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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鼎】誅仙3 (全書完)

第十七章 故人情(3)

週一仙大吃一驚,心道莫非這一疏忽,野狗那廝竟然趁機偷襲過來,這還了得?看來果然不能輕信小丫頭的話,老夫行走天下百餘年,難道今日烏龜跌倒、陰溝翻船不成?

這一邊胡思亂想,正想要叫著小環起來,忽只聽前頭那人聲音溫和平靜,淡淡地道:「你還在給人看相嗎?」

週一仙和小環都站了起來,抬頭看去,只見面前是個中年人,細眉方臉,眉目儒雅,雙目炯炯有神,額角飽滿,文雅中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一襲儒袍,腰間別一塊淡紫玉珮,玲瓏剔透,隱隱有祥瑞之氣,很是漂亮,絕非凡品。

只是他的額角鬢邊,卻與他模樣不相稱的生了許多白髮,看去多了幾分滄桑。

週一仙的臉色,忽然變得很奇怪,他死死地盯著眼前這個人,在不為人注意的袖下,一雙手緊緊握成了拳頭。他臉龐之上,在驚愕之後,卻又隱隱有幾分激動、幾分欣慰和幾分人世的滄桑。

小環的目光從那人臉上轉了一圈,回到了爺爺的身上,隨即發現週一仙臉色似乎不大對勁,正想說些什麼,週一仙忽然道:「小環,你到旁邊去一下,等等爺爺叫你再過來。」

小環一怔,這卻是從未有過之事,但看週一仙臉色嚴肅,不似開玩笑,而且看他們二人神色,倒似乎是舊相識,當下應了一聲,回身隨便整理了一下包袱,向後走去。

她不時便回頭張望,卻見爺爺和那個中年人還是面對面站在那裡,依然沒有說話。

她心下有幾分擔憂,剛才初次見面的中年人,雖只短短時刻,卻不知怎麼竟然有些畏懼於他,心中沒來由地一陣害怕。

這十幾年來,她一直跟在週一仙身旁,從來也不知道爺爺竟然會認識一個威勢如此之盛的人!

她正想著,心中恍惚,渾然沒發覺自己走了好些路,突然間發現身前又有個人影,連忙停住身子,險些就撞到了那人身上,定眼一看,卻是野狗道人,連忙道:「對不住,道長。」

不料野狗道人此刻的臉色竟然也大大的不對勁,面上驚駭之色閃現,眼睛直直地向前凝望著,滿是害怕畏懼之色。

小環又是吃了一驚,順著他視線看去,只見野狗看的,竟然也是那個中年男子。也不知道那人究竟是誰,會讓野狗道人如此害怕?

小環心裡想著,忍不住就低聲向野狗道人問道:「道長,那人是誰,你認識嗎?」

野狗道人身子一震,似乎回過神來,但臉上畏懼之色依然未減,看了看身邊的小環,訥訥道:「你不認得他?」

小環點頭道:「是啊,我也是今日頭一次見到此人,不過我看爺爺似乎和他認識的樣子。對了,你認得他嗎,他是誰啊?」

野狗道人嘴角一動,似乎要說些什麼,但不知怎麼,突然又沉默下去,眼睛直直望著前方那個中年男子。小環皺了皺眉,覺得野狗道人的反應有些奇怪,既有害怕,此刻似乎又多了幾分憤怒!

週一仙和那中年男子並肩而立,站在古道邊上,向著荒野眺望。

微風吹來,鬢邊白髮,彷彿也在述說著歲月蹉跎,人間滄桑。

「我們有許多年沒見面了吧?」那中年男子忽然淡淡地道。

週一仙望著遠方,面上神色複雜,半晌才道:「有幾十年了吧。」

那男子淡淡而笑,道:「你還好嗎?」

週一仙默然許久,道:「浪跡天涯,遊戲人間,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

那男子似乎也有些感觸,轉過頭看著週一仙,道:「你心裡是不是還在怪我?」

週一仙苦笑一聲,搖頭道:「你又沒有對不起我,我怪你做什麼?」

那男子笑了笑,道:「其實你這樣也未嘗不好,放開心懷,暢遊天下,如今想來,也是神仙過的日子,倒不枉了你名字中有一個仙字。」

週一仙看了看他,忽然道:「如果你想要過我這樣的日子,又有什麼難了,老友?」

那男子陡然聽週一仙說了一句「老友」,也是不禁一怔,但隨即笑了笑,望向遠方,慢慢道:「我和你不一樣的。」

週一仙淡淡道:「你自然是和我不一樣的,你從少年時候,權勢之心便是極重,到了如今,我料你也是放不下的。」

那男子雙眉一皺,眼中深處怒氣一閃而過,似乎從沒有人敢如此對他說話,只是他回頭看了看週一仙,卻見他滿頭白髮,比自己蒼老許多,忽地一陣茫然,那怒氣也隨之消失不見了。

「你看起來怎麼這麼老了?」

週一仙搖頭道:「我本就老了,倒是你修道有成,本不該……」說到此處,他面色有些遲疑,但終於還是道:「你女兒的事,我聽說了,你……」

那男子面上一陣黯然,隨即緩緩搖頭,擋住了週一仙的話頭,忽然道:「當年我們還年輕的時候,你曾經在狐岐山下,用『天罡神算』為我命格算了一卦,可還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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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故人情(4)

週一仙一怔。

那男子抬頭看天,慢慢道:「我依然記得很清楚,你當時年輕氣盛,什麼都對我直言,說我命格煞氣太盛,主克妻兒,若無破解之術,必然中道喪妻,膝下無兒。如今果然一一應驗。」說著說著,他聲音漸漸蒼涼。

週一仙低下頭來,半晌之後,忽地抬頭,斷然道:「如今我們也都是半入土的人了,我也一樣是有話對你直說。」

那男子似微感詫異,道:「你說。」

週一仙瞪著他,道:「當初我說那些話,完全是我胡說八道騙你的,老子自小就煩那些看相算命的東西,怎會耐心去學,至於那種天罡神算,自然有這一說,但我如何懂得?所以當初那些話,不過是我看你一副得意嘴臉,氣不過才這樣故意說的。你就不要放在心裡了!」

那男子身子一震,似乎是絕沒想到從週一仙嘴裡竟然會說出這等話來,半晌之後,忽地搖頭大笑,笑聲響亮,只見他到後來笑得都彎下了腰,哪裡還有絲毫剛見面時的威嚴?

遠處,小環和野狗道人都看呆了眼。

半晌,那男子慢慢止住笑聲,神色漸漸恢復冷靜威嚴,但眼中神色,卻又多了幾絲苦楚。

週一仙默默地望著他。

他們又是並肩站立了許久,其後,週一仙淡淡地道:「你怎麼會來這裡?」

那男子看了他一眼,道:「你不是向來自負聰明嗎,你說呢?」

週一仙哼了一聲,道:「你是要去死澤吧?」

那男子悠然道:「不錯,我正是要到那裡去。怎麼,不想去看看嗎,老友?」

週一仙嘴角一撇,道:「你這人名聲太壞,我和你走在一起,不免讓人奇怪。我還是離你遠些的好。」

那男子看著週一仙,忽然啞然失笑,隨即道:「天涯古道,得見故人,也算難得緣分。你我今日相見,以後不知何時再會,你多加保重了。」

週一仙哼了一聲,道:「老夫我活得好好的,還不想死,倒是你的仇人比狐岐山上的狐狸還多,還是想著你自己吧!」

小環站在路旁等待許久,忽見前頭爺爺和那個男子一起走了過來,連忙迎了上去,走到爺爺身邊。

那中年男子目光向小環身上看了一眼,隨即落到他身後的野狗道人身上。

野狗臉色一變,慢慢低下頭去。

那男子看了他幾眼,忽地道:「你就是鬼厲身邊的野狗道人吧?」

野狗臉上畏懼之色更重,遲疑了片刻,才低聲道:「是。」

小環站在週一仙身邊,忍不住輕聲向週一仙問道:「爺爺,他是誰啊?」

週一仙還未回答,那中年男子聽在耳中,轉過身來,微笑道:「怎麼,小姑娘不認識我嗎?」

小環吃了一驚,茫然搖頭。

那男子微微一笑,道:「你就叫我萬人往吧!」

小環一怔。

那男子深深看了週一仙一眼,忽然一揮袖袍,轉身大步走去,更不回頭。邁步間自有股睥睨天下的氣勢,緩緩散發開去,眾人在他身後,只見那身影沿著古道向死澤方向而去,忽聽得那人高聲唱道:

天涯路,從來遠。

兒女意,向來痴。

天高海闊八萬丈,

芸芸眾生盡匍匐。

星萬點,月正明,

蒼天冷,冷如霜。

可笑萬物如芻狗,

誰為覆雨誰翻云?

……

這歌聲古拙,雖不柔媚好聽,卻在蒼涼氣中自有雄渾之意。

眾人但見得蒼天之下,古道之上,悠悠白雲,寂寂荒野,那人負手而行,說不出的桀驁不遜。

歌聲漸低,那人已是去得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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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玄蛇(1)

風吹過,無數的鮮花一起晃動。

陸雪琪面無表情地站在花海之中,默默地望著落在自己對面的鬼厲。

隱隱幽香,暗暗浮動。

鬼厲輕輕聳了聳肩膀,小灰嗖地從他肩膀跳了下來,睜大眼睛看了看主人,又向對面的陸雪琪望了一眼,抓了抓腦袋,便自顧自跑到一邊去了。

鬼厲的目光落在陸雪琪身後那座高大的石門之上,忽地一笑,道:「這就是我們要找的東西了?」

陸雪琪站在石門之前,沒有笑,也沒有說話,只是臉色顯得蒼白,也不知道她心裡究竟在想著什麼?

鬼厲慢慢地走了上去,口中淡淡地道:「我要裡面的東西……」

「嗆啷!」

天鋣神劍如秋水一般,橫在他與她的中間,倒映著兩個人的身影,輕輕晃動。

鬼厲停下了腳步。

陸雪琪緩緩抬頭,面色蒼白如霜,看去更似不食人間煙火的九天仙子,清豔無方,就連她此刻說出來的話語,也帶著透骨的冰涼:

「我不會讓這異寶落入魔教之手,再去殘害更多的無辜之人。」

鬼厲望著她,深深地,望著她。

那女子一如當年那般的美麗清冷,歲月不曾在她身上刻下絲毫的痕跡,只是,心裡呢?

他已經變了,這個女子的深心裡,可曾也改變了嗎?

他忽然笑了出來,然而在笑容中眼光卻慢慢寒冷。他笑著,說道:「是麼,那可真是不巧了,我便是要取了這異寶,然後再去殺更多的人!」

陸雪琪身子輕輕抖了一下,盯著前方的這個男子,沒有再說話了,只是將握著天琊的手,又緊了幾分。

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隱約的嘶吼,那聲音來自他們腳下迷霧深處,似乎還很遙遠,聽著像是什麼野獸的吼叫一般。

片刻之後,鬼厲和陸雪琪二人同時感覺到,腳下這株真正的參天大樹,突然從樹幹上傳來了一陣輕微的顫抖。

鬼厲與陸雪琪同時臉色微變,這株奇樹大到匪夷所思,比起普通山脈有過之而無不及,不要說是震動此樹,便是想著去晃動它也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只是,他二人都是何等人物,這腳下動靜豈能瞞得過他們,分明竟是腳下迷霧之中,突然有了極大變故,也不知有什麼巨大之力,竟然能震動此樹。

一念及此,二人都是反應機敏之人,都想到只怕這變故多半便和面前這座天帝寶庫有關。

也就在這個時候,天邊的第一束陽光,斜斜照了過來,灑在石門前三尺左右的花海之上。

鬼厲身子一動,便欲有所行動,但陸雪琪明眸閃爍,天琊神劍橫在胸前,一橫身擋在了天帝寶庫的石門之前。

鬼厲目光一凝,眼中似有紅光隱隱閃現,沉聲道:「我不願和你動手,你讓開。」

陸雪琪直視著他的眼睛,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淡淡道:「你殺了我,自然就過去了。」

鬼厲眼中紅芒大盛,忽地一聲長嘯,飛身而起,周身玄青光芒大作,聲勢凌厲。陸雪琪臉色寒如冰霜,天琊劍迎空而起,忽地冷冷道:「你既入了魔道,又何必再用青雲門的道法?」

鬼厲人在半空,手中噬魂前頭的噬血珠紅光大盛,連帶著他眼中也是鮮紅一片,煞氣大盛,喝道:「青雲道法又如何,魔教邪術又如何,我一樣拿來殺人奪命,你又怎樣?」

銳嘯聲中,那一片紅光夾雜在清光之中,當頭打下。

陸雪琪眼中怒色一閃而過,半分也不退讓,天琊神劍硬生生半空迎上,兩件天地間的無上奇寶轟然相撞!

