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12345
發新話題
打印

[武俠仙俠] 《青蓮記事》作者:葡萄(全書完)

尾聲二 十步千里

    李老三是太湖許多船家之一。 

  太湖魚蝦本不少,他們這些人也大多是以打魚為生,但太湖也是天下有名的美景,遊客也不少,所以,他們也經常租船給遊客遊玩用。

  除了賣魚,李老三上岸的時間並不多,他們這些人被附近城鎮的人輕蔑地叫做「船上人」,因為他們以船為家,在岸上並無房舍,住在船上,吃飯在船上,睡覺也在船上。

  他們雖然不是法律劃定的賤民(富有的商人們可都是賤民),卻出乎意料地被普通平民們看不起,也許因為他們是無房無地,除了一條小船別無恆產的窮人,也許,僅僅只是因為他們生活方式和別人不一樣。人們的一大愛好是在瞭解一種東西之前先鄙視它。

  總之,很少有人願意和船上人家扯上關係,聯姻更是叫人看不起的一件事。

  這一點,是李老三最近的一大心事。因他有個心肝寶貝女兒,名叫桂香,今年已是十六歲,出落得出水芙蓉一般,李老三捨不得把她嫁到別的船上人家吃苦,想在鎮上找個殷實人家,把女兒嫁了。

  可是,委託了方圓幾十里最有名的媒婆,卻找不到合適的對象,唯有一家布商,家底豐厚,兒子相貌才華俱佳,但是只肯讓他女兒當妾,李老三自然是捨不得的。

  悻悻回到船上,李老三傻眼了:船上亂七八糟,彷彿劫後一般,箱籠倒得滿地都是,女兒蹤影不見,甲板上還有撕下來的一小幅藍布在風裡飄著,李老三認得是女兒新做的裙子上的。

  女兒出事了!

  李老三愣了半天的腦子裡泛上這個意識!的

  被人搶走了!

  一瞬間,他彷彿瘋了一樣,拚命往岸上跑,逢人就抓著問:「你看到我女兒沒有!你看到我女兒沒有!」

  大家像看瘋子一樣看著他,躲閃不及,偶爾也有忠厚的搖著頭說:「沒看到啊,你女兒是誰。」

  誰也不知道他女兒的去向。

  李老三在鎮上不知道跑了多久才累得挺住,終於在鬧市口號啕大哭起來。

  許多人圍觀,竊竊私語。

  李老三哭得撕心裂肺,完全注意不到別人在說什麼。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突然有人輕怕他的肩膀,他止了哭,淚眼朦朧,看到面前有一位三十歲左右,長得比他家桂香都漂亮的貴公子溫和地看著他,對他說:「李老三,你怎麼了?」

  這個人李老三認得,還有他身後那個冷著臉,帶著劍,叫人害怕的英俊的年輕人。

  去年,有一天傍晚,李老三魚打得差不多,又把船劃到蘆葦蕩裡去找野鴨子蛋,劃出來的時候突然發現一條沒見過的,怪模怪樣,上面掛著大得離譜的大帆的小船,船上有兩個俊美得叫人一見就忘不掉的男人,就是眼前這兩個。

