是個聰明又乖巧的孩子,就怕將來我不能看著她定親了,也不知道能許給哪個人家,這也是我唯一放不下的心事了,要是能高攀上你們,我……我也就沒所求了。”唐老太爺口無遮攔地說出自己心中的打算,如果將小孫女嫁入方家,那就是榮華富貴享之不盡,他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這話一出,王氏臉色立刻就變了,只是被微月拽住了手,才忍著沒開口。

老夫人聞言,瞇眼笑了笑,松開唐甜蘭的手,“孩子們都還小,你也還健壯著呢,怎麼就擔起這個心來。”

“是啊是啊!可人總有遠慮嘛。”唐老太爺點著頭道。

方漢玉和方老夫人對視一眼,都乾笑著轉開了話題。

又閑聊了一會兒,唐老夫人就露出疲倦的表情,老夫人立刻就讓丫環帶著他們先去休息了,唐老太爺仍沒和方漢玉說個夠,兩人就去了書房,一邊喝酒一邊說話了。

王氏和微月到了外間說話,“……你說他們唐家是什麼意思?幾年都沒見面了,突然就在南海撞見二爺了,還到廣州來跟老太爺敘舊,我看分明是不安好心,你看到那唐老夫人的樣子沒有?就是在選孫女婿的模樣,真真是不要臉。”

微月沉默聽著王氏抱怨,低聲勸道,“老夫人不是說了嗎?孩子們還小。”

“話是這樣說,那還得講究個門當戶對,咱們方家的少爺能娶個家生子的孫女做正妻?他們唐家也真是好打算,那樣的家世能嫁什麼好人家的?做富人妾也好過當窮人妻,所以才趕著來給老太爺下眼藥。”王氏撇嘴道,她的幾個兒子將來可都是大有出息的,哪能隨便就定親的。

是當窮人妻好過做富人妾吧!微月搖了搖頭,“難道這事兒還能強迫的?你也別想那麼多了,先回去歇歇吧。”

王氏想了想,“我回去跟二爺提醒提醒,你也是,別輕易讓他們得逞了。”

微月聽著就想笑,點著頭答應,“是,我知道了。”

傍晚,方十一也同十三行回來了,簡單梳洗之後,就去大廳給唐老太爺請安。

唐老太爺夫婦一見到方十一這樣風采的人物,眼睛立刻就亮了起來,想起早些時候見到的那兩個孩子,聽說就是這位爺的兒子呢。

虎父無犬子!看來那叫茂官和瑞官的孩子,將來也是有出息的。

唐老夫人的目光熠熠含笑,腦海裡也想起那位叫茂官的少年。

設宴招待了唐老太爺,一時屋裡笑語不斷。

唐老夫人一直讓孫女去跟方家幾個孩子說話,“茂官是哥哥,要多照顧妹妹,去,蘭蘭,跟茂官哥哥去玩兒。”

微月將一切看在眼裡,眉心蹙了起來。

茂官客氣地點了點頭,一手仍緊緊牽著桐桐,對唐甜蘭道,“妹妹跟我們到外面看煙火嗎?”

唐甜蘭笑瞇瞇地點頭,眼睛直盯著桐桐。

王氏的幾個孩子都過來爭著要牽桐桐,“我們好不容易來廣州的,桐桐要和我們一起玩。”

“桐桐是我們的。”瑞官不服氣地叫道。

幾個孩子吵吵鬧鬧地出去了,都圍繞著桐桐說話,沒人去理會那唐甜蘭。

唐甜蘭跟在他們身後,委屈地扁了扁嘴。

桐桐平時都只跟哥哥玩,難得出現一位小姐姐,心中歡喜,掙脫開了茂官的手,小短腿跑得有些吃力,“姐姐,我們一起玩。”

唐甜蘭看著她胸前的赤金點翠如意,心裡有些羨慕,她笑瞇瞇拉起桐桐的手,“我們一起玩兒……”

第二天,不知唐老太爺跟方漢玉說了什麼,到了晚上的時候,方漢玉就把方十一叫了去書房,是商量想讓茂官和唐甜蘭定親的事兒。

方十一自然是不肯答應,別說茂官還小,就是那唐甜蘭究竟是什麼性子的姑娘他也不清楚,他怎麼能這草率將兒子的婚事定下來!

于是父子倆在書房大吵一架。

“你到底有什麼不滿意的?唐家那孫女乖巧柔順,和茂官有說有笑,又體貼桐桐,將來肯定是個賢良淑德的妻子,你有這樣的兒媳婦難道還不滿意?”方漢玉怒聲問著方十一。

方十一沉著臉,壓抑著怒氣,“茂官還小,沒必要現在就定下親事,孩子的心性還沒穩定下來。”

“有必要!唐家對我有恩,如今大哥年事已高,唯獨放心不下孫女,我自然要替他打算!”方漢玉道,本來他也不想這樣做,但聽著大哥聲淚俱下說放心不下孫女,只有交托給他們方家,他死後才能瞑目。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他如何能不答應?

方十一冷笑起來,“你要報恩有的是法子,為什麼非要這個辦法?”

要他的兒子以身相許?他方十一還沒必要委屈自己的兒子到這一步!

“總而言之,這件事我已經決定了,你答應也好,不答應也好,我是一家之主,就得由我說了算!”方漢玉大聲道。

方十一冷笑一聲,摔門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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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五章守孝

微月正在屋裡聽著瑞官在講先生在課堂上教的小故事,講得十分高興,桐桐坐在微月腿上,津津有味地聽著二哥講故事。

今天茂官和瑞官休息,不用上課,平時兩個人一休息就會在她屋裡陪著桐桐的,怎麼今天只有瑞官呢?

等瑞官講完故事,微月就笑著問他,“是不是渴了?先喝點水。”

瑞官從小銀手裡接過茶杯,咕嚕咕嚕喝了一大杯水,滿足地吐出一口氣,看得微月忍不住輕笑,“大哥呢?今天怎麼沒來呢?”

“大哥被伯公找去,不知道去作甚。”瑞官道。

唐老太爺找茂官?微月微瞇起雙眸,找一個小孩子去做什麼?她睇了旁邊的凡紅一眼,這丫頭立刻就明白微月意思,將手中的活兒交給凡紫,退出了屋裡。

微月繼續和瑞官跟桐桐玩起親子游戲來。

兩個孩子的笑聲如銀鈴一樣傳了出去,微月臉上泛著溫柔的笑意,滿足看著兩個如天使一樣可愛天真的孩子。

方十一這時突然氣匆匆地走了進來,臉上如蒙一層千年寒冰,把兩個孩子嚇得都不敢開口說話了。

微月愣了一下,低聲安撫著兩個孩子,心裡有些不悅。

方十一看了他們一眼,知道自己嚇到孩子了,便露出淡淡笑,“爹有話跟你們娘說,瑞官帶桐桐到外面玩兒好不好?”

見方十一還是像以前那樣溫和,瑞官和桐桐笑了起來,手拉手被小銀帶著到外面了。

等孩子們都出去了,屋里只剩下他們夫婦兩個,微月輕輕哼了一聲,用力往他腰間擰了一下,“有什麼不高興的事情非得在孩子面前露出來?”

他向來是個能藏得住情緒的人,就算再生氣也不會表現出來,怎麼今天偏偏就沒忍住,應該就不是小事了,微月不免擔憂起來,“是不是京城那邊什麼事兒?”

方十一抓住她的手握在掌心中,目光透出銳利的光芒,“是茂官的親事!”

微月一怔,“茂官還是個孩子,談什麼親事。”

“……為了報恩,竟然要茂官娶唐家的孫女,這事兒無論如何也不能答應。”方十一將剛剛和方漢玉在書房的事兒跟微月說了一遍。

怎麼最近她的孩子都成了搶手貨了?先是葉家的人看上桐桐,如今唐家的人還打起茂官的主意了。

“夫妻倆重在兩情相悅,這事兒斷不能輕易答應,免得將來害了兩個孩子。”微月低聲道,誰能保證將來茂官一定會喜歡唐甜蘭?

方十一嘴角抿起一絲笑紋,“就像我們這樣?”

“那當然!”難道還像他和潘微華那樣嗎?

突然覺得有些不對,這不是變相自己先表白了嗎?微月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方十一的陰郁的心情總算晴朗了一些,“我不會答應的,你放心。”

話雖如此,也不能跟老太爺強著來,得想個辦法才是,斷絕了所有打她孩子主意的心思。

“怎麼就看上咱們兒子了,真是的,才幾歲呢。”在現代的話,茂官也就是一個小學生好吧,不明白這些人到底怎麼想的,都不考慮將來的生活嗎?

方十一不知想起什麼,嘴角的笑容越來越深,眼底也閃爍著狐貍一般的狡黠,“茂官曾經養在邱氏屋裡,不管怎麼樣,兩個人還是有祖孫之情的,讓茂官在這個時候定親……似乎不太合適,怎麼也要等到三年後……”

這理由絕對合情合理,而且讓人找不到話柄,就算唐老太爺再怎麼不樂意,也不能讓茂官不孝吧。

三年的時間……足夠有很多變數的!

微月高興地親了方十一一口,“沒錯,就是這樣,索性就讓三個孩子都守孝吧,表達你一片孝心。”

方十一輕聲笑了出來,“這孝守得妙!”

原本他們只是以侄子的身份為邱氏守孝,別人也不能多說什麼,畢竟方十一的父母都健在,如今讓茂官他們以孫子的身份守孝,別人同樣也不能說什麼,因為方十一也視邱氏有二十幾年為母親……

這邊才剛商量了如何杜絕別人打他們的孩子的主意,老夫人就使人過來把微月叫了過去。

該不是老夫人也是要勸她,讓她答應了茂官的親事?

方十一拍了拍她的背,“去吧,不管什麼事兒,都有我在。”

微月對他笑了笑,心中輕嘆著,如果茂官是她的親生兒子,這件事的立場上,她就能更堅定一些,可她已經將茂官當自己的孩子,別人卻未必會這樣想。

到了老夫人的屋裡,微月才發現茂官也在這裡,同時那位蘋果臉小姑娘也安眉順耳地站在老夫人另一邊,眼睛偷偷地瞄著微月,又掃向茂官。

微月請安行禮之後,在旁邊的太師椅坐了下來,茂官自然而然地來到她身邊,低聲喚了她一聲,“娘。”

“怎麼穿這麼少?不冷嗎?”微月看了他身上衣著有些單薄,開口問道。

茂官本來陰暗的眸子明亮起來,笑著道,“娘,我不冷。”

微月拉過他的手,有些冰涼,眉心皺了起來,轉頭讓小銀去給茂官取一件夾棉短褂來。

老夫人看著他們母子,眼底露出淡淡的笑意,然後把旁邊的唐甜蘭打發了下去。

“微月,我有件事想與你商量商量。”老夫人突然道。

“娘您請說。”微月也恭順地應道。

老夫人卻覺得有些不好開口,只是看了茂官一眼,說起了唐家對方漢玉的恩情來,“……雖說是受了主子的請托,但後來方家也沒再拿銀子過去,完全是唐家二老將老太爺當自己的兒子看待,這點恩情我們不能忘記,本來我也覺得茂官還小……但只是定親,成婚也還要幾年後,你覺得怎樣?”

微月淡淡笑著,心中暗嘆,果然還是因為茂官的事情,這麼快就擺開陣勢,她也只能小心應付了,這麼些年來,她從來沒忤逆過老夫人和老太爺一句話,只怕這一次要有例外了。

“娘,報恩有許多的方法,不一定要這種。”她低聲說道。

“但讓兩個孩子定親,也沒有什麼不好的。”老夫人道。

要讓古人明白夫妻之道重在交心,實在有點難,“茂官如今還是孩子,心性未定,我是希望等他長大之後,明白什麼是自己想要的,讓他自己去選擇,而不是讓別人去替他決定他的人生,娘,我希望,我的兒子女兒將來都過的開心。”

老夫人怔住了,沒想到微月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她知道她是疼惜茂官的,但到底不是自己親生,怎麼也會有層隔閡吧……

可這話說的,也不能說不對,但自古以來,哪裡有讓子女自己決定婚事的?

“你說的是有道理,我看茂官好像對唐姑娘也不錯……”老太爺對這件事很是執著,她本來也不太樂意,早上在書房的事情她也聽說了,是不想他們父子兩人好不容易相處得不錯,又因為這件事而有了分歧隔閡,實在沒辦法才找了微月來說情的。

“茂官喜歡唐姑娘嗎?”微月聽著就轉頭問茂官。

茂官抬起頭,看向微月,緊抿著唇不說話,他不喜歡那個唐甜蘭!可是如果他說不喜歡的話,娘一定就不會讓他和唐甜蘭定親,這樣一來,娘就會惹老夫人和老太爺不高興……

他不想娘為難!

從來沒有人像娘這樣顧及他的感受,只關心他開心不開心,喜不喜歡……不會強制替他做決定。

這臭小子是微月看著長大的,屁股一翹還不能知道他什麼心思嗎?好像是知道他接下來會說什麼似的,微月一個眼神就橫了過去。

茂官腦海裡一個激靈,娘是什麼人?怎麼可能乖乖讓別人算計她兒子,就算娘沒辦法了,後面不是還有父親嗎?

想通了這一點,茂官馬上就咧嘴一笑,“祖母,娘,茂官當唐姑娘是妹妹。”

微月在心裡滿意地笑了。

老夫人也無奈嘆息,“是沒有緣分啊!”

