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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罪】仙魔變〈全書完〉

第七卷:龍蛇之夏 第四十四章 前路

雲秦、唐藏和大莽的所有修行者都知道,雲秦最為強大的修行之地是青鸞學院,同樣,雲秦、唐藏和大莽的所有修行者也都知道,大莽最為強大的修行之地是煉獄山。

然而林夕對許笙說的三年觀蝦自悟的事情是真的。

大莽和雲秦的一些書卷中對於李苦的記載也是真的。

即便煉獄山是大莽所有修行者公認的最強大之地,即便煉獄山中有許多強大魔師,但在大莽幾乎所有修行者的心中,大莽塵世間最為強大的修行者,是出自千魔窟道邊的李苦。

…...

大莽的一座山前,有一片連營。

營帳之中,一名身材魁梧,麵皮微紫,額上有一條猙獰傷疤的大將如同鐵塔一般坐在將椅上,親手密封着一卷文書。

他在中軍營帳之中,卻是沒有看到,營帳外的土道上,有一名身穿舊布袍,腳踏草鞋,面目普通到了極點,甚至顯得有些木訥的清瘦中年男子,正緩緩的走向這一大片連營的正門。

他梳着最簡單的道髻,面色平靜,但每一步都走得很執着。

“李苦大師!”

“是李苦大師!”

“快去通知公瑾將軍!”

連營周圍,有厚厚的土牆,有釘着鋼刺的拒馬木,有無數持戈守衛的大莽軍人,這名面目普通,甚至有些木訥的清瘦中年男子雙手空空如也,慢慢走來,然而看清他衣貌的一瞬間,這名中年男子便成了這些軍士眼中的神魔,軍紀軍風以及平時征戰練就的鐵血冷靜似乎全然失去了作用,一聲聲驚駭至極的失神驚呼在連營之中炸響。

許多持戈守衛的軍士都甚至不由自主,第一時間的驚恐躬身行禮,渾身微顫。

把守營門的軍士都自動驚恐的分開。

中軍營帳之中的大將剛剛親手封完一封密令,卻都陡然聽到遠處傳來的驚呼聲,他隱約聽到了在雲秦代表着執着和強大的那個名字,原本森冷如刀鋒,甚至有些激動的面色,陡然變得異常蒼白。

營門前的軍士惶恐的自動分開,不知道這名大莽修行者心目中最強大的人物為何要陡然出現在大莽帝城外御林軍一部的營帳外。

然而軍中有人知道了這名修行者的來意,有人想要試着,能不能殺死這名傳說中的存在。

“放箭!”

一聲淒厲的命令聲在營中響起。

無數枝羽箭在這一刻脫離了緊繃著的弓弦,倏然撕裂了長空,射向了走向營門的李苦。

密密麻麻的箭矢遮天蔽日,其中更是有軍中強者激發的箭矢,在空中發出淒厲刺耳至極的嘶鳴。

即便有許多軍士惶恐退卻,但這些箭矢激射而出的瞬間,這已然是變成了一名修行者對敵一支軍隊。

這個世上,已經有無數修行者被大軍湮滅的先例。

這些先例也一再證明,這個世上,人力終究有窮盡,修行者往往會最終倒下。

然而今日,李苦卻是依舊執着的前行。

面對這些鋪天蓋地,在天空之中如同一條黑色巨牆壓下來的箭雨,他只是依舊朝着營門走去,連雙手都沒有微抬。

箭矢落下,營中上下一片寂靜,所有人的瞳孔都驚恐的縮小,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的這一幕。

李苦身周的地面上,無數箭矢就像雜草從立着,但是所有他面前,真正有可能射到他身上的箭矢,卻是都密集的懸浮在他身外的空中。

這些箭矢,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束縛着,一動不動,飄在他的身外,形成了半個箭球。

“放箭!”

淒厲的命令聲再起,又有箭矢落下。

然而真正射到李苦身前的箭矢,都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擒在空中,無法寸進,也無法掉落。

“放箭!”

淒厲的命令聲不停的響起,然而射出的箭矢越來越為稀少。

因為隨着李苦的前行,他身前地上的箭矢也脫離了泥土,懸浮了起來,匯聚到他身前的箭球之中。

懸浮在他身前的箭球越來越為稠密,越來越為完整....就如同一顆比他大出幾倍的星辰。

這種宛如神蹟的強大,讓那些先前不惜一切放箭的軍中箭手,也漸漸惶恐的拉不開弓弦。

李苦不是普通的修行者,他的無數事蹟,已經讓他成了強大的代名詞,讓他的氣勢從一開始,就壓倒了這整支大軍。

李苦走過了營門。

他身前的箭球無聲的落地,散開,然而有兩支完好的箭矢卻是從他身前飛射了出去,如同兩條流星,分別射入軍中兩名將領的咽喉,然後在那兩名將領的咽喉破開大洞,從後穿出。

兩名將領落地,變成兩具死屍。

這兩名將領,一名便是剛剛不停淒厲發生,喝令放箭的,而另外一名,卻是手持長刀,遊走督令放箭的。

有驚人的轟鳴聲響起。

依舊有人試圖阻止李苦向前走,試圖阻止他殺人。

一匹匹渾身披滿黑色鱗甲的戰馬狂奔而出,馬上的騎士也都身穿著厚重的玄色重甲,手持着鋼盾和巨斧。

李苦伸出了手。

就如當年他伸手等着道邊溪水中的蝦跳入手中一般。

然後,衝在最前的三匹重騎上的強者,他們頸部的盔甲間,便響起了尖鋭的摩擦和折斷聲。

一圈極薄的血圈隨着嗤嗤的噴灑聲從盔甲縫隙之中噴灑而出,三顆沉重的頭顱毫無道理般的脫離了這三名強者的身體,飛到李苦的面前,然後墜落在他的腳下。

李苦從這三個頭顱上走過。

那一列鋼鐵洪流般的重騎在一陣猛烈的衝撞聲中停頓,無人敢再衝上前來。

李苦平靜自然的一路往前,所有擋在他面前的營帳紛紛倒開,中開,然後被無形的大風吹散。

他的兩旁,身後,跪伏着許多震撼難言的大莽軍士。

他們從未想到,一名修行者竟然能夠強到如此程度,他們從未想到,這名道邊棗樹下悟道的呆笨千魔窟棄徒,竟然真的如傳說中那麼…如神!

身材魁梧,額上有猙獰傷疤的大將也已經走出了中軍大帳。

他已經穿上了一件如魔神般的重鎧。

黑色森冷的身軀上,纏繞着血液般流淌的紅光符文,背上一對如無數匕首連接成的黑色魔翼張開,閃耀出無數的冷光。

一股磅礴至極的氣息,在他的身外流轉,形成了一圈圈黑色的風浪。

他身後的中軍大帳,在獵獵作響之中也終於承受不住這股力量,轟然倒塌。

看著一路走來,走到自己面前的李苦,這名如神魔般的大將,卻是看了看天空,發出了一聲嘆息。

他又垂下了頭,看著走來的李苦,有些不甘心的道:“我此刻營中,有兩百具夜梟重甲,還有十五具夜魔鎧…你故意用這樣強大的手段,魂力損耗甚劇,若是這些重甲和修行者,真和你廝磨,你走到我面前時,未必是我的對手。”

“公瑾戰王…你說的是廢話。”李苦停了下來,木訥的搖了搖頭,道:“自然正是因為他們不敢,所以我才會這麼做。”

“我阻止不了你們,但你們如何能阻止得了天下。”魔神般大將看著李苦,靜默道:“皇上英明一世,到老卻是做出這樣的昏招…若是皇位都能隨意指定一人繼承,這世上還有誰會對皇位真正的敬畏,大莽絶對不得安寧。”

“只是人和人之間的事情,有什麼不可能的事?這世間,唯一讓人真正敬畏的,不是力量麼,難道會是別的什麼東西?”李苦有些奇怪的看著這名大將。對方想配合一些人反叛的理由和想法讓他根本難以理解,而他也根本懶得去理解,他只是要將某人交待他的事情做完。

於是有些難以理解的說了這一句之後,李苦伸出了手,他到了這名大將的身前。

這名大將發出了一聲大喝,手中一柄暗紅色的巨刀艱難的切開了似乎已經成了實質的空氣,朝着李苦斬下。

李苦的手卻是伸了出來,拍在了這柄巨刀的刀鋒上。

然後無窮無盡的光芒就從李苦的體內射了出來,帶著難以想像的氣息,匯聚在了他的手上。

大將停頓在空氣之中。

巨刀出現了裂紋,帶著驚人雙翼的魔神般鎧甲上出現了裂紋。

隨後,巨刀裂了開來,鎧甲裂了開來,內裡的這名大將也裂了開來,如一座雕像轟然碎裂,倒塌,變成了一地的碎塊。

……

……

就在李苦完成他要完成的事,轉身離開這片軍營之時,雲秦某處,一名雲秦將領,卻是回到了自己的宅院之中。

這名雙鬢剛染白霜的面容堅毅的將領洗淨了雙手,親手做了肉糜羹湯,服侍自己白髮蒼蒼的母親用完餐,然後打來了一盆溫水,跪在老母面前,為老母沐足。

他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幫老母捏着腳,洗着腳,就如他兒時體弱,他母親時常幫他洗腳按摩時一樣。

白髮蒼蒼的老母卻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她的手落在面前兒子的頭髮上,和聲道:“這次是要去哪裡?”

將領道:“西邊。”

白髮蒼蒼的老母知道將領此刻心中的想法,拍了拍他的背,道:“不用多牽掛什麼…人終有生老病死,有你這樣的兒子,這已經是我前世修來的福氣。”

……

“張平?你怎麼會來這裡?”

身穿官服的秦惜月剛剛從一間庫房走出,卻是一呆,看到一名同樣身穿工司官服的少年正在一匹馬旁看著自己友好的微笑着。秦惜月微微一怔,頓時有些驚喜的叫出了聲,快步迎了上去。

“正好押送一批百煉鋼到這裡,想著你正巧在這邊工司,便過來找你。”

同樣身穿工司官服的張平有些微澀的對著秦惜月解釋道。

“東邊的戰事吃緊,從這百煉鋼的用量就看得出來。”秦惜月看著這名因林夕而結識的天工系學生,問道:“你要在這便停留幾天?”