「轟!」

一聲大響,鬼厲身子騰起,陸雪琪人在樹幹之上,卻也不由自主向後退了幾步,臉色也白了一下。但這清冷女子,柳眉一皺,身子隨劍而起,以天琊神劍為中心,璀璨藍光頓時散發開去,她人在劍光之中,更是清豔無匹。

「十年前那一戰,是我敗了!」她在半空之中,盯著前方的鬼厲,一字一字緩緩地道,同時天琊神劍被她本身道法催持,藍色豪光越來越盛,竟彷彿連天空中的陽光也被她逼了回去。

「十年之後,我再請教一下你這個當今惟一一個身集佛、道、魔三家真法的人!」

鬼厲大笑道:「你記性倒好!」

說著更不遲疑,噬魂在身前忽地旋轉,清光陣陣,左手連畫奇異圖訣,瞬間在身前閃現出清光耀眼的太極圖案,正是正宗的青雲門太極玄清道法術。

陸雪琪看在眼中,面色更冷,一聲清嘯,天琊神劍劍芒大盛,在她手腕轉動之間,那天琊頓時像是長了十倍一般,向鬼厲劈了過來。

鬼厲面色微變,他自己也在這太極玄清道上用了大心血苦修,只憑陸雪琪這一劍之威,便知其在這十年之間,道行實已是突飛猛進,當年青雲門年輕一輩,決無一人能輕易將太極玄清道以劍芒凝聚得如此之純,威勢如此之大,他也不過是在少年時候,看到師父田不易教訓齊昊時候用了一次而已,而當時的田不易在太極玄清道的造詣,卻已經是到了「上清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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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玄蛇(2)

而此刻看陸雪琪隨手劈來,劍芒如山,藍光凌厲如刀,其勢排山倒海,比起當年的田不易有過之而無不及,這十年來她道行精進之快,直是匪夷所思!

只是陸雪琪資質固然驚人,但鬼厲身負三家奇術,這十年間日夜苦修,又豈是等閒?

此刻只見鬼厲對著那如山劍芒,雙臂一震,身前的太極圖案突然飛速旋轉,迅速變大,擋在胸口。

「嘶!」一聲銳響,彷彿是無堅不摧的劍芒被這面太極圖案生生擋了下來,只見藍光更盛,清光閃爍,燦爛豪光閃耀在他們二人之間,煞是好看,但任誰都知道,一個不小心,被這等蘊含道家真法大力的劍芒、清光碰上,便是非死即傷。

光芒之中,鬼厲吐氣開聲,「轟」的一聲悶響,天琊神劍倒飛而回,而太極圖案也閃了幾閃之後,消失在半空之中。

鬼厲嘿了一聲,看著陸雪琪,眼中有淡淡欽佩之色,但隨即就被紅光蓋過,道:「果然厲害,只用了十年時間,你竟然就能突破上清境界,只怕當年的青葉祖師,也不過如此吧?」

陸雪琪人立半空,衣裳飄飄,手中劍訣一引,天琊劍頓時止住去勢,藍光再盛,更勝方才,同時心中亦暗暗吃驚。這十年來她道行激進,固然是她資質過人,但更主要的卻是她修道極刻苦,幾乎可以用過分來形容,至於為何如此不顧一切的修行,甚至連她師父水月大師也看不下去而多次勸說於她,這其中的原因,卻並非外人可以瞭解。

這種艱苦修行再加上她過人的稟賦,終於在半年前,讓她在青雲門年輕一輩之中,第一個突破了上清境界,為千年以來,青葉祖師之下到達此境界最快之人。以她此刻的道法修行,在青雲門中,除了各大長老首座,只怕便以她為首,縱然是向來號稱門中年輕弟子第一人的蕭逸才,多半也要稍遜於她。

儘管如此,剛才與她鬥法的鬼厲,這個當初叫做張小凡的普通青雲弟子,道行竟然絲毫不弱於她。那一手幻化太極圖案圓熟老練,將她含有上清境界道法的一劍擋了下來,其間暗勁洶湧,層層湧來,雄厚堅實,似乎乃是佛門一派,但看他施法,又分明是太極玄清道的手勢法訣。

這個男子,終於也在修道一途之上,走出了前人未走的道路嗎?

二人對望,眼光都漸漸銳利明亮起來,但就在這個時候,忽然間一聲響亮之極的嘶吼,從迷霧之中轟然傳上!

這聲音如此兇殘洪亮,以鬼厲和陸雪琪的修行,竟然也覺得微微眩暈,也幾乎就在同時,腳下樹幹忽然間劇烈抖動了一下。

就好像,原本厚實大地突然劇烈顫抖,如地震一般。

「吱吱,吱吱!」一陣尖叫,卻是猴子小灰趴在那個天帝寶庫的石門旁邊,被這突然而來的震動嚇了一跳,一邊抓著石門旁邊的藤蔓,一邊叫了出來。

還不等鬼厲和陸雪琪反應過來,從這支巨大樹幹的來路方向,突然出現了四個人影,迅速飛來,一人在前,三人在後,轉眼間就飛到了附近,陸雪琪與鬼厲向那裡看去,都是一怔。

而一路追逐而來的四人突然發現前頭竟然有人搶了先,也是大吃一驚,不由得都停了下來。

這四人都是熟悉的人物,前面那人是個風情柔媚的年輕女子,正是魔教合歡派的金瓶兒,而跟在她後面的則是正道中人,非但陸雪琪認識,就連鬼厲,也都認識。

法相,曾書書,還有愕然停下腳步,目光再也不曾離開過鬼厲的——林驚羽!

場中,突然安靜了下來。

鬼厲的目光向他們望去,法相等人的臉上都浮現出複雜的神色,似歡喜,似愕然,種種神情一一閃過。

金瓶兒妙目向場中掃了一眼,以鬼厲在鬼王宗的地位權勢,他的出身來歷,金瓶兒自然是瞭如指掌,對鬼厲和此刻在場的正道眾人的往事糾葛,她多少也知道一些。

此刻看著場中形勢,她微微沉吟,腳下已經悄悄向鬼厲處移去,和他站在一起。

正道那裡,法相和陸雪琪看見金瓶兒的動作,同時都微微皺了皺眉,但還是沒有說話。

打破了沉默的,反而是站在最後面的林驚羽。

在他的眼中,似乎此刻根本就看不到金瓶兒的人影,只有一個當年的張小凡站在他的面前。他緩緩走上幾步,嘴角動了動,似乎連說話也感覺到有一絲困難。

「你……你還好嗎?」

鬼厲慢慢收回了眼光,不再和他對視,面對著林驚羽,不知怎麼,他突然間竟是不敢看那個兒時好友的眼睛。

林驚羽看著鬼厲臉色,神情更是激動,說出來的話彷彿都有些嘶啞:「小凡,你……」

鬼厲身子一震,忍不住抬起頭來,映入眼簾的正是那一張熟悉的臉龐,沒有一絲一毫的敵意,有的只是激動和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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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玄蛇(3)

「驚羽……」他澀聲道。

林驚羽這十年來在青雲山祖師祠堂修煉,也曾無數次地想像過自己與張小凡再次相見的景象,他也曾不停地問自己,面對著已經入了魔的張小凡,自己要怎麼面對?

是正邪不兩立,拔劍決生死?

還是苦口婆心,勸他回歸正道?

可是,當兩人終於再見的時候,他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過往的歲月一幕一幕,悄悄泛上心頭,到了最後,分明定格的不是青雲山,不是馭劍飛行、不是縱橫天地,而是兩個童年好友,在那個破敗的草廟裡,歡笑地奔跑!

時光如沙,曾經磨去了你心中最可珍惜的東西嗎?

兒時的朋友,曾經的兄弟,十年之後,就站在自己的身前。

踏上一步,林驚羽臉上有著從未有過的激動,以至於似乎連鬼厲也為之動容,身子輕顫。或許,就在鬼厲自己的心裡,也是一般的激動吧?

站在鬼厲身邊的金瓶兒眉頭微微一皺,她對這兄弟兩人的感情自然沒什麼興趣,不過看這情形,正道中人倒似乎人多勢眾,如果這下鬼厲再出什麼問題,自己不免勢單力孤。

當下咳嗽一聲,微笑道:「啊,鬼厲公子,想不到你比我們還早到了此處,不知道那件異寶你可到手了?」

此言一出,林驚羽與鬼厲身子都是一震,法相和曾書書同時向陸雪琪看去,陸雪琪緩緩搖頭,他們這才放下心來。

簡單的一句問話,突然就把人拉回到了現實中來,鬼厲微微閉上雙目,片刻後再睜開時又隱隱有紅芒閃動,目光也變得銳利。他深深看了林驚羽一眼,終於一轉頭,再不看他,而是向後退了一步,與金瓶兒並肩而站。

金瓶兒微微一笑,目光盈盈如水,眼波流轉,彷彿都灑在了鬼厲身上,柔聲道:「你還好吧?」

鬼厲哼了一聲:「你我暫時合作,如何?」

金瓶兒立刻道:「好,事過之後,你我再說。」

鬼厲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只片刻工夫,這兩個人已經看出這場面形勢,故而立刻決定聯手。鬼厲淡淡道:「你合歡派門下不是高手眾多麼,怎麼只有你一人進入內澤,反被他們給佔了上風?」

金瓶兒目光向法相等人處望了一眼,面上居然有些微紅的羞澀,看去更是惹人憐愛,輕聲道:「我們合歡派乃是小門小派,我生怕多帶幾個進來,外面的那些人就突然死得不明不白了。」

她微笑著向鬼厲望了一眼,道:「倒是鬼王宗向來藏龍臥虎,怎麼除了一隻灰毛猴子,公子身邊都沒有人了呢?」

鬼厲聽她話裡隱隱有譏諷之意,淡淡道:「大家彼此彼此,我多帶幾個人才進來,只怕外面的人馬就被你們合歡派和萬毒門給吞了。」

此次魔教三大派閥大舉西來,表面上大家合力消滅長生堂,但暗中卻是勾心鬥角,互相提防,以至於三大派閥互相牽制,竟然都不敢將座下高手盡數啟用,倒是被正道這些人給佔了便宜。

曾書書站在遠處,心中也是頗為激動,當年在青雲山上,他與張小凡向來交好,算得上是除了林驚羽外張小凡最好的朋友。奈何世事弄人,竟變做如今境地,心中不免有些痛心。

他正有心向鬼厲說些話,不管有用沒用,倒想著讓這位朋友重回正道,只是一轉眼間,目光落在金瓶兒面上,忽地心頭一跳,只覺得那女子面如桃花,風情無限,一雙明眸更是水汪汪的如潭水一般,回眸間,似乎會說話一般,凝視著自己。

他看了幾眼,登時覺得腦袋裡轟的一聲響,彷彿喝醉了一般,只想著要醉到那女子的眼波之中,忍不住就跨出了一步。

「嘟!」忽地,一聲斷喝,如暮鼓晨鐘,在他耳邊霍然響起,法相月白僧袍閃動,突然出現在他身前,擋住了金瓶兒的目光,同時面對曾書書做伏魔吼聲。

曾書書悚然一驚,這才回過神來,片刻間一身冷汗涔涔而下,口中對法相稱謝不已,心中暗暗咒罵:「這魔道妖女好生可怕!」

法相臉色嚴峻,轉過身來盯了金瓶兒一眼,剛才上來之前,金瓶兒已經與這幾人交過手,知道這法相和尚看著年紀不大,但一身天音寺佛門修行卻著實了得,自己的媚心奇術對著他幾乎不起作用,想必是此人定力太深,不懼這等外物所擾,當下微微一笑,也不說話。