幸好老夫人不是那種偏執己見的人,也幸好老夫人向來疼惜微月和幾個孫子,她也不想將來茂官過得不開心,他們身邊有太多的例子。

雖然她沒有親眼看到,但榆庭和潘微華的事情,她也略有耳聞,自然不想讓孫子也遭遇和兒子一樣的婚姻。

可老太爺不是這樣想的!等到了晚上,老太爺知道老夫人沒有成功將微月說服,氣得吹胡子瞪眼睛,第二天就要找微月去訓話。

方十一在微月之前找到老太爺,跟他說了守孝的事情,並表明是他不讓微月答應這件事的,讓老太爺有什麼氣出在他身上。

孝字一出,難道還能說不準?

茂官和唐家這門親事也總算被押後了三年,也果斷讓葉家等其他還在打方家主意的人歇了心思。

唐家因為這件事而對方家有了嫌隙,方漢玉也一直愧疚於心,直到三年後病危之時,仍不忘要和唐家定親一事。

也不知道這是不是茂官和唐甜蘭的緣分,究竟是什麼樣的緣分,那就都是後話了。
第二百九十六章和珅

唐老太爺夫婦在廣州住了幾天,就跟著方樹榮一起回了南海,因為想給孫女定親的事兒不成,這老人家多少有些埋怨方漢玉,還以為是方家的人看不起他們唐家,還當他們是奴才,所以才找了借口拒絕的。

方漢玉心中有愧,不管怎麼解釋都已經是徒然,跟方十一賭氣了冷戰起來,就是見了微月也沒有好臉色。

方老夫人看在眼裡急在心里,每天總是勸方漢玉,“茂官到底是養在邱氏屋裡幾年的,為她守孝合情合理,莫不是你想讓兒子難做?”

“讓茂官守孝,那他自己怎麼不守?”這分明就是個借口!他不懷疑兒子媳婦的孝心,但對於邱氏這件事上,他要是沒想明白就不是方漢玉了。

“你就非得讓茂官娶唐家的那個孫女?為什麼就不能尊重兒子和媳婦的意見?當初如果不是你自作主張把榆庭送給那個邱氏,會有今天嗎?”方老夫人最後終於忍無可忍地發飆了。

這件事是方漢玉心裡的痛處,被方老夫人拿出來一說,又挑起了他埋得很深的愧疚,於是,總算沒再拿冷臉對著兒子媳婦了。

畢竟好不容易才和兒子拉近了距離,沒必要因為這件事又生出隔膜,不就是三年嘛,他等得!

於是,方家陰沉詭異的氣氛終於又恢復了過來。

緩解了茂官的親事之後,微月又擔心京城的情況,和珅如今還在到廣州的路上,谷杭也沒有消息,這該怎麼辦?

擔心了兩天,終於傳來和珅到達廣州的消息,方十一立刻就使人去碼頭將他接回家裡。

傳說中的和珅是個美男子!

但電視劇深入人心,大家都以為和珅就是個又矮又胖的西瓜,其貌不揚不說,表情動作還相當滑稽。

和珅只帶了一個隨從,剛到了方宅,立刻就跟著方十一和章嘉進了書房,微月已經在書房等著他們了。

她已經有五年沒有見過和珅,當年漂亮可愛的小正太如今已經是面如冠玉,瀟灑俊美的少年,不再是那個家世可憐,受人欺凌的孤兒了。

頎長的身姿,英姿颯爽的姿態,俊美高貴的氣質,穿著青色錦緞袍子,領口和袖口掐銀絲竹葉,稱得他更加奪人眼光,只是此時的和珅一臉冷峻,好看的眉毛緊緊蹙著。

微月突然想起當年在京城,這個一身寒酸穿著的小正太,以無比認真的態度地她說,他立志要當一個為百姓著想的清官……

最初的夢想和願望,總是最容易遺忘在成長的歲月中,不知道此時的和珅還記不記得自己的初衷呢?

“……貝勒爺是被五阿哥陷害的!五阿哥讓朝中大臣給皇上上折子,告了貝勒爺一狀,說是貝勒爺在苗疆私自訓練了一支暗衛,是要將來謀奪皇位的。”和珅沉聲說起谷杭的情況,其實很簡單,並不是什麼大事兒,但危及谷杭的性命,他們都不敢當小事兒看。

果然是這樣!帝王都是疑心重的!乾隆他是豬嗎?如果谷杭想要謀反的話,還會把兵權交回去?這該死的混蛋皇帝壓根兒就沒動腦的!

“難道朝裡就沒人為谷杭辯駁的?”方十一問道,他和谷杭雖談不上知己,但也看出他不是個有野心的人,怎麼皇上也不肯放過他?

“都是五阿哥的人,皇上如今十分寵愛五阿哥,說不定就要將他立為儲君了,朝裡那些人怎麼還會得罪他?”和珅沒好氣地道。

章嘉嘆了一聲,“五阿哥忌諱的就是皇上對谷杭大哥太親近了。”

“是怕皇上會立谷杭為儲君不成?”和珅哼聲問道。

“和珅,那現在谷杭怎樣了?你在京城可能接近他?”微月問道。

和珅道,“皇上派人看的緊,我雖是御前侍衛,但要接近也不容易,貝勒爺讓我給你們帶話,讓你們不要擔心他,他自有辦法。”

微月聽著心中不安,“他能有什麼辦法?難道他真有暗衛來解救他?”

和珅嘆息一聲,“貝勒爺並沒有詳說。”

“你不是御前侍衛嗎?怎麼能離開京城到廣州來?”方十一突然就問和珅。

“皇上懷疑貝勒爺在廣州還有殘餘勢力,讓我暗中來調查了,實際上我並非一人前來,還有一些人在我後面,我是提前幾天到廣州的,接下來我不方便與你們聯系,不管怎樣,還是要做做樣子的。”和珅沉聲道。

微月露出一個苦笑,“和珅,皇上會殺了谷杭嗎?”

乾隆做這麼多事情不就是因為害怕谷杭嗎?只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他最後會不會為了自己的江山,為了讓自己安心而殺了谷杭?

和珅的眼底浮起一絲無奈,“皇上無意殺貝勒爺,可是貝勒爺似乎……”

微月心裡突然感到無盡的悲涼和哀傷,谷杭會不會為了讓乾隆安心而傷害自己呢?歷史上從來沒出現谷杭這號人物……

她欠了谷杭那麼多,卻從來沒有一次能夠幫助他。

“不管怎樣,都要把谷杭大哥救出來!”沉默了許久的章嘉聲音堅定地開口,緊握的雙拳透露出他心底的憤怒。

和珅道,“你們先別急,我來廣州之前見過貝勒爺的,他說他有辦法,且等等吧,說不定貝勒爺還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後著。”

谷杭為什麼要跟和珅說他有辦法?難道真的打算……不,不會的,谷杭不是個不愛惜生命的人,不是說他貪生怕死,而是認識谷杭這麼久,他一直就那麼堅毅地活著,即使眼睛看不見了,也沒有絲毫自卑,沒有對命運感到不公。

他是個熱愛生命的人,雖然他當初不願意醫治自己的眼睛,不代表他這一次就會去尋死!

說不定他真的有什麼辦法。

“只能如此決定了,只要皇上在廣州查不到谷杭的什麼勢力,自然就會相信他。”方十一道。

微月眼中閃過一絲冷意,“別讓那個五阿哥陷害了才好!”

和珅冷然道,“李寺堯如今是五阿哥的爪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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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七章帝王心思

五阿哥不能輕易離開京城,而李寺堯又是五阿哥的人,所以這次和珅奉命來調查的事情,最有可能在後面使絆子的就是這號人物了。

說起李寺堯,和珅心裡也沒多少好感,前幾年就是李寺堯害了方十一,不管是微月還是方十一都對他有恩,自然這個姓李的就是他的仇人了。

可李寺堯是兩廣總督,和珅只是個三等侍衛……

從方家大宅回去之後,和珅就住進了驛館,這時候的他還離他那段貪官歷史有很長的距離,所以在作風上還是比較樸素的。

沒兩天,又有數個類似暗衛的人涌進了廣州,很快去與和珅會面,但他們每天除了在驛館關在屋裡不知商量什麼事情之外,並沒有做出什麼實質行動來。

又過了兩天,廣州街上又出現了不少陌生人,看著都是練家子,目光銳利嚴峻,好像在檢查什麼似的。

和珅在這些陌生人出現在廣州街頭的時候,便開始讓人也偶爾在外面溜達了。

明面上,和珅並沒有和微月他們聯系,但實際上還是跟方十一有書信往來,這些年來,方十一已經有一套暗中和和珅聯系的方法。

到廣州來調查,是皇上的意思,別人都以為皇上是要和珅來找出能夠拿捏住谷杭的證據,但實際上皇上是不是這個意思,卻沒有人敢往別的方面想。

和珅這幾天優哉游哉的態度,也是聽了微月的勸。

那日和珅離開之後,微月獨自想了許久,從康熙時期的九龍奪嫡,到雍正殺子,再到乾隆費盡心思帶回了谷杭,卻沒有公開說明谷杭的真實身份,封谷杭為貝勒爺,卻沒有給谷杭任何實權,然後是給了谷杭苗疆的軍權,再到谷杭交回兵權……

乾隆根本沒有想要殺死谷杭的意思!那為什麼會軟禁他?乾隆現在還不至於老糊涂吧,怎麼可能聽信了五阿哥?

五阿哥……三阿哥……康熙的時候有奪嫡之爭,雍正的時候有弘時想要奪儲,難道乾隆的兒子就無欲無求?

三阿哥當年也派人刺殺過谷杭,原因也是怕谷杭是乾隆的私生子,最後儲君的位置會落在谷杭身上,那五阿哥為什麼想要陷害谷杭?

是因為谷杭立了大功嗎?

這個五阿哥是不是沒腦了一些,乾隆又不是豬,怎麼會把儲君的位置給谷杭!

就因為微月想通了這一點,知道乾隆雖然軟禁了谷杭,但無意要他性命,所以才讓和珅不必做太多事情,等到有另一批陌生人出現在廣州的時候,那就需要作作樣子了。

這批人很明顯就是五阿哥的人,怕不是來觀光那麼簡單吧。

果然沒幾天,和珅就發現了一些對谷杭不太有利的證據,當然都是經不起推敲的,沒幾下就被化解了。

也好在谷杭在廣州住了那麼多年,從來不會結黨營私,也不跟廣州那些官員來往,從來都是安安靜靜地住在荔枝灣那裡,所以那些想要制造證據來陷害他的人,也不是那麼容易得逞的。

在和珅到達廣州的十天後,李寺堯終於出現在他面前,不過卻端著官威,一副居高臨下的態度,根本沒將和珅放在眼裡。

雖然和珅只是三品武官,但他是皇上面前的紅人,說一句話能抵上別人十句,李寺堯縱然也得乾隆信任,但在乾隆心目中,還是比不上如今正紅的和珅。

和珅被請進了總督府,受到了從所未有的奢華對待。

“大人如今可是皇上眼前的紅人啊,就如此看不起老夫,到了廣州也沒讓老夫親自為大人接風洗塵?”李寺堯皮笑肉不笑地招呼著和珅。

和珅乾笑了幾聲,“小子不過個無名小卒,哪入得了大人法眼。”

李寺堯笑了笑,給和珅斟了一杯酒,“大人到廣州來是奉了皇上的命令,皇上是個什麼意思,相信大人也是心中有數的吧?”

“自然自然。”和珅點頭道。

李寺堯滿意地笑道,“五阿哥向來十分欣賞大人,大人年紀輕輕卻能擔得皇上如此看重,實在不簡單啊。”

和珅馬上慌亂起來,又是激動又是不敢相信,“小子如何能讓五阿哥看得上。”

“如果你能投靠五阿哥,將來肯定前途不可限量。”李寺堯眼底毫不掩飾地露出鄙夷。

“李大人的意思是?”和珅抬頭看了他一眼,看到他眼中的鄙視時在心中冷冷一笑。

“大人是明白人,何必裝糊涂,若是你能幫得了五阿哥,將來可就不止是一個侍衛了。”李寺堯斜了他一眼,冷聲道。

和珅冷笑道,“難道我不投靠五阿哥,就只能當一個侍衛?”

“和珅,別給臉不要臉,你以為你還能進入軍機處?”李寺堯鄙夷看著他。

和珅笑了起來,“那就走著瞧,看看爺能走到哪一步。”

“這麼說,你是要和五阿哥作對了?”李寺堯直盯著和珅的眼睛,已經開始想著要如何將他踩到地上去羞辱。

“我奉的是皇上的命令,聽從的是皇上的話,李大人,你可小心別禍從口出,這天下……還是皇上的。”和珅一邊說著,一邊恭順地往北邊的方向拱了拱手。

“兒畜和珅,你也只懂得擦皇上的鞋,你以為你算個什麼東西?”李寺堯怒聲大喝。

和珅頓時變了臉色,目光森寒地看了李寺堯一眼,在心中暗暗發誓,總有一天,他要李寺堯為今日這句話付出代價!

“李大人,山水有相逢,告辭了。”和珅站了起來,面無表情地轉身離開。

李寺堯氣的將手中的酒杯摔在地上,不過是個小侍衛,竟然還敢在他面前端架子!看他怎麼捏死這小螞蟻!