“明天便走。”張平凝重道:“我在來時的路上,聽到有消息說,林夕陞遷,要被調往龍蛇邊軍,而且…”

說到此處,張平有些欲言又止。

秦惜月有些微嘲,俏臉微寒,道:“而且有傳言,是因為許家和我的事,所以才將他調去,對吧?他調去龍蛇邊軍是真的,許家到底有沒有暗中使力,我卻是不知道,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這不是讚賞他的功績才調他過去的。”

張平沉默片刻,擔憂道:“可惜我幫不上忙,現在龍蛇邊軍那裡,太過危險,而且有些人又別有用意。”

“我對他有信心。”

秦惜月卻是搖了搖頭,道:“他這個人很有意思...有些時候太過憊懶,就如之前,所有人都看低他,他也無所謂,而且那些榮光以及我們看重的一切東西他也並不看重,我就覺得他要是覺得應付不來,哪怕被人指着脊骨罵膽小、逃兵之流,他也不會硬着頭皮去,也肯定死不要好的索性辭官不去。”

“所以只有他願意去,他才會去…沒有人能以別的什麼東西逼他。”秦惜月看了一眼東方極遠處,道:“而且學院也不會看著我們送死,所以我就覺得無論他的對手是誰…他都不會輸。”

張平呆呆的看著秦惜月,他沒有想到秦惜月對林夕竟然如此瞭解,旋即他覺得如此並不禮貌,馬上收回了目光,低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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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白山、黑水、妖顏 第一章:行走在白山黑水之間

這裡的山石大多都是白灰色的頁岩,但雨水充足,一年大多數時候都十分濕熱,所以植被分外茂密,也使得鳥獸蟲豸分外的多,水流沖刷着腐爛的枝葉、鳥獸蟲豸的屍體,由白色頁岩之中流淌出來的清澈泉水,在山林之中卻是慢慢變成黑色。

濕熱、常年沒有大風,便有自然形成一團團的濃霧。

白山、黑水、濃霧,這便是龍蛇山脈。

除了這些之外,這條橫亙在龐大帝國版圖最東的一龍一蛇交纏般的兩條巨大山脈之中,還有戰爭。

也唯有戰爭,才使得許多人在這根本不適合人生存的白山黑水之間停留、駐紮。

就在這白山黑水的一處輕霧瀰漫的山谷之中,有兩名軍士正在守衛。

其中一名軍士蜷縮在一株枝繁葉茂,結着刺果的大樹中部,裹着一條草毯,以一些枝葉做偽裝。

另外一名軍士就站立在一些山石之間,身上塗著石粉。

這兩名軍士都是一動不動,即便是走近至數十步的距離,不仔細觀察的話,也根本難以看出這兩人來。

驀的,樹上的那名軍士悄無聲息的動了動,一隻手背到身後,手中有一面小小的黃銅鏡,朝着山谷中晃了晃。

一條身影在輕霧中慢慢現出,漸漸清晰,腳踏在這白山黑水的土地上,踩踏着石道上枯枝,發出在這兩名軍士耳中顯得特別清晰和尖鋭的聲音。

這是一名內裡穿著青色勁裝,外面用黑布包裹着,領口衣袖脖頸都用細藤紮緊,面孔也用黑布裹緊着,只剩下雙目裸露在外的行人,背上背着厚重的行禮。

似乎對這片山林並不熟悉,抑或是好奇,來人行走得並不快。

在距離兩名軍士的守衛處還有五十餘步,山石之中的那名軍士動了,踏出一步,錚的一聲,抽出了背上的黑色長刀,沉聲喝問道:“什麼人!”

不遠處樹上的軍士依舊一動不動,無聲無息。

“呼…”

行走在白山黑水輕霧間的這名行人略有些驚訝,可又不驚懼,反倒是呼出了一口氣,停了下來,打量着這名岩石一般的軍士,出聲道:“可是龍蛇羊尖田山巡牧軍?”

“身份!”軍士冷峻出聲,依舊警惕,沒有多餘的字。

“林夕,來任巡牧尉。”

來人平和出聲,扯下了臉上蒙着的厚黑紗布,露出了一張年輕乾淨,有些汗水的臉,略帶著微笑。

手持黑色邊軍長刀的這名軍士看到來人黑佈下露出的面容,頓時眼中閃現不可置信的神色,但渾身肌肉依舊緊繃,似是隨時可以爆發全身力量,他也依舊沒有絲毫的廢話:“口令!白龍!”

“鐵城。”年輕人擦了擦臉上的汗水,認真的吐出二字。

手持黑色邊軍長刀的這名軍士神情一鬆。

就在此時,他身後薄霧的山林中,有如潮水湧動,霎時間,一名名渾身黑色皮甲,面蒙黑布的雲秦軍人以極快的速度穿出,到了年輕人的面前。

一側樹上的那名軍士在亂枝中戰直了身體,發出了響聲,對著露出面容的躬身行禮,卻是並未下來,行禮完成之後,便又隱匿在枝葉之中,一動不動的開始瞭望守衛。

“這裡的隨便一個….都恐怕可以打幾十個號稱宇宙最強的城管吧?”

有着年輕乾淨面容的來人對著樹上那名軍士頷首回禮,心中說了一句胡話。

這個世界,能在心中感嘆說出這樣胡話的人,自然是真正的林夕,不可能是哪裡的奸細。

所有現身出來的黑甲軍人呈弧形聚集,其中有兩名越眾而出,在走向林夕之時,也扯下了臉上蒙着的面罩。

兩人都是四十歲左右的面相,一個長臉,看上去異常的冷厲,一個面白,臉孔微圓,看上去和善,卻聰明,令人第一時間聯想到山中的狐狸。

“辛微芥,羊尖田山巡牧軍副尉。”

長臉冷厲的男子背負雙刀,雖按照雲秦慣例,身上的甲衣和其餘軍士沒有任何的差別,卻是自然顯出鐵血將領的氣息出來,微躬身間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沉聲道:“請出示令符、文書。”

林夕知道了這便是這軍中官階僅在自己之下的人物,知道接下來這人便是自己的副手,但是他卻是明顯的感覺到了這人對自己並不友善…甚至說,這裡所有人對自己都不友善,他從這些人的眼中之中,察覺到了一種他此刻還難以判斷到底是什麼的情緒。

他微蹙起了眉頭,沒有出聲,解開了自己袖口的一條樹藤,從袖中取出了一個黝黑鐵管以及一枚唯有大拇指大小的方形鐵符,交到了對方手中。

“無誤。”

仔細核查過鐵筒中的文書和鐵符之後,這名長臉冷厲男子微轉身,對著身後的黑甲軍人冷冷的吐出二字。

“康千絶,羊尖田山巡牧軍軍機將。”面白,臉孔微圓的雲秦將領躬身對林夕行禮,但長臉冷厲的辛微芥,面上卻是依舊看不到半分和善和歡迎之色,反而在康千絶話音未落之際,卻是眉頭微挑,冷聲道:“林大人,你單身前來赴任,難道是覺得龍蛇山脈之中無甚危險,是可以走馬觀花之地?”

林夕聽出對方不善之意更加明顯,但對於自己這名直接下屬的話卻是又有些不解,微怔道:“怎麼,慣例不是如此麼?”

“這並非林大人自己特意要求?”辛微芥臉色更寒,“軍備處都沒有派嚮導和護送小隊?”

林夕搖了搖頭:“唯有人將我送到羊尖田三營前哨,便讓我自行按地圖前來。”

辛微芥一時沉默沒有出聲,和康千絶兩人都是微滯,神色越發古怪。

只是片刻,辛微芥的臉色竟有些鐵青,緩聲道:“就連甲衣等軍備,也未發放給你?”

林夕明白了些什麼,自嘲般道:“怎麼…原來不是到了才領?”

辛微芥又是沉默,周圍的黑甲軍人眼中異樣的神色也是更濃,目光更冷。

“大人,恕卑職明言。”驀的,辛微芥面孔血紅,額上青筋暴起數條,沉聲道:“請大人還是回去,不要妄自在我們這裡送了性命!”

此言一出,原本沉默的所有黑甲軍人呼吸全部沉重了幾分,但眼神卻更加凌厲,尖鋭,所有人,都似乎無聲的支持着辛微芥,唯有康千絶微微苦笑,似乎覺得這對於林夕有些不太公平,但卻又是無奈。

林夕抬頭,看著辛微芥。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他的臉上卻沒有半分怒意,看著辛微芥的神色也是有些古怪了起來。

“我才剛來,你就想讓我回去?這麼不歡迎我?”

看著辛微芥怒厲交加的森冷麵目,林夕只是意味難明的輕搖了一下頭。

辛微芥絲毫不避他的目光,沉冷着,沒有出聲,已然徹底表明了態度,後方那些雲秦黑甲軍人都略微朝着他聚攏了些,也是無形中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這和我想像中的差別太大…不過不歡迎我讓我回去,至少說明你對於我而言是個好人。”林夕看著面前這些人的態度,卻是反而微微的笑了笑,“這又比我想像的要好。”

辛微芥微怔,旋即又想明白了其中的某些意味,冰冷的搖頭,“看來你並不算笨,已經想明白了你恐怕不受軍中的有些大人待見…但你要明白,我雖然不是那些不為榮光而只為上峰旨意的人,但並不代表我會接受你的到來。我不會因你的這句話,就改變我方才的態度和決定。”

“我看得出你是名修行者,我們巡牧軍需要修行者,然而我們更需要有經驗,可以帶領我們,做出最正確指令的修行者將領,而不是像你這樣一名年輕人。”

“從你先前的話,你應該是從未到過任何邊軍的修行者,我們不需要你這樣的將領。”

聽著這些絲毫不留顏面的話語和指責,林夕卻是依舊沒有絲毫的不快,只是安靜的聽著,等到辛微芥停止出聲,他才認真的辯解道,“我們可以試試看…或許你會發現我並不像你想像的那麼不堪。”

辛微芥冰寒的看著林夕,決然的搖頭,“我不能給你機會,因為這裡不是地方鎮守軍,這裡是每天都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去的龍蛇山。我不怕死,但是我必須為所有這些兄弟的生死負責,我不能用他們的命來冒險。”

“你說的很有道理,我也理解你們所有人的想法。”林夕毫不生氣,反而微微的一笑,純真的看著辛微芥道:“可是我是你的上司,軍令如山,你只能聽我的命令,卻沒有我聽你的命令的道理啊…還有,若是我回去,說是你堅決不配合,你這便是違命,輕則軍棍,重則革除軍功的。”

辛微芥用力的握緊了十指,冷道:“總比死和帶著這些兄弟一起死好。”

“你有你的想法,覺得這樣好,但我也有我不同的想法,我覺得這樣不好。”林夕微笑道:“你不肯改變你的決定,但我也不肯改變我的決定,我一定要入這巡牧軍,那怎麼樣呢?”