法相皺眉,隨即目光落回到張小凡身上,對著張小凡,他的神色便沒有那麼從容,一向平和慈悲的面容之上,隱隱更有著愧疚之意,遲疑了片刻,才低聲道:「張師弟……」

鬼厲突然冷冷截道:「我叫鬼厲,沒有其他的名字。」

法相窒了一下,後頭的曾書書忍不住叫了起來:「小凡,你別這樣,我們一直都還當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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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玄蛇(4)

法相突然揮手,將曾書書的話給攔了下去,同時低聲道:「曾師弟,有些話你不可亂說,萬一被你的青雲長輩知道,只怕還有禍端。」

曾書書怔了怔,又看了看前頭的鬼厲,終於還是閉上了嘴。

法相轉過身來,似乎還想對鬼厲說些什麼話,但就在這時,忽然間眾人腳下的巨大樹幹竟然又是一陣劇烈顫抖,這次抖動強度之大,遠過於不久之前的那一次,眾人幾乎看的到這樹幹竟然在空中搖動,同時立腳不住,大家都踉蹌了幾步。

眾人同時失色。

下方的迷霧深處,忽地再度傳來一聲震天的嘶吼,如惡獸對天狂嘯,那無形聲浪,竟然是化作洶洶巨風,從下往上洶湧而至,將眾人衣衫吹得獵獵作響。

而在嘶吼聲中,同時傳來了一陣怪異莫名的「噝噝」聲音,似毒蛇爬動,又似繩索摩擦,迴蕩在天地之間,越來越響,越來越近。

金瓶兒忽然失聲道:「糟了,是那畜生,它竟然上來了!」

在場中人,除了鬼厲和陸雪琪,突然全部失色。

鬼厲霍然轉頭,卻見金瓶兒臉色微微蒼白,心中也是不由得一驚,雖然他與這女子敵過於友,但也知道金瓶兒實是個不可小覷的人物,而且前幾日在聯合消滅長生堂一役之中,這女子談笑之間,心思慎密,手段狠辣,實在不是好對付的人。

但此時此刻,竟然連她的臉上,似也有幾分懼意。

空氣中,突然多了一股腥氣,伴隨著那漸漸響亮,如魔鬼腳步一般踏在他們心頭的噝噝怪響,越來越是濃烈。

「這是什麼東西……」

鬼厲剛剛問了一半,忽然就停住不說,眼光直直地向著前方望著。然後,他下意識地,竟然向旁邊望去,那裡,一身白衣如雪的陸雪琪,不知怎麼,突然也向他望了過來。

晴朗的天空裡,巨大樹枝延伸過來的方向,原先還有些許云氣的地方,忽然像是燃燒起了兩團巨大火焰。

幽綠的火焰!

火焰之中,是兩道細長豎立的深邃眼瞳,閃著冰冷的光。

空氣的腥氣,突然大盛,聞之慾吐。

鬼厲不知怎麼,身子微微顫抖,半晌,他望著前方慢慢清晰、慢慢現身的那隻巨獸,那隻不可思議的巨獸,嘶啞了聲音,彷彿迴蕩在過往歲月裡一般的,用只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喃喃地道:

「黑水玄蛇,黑水玄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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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黃鳥(1)

樹幹抖動得更加厲害了,即使是這棵不可思議的參天奇樹,在黑水玄蛇那龐大的身軀之下,彷彿也在顫慄。

黑水玄蛇用巨大的蛇軀纏在樹幹之上,所過之處,枝葉狼藉,那些藤蔓異花更是紛紛枯萎碎裂。它搖頭擺尾地前行著,在它前方的那些人類,此刻就像是螻蟻一般,不值一提。

陸雪琪臉色微微顯得蒼白,走上一步,眼睛仍然盯著越來越近的那隻上古巨獸,向身邊的曾書書低聲道:「怎麼回事?」

曾書書額上見汗,道:「剛才我們在下面時候,突然就遇見了這只可怕的畜生,我們這點道行,自然只有跑的份。不過那時看它似乎也不在意我們,只是在尋找什麼,很快就離開了,沒想到它居然、居然會爬了上來。」

眾人面面相覷,雖說在場眾人都是修道有成的人,遠非世間凡人可比,但人力終歸有盡,尤其是在這只恐怖之極的巨獸面前,任何抵擋都是可笑的。

在黑水玄蛇越來越近的關頭,金瓶兒忽然道:「糟了,這畜生只怕也是為了這天帝寶庫裡的東西而來的。」

眾人一時變色。

鬼厲微微皺眉,面無表情,心中突然想到剛進內澤那道瘴氣之牆時,曾經突遇一隻大得不可思議的巨獸,因為瘴氣的緣故而沒有看清楚,如今看來,當日遇見的,竟然是這只黑水玄蛇。

看著黑水玄蛇不斷前進,巨大的黑色身軀將樹幹壓得顫抖不已,不禁讓人擔心這樹幹會不會被它壓垮了。而在半空之中,那顆碩大的蛇頭,在獠牙之下,鮮紅分岔的舌頭不停地在空氣中伸縮著,向著遠處天帝寶庫的方向,輕聲嘶吼,彷彿很是興奮的樣子。

此刻,誰都已經看了出來,這隻巨獸的目的,果然就是他們身後,那天帝寶庫中的東西。

鬼厲回頭,向天帝寶庫看去,只見厚實的石門依然紋絲不動,原先只照在石門前花海裡的陽光,此刻也已經移到了門上,「天帝寶庫」四個古篆大字,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法相眼看著巨大的蛇軀像小山一樣越來越近,輕嘆一聲,迅速轉過身來對其他人道:「這黑水玄蛇乃是上古魔獸,非人力可以力敵,我們絕非它的對手,還是不要強撐了,快走吧。」

這道理其實誰都知道,曾書書林驚羽等人都點了點頭,那邊金瓶兒哼了一聲,老大不情願,不過看她神色,還是準備離開了。

場中眾人紛紛馭起法寶,準備四散而走,鬼厲手邊也慢慢亮起了玄青色的光芒,回頭正要招呼仍躲在石門附近的小灰,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天帝寶庫的石門之上,傳來了沉悶的轟鳴聲。

此刻,正是天際的陽光,照在了「天帝寶庫」四字古篆中「天」字的最上一橫上。

「吼!」

幾乎就在同時,黑水玄蛇突然加快了速度,嘴裡嘶吼著迅速爬了上來,眾人一時驚駭,金瓶兒、曾書書、林驚羽、法相等人率先飛起。

空氣之中,腥氣撲鼻,也不知哪裡吹來的烈風,吹面如刀。

鬼厲忽然回撲,向著天帝寶庫飛去,此刻已在半空的法相等人都是大吃一驚,再往後一看,只見黑水玄蛇勃然大怒,巨目圓睜,口中還有絲絲黑氣噴出,巨大蛇軀不停扭動,轉眼間眼看就到了天帝寶庫的面前。

在人類面前巨大的天帝寶庫石門,此刻看來,也只不過相當於黑水玄蛇的蛇頭大小罷了。

鬼厲人在半空,只覺得身後突然暗了下來,那片如山的黑暗排山倒海一般向自己衝來,不用回頭,他也知道黑水玄蛇巨大的蛇軀就在自己身後了。

他化身作一道青芒,在這巨獸的身前,如電飛馳,向著那道石門衝擊。

前方,猴子小灰突然尖叫!

一道黑影砸了下來,巨大的風聲如此凌厲,還未碰到身子,竟然已將鬼厲的身形硬生生吹偏了。

鬼厲心中大驚,但他如今早非當年在死靈淵下的那個少年,瞬間意隨念動,如背後長了眼睛一般,御著噬魂從砸下的黑水玄蛇的蛇軀裡,間不容髮地躲了過去。

此刻,天帝寶庫石門上的聲音漸漸高昂,伴隨著一聲轟鳴,在陽光的照射下,本來完整一塊的巨大石門,突然從中間裂開一條縫隙,然後緩緩向旁邊移開。

金色的光芒,從縫隙之中,轟然湧出,燦爛不可逼視,連天際冉冉升起的太陽,似乎也變得黯淡無光。

彷彿有什麼東西,在天帝寶庫之中咆哮著,在金色的光芒之中轟鳴著!

黑水玄蛇整個巨大身軀突然繃直,發出了一聲震天動地的嘶吼,更不理會其他東西,巨大的蛇頭直接向天帝寶庫的石門衝去。

而在它和石門中間,飛馳著的那道青色光芒,卻似乎比它早了一步,眼看就要進入天帝寶庫……

如果,沒有那一柄亮若秋水的天琊神劍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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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黃鳥(2)

一道藍色光幕,竟不知何時趕到鬼厲頭上,凝聚成巨大光劍,向他劈下。鬼厲眼中紅芒大盛,眼看石門就在身前,但這璀璨劍芒若不抵擋,只怕當場就要被斬成兩段,迫不得已,青芒逆轉,迎天而上,藍青光芒,在背後張牙舞爪趕來的黑色陰影中,劇烈撞擊,無形氣浪瞬間向四周飛馳而出,連此刻飛在半空的金瓶兒等人也不禁為之變色。

儘管威勢巨大,但對於黑水玄蛇和天帝寶庫裡那奇異金光來說,卻是絲毫不受影響。金光依舊耀眼奪目,越來越盛,黑水玄蛇也一樣衝了過來,這一男一女,在兩邊劇烈變化動盪的凶險境界中,依然苦苦支撐,誰都不肯稍微退讓。

直到,各自法寶的光芒都蓋過了他們本身,兩人的面色也越來越是蒼白,但最主要的,在這個電光火石的片刻間,巨大的黑色陰影,衝到了跟前。

人類的修道法寶,激發自本身的力量,在黑水玄蛇激動的一撞之力下,煙消云散。

陸雪琪和鬼厲同時向前飛了出去,鬼厲只覺得胸口氣血動盪,腦中嗡嗡作響,全身經脈被黑水玄蛇那股大力震得幾乎要完全逆轉過來一般,一口鮮血卡在胸口,若不是此刻體內天音寺的「大梵般若」護住心脈,同時急促運轉,將外來之力層層抵消,只怕當場就得噴出血來。

饒是如此,他依然覺得周身劇痛,全身骨頭不知斷了多少,人在空中,他忽地強行轉過頭去,看向陸雪琪。

那個清冷女子,此刻似乎更糟,一身如雪白衣,在胸口位置,血跡斑斑,蒼白的臉頰唇邊,鮮血不斷溢出,看來是受了重創。

青雲門道法固然神妙無方,但在心脈保護這方面,要稍遜佛門的大梵般一籌。

停留在半空中的正道眾人只看得目瞪口呆,事情發生在須臾之間,還不等他們反應過來,陸雪琪已然將鬼厲攔下,片刻後二人又同時被黑水玄蛇撞飛,看他們身形,只怕都是受了重創。

陸雪琪乃青雲弟子,自不用說,鬼厲乃是當初的張小凡,與在場眾人更是淵源極深,劇變之下,正道諸人,立刻都紛紛飛下,雖然不能擋住黑水玄蛇這上古魔獸,但總希望能對二人加以援手。

同時,金瓶兒也從另一側悄悄飛下,不過在黑水玄蛇的陰影之下,她一雙妙目,卻只是盯著天帝寶庫石門裡的燦爛金光,明眸裡閃閃發亮。

遠方,初升的太陽又高了一些。

陽光照下,從天帝寶庫那個「天」字一橫上又向上移了一點。

忽地,原本開了大約三尺來寬的石門,突然停止了繼續移動,片刻之後,竟然開始合攏,而裡面的金色光芒,也漸漸黯淡下去。

鬼厲周身欲裂,但與陸雪琪二人都還保持清醒,只是黑水玄蛇這一撞之力實在太大,他在倉促之間竟無法控制己身,眼看著就要撞向堅硬厚實的石門之上,以此刻速度,縱然他有佛道魔三家真法護身,只怕還是要粉身碎骨。

更可怕的是,那道石門,正在低沉的悶響中漸漸合攏……

遠處,傳來了林驚羽等人的驚呼!