接下來,和珅就要面對李寺堯的各種挑釁和暗中使手段。

李寺堯既然是五阿哥的人,又曾經和谷杭有點那麼不愉快,自然不會輕易讓和珅在廣州好過,也不會讓谷杭在廣州這五年能清白。

一會兒是谷杭勾結了天主教,一會兒是谷杭是在廣州和他阿瑪的舊黨聯系,一會兒是谷杭在密謀練兵,諸如此類的謠言傳得到處都是。

李寺堯已經是軍機處的大臣,和珅這個時候要和他斗並沒有好處,但要論起兩人在琢磨乾隆的心思上,和珅要比李寺堯更多了一個心眼。

所以不管李寺堯怎麼往上面遞折子污蔑谷杭,他都不燥不急,只是默默地將谷杭在廣州五年的點點滴滴查個明明白白,包括其中和湯馬遜的來往,到最後湯馬遜受了冤屈,乾隆雖然忌諱天主教,但並不是真的那麼排斥傳教士,湯馬遜是列在允許進入清國的傳教士。

和珅也沒有如何稱贊谷杭如何忠君愛國,他知道乾隆雖然有意放了谷杭,但並不是真的沒有疑心,所以他只是很平淡地將這一切寫了折子送到京城。

而此時,京城傳來皇十五子永琰生。

是未來大清的皇帝,愛新覺羅顒琰!也是將來了結了和珅一生榮華的人。

隨著這消息一起來的,還有兩道口諭。

口諭講得太文縐縐,以微月從和珅那兒聽來之後的理解是這樣的。

一道給了李寺堯,意思是要他繼續為兩廣工作好好努力,聽從他老人家的指揮,好好發揚愛國愛君的精神,不要辜負乾隆他老人家對他的期望和信任。

一道是給和珅的,很簡單,要和珅繼續好好幹,他老人家對和珅的期望還是比較高的。

意思很明顯,乾隆是在警告李寺堯不務正業,他雖然五十歲了,但還能生兒子,還沒難麼快就掛的,李寺堯想要幫五阿哥對付谷杭沒關系,別忘了他奉誰的食祿就好。

至於和珅那道嘛,微月沒怎麼明白,大概意思,是和珅這種只聽皇上的話的態度十分好吧。

不過人有時候會被一些表面的東西蒙蔽了,就如李寺堯,連微月都已經確定且明白了乾隆派心腹和珅到廣州來,不是為了要給谷杭定罪,而是要保護谷杭不被五阿哥陷害。

李寺堯繼續積極地往上面遞折子,順便把和珅也給參了一本。

乾隆老子終於怒了,立刻下聖旨將李寺堯跟和珅同時召回了京城。

和珅去跟方十一和微月道別,“你們放心,貝勒爺是不會有事兒的,皇上很快會將他放了的。”

“你自己也要小心,李寺堯並不好惹。”方十一淡聲道。

和珅冷冷一笑,“我如今是惹不起他,將來就不一定了。”

微月看了他一眼,心中暗忖,將來李寺堯卻是敗在和珅手中,不過卻不是這個時候,“你也別大意,他後面還有不小的勢力。”

“我有分寸的,你們放心,要是有什麼事兒,我會立刻使人來跟你們說的。”和珅道,他有預感,這一次回京肯定有不少驚喜。

微月欲言又止,想勸他到時候要多親近這位剛出世的小皇子,又覺得這話實在交代得太早,還是等嘉慶帝長大一些,再提點一下他好了。

和珅寬敞明亮的官路已經越來越順暢了,很快就會到達權利的最高峰吧。

過了幾天,和珅就跟李寺堯同時回了京城,沒多久,就傳來谷杭的消息。
第二百九十八章船宴

十一月中旬,乾隆已經沒軟禁谷杭了,朝中以五阿哥為首的眾大臣紛紛上折子要求皇上必須殺了谷杭,以絕後患。

乾隆大發雷霆,當著大臣的面斥罵了向來最寵愛的五阿哥,這下,就連平時不太善於觀察皇帝心思的大臣都看出端倪了。

皇上根本就不想殺死谷杭,他們這些傻蛋竟然個個都跟聖上反著幹,難道皇上要發怒。

谷杭被放出來之後,進宮去見了皇上,兩人不知在乾清宮中密談了什麼,只知谷杭離開皇宮之後,就不知所蹤,也沒有回去貝勒府,就這樣在京城消失了。

消息傳回廣州,已經快要十二月份了,微月聽到之後,亦不知心中是喜是憂,但只要谷杭沒事了,那就是好的,她相信谷杭肯定是去了他想要去的地方。

至於為什麼沒有和她……或和別人聯系,是不想連累了他們吧。

而和珅和李寺堯到了京城後什麼情況,卻還是沒有消息。

章嘉的婚禮已經舉行,小夫妻倆正甜甜蜜蜜地在屬於自己的小宅子裡經營自己的幸福生活,索綽羅都翰喝過媳婦茶之後,感覺身體都倍兒棒了,每天都是笑瞇瞇的。

雖然章嘉仍舊放下不索綽羅都翰以前傷害他額娘的事情,但見到索綽羅都翰如今年邁體弱,再多的怨恨也提不起來了。

陳詩意知道章嘉父子的關系,為了讓他們二人不要像仇人一樣,便將索綽羅都翰從方宅接了過去,讓家裡的下人都稱他老太爺,自己也尊稱他一聲阿瑪。

章嘉對此只是哼了一聲,也不像以前那麼大反應了。

不管是隆福行還是同和行,雖然不能經營蠶絲,但陶瓷和茶葉的生意卻更勝以往。

日子似乎在以一種明快祥和的速度在前進著,如果能忽略已定的歷史發展,如果微月能夠忘記自己是穿越而來,明白在這種平靜的日子之後,跟著是什麼樣的生活,那她也許就能心安理得地享受著短暫的幸福。

也許幾十年後,她早已經化作一堆白骨,看不到清國如何被鴉片侵蝕,看不到接下來清國的內戰和外國列強的虎視眈眈。

她清楚明白十三行在風光之後,要面對什麼樣的命運。

現在他們能享受十三行給他們帶來的榮華富貴,可是,也只能是這一代,她絕對不能讓茂官或者瑞官接近十三行。

她到底該怎麼保護她的孩子,在未來的日子能夠安詳度過一生?

這種心思無人可訴,她只能每天盡心教育三個孩子,跟他們講解一些關於國外的知識,讓他們明白,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絕不能滿足於現狀。

轉眼已經過年,十三行已經開始收市,大家都忙著要準備過年了,每條大街小巷都張燈結彩,十三行的兩道擺滿了姹紫嫣紅的鮮花,整個廣州都是一片的喜氣洋洋,生機勃勃。

大年初一的時候,孩子們清早就到各個屋裡去說吉祥話,討了不少的利是錢,接著就在花園裡玩煙花,丫環們在旁邊茶果點心侍候著。

方老太爺和方老夫人笑盈盈地看著他們,很享受這種歡樂的氣氛。

方十一帶著微月去赴船宴。

這麼多年來,十三行每年的船宴從來都按照習慣沿襲了下來。

到了江邊,微月抬頭看見逐漸西沉的夕陽,天邊的霞光映射在水面,泛著閃爍瀲灩波紋,帶著腥味的江水,不同現代那樣的惡臭味……珠江呵,這裡是她生命的紐帶啊。

她跟著方十一的身後走上船板,前面的他突然回過頭來,目光熠熠地看著他,有淡淡的擔憂,“怎麼了?”

微月對他笑了笑,“沒什麼,只是覺得這裡真美。”

總不能告訴他,她想起關於前世的一些事情,那些被她深埋在心底深處的思念,總是會偶爾跳了出來,提醒她在某個時空還有她眷戀的家人和朋友。

進了船艙,立刻就見到不少熟人,看到潘世昌的時候,微月笑得十分端雅地欠了欠身,然後跟跟著舟女往隔壁女眷的船艙走去。

明顯感覺到潘世昌那道銳利冷寒的目光緊緊盯著她的背後,微月淡淡一笑,聽到有人招呼著方十一喝酒了。

走進這邊女眷的船艙,微月一眼看到坐在中間主位的潘梁氏,她身邊是葉老夫人,兩個人不知在談些什麼,說得十分起興,見到舟女身後出現的人影時,兩人都靜了下來,臉色各異地看著微月。

微月帶著小銀走了進來,眼底泛著溫和而疏離的笑,輕快地打招呼,“各位夫人少奶奶好。”

潘梁氏冷冷地盯著她,一言不發。

氣氛一時之間有些怪異,葉老夫人馬上笑著打破僵局,“原來是方夫人,快些坐下,大家都等著你呢。”

微月笑著點了點頭,選了個比較安靜的位置坐下。

沒想到旁邊坐的是方吳氏,方亦承在十三行自己開了一間商行,做的是雜貨生意,生意不錯,且又是方家的人,自然在受邀行列。

吳氏身穿一套嶄新的大紅色牡丹刺繡的雲煙裙,穿金戴銀,十分華貴雍容的打扮,只是長得偏向小家碧玉,這身打扮和氣質不合適,反而有一種……暴發戶的感覺,她斜眼瞟了微月一眼,笑得有些諷刺,“方夫人真是越來越有架勢了,要大家就等著你一個。”

微月看了吳氏一眼,目光透出一絲冷意,淡聲道,“那麼,你以為我該如何?”

不是對手的人,微月連客套都不屑了,只是優雅淡然地拿起茶杯,啜了一口茶。

在船宴上的女眷群裡,向來都是都是憑自家男人在十三行的地位說話的,前些年,方亦承還是同和行的東家,吳氏說話的分量自然就重些,但如今十三行有四大家族,其中同和行的方十一又曾經是十三行的行首,就是如今最厲害的潘家,都必須給面子。

吳氏又怎麼可能在這船艙內引起別人敵對微月?

眾人越過吳氏的這一番挑釁,直接拉著微月問起家常,其中多數是打聽起她三個孩子。

微月游刃有餘地應付著,眼角餘光見到潘梁氏的臉色越來越低沉,目光幾乎要吃人一樣看著她。

葉老夫人不斷地稱贊微月的女兒,簡直好像當成了自己的孫女,司馬昭之間路人皆知,廣州幾乎沒有人不知道葉家打著方家小女兒的主意。

“……請的是城北的李先生在家中坐館。”微月笑著回答一位夫人問起茂官教學先生的問題。

“聽說還是名舉人的,茂官少爺將來必有出息。”有人奉承道。

聽見別人稱贊自己的兒子聰明,微月自然笑得開心。

卻有人故意道,“方夫人的小兒子也十分伶俐呢,將來也是不簡單的。”

“那當然,瑞官少爺是微月親生的,想來應該是疼惜多一些的吧。”有人尖聲問道。

潘梁氏冷冷地看著微月。

微月笑道,“都是我的孩子,自然要一視同仁。”

“五個手指還有長短呢。”不知誰嗤笑一聲。

微月淡淡地看了過去,是盧夫人的聲音,最近在生意上和同和行對立得有些厲害。

熱鬧的氣氛又有些詭異起來,微月心裡暗嘆一聲,笑道,“怎麼還沒上菜呢?”

葉老夫人也笑了起來,“是啊,是不是那些個舟女都給那邊的爺兒們拉去了,怎麼一個菜都沒給咱們上?”

眾人輕笑起來,門板突然就被拉開了,一個衣著鮮麗的舟女笑意盈盈地走了進來,“葉老夫人就愛拿奴家們開玩笑,這不是來了麼?”

總算能夠安靜下來填報肚子了,已經覺得有些餓的微月默默地想著。

誰知道才剛上了菜,盧夫人就提議要來玩猜枚,幾年前她被微月扮豬吃老虎給灌醉了,還當著眾人的面出了洋相,這口氣怎麼也吞不下!

微月欣然接受她的挑戰。

接著,再一次讓盧夫人當著眾人唱起了鬼哭狼嚎的小曲兒,毫無意外地第二次在眾人面前出了洋相。

一整個晚上都沒人再敢找微月猜枚了,人貴在自知。

微月趁著大家都沒再注意她,便悄悄走出了船艙,沿著門廊走了出去,來到船尾吹吹江風。

江的另一邊,上弦月淡淡散發著微弱柔和的光芒,黑緞子似的天空點綴著明亮的星星,多熟悉的夜晚,數年前,她也是在這樣淡月輕攏的夜裡遇見了谷杭。

她側頭看向另一邊的憑欄處,仿佛又看見了那個白衣勝雪的男子,孤獨站立在這樣寂寞的夜裡。

當年初見他,只有驚艷……

紅唇墨髮,眉梢眼角獨蘊風情,舉止如行雲流水般優雅……就像從畫裡走出來的天人,笑起來像水一樣溫潤,又帶著一點點純雅。

已經是物是人非了。

“方夫人真是好雅致!還有心情來這裡賞月了。”突然一聲冷笑打斷了微月的回憶。

她詫異地回過頭,潘梁氏什麼時候站在她身後的?

“潘老夫人不也挺有雅致的,難道不是出來賞月?我就不打攪您了。”微月很快回過神,對潘梁氏甜甜一笑,邁步就要離開。

“你站住!”潘梁氏喝住她,已經來到微月面前。

微月勾唇淺淺笑著,“潘老夫人,不知有何指教?”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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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九章鴉片

潘梁氏怒視著微月,聲音透著怨恨,“你可真惡毒,竟然想出這樣的辦法來斷茂官的前程。”

微月挑了挑眉,冷聲問道,“潘老夫人,我想出什麼方法來斷自己兒子的前程了?”

“你到底安的什麼心你自己清楚,茂官如今已經十二歲,再過三年就是十五歲了,你問問你自己,真有那麼孝心去對待邱氏?憑什麼讓茂官守孝三年,等三年後,廣州那些好的姑娘還能等著茂官嗎?你是為了自己的兒子,才不想讓茂官將來出頭。”潘梁氏指責著,認為微月根本沒將茂官放在心上,還處處想方設法要打壓茂官。

微月聽完,只是冷笑幾聲,“我如何對待自己的兒子,又關你什麼事情?如今潘家跟方家還有關系嗎?”