“若是你真想用官銜壓我,要指揮我們做事,那我們會不惜一切讓你付出代價。”

辛微芥深吸了一口氣,重重吐出,冷諷道:“除非你將我殺死。”

這句話一出口,現場的空氣之中頓時森寒的快要結出冰來。因為所有在場軍士都十分清楚,不管他們如何看輕這名年輕人,但對方的修行者身份卻是鐵定無疑,若是真動手起來,這裡必定要流淌許多鮮血。

“其實還有個方法。”康千絶急切的上前一步,攔在辛微芥的身前,他和這裡所有的軍人一樣,一直都期盼着一名強者的到來,而此刻的情形,也是讓他失望和無奈到了極點。他強忍着心中的不快,看著林夕,飛快的勸解道:“大人可以見習...大人可以在軍營之中自行修行,只要不管轄我們行事,我想辛大人可以同意大人入軍,也可以不必弄得這麼僵。”

在軍營中什麼都不管不做…耗着混軍功。

誰都聽得出康千絶的意思。

這對於絶大多數軍人肯定會馬上勃然大怒的拒絶,因為這就像被當一頭豬養着沒有區別,而且拿着別人拚死得來的戰功,這更非榮光。

“也可以啊。”

林夕卻是點了點頭,同意道:“可以試試看啊。”

聽到他這句話,幾乎所有在場的黑甲軍人眼中都露出了一些絲毫不加掩飾的鄙夷之意,都心想這人根本沒有絲毫榮光可言…在他們的軍中,真是恥辱。


[ 本帖最後由 r3431323 於 2012-9-1 19:30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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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白山、黑水、妖顏 第二章 因為喜歡,所以留下

林夕坐在樹蔭下。

早在青鸞學院,他就知道雲秦邊軍的人員構成十分複雜,有懷抱著熱血和理想而來的青年軍人,有流放贖罪的犯人,有沒落而希望重拾家族榮光的貴族,有希望通過戰功來改變自己一生的貧窮者,還有許多原本是在邊關為軍隊服務的一些隨行人員的子女。

極惡劣的環境,一些夥伴的死去,常年累月的死亡威脅,會使得許多原本桀驁冷厲的人更加桀驁冷厲,甚至會在許多人的心中隱隱埋下難以癒合的心理創傷。有些軍人甚至面上看起來像普通人,但實際卻都有着很嚴重的心理疾病。雲秦的戰爭祭司,在軍中行走,傳播信仰的同時,治療軍人的心理問題,也是其主要使命之一。

堅韌、沉默和壓力,使得絶大多數邊軍都不太容易和人溝通。

在這種情形之下,要想讓他們信任和接納,自然是更難。

林夕已經充分的體會到了龍蛇邊軍的桀驁和不近人情,他進入這羊尖田山巡牧軍的駐地已經足足三天,但是這三天下來,除了有軍士送來食物和清水之外,卻是根本沒有人搭理他,甚至平時這軍中的人都避免出現在他的視線之中,他被完全孤立在這山谷之中。

就如此刻,他坐在黃藤樹的樹蔭下看山、看林…在那些黑甲軍人的眼中,恐怕他也只能無聊的看看山了。

但林夕的心中卻是十分平靜,並沒有什麼不滿。

這白山、黑水,包括這裡的營地,對於他完全又是一個陌生而新奇的世界,幾天的時間根本不可能看得膩。

早在來時的途中,見到這巨大荒蕪如原始森林的龍蛇山脈中,偶爾露出的崢嶸碉樓和一些人為鋪砌的石路,以及一些戰爭殘留下的石牆和營地的廢墟,就已經讓他有些震撼和驚嘆,如同走入魔幻史詩長卷之中。而這羊尖田山巡牧軍的營地,也甚至有些電影中霍比特人房屋的意味。

粗大的原木堆積成的圍欄,沒有任何的旗幟,但是好些樹蔭下都有用樹樁雕成的巡牧軍的圖騰,一名站在一頭長角鹿旁邊的持刀骷髏臉將軍。一頂頂牢固的黑皮軍帳外蓋滿了乾燥的草皮,這便是這些軍人的住所。

因為他對於這世間而言是一名旅人,所以秦惜月說的不錯…他並不會接受這個世間有些觀念強加於人思想中的榮光,要是他不想來這裡看看,沒有人能夠逼他到這裡來。

因為他已經是青鸞學院的學生,因為這個世上很多人看重的東西他並不看重,而且他並不在意別人的眼光和想法。

他用旅人的目光,平靜的看著這白山黑水之地。

一名黑甲軍士走了過來,對著林夕躬身行禮,然後將一些用大樹葉包着的吃食放到了林夕的面前。

“謝謝。”

林夕微笑點頭回禮之間,這名軍士又取出了兩個布包遞給了林夕。

“這是什麼?”林夕看到兩個布包之中都似乎是某種藥草磨成的藥粉。

這名軍士有些拘謹道:“黑色的是驅蛇粉,許多毒蛇不喜歡這氣味,塗抹了就基本不會被咬。灰色的是防止爛腳的…龍蛇山裡面太過濕熱,抹了這藥粉,每日用火烤一下,就不會了。不過這些靠近山外沼澤區行軍時便不能用,穴蠻的鼻子很靈,反而容易被偷襲。”

“謝謝。”

林夕對著這名軍士再次致謝。

這名拘謹的軍士比他大不了幾歲,十分年輕,面上有許多麻斑,身材不高,比起林夕要略矮半個頭,因林夕的打量,他的面目線條顯得有些緊繃。

“你叫什麼名字,是這邊戊邊隨行人員的子弟麼?”林夕放下了藥包,突然笑了起來,看著他問道。

痲臉年輕軍士有些猶豫,但還是拘謹的輕聲道:“是的,大人,我叫祝薰。”

“祝薰?很奇特的名字。”林夕笑了笑,道:“我有個朋友叫唐可,也是和你一樣的邊軍出身。”

年輕軍士因林夕的這句話而略微放鬆一些,但他似乎還無法適應和林夕這般交談,所以一時沒有應聲。

“我沒有別的用意。”林夕看著這名年輕軍士,讓對方放鬆一些,“只是覺得你並不像先前給我送吃食的人那麼討厭我,所以我才和你多聊幾句。”

這名叫祝薰,名字有些奇怪的痲臉年輕軍士猶豫着,過了片刻之後,才點了點頭,道:“我覺得大人您是好人…但辛大人也是好人,希望大人您不要對辛大人心生怨恨。”

“你看我像對他心生怨恨的樣子麼?”林夕笑了出來。

祝薰看著笑着的林夕,無法回答。

因為他直覺林夕不是惡人,但林夕的一切,對於他來說都有些難以理解,就如別人在被遺棄在這裡般,怎麼還可能像林夕這樣笑得起來。

“我很能理解辛將軍和你們所有人的想法,我的確太過年輕,而且對這龍蛇山脈一無所知。若換了我是辛將軍,恐怕也無法信任這樣一名年輕而無經驗的官員。即便修行者難得,肯定也要設法調換一名有經驗的修行者將領過來。”林夕看著微僵不知如何回答的祝薰,依舊微笑着,“而且他越是不接納我,我就可以肯定至少他不想害我…所以我反而很喜歡他,還有康將軍和你也不錯,生怕我對他不利…一名將領能讓部下服氣比較容易,要讓部下愛戴和擔心便比較困難。”

“大人..”祝薰有些感激的看了林夕一眼,但依舊不知道該說什麼。

林夕收斂了些笑容,看著祝薰道:“辛將軍想到了我恐怕惹了些權貴,留在這裡反而會帶來更多麻煩這一層,能夠讓我留在此處,已經是他最大的讓步,但是他沒有想得完全…如果這裡真是沒有什麼危險,可以安心看山看水之地,又怎麼會派我到這裡來?”

“要想一個人不安好,肯定會派他去可以好好享福之地?”林夕點了點遠處的白山黑水,深深的吸了口氣,輕聲道:“恐怕這裡接下來並不會像看起來這麼平靜…正是因為我喜歡你們,所以我才會留下來,因為我留在這裡,至少可以幫一些忙。”

祝薰微呆,因為在某次夜伏之中被蟻蟲叮咬,面孔上留下了許多難以消除的麻斑的他只是一名並不聰明的普通軍士,對於一些朝堂之中的風他並不像辛微芥那麼理解,但他越來越覺得林夕並不是他們這裡幾乎所有人心中想像的那樣不堪,他也有些明白了林夕的一些意思。

因為關乎真正的生死,所以辛微芥不敢有絲毫的冒險,他也絶對不會因為林夕的一些言語而改變對林夕的看法,所以只有等林夕真正做給他看了,他才會對林夕有改觀。

所以林夕只有等着。

林夕的心中沒有怨恨,所以他才會平靜面對這種孤立,看山,看水,看山雨欲來,風滿山谷。

“我能有什麼為大人做的麼?”這名普通的年輕軍士不善言辭,沒有任何華麗的辭藻,只是對著林夕尊敬的躬身行了一禮,同時問道。

“這裡,除了我之外,還有其他修行者麼?”

“沒有…之前的吳將軍被調走過後,一直沒有修行者調來。聽大人說北邊有些地方吃了幾場大的敗仗,連普通軍人都補充不過來。前年秋天到現在,我們羊尖田山巡牧軍也只增補了十一名軍士。”

“那我們現今這裡有多少人?”

“一共五十七人。”

“才五十七人?”

林夕怔住,然後有些無語的搖頭。

按邊軍巡牧軍的編製,應該是一百至三百人之間,也就是說,像他這樣的官階,至少就是帶兵百人。但是這支巡牧軍卻只有五十七人…這只能說明,這地方本來就不是什麼善地。

“你們辛將軍該不會本身也得罪了什麼人吧?”林夕忍不住有些自嘲的說了這一句。

“不只是我們這裡。”祝薰不能肯定,微猶豫道:“從今年春起,我們這一帶的各軍都是很吃緊,人員都沒有得到多少增補。”

“這裡之前有沒有大的戰事?”

“今年春到現在還沒有,只是前年秋天和去年秋天的戰事…死了不少人。”

自今年春起,這白山黑水之間的穴蠻就活動得比往年秋冬兩季還要頻繁。

雖然不明原因,但林夕在來這裡時,便也已經知道這點。

林夕沉默了片刻,抬起了頭,認真的看著祝薰,道:“若是你真想幫我,幫辛將軍,你能不能幫我個忙…若是你們有出什麼任務,想辦法暗中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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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白山、黑水、妖顏 第三章 夜變

夜色籠罩帝國最東的龍蛇山脈。

王宗渭靠着一塊大石,一動不動的盯着面前的峽谷。

他前方的峽谷就像平地突然撕開了一條大裂縫,兩側山體參差的鷹嘴岩石遮擋住了天空原本黯淡的光線,因為地勢低,周圍山林中的很多黑水都蜿蜒成小水流淌入這個峽谷,常年累月,峽谷中的白頁岩大多被染成了黑色,峽谷底部到處都是厚厚的黑色淤泥。

這是羊尖田山的黑地峽谷。

雲秦軍方所劃定的羊尖田山區域,是龍蛇山脈的四條如羊角般狹長的支脈山巒,這四條狹長羊角般的山巒交錯連接,黑地峽谷就位於最東端的一條山巒的“羊角”處,就好像“羊角”上的一條裂縫。

王宗渭是羊尖田山巡牧軍的三司軍士,雲秦邊軍編製之中,普通軍士只分三司,如果林夕沒有官階,即便是修行者身份,剛剛進入邊軍,那也只是一司軍士的身份,一司就是新兵,三司軍士都是積累了一定軍功的經驗豐富的精鋭軍人,再往上就是從十品的士官了。

他此刻盯着的這個峽谷,對於雲秦邊軍來說根本無法行進,更不用說是穿越。

裡面一些看似表面都是硬殻黑土的淤泥潭,可以輕易的吞噬掉上百人建制的軍隊,然而那些穴蠻對於這些沼澤泥潭卻是有着天賦般的直覺,他們可以沒有任何傷亡的輕易通過這種地方。

這個“羊角”已經伸入穴蠻的領地大荒澤,大荒澤中一些帶著獨特腐臭味的潮氣已經能夠吹拂過這條黑地峽谷,再加上自去年秋以來巡牧軍的人手嚴重不足,為了保證大隊有更多的人有足夠的體力,在夜間負責警衛的暗哨從原先的十六人減少到了八人,此刻這條黑地峽谷區域只有他一個人盯着,所以他必須時刻保持絶對的警醒。

在感覺有些略微的倦意時,他以極緩慢的姿勢,將一片黑色肥厚草葉送入了口中,含在了舌下。

一股令人頭皮發麻的苦味不停的從這龍蛇山脈獨有的黑蛇蘭草中泛出,不停的驅散着他的睏意。

這是灰蝎活躍的時候。

他周圍的林地之間,有沙沙的聲響,明顯可以看到尾部有劇毒的拇指大小的灰色蝎子在爬行,蝎尾上閃着幽幽的冷光。

嘩啦一聲,有一條像枯枝一樣的東西陡然從他身旁不遠處的樹上落下,卻是又很快的遊走。

那是某種不知名的毒蛇。

王宗渭不為所動,只是始終保持警醒的看著黑色峽谷。

突然,他的眼神驟然凝固了,有一條顯得異常魁梧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然從瀰漫谷底的霧氣中顯現出來,以極其敏捷而謹慎的姿態緩慢前行,又停了下來,對著身後無聲的做着手勢。

一股凜冽的寒意甚至超越了他口中黑蛇蘭草的苦味,順間充斥於他的全身,讓他身上每個毛細孔都冒出了絲絲的寒意。

穴蠻!