鬼厲心頭,在那一個瞬間中,忽地一陣恍惚:隱隱約約的,彷彿有個水綠衣裳的女子,在青天之下,對著自己微微而笑。只是,她的笑容,不知怎麼,竟然有些模糊。

時光,在這個瞬間,似乎突然慢了下來。

他的身子在空中翻轉著,望見了身後趕來的面目猙獰的黑水玄蛇,望見了身前漸漸合攏中的堅硬石門,還有,望見了身邊,和自己一樣失去控制飄蕩在空中的白衣女子。

他突然很想問陸雪琪:為了什麼,她不惜冒失去性命的危險,也要阻止他呢?

「吱吱,吱吱!」突然響在耳邊的,猴子小灰的聲音驚醒了他,小灰不知何時跑到石門縫隙之前,急得蹦跳不停,大聲尖叫,而此刻,石門縫隙之間的距離,已經不到兩尺了。

眼看著,就要撞上了石門。

眼看著,就要走完這一生。

眼看著,青天白雲,都向著自己壓了下來。

如果,放棄……

他咬著牙,用盡了最後一份力氣,將身子扭轉了幾分,須臾之間,他眼角餘光望見了前方,那條縫隙,正對著他。

也許,可以逃過鬼門關了吧?

他鬆了口氣,整個人都像要死去一般,沒有了一絲力氣。

風聲凜冽,他卻忽然感覺到,有人注視著他。

他抬起眼。

陸雪琪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清醒了過來,就在他身旁,看著她飛的方向,肯定是要撞到堅硬的石門之上的。可是,不知為什麼,這個清豔女子的臉龐之上,竟沒有絲毫懼色。

在這個天旋地轉的瞬間,在這個生死須臾的關頭,她身不由己地飛向死亡,可是,她的臉上,竟沒有一絲的傷懷,沒有一絲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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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黃鳥(3)

彷彿就像是夜晚的曇花,殷紅的鮮血點綴著的她的身影,在遠處驚駭的呼聲中,在鬼厲,不,是在當年的張小凡面前,她忽然笑了。

蒼白的笑容裡有從未出現的溫柔,在如此凜冽的風聲之中,她的唇輕輕開合,凝望著身邊的人。

有四個字,穿過了風聲,穿過了鮮血,更像是穿過了歲月時光,在十年間輕輕徘徊,然後,縈繞在他的耳邊,迴蕩在他的深心。

「你,回來吧……」

她閉上了眼睛,身子也突然一沉,眼看著,要離他而去,就像是最後的力氣,也隨著那四個字說完而消失。

黑髮飄起,在風中微微遮住了她白皙臉龐的一側,那女子隨風而飄,嘴角,似乎還有淡淡的笑容。

是什麼,迴蕩在深心裡如此熾烈激盪?像洶湧不休的洪水沖垮了所有阻礙,世間的一切縱然可以消失,此時此刻,那白色的身影——

怎可以放棄?

怎可以捨棄?

他的喉間有低低沙啞的吼叫,在莫名的淚光中他掙紮著,在激烈的凜冽風中他掙紮著,伸出手去,伸出手去,伸出手去……

緊緊,抓住!

就像是十年前,死靈淵旁,無數亂石如雨中,那白衣女子不顧一切向他而來,抓住了他的手一般。

緊緊,抓住……

在他最後的神志消失之前,他用盡全身力氣把那個女子向自己拉來。

前方,是只剩一尺的石門縫隙,而石門中的金光,此刻已經完全消失,只剩下了黑暗。

有淡淡的溫暖,在他的手心。

他閉上了眼睛,無邊無際的黑暗,就像是十年前一樣,淹沒了過來,吞沒了他們。

石門,轟然關上,在那最後一刻,猴子小灰也跟著主人躥了進去。

緊接著,這道巨大的石門在巨響中再次合攏,中間的那道縫隙,竟然也不可思議地消失了。

「轟隆!」黑水玄蛇巨大的蛇頭砸在石門之上,這巨力如排山倒海,幾十丈粗細的巨樹樹幹也劇烈顫抖,像是要斷裂一般。

黑水玄蛇像到嘴的美食又飛了去,陷入了不可抑制的狂怒之中,巨大的蛇頭開始瘋狂地撞擊石門,力量之大,令遠在半空之中的諸人,也為之變色。

金瓶兒恨恨地飛身而起,離那隻黑水玄蛇遠遠地,心中暗自咒罵不止,剛才她趁著正道眾人不注意,暗中在另一側跟隨黑水玄蛇地陰影中接近天帝寶庫,本想趁機進入,不料場面急轉直下,那天帝寶庫也不知為何,突然又關上了。

金瓶兒來遲一步,大是氣惱,但又無法可施,此刻黑水玄蛇狂怒之下,注意力已經開始轉到天空諸人身上,金瓶兒一見這畜生抬頭似有異動,連忙又後退了數十丈。

果然,黑水玄蛇突然大張蛇口,向天空眾人噴出了一股黑色毒液,腥氣撲鼻,聞之慾吐,正道眾人紛紛躲避,一時倒有幾分狼狽,金瓶兒躲得快些,還算從容。但看著腳下黑水玄蛇狂怒嘶吼,隨即又拚命用頭撞擊天帝寶庫的石門,料想今日無法再得什麼便宜,再等下去,那邊正道諸人反而對自己不利,不如走為上策。

如此一想,金瓶兒便悄悄離開,向來路飛去,但沒飛多遠,她身子忽地一震,只見在來路之上,剛才黑水玄蛇經過之處,一片狼藉,但不知為何,卻有一片藤蔓的花圃,竟然完好無損,而在這片花圃裡,在陽光照射之下,隱隱有暗紅色光芒閃動,排列雜亂,但細看之下,似乎又有玄奧。

金瓶兒眉頭微微皺起,仔細看了片刻,眼中忽地閃過一道精光,似乎看出了什麼門道,隨即向四周迅速看了一眼,同時冷笑一聲,低聲道:「連他們也都來了!」

她在半空中微微沉吟片刻,終於還是一甩頭,頭也不回地飛走了。

而在天帝寶庫之前,黑水玄蛇的狂怒依然不休,拚命撞擊著石門,天空中正道眾人本來還想偷偷下去查看一下能否救援陸雪琪二人,但稍一接近便會受到黑水玄蛇的攻擊,有幾次還險些傷在了這巨獸手中。

再接連幾次遇險之後,法相向其他人示意退遠些,聚在一起,隨即低聲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這寶庫中也不知道到底有什麼東西,讓這畜生如此痴迷不捨。有它守在這裡,我們無論如何也沒辦法進入寶庫了。」

林驚羽面色嚴峻,死死盯著下方的黑水玄蛇,曾書書也是面有焦急之色,縱然他機智聰明,此刻卻也無法可施。

就在眾人焦慮無比的時候,天地間只剩下了黑水玄蛇瘋狂的嘶吼聲。也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天色暗了下來。

曾書書等人都是嚇了一跳,就在片刻之前,還是晴空萬里,怎麼會瞬間就變了天色,忍不住抬頭看去。

這一看,只看得他們目瞪口呆,只見九天之上,突然緩緩出現了一大片橙黃色彩,幾達數十丈方圓,籠罩在他們頭頂,竟然將陽光都遮擋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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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黃鳥(4)

隨後,天際傳來了一聲鳳鳴一般的清嘯之聲。

剛才還陷入瘋狂的黑水玄蛇突然停止了動作,巨大的蛇頭昂首觀望,張開大口,露出獠牙,向著那片云彩咆哮。

云彩遮天蔽日一般落了下來,看去雖然沒有黑水玄蛇龐大,卻也與它相差無幾。

在遠處的眾人看的分明,這竟是一隻周身橙黃羽毛的奇大之鳥,展翅而飛,盤旋空中,對著盤踞在樹幹上的黑水玄蛇非但沒有畏懼之意,反而似有攻擊之意。

而黑水玄蛇面對這只奇鳥,竟然也收起了它不可一世的態度,盤起身子,蛇頭噝噝作響,嚴陣以待。

「這只,就是傳說中的九天靈鳥——黃鳥吧!」(注1)

法相望著遠處那兩隻對峙著的巨獸,喃喃地道。

注1:此段典故取自《山海經·大荒南經·巫山黃鳥》:有巫山者,西有黃鳥。帝藥,八齋。黃鳥於巫山,司此玄蛇。

另註:帝即天帝,藥指神仙藥,即長生不死藥。玄蛇即黑水玄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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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小灰(1)

他在黑暗中,緩緩睜開眼睛。

周圍一片黑暗,然後,在前方不遠處,緩緩亮起了一道幽幽的光芒,就像是黑夜中的一盞微弱燭火,靜靜燃燒。

他默默地望著那裡,那道光,是輕微的淡紫色,然後轉成青色,又慢慢轉成深綠,這般下來,不停變幻著,閃爍著各色光芒,很是好看。

「吱吱,吱吱……」

忽然,就在他的身邊,響起了猴子小灰低低的聲音,在這片黑暗中,連它,也不敢太過大聲。

鬼厲轉過頭,果然襯著那微弱的光線,看到猴子小灰蹲在自己身旁。

他笑了笑,下意識地咬了咬牙,想忍住痛楚先坐起來,看清楚周圍情況再說。不料他這一翻身坐起,竟是順暢無比,全身上下竟沒有絲毫疼痛,順順利利就坐了起來,反而讓他吃了一驚。

黑暗中,那道不斷轉變顏色的光芒,輕輕照在他的身上。鬼厲內視周身,剛才被黑水玄蛇重重一撞所受的傷,不知怎麼,突然不可思議的全部復原了。

他微微皺了皺眉,心中著實詫異,但一時也想不出什麼原因,便想先站起來,好好看看周圍再說。

想到此處,他身子甫動,忽然,又停了下來,身體似乎突然僵硬了一般。

不知道從何時起,在他的手裡,還握著另外一隻手掌,白皙、修長而溫暖的手。

他們握得那般緊,那麼自然,竟然讓人忘了他們的手還握在一起。

鬼厲怔住了,然後慢慢向旁邊望去,幽幽的光線,在黑暗中輕輕浮沉著,印出了那一張清冷美麗的臉龐。陸雪琪的眼睛還是閉著的,臉色還有些蒼白,在嘴角邊,似乎還有淡淡的血絲,便如奇異的紅色的花瓣,落在那初雪一般白皙的臉上。

她的唇邊,微微抿著,彷彿依然還帶著淡淡的笑意。

一片,寂靜!

是誰的目光,在黑暗中靜靜凝望,時光如水,十年的光陰,深深刻在生命裡,卻又像是,一切都不曾發生過一樣,就在昨天。

「轟隆!」

突然,一聲巨響,在黑暗的空間裡爆發,頓時地動山搖,遠處鳳鳴清嘯和狂怒嘶吼,整個黑暗空間在劇烈顫動。小灰怪叫一聲,身子變做滾地葫蘆,向旁邊跌跌撞撞飛了過去,撲通一聲摔在地上。鬼厲也一時無法坐穩身子,向旁邊歪去。

而這一震之力,將陸雪琪的身子也震了起來,她像是突然驚醒,口中輕呼一聲,隨著身子歪斜,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睛的,首先是一片黑暗,然後是那熟悉的臉龐,坐在自己身旁。

就像,十年前死靈淵下,無情海邊!

震動慢慢緩和了下來,四周漸漸又恢復了平靜,也不知道這劇烈震動究竟是怎麼回事?