她對茂官到底是什麼樣的,只要他們母子兩人知道就行,別人憑什麼來指手畫腳,特別是這個潘梁氏,除了責怪別人沒有善待茂官,她自己又做過什麼?

茂官現在和潘家一毛錢的關系都沒有!

“你……”潘梁氏沒想到微月不心虛反而理直氣壯了,她揚手就揮了下去。

微月抬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目光森寒冷厲地看著潘梁氏,“我從來不會讓別人打我第二次!”

說罷,狠狠地將潘梁氏的手甩了下去,“別總把自己太當回事兒,我們方家雖然不比從前了,但也不是輕易讓人欺負的。”

潘梁氏臉上閃過一絲懼意,直愣愣地看著微月。

“這就是你對待母親的態度嗎?”微月的側邊突然就傳來一道嚴厲低沉的聲音,潘世昌高大的身影在門廊走了出來,目光銳利地看著微月。

微月冷笑一聲,眼神清冷地回視他,五年沒有見過這個男人,沒想到竟然和記憶中沒什麼兩樣,看來是保養得不錯,“潘老太爺說的誰是我母親?”

潘世昌微微瞇起雙眼,直直地打量著她,“你以為,你真是翁巖的女兒?”

“我怎麼就不是翁巖的女兒?潘老太爺不是想來提醒我,我是您的親生女兒吧?嘖,難違潘老太爺還記得我這麼一個不孝女。”微月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潘世昌臉色一沉,“你還想胡鬧到哪個程度?”

“潘老太爺這話真叫人不明白,我怎麼胡鬧了?”微月笑著問。

“就算你姨娘改嫁於翁巖,你還是我潘世昌的女兒,你以為你逃得出我的手掌心?”潘世昌陰狠地問著,聽到微英說這個微月竟然要改姓翁的時候,他的確是震怒的。

只有他能擺布女兒的命運,絕不允許她們違抗他的命令,就算他跟微月斷了父子關系又如何?她一樣不能違抗他!

微月毫不客氣地冷笑一聲,這潘世昌是忘記吃藥了吧!

潘世昌被微月這種無視的態度惹怒了,從來沒有哪個女兒敢這樣對他,就是他最看重疼愛的大女兒,也從來不會忤逆他的意思。

他伸手抓住微月的手腕,“你真以為我治不了你?”

“放開!”微月冷聲叫道。

潘世昌怒目圓瞪,今晚他特意來會她,就是為了給這個不孝女一個教訓,他用力拽住她,被白馥書背叛的怒意,被微月算計的怒火全都涌了上來,他抬手就要打了下去。

潘梁氏在一旁看得勾起笑紋,心中有一股解恨的快感。

揚起來的手到底沒有打下去,潘世昌是被微月的表情怔住了,一點畏懼都沒有,就那樣面無表情地盯著他,目光冷得像千年寒潭。

“我不是你手中的木偶,由著你拉向哪邊就走哪邊,你既從來沒將我當女兒,我為何要認你為父親?當初是你與我絕義,父女之情早已經斷絕,如今我是生是死,認誰為父,與你又有什麼關系?潘老太爺,別總是以為自己能操縱一切,你已經害死了一個女兒了。”

“你已經輸了,把我娘輸給了翁巖,你承認也好,不承認也好,我娘現在愛的就是翁巖,我就是要認翁巖為爹。”微月露出一個憐憫的笑容,“你大概至今還覺得我娘是在氣你才嫁給翁巖的吧?你肯定沒見過,我娘跟翁巖在一起的時候,是多麼美麗。”

女人在自己心愛的男人面前,會展現出最美的那一面,可惜潘世昌從來沒欣賞到白馥書的美。

潘世昌臉色已經變得鐵青,羊頭燈的光芒下,顯得有些猙獰。

“你也輸給了方十一!”微月含笑一字一句說道,潘世昌和方十一斗這麼多年,從來沒有贏過,還輸掉了兩個女兒。

一個是潘微華,一個是在洞房那天死了的潘微月。

如果不是潘世昌讓潘微華算計方十一,他們夫妻倆何必搞得最後像仇人?如果不是潘世昌暗中慫恿潘微華毒害幾位方家少爺,她又何必在死後成為無主孤魂?

潘世昌根本沒有將這些女兒當是女兒,而是當成了棋子,由他決定走向。

將心裡一直想說的話說完之後,微月已經甩開了潘世昌的手,以一種心平氣和的語氣道,“我已經不是你的女兒,在你將我嫁給方十一那天起,就不是了。”

說完,微月轉身離開,不管接下來的日子,她和潘家之間能不能劃清一切界線,但她所表達的態度已經很清楚了。

她和潘家一點關系都沒有,潘世昌休想利用她去做任何事情!

微月重新回到船艙內,盧夫人已經被接了回去,有不少女眷臉上都泛著酒暈。

她走到吳氏身邊的位置坐了下來,詫異地看了吳氏一眼,這女人身上的味道有些奇怪……表情也很詭異,不像是喝醉了,反而像犯了什麼癮。

吳氏好像察覺到微月狐疑的目光,吸了吸鼻子,讓丫環扶著出去了。

很快宴席就散了,微月客氣地跟她們寒暄了幾句,跟著方十一回到了岸上,登車離開。

微月有些疲倦地偎依在方十一懷裡,閉上眼睛聽著他健穩的心跳。

方十一摩挲著她的手,嗓音低沉地問道,“很累嗎?”

“還好。”微月輕聲回道。

“嗯?都做了什麼呢?”方十一清寒的目光停在她白皙纖細的手腕處。

“遇見了故人……說了幾句話。”微月低聲說著,然後忍不住嘀咕,“讓我睡一會兒。”

方十一想起潘世昌中途聽了舟女的耳語之後突然離席,臉色變得有些森然,聲音卻仍低柔,“那就睡一會兒,到了我再叫你。”

年節幾天轉瞬間就過去了,大年初六,十三行舞獅開市。

大年初八,潘家的泰興行新年第一筆茶葉生意在最後關頭被一家名不見經傳的小商行截去了,一時間成了大家的笑話。

初九,粵海關頒發了禁令,禁止商行進口英國的鴉片,如有發現,決不輕饒。

這個時候,清國還是禁止進口鴉片的,只可惜再過些年,鴉片幾乎就占了英國出口貨物的八成……

同和行和隆福行從來不做鴉片生意,所以這點微月跟方十一從來不擔心。

粵海關頒發禁令之後,便開始徹查各商行的倉庫,其中有不少小商行被查出進口了鴉片,都被封了商行,沒收了家產,進口鴉片數量嚴重者幾乎要囚禁終身了。

但方十一和章嘉都不進口鴉片,不代表倉庫裡就真的沒有鴉片,也好在方十一向來細心謹慎,也幸好他多了那麼一分疑心去將每個倉庫仔細檢查一遍,否則不會發現藏在陶瓷花瓶裡的五十斤鴉片。

因為發現得早,所以並沒有讓官兵查到,方十一立刻親自偷偷拿回了家裡。

微月瞪著那一大坨黑黑的鴉片,心裡升起一絲涼意,如果被官兵查到的話……同和行又是一番劫難。

“都檢查清楚了,只有這麼多?”她忍不住問道。

方十一臉色有些陰沉,眸色幽黑深邃,看不出什麼情緒,“就這麼多了!五十斤,能夠讓同和行被粵海關封了。”

“是誰要陷害同和行?”難道又是潘世昌?那他們是怎麼進入同和行的倉庫的,難道出現了內鬼?

“想個法子把這些鴉片燒了!不管是誰會陷害的,都不能讓這鴉片留著。”方十一沉聲道。

這還真得想個辦法!微月馬上就道,“明天我拿到後面的草地去燒。”

“別讓人發現了。”方十一看了她一眼。

微月淡淡笑道,“我明白。”

只要放在雜草裡一點一點地燒,肯定不會讓人發覺的。

將裝著鴉片的花瓶移到角落之後,微月便問起方十一有沒頭緒,“……能查到是什麼人放進倉庫的嗎?會不會是潘家?”

方十一搖了搖頭,“潘世昌絕對不會碰鴉片的,這點我能確定。”

那會是誰?誰還能那麼恨同和行?

“不管是誰陷害的,還是得先把內鬼找出來。”微月低聲道,這件事上,絕對是有內鬼的。

“有問題的,是這個花瓶!”方十一突然道,“這是今天才放進倉庫的。”

微月一愣,倉庫好像是方亦潯在管理著。

突然外面就傳來小銀的聲音,“爺,夫人,四爺來了。”

方亦承?這個時候……微月看向外面黑壓壓的天空,都已經快十點了,她突然想起吳氏身上那個奇怪的味道,好像是……

方十一的臉色更難看了。
第三百章發現

方亦承這個時候突然來找方十一,難道還能是為了閑聊?微月看向角落的陶瓷花瓶,看到此物主人已經毫無懸疑了。

微月在裡屋側耳聽著外面的情況。

方十一和方亦承在外間說話,聲音壓得很低,但偶爾還是能聽到幾個字眼。

“四哥這麼晚急著找我,不知道是有什麼事情?”方十一漠然看著一臉急色的方亦承,心中其實已經猜到七八分。

他心中本來是有懷疑,但不敢確定,方亦承的出現證實了他的懷疑。

“十一,你今晚去倉庫了?”方亦承輕喘著氣,大口地喝著茶,似是想要掩飾臉上的慌亂。

“去了。”方十一淡淡地回道。

“你是知道我跟老九借了半個倉庫的事情吧?”方亦承又問。

“知道,九哥跟我提過。”而他也看在是堂兄弟的份上,借了半個倉庫給方亦承。

“那你去巡視倉庫的時候,可有發現什麼了?”方亦承問道,心裡卻著急如火焚,他快沒耐性和方十一在這裡兜圈子了。

“四哥以為我會發現什麼?”方十一冷冷地問道。

方亦承霍一聲站起來,“明人不說暗話,十一,我在同和行藏了鴉片是我不對,你把鴉片還給我吧!”

方十一半垂眼瞼,眸色凝著一抹寒光,手指輕輕地在桌面上摩挲著,“四哥難道不知道朝廷是禁止鴉片進口的?”

“鴉片比金子還金貴,有銀子賺誰不想要。”方亦承沒好氣地道。

“四哥,你變得真徹底。”方十一搖了搖頭,目光突然銳利起來,“你自己也上癮了?”

方亦承吸了吸鼻子,“你管那麼多作甚?你快把那個花瓶還給我!”

“你知道被粵海關查出你進口鴉片的後果嗎?你清楚若是被粵海關在同和行的倉庫找到鴉片的後果嗎?”方十一突然怒聲問道,聲音從所未有的震怒,連在裡間的微月都被嚇了一跳。

“現……現在不是沒被查出來麼?”方亦承從來沒見過方十一發這麼大的火,也被嚇住了。

“難道還要等同和行被封了才算晚嗎?”方十一厲聲問道。

方亦承支吾著,無奈煙癮起了,心一橫便道,“你將鴉片還給我,我放自己家裡去,絕不連累你們。”

“我燒了!”方十一緊握雙拳,他怕忍不住就會將方亦承給打了出去。

“你……你燒了我的鴉片?你想害死我是不是?”那鴉片是別人定下的,如果他不能把鴉片如期還給那人,他肯定不能在十三行立足了。

“我若是將鴉片留著給你,才是害了你。”方十一冷冷地看著他,大喝一聲,“送客!”

方亦承漲紅了臉,一把揪住方十一的衣襟,“你別太過分了啊!”

方十一甩開他的手,“你若是不想被趕出宗籍,就立刻給我滾!”

“你拿這個危險我?你以為我稀罕當方家的人?”方亦承臉色有些猙獰地瞪著方十一。

“你不稀罕?何必又仗著方家的名義在外面威風。”方十一諷刺道。

方亦承聽了,又想起自己如今不比往日風光,總被他人拿來跟方十一相比,羞惱和嫉妒爬上了心頭,握緊了拳頭就要撲上來。

“爺,九爺來了。”外面傳來丫環的聲音。

連方亦潯也來了。

方十一讓人帶著九爺去了書房,自己看也不看方亦承一眼,進了內屋,對微月道,“你先睡吧,我還有事兒要忙。”

微月擔憂地看著他,“連九爺也來了,怕不是什麼簡單的事情。”

“嗯,我會處理的。”說完已經轉身出去了。

方亦承知道方亦潯也來,不免有些心虛,自己就是利用了老九的一點兄弟之情,才能在同和行藏了鴉片,若是被他知道了……

心中的怒火減了一半,他抬腳跟了方十一去書房,仍舊是不死心要他將鴉片交還出來。

方亦潯在外書房裡焦急著度步,見到方十一頎長的身影出現在視線中,馬上就迎了上去,一時沒有注意落後方十一十幾步的方亦承。

“十一,不好了,粵海關在老四的鋪子裡找到了鴉片,我才剛收到消息,這怎麼辦,老四好不容易才站穩了腳步,怎麼就攤上了鴉片,你幫幫他吧,到底是兄弟,說不定老四是被陷害的,他可不像會沾這起東西的人。”方亦潯見到方十一,立刻就說出了來意,眼底盡是為兄弟擔憂的焦急神色。

方十一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是為老四來的?”

“拖不得到明日了,怎麼會在半夜出來搜查的,我是怕有人要陷害老四,才急著過來跟你商量。”方亦潯道。

方十一淡淡地哼了一聲,“你就這麼信得過他?這鴉片還能是別人陷害的?”