只是從高出尋常人一頭的身材和大片裸露在外的肌膚,他就可以肯定,這是一名穴蠻!

但穴蠻要麼不出現,要出現便是數十人至上百人不等,一窩蜂的快速突襲,什麼時候會像雲秦軍隊行進一樣,有這種前鋒探查衛?

數十年一貫蠻笨,從未改變戰法的穴蠻,什麼時候竟然會有了這樣的改變?

看著那名身材顯得異常魁梧蠻重,然而卻顯得和認知完全不符的敏捷謹慎如鬼魅般的詭異身影,王宗渭頓時陷入了極度的震驚之中。

……

“我覺得他始終是在等待我們給予他證明自己的機會。”

王宗渭身後的山林深處,數十名軍士休憩在吊在樹上的黑色皮質睡囊之中,他們都已經習慣了此種休憩方式,而且日間的行軍也消耗了他們的大量體力,急需睡眠來補充,所以這些在黑色睡囊之中都依舊全副武裝的黑甲軍人都已經睡得十分香甜。

辛微芥和康千絶在這片營地外剛剛低聲討論完了明日的行軍路線,接着便談及了被他們留在了羊尖田山中部巡牧軍營地之中的林夕。

聽到康千絶說的那句,辛微芥冷笑道:“我們怎麼給他機會?他又不是剛過來的一司新兵,他是七品階的巡牧尉,而且他是一名修行者…要是他略微不聽令,我們都根本沒有能力約束住他。”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他畢竟是一名修行者。”康千絶看著辛微芥,沉吟道:“這些日我們如此對待他,他都沒有什麼強烈反彈之意,說不定他的性情並不像那些修行者那樣孤傲不馴,或許我們應該問問他的意思…看他願不願意將自己當成一名一司軍士,完全聽從我們的指揮,先行從適應這裡學起。”

“你應該明白。”微微一頓之後,康千絶看著辛微芥,低嘆道:“連羊尖田山先鋒營想要一名修行者,至今都沒有得到增補,即便他在我們這忍受不住,真的回去了,恐怕我們也未必能有新的修行者增補。而且今年各線都比往年要難過許多。”

辛微芥一時陷入沉默。

……

黑地峽谷外的坡地上,渾身都充斥着凜冽寒意的王宗渭並沒有第一時間示警,只是依舊震驚但如岩石般沉穩的看著那條魁梧的黑影。

因為任何經驗豐富的雲秦精鋭軍人都會在此種情形下保持足夠的冷靜,在這種距離之下,他還有一定的時間可以等着,設法觀察清楚對方到底有多少人,什麼樣的戰力。

貿然示警的話,便有可能喪失一次圍剿穴蠻小股部隊的機會。

那名處處透露着詭異氣息的穴蠻貼向了一側崖壁,這個位置便只有正對著峽谷口的王宗渭看得到,負責峽谷兩側山林的巡牧軍暗哨便根本不可能發現他的蹤跡。

又前行了五六步之後,這名穴蠻又停了下來,似乎對著後方又做了幾個手勢。

一條又一條魁梧的黑影從他身後的霧氣中穿了出來,也以異常敏捷和小心的態勢前行着。

鬼魅般的黑影越來越多,只是片刻的時間,那名穴蠻後面的霧氣,都似乎全部被這重重疊疊的黑影充斥,排開。

王宗渭的呼吸瞬間停頓。

接着,他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吹響了胸口的一枝木哨,發出了如同夜梟厲嘯般的尖利響聲,他的整個人也從地上蹦了出來,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穿入了後方的山林,朝着林中深處巡牧軍的宿營地衝去。

這根本不是吃飽了沒事撐着,乘着夜色到龍蛇山脈裡打打秋風的零散穴蠻,而是穴蠻大隊!

……

辛微芥沉默了片刻,張了張口,正想回答康千絶什麼,然而就在這時,一聲淒厲的刺鳴聲,在山林之中響起!

辛微芥和康千絶兩人瞬間變了臉色,朝着前方一處山坡狂奔而出。

兩人身後山林間的黑甲軍人全部在第一時間醒來,有大半直接抽出兵刃砍斷了懸掛着睡袋的繩索,用讓自己隨着掉落的睡袋生生砸落在下方地上的方式,讓自己瞬間徹底驚醒。

辛薇芥和康千絶狂奔而至的那一處山坡上有一株大樹,那是附近數里山林之中的至高點。

就在兩人開始狂奔時,那株平時可能隱匿着不少樹蛇的蒼勁衝天大樹上也已經響起了淒厲至極的示警聲。

一名軍士以最快的速度,從樹上攀爬、跳落下來,迎向了狂奔而來的兩位將領,以氣喘的聲音厲喝道:“穴蠻大隊!”

辛微芥和康千絶沒有絲毫停留,繼續往前。

只是聽聲音,他們就知道最先示警的是黑地峽谷前的王宗渭,而此刻王宗渭的示警聲還在不斷的響着,便說明他們還有一定的時間,可以看清到底是什麼樣的對手,以此來下達最為正確的命令。

在到達這片坡地頂端,劇烈喘氣的瞬間,辛微芥和康千絶看清了對手。

“退!石碉樓!”

只在這一瞬間,辛微芥的瞳孔劇烈的收縮,發出了一聲震天的號令聲。

聲音之大,甚至使得氣息還未喘勻之下的辛微芥的喉中,瞬間泛出了些血腥氣。

王宗渭還在拚命的狂奔着,距離他們兩人已經不到百步。

黑地峽谷外一片開闊的荒草地已經全部被一群狂奔着的魁梧身影碾平了。

此刻這些狂奔着的魁梧身影完全不復之前的鬼鬼祟祟,完全充斥着強悍至極的野性,即便在黑夜之中看上去只是一條條的黑影,但看上去他們身上的肌肉還是如同一條條岩石一般的剛硬冷酷,整個身體充滿着爆發性的力量,地面都在他們的腳步下震顫,極快的奔跑似乎完全不消耗他們的體力,在微傾斜的山地上奔跑,竟是越跑越快,越跑越有力。

後方的黑地峽谷之中,還有一條條的身影躍出。

光是辛微芥和康千絶視線之中的穴蠻身影,就已經超過了六十名。

六十名穴蠻,就已經相當於雲秦邊軍兩百人的建制,已經是大隊,根本不是他們此刻這支巡牧軍的戰力所能抗衡的!

所有黑甲軍人已經全部從睡袋之中爬出,抽出了手中的兵刃。

聽到辛微芥這一聲爆炸般的厲吼,所有這些黑甲軍人沒有絲毫停留,全部齊齊厲聲呼喝了一聲,朝着後方山林決然的全速撤退,唯有其中一名軍士略做停留,用力的用鐮刀狀的火石敲擊出了一個火星,只是一個火星,就使得他面前早已準備好的一個火堆劇烈的燃燒了起來,發出了濃厚至極的青煙。

他們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但是從這軍令,他們已經知道湧來的敵人根本不可能力敵,唯有逃至他們來時發現的一座連軍圖上都沒有的廢棄石碉樓,才有可能有活命的機會。

王宗渭在狂奔。

辛微芥和康千絶也已拚命轉身狂奔。

所有這些羊尖田山巡牧軍的軍人,都無比決烈的退。

就在此時,天空之中,遙遙的一片烏雲,飄向原本在這龍蛇山脈中就顯得異常黯淡的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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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白山、黑水、妖顏第四章 野性

“嗤!”

一聲完全不似箭矢飛行的破空聲驟然劃破了長空。

一名在快速奔跑間已然喘不過氣,揭下了臉上用於防止有毒蟻蟲叮咬的厚黑紗布的巡牧軍軍士幾乎是直覺反應一般,硬生生的扯斷了背上負着的精鋼圓盾的布條,將精鋼圓盾擋在自己的身前。

噹的一聲悶響。

一根半人長短的鋼矛在這瞬間撞擊在盾面上。

雖然在這一刻這名軍士已經充分展現了雲秦精鋭軍人的強悍素質,然而這一根鋼矛蘊含的強大力量硬生生的將這面精鋼圓盾撞得脫手飛出。

第二根如電般飛至的鋼矛洞穿了這名已經馬上往旁邊躍出的軍士的肩部,將他釘在了地上。

兩名鄰近軍士馬上持盾躍上,擋在這名受傷倒地軍士的身前。

“嗤!”“嗤!”“嗤!”….

“御!”

“箭攻!”

辛微芥暴怒震驚的厲吼聲和一根根飛矛的破空聲幾乎同時急促的響起。

一根根暗淡無光,土鋼煉製的粗劣短矛,卻帶著恐怖的力量從他們前方的山林之中投擲出來,激碎了林間的枝葉,顯得分外恐怖。

“當!”“當!”…

鋼矛狠狠撞擊在鋼盾上的沉悶撞擊聲,箭矢破空聲,人的悶哼聲,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使得這片山林瞬間陷入極度的混亂之中。

“噗!”

一根飛矛扎進辛微芥身前不到一尺的山地之中,濺起的土石碎礫濺射到了辛微芥的臉上,使得辛微芥的臉色更為驚怒。

他在這龍蛇山脈之中和這些渾身有些臭味的穴蠻已經交手了五年,這五年之中,他已經充分見識到了穴蠻強大的戰力,但也對這些穴蠻的蠢笨有着足夠的認知,但是今日,這些穴蠻竟然是有一支小隊截了巡牧軍的後路!

從這林間飛擲出來的粗劣短矛的數量來看,這一批穴蠻小隊的人數應該只有六到七名。

但是這六到七名穴蠻之中,至少有一兩名超出一般穴蠻的強手,非但能夠投擲飛矛比一般穴蠻遠,而且還極其的精準。

最讓他震驚難言,渾身冒出凜冽寒意的是,這些斷了他們退路的穴蠻,也沒有和平時一樣一開始投矛就嗜血興奮無腦的哇哇亂叫衝出,一邊狂衝一邊投掉身上帶著的僅有幾支短矛。

到現在為止,這些穴蠻都甚至沒有一人明顯的顯露出身影,唯有通過那些投擲出來的短矛可以確定他們所在的方位。

而且這些穴蠻手中的短矛,一時也根本不見枯竭!

……

“射!”

這數十名巡牧軍中的弓箭手決然的執行着將領的命令,因箭手數量的不足,在幾名經驗豐富的三司軍士的喝令下,朝着最近的一支短矛射出的方位射去。

然而就在第二輪箭雨射出之時,所有這些前有阻截,後有追殺的極危險情形下都能保持沉冷的軍人,臉色卻是瞬間變得雪白,連拉弦的手指,也開始出現了一些難以控制的輕顫。

天空中的烏雲遮住了那原本並不明亮的一輪彎月,原本夜色籠罩的山林顯得更加的黑暗。

沒有些許光亮,他們無法看清這些短矛飛射而出的方位,更無法對這些穴蠻形成有效的射殺,然而穴蠻的目力天生就比常人要強出許多,他們看不清楚,但這些穴蠻卻是看得清楚。

“難道這些穴蠻之中,也有戰爭祭司一般的隨軍祭司了?”