  當時,兩人手忙腳亂擺弄著槳,怪船打著轉,就是劃不向前,沒風帆也不動,倒是晃晃悠悠差點翻了。

  李老三一來沒見過長得這麼好看的人,二來也沒見過這樣的船,奇怪他們在搞什麼名堂,就跟女兒好奇地躲在旁邊看著。

  兩人擺弄了半天,船還是不受控制,眼前這個長相溫和的俊美公子就放下槳,嘆了口氣說:「錦梓,真想不到你那麼聰明能幹的人居然不會划船。」說著又失望地嘆了口氣。

  對面那個冷著臉,不好接近的似乎很怒,咬牙說:「是因為你這破船吧!號稱自己會造船,造船的師傅都直搖頭嘆氣,說從來沒聽說過還有這樣造船的!」

  「胡說,我這個實驗好了,造個大的,將來能征服太平洋,搶先發現新大陸,那種山野村夫哪裡知道我的偉大!」

  兩人爭吵了半天,李老三泰半也聽不懂。冷淡的那個突然放棄了,不再理會另一個,反而朝自己的方向招手:「船家,出來。」

  李老三父女吃了一驚:自己兩個躲得很小心,居然這人耳目這般靈便。

  另外一個「咦」了一聲,顯然剛發現有人。

  李老三硬著頭皮劃出去,那冷淡的英俊公子面無表情說:「載我們在湖上遊覽一番罷。」

  載遊客遊湖,這本來也是常有的,這兩人雖然古怪,也不像壞人,李老三唯唯諾諾答應了。

  正待把船靠近,那個冷淡的公子挾著溫和的那個,輕輕一躍,便跳了過來。

  溫和的那個被夾在臂彎裡,掙扎踢打,被放下來之後還對著那個沒人的小怪船慘叫:「我的船……」

  冷淡的那個卻溫言說:「太湖美景,天下一絕,咱們還是好好遊覽一番罷。」

  又吩咐李老三去買了酒食,就在船上的小爐上熱酒,李老三又從今天打的魚裡面挑了好的,讓女兒做給兩人吃。

  夕陽下頭,兩人在艙裡吃著酒,說著話,雖然沒有像許多秀才老爺那樣吟詩,卻也十分高興,那個溫和的公子顯然已經把他的怪船扔到了腦後。

  兩人都這般美麗,嵌在美景之中,彷彿一幅畫,女兒桂香都看直了眼。

  只是這兩人都是男的,神情舉止卻像情侶一般,李老三怎麼看怎麼彆扭,後來才恍然大悟:那個溫和的公子一定是女扮男裝的,哪裡有男子皮膚像剝了殼的雞蛋一樣嫩滑的?

  繞湖一圈,天就黑了,兩人上了岸,臨行賞了他二兩銀子,李老三父女高興了好幾天。

  雖然時隔一年,因這兩人容貌過於出眾,出手又大方,李老三至今還記得。

  當下哭哭啼啼,把女兒失蹤的始末說了一遍。

  溫和的那個皺眉說:「既如此,你在這兒哭哭啼啼也於事無補,我們幫你找,走,回船上看看去。」

  李老三領著兩人回到自己船上,兩人察看一番,又盤問他女兒最近有沒有和別的男子碰過面,尤其是達官貴人或是江湖人。

  李老三仔細想了,說女兒沒有和人接觸過,只前兩天有個華麗的畫舫在湖上和他們的小船擦肩而過,船上有個官老爺打扮的人對著甲板上的桂香緊緊盯了好久。桂香含羞,啐了那人,跑到艙裡躲著去了。

  兩人聽了這話,相互對視了一眼,點了點頭,溫和的那個就對李老三說:「你安心等著,我們去把你女兒找回來。」

  兩人走了之後,李老三焦躁不安地等著,等到下半夜,突然船的前甲板微微往下一沉,李老三連忙提著燈跑出去,只見女兒被放在甲板上,那兩人站在那兒,連衣服都沒有亂,彷彿只是去朋友家赴宴回來。溫和的那個對他含笑說:「你女兒被下了藥,明天就醒了,不用擔心,她還沒到色狼手裡,不曾失貞。」

  又掏出一錠金子給他:「對外頭只說女兒自己貪玩,跑到湖心洲上去了,要不壞了她名聲。這金子給她當嫁妝吧,找個靠得住的人。」

  李老三含淚接過金子,哆哆嗦嗦要跪下,那兩人卻說了聲告辭,冷淡的攬著溫和的那個的腰,腳下輕輕一點,衝天而起,幾下起落,消失在蘆葦叢裡,只剩得微漾的水波,和驚起的一隻鷗鷺。

  李老三低頭在燈光下看著女兒微微歙合的鼻翼和甜美的睡容,喃喃說:「莫不是神仙?」

  幾天後,傳說這附近州縣一個有名的貪官夜裡被人割了腦袋。
尾聲三 吾家有女初長成

    我叫永憶,我姓儲。

  我是個女孩,今年十四歲。

  我和我娘住在興傅山玉慈庵旁邊一個茅屋裡。

  我娘是個美貌的女人,武功很好,對我也很好。

  六歲以前,我沒有見過任何男人,每天高高興興跟著我娘練武功,和山上的動物玩耍,幫助庵裡的尼姑們做些小活。

  那時候,我並不知道一個人既要有娘也要有爹。

  我記得很清楚,六歲那年的夏天,一個很熱的下午,我去山上玩了回來,帶了一身土,興衝衝衝進家裡,大聲叫「娘」,卻看見屋裡不僅僅有我娘,還有兩個不認識的人。

  我進來的時候,三個人的目光齊刷刷地看著我。

  我意識到有什麼嚴重的事情,害怕了,怯怯看著我娘和兩個陌生人。

  我娘讓我叫其中一個溫和含笑看著我的叫「爹」,另外一個看了我一眼就當我不存在的叫「叔叔」。

  這兩個人長得都很好看,尤其是我叫「爹」的,比我娘還要好看。

  我很喜歡他,他看著我的樣子很溫柔,比我娘還要溫柔,於是我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就自作主張爬到他膝蓋上去了。