“老四?”方亦潯震驚地看著出現在書房門邊的方亦承,“你怎麼在這裡?”

方亦承目光復雜地看著方亦潯,他剛剛在外面已經聽到了老九的話,心裡一時感慨萬千……有悔意也有懊惱,還有更多莫名的酸澀。

好像猜到什麼似的,方亦潯驚恐地看向方十一,聲音乾巴巴的,“我聽說今天你在倉庫裡拿走了一個大花瓶……那是老四的貨物,十一,裡面是不是……”

方亦承的臉色更是鐵青。

方十一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淡淡地注視著方亦承,“你鋪子出了事兒,還不趕緊回去。”

方亦承震了一下,剛剛老九說什麼來著,在他鋪子裡搜到鴉片,怎麼會?他深深看了方十一和方亦潯一眼,眼底似有千言萬語。

“十一,我到底比不上你。”說完這句話,方亦承終於轉身離開。

“老四!”方亦潯喊住他,但喉嚨好像哽住了什麼東西,看著那個頓了一下的身影什麼話也說不出,心中只有無盡的失望。

方亦承有些頹喪的身影消失在夜裡。

“……在倉庫裡找到五十斤鴉片,如果不是發現得早,同和行就完了。”方十一以一種平淡的語氣說起今天的事情,“鴉片我燒了,你再帶人去將倉庫重新檢查一次。”

“十一,是我差點害了同和行。”方亦潯的臉色灰白如死,如果不是他一時心軟將倉庫借給老四,又怎麼會在倉庫裡出現鴉片。

方十一瞥了他一眼,“以後絕不能在同和行出現鴉片,老四這件事怪不得你,是他自己害了自己。”

“在他鋪子里找到了鴉片,無論多少,他都不能在十三行立足了。”方亦潯仍舊在自責,一面又忍不住擔心方亦承。

“每個人都必須為自己犯下的錯誤負責,同和行絕對不會再容納方亦承。”方十一毅然下了命令。

方亦潯怔了怔,隨即苦笑道,“我明白。”

他心中是明白的,方十一對他們已經足夠的容忍,是他們不顧兄弟情義,對十一見死不救,後又失去凝聚力,讓方家從廣州首富變成外厲內荏的空殼,同和行更是差點被粵海關封了,他們毀了父親和方十一創造出來的輝煌。

又是方十一再一次將方家扶了起來。

他們還能要求十一對他們寬容到什麼地步?

從方宅出來,方亦潯立刻就帶人將同和行幾個倉庫又仔細檢查了一遍,剛檢查完確定沒有鴉片的時候,就看到一隊官兵拿著火把將他們都圍住。

是來突擊檢查同和行的倉庫的。

方亦潯讓人偷偷去給方十一傳話。

帶頭來圍住同和行的是李武坤,沒想到粵海關的總督會親自來突擊。

同和行經歷了這麼多年,風光的時候有,落魄的時候有,方亦潯自然知道李武坤突然出現在這裡定然不尋常。

他很確定倉庫裡是沒有鴉片的,可誰有能知道,等李武坤帶人進去搜查之後,是不是就莫名出現了鴉片?

方十一很快趕了過來,李武坤也將倉庫都檢查了一遍,看到方十一的時候,馬上笑得有些不同尋常的燦爛,“十一爺,本官也是奉命行事,剛在你們方家四爺那兒找到鴉片,不得不也來這邊查一下,不過你放心,什麼都沒查到。”

“我們同和行從來不會違背朝廷的禁令,大人請放心。”面對李武坤突然有些熱誠的態度,方十一面色不改地應付著。

李武坤親熱地拍了拍方十一的肩膀,“十一爺是個人才,本官果然沒看錯你。”

方十一溫和笑著,眸色深沉。

寒暄了幾句,李武坤才帶著官兵離開,天色已經蒙蒙發白。

“這李大人到底什麼意思?”方亦潯疑惑地問道。

“很快就會知道了。”在方亦承那邊發現了鴉片,然後到同和行這邊來檢查,很正常的做法,只是李武坤是李寺堯的人,竟然沒有為難他,這點就有些奇怪了。

除非是朝廷有什麼變局!

第二天,同和行半夜被突擊檢查的事情傳了開去,自有不少以為同和行這次又遭殃的人在幸災樂禍,只是又聽到同和行一點事兒都沒有,只不過鬧了一場,又有些悻悻然。

方亦承的商行已經被封了,家產被沒收充公,人也被抓進了牢裡,吳氏哭紅了眼來求微月,讓方十一能夠將方亦承救出監牢。

微月剛把那五十斤鴉片消滅了,被火灰熏得滿臉灰燼,聽到吳氏來找她,無奈地笑了笑,收拾了身子去見她,答應了吳氏會跟方十一說,但究竟能不能把人救出來,就看運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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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一章新官

原以為要讓粵海關將方亦承釋放出來是要花費多大的力氣,沒想到稍微使了一點銀子,方亦承就毫發無傷地出來了。

想起當年方十一深陷囫圇,他們是費了多大的力氣才能將李寺堯放人,如果事到如今還不能發現這微妙的詭異,那就不能在十三行立足了。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李武坤之所以這麼好說話,無非就是因為大靠山李寺堯有問題了,否則他哪敢這麼客氣對待方十一?

果不其然,三天後就傳來和珅的消息。

他和李寺堯在皇上面前一番斗法,終於成功替方十一他們出了一口惡氣。

李寺堯被迫離開軍機處,到雲貴任職總督,從此兩廣的事情由不得他一手遮天,這個以總督擔任大學士,軍機大臣,頗得乾隆信任的男人最後竟然會敗給和珅。

然後這只是和珅的第一步,如果李寺堯知道以後的命運,大概就不會這麼輕視和珅,也不會說出一句兒畜和珅讓和珅恨之入骨。

兩廣總督換人,方十一第一時間就是讓人給和珅送了大量的銀子,用意很明顯,絕對不能讓廣東再落入李家人手中。

要趁此機會,將李寺堯留在廣東的勢力斬草除根!

和珅也因為微月的出現,人生歷程發生微妙的變化,提前讓乾隆寵信他,李寺堯被調到雲貴之後,和珅全族也被乾隆抬入正黃旗。

這已經是和珅至今為止最高的榮耀了,他的家族即將因為這個孩子而走向頂端的繁華。

二月,新一任的兩廣總督到達廣州,以潘世昌為首的十三行四大家族都到碼頭親自迎接這位未來三年十三行的大佬。

新任兩廣總督姓蘇,全名蘇昌。

不管是潘家還是葉家,都想在第一時間討好這位蘇大人,與這位大佬打好關系,等於將來在十三行暢行無阻。

方十一自然也親自去迎接了,只不過不像潘世昌那麼大做派,只是默默觀察著這位蘇昌,是個不太愛說話的人,看上去有四十歲左右,身形有些瘦小,不過官服穿了上身,也能透出幾分威嚴。

別人在他耳邊說什麼,他只是點頭,笑著不語。

晚上是廣州幾大家族一起為這位大人接風洗塵。

直到筵席散了,蘇大人也沒表示出對哪個家族比較感興趣。

真是一位妙人!方十一在心裡暗暗想著,這位蘇昌和李寺堯不一樣,他也為了表現出自己和李寺堯的不同,刻意和這些商賈保持距離。

眾人見這位大人仍是油鹽不進的樣子,在第二天又送了重禮到總督府,還有人直接抬了一箱金子送去的,都被蘇昌一一打發了回去。

整一個像榆木疙瘩,一點也不懂世情!

十三行各個東家都議論著這位總督,一副兩袖清風一樣的清官作風,來了廣東還有清官嗎?

粵海關的監督仍舊是李武坤,也是李寺堯留在廣東的殘餘勢力了,不過這李武坤卻是個懂得見風使舵的,這不,已經立刻跟在蘇昌前後,諂媚討好地對蘇昌表示了衷心。

如此過了半個月,潘家和葉家也好,盧家和伍家都罷,無一人能將這位蘇昌拉為自己人,李寺堯在任的時候,潘世昌將他侍候得服服帖帖,不然泰興行哪能那麼快將整個廣州的經濟握在手裡。

所以當方十一設宴在荔枝灣,邀約蘇昌賞面的時候,大家只抱著看好戲和準備諷刺幾句的時候,蘇昌竟然答應下來。

宴席上只有方十一和蘇昌,兩個人一開始只是說一些不著邊際的客氣話,幾杯酒下肚,蘇昌才睜眼看著方十一,暗覺這個男人果然不是簡單人物,沉得住氣,也有足夠的耐性。

如果這樣的人在朝廷中,也必定能過的風生水起吧!

“……聽和珅那小子提起過,十一爺是他恩人,本官此次能夠擔任兩廣總督,十一爺也出力不少啊。”蘇昌捋著短須,笑瞇瞇看著方十一,和之前在宴席上的樣子十分不一樣。

方十一勾唇淺淺笑著,語氣很是客氣,“大人能夠成為兩廣總督,是皇上知道您有才能,與在下何來關系呢?在下還要依仗大人在十三行立足呢。”

蘇昌聞言,眼底閃過一抹贊許,“本官與和珅這小子算是忘年之交,十一爺既然是他的恩人,難道本官有不照拂一二的道理?”

“如此,在下就先謝過大人。”方十一拱手行了一禮,然後給蘇昌送上一個錦盒,“小小意思,不成敬意,大人不要嫌棄。”

蘇昌不悅地瞪著他,“十一爺莫不是也跟那些人一樣,以為本官是個貪財之人?”

方十一笑道,“大人高風亮節,怎可與那些貪財之人相比,這是本官的心意,大人看過便知。”

蘇昌掃了他一眼,接過錦盒,打開一看,臉上閃過喜色,“你如何得知我需要此物?”

“只要有心,又怎麼會不知道呢?”方十一含笑道,言下之意,就是那些直往總督府送銀子送珠寶的人沒有心了。

蘇昌這個時候缺的不是金銀財寶,而是能夠治病的野靈芝,他是花了半個月時間才找到的這支野靈芝,怎還不能讓蘇昌對他刮目相看。

“十一爺果然是個有心人!”蘇昌一語雙關,滿意地看著他,“只要有本官在廣州的一天,就不會讓同和行出事。”

方十一站了起來,“多謝蘇大人。”

————————

從荔枝灣回到家裡的時候已經快要天黑了,微月從裡屋迎了上來,挽住他的胳膊,笑著問,“怎麼樣?這蘇大人可跟外面傳的一樣,是個油鹽不進的?”

方十一笑著低眸看她,“是油鹽不進。”

“那可怎麼辦?”微月皺眉問道。

“是啊,怎麼辦?”方十一語氣有些調侃的味道。

微月捶了他一拳,“沒個正經。”

方十一心情大好地在她滑嫩的臉上親了一口,親昵地貼著她的耳垂,“蘇大人要的不是金銀財寶,他才剛上任呢,後面有的是時間,怎麼會急於在一時讓自己沒了名聲。”

“這麼說,你送的靈芝是送對了?”微月笑著問。

“微月,和珅這小子……比我想象的還有能耐。”其實就算今日方十一不去找蘇昌,蘇昌也會幫助同和行的。

那是當然!和珅可是清朝最有名的大貪官,不過撇開貪字不說,和珅確實也是個有能力的人。

丫環們把晚飯準備好了,夫妻倆吃過飯,梳洗過後,在屋裡說起閑話,他們已經很久沒這麼悠閑地在一起說話了。

“……還找不到四爺嗎?”微月伏在方十一胸前,手指無聊地在他手心劃動著。

“嗯,離開廣州了,也不知去了哪裡。”方十一的手探入她小衣內,輕輕地撫著她的腰,手感如凝脂般滑嫩,不禁有些情動,這麼多年了,怎麼還能這麼讓他愛不釋手……

方亦承帶著吳氏離開廣州,是因為內疚了吧,卻沒留下隻言片語。

“我們已經仁至義盡了,往後老四要走什麼樣的路,是他的選擇。”方十一含住她如珍珠一樣的耳垂,沉聲說道。

微月推了推他,“還沒說完呢。”

方十一壓住她半邊身子,腰間的大掌已經覆住她的胸脯,輕輕地揉按了幾下,聲音愈發地沙啞,“還有什麼沒說的?嗯?別人的事情,說來作甚。”

說著,已經堵住微月的唇,有些迫切地挑開她的牙關,靈活的舌尖肆意地在她口里吮,吸著,呼吸越來越沉重。

翌日,微月在方十一的懷裡醒來,動了動身子,忍不住呻吟了一聲,昨晚這混蛋實在有些索求無度,害她現在腰酸背疼,好像被拆了骨頭一樣。

懷裡的人微動的時候,方十一就醒了過來,看到微月嘶啞咧嘴的樣子,輕笑了一聲,湊嘴就要親她。

微月一掌把他拍開,“混蛋,不許再碰我。”

方十一有些委屈地看著她,“這不是太久沒有了嗎?”之前他忙了好幾天,又剛巧她小日子來……實在積壓了許久啊。

微月紅著臉瞪他一眼,“你還說!”