“難道他們真是湊準了這個時機,發動進攻的?”

一時間,一種冰冷的絶望和不可置信,開始瀰漫在這些軍士的心中。

辛微芥的臉色變得異常鐵青,他冷峻如岩石的身體也開始微微的顫抖。

因為他是這些人的將領,當面對這種令人絶望的境地時,他要承受的東西便更多。

“突”和“散”!

此刻他只有這兩個選擇。

“突”就是全軍突襲,不顧這些飛矛的射殺而全速突到那座廢棄碉樓去。

“散”就是全軍解散自行潰逃。

然而無論是哪種選擇,這些和自己生死與共的軍士們今日都恐怕沒有幾個能夠從這些穴蠻的手中逃脫。

因為在極大傷亡的情況下,即便突到了那座廢棄碉樓,也未必能守到援軍到來,而穴蠻靈敏的嗅覺和強大的單兵能力,使得他們追殺落單軍士的能力比他們巡牧軍中的精鋭還要強。

“嗖!”

便在所有人陷於絶望,辛微芥即將開口的此時,一聲異樣的風聲卻是突然在他們前方的山林中響起。

這聲不同於短矛飛行在空中的聲音並不響亮,但就在這一聲響起之後,卻是有一聲更為響亮的重物落地的悶響聲傳出。

“嗖!”

毫無停頓,又是一聲急劇而不甚響亮的破空聲。

接着,又是一聲重物落地的悶響聲。

與此同時,有穴蠻如雷般的怒吼聲響起,所有在等待着辛微芥下一個命令的巡牧軍軍士驟然發覺那些致命的短矛不再投向自己,而投向更高的山林處。

“嗖!”

風聲再度響起。

一名穴蠻洪亮的怒吼聲戈然而止,沉悶落地聲再次響起。

辛微芥和康千絶以及大多數巡牧軍軍士在此刻反應過來,那是箭矢行於空中的風聲。

有強大的箭手,在以驚人的速度狙殺着這些穴蠻!

“突!”

不知由什麼樣的情緒驅使,辛微芥再次爆發出人生中最厲最響的大吼,整個原本微微蜷伏在地的身軀衝起,決烈至極的往前衝去。

“突!”

幾乎所有巡牧軍軍士也都重複了這一個聲音,原本緩慢前進的黑色隊伍瞬間化成了噴湧的黑流。

“嗖!”

箭矢在風中飛行的聲音依舊響起,雖然低微幾不可聞,但此刻在這些軍士的耳中,卻是如同戰鼓般令人熱血沸騰。

這箭矢聲還在響着,便說明這名強大的箭手依舊存在,沒有被那些穴蠻擊殺。

而這一聲箭矢聲響起之後,便又是有重物墜地聲響起。

這種聲音,更是重重的敲擊在所有這些軍士的身上!

“嗖!”

箭矢穿行在風中的聲音再響。

無光的黑夜之中,這些壓榨出自己所有體能的黑甲軍士根本看不到這名強大的箭手到底在何處,但這一聲箭矢破空的聲音已經離他們更近,有新鮮的血腥氣從空中灑落。

他們終於第一次看清一名阻截他們的穴蠻對手。

這名穴蠻對手攀爬在一根粗大的藤蔓上,他背後竟然是背着一個龜甲般的藤盾,藤盾周圍一圈有許多可以插短矛的孔槽,原本只知道帶上三五根短矛的穴蠻,在這藤盾上竟然還插着至少有十五支短矛!

而此刻,這名因身上的鮮血無盡般噴灑而讓他們發現的穴蠻,正用力的摀住自己的咽喉。

有一支黑色的箭矢,精準無誤的從他的喉結處深深洞穿了進去。

鮮血從他的手指縫中飆射而出,只在這瞬間,這名攀爬在藤蔓上的穴蠻失去了力氣,從半空中重重的墜落在地,墜落在距離他們前方不到三十步的地面上。

“吼!”

一名穴蠻在他們前方的林間狂奔,似是已經發現了那名強大箭手的蹤跡。

期間有飛矛的破空聲響起,然後又是“嗖”的一聲,這名穴蠻便發出了一聲更為劇烈的厲吼聲,其中帶上了明顯的痛苦意味。

“嗖!”

那名穴蠻的厲吼聲戈然而止。

這一聲聲不間斷的箭矢破空聲,猶如光明的指引,讓所有這些黑甲軍士心中的絶望全部消失,在這無光的山林之中,所有這些黑甲軍士的熱血變得越加沸騰。

……

天空中有些微的光亮灑落。

那一輪慘淡的彎月,在烏雲之中露出了些。

所有這些呼吸已經灼熱異常的軍士,發現那座巨石壘成的舊碉樓已經距離他們不到五十步。

他們後方的山林,此刻都在顫抖,地面都似乎在崩塌開裂。

一名名強壯如岩石巨人般的穴蠻也已經隱約可以看到面目的線條,以及口中噴出的熱氣。

也就在此時,他們也看清了一名渾身黑衣的箭手從他們右側的山林中衝了出來。

“嗖!”

由熟悉的箭矢破空聲,他們知道了這名狂奔着的箭手便是方才解決了那穴蠻小隊的存在。

所有這些軍士幾乎都不由自主的從喉間發出了一聲野獸般的低沉咆哮。

這名箭手狂奔着,一邊狂奔,一邊不停的施射,一支支羽箭以令他們軍中箭手驚嘆的流暢姿態從他手中穩定至極的長弓上飛出,從他們頭頂上方的天空中飛過,落下。

一條條血光在夜色中迸射出來。

衝在最前的三名穴蠻,身上瞬間多了十幾根黑色的箭矢。

有兩名直接重重倒地,有一名還在厲吼着前衝,但是隨即被一根箭矢釘中額頭,仰面倒下。

此刻這名箭手在狂奔連射之中已經無法保證方才狙殺時的精準,然而這種野性連射的姿態,落在所有人眼中,卻是更加的震撼。

“不要停!進碉樓!”

一聲帶著喘音的厲喝聲從這名箭手的口中發出,阻止了準備停下放箭的箭手。

然而等到所有這些巡牧軍已經衝到廢棄碉樓前返身時,他們卻是看到這名箭手落在了最後。

但讓他們瞬間爆發一陣更響的歡吼聲的是,這名箭手收弓,開始轉身回衝,他的雙腳以極快的節奏蹬踏在傾斜的山坡上,腳下甚至發出了炸裂般的聲音,他的速度,竟然遠遠的高出了身後所有的穴蠻,身姿異常的狂暴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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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白山、黑水、妖顏 第五章 力之壯闊

這名黑衣箭手強悍狂野的姿態散發着一股震撼人心的力量,令已然在這白山黑水之地五年征戰的辛微芥都出現了些微的失神,然而他還是馬上做了他該做的事情。

“御!”

“射!”

兩個最簡單的位元組帶著鐵血和炙熱的氣息從他的胸喉間噴薄而出,所有還喘不過氣的軍士以強大的意志第一時間貫徹了他的命令,而且不需要更加細緻的指示,所有身上帶盾的軍士全部瞬間聚集到了最前列,其後所有的箭手拚命的拉開弓弦,朝着黑衣箭手的後方施射。

一名光頭的穴蠻隨後身上插滿黑色箭矢在最後的厲嚎聲中撞擊在大地上。

這些於生死殺場中磨礪出來的邊軍箭手,也在此刻展現出了遠超一般地方鎮守軍的箭技。

居高臨下的箭雨和最前數名穴蠻的倒下還尚且無法讓這些衝起來之後便越奔越為有力的穴蠻稍滯,然而就在此時,所有人的眼神又瞬間凝固。

黑衣箭手的雙腳以更為強悍的姿勢蹬踏在地上,他的整個人騰空躍了起來,在空中時,他的整個身體卻是轉了過來,整個人在空中出現了些微的滯空停頓。

只是這些微的一個滯空,他手中的長弓便已經連續射出了兩根箭矢。

一名手持缺口巨斧,衝在最前的穴蠻身體猛的一震,伸手捂向了自己的咽喉。

黑衣箭手的第一根箭矢便狠狠的扎入了他的咽喉之中,而第二根箭矢,卻是洞穿了他的手掌,將他捂向自己咽喉的手掌,也釘在了咽喉上。

黑衣箭手落地,只是雙膝微沉,便抵消了這高高一躍落地的衝擊力,穩穩站住。

手掌被釘在自己咽喉上的穴蠻倒下。

後方那些手持各種各樣武器,身上肌肉如同岩石一般高高隆起,口中噴着白氣的穴蠻一時全部微頓,並非是因為懼怕死亡,而是因為這名黑衣箭手的強悍。

這一個微微的停頓,便又給了黑衣箭手和這些巡牧軍軍士一些寶貴的時間。

這個座落在羊尖田山中一個無名小山丘上的舊碉樓已經被遺棄在世間許多年,粗糲的岩石縫隙之間已經爬滿了各種細小藤蔓,內裡通往上方箭洞的木梯和平台已經完全損毀,許多崩塌的木條以及當時所用的檑木、石條在碉樓內部中間堆成了一個大堆,原本僅容兩人併排進出的門洞不知道被什麼攻牆重物衝擊,破損嚴重,在先前巡牧軍經過之時,便是一個五六人併排寬度,一人多高的扁長形缺口,使得這碉樓的正面幾乎全部暴露。雖然生怕這個碉樓變成明顯目標或者本來就是穴蠻留在這裡吸引他們的陷阱,不敢夜棲在裡面,但在康千絶的建議之下,他們還是花了不少時間,用亂石堆砌起來,並用大木夯實泥土,將缺口的下方堵了起來,使得這個缺口現在只有四五人左右的寬度,只有半人多高的高度,以備萬一遇襲不敵還可以固守待援,沒想到竟是真的用到了。

而從先前那支斷他們退路的穴蠻小隊來看,這些腦袋本應極笨,根本沒有戰術謀略可言的穴蠻,卻是真的早就在這廢棄碉樓考慮了在內,這個廢棄碉樓就是他們的一個天然誘餌。

“御!”