  大家都震驚地看著我,好像我做了什麼不得了的大事,但是卻沒人叫我下來,我也就待著了。

  我爹看我的樣子很複雜,好像又驚訝,又震動,又迷茫,但是他還是伸手試探地摸了摸我的頭髮,然後用溫柔的聲音說:「你跟你娘一樣漂亮可愛。

  我娘的臉紅了,還真挺可愛。

  我爹把我摟到懷裡。

  好溫暖,我高興地笑了。

  我爹和叔叔大約住了一個月,走了,此後他們每年都來住一個月,我八歲的時候,叔叔成了我的師父。

  小的時候不明白,後來讀書多了,才知道爹娘是怎麼回事,於是發現我爹和我娘真的很奇怪。

  我爹對我娘客客氣氣,但從來沒有什麼親暱的舉動,也不跟我娘住一間房,反倒是跟我師父住在一起,同出同入。

  我娘對此居然也沒有半點怨言。

  後來我想,也許是我根本沒有爹,或者我爹早就死了,我娘把她的朋友請來假裝我爹,讓我心裡舒坦些。

  後來我越長大發現鏡子裡的自己和爹越像。

  原來我真的是我爹的女兒。

  那他為什麼不和我們母女在一起?為什麼一年才來住一個月?

  難道是為了我師父?

  我娘為什麼不哭也不鬧?

  有一陣子,我甚至暗暗怨恨我娘不爭氣。

  我爹很喜歡我,每次他來,都要蒐羅好玩的,好吃的給我,我慢慢長大,禮也越來越重,翡翠,白玉,珍珠,珍貴的刺繡和銀器,各種各樣的首飾,衣服和玩物。

  我爹是個溫柔的人,每次也會帶禮物給我娘,大都也是華麗的首飾和衣服,我覺得這些都很漂亮,比我娘自己買的做的好看多了。我娘每次都掠著頭髮,微笑說:「給我買這些做什麼?我住在山裡,穿成這樣多不方便。」

  我爹就笑嘻嘻說:「山中一日,世上千年,紅顏易老,紅鳳你這樣的大美人兒,怎可讓青春就這樣白白流淌,至少也弄點點綴吧。」

  我娘就會微笑不語。

  有時候我覺得我娘很喜歡我爹,有時候又覺得她很討厭他,每年五月我爹來之前幾天,我娘都心神不定,似乎盼著他來也似乎盼著他不來。

  而我師父……我師父年紀不大,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不過二十三四歲,英俊,沉默,堅強優美的下顎,抿著的嘴唇,雖然不像我爹那麼美麗,但是是所有女孩子曾經夢見的類型。

  但是我覺得,他並不喜歡我。

  他從來不多看我一眼,從來不送我任何東西,我娘說,他武功很了得,所以後來求他收我當徒弟。

  他平時幾乎不說話,這時候開口說:「女孩子家,武功練得太高,也未必是好事,很危險。」

  我娘說:「如果我武功夠高,可能當初就能挽回很多事情,女人不能想著靠男人,武功高雖然未必幸福,至少覺得無能為力的時候會少些。」

  我爹點頭說:「紅鳳說的有道理,錦梓,你就成全她吧。」

  於是,他就成了我師父。

  我師父教我練武很嚴苛,比我娘還嚴,我三歲開始跟我娘練武,底子扎得很好,可第一天下來,也渾身是傷。

  我爹心疼了:「終究是女孩子,錦梓,你就不能別這麼狠心?」

  我娘卻阻止了他抱怨,還對我師父說:「越嚴越好。」

  不過,我師父的武功確實很好,十歲的時候,我就能和我娘打個平手了。

  我很久以來,都以為我師父是我爹的保鏢,我爹以前肯定是一個很重要的人物,因為驚天的大秘密,被人追殺,我師父是個武林中著名的大俠,只好一輩子貼身保護他,所以我爹和他住在一間屋裡,也因此我爹娘不能常在一起。

  所以,我很努力練武,我希望等我長大,可以和我師父一起,聯手除掉害我爹的壞人,這樣,我們一家子就可以在一起了。

  可是上個月有一天下午,我去林子裡找我養的小狐狸玩,卻撞見了我爹和我師父,他們貼在一起,雙目互視,我師父的手還摟著我爹的腰,低頭要跟他親嘴的樣子……

  我彷彿明白了什麼,臉一下子紅了,心裡又憤怒又委屈,還覺得很噁心的感覺,我逃跑一樣跑出了林子。

  第二天,我說不舒服,再也不肯跟我師父練武了。

  我躺在床上不肯起來,誰來也不肯睜開眼,我爹和我娘輪流到床邊看我,嘆氣,我也不搭理他們。

  師父始終沒來過,我想,如果不是為了我爹,他根本不想理會我。

  於是,三天後,爹和師父走了,這次,他們一共才住了十天。

  我開始下床,但不好好練武功,有一天,我撞到我娘在哭。

  我心裡突然恍然大悟:我師父一定就是壞人,而且是個變態,他看上我爹長得好看,就強迫他和自己在一起,他武功好,我爹娘打不過他,我爹為了我娘和我,只好虛與委蛇……

  我頓時熱血沸騰起來:我要打敗我師父,把我爹救回來!