方十一摟住她,親了親她翹得高高的小嘴,“不說,不說了。”

兩人說說笑笑起了床,剛吃過早飯,就聽到章嘉那邊來了人,說是有人來家裡搗亂了,章嘉又不在家,陳詩意有些招架不住,才使人過來請微月過去幫忙。

微月二話不說就到過去了,兩個宅子之間只隔了一條青雲巷,很快就到了。

原來是京城哈達氏的兒子索綽羅海嘉找來了,是要接索綽羅都翰回去的,到了別人家裡,還不把人家主母放眼裡,竟然出言侮辱了陳詩意。

陳詩意哪裡是個能被欺負的女子,立刻讓人拿掃帚把索綽羅海嘉打了出去,還說老太爺不回京城了,就在廣州住著,和兒子媳婦一起。

索綽羅海嘉就在門外鬧了起來。

後來,索綽羅都翰索性上報朝廷,將爵位留給了弟弟,既然章嘉不想要爵位,而海嘉又是個賴皮沒用,只知逞兇的阿斗,還不如將爵位留給同母的弟弟。

這事沒跟哈達氏商量,差點沒把她氣暈了過去,從此便沒再使人來廣州請索綽羅都翰回京城,兩個子女也沒再來看望他們的阿瑪一眼。
第三百零二章繁華似夢(結局)

三年後。

“桐桐,你給我下來!”一名身段綽約的婦人站在樹下,一手插腰,一手指著樹上,“誰讓你到樹上去的,下來!”

茂盛的樹葉中,露出一張潔白瑩潤,精致可愛的小臉,和有幾分的相似,是個小美人,“娘,是二哥帶我上來的。”

躲在假山後面的瑞官立刻叫了起來,“是你說要上去捉小鳥的。”

桐桐向瑞官扮了個鬼臉,可憐兮兮地對微月叫道,“娘,桐桐下不去。”

微月沒好氣地讓丫環去把桐桐抱了下來,“你就只會支使二哥,要是掉下來怎麼辦?”

桐桐低眉順耳地聽著訓話,眼珠子轉著狡黠的笑意,突然就歡快叫了起來,“爹爹……”

連忙跑過去讓方十一抱了起來。

微月沉著臉,“方桐,別以為有你爹護著我就不教訓你了,下來!”

桐桐扁了扁嘴,撒嬌看著方十一。

方十一笑著對微月道,“小孩子嘛,總是比較愛玩的。”

微月橫了他一眼,怎麼茂官和瑞官當初爬樹就被他斥了半天的話,換了女兒就不同態度了?

“今天不是有一批蠶絲要出船嗎?”她問道,自從三年前兩廣總督換了人,同和行就如日中天,不僅得到蠶絲的出口權,連限量的糧食出口權得到了。

不過方十一卻不願意再度成為十三行商業協會的會長,行首由盧家老太爺擔任。

“有老九看著呢。”方十一笑道,將桐桐放了下來。

桐桐立刻跑到瑞官身邊,低聲說大聲笑地鬧了起來,瑞官帶著寵溺的笑,一直由自己的妹妹拉著跑。

“茂官呢?”方十一問道。

“五爺帶著他出去了。”頓了一下,微月皺眉道,“你真打算讓茂官接手同和行?”

“先讓他學著,若是不喜歡,就讓他自己選擇。”方十一道。

實在不想讓茂官進入十三行這個地方啊!可是要怎麼跟方十一解釋呢?

“爺,夫人,老太爺暈倒了。”突然,老夫人身邊的丫環急急地跑過來傳話。

方十一和微月臉色微變,立刻就往老太爺的院子走去。

老夫人焦急地坐在床沿,見到兒子媳婦進來,馬上就道,“……突然間就倒了下去,也不知道是怎麼了?”

老太爺臉上毫無血色,嘴唇有些發紫,額頭不斷冒著冷汗。

“是不是中了地氣?”微月問道,此時正是六月天,老太爺去年冬天因風寒大病了一場,身子比以前虛弱了不少。

“已經去請了大夫。”老夫人道,臉上難掩擔憂。

方十一扶著她到旁邊的軟榻坐下,“不會有事的。”

大夫很快就來了,給老太爺施了針,開了幾服藥,說是本來內腑有惡氣,如今又中了地,怕是有些難過關。

老夫人聽完,馬上嗚咽了出聲。

微月低聲勸了起來。

半響過後,老太爺才幽幽醒來,看到方十一和微月都擔憂地立在床邊,嘴皮艱難地動了動。

方十一湊了向前,低聲道,“爹,你好好休息,有什麼話以後再說。”

“讓茂官……娶甜蘭。”老太爺顫顫抖抖地擠出一句話。

微月怔了一下,這三年來,方漢玉從來沒忘記要茂官和唐甜蘭定親的事情,沒想到到了這一刻,仍然念念不忘。

像交代遺言一樣,這讓方十一如何說不?他回頭看著微月,微月也是一臉的猶豫。

老夫人在旁邊淚如雨下,“都什麼時候,你還在念叨這個。”

老太爺固執地看著方十一。

“答應吧,你們就答應吧。”老夫人懇求的語氣對微月叫道。

微月咬了咬牙,眼圈有些發紅,“爹,您安心養病,不然怎麼喝茂官和甜蘭的喜酒呢。”

方十一心疼地看著她,知道她是沒辦法才答應下來。

方漢玉嘴角抽了抽,面色緩了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解了心頭的郁結,方老太爺的病沒幾天就見了起色,已經做主讓人去唐家那邊提親了。

茂官這時候已經十五歲,不再是懵懂的小男孩,微月找了他,跟他解釋這門親事的萬不得已,希望他能夠諒解。

也因為這件事,微月一直對茂官心存愧疚,所以,在後來很長一段時間,她對茂官都比較縱容。

雖然茂官從小跟著微月,但思想多少還是受了環境影響,他似乎並不太在乎自己娶的妻子是不是真心相愛的,根本是當了一種責任。

老太爺怕自己的日子不多,將來又要茂官守孝三年,便要求今年內就給茂官和唐甜蘭完婚。

事情到了這一步,再拖也是枉然,微月答應了下來。

因為唐甜蘭只有十三歲,和茂官成親後,兩人並沒有洞房,而是要等到唐甜蘭及笄之後再同房。

茂官成親之後,更加用心學習同和行的各種事務,不到一年的時間,他已經能夠獨當一面,但在這時他卻跟微月提出,想要到大江南北走一圈,走萬里路勝過讀萬卷書。

有些經驗是需要自己一步一步去走出來的。

微月答應了他,但要他必須在三年內回來,老太爺身子雖然清健了不少,再過三年是沒問題的,可茂官不能離開三年以上。

誰又怎想到,茂官離開廣州的這幾年,會遇到生命中屬於他的另一半,而微月因為心疼兒子的婚姻由不得自己做主,只好由著他冷落了唐甜蘭,將另一名女子以妻禮娶了進門。

而這幾年來,微月最關心的事情之一,就是和珅了。

從一個一無所有的孤兒到拜唐阿(清代皇帝巡幸時充任先驅的隨從),不到一年時間就成了儀仗總管,跟著是三等侍衛,然后全族抬入正黃旗……如今已經是崇文門稅務監督,再不久應該就能成為御前大臣,進入軍機處了吧。

得到權力的和珅,第一件事便是將李寺堯拉了下臺,以李寺堯“貪濁無厭”、收受屬員賄賂為借口,將他革職下獄,並力請乾隆下令將其處死。還是乾隆以其功臣李永芳之後,對李寺堯僅僅是籍沒家產,饒其一命。

當年那個有高尚夢想的小男孩已經在權利的狂潮中不知卷向了何處,和珅在照著自己的路線走著,終究有一天,會成為大家熟知的那位權臣。

唯一不變的,是和珅依舊記著微月和方十一的恩情。

歲月如流水一樣緩緩向前,當微月發現自己不再年輕,眼角漸漸出現了細紋時,自己已經是當祖母的人了。

一七八零年,廣州十三行迎來了最高峰的盛世。

然而朝廷對行商的要求也越來越多,行商除了要面對外商險惡的圖謀,又要面對朝廷的壓迫,經常被敲詐勒索,朝廷要求行商每年進貢幾十萬以至上百萬兩銀子,至於連年加派的助軍錢、救災錢更是不計其數,以各種名義要求十三行的商人捐款。

許多小商行因此不得宣布破產。

就算有人不想破產,想要退出十三行的,也不被允許。

此時的同和行已經是茂官在當東家,微月不止一次勸他想辦法退出十三行。

方十一也有所覺悟,認為雖然十三行雖繁盛,但已經不能久待,還不如盡早退出,另謀出路,以此時方家財勢,已經足夠讓他們揮金如土幾輩子了。

茂官到底年輕,終是有些不捨放棄這大好江山,直到潘家的泰興行出事。

在這個貪污成習的時代,不少實力不濟的行商因為不堪朝廷的盤剝而破產,而破產行商的欠餉、欠債又成為其他行商的重大負擔,尤其是總商,責任重大。

潘家的泰興行就是十三行的總商,因此總是要肩負更大的責任,潘煒啟跟粵海關提出要退出商業協會,反被粵海關抓了起來,嚴刑拷打之後,還要泰興行替其他商行償還巨額款項。

方十一開始為方家退出十三行做準備。

一七九零年,粵海關要求茂官成為新一任的總商,茂官找了借口拒絕。

而此時已經是滿頭銀髮的方十一不得不去趟京城,讓和珅幫自己最後一個忙。

寧做一條狗,不當行商首!這句話成了方十一的遺訓。

方十一離開人世之後,微月讓茂官舉家遷到普寧縣,從此不再踏足十三行。

離開廣州的前一天,微月讓茂官和瑞官扶著她來到越秀山上,雖已是老眼昏花,但還能模糊看到遠處綿延的珠江。

鳳凰木,紫荊樹……各種樹木根深葉茂,混交成林,偶爾山風吹來,靜靜的山林便舒卷迴蕩,這麼多年來,這越秀山依舊是一點改變都沒有。

她以為經歷了這麼多世間變幻,很多東西都不能如往昔,沒想到這裡還是層樓不動,草木依然。

仿佛看到小時候爸爸牽著她的手,一步一步走上五層樓的情景。

好像看到媽媽抱著她在江邊散步的身影。

她想起自己這離奇的身世變化,想起自己這一生走來所經歷種種。

原來已經是一輩子了。

她渾濁的眼睛浮起淚花,看到方十一站在前面,頎長清雅的身姿,俊逸溫潤的臉龐,笑容依舊那麼溫柔……

“茂官,瑞官,我死後,將我屍首火化,骨灰灑於珠江……”她低啞地說著,指向珠江的手,無力垂下,嘴角含笑倒在兩個兒子懷裡。

“娘……”茂官和瑞官哽咽地大呼出聲。

她曾經命喪珠江,又因珠江發生玄妙奇遇,找到了自己所愛,只是這些年來,她無不想念自己的爸爸媽媽,但願,這綿綿不斷的江水,能將她的思念延續下去。

一八二一年,英國為了謀取更多的利潤,無恥地向中國傾銷鴉片,此時鴉片輸入量已經占十三行貨物輸入量的二分之一,朝廷不得不政令查禁鴉片。

一八四零年,第一次鴉片戰爭爆發,英國的炮艦轟開了清朝閉關銷國的大門,戰敗的清廷被迫與英國簽訂了《南京條約》,廣州的一口通商和十三行的壟斷特權被取消。

這一年,是近中國劫難的起點。

同年,九月十八日,一場大火將曾經繁華似夢的十三行燒得乾乾凈凈。一個叫汪鼎的文人親眼目睹了這場劫難,並將這件事記在《雨韭盒筆記》中。

燒粵省十三行七晝夜,洋銀熔入水溝,長至一二里,火息結成一條,牢不可破。

廣州十三行結束了她繁華似夢的盛世。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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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花開花落(上)

無邊無際的草原上,一碧千里,略顯茫茫之意,到處翠色欲流,仿佛輕輕一道綠色的潮涌流入雲際。

天似穹廬,籠蓋四野。

一名少年策馬奔騰,穿的是最普通的獵人衣裳,長得卻是面如冠玉,俊美非常,一雙眼睛如璀璨的明星,閃爍著奪人的光彩。

星星點點的蒙古包印入了眼底,少年笑容更盛,心想著,他今天打了不少獵物,應該能讓大嬸去換不少銀子的,阿泰剛剛病好,也需要補一補身子的。

突然,他臉上歡愉的笑容閃過一絲詫異,不遠處的草原上,一抹穿著華貴錦袍的陌生身影顯得特別明顯。

還有不少面容嚴肅的作隨從打扮的男子。

“谷杭回來了。”他聽到穆爾大叔聲音帶著顫抖地叫了一聲。

他立刻就感到一道銳利威嚴的視線直直落到他身上,讓他有些不舒服,好像被打量著算計著什麼一樣。

“谷杭大哥。”阿泰躲在穆爾大嬸身后,還有些蒼白小臉掛著怯怯的擔憂看著谷杭。

谷杭翻身下馬,清逸瀟灑的身姿如一道明麗的風采。

“你就是谷杭?”那穿著藏青色華貴錦袍的男子來到他面前,目光幽深地看著他。

谷杭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那人腰間的明黃色穂帶上,眼底閃過一絲了然的神色,點了點頭,卻不知該說什麼。

穆爾大叔在後面小聲提醒,“谷杭,這是……這是皇上。”

“小的拜見皇上。”谷杭不卑不亢地跪下行禮。

乾隆勾起淡淡的笑,目光熠熠地打量著他,也不叫他起身。

穆爾夫婦都緊張地冒出一身冷汗。

“愛新覺羅谷杭!”低沉的聲音在谷杭頭頂傳來。

谷杭聞言一震,抬眼看了過去,是一雙慈愛溫暖的眸子在端詳著他。

“起來吧!”乾隆溫聲開口,回頭對穆爾道,“這少年是你們養大的?”

穆爾怔怔地點頭,谷杭……怎麼姓的是皇姓了?他不是孤兒嗎?