看著距離己方列陣處已只有十餘步的黑衣箭手,辛微芥再次發出了一個簡單至極的命令。

所有軍士馬上飛快退入身後的碉樓之中,十幾名持盾的軍士列成了兩隊,堵住了門洞缺口。

前列的軍士單膝跪地,後腳腳掌用力的在地上碾出一個凹坑,雙手持盾,肩膀也頂在盾牌之上。

後列的軍士微躬身,雙手如推門一般持盾,將盾牌密密的架在下方盾牌之上,只給最後的黑衣箭手留下了一個躍入的缺口。

黑衣箭手沒有任何的遲疑,幾步飛踏,便掠過普通人十餘步的距離,在下排的盾牌上一個輕點,便從上方盾牌的缺口中躍入了舊碉樓之中。

他身後的盾牌頓時全部合圍,剩餘的軍士幾乎全部頂了上去,一部分軍士如支撐一般,頂住兩排持盾的軍士,另外一部分帶著槍矛等長兵刃的軍士將手中槍矛架在盾牌間的一些間隙之後,保持着隨時發力的姿勢。

這種防禦陣勢來自於鮮血浸染出來的經驗。

齊心協力才有可能面對穴蠻這種氣力驚人的對手生存,使得無條件的執行軍令變成了滲入雲秦這些精鋭邊軍骨子裡的東西。

……

穴蠻最令人恐懼的就是蠻橫的氣力和絶強的耐力。

在有着足夠力量和耐力的保證下,大腿肌肉發達到連兩腿都似乎並不攏的成年穴蠻即便是衝上超過四十五度角的斜坡,在短時間內都根本不會影響其衝刺的速度。

而且在和強大的雲秦軍隊對抗的數十年間,他們也不是沒有見過強大的修行者,也不是沒有殺死過強大的修行者。

所以黑衣箭手對於他們的震懾,也只是讓他們停滯了數個呼吸的時間。

辛微芥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和躍到自己身旁不遠處,發出抽風箱般劇烈呼吸聲的黑衣箭手交談,甚至在漆黑的碉樓內部還沒有完全看清楚黑衣箭手的衣着和手中的長弓,他們腳下的堅硬石地便已經震顫了起來。

一名名身上肌膚是泛青古銅色的穴蠻宛如從地平線上升起,出現在從盾牌縫隙中穿出的目光之中。

“吼!”

在令人耳膜嗡嗡作響的暴戾大吼聲中,一名名全力揮砸出手中武器的穴蠻如同一塊塊青色巨岩形成的浪頭一般,衝擊在沉冷的黑色盾牌陣上。

黑衣箭手劇烈的喘息都為之停頓。

即便早有心理準備,這一聲聲沉悶至極的巨響聲還是有種讓他的心臟都要緊縮,然後從口中噴出的感覺。

一聲聲悶哼聲和壓抑着的喝聲在他身周響了起來。

那些第一排單膝跪地的軍士和後方死命推着他們的軍士的腳和腳下的泥土也發出了令人心悸的摩擦聲。

一塊塊盾牌不可遏制的微沉、微分,露出了不少空隙。

“殺!”

然而就在這黑色堤岸般的黑色盾牌陣似乎就要被青色浪頭沖潰的瞬間,手持槍矛不停的吸氣守候在後的所有軍士,全部發出了一聲難以想像的厲嘯,用盡全身的力氣,將手中的槍矛從盾牌的空隙之中刺了出去。

少數槍矛落空,但大多數槍矛卻是狠狠的刺入了血肉之中。

對方的體重以及衝上來的衝擊力,使得這些軍士纏着布條的手掌都有些握不住槍矛桿子,然而這些軍士強硬的用自己的胸膛頂了上去,死死的頂住了往後滑動的桿尾,等到刺入對方體內深處,阻力稍減的感覺傳來,這些軍士再次發力,狠狠抽回手中的槍矛。

“噗!”“噗!”“噗!”….

一條條鮮血沖湧在黑色盾牌上,有不少噴灑到了持盾軍士的身上、臉上,但這些持盾軍士卻都是全然不顧,依舊只是用全身的力量,頂住身前的盾牌。

每一名成年的穴蠻戰士,都相當於半個修行者,所以即便是修行者,落入一堆穴蠻的包圍之中,也會被活活堆死,所以即便黑衣箭手鐵定是修行者,但所有的軍士也都十分清楚,這個缺口能不能守住,便關於他們所有人的性命。

……

無人畏戰。

在槍矛連連的全力攢刺之中,不停有渾身浴血的穴蠻倒下,黑色的盾牌陣如同麥浪般起伏,但依舊挺立着。

已經有十幾名穴蠻倒在了這沉冷的黑堤前面,加上先前死去的六七名投擲手組成的穴蠻小隊,以及在這山丘下方被射殺的數名穴蠻,這裡死去的穴蠻,已經超過了二十五名!

相對於此次一共只出動了四十九名軍士的羊尖田山巡牧軍來說,已經是異常驕人的戰績。

因為相對於先鋒營和正軍營這樣的正面主力部隊而言,巡牧軍在軍械方面,就無法與之相比,根本沒有重甲、穿牆弩等強力軍械協助。

而即便是先鋒營和正軍營這樣的建制軍隊,也只有雙方人數對比超過四比一時,才有絶對優勢。

但是所有碉樓之中的這些軍士眼中沒有欣喜,只有決死壯烈的冷光。

因為這批穴蠻的數量,已然鐵定超過百人!

一株大樹在這片山坡上驟然升騰了起來,讓所有軍士的瞳孔又都劇烈的收縮了起來。

六七名穴蠻竟是扛着一株被他們砍伐下來的大樹,出現在了他們的視線之中。

雖連那些分叉枝葉都沒有斬掉,但從這些穴蠻的動作來看,所有的人便都明白,這些穴蠻要扛着這株大樹當攻城車來用!

他們組成的這盾牌陣,抵擋這些穴蠻兵刃和身體的撞擊已經接近極限,又怎麼可能擋得住這樣的衝擊?

“我數到三,你們稍微讓一讓!”

就在此時,所有這些軍士聽到了後方黑衣箭手的聲音。

讓他們又是忍不住發出一聲野獸般咆哮的是,他們看到,這名黑衣箭手雙手抓着一塊至少超過兩百斤的石條,沉冷的站在他們的身後。他的身旁,還有兩根這樣的石條。

“一、二....”黑衣箭手已然開始出聲數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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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白山、黑水、妖顏 第六章 勇者

“三!”

隨着這一個字的出口,黑衣箭手正前方的數名軍士讓開了一個缺口。

“吼!”

一名穴蠻戰士高高的跳了起來,就要強行從這個缺口撞入。

然而就在此時,一塊長條大石呼嘯而出,“嘭!”的一聲,這名穴蠻戰士和這塊大石如同兩列全速前行的馬車狠狠相撞。

所有的人心神都是一顫。

穴蠻戰士渾身的肌肉有如岩石,然後卻畢竟不是真正的岩石,這“嘭!”的一聲令人分外心悸的沉悶巨響之中,這名穴蠻戰士的渾身都濺出血來,被這塊大石撞得往後倒飛而出,“咚”的一聲,被大石壓在地下,沒有了任何的聲息。

碉樓中的地面也震顫着。

一股強悍的力量由黑衣箭手的腳下震盪而起,似乎他身上所有的肌肉都在發力,然後這發出的力量全部擰成一股,匯聚到了他手中的大石上。

就在前一塊大石將這名想乘隙撞入的穴蠻撞得倒飛而出之時,這名黑衣箭手已經用盡全身的力量投出了第二塊大石。

無人敢阻這天神般的一擲。

重石呼嘯裂口,划出一條恐怖的弧線,砸向扛着那一株樹幹的穴蠻。

最前方一名穴蠻的瞳孔瞬間就變得血紅,一聲暴喝聲中,他兩條像大樹般粗壯的手臂猛然上舉,迎向這塊他已經來不及躲避的大石。

“喀!”

大石壓在了他的手上,發出了骨骼爆裂的聲音。

“蓬!”

他依舊無法抗衡,大石重重的砸在他的身上,使得他的口中瞬間噴出了一團在慘淡月光下甚至顯得耀眼的血霧。

第三塊大石呼嘯而出。

後方穴蠻狂吼着躍出閃避,嘩啦一聲,那一株連着枝葉的大樹從他們的肩上掉落,砸在地上。

如天神般砸出三塊大石,所有碉樓中的巡牧軍軍士都聽到了黑衣箭手氣喘如牛的聲音,他們所有人心中也都清楚,這樣連續不斷的爆發,即便是修行者,魂力和體力也必定消耗得極其厲害。

然而這名黑衣箭手卻是沒有絲毫的停留,他在這黑暗無光的碉樓裡面,卻是馬上轉身,助跑了兩步,躍上了碉樓中間那一堆雜亂大木和亂石的堆頂,然後再轉身,猛然發力躍起,躍到了上方一個箭洞口。

原本此種碉樓內部有兩層木平台,可以讓箭手在這平台上通過箭洞和瞭望孔施射,但此刻碉樓內部的平台已經全部毀壞,黑衣箭手躍到的那個箭洞口只剩下了一截斷裂的木茬,眼看他跳到那僅正能踩腳的斷木上,站立不穩,將要掉落下來,卻只見他手中寒光一閃,卻是握著一柄匕首,狠狠的扎入了碉樓岩石的縫隙之中。

穩住身影的瞬間,他拔出匕首,曲下身來,竟似騎馬一般,懸空坐在了這截斷木茬上,他的人往後仰出了一個令人心悸,看上去似乎隨時都會掉落下來的角度,讓出了可以讓他開弓拉弦的弓箭。

“嗖!”

只在所有看清他動作的巡牧軍軍士呼吸微頓之間,令他們熱血振奮的箭矢破空聲又響了起來。

慘淡的月光從箭洞中透入,照亮了這名後仰傾斜在空中的黑衣箭手的胸口。

黑衣箭手無比沉冷和專注的引弦射箭,三根黑色箭矢幾乎就在一瞬間在他身前嘯鳴而出。

月光下,數名穴蠻怒吼着回到了那株大樹下,想要重新抬起這株大樹。

便在此時,一名穴蠻光華如青岩的背上,就似突然多了三個黑色的飛蝗。

一聲充滿着不甘和憤怒的淒厲叫聲如響雷一般炸開,這名穴蠻往前踉蹌一步,轉過身來。

接着,他的眉心之中也多了一根黑色的箭矢。

接着,他看上去永遠都不會倒下的魁梧如山般的身體,無力的仰面倒下。

死神在風中穿行般的聲音不斷的響起。

所有持盾的巡牧軍軍士和他們後方死死的頂住他們的軍士陡然感到壓力一鬆。

驟然之間,他們所有人都發出了一聲令人耳膜嗡嗡震響和令這碉樓上方殘破平台上的塵土都簌簌掉落的巨大歡呼聲和大吼聲。

如青色巨浪般的穴蠻開始後退。

在慘淡月光下,為了閃避箭矢的追殺而逃離的穴蠻顯得雜亂而毫無章法,狼狽之勢和他們魁梧到令人窒息的身影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

一時所有的喊殺聲和兵刃撞擊聲消隱,唯有大口大口喘氣的聲音。

所有這些巡牧軍軍士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們頭頂上方的黑衣箭手身上。

黑衣箭手通過箭孔瞭望了十數息的時間,如狸貓般敏捷的躍落了下來。

因臉上的黑厚紗布已經全部被汗水浸濕而更加難以呼吸,他也將之扯了下來,露出了年輕而未染風霜的面容。

“林…林大人?!”