  我的武功雖然比不上我師父,但是我可以暗算他!

  於是,我開始偷偷做些準備工作。

  終於,我趁娘不注意,偷偷跑下山。

  山下有很繁華的鎮子,到處都有很多人,有的人很好,有的人很壞。

  如果碰到很好的人,我就偷偷給他留點銀子;如果遇到壞人,我就送他歸西。

  師父曾經說:對壞人不必容情,直接殺了就是。

  師父說話不多,說的卻都很有道理。

  那麼,師父算不算壞人呢?

  我想了好幾天,終於決定:如果師父發誓以後再也不糾纏我爹,我就不殺他。

  但是,怎樣讓師父發誓呢?這個問題我決定打敗他再想。

  師父和爹的行蹤並不保密,找了幾天,被我發現了線索,於是一路跟到鄱陽湖。

  終於親眼看到他們,是看到有一個人恭恭敬敬請他們上一個華麗的畫舫。

  我於是悄悄潛進這個畫舫,躲在艙底。

  我的輕功很好,連師父都稱讚過我。

  這個畫舫很華麗,比我住過最好的客棧都華麗多了。

  爹和師父進來的時候,艙裡有一個人在等他們。

  這個年輕男人大約二十出頭,和我第一次見到的師父差不多大小,但是比起我師父的英俊可就差遠了。

  但是,我卻忍不住看他,又有點想把眼光掉開。

  好像會被他的光芒刺瞎眼睛的感覺。

  我師父和我爹卻很平靜看著他。

  那個年輕男子看到我爹似乎很激動,站起身來說:「……張……叔叔,「又對我師父說:「師父。」

  我師父仍然沒有表情,在我爹身邊坐下,閉上眼睛抱著劍,再也不看他一眼。

  說實話,下山這麼久,我也沒見過師父這樣英俊的男人,肯定有很多女人喜歡他,為什麼他偏偏纏著我爹?難道真的因為我爹太漂亮?

  這個人叫我師父叫「師父」,難道是我師兄?

  我爹對著那個疑似我師兄的人卻很激動,雖然表面只是微笑,一點都看不出來,但是我還是這麼覺得。

  他看他的眼神帶著深厚慈愛,和看我的溫和完全不同。

  我突然間嫉妒了。

  這是我爹的兒子?是不是因為他,爹才不要我和我娘?

  爹看著他嘆息說:「你瘦了,這兩年太累了。」

  那人微笑說:「你以前就跟我說過,在其位,謀其政,鞠躬盡瘁,不可怨尤。」然後又端詳著爹說:「江湖風霜,你也要保重身體。」

  兩人詭異地對視著,然後似乎一起輕輕嘆了口氣。

  我完全搞不清楚了,而師父卻像什麼都沒看到,什麼都沒聽到,連眼睫毛都沒動一根,我又開始懷疑他其實真的是我爹的保鏢了。

  然後,那人和爹就說開了,大部分我都聽不懂,只知道幾乎都是國策之類的,什麼舉薦啊,什麼士庶啊,軍隊怎樣啊,賦稅什麼什麼的。那人問,爹爹想一想,就回答他,然後爹爹又開始說,哪裡的河堤看上去像要決口,哪裡的官員貪污,哪裡的路該修一修了,哪裡大旱,恐有蝗災,要多多存糧云云,那人就拿筆一一記下來。

  偶爾師父也會睜開眼睛說兩句,那兩人就點頭。

  這一說,就是一個多時辰,我聽得頭暈眼花,幾乎睡著,後來真的睡著了。

  醒過來,我吃了一驚,師父和爹已經走了,船也開了。

  我著急了。

  忽然有人在我肩膀上拍了一下,我大吃一驚,回頭,那個可能是我師兄的男人站在我面前。

  他看到我的臉,突然吃了一驚,然後……伸手過來摸。

  我大怒,娘說過,除了你爹,伸手摸你的男人一定是壞人。

  師父說,壞人都該殺!

  於是我毫不猶豫,一劍揮了出去……


<全書完>

TOP

 81 12345
發新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