谷杭臉上是掩不住的震驚,他姓愛新覺羅……愛新覺羅!他一直以為自己是無父無母天生天養的孤兒,如果十歲那年不是遇到了穆爾大叔,他可能早就被野狼給吞食了,哪裡能活到如今?

可是這個人在說什麼?他姓愛新覺羅,是皇家的人,那為何會流落在草原……

乾隆拍著他的肩膀,“跟朕進來。”

谷杭僵硬著身子,身體好像不隨自己控制一樣,跟著乾隆進了蒙古包。

然後他知曉了自己的身世。

愛新覺羅弘時的遺腹子,當年弘時被雍正皇帝囚禁起來,並沒有立即處死,而是過了幾年後,弘時自己死在宮里的,而在他身邊照顧的宮女卻不知所蹤。

“谷杭,跟朕回去吧,朕已經將你阿瑪重新收入玉牒中了。”乾隆對谷杭低聲說道,卻有一種不容反抗的威儀。

跟他回去,又能如何?谷杭低下頭,心中對自己身世的震撼尚未消化,如今又要讓他離開從小在這裡長大的草原,怎能輕易接受?怎能輕易答應?

可最後還是跟著這個男人去了京城,可是這個男人卻沒有對任何人說起他的身世,宮裡的人都以為他是皇上的私生子。

對於自己的生父,他並無一點印象,只能從他人嘴里勉強聽到一些過往,真正讓他有父親感覺的,只有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

是皇上將他帶在身邊,教他寫字,教他兵法,教他許多許多以前不知道的事情。

他住在阿哥所,每天都明顯感覺到三阿哥和五阿哥嫉妒的視線圍繞在他身後,他們總是故意刁難他,不斷地以語言羞辱他,想要激他動怒。

他心裡是憤怒的,可是他都忍了下來,因為他知道,自己和三阿哥和五阿哥比起來,不過是一個寄人籬下的孤兒。

皇上對他好,也只是憐憫他罷了,怎會真將他當兒子一樣看待。

他漸漸學會了怎樣不讓自己的情緒外露,學會了怎樣對著誰都保持淡然溫和的笑容,學會了風輕雲淡不去計較得失。

於是他在朝堂的大臣中漸漸有了好名聲,他是出了名的溫潤優雅的公子,又得皇上喜愛,一時在京城風頭無兩。

他所有的努力,都只是想得到那個男人的一聲稱贊。

接著是邊疆的戰爭,皇上將他和三阿哥都帶去親征了。

為了證明自己並非圖有表面,為了證明自己是有用的,他心底深處的野心終于躥了出來,他立下大功,皇上封他為貝勒,他開始意氣風發,覺得自己前路一片的光明,一切盡掌握在自己手裡。

他娶妻生子,以為這就是幸福了。

直到他抱著一身染滿了殷紅鮮血的妻子,看著他剛出世的兒子緊閉著雙眼躺在妻子懷里,妻子白色的裙子染出妖艷的血色牡丹,到了這一刻,他才終於明白。

他和三阿哥他們是不一樣的。

因為是他們是阿哥,所以做什麼都能被原諒,他的妻兒死得何其無辜。怕事情查下去之後的結果,皇上竟然只讓他忍。

他已經一忍再忍,還要他退到哪一步才算盡頭?

不管他立下多少功勞,不管他多努力成為人上人,不管他多忠心,不管他如何愛戴那個人,他都只是一個棋子。

如果真是為了他好,又怎會瞞著他的身份,讓其他阿哥們以為他是皇上的私生子。

他不敢肯定心中的懷疑,皇上之所以對他這麼好,根本就是想要試探那些阿哥們,他成了可有可無的犧牲品。

帝皇之家,怎會有真心?

明知自己的眼睛中毒了,他也無心醫治,直到完全看不見,那些在暗中跟蹤他的人才放過他。

他悄然離開京城,來到廣州,過起了與世隔絕的生活。

這一過便是五年,京城往事猶如前塵記憶,他喜歡這種與世無爭的生活。

看不見別人虛假的嘴臉,看不見別人鄙夷的眼神,他依照自己的心意生活著,終於不必在為別人的意志去做一些自己不喜歡的事情了。

如果沒有遇見她,或許他就這樣一輩子了。

那天,他無意中被總督大人認了出來,不得已才到船上來赴宴,趁著大家沒注意的時候,他來到船尾透氣,太多年沒有接觸各種應酬,他發現自己已經不習慣這種場面。

他不知道自己遇到一個什麼樣的女子,竟然為了確認他的眼睛真看不見,伸手在他面前揮著,他雖看不見,卻能感覺到她的手風。

這樣沒禮貌的舉動,他竟也不覺得生氣,只是輕笑說了一聲,“在下看不見。”

他清楚聽到她可惜的嘆息,他心中微冷,一點都不喜歡被別人憐憫的感覺。

跟著她又道,“你的眼睛很好看。”

他感到好笑,“謝謝姑娘的贊美。”

她急了起來,聲音甜甜似糯,“我是說真的,不是瞧不起你,你的眼睛真的很好看,是我見過最漂亮的眼睛了。”

他感覺到自己的聲音已經充滿了笑意,“在下相信姑娘說的是真的。”

跟著兩人都無語,只有江風淡淡帶來她甜美的馨香。

第二次遇到她是在酒樓裡,他在隔壁的廂房聽到她開口的一句就知道是她了,只是沒想到她竟然當作沒見過他。

竟然是女扮男裝……難道她不知道,這樣很容易被認出來的嗎?

不知為何,他沉寂許久的心情竟然也有了幾分的明快,覺得這個女子真是奇特。

他認出了她身邊的少年是他曾經的鄰居,索綽羅章嘉!

章嘉對他使了個眼色,是不想讓她知道身份麼?後來,章嘉告訴他,這個女子已經成親了,是十三行鼎鼎有名方十一的填房。

心,有些微沉。

再見面的時候,不免有些故意冷淡。

然而總是有幾次的偶遇,每一次和她談話,都能讓人感覺到她的樂觀和溫暖,就好像溫和的陽光,讓人忍不住想靠近。

她總是讓他清晰看到自己心裡的陰暗和不甘。

“眼睛是心靈之窗,能留住許多美好的回憶……”她總是勸他,要治好眼睛,可她又怎麼會知道,他的記憶不曾美好過。

他忍不住問束河,“潘微月……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封閉了自己這麼多年,他第一次想了解一個人。

“冷靜,聰慧。”束河簡短地評價。

“樣子呢?”

“天生內媚,秀在骨中。”

他輕輕一笑,感覺心底深處注入一絲溫泉,又有莫名的失落。

後來,因為湯馬遜的關系,他們又有幾次接觸,每一次她都能讓他有不一樣的驚奇和欣賞,再後來聽說她被陷害入獄,又被方家休棄,連方十一也沒有在她身邊。

他以為她會害怕,會流淚,可是她沒有!

她很堅強地面對所有一切。

面對困難不退縮,面對挫折不逃避,面對強權不害怕,面對不公時又能忍氣吞聲,她讓他的心感到從所未有的強烈震撼。

是她教會了他,有些事情不應該再逃避下去,是她讓他有了想要再一次爭取的想法,他想保護她。

他甚至有些卑鄙地希望,她和方十一永遠不要再相見。
番外花開花落(下)

到了京城之後,為了不讓他以前的恩怨影響她的生活,他刻意和她拉開距離,他知道三阿哥至今對他仍耿耿於懷,那些人都擔心他會再一次得到皇上的寵愛。

他們都不知道,其實皇上對他從來只有擔心和防備。

他回到京城的消息很快就傳到有心人耳中,沒多久,皇上就要他進宮覲見。

是勸他治好雙目,並且再一次回到朝堂中去。

他沉默以對。

回到京城原因有二,一是皇上已經知道他在廣州,就算他不想回京城,遲早也要被叫回來,二是微月留在廣州太危險了,將她帶到京城,比在廣州更能保護她。

可是他忘記了,在京城他雖有些許勢力,但只要他跟她太接近,她的危險要比在廣州更盛數倍。

皇上派了陳太醫來醫治他的眼睛,他斷然拒絕。

已經是瞎子了,三阿哥尚且不肯放過他,若是眼睛治好了,那豈不是又要回到以前的生活?可是就算他再怎麼退步,始終還是被別人當成了攔路石。

那天,他到酒樓去赴宴,他知道,她跟和珅就在對面的小茶樓裡,他不敢去跟她打招呼,怕那些跟蹤他的人注意到她,怕他們發覺她對於他的重要性。

三阿哥派人在酒樓外面伏擊他,受傷的那一刻,他慶幸地想,幸好她先離開了一步。

這一傷加重了他的眼疾,如果再不治療,就是一輩子都是瞎子了。

他心底一點也不覺得傷心,只是有些遺憾,他還不知道她長什麼樣子。

寒風凜冽,雪花紛飛,他知道,這時候的郊外,應該是滿山皆素,他只穿著單衣坐在涼亭中,全身已經凍得僵硬,而他一點感覺都沒有。

她出現在他身邊,拿著大氅披在他身上,聲音說不出的溫柔,“你的傷勢如何了,怎麼在外面受冷?”

“是束河帶你來的?”他的臉色沉了下去,一副拒人千里的態度。

她不為所動,仍舊溫柔勸著他治好眼睛,“……誰值得你付出這樣的代價去保護他們的前途光明?”

她總是能輕易看穿他心裡的想法。

“你想要為別人而活嗎?別人榮華富貴關你什麼事?別人窮困潦倒又關你什麼事?這個天下不會因為你改變了別人的命運就會變得好一點……既然看不見也要死,看得見也要死,你為什麼不對自己好一點?”

他難掩激動,站起來伸手捂住她的眼睛,手在顫抖著,她溫暖柔軟的觸感透過他的指尖緩緩流入心裡,那一刻,他想擁她入懷汲取她的溫暖……

可是他不敢,怕嚇到了她,他的聲音悲傷無奈,“什麼都看不見,不好嗎?”

“看不見別人的歡喜,看不見別人的悲傷,看不見別人別人對自己的期待,很痛苦的,不是嗎?”她哽咽地問著。

“……沒有父母,沒有兄弟姐妹,一個親人都沒有,如果不是他把我帶回京城,我不知道自己會怎樣,我不知道如何回報他。”他的聲音沙啞乾澀,第一次對別人透露自己的無奈和痛苦。

寒風呼嘯而過,他感覺到她輕輕打了個寒顫,心微微疼了起來。

“你想要成全別人的輝煌,還是以看不見為名,壓抑自己的野心?”她問著。

“有野心也好,沒有野心也好,人生不過幾十年,若不能遵循自己的意念活著,何必要這個世上走一遭。”她低聲說著。

“我也是死過一次的人……”樂觀的語氣,對未來充滿了希望。

她好像忘記自己是個被休棄的女子,依舊能過得這麼歡快,從來不逃避。

他的心漸漸地軟了。

“谷杭,你姓什麼?”她問。

“愛新覺羅,我父親是愛新覺羅弘時。”他沒有隱瞞地對她說出身世,清晰感覺到她的震驚。

不知不覺已經如此相信她,連身世都不介意讓她知道。

重見光明的那一天,他終於看到了她。

那道瑰姿艷逸的身影……

白璧無瑕的肌膚,一雙如寶石般流光溢彩的眼眸,突然就對他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像陽光一樣溫暖,跟花兒盛放時一樣好看。

心咚咚地跳了起來,他知道自己對她早已經深陷。

和她開開心心地過了一個新年,她的笑容總是比陽光還絢爛,慢慢地溫暖他的心,他多想永遠將她深藏在身邊。

可是……她開始躲避自己炙熱期盼的視線。

他怕她受傷害,只得繼續和她保持距離。

只是,在他還來不及解決困境,還來不及跟她表明心跡的時候,方十一來了,他感覺到她的笑容除了一如既往的絢爛,還多了幾分甜蜜的嬌媚,只對著方十一的時候才有的嫵媚。

他的心如千萬蟲子蝕咬著,卻不得不將這份心思壓進心底。

後來,看到她被三阿哥要挾,被推出去動了胎氣,臉色蒼白如死倒在他懷裡的時候,他的心跳幾乎停止了。

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竟然比他的生命還重要?

她生下了一個兒子,從此卻更加躲避他的視線,原來他已經這麼明顯了嗎?什麼也沒說,她就明白他的心。

不想她為難,不想打攪她的生活,他強迫自己忘了她。

她回了廣州,他去了苗疆打戰。

也許能夠忘記她了。

在苗疆的這幾年,他失去了最重要的侍衛,也是最重要的朋友,束河為了救他,替他擋了一箭。

這些年來,他總是在失去,從來沒有得到過。

不是沒有覺得命運不公的時候,不是沒有不想流淚的時候,不是沒有寂寞孤苦的時候,他也想過要為自己爭一爭。

想起這些,他就會想到她絢爛樂觀的笑容,他的心也會慢慢地溫暖起來。

其實這樣也好,這麼多年了都忘不了她,那就不要忘記了,他也捨不得忘記她,捨不得不愛她,這一輩子不能在一起,他就等她下輩子。

被軟禁起來的時候,他的心境是從所未有的平和。

他不知道外面經歷了怎樣的風浪,只知道最受皇上寵愛的五阿哥突然被冷落起來,緊接著五阿哥身後的勢力也被連根拔起。

他被放了出來,皇上召他進宮,在乾清宮裡,他目光淡漠地看著那個自己曾經最尊敬的男人,是這個男人給了他一個希望,只是那個鮮衣怒馬的少年早不知死在何處,如今他只是谷杭而已,不再是愛新覺羅谷杭。

“谷杭,是朕對不起你,本來想補償你,沒想到卻讓你失去妻兒,就連你立下大功,朕也不能大賞你。”坐在上面的那個男人,以一種誠懇自責的語氣在跟他說話。

“皇上,臣只想問您一句,為何不公開臣的身份,可是怕臣的阿瑪還有餘黨,所以才將臣帶回京城,是怕臣將來被利用嗎?”谷杭淡淡地問著。

“朕連前朝的逆賊都不怕,又怎會擔心你阿瑪的餘黨?只不過是……皇阿瑪臨死前囑咐,要將你找回來,朕沒有公開你的身份,原是想保護你,沒想到……”

“沒想到皇上的幾位阿哥會這麼容不下臣。”谷杭淡淡笑了,心結突然就解開了,不是從一開始就利用他,是想保護他,只是沒想到會有那麼多不受控制的事情發生而已。

“儲君之位,從來都是一場你死我活的爭斗。”乾隆感嘆著,從康熙的九龍奪嫡,到雍正和兒子的骨肉政治之爭,哪一次不是白骨成堆才能勝利走到最後?