陸雪琪緩緩坐起,目光看向鬼厲,鬼厲也沒有躲閃,一般地望著她。片刻之後,他們的目光,都垂了下來,那兩隻手,還緊緊而握在一起。

陸雪琪沉默著,一動不動。鬼厲的唇動了一下,然後慢慢鬆開了手,收了回去。

陸雪琪淡淡地望著縮回到黑暗中去的那隻手,那隻就在片刻前,還傳來淡淡溫暖的手。她的眼中,忽然有隱約的傷懷,然後又消失不見,恢復了冷靜。

她站了起來,同時,眉頭微微一皺,看來似乎也被身上的傷突然間意外復原而感到意外,隨即向四周看了一眼,靜靜地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鬼厲也慢慢站了起來,道:「我也不清楚,但我記得我們是飛進了天帝寶庫。」

陸雪琪沉默了一下,道:「是你救了我嗎?」

鬼厲看了她一眼,然後淡淡道:「不是,是你自己命大,在石門關閉之前飛進來的。」

陸雪琪轉過了頭,面無表情地望著他,一雙在黑暗中依然明亮的眼眸,閃爍著光芒。

鬼厲沒有去看她的眼睛,把頭轉開,開始向那道微光走去,同時口中道:「你不欠我什麼,如果你要殺我,儘管動手好了。」

陸雪琪靜靜地站在他身後的黑暗中,佇立半晌,然後輕輕拍打自己身上灰塵,整理儀容。

「吱吱,吱吱!」

剛才那一震被摔得頭昏眼花的小灰,這時才恢復過來,連蹦帶跳跑了過去,三下兩下又竄上了鬼厲肩膀,趴在他的肩頭,向著那道閃爍著神秘色彩的光線中看去。

走近了,映入眼簾的東西也變得清晰起來。

這是在黑暗中豎立著的一道木台,半人來高,大約嬰兒手臂粗細的一根圓形木柱連入地下,上端托著一個一尺大小的小平台。

平台中間,放著一隻形狀古拙的杯子,看著也似木頭所做,仔細看去,便可以看出,這整個木台和杯子,竟然都是完整的連接在一起的,和地下的樹木連為一體。

最吸引人的,卻是在這小小木杯之中的東西。木杯大概有三寸高,兩寸寬,中間盛著一種透明的液體,而在杯中浮在那液體之上的,還有一顆小小的透明石頭,晶瑩剔透。就是從這顆石頭之上,發射出柔和的光線,在小小木台上形成了一道半圓形狀的光幕,折射出各色光芒,向四周散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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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小灰(2)

此刻,陸雪琪也已經走了過來,站在鬼厲身旁,向那木杯望去。

空氣中,隱隱飄蕩著奇異的香氣,無所不在,聞之讓人精神一振。

鬼厲與陸雪琪都不是等閒之輩,但此刻卻也看不出這究竟是何東西。其實在這天帝寶庫中的,杯中所盛的,正是傳聞中天帝秘藏的神仙藥,這木台和木杯,都與腳下這顆奇樹連為一體,以這顆奇樹本身萬載靈氣,來保存靈藥。

而在天帝寶庫外頭,能讓黑水玄蛇這般的上古魔獸如此垂涎三尺、甚至不惜與守衛靈藥的天敵黃鳥對陣的,也正是這看去不起眼的一杯靈藥而已。

而鬼厲和陸雪琪的傷勢突然神秘復原,其實也和這靈藥以及這間寶庫有關。

只不過這等傳說秘聞,今日多已無人知曉,鬼厲與陸雪琪都不知道,面對這等天靈地寶,卻只是皺眉奇怪。

正思索間,忽然,又是一聲巨響,整個天帝寶庫劇烈顫抖,同時黑水玄蛇那可怕的嘶吼咆哮聲再度傳來,看來這上古巨獸憤怒之極,仍不肯捨棄靈藥。

天帝寶庫雖然乃是亙古奇地,但此時此刻,一來年月已久,二來今日也不知道被黑水玄蛇撞擊了多少次,這等上古魔獸的力量,又豈是等閒可比?若不是天帝寶庫,換了普通一座小山,只怕早被黑水玄蛇給剷平了。

此刻只聽得周圍爆響,到處都迴蕩著樹木痛苦呻吟一般的,令人心驚肉跳的扭曲聲,同時寶庫劇烈震動,小灰尖叫一聲,險些又從鬼厲肩頭摔了下來,而鬼厲和陸雪琪只覺得天搖地動,立足不穩。

按理說,這等劇烈撞擊之下,就算是整個連在一起的木台木杯,那杯中靈藥,也要傾倒出來了。但就在這劇烈搖晃的時候,木杯之中浮在水面上的那顆石子忽然騰起一道細細金光,筆直向上射出,照在那片光幕之上,頓時將整片光幕染作金色,隨即光芒忽盛。

在這片光幕照耀之下,原本搖搖欲墜的木台,在劇烈動盪中,忽地靜止下來。直到周圍震動漸漸平和,那金色光彩才慢慢減弱,又恢復了原狀。

鬼厲與陸雪琪對望一眼,眼中都有驚訝佩服之色,這等鬼斧神工,實在匪夷所思。

鬼厲向四周又看了看,藉著這奇石光芒,發現寶庫之中除了這個木台,似乎就沒有其他的東西了。不過看著這顆石子,晶瑩剔透,內裡仙氣縈繞,決非凡物,看來搜索多日的異寶,就是此物。

一想到此處,他心頭一熱,伸出手向那木台的光幕抓去。

「你別碰它!」忽地,陸雪琪的聲音,變得冰冷,在身邊響了起來。

鬼厲的手停在半空,然後慢慢縮了回去,轉過身來,面對著陸雪琪。

二人面對面而站,距離不到三尺,剛才還隱約在他們之間溫暖,此刻卻突然間冷下去了,換成了敵對的冰冷。

鬼厲望著陸雪琪,緩緩地道:「我要這東西。」

陸雪琪看著那個男子的眼睛,靜靜道:「我不會讓你得到的,除非你先殺了我。」

鬼厲不說話了。

黑暗中的微弱光線,輕輕流轉,變幻著七彩顏色,彷彿也在述說著什麼?

「轟隆!」

又是一聲震天價的巨響,同樣地動山搖,但這一次規模更勝以前,雖然那顆奇石騰起金光護住木台,但周圍天帝寶庫的牆壁,卻似乎再也支撐不住了。

隨著一聲嘶啞的斷裂之聲,頭頂之上,忽然掉下來一塊巨大的木條。鬼厲和陸雪琪同時跳開,緊接著巨響連連不斷,黑水玄蛇似乎已經陷入了瘋狂,不停歇地撞擊著天帝寶庫,同時在那咆哮聲中的鳳鳴清嘯,也越發憤怒與激切!

外頭,正在進行著震天動地的決戰!

整座天帝寶庫在巨大外力的壓迫之下,終於開始緩緩變形,各邊的牆壁都慢慢向內凹陷,破裂的木塊紛紛落下如雨。

在這等情況之下,鬼厲和陸雪琪都只顧躲避落下的巨大木塊,一時顧不上木台。

眼看著這座天帝寶庫就要崩潰,就在這個時候,彷彿是上古神明的法力,那顆奇石之上突然騰起遠比剛才要粗大和耀眼得多的金色光芒,霍然成柱,直衝上天。而這一次,它卻是突破了包裹著木台的那片光幕,直直照在天帝寶庫的穹頂之上。

寶庫之中,突然響起了神秘而悠遠的聲音,就像是靈山勝境裡的神秘梵唱,又像是九幽孤魂的輕聲低語。隨著那道金色光柱抵住穹頂,整座天帝寶庫似乎也受到強力支撐一般,停止了繼續向內凹陷,木塊落下也漸漸停止。

然後,在陸雪琪和鬼厲的視線中,天帝寶庫的穹頂,在那片金色耀眼的光芒中,突然,鬥一般大小的金色文字,一個接一個地凌空出現: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鬼厲身子大震。

片刻之後,這九個字緩緩消失了,但那神秘的吟唱聲音反而越來越響,越來越盛,瞬間,那耀眼的金色光柱突然爆發,熾熱無比地射向天帝寶庫所有的空間,在四周的牆壁之上,一個個金字凌空出現,筆勢蒼勁,彷彿都在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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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小灰(3)

圍繞著鬼厲和陸雪琪,在轟鳴聲中,環繞飛翔!

鬼厲和陸雪琪為這奪人心魄的奇異景象所震懾,但隨後就被四周那神秘的文字而吸引,他們如飢似渴地看著,忘記了周圍一切。

而鬼厲的心跳得越來越厲害,此時此刻,他心中似乎有個聲音在大聲呼喊著:「《天書》!《天書》!這是《天書》第三卷!」

天帝寶庫之外,法相等人遠遠避在高空,望著那棵奇樹之上兩隻上古奇獸的爭鬥,臉色都是不由自主的發白。

原本生機盎然,枝葉繁茂,並且被無數藤蔓鮮花圍繞的巨大樹幹之上,此刻像是遭到了千萬年一次的巨大災劫,到處是破碎的枝葉和凋零的花朵,一派慘狀。

而在樹幹的前方,天帝寶庫之外,黑水玄蛇緊緊盤在天帝寶庫的石門周圍,巨大蛇頭向天咆哮,神獸黃鳥振翅而飛,每揮動一下翅膀,就是一陣狂風大作,連在遠處觀戰的法相等人也能感覺風力如割。

黃鳥一身橙黃色羽毛,雙翅展開接近百丈,尖喙銳目,腳爪亦是鋒銳巨大,此刻不停俯衝而下,用尖喙和巨爪向黑水玄蛇攻擊。而黑水玄蛇口中不斷噴出毒氣,蛇頭搖動,獠牙鋒利,全力反擊,並不時撞擊身下的天帝寶庫。

這神鳥巨蛇相互爭鬥,直鬥得天昏地暗,風雲變色,也還好是在這荒無人煙之地,否則以這兩隻亙古奇獸的力量,再繁華的地方也要被它們給毀了。

鬥到現在,強橫無匹的黑水玄蛇已經是傷痕纍纍,本來如魔神一般不可一世的巨大身軀之上,一條條一道道巨大的傷口歷歷在目,暗紅的鮮血不停地流了出來,將身下樹幹都染為暗紅顏色。似它這等上古魔獸,本來全身堅硬如石,也只有似黃鳥這等利爪尖喙,才能傷到它。

雖然將黑水玄蛇傷得很重,黃鳥卻也並不好過。原本如鳳凰一般光鮮美麗的羽毛,此刻在與黑水玄蛇的爭鬥中,數度被黑水玄蛇咬到,脫落無數,身上也有數道傷口,深可見骨,鮮血湧出,將胸脯附近都染作紅色。

此刻,兩隻巨獸都暫時停止了攻擊,黑水玄蛇盤踞在天帝寶庫之上,黃鳥則落在附近樹幹,雙方彼此對峙,黑蛇咆哮,黃鳥鳳鳴,似乎在彼此示威,都沒有半分退卻的意思。

黑水玄蛇似乎形勢更為不利,孤懸在高空之上,它只能緊緊盤踞在樹幹,而黃鳥卻能振翅而飛,不斷從各個方向攻擊,大佔便宜。再加上黃鳥本就是黑水玄蛇這等魔獸的天然死敵,對黑水玄蛇的毒氣毒液,天生就有抵抗之能,雖然仍有忌憚,但被咬之後,卻無法傷及根本,無法致命。

黑水玄蛇最厲害的本事在這黃鳥面前基本失去了效果,再加上地形不利,眼看著大勢不妙,它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更是憤怒之極。巨目圓睜,忽然間蛇頭回轉,趁著黃鳥還停在遠處,狠狠向天帝寶庫撞了下去。

黃鳥大怒,清嘯鳳鳴聲中,重新振翅而起。

這一撞實已是黑水玄蛇全身力量所聚,轟然而下,不說別的,單是身下的巨大樹幹就劇烈顫抖不已,天帝寶庫之上,更是瞬間裂紋遍佈,就連那個巨大石門上,也被這一撞生生撞出了數道裂痕。

在抵禦了黑水玄蛇可怕力量的無數次撞擊之後,此刻,天帝寶庫裡的神秘力量,終於開始崩潰了。

遠處,法相等人面面相覷,倒吸了一口涼氣。

黃鳥銳嘯,飛至半空,霍然衝下,尖喙如巨大的離弦之箭,向黑水玄蛇射去。

瞬間天地變色,風雲變幻,似乎有劇烈狂風,形成巨大漩渦,看去宛如龍捲風一般,黃鳥就在激烈旋轉的風中,衝下。

黑水玄蛇大聲咆哮,巨大蛇目之中忽地射出無盡凶光,竟然不管天上黃鳥攻來,再一次不顧一切的用巨大蛇頭撞向天帝寶庫。

「轟!」

剎那之間,飛砂走石,塵土飆揚,「咯咯咯咯」撕裂之聲響徹天地,終於在一聲巨響之後,天帝寶庫的穹頂牆壁,轟然倒塌,被黑水玄蛇以無匹力量,硬生生撞開。

幾乎就在同時,黃鳥狂怒衝下,龍捲風瞬間籠罩黑水玄蛇,眾人只聽見黑水玄蛇發出了一聲震天怒吼,聲音淒厲之極,似乎受到了什麼巨大傷害。

狂風劇烈非常,法相等人如螻蟻一般隨風飄蕩,不得已只得又退後許多。

待場中塵土漸落,嘶吼聲卻絲毫不減,眾人看去,只見黑水玄蛇蛇頭之上,鮮血橫流,右邊的蛇目裡血如泉噴,竟然是被黃鳥啄瞎了一隻眼睛!