只在看清他面目的瞬間,辛微芥、康千絶和這批軍士的面容卻都是陡然一僵,一時劫後餘生的狂喜和慶幸,竟被極複雜的心緒壓了下去。

沒有眼前的這人,他們這裡絶大多數人都會死在這片山林中,然而這名救了他們性命的年輕人,身上只是穿著紮緊了的黑厚布衣,連邊軍黑皮甲都沒有…因為他們這些日根本沒有理會這人,連最簡單的防具和護具都甚至沒有發放給這人。

他們都知道這年輕人是修行者,知道對方的武力必定遠超出一般的武者,然而他們鄙夷的不是對方的武力,而是對方的不知榮光,懷疑對方的勇氣和果決,甚至懷疑對方這麼年輕,有沒有見過真正淋漓的鮮血。

然而隱忍|精準射殺那支穴蠻小隊,留在最後施射阻截穴蠻大隊的追擊,令他們有穩住陣腳防禦的時間…這面容溫和平靜的年輕人,今夜的每一個他們看清的片段,都充分讓他們感覺到了他稚嫩外表下隱藏着的強大冷靜的意志,無所畏懼的勇氣。

此刻他們看到,林夕的雙手在不停的微微顫抖。

而他們自己的雙手甚至身體,也在微微的顫抖,他們知道這並非是恐懼,而是因為體力大量消耗之後,身體肌肉的本能反應。

也就是說,以林夕的修為,應付起來,並不輕鬆。

而令邊軍更為佩服的,是勇者。

“林大人。”

辛微芥對著林夕躬身行了一禮,表達了自己最為真誠的致謝,他此刻情緒極為複雜…林夕的表現已然足夠改變他的一些看法,足夠讓他敬重,他也知道自己手底下這些兵士,肯定也是徹底改變了對他的觀感,但對方連巡牧軍的圖騰意義都不知道,連一些邊軍行軍最基本的準備都不知道,連一些防止疾病的手段都不知道…對方對於這白山黑水和行軍作戰是幾乎一無所知,沒有經驗也是確切真實的,若是讓他指揮軍隊,依舊有可能帶來毀滅性的後果。

但他和這些軍士的性命都是對方救下的,即便是葬身在此處,最多也是還了對方的一條命。

一念至此,他看了一眼旁邊的康千絶,想到了康千絶先前勸自己的話,他便有些乾澀但認真的開口,接着道:“林大人,先前我的確太過看低了你,請林大人責罰。”

林夕落地,扯下面上厚布,劇烈呼吸之間,卻是第一時間四下看著,看到了那一張熟悉,掛滿難言激動的年輕痲臉,他才又鬆了口氣,臉上露出些笑容出來。

“何必客氣。”聽到辛微芥的感謝和致歉,從對方的真摯神色上,他更加感覺了這名將領的直接和沒有絲毫虛偽,他也毫無高手風範的連喘了兩口大氣,才一邊捏着自己有些酸麻的右臂,一邊氣息不平的直接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也應該明白我的意思,我此次只不過證明了我有和你們並肩作戰的勇氣,和超出你們的戰力,但其它…我還得慢慢學習着。所以你只能當我是這軍中的一名箭手或是突擊手用。巡牧軍的攻防調度及其他,還得由你來發令。”

辛微芥有些愕然的抬頭。

康千絶也是抬頭,直視着林夕。

他們看到了沒有半分矯揉造作的真誠。

白山黑水的龍蛇山脈,是雲秦最不適合人生存的地方之一,然而越是在這凶險之地,在這戰場之上,兄弟之情,知己之情和惺惺相惜,產生的卻更加容易,更加讓人清晰的感覺得到。

“好!”

辛微芥不再多言,點頭,然後拔出了背上一柄長刀,以刀背重重的拍擊在胸口的黑甲聲,發出了沉悶的聲音。

所有在場的巡牧軍軍士也都揮起了手中的兵刃,用力的拍擊在胸口的黑甲上,他們臉上的神色異常的肅穆,這沉悶的敲擊聲,也由之顯得極其莊嚴肅穆。

這是羊尖田山巡牧軍的傳統。

羊尖田山巡牧軍的圖騰骷臉將軍,是以前羊尖田山一名在激戰之中臉上的血肉都被削飛,但卻依舊率隊廝殺的巡牧尉。

而此種敲擊,便代表着接納和宣誓,代表着他們巡牧軍每個人,都甚至可以用胸膛阻擋砍向林夕以及身旁這些兄弟的利刃。

“燃焰!”

幾乎就在垂下手中兵刃的瞬間,辛微芥馬上神色凝然的再次發佈了命令。

今夜的穴蠻的一切表現,在他這種老邊軍看來,極其的詭異,事態絶不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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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白山、黑水、妖顏 第七章 終有目的

一股青白色的濃煙在這座已經被雲秦軍方遺忘的古碉樓前直衝上天。

林夕微蹙着眉頭看著身前一名穴蠻的屍首。

那些穴蠻撤退時,將其餘夥伴的屍身也都全部帶走了,唯有這一具穴蠻的屍身被他砸出的石條壓在下面,又距離碉樓太近,才留了下來。

他也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看清先前傳聞之中的穴蠻到底是什麼樣的。

和這名穴蠻的身軀相比,兩百幾十斤的石條都顯得有些過分狹小,以至於這塊石條好像嵌入了這名穴蠻凹陷的胸口內。

寬闊的額頭和寬厚的嘴唇,身上高高隆起的肌肉以及這些穴蠻先前奔跑時的身姿,使得林夕很自然的聯想到那些號稱飛人的百米賽跑冠軍,但這穴蠻不是黑人,其身上的肌膚是青銅的色澤,而且身高也至少有一米九左右。

看著這名渾身只是掛着十幾塊鋼片和皮甲碎塊,已然死去卻依舊給人強大壓迫感的魁梧身軀,林夕便更加明白雲秦帝國為什麼這數十年不惜代價也要將這些穴蠻阻擋在龍蛇山脈之後。

大荒澤中秋冬二季食物對於穴蠻來說短缺,大荒澤之中應該沒有多少鋼鐵礦產,所以這些穴蠻雖然能夠冶煉出用以投擲的飛矛,但數量也不多,唯有一些特別強壯的戰士,才有資格穿上一些在雲秦軍士眼中極其簡陋的披掛式盔甲。

因身材所限,即便從戰死的雲秦軍人身上得到甲衣,這些穴蠻也只能想辦法弄裂,弄成這樣的一片片破片,穿接掛在身上。

然而就是食糧、武器都不足,幾乎僅靠身體本能戰鬥的情況下,雲秦最為精鋭的軍隊,還是要保持四比一的人數比例,才能保證勝利。即便如此,這數十年後和數十年前相比,雲秦帝國對穴蠻無形之中也並不占優,眼下他這身後的碉樓便是明證。

當年雲秦軍方的碉樓能夠矗立在這裡,矗立在這伸入大荒澤的“羊角”中的一處山丘上,便說明當時雲秦軍方對這種貼近大荒澤的區域還是有着很大的控制權,然而今日,為了避免很大的傷亡,雲秦軍方的駐防地卻都已經不得不大大的後撤。

在現有情況下尚且如此,若是讓穴蠻越過龍蛇山脈,擁有比原先更充足的食物和鋼鐵礦石,那對於雲秦帝國會造成多大,多深遠的影響,便難以估量了。

……

林夕看著這具極有壓迫力的穴蠻屍身,因渾身大汗的關係,體溫開始下降,頓時感覺到寒冷和精神疲憊開始侵蝕自己的身體。

這一日到現在,他暗中跟隨巡牧軍潛行在山林中,也都沒有多少休息的時間,方才的狂奔連射,尤其是那三塊大石更是讓他瞬間消耗了大量的體力和魂力,此刻他感覺得出來,體內的魂力大約也只剩下了一半左右。

“這是苦薑汁,可以避免染上風寒,讓身體感覺好受些。”

就在此時,辛微芥和康千絶走到了他的身邊,將一個水囊遞到他面前之後,辛微芥沉聲道:“損失了三個兄弟。”

雖然林夕依舊要學着如何真正的控制軍隊,依舊將巡牧軍的指揮權放在辛微芥的手中,但對於辛微芥和巡牧軍的所有軍士而言,林夕已經是他們接納的最高長官,所以任何事情和決定,也要讓林夕知道。

林夕沒有出聲,只是拔出水囊的塞子,喝了一大口辛微芥所說的苦薑汁。

一股極生澀的辣苦味在他的體內泛開。

“這次巡牧軍到此到底是執行什麼樣的任務?”林夕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又緩緩的吐出,看著辛微芥和康千絶問道。

辛微芥的喉嚨已經有些沙啞,他用力的吞嚥了口口水,看著遠處穴蠻退去的密林,道:“上面的命令說,有一組前鋒營的三人探查小隊沒有能夠回去覆命,讓我們明日午前,由黑地峽谷兩側通過,搜索至

大荒澤內五里止。”

林夕問道:“之前的軍情傳報,這附近有沒有出現大股穴蠻活動的跡象,或是有沒有發生過大的交戰?”

辛微芥搖了搖頭:“沒有提及。”

林夕也搖了搖頭,輕聲道:“所以我們對這穴蠻的來意和行蹤,還是一無所知。”

“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這些穴蠻和去年秋冬時相比,已經完全不同。”辛微芥沉默了片刻,又有些意味難明的出聲,道:“林大人,或許你並不清楚…去年秋冬之前,這數十年間,這些成年穴蠻雖然每一名都戰力驚人,但是他們的腦袋,卻是極笨。”

“先前他們笨到何種程度,隨便用這座碉樓來舉例,你便極容易理解了。”辛微芥深深吸氣,儘力讓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他側轉身體,伸手點了點後方的碉樓,對著林夕接着解釋道:“如果說這座碉樓並不是此種全封閉的碉樓,最頂部是空的,只要我們的人不在上面引他們,他們也絶對不會想到要攀爬到上面去,從上面跳下來進攻我們,還是只會從正面一味的硬衝。”

“即便這種攀爬對於他們的能力而言十分簡單,但他們就是不會想到。這種砍下大樹合力來撞…在以前的戰例之中也根本沒有過。更不用說派小隊摸到後方,截斷我們的退路。”

林夕愕然。

他不是雲秦軍方的高層人物,更不是雲秦皇帝,不知道許多更深層的東西,他只是先前聽過穴蠻很蠻,很笨,在他看來,今夜遇到的這些穴蠻已經極笨,但他沒有想到,先前穴蠻竟然是比這還要笨,笨到根本不知任何迴旋的地步。

初始的愕然過後,他的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心中有些震驚,開始理解辛微芥說這番話其中蘊含的意思。他看著辛微芥,道:“你的意思是說…按這些穴蠻原先的行事風格,要麼不潰逃,潰逃之後,便不可能再追來。然而我們現在卻根本不知道他們接下來會做什麼?”

“他們以前絶不會這樣。”辛微芥看了林夕一眼,臉色越發的難看起來:“除非他們發現他們的人已經只稀稀拉拉的剩下幾個,他們才會逃…人數在不到四五比一之上,他們就會贏,這也是他們這數十年和邊軍交手之中,深入他們血髓之中的最直接印象。”

“在這種他們的人數還占絶對優勢的情況下,即便我們這方再多一兩名修行者,他們以前也絶不可能退。”

辛微芥的呼吸有些微頓,又用力的嚥了口口水,才能繼續出聲,沙啞而重重的說道:“所以給我的感覺…他們只是為了避免太大的傷亡,而自行撤退。”

“所以你才想將這碉樓徹底堵死,留在這裡求援。”

看著後方已經消耗了大量體力的巡牧軍軍士將碉樓內裡的石條等物都全部搬出,開始徹底封堵碉樓的樣子,林夕想了想,認真的看著辛微芥,道:“你現在是無法確定他們是潛伏在這山林之中,等我們出去,還是等待更強有力的穴蠻大隊前來,如果是前者,我們這種應對是最正確的。但如果是後者,如果有更強的穴蠻部隊在我們援軍到來之前就來了,那我們幾乎不可能抵擋得住。”

“不,你對這邊大軍交戰之事還不是很瞭解。”

辛微芥搖了搖頭,直言不諱的看著林夕道:“我們留在這裡應該是安全的。因為這是穴蠻大隊,就是穴蠻的軍隊,而不是沒有組織性的零散穴蠻。超過百人,對於穴蠻來說已經是很大的編製。”

“任何軍隊的調動,都有其戰略意義,穴蠻雖然蠢笨,但也一樣,一定會有一個戰略目的。”

聽到這幾句話,林夕便知道自己還是有些理會錯了和沒有想到的地方,於是他繼續受教,認真的聽著。

“穴蠻這支軍隊的戰略目的在哪裡?”