他一直想避免這種局面的。

“儲君改立哪位阿哥,皇上其實心中有數吧。”谷杭道。

乾隆笑了笑,“你可有什麼打算?朕會補償你。”

“皇上,臣想離開京城,永遠不再回來。”谷杭突然跪了下去,誠心誠意地求道。

“谷杭……”乾隆以為他仍舊不能釋懷。

“皇上,這邊是對臣最好的彌補了。”谷杭道。

“罷了罷了,隨你吧,你的性子,也不適合這個朝堂,只是你想去何處?”乾隆嘆息問道。

“天涯海角,總有一處是臣想去的。”谷杭笑道。

然後,他離開了皇宮,第二天就只身一人離開京城,想要回草原去的,又覺得還想再見她一面,就一面……從此他便徹底死心。

她已經許了他下輩子,他心滿意足了,只想跟她道別,從此再難相見了。

他沿著當初和她一起來京城的水路回廣州,一點一點將那些寶貴的記憶藏了起來。

進入珠江的時候,本來晴空萬里的天空卻突然沉了下來,江面波濤涌起,他立在船頭,迎面一個大浪撲了過來。

他被卷入了風浪中,一陣的天旋地轉,立刻就陷入昏迷之中。

再次醒來的時候,他已經來到一個陌生的世界,高高的樓房,不用馬匹也能走路的車子,還有能在天上飛的鐵大鳥……

他被誤當成一個有錢人的私生子,他們都以為他發生車禍失去了記憶。

這個私生子的樣子和原來的自己幾乎一模一樣。

他花了兩年的時間習慣了解這個新世界,並很快成了一間上市公司的總裁。

某天,他原來的秘書要退休了,需要招聘新的秘書,不知是心血來潮還是冥冥中自有安排,他親自來到招聘的會議室。

深埋在記憶深處的那道艷麗冠絕的身姿就撞入了他視線……

安靜地坐在會議室的角落,面容恬靜嫻雅,眼睛總是帶著溫暖樂觀的笑意。

他瞬間失去所有的優雅和高貴,急急地走到她面前,“微月……”

那女子小臉瞬息煞白,眼底充滿了防備,他怎麼會知道她前世的名字?“你是誰?”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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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最後的最後

在我很小的時候,母親都會以一種不容置疑的口氣對我說,茂官,你將來是同和行的東家,是方家唯一的家主,沒有人能和你爭的。

母親第一次說這話的時候,我四歲。

那時候我並不明白為什麼她要這樣說,我每天只想拉著丫環的手到花園的角落找蛐蛐玩兒,只想和母親到院子裡去玩煙火……

可是母親從來不讓我捉蛐蛐,也不跟我玩煙火,她只會讓我不斷地背書,跟我講很難明白的棋局,跟我講關於十三行的一些事情。

其實這些我都聽不明白,可是每次我露出疑惑的眼神時,母親便會沉下臉,狠狠地教訓我如果不從小努力,將來就會被趕出方家。

我不想被趕出方家,也不想看到母親不高興的臉。

然而,不管我怎麼努力,母親從來不會抱我,也不會哄我。

母親的屋裡總是彌漫著濃郁的藥味,苦澀難聞,每次去給她請安,我都想快點離開那屋子,不止是我不喜歡那裡,父親也不喜歡,我很少在母親的屋裡見到父親。

我不知道別人家的孩子是怎麼跟父親相處的,我總是努力地想討好父親,希望父親能夠將我抱在肩上,希望父親能夠對我笑一次。

父親是個冷漠的人,從來沒對我笑過,也沒對母親笑過。

我努力地學習功課,努力將母親要我學的東西都記在腦海裡,可盡管我如此用心,母親的笑容還是一天比一天少,身上的藥味也越來越重了。

也許我再努力一些,母親就會開心的。

然而,有一天母親卻告訴我,我將會有另一個母親,是我的七姨母。

我只想有一個母親。

父親還是娶了本該是七姨母的潘微月,她是個傻子,我常聽到丫環在背地裡笑她。

那天在頭房的庭園裡,我第一次見到她,想個傻子一樣笑著,可是那笑容卻很溫暖,像燦爛的陽光,明明看起來很怕父親的樣子,可眼裡一點懼意都沒有,我笑著問她,是不是傻子。

她竟然說我才是傻子!

我決定不要喜歡這個女人,這個傻子的女人。

母親也告誡我,切不可與這個傻子太親近,否則將來她生了兒子之後,我就會被父親忘記,就不能成為同和行的東家。

同和行……已經成了我唯一的目標。

我從來沒想過母親會有離我而去的一天,雖然我跟母親並不親近,但母親對我的好,我還是能感覺到,即使她的好總是讓我覺得喘不過氣來。

她們都在說母親死了。

死了是什麼意思?就是以後都見不到了嗎?

我將所有的害怕和傷心都發泄在那個傻子身上,認為是因為她的到來,母親才會離開的。

可是這個傻子不像其他人一樣討好我,害怕我,她總是不斷地讓我生氣,不斷地和我吵架,甚至警告我不要再惹她,否則她不會跟我客氣。

明明是威脅,可我一點都不怕她。

不知道為什麼,我開始覺得她一點都不傻,也不討厭了。

父親好像也很喜歡她,會在她不注意的時候脈脈地看著她,雖然沒有笑容,但我覺得父親其實是在笑的,我從來沒見過父親這樣看著母親的。

小時候我不明白父親為什麼這樣注視著她,後來我才明白,只有很寵愛一個人的時候,才會用這樣的眼神去望著她,充滿了無邊無際的寬容和寵溺。

從此我哭的時候身邊是她,生病的時候身邊也是她,陪我玩的也是她,毫不客氣罵我的也是她……

她跟我說過,該玩的時候就玩,想哭的時候就哭,想笑的時候就笑,小孩子本來就是該無憂無慮的。

她跟我說過,得到同和行有什麼了不起的,如果能夠創造出比同和行更厲害的商行,那才是一個厲害的人。

她說她只會讓她的孩子選擇自己喜歡的,不會強迫去學什麼要什麼。

我那時候心裡只覺得遺憾傷心,為什麼自己不是她的孩子?

我不想喜歡她的,覺得這樣會對不起母親,可是聽到她離開方家的時候,我躲在屋裡悄悄地哭了。

原來我已經將她當成了母親,她比母親更讓我覺得溫馨,我開始叫她二娘。

二娘離開廣州不知去了哪裡,我每天都數著日子,父親說她會回來的,可是我等了很久都沒有見她回家,也許祖母說得對,她已經不要我們了。

後來聽說她回到廣州的時候,我幾乎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見她,可又聽說她生了一個兒子,是我的弟弟,我開始擔心,想起母親以前的話,二娘有了自己的孩子,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春桃帶著我去見她了。

我也見到了我的弟弟,瑞官。

二娘並沒有像母親說的那樣,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後就不要我了,她對我和對瑞官都是一樣的,跟她住在一起,我終於感覺到有一家人的感覺。

我跟著瑞官叫她娘,我已經真的將她當成我的親生母親,只是叫她一聲娘更親切。

我知道,我們家經歷了很多的磨難,但是娘和父親從來沒讓我們過得不好,就算面對再大的挫折,我和瑞官依舊過得輕松愉快。

在普寧縣的那幾年,是我一生之中最開心的,有慈祥的祖母和看起來很嚴肅其實很溫和的祖父,有和睦相愛的父母親,有聽話的弟弟,還有全家人當寶貝一樣的妹妹。

只是有一點遺憾,祖父病重之時,再一次要求我娶唐甜蘭。

娘曾經說過,希望我能和心愛的女子成親,可是我並不喜歡唐甜蘭,她總是怯弱地跟在我身後,規規矩矩的,從來不敢反駁我一句話。

我希望我的妻子能像娘一樣,不害怕我,不是將我當成高高在上的大老爺,我要的妻子不是一個木偶。

我離開了廣州,開始了我的游學。

也許這也算是一種逃避,我也知道丟下新婚的妻子不是一個男子漢該做的事情,離開家裡之前,我給唐甜蘭寫了一封信,是告訴她,如果她不喜歡在方家的生活,我願意讓她離開。

在我離開廣州的第二年,我在塞外遇到了一個女子,叫明婭。

她跟娘一樣,笑起來像陽光一樣的溫暖。她的眼睛是琥珀色的,跟別人不一樣的眼睛,可塞外的牧民並沒有將她當作異類,大家反而都當她是開心果一樣疼愛著。

我在塞外住了下來,每天都會遇到她一次,一開始她只是像對其他人一樣,對我點了點頭微微一笑。

我給周圍的牧民講起了中原的生活和趣事,她就在旁邊聽著。

再後來,她會主動找我,讓我給她講關於廣州的事情。

她的眼睛像明凈的天空,純凈而美麗,每一次我講起廣州的事情的時候,她都會聽的出神,一臉的嚮往。

慢慢的,我們漸漸地熟絡起來,正巧遇到塞外一個大節日,她請我到她家裡去做客。

明婭的父親已經去世了,只剩下病重的母親,我才知道,這個姑娘有多堅強,面對家裡這樣的困境,她依舊那麼樂觀地生活著,用她脆弱的雙手撐著這個家。

我憐惜她,想要幫助她,我知道我對她動了心。

明婭的母親原來也是廣州人,只是清醒的時候很少,滿頭的銀絲遮蓋著半邊的臉頰,我看不清她長什麼樣子。

直到有一次她昏迷過去,塞外的大夫不多,且住得地方遠,只好背著明婭的母親去找大夫,我那時候才看清她的長相。

臉色雖然枯黃帶著病容,但能看出年輕的時候是個美人,令我吃驚的,卻是她臉頰的刺字。

這一次昏迷之後,明婭的母親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了,我本該踏上回廣州的歸途,可我放心不下,也捨不得明婭。

明婭的母親到底還是走了,臨死之前,她將明婭交給了我,原來她早已經看出我對明婭的心思。

她說明婭並非清國的人,不必為她守孝三年。

並要明婭隨我回廣州之後務必去找一人,說是她一生之中唯一的好友。

那人竟然是我娘。

回到廣州之後,已經是第二年了,距離我離開廣州已經整整三年,深怕明婭覺得自己獨身一人在廣州無所依靠,我跟娘提起想要娶她的事情。

娘只問了我一句,“唐甜蘭該如何?”

我找了唐甜蘭,三年來,她已經成了一個大姑娘,只是性子依然不變,仍是唯唯諾諾的樣子,和明婭的明媚開朗完全不一樣。

我並不想委屈了唐甜蘭,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能兩圓其美。

明婭得知原來我有妻室,氣得欲離開廣州,我費了許多心血才讓她明白,娶唐甜蘭並非我所願,我心中只有她一人。

唐甜蘭不願意離開,我也捨不得讓明婭做妾,便想以妻禮讓明婭進門。

娘一開始並不願意,此時祖父已經年邁,經不起刺激了,她怕我會成了不孝子孫,但又心中愧疚,一直覺得當初不該讓我娶了唐甜蘭。

可世上有許多事情都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有些遺憾是不得已的,我從來沒有怪娘,也沒有生氣祖父,為人子孫,能讓長輩高興是分內事。

只是,我也希望有自己能做主的事情。

我知道娘並不是很想答應我和明婭的親事,但我知道她一定會喜歡明婭的,所以我找了一個合適的時候,終於把明婭帶到了娘面前,並告訴娘,明婭的母親是她的好友。

“你的母親……可是緋煙?”娘落下眼淚,將明婭的手緊緊拽在手裡。

“我的父親叫湯馬遜,我的母親叫緋煙,方夫人,您就是我母親經常提起那位微月嗎?”

之後,娘不知道是怎麼到的,竟然讓祖父答應了我和明婭的婚事,且還是以妻禮將明婭娶進了方家。

我一生之中最感激的人便是這位不是親生母親的母親,是她教會了我如何當一個出色的男子漢,是她讓我知道什麼是擔當,是她讓我感覺到家的溫暖,是她給了我一個不一樣的人生。

而我最覺得抱歉的,便是跟了我一輩子,卻沒有得到我半分情意的唐甜蘭,我尊重她,讓家裡的下人都必須敬重她這個夫人,可我從來沒有愛過她。

就像父親曾經說過的,一個人最濃烈的感情只能交托到一個人身上,不能分給另外一個人,否則就不是愛了。

父親從來沒有對娘說過一個愛字,但我一直知道,父親有多愛娘。

在很久以前就知道了,我羨慕他們之間這樣的感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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