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月易容
醉紅樓。
那花魁思詩房中,一個女子安安靜靜地坐在鏡前,身子雖是嬌小,卻是蠻腰豐臀,玲瓏有致,一襲紅玫瑰香束腰長絲裙更襯得那白皙的頸脖凝脂如玉,只是,玉頸之上,那面容卻是佈滿了傷疤,極醜無比,唯有那清澈的雙眸,依舊明淨晶亮。
白玉般的纖手輕輕撫上臉頰緩緩來到耳根處,眸光一冷,便狠狠將那醜陋人皮面具撕了下來。
雖然是一臉發紅,卻是如花似玉,天姿絕色。
這才是她原本的面容,她本就不是慕容汐月,被玫瑰毀了的不過是張慕容汐月的人皮面具罷了!若不是這面具做得精細,材料稀罕,怕是連著真實的容顏也會被毀了吧!
汐月將一旁那張思詩的面具拿了起來,看了看,這做工根本比不上她原來那張面具,原本那張雖也是人皮面具,並非取自真正的人皮,而是高度仿真的納米材料製作而成,同樣經得起藥浸火蒸消毒等一系列複雜的程序,帶在臉上可謂是渾然天成,根本看不出一絲破綻,為做這面具她可沒少私自動用署裡的實驗室,三年來,不過摘下幾次罷了,她真的是都快忘了自己的模樣了!
汐月看著鏡中的自己良久,輕輕撫著自己那真實的面容,站了起來,在窗台上倚了下來,揚起小臉,嘴角不由得勾起一絲無奈的笑老,該讓這張臉好好透透氣了。
涼風輕輕吹來,拂面而過,汐月緩緩閉上了雙眸,一臉的安靜,只是,心中卻是百味雜陳,一陣煩悶。
如今,該如何是好?
汐月?已經毀了,沒了,真正的慕容汐月在不在,在哪裡她亦是不清楚。
沒了這面具,該如何是好?
而就在這時,外廳傳來了低沉沉的敲門聲。
汐月緩緩地睜開眼睛來,回到那鏡台前,見臉上紅斑已大多消去,這才小心翼翼地將那張漂亮的人皮面具給帶了上去。
玫瑰說得對,慕容汐月這張臉將永遠消失,從此她便是思詩了,只是,思詩亦是做不了多久的了吧。
玫瑰,她是嫉妒,是怨恨,是不平,她都看得出來。
只是,她又如何猜得到,慕容汐月那容顏本身就是張面具吧。
罷了罷了。
毀了,也好。
替慕容府報仇平反後,就做回她自己吧,否則,她該如何交待?古代的製作工序同現在的千差萬別,她做不來,而讓人再做出張來亦不是易事。對青衣紅衣,對三個哥哥,還有,對凌徹,如何解釋?她本就不是慕容汐月,本就不屬於這裡。
何況,凌徹那兩句話已是說得清楚,這三日看都沒來看她一眼,亦是做得清楚明白,現在她竟然會心存些微的希冀,原來,她真真是不該抱有任何希望的!
終究是尋不到一個願意娶她的了吧!
汐月無奈一笑,順手將一支紫玉蝴蝶釵插入發鬟中,這才站了起來,緩緩地走到門邊。
遲疑了一會兒,故意凌亂了衣裳發鬟,才將門打開來。
只見門外那男子一身潔淨而明朗的白色錦服,內松外緊十分合身,髮絲用上好的無暇玉冠了起來,面容如玉,俊美無濤,儀表堂堂,正是當朝太子漣瑾。
放心有我
「思詩不小心睡著了,讓太子爺久等了。」汐月低著頭,微微福身。
「都說了不必多禮了,是我擾了你了。」漣瑾忙將汐月扶起。
汐月嬌羞一笑,便將漣瑾請進了屋中,那思詩是她一手調教出來的,一笑一顰她皆是模仿地得得心應手,玫瑰已經將思詩同這太子爺的關係交待清楚了,沒想到漣瑾那麼疼惜歐陽靜雪,才這麼幾天見了個才情高於她的,便這麼快移情別戀了。
漣瑾在長榻上坐了下來,笑著道:「瞧你這一身凌亂,睡很久了吧?」
汐月睨了他一眼,道:「答應了你要作一曲新詞的,昨日夜裡突然有了靈感,便連夜作了一曲詞,方才才小憩了一會兒。」說著便替漣瑾倒了杯茶。
漣瑾聽是有新詞作,立馬喜上眉梢,笑著道:「看來我今日來的是時候啊,哈哈。」
汐月起身來,道:「瞧你這心急的模樣,我還是趕緊獻上吧。」
說著便緩緩走到琴台旁坐了下來,朝漣瑾淺淺一笑,玉手便在古琴上撥動起來,琴聲宛然流出,一開始便是低沉婉轉,正是漣瑾最愛的婉約曲風。
見漣瑾挑眉,汐月這才跟著曲調,輕啟嬌唇緩緩將那詞唱了出來,聲音宛然動聽,哀婉情傷:
既不回頭,何必不忘;既然無緣,何須誓言。
今日種種,似水無痕,明夕何夕,君已陌路。
舊時節,晚風垂紗帳,她也曾將清歌一闕淺唱。
舊時節,姑蘇月蒼茫,她也曾對飛雪問歸鄉。
今朝無端憶流芳,似水無痕般過往。
雲又落,潮又漲,再問明夕何夕,陌路相望。
傳說蘸滿雲煙,封存了畫卷,只唱罷幾句誓言,還未斷弦。
若是笑無緣,卻又為誰破繭,昔時一曲蝶戀,可有餘篇?