而就在這個時候,被擊開的天帝寶庫中,金色的光芒緩緩閃動,然後漸漸黯淡下去。

黑水玄蛇和黃鳥都一時顧不上爭鬥,同時向下望去。

在這兩隻巨獸面前,就連巨大的天帝寶庫,也像是小孩兒的玩具一般。

塵土飛揚中,天帝寶庫裡,兩個人影踉蹌著站了起來,正是鬼厲和陸雪琪。而一直趴在鬼厲肩頭的小灰,此刻卻從他肩膀掉了下來,躲在那隻木台之下,用手緊緊抓住木柱,穩定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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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小灰(4)

想來在黑水玄蛇不顧一起的撞擊之下,剛才在天帝寶庫之中的情況必定不是很好過的。單看鬼厲和陸雪琪,雖然臉色微微蒼白,但還算鎮定,小灰卻嚇得「面無猴色」,嘴裡「吱吱吱吱」叫個不停。

鬼厲鎮定下來,隨即身子一震,只見兩側各有一隻大到不可思議的巨獸,虎視耽耽,殺氣騰騰,不用想也知道,此地並非好所在。

但還不等他作出反應,黑水玄蛇剩下的一隻蛇目中已然望見天帝寶庫之中的那座木台,以及木台上的木杯中盛放的那透明液體。

頓時,黑水玄蛇眼中射出無法抑制的貪婪之意,巨大蛇頭忽地衝了下來,而黃鳥豈會袖手旁觀,清嘯一聲,尖喙也跟著啄了下來。

這兩大巨獸,同時發威,任鬼厲與陸雪琪道行再高,也只能本能地馭起法寶迅速避開。但鬼厲才飛了起來,突然身子一震,同時身後傳來「吱吱」叫聲,一直趴在肩頭的小灰此刻卻是藏在木台之下,竟沒有跟上來。

他性子雖然與往日大變,但對小灰卻感情深厚,當下想也不想,就要重新回頭去接小灰。不料他剛一停頓,黃鳥銳嘯之中,與黑水玄蛇鬥在一起,雙翅振動,一股狂風呼地湧來,竟將鬼厲與陸雪琪生生推出了老遠去。

鬼厲心中大急,但黃鳥這一扇之力,何等之大,他身不由己地飛出老遠,好不容易控制住身體,已經離樹幹怕不有數十丈之遠。他雙眉緊皺,身下清光大盛,立刻倒飛沖了回去。

此刻黃鳥與黑水玄蛇的爭鬥已經接近白熱化,現在黑水玄蛇目標明確,就是要搶奪那一小杯靈藥,但黃鳥自然不容它得逞,因此也不再飛起,就停在樹幹之上,兩隻巨獸圍繞著小小木杯,咬來啄去,嘶吼連連,在對方威力籠罩之下,雙方都無法接近靈藥粉。

小灰藏在木台之下,開始還有些害怕,但漸漸發現那兩隻大傢伙只在自己上頭拚命爭鬥,並沒有下來,便悄悄地探出腦袋觀望。發現本來籠罩在木杯周圍的那片光幕,隨著天帝寶庫的坍塌,也消失不見了。

小灰慢慢爬到了木台之上,昂首向上看去,只見半空之上,蛇頭鳥頭伸來啄去,鬥得不亦樂乎,不時有巨大鱗片和羽毛紛紛落下如雨。

猴子抓了抓腦袋,眼睛眨了眨,低下頭去,只見自己身邊木杯之中,液體如水,倒映著自己的模樣,其中的一顆石子,浮在水面,居然也不下沉,晶瑩剔透,也不知是什麼東西。

它向著那木杯看了幾眼,忽然趴在上面,將頭伸到木杯中,咕嘟咕嘟開始喝了起來。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剛才還爭個你死我活的黑水玄蛇和黃鳥,突然身子都像是僵住了一般。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這細細小小的聲音,在無數可怕的巨響聲中簡直不值得一提,但不知為什麼,突然之間,整個天地都靜止了,只剩下了這聽來有些滑稽的猴子喝水聲。

那杯子很小,所盛液體也不過半杯左右,猴子小灰很快就喝完了,然後抬起頭來,向四處張望一下。半空之上,黑水玄蛇向下看了看,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又抬頭向對面的死對頭黃鳥看了看。而黃鳥也幾乎一模一樣地看了看小灰,又看了看黑水玄蛇。

……

嘖嘖。

突然,又是一個怪聲,黑水玄蛇和黃鳥同時向下看去,只見小灰伸出舌頭吧咂了兩下,隨即猴頭搖了搖,顯然這杯中之水味道不是很好,遠不如他主人當年在青雲山大竹峰的廚房裡煮出的美食,小灰很不滿意。這時猴眼一轉,只見杯中水雖然喝光了,卻還有一顆小小光亮的石頭,安靜地躺在木杯之中,乾脆也拿了起來,然後向半空中輕輕一扔,張開嘴巴,像花生米一般,咕嚕一口,給吞了進去。

……

遠處,法相眾人一起流汗!

忽地,只聽一聲咆哮,一聲銳嘯,黑水玄蛇和黃鳥同時狂怒衝下,蛇頭鳥喙,一起向這只可憐的小小猴子攻來,小灰大驚失色,連頭上的猴毛都嚇得豎了起來,但此刻無處可逃,只得本能地在木台之上,用雙手抱住腦袋。

眼看著小灰就要死在兩大巨獸的合攻之下,就在這間不容髮的瞬間,一道清光閃過,正是鬼厲全力趕到,伸手將小灰一把拎起,隨即全力飛去。

他們剛剛離開木台,就聽得背後轟然巨響,整座天帝寶庫殘餘建築,灰飛煙滅……

黑水玄蛇在樹幹上大聲咆哮,它在陸地之上雖然所向無敵,卻對飛翔的敵人無計可施,叫了半天,終究無法,再加上靈藥已失,又有天敵在此,終於憤憤轉身,緩緩順著巨樹爬了下去,很快就消失在迷霧之中。

但鬼厲與小灰的危機卻未消失,黑水玄蛇離去了,卻還有一直縱橫九天八萬里的神獸黃鳥,此刻鼓蕩雙翅,竟然不肯捨棄地緊緊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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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小灰(5)

鬼厲額上見汗,這黃鳥飛速奇快,但一來剛才與黑水玄蛇劇鬥一場,受傷纍纍,體力大損,二來鬼厲個小靈活,在半空中不斷急轉彎,這才沒有被黃鳥追上。縱然如此,黃鳥疲累之軀,卻也漸漸追了上來。眼看再飛不遠,就要被黃鳥追上,趴在鬼厲懷裡的小灰大聲尖叫,很是焦急,只是叫了兩聲,忽地發出「呃」的一聲,也不知剛才喝得飽了還是什麼,居然在這個時候,打了個飽嗝。

鬼厲又好氣又好笑,哭笑不得,但此刻也顧不上那麼多了,只能拚命躲避背後那凌厲風聲。正自飛間,他眼角餘光忽地望見前方有一片花圃,竟然與周圍一片狼藉不同,鮮花依然繁茂,其間隱隱有紅光泛起。

他身子一震,片刻間已然看出那裡藏著的究竟是什麼東西,沒想到他們竟然也來到了這裡,但是怎麼竟不告訴自己?

他心中一陣疑惑,不過畢竟此刻乃是生死關頭,來不及想那麼多,當下立刻向那裡飛去,黃鳥緊追而上。

遠處,陸雪琪等人一陣驚呼,眼看黃鳥利爪就要抓到鬼厲背上,看著黃鳥憤怒神色,不把這些偷食天帝靈藥的人碎屍萬段不肯罷休!

說時遲那時快,鬼厲用盡全里,化作青光如電,嗖地從那片花圃之上飛越而過,而黃鳥更沒注意到其他,緊緊追上……

異變陡生。

鮮花之下,突然間紅光暴漲,高空之上,更是出現了一隻通體泛紅的古鼎,正是鬼王宗鎮宗奇寶——伏龍鼎。

而站在伏龍鼎上的一人,面色從容,口中唸唸有詞,正是鬼王。

神秘的咒文,再一次迴蕩起來,同時青龍、幽姬也出現在花圃之旁,雙手連連揮動,瞬間在伏龍鼎神秘莫測的靈力催動之下,「困龍闕」法陣再度發動,紅光席捲而上,連接一片,成暗紅光幕,匯聚到高空中的伏龍鼎上,將黃鳥生生困在其中。

黃鳥如何肯束手待擒,立刻左衝右突,但不知是與黑水玄蛇劇鬥後消耗了太多力量,還是這困龍闕法力太強,竟然幾度碰壁,無論如何也衝不出去,反而被神秘之力回震,全身傷勢更重。

末了,似乎知道無能為力,黃鳥一聲哀鳴,停在紅色光幕之中,不再動彈。

鬼王一聲長笑,落了下來,鬼厲也緩緩抱著小灰,落在他的身旁,此刻青龍、幽姬,也站了過來。

鬼厲皺了皺眉,望向鬼王,鬼王卻是微微一笑,擺手道:「此間之事,我們回頭再說。」說著,他目光遠眺,看著遠處法相、陸雪琪等人,忽地向鬼厲笑道:「你倒說說,我們要如何處置這幾個人?」

鬼厲身子一震,卻見鬼王雖然笑容和藹,但目光之中,精光閃爍,隱隱有一絲冰冷在內。

四周,突然又安靜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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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魚怪(1)

死亡沼澤,巨樹之巔。

陸雪琪、法相、林驚羽和曾書書四人,緩緩落在了一片狼藉的巨大樹幹之上,只見周圍遍佈裂痕,殘枝無數,令人對剛才那兩隻上古巨獸的廝鬥聳然動容。

此時此刻,他們的注意力顯然更集中在面前這幾個人中,法相微微皺眉,沉吟不語。眼前這幾個人,當年在東海流波山和青雲山一戰時,他都曾經見過,顯然就是鬼王宗宗主鬼王和他的兩個得力手下青龍、幽姬,再加上如今早已今非昔比的鬼厲,可以說實力遠勝己方。

可惜上樹之後,在那分杈口上,與青雲門蕭逸才、焚香谷李洵、燕虹等人分道尋找,否則雖然未必能敵得過這四人,但終歸有一戰之力。

不過想是這樣想,鬼王宗那邊卻似乎沒有立刻動手的意思,鬼王向這裡瞄了兩眼,便淡淡地向鬼厲問道:「你倒說說,我們要如何處置這幾個人?」

鬼厲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向鬼王看去,只見鬼王面色和藹,看似平和,但眼光中隱隱有些銳芒閃動,片刻之後,他淡淡道:「既然宗主你來到此處,自然一切事務,均由宗主決斷。」

站在旁邊的青龍微微皺眉,幽姬面上的黑紗也似乎輕輕晃動,向鬼厲望去。

鬼王臉色沒有什麼變化,嘴邊依然掛著一絲笑容,緩緩道:「當日在你前來這死澤之時,我便說過此處一切事情,由你做主。我和青龍、幽姬到此,不過是為了擒拿這只黃鳥而已。這四個正道中人,還是你說了算吧,你想怎樣,便是怎樣。」

「呸!」

突然,一聲不屑之極的冷哼聲從前頭傳來。

眾人向前看去,卻是林驚羽面色如霜,冷冷道:「妖魔邪道,有種就上來決一生死,何必在那裡如婦人嚼舌一般,可笑!」

此言一出,青龍的面色首先就沉了下來,倒是鬼王遠遠看了看林驚羽,卻不生氣,反而笑了笑,轉頭對鬼厲道:「此人就是林驚羽吧,是你那個童年好友?」

鬼厲心中一震,時至今日,林驚羽的名聲並不如何響亮,但鬼王不知為何,竟能一眼認了出來。他看著鬼王那微微笑意,心中卻是突然一寒。

鬼王看著他,淡淡地道:「你說吧,怎麼做?」

鬼厲迎著他的目光,坦然對望,道:「此間之事大都完成,這些人又非舉足輕重的角色,不必理會了。宗主你眼下還是先將黃鳥收拾好,才是當務之急。」

鬼王看著他,沒有說話,場中一時安靜下來。

青龍眼中閃過一絲憂色,在他旁邊的幽姬因為黑紗蒙面,看不出什麼表情,想來也不是很輕鬆的樣子。幽姬的目光透過黑紗,在鬼厲和鬼王身上轉了轉,隨即向遠處瞄了一眼,忽地一怔,只見遠處那四個正道人中,陸雪琪默默站在最後,面色冰冷,但一雙目光,卻遠遠地望在鬼厲身上。

那片冰霜容顏之下,竟似乎有著不為人知的淡淡關懷。

幽姬忽地伸手悄悄推了青龍一下。

青龍正有些擔心,忽有所悟,回頭向幽姬看去,只見幽姬黑紗輕晃,向鬼王身影方向動了動。他與幽姬同列當年鬼王宗四大聖使之列,如何不知她的想法,只是此刻心中卻不無顧慮。

沉吟片刻之後,青龍終於還是輕輕走到鬼王身後,低聲道:「宗主,鬼厲說得也不無道理,眼下黃鳥已經降服,我們還是先安置好它再說,否則死澤之內,萬毒、合歡兩派人馬均在,遲恐生變。」

鬼王回過頭來看了看青龍,緩緩點頭,道:「你說得甚是。」隨即眼中隱隱精光閃動,對鬼厲道,「既然如此,這裡就交給你了。」

鬼厲默默點頭,道:「你放心好了。」

鬼王又看了看他,忽地一笑,轉身行去。他身後青龍對著鬼厲笑了笑,隨即跟了上去。

幽姬緩緩走上,經過鬼厲身邊時候,鬼厲看了看她,輕輕點了點頭。

幽姬黑紗輕輕晃動,卻也沒說什麼話,就這般走了過去。

在鬼王一眾人身影消失之後,鬼厲緩緩轉身,向法相等人望去。

法相咳嗽一聲,踏上一步,道:「張師弟……」

鬼厲冷冷道:「我叫鬼厲。」

法相一窒,在他背後的林驚羽眉頭皺起,沉聲道:「小凡,你何必如此。我知你心地本善,只是當年被奸人所害,這才誤入魔道……」

法相聽到這裡,頗感刺耳,但卻也只是微微苦笑,一聲不吭。

只聽林驚羽繼續道:「……只要你肯回頭,我相信以道玄掌門的胸襟氣度,必定會容你重回青雲的。」

鬼厲淡淡道:「我為什麼要回頭?」

林驚羽身子一震,一雙眼緊緊盯著面前這個曾經的童年好友,只聽他站在那裡,用一種說不出的冰冷感覺,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這條路我走得好好的,不用你們來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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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魚怪(2)

陸雪琪站在最後,身子彷彿也輕輕抖了一下。曾書書站在她的身邊,將她的神色看在眼裡,微微皺了皺眉,但沒有說話。

林驚羽面有憤怒之色,踏上一步,正想再說什麼,卻被法相攔住了。

法相看了看林驚羽,對著他輕輕搖頭,低聲道:「他入魔已深,你不可操之過急,否則適得其反!」

林驚羽原本對法相攔了上來,現出了一臉怒意,但聽他這麼輕輕一說,終究知道如他所言,又轉頭看了看鬼厲,心頭一軟,想起當年兩小無猜一起玩樂的時光,終於還是咬了咬牙,退了回去。

法相沉吟片刻,對鬼厲道:「鬼厲施主,不管你承認與否,我們總是有一段淵源。如今天帝寶庫已毀,看來也並無什麼絕世寶物,我們就此別過吧。」

鬼厲哼了一聲,看了他一眼,隨後又向其他人望去,看了看林驚羽,看了看曾書書,最後目光落在了陸雪琪的臉上。

那個清冷女子站在最後,面色如霜,眼光似水,深深不可見底,也不知道她的深心處,到底在想著什麼?

鬼厲收回目光,更不多言,轉身就走。

沒走多久,隱隱聽到身後有人追了上來,鬼厲眉頭一皺,轉身看去,忽地一怔,確實曾書書追了上來,看後面法相等人臉色,似乎也有些愕然。

曾書書跑到他的身前,背對法相等人,向鬼厲凝望片刻,忽地笑了出來,微笑道:「你該不會殺我吧?」

鬼厲望著他,看著他的笑容,似乎和當年在青雲山通天峰上相遇時候,一點沒有變化,還是那麼開朗。片刻之後,他的目光終於慢慢緩和了下來,但聲音還是平淡如止水,道:「什麼事?」

曾書書嘴裡「嘖嘖」兩聲,聳了聳肩膀,道:「反正我還是把你當朋友的,至於你怎麼想,我就沒辦法了。」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忽地眼睛連眨了幾眨,低聲道:「大哥,讓我抱抱這只三眼靈猴好不好?」

鬼厲一怔,心中登時浮現出當年曾書書纏著自己要小灰的情景,心中不由得一陣莫名溫暖。其實他自小在青雲山長大,青雲山大竹峰上一草一木,都有極深的感情,更何況曾書書這個為數不多的朋友。

曾書書見鬼厲沒有說話,但似乎並未有反對之意,心裡一陣高興。他頭腦向來聰明無比,對待鬼厲這個入了魔道的朋友,心中也著實看得極重,只是他深知張小凡的性子,堅忍倔強,為了當年一個承諾,便寧死也要守護,可想而知為了此事,他當年所受重創之大。

所以這些年來,為了拉這位好友脫離魔道,曾書書不知暗地裡獨自想了多少辦法,最後也只能得出一點:宜緩不宜急。

此刻他的目光落到趴在鬼厲肩頭的小灰,登時兩眼放光,開顏笑道:「小灰,是我啊,還認得我嗎?」

小灰懶洋洋地趴在鬼厲肩上,不知怎麼,猴臉上紅撲撲的,倒有幾分像是常人喝醉酒的模樣,在曾書書連著叫了幾聲之後,才有氣無力地睜開猴眼,向曾書書看了一眼,嘴裡老大不耐煩地「吱吱」叫了兩聲,又把眼睛閉上了。

曾書書卻一點也不生氣,看他模樣,倒似乎喜愛之極,「垂涎三尺」這四字,分明就寫在他的額頭之上。鬼厲看了看他,曾書書那種表情,竟彷彿十年來也不曾有絲毫變化,忽地嘆息一聲,道:「算了吧,它今天也累了。日後若有緣再見,到時再說就是了。」

曾書書戀戀不捨地看了看小灰,點了點頭,隨即目光移到鬼厲臉上。

鬼厲淡淡道:「日後若是正魔對立,你我對敵,你儘管下手就是。至於……」他抬眼看了看曾書書,半晌,緩緩道:「你我道不同,必定為敵,但我心中,仍當你是朋友的。」

曾書書大喜,笑顏遂開,用力點頭,伸出手正想要大力拍拍鬼厲肩膀,忽又覺得不妥,便又收了回來。隨即眼珠一轉,忽地似想到什麼,嘴角露出一絲竊笑,伸手到懷中拿出一物,卻是一本頗為破舊的藍色封面的書籍,封面上並無字跡,也不知道這是本什麼書?

鬼厲皺起眉頭,看著這書似乎有幾分眼熟,一時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曾書書悄悄將此書塞到鬼厲手裡,輕聲笑道:「大家兄弟一場,十年初見,送你一份小禮。」

鬼厲看著曾書書的模樣,笑容中七分歡喜,卻還有三分莫名其妙的猥瑣之意,皺眉向手中書看去,隨手翻開一看……

「啊!」

縱然以如今鬼厲之定力沉著,身子仍是抖了一下,急忙將此書合上,這書中之物,赫然是許多文字圖畫,圖畫中儘是赤裸男女。卻是十年之前,他們還年少時候,在通天峰上,曾書書想用來換小灰的那本春宮書。

「你……」鬼厲一時啞然,說不出話來。

曾書書瞪了他一眼,道:「你如果不想我們兩個都身敗名裂,就別大聲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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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魚怪(3)

鬼厲瞪著他,心中一陣莫名其妙的混亂,本來覺得這人實在胡鬧,但不知怎麼,這看似無聊無趣的動作,卻忽然讓他和面前的曾書書一下子親近了許多,往日的時光,彷彿又回來了一樣。

曾書書對著他笑了笑,轉身走了回去。他此番急中生智,實是大有深意,要想把這位朋友從魔道之上拉回來,非得讓他先認自己這個朋友不可。如今他幹冒被眾人恥笑做這無聊之事,果然令鬼厲無話可說,想必日後再見面時,二人關係必定比現在要好了許多。

想到此處,他臉上不由得露出笑意。法相待他走回,看他面露微笑,道:「曾師兄,什麼事這麼高興啊?」

曾書書心情大好,衝著法相做個鬼臉,道:「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法相笑了笑,向遠處的鬼厲看了一眼,只見他站在那裡,手中拿著一本藍面厚書,面色複雜,也不知在想些什麼。當下搖了搖頭,對其他人道:「此間事情已了,我們也走吧,有什麼事,日後再說。」

曾書書當先點頭,隨後林驚羽和陸雪琪也默默點頭贊同。

他們四人化作四色豪光,騰空而起,在半空中盤旋了一圈,隨即遠去。

鬼厲站在巨大樹幹之上,忽然心裡有些空蕩蕩的感覺,似乎失去了什麼東西一般。他的目光隨即落到手中這一本書上,本想將此書扔了,又忽地苦笑了一聲,最終將這書收了回來,放到懷裡。

隨後,他深深呼吸,長出了一口氣,振作精神,道:「小灰,我們出去吧。」

小灰這一次連眼睛也沒睜開,模模糊糊地叫了兩聲:「吱吱,吱吱。」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回答。

鬼厲微微一笑,右手一揮,馭起噬魂法寶,化作青光,如電飛去,離開了這棵巨樹。

騰云駕霧一般,穿越了迷霧瘴氣,鬼厲飛馳在死澤上空,從內澤出來,在半空中微微辨認方向,隨即向鬼王宗在外澤佈置的人馬所在處飛了過去。

他這般飛行速度自然是極快的,但死澤著實太大,飛了小半個時辰,眼前望見的到處是茫茫草海,翠綠一片,雖然不知道這下面有多少死亡陷阱,但在半空看去,倒也景色如畫,讓人精神一振。