……
漣瑾聽到這,整個人早已完全驚住,癡癡地看著汐月,一臉驚歎。
汐月心中卻是經不住感慨,見了漣瑾那神情,她便知事成了,原來這太子爺真真的是愛詞不愛美人,難怪凌徹那麼篤定只要才情勝過那歐陽靜雪,他便會動心。
對上漣瑾那癡迷的眸子,汐月回以溫婉的淺笑,又唱道:
……
舊時節,小園夜生香,她說願將殘身化蝶成雙。
舊時節,白塔瞰八荒,他讓孤塚百年浸秋霜。
今朝無端憶流芳,竟似水無痕般過往。
雲又落,潮又漲,再問明夕何夕,陌路相望。
傳說蘸滿雲煙,封存了畫卷,只唱罷幾句誓言,還未斷弦。
若是笑無緣,卻又為誰破繭,昔時蝶戀,可有餘篇?
展開泛黃書簡,溫潤了畫面,回頭看江山無限,清風過眼。
何必不忘懷,此生為誰執念,昔時一曲蝶戀,若有餘篇。
……
良久,汐月已經走到了跟前來,漣瑾才回過神來,拍手讚好。
「好一個『回頭看江山無限,清風過眼!』呵呵,思詩啊,你真是深知我心啊!」
汐月微微欠了欠身道:「思詩還怕太子爺不喜歡呢,改了好幾回,昨夜一夜沒睡好。」
漣瑾連忙一把將她扶起,道:「怎麼又這般生疏了呢,我怎麼會不喜歡,你作過的每首詞我可都是親自寫了下來,收在宮裡呢!今後不許在熬夜了,累壞了身子,誰替我作詞呢?」
汐月可憐兮兮地抬起頭來,看著漣瑾,嬌聲道:「還有那歐陽小姐呢,前些日子都聽說你要納太子妃了,我不過是一青樓女子貪戀上你這太子爺,現在好了,累死了也活該!」
汐月說著便推開漣瑾來,只是才邁開幾步,漣瑾便從身後將她抱住,急急地道:「我今日就帶你進宮去!不許再說這胡話!」
汐月卻是不著痕跡地推開漣瑾來,轉過身,籠起了眉頭,眼角低垂道:「你才說胡話,我這風塵女子如何入得了宮?我只盼你他日娶了那歐陽小姐,還能記得我,偶爾到我這兒來聽我唱唱新詞。」
「我這就去替你贖了身,再不許你再說自己是風塵女子!」漣瑾緊蹙了眉頭來,微微怒聲,說著便要出門去。
汐月連忙將他拉住,道:「你就繞了我吧,你母妃要是知道我出身青樓還不要了我的命!」
「放心,母妃極少過問東宮歌姬之事的,我將那司樂宮的樂官買通了,若是母妃問起來就說你是司樂宮那送過來的。」漣瑾雖是一臉果決,心中仍是微微不安著,靜雪已經住到東宮好些日了,看來他還得跟靜雪好好說說,她亦是癡愛詩歌,定能容下思詩的。
汐月看了漣瑾良久,沒有說話,依舊不鬆手,漣瑾寵溺地笑了笑,道:「放心,有我在呢,我不會讓母妃動你一分一毫的!」
聽得漣瑾連說了兩個「放心」,汐月抿了抿唇,這才緩緩放開了漣瑾的手,道:「我信你。」
嬌羞低頭,如水美瞳中一絲冷光卻是一掠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