快飛到鬼王宗人馬所在之地時,鬼厲突然皺起眉頭,空氣中竟是隱隱飄蕩著一股熟悉的血腥氣味,隨風飄散。

鬼厲臉色一變,輕嘯一聲,頓時腳下青光更盛,從高空中衝了下去。

青光銳芒,從天而降,帶著激烈勁風,從青綠草叢池塘上飛過,無形之風,將池水吹向兩旁,在水上,蕩起陣陣漣漪。

很快的,鬼厲望見了鬼王宗人馬聚集所在,看到大部分人還安然無事,這才放心了一半。

這時,鬼王宗弟子也發現了鬼厲從天而降,紛紛站起。

鬼厲落了下來,站在地上,第一反應,卻是眉頭鎖得更緊了。這裡的血腥氣息,竟然濃烈之極,看來剛才在高空聞到的血腥味,就是這裡散發出去的。

旁邊一眾鬼王宗弟子,都低頭肅立,鬼厲這些年來雖沒有濫殺人命,但他修行魔道,性子大變,身上往往不由自主地散發出冷酷之意,在鬼王宗裡,除了宗主鬼王,其他普通弟子最敬畏的人,反而是他這個後起之秀。

此時有一人從人群中越眾而出,是個年輕男子,劍眉銳目,頗為英俊,正是燕回。

只見他走上前,向鬼厲行了一禮,道:「副宗主,你回來了。」

鬼厲點了點頭,道:「這裡怎麼了?」

燕回欲言又止,以目視鬼厲,鬼厲會意,向前走去,燕回向周圍看了一眼,大聲道:「副宗主回來了,大家堅守崗位,不必驚慌。」

眾人齊聲相應,隨即散去。

燕回快步跟上鬼厲,低聲道:「請跟我來。」

說罷,大步向右側偏僻處走去,二人走了一會,來到一處草叢茂盛所在,野草足有半人多高,眼見四下無人,而空氣中的血腥味,卻是越發重了。

鬼厲向燕回看去,燕回臉色也微微有些蒼白,低聲道:「你自己看吧。」說著,走到那片草叢之前,伸手撥開野草。

鬼厲緩步上前,向草叢裡看去,瞬間臉色大變,只見這草叢外表看去與周圍無異,但中間竟然被人血染作鮮紅之色,血腥之氣撲面而來,聞之慾吐。而在濃密草叢之下,竟然堆放著十三具屍骨,死狀慘不忍睹,幾乎每個人身體都碎裂成了幾塊。

饒是這些年來鬼厲身在魔教之中,見慣了腥風血雨,似這等殘酷手段,卻也是第一次見到。

他閉上眼睛,定了定神,隨即面色回覆了冷靜,慢慢地走上前去,在屍骨前仔細查看。

燕回跟在他的身後,低聲道:「這些弟子都是昨晚安排在這裡警戒的,此處離我們大隊人馬所在處最遠,是我們布得最遠的眼線,這些人也相當精幹。不料一夜之間,毫無聲息地就被人全數屠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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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魚怪(4)

鬼厲面色陰沉,目光漸冷,緩緩道:「兇手是誰,有頭緒了嗎?」

燕回沒有馬上回答,而是道:「副宗主,你來這裡看看。」鬼厲看了他一眼,只見燕回向草叢深處走去,跨過這些慘不忍睹的屍體,在草叢更深的地方,還有一具屍骸,但這個人的屍體卻相對完好,只有一隻左手不知哪裡去了。

鬼厲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這個人他是認識的,名叫徐沖海,是他屬下道行頗高的一個人物,想不到也死在此處。

只見燕回走到徐沖海身邊,道:「請看。」

鬼厲走到近處,向地下看去,赫然見徐沖海頭顱旁邊,僅存的一隻右手在泥地上畫出二字:

魚怪。

那「魚」字還算清楚,第二字「怪」字已然繚亂,看來徐沖海已經是精疲力盡了。

「魚怪?」鬼厲皺起了眉頭。

燕回點了點頭,道:「我也不知這是何意?難道這附近竟然有魚怪妖孽,今日發現他們之後,我立刻在周圍搜查,卻根本沒有發現有什麼魚怪蹤跡。」

鬼厲緩緩轉身,走出了草叢,燕回也跟了出來,空氣中難聞的氣味還是很重,但比起草叢裡,卻清新多了。

鬼厲深深呼吸了一下,忽然道:「殺生和尚呢,他怎麼不在此處?」

燕回沉默了一下,道:「他早上看到這片情景之後,暴跳如雷,後來他順著徐沖海的手勢,往南追蹤而去,我苦勸他也不聽。而且……」

他說了一半,忽然停了下來。

鬼厲向他看了一眼,道:「怎麼?」

燕回面上閃過一絲恨意,道:「本來副宗主嚴令在你回來之前,我們不能和合歡派及萬毒門發生衝突,但今早這等血案,我覺得只怕是萬毒門或合歡派下的毒手,便偷偷帶人前去他們所在,想要一探究竟,如果真是他們所為,自然便當報仇。」

鬼厲淡淡道:「事發突然,你並沒有錯。那去了之後,結果如何?」

燕回猶豫了一下,道:「這個,倒是大出我意料之外。萬毒門的人馬,原來在前一日不知為何突然全部撤出死澤,而合歡派,」他看了看鬼厲,低聲道:「好像也發生了和我們一樣的事情,死了二十多人。」

鬼厲臉色微變,道:「有這種事?」

燕回道:「不錯,我親自查探清楚,這才回來的。」

鬼厲沉默不語,似乎陷入深思。燕回一時不敢打擾,但過了許久,見鬼厲還是沒有說話,忍不住輕聲道:「副宗主,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鬼厲沒有直接回答他的話,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一般,轉頭向他看來,道:「在我回來之前,鬼王宗主來過這裡嗎?」

燕回臉色一變,隨即點頭,道:「是。」

鬼厲眼中淡淡光芒閃過,道:「他說什麼了?」

燕回道:「宗主是和青龍、朱雀二聖使一起來的,他老人家到這附近看了看情況,臉色很是難看,最後只說了一句、此間一切事務,都由副宗主處理之後,就帶著二位聖使走了。」

鬼厲面無表情,又是一陣沉默,燕回自然還不知道鬼王與鬼厲之間突然變得有些微妙的關係,只得在一旁註視著他。

片刻之後,鬼厲點頭道:「這件事你處理得很好。如今死澤的事已告一段落,從現在開始,你立刻帶領下屬離開此處,轉往狐岐山。」

燕回點了點頭,道:「那副宗主你呢?」

鬼厲轉過頭去,望著天邊悠悠白雲,那裡看去潔白無暇,誰能想到在它下面,會有多少血腥事情發生呢?

他淡淡地道:「殺生和尚人雖然衝動了一些,但追蹤之術卻有獨到之處。這些魚怪來歷不明,又殺了我的手下,我自然要追查下去。」

燕回在背後微微低頭,道:「是。」

鬼厲點了點頭,道:「你去吧。」說完,他目光漸漸向南望去,只見那裡草海茫茫,風過死澤,也不知道隱藏著什麼秘密?

不期然的,他腦海之中,突然浮現起了數日之前,他和金瓶兒、秦無炎暗中會晤之時,突然襲擊小環的那個神秘魚頭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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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問訊(1)

風聲蕭蕭,古道蕭索,孤獨地向前延伸。

週一仙和孫女小環已經離開死澤,向東行了三日。這一天日正當中,他們仍然走在古道之上,只不過古道兩側原本平坦的荒野,已經被逐漸多起來的山丘叢林所取代。

週一仙向前看了一眼,只見前頭不遠處的路旁有個殘破的石亭,正好覺得累了,便轉頭對小環道:「我們過去歇歇。」

小環應了一聲,隨即向後看了一眼,眼中盈盈都是笑意,道:「道長,一起去坐一下吧。」

一直跟在他們身後的野狗道人笑了笑,點了點頭。本來野狗道人離開死澤之後,一直遠遠跟著週一仙和小環,還惹得週一仙有些忐忑不安。但在前幾日突然在路上遇見那位自稱萬人往的中年人後,小環與他說了幾句話,關係倒也親近了一些,這幾日便挨近了許多,直接跟在他們後面了。

週一仙走到亭子中,看著野狗道人也跟著小環走了進來,他對野狗可沒有像小環那麼客氣,白眼一翻,忽地陰陽怪氣地道:「我說野狗道長,你怎麼一直跟著我們兩個人啊?我們可都是窮光蛋,沒什麼讓你好搶的。」

野狗道人瞪了週一仙一眼,反唇相譏道:「臭老頭,又在裝窮,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根竹竿裡有古怪!」

週一仙與小環都是一怔,週一仙當即如被火燒了屁股一般跳了起來,滿面通紅,怒道:「好傢伙,老夫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好人,原來果然是覬覦我的錢財。」

野狗道人白了他一眼,還沒說話,只聽旁邊小環也微帶訝意道:「道長,你怎麼知道的?」

小環一開口,野狗道人不知怎麼聲音就突然小了下去,猶豫了一下,訕訕對小環道:「他每天竹竿不離手,就連睡覺也抱在懷裡。這倒也罷了,偏偏他每過一小會兒,總是不由自主地摸摸竹竿,看了這個樣子,白痴都會知道那竹竿有問題。」

小環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週一仙老臉一紅,哼了一聲,扭過頭去,忽又覺得這般實在太過丟臉,轉回頭對野狗道人怒道:「就算我這竹竿有問題,也輪不到你來管。你倒是說,你為什麼一直跟著我們?」

野狗道人愣了一下,一時說不出話來。

週一仙頓時得意起來,臉上露出笑容,指著野狗道:「哈,別以為老夫不知道,你小樣的垂涎我的財物和我們家小環的美色,整天圖謀不軌……」

「爺爺!」小環滿面通紅,大聲對週一仙叫了一聲,週一仙這才醒悟說話不對,但老臉拉不下來,訥訥道:「說,是不是……」

野狗道人偷偷看了小環一眼,只見那少女臉上肌膚白皙,此刻白裡透紅,微帶羞澀,但明眸如星,閃閃發亮,一股青春美麗的氣息撲面而來。野狗忽地心中一陣沒來由的自卑,低下頭去。

小環瞪了爺爺週一仙一眼,她自幼和週一仙浪跡天涯,見多識廣,自然比普通人家的少女要放得開,此刻轉頭對野狗道人道:「道長,你別聽我爺爺亂說,他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週一仙勃然大怒,道:「你居然敢罵爺爺是狗,明明那傢伙才是野狗!」

小環吐了吐舌頭,衝著野狗做了個鬼臉,野狗腦海中嗡地響了一聲,只覺得眼前滿是這美麗容顏,再也容不下其他色彩了,也顧不上週一仙譏諷自己。

週一仙沒好氣地轉過頭來,對野狗道:「喂,你還沒說為什麼要跟著我們呢,說得出好聽的理由,老夫就讓你跟著,說不出,嘿嘿,就讓你知道我的厲害!」

野狗慢慢從收回目光,沉默了許久,道:「我也不知道。」

「哈!」週一仙哈哈大笑,滿臉不屑,小環卻看著野狗道人,頗有興趣地道:「道長,怎麼了,總不會你無家可回吧?」

野狗苦笑一聲,道:「你說對了。」也不知怎麼,他此刻似乎特別願意在這個少女面前說話,話頭一開,居然就莫名其妙地說了下去,「我從小樣子古怪,出生後就被父母當做妖怪丟到荒郊野外去了,任我自生自滅……」

「啊!」小環以手掩口,吃了一驚,週一仙卻是白眼一翻,一臉不信的樣子。

野狗道人繼續道:「後來我被一群野狗找到,它們居然也沒吃我,反而叼來食物喂養了我,所以等我懂事以後,我一直就自號野狗。」

週一仙在旁邊又是一聲冷笑,但小環卻是一臉專注,微微點頭。

野狗道人也不理會週一仙,對小環笑了笑,道:「所以我從小就沒有家,如果一定要說的話,狗窩就是我的家了。後來前代煉血堂的一位前輩巧遇到我,一時憐憫,將我收入門下,傳我道法,從那以後,我便當煉血堂是我家了。」

週一仙冷笑道:「那你便該回煉血堂去好了,怎麼還整天在外面溜躂?」

野狗道人低下頭去,面色陰沉,半晌道:「煉血堂已經被鬼王宗滅了,帶頭的就是你們見過的那個鬼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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