辛微芥自己都在努力的思考,邊思考便沉聲說道:“如果只是這支隊伍,沒有更大的戰略目的,現在已經不可能硬吃得下我們,如果還有其它大部,他們肯定有更為重要的戰略目的,我們這裡對於他們來說便太小…我們只有這麼多人,不可能阻截得了他們的行動…他們不可能消耗寶貴的時間來用以啃掉我們這塊很小的骨頭。”

“以前的穴蠻的作風就是如此,像一個鎚子,這裡敲一下,那裡敲一下,敲不動也不會糾纏,因為他們雖然笨,但數十年間他們也知道邊軍對於部隊的調動能力不是他們所能相比的,他們打着打着,都會不知不覺陷入邊軍的包圍之中,因為我們邊軍的一些將領的大局觀根本不是他們所能比擬。現在這些穴蠻有着這樣重大改變,如果說是因為對於他們而言出了開天闢地般的首領,那這個首領既然如此聰明,他自然會更加明白對於軍隊來說最為重要的,不是多消滅幾個敵人少消滅幾個敵人,而是要完成他們出動的真正目的。這個首領的目的肯定會更加清晰。”

林夕的眉頭鬆了開來,他已然徹底明白,現在辛微芥擔心的不是他們的生死問題,而是這穴蠻軍隊的真正目的何在,因為這恐怕會引起更多雲秦軍人的犧牲。

“我去探查一下。”

對著辛微芥和康千絶使了個你們放心的眼色之後,他沒有停留,開始朝着穴蠻先前退卻的方位狂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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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白山、黑水、妖顏 第八章 誰在復仇

這是一片無法想像之地,真正史詩般的場景。

黑色的夜空,血紅色的土地。

夜空中的水霧都是真正的黑色,濃得如同黑色的城池壓在大地上。

土地上的血紅色像是一層厚毯,不停的發出沙石滾動般的聲音。

這一層無邊無際般在原本黑色的地表上蔓延的血紅色,全部都是活動着的…全部都是有着巨大複眼,拇指大小,渾身血紅,顯得分外血腥的巨蟻。

在這片血紅色的大地上,橫七豎八的到處散落着兵刃、盔甲,一望無際,密密麻麻。

堅韌的黑色皮甲、輕鋼鎖片甲、重型戰馬的厚銅甲、甚至佈滿符文的魂兵重甲之中,都有着雪白的骸骨。

這些死寂的盔甲和骸骨旁邊,還有許多巨大的鳥身白骨。

這是大荒澤中獨有的食腐巨鷲。

大量的血腥味引來了這些嗜血的猛禽…這些無肉不吃的猛禽是這大荒澤中所有屍體的終結者,然而在這裡,它們一落下來,卻是也變成了一具具的白骨。

兩名修行者站在這片血紅色大地的邊緣,聽著這些血腥巨蟻的磨牙噬咬聲。

左首是一名用黑厚紗布蒙着臉的黑甲雲秦將領,他的腰間掛着一個顯得有些過分龐大的黃銅鷹眼,身上背着的一柄比他的身形還要顯得龐大的雪白色雙刃魂兵戰斧,更是讓人一眼可以看出他修行者的身份。站於他右首的是一名背着松紋木鞘長劍的清瘦的黃眉中年劍師。

長劍的劍柄也是木質,黑黃色油光發亮,有着細密如柳絮的符文。

劍師的身上,只是穿著一件寬鬆的淡黃色青衫,衣角在夜霧中有些微濕,有些發黑…這形成霧氣的細小水珠,的確是黑色的。

他們的面前不遠處,有一堆龐大的鋼鐵甲片。

這是一具雲秦獨有的重鎧重騎,經過秘法長期培育的雲盧戰馬具有極強的負重能力,依靠上方重鎧騎士的重斧砍削,這種承重超過六百斤的重騎能夠強行在茂密的叢林地帶都完成快速的沖襲。

龐大的身軀和衝擊力,使得這樣的一具重騎在正面衝殺中的作用完全不亞於一名修行者。

這具重騎似是想要衝出這片血紅色的大地,但是在距離這邊緣還有幾米之地,卻是永遠的倒下,變成了一堆鋼鐵廢墟。

有點點的紅色從這片血紅色的大地上飛了起來。

那是一只只長出了透明翅膀的血紅巨蟻。

兩名修行者帶著一種難言的肅穆,看著這沐着濃厚夜色飛起的血紅巨蟻。

這些血紅巨蟻原本都是沒有翅膀的。

然而此刻,地上越來越多的血紅色巨蟻,開始自相殘殺,一些獲勝的巨蟻在吞食了對手的一些殘肢之後,卻是慢慢的生出了翅膀,飛向天空。

越來越多的血紅螞蟻飛起。

數十頭徹底張開雙翼的血紅巨蟻開始飛出了紅色大地的界限,飛向了這兩名靜靜站立的修行者。

黃眉劍師伸出了一根手指,嗤的一聲,一團磅礴的氣息將他面前的夜霧和這數十頭猙獰的血紅螞蟻徹底震得粉碎,如虛空破滅。

在這股強大的力量由他指尖輕易的噴薄而出之時,他身上氣息的自然震盪,也使得他身上衣衫沾染的黑色細微水滴以及落上的蟲豸全部震飛得乾乾淨淨。

“走吧。”

身背巨斧的雲秦將領動步,沿著這血紅色大地的邊緣,繞路走向他先前所看的正前方位置。

他面上的黑紗厚布包裹得並不嚴實,只是遮住了口鼻,似乎只是為了不喜歡聞這天地間陰暗腐臭的氣息,有血紅飛蟻落到了他頸脖之間的肌膚上,然後這些有着巨大複眼的猙獰螞蟻嗅到了他肌膚下令它們瘋狂的香甜血肉的味道,頓時張開強有力的如刀前顎,狠狠的咬了下去。

然而這些血紅飛蟻卻是徒勞無功,耗盡了力氣和精力,無力的掉落。它們無法理解,為什麼連最堅韌的皮甲都可以咬開的它們,卻是連裸露的肌膚都根本咬不動。

……

在黃眉劍師和這名雲秦將領的身影在這血紅色大地邊緣漸行漸遠之時,另外一片無法想像之地,也是一片真正史詩的場景。

這是一片看不到盡頭的充斥黑色淤泥的沼澤。

泥濘和黑色積水之中,生長着一株株巨大的蓮花。

然這每一朵都有磨盤大小的蓮花和這天地之外所有的蓮花都不相同。

它的莖葉和花瓣都是黑色的,而且花瓣和莖葉上,都長着魚鈎般的彎刺。

有一支身影龐大的隊伍,正行進在這片沼澤地中。

足有三十頭身高超過三米的食人巨蜥走在最前,後面兩側跟着一百五十餘名穴蠻。

慘淡月色下、巨大黑蓮、行走的巨蜥隊伍…這是一副令人震撼的畫面。

然而同時也十分悲壯。

因為這一頭頭巨蜥都是步履異常沉重,它們直接可以拿來做甲衣的堅韌綠厚皮上,全部都是纍纍的傷痕。

每頭巨蜥的身上,負着的並非是手持巨型長槍的戰士,而是一名名受傷極重,奄奄一息的穴蠻戰士。

兩邊行走的高大穴蠻,很多身上也是負了傷,而且即便是以他們的體力和耐力,此刻也是顯得十分頽然,每一步都是盡顯疲態。

他們隨身的糧食已經消耗乾淨,此刻在行軍途中,有不少穴蠻便在不停的剝開一個個巨大的黑色蓮蓬,將裡面的蓮子剝出,裝入一個個皮囊,當成口糧。

因為身體的沉重,每頭巨蜥的腳落下之後,都是深入淤泥近乎一米,每次拔出,都會令它們發出一聲哀鳴。

最前方的一頭巨蜥上,盤坐著一條裹在黑袍之中的嬌小身影。

……

……

林夕穿行在被穴蠻衝殺時強壯的身體衝出無數條溝壑的灌木從中。

他聽明白了辛微芥的意思,但為了自己的性命和那些巡牧軍的性命,他必須確保留在那處舊碉樓固守萬無一失。

他卻並不知道,就在許多日之前,就在這龍蛇山脈北端的東蘭谷,有一支四百人建制的遊牧軍遭遇了一場不可思議之變,全軍覆沒。而率領那支遊牧軍的正五品將領,出身於仙一學院的郭秋冬在那裡倒下之時,有兩名他座下的偵察衛,卻是通過張院長留給雲秦,可以隔着很遠觀測的黃銅水晶鷹眼,以及他們所會的讀唇術,知道了穴蠻自今年春以來異動的真正原因,也知道了來自大荒澤之後的修行者的存在。

郭秋冬是仙一學院的精英學生,而在郭秋冬之前,在被雲秦皇帝現已冠以“妖”的大荒澤之後的修行者的帶領下,雲秦實際已經連吃了數十場大大小小的敗仗,陣亡的修行者和軍士的數量,甚至出於穩定和士氣的考量,對雲秦絶大多數人隱瞞着。

在先前陣亡的將士之中,甚至還有仙一學院的一名重要人物。

是人就有弱點。

是人就有意圖。

郭秋冬的戰死,讓龍蛇軍方知道了那名教化穴蠻的強大修行者的一個意圖:飛將軍狄愁飛。

在龍蛇邊軍,狄愁飛是一顆耀眼的將星。

所以在郭秋冬在東蘭谷倒下,龍蛇邊軍終於知道真正的對手以及明了對方的一些意圖之後,從那時開始,仙一學院和龍蛇軍方,就已經在開始復仇,開始以狄愁飛為餌設下一個圈套,開始佈局一場十數年間規模最大的會戰。

為了這場會戰,雲秦軍方完全隱秘,甚至邊軍各部,都依舊不知道穴蠻已經有了很大改變。以這種代價,為的就是讓指引和教化穴蠻的修行者,沒有察覺自己的身份和意圖已經被瞭解。

而林夕和羊尖田山巡牧軍不知道的是,這場規模驚人的復仇會戰,已經在兩日之前爆發!

足有四千名穴蠻強大戰士死在了龍蛇山脈東北端的大片荒原和丘陵地帶之中。

在足足暗中調動了五萬大軍的情況下,這一戰取得了輝煌大勝。

然而即便是在五萬大軍,無數支部隊穿插,形成的一張巨大包圍網之中,還是有數支穴蠻部隊強行突圍了出去,其中便包括那名對於雲秦軍方而言最為重要的來自大荒澤之後的女修行者。

所以不僅是羊尖田山的巡牧軍,此刻龍蛇山脈之中,有無數的部隊,正在調動着。

這對於雙方都有着極其驚人的意義,所以也有許多穴蠻,在調動着。

……

就在今夜夜色剛剛降臨,林夕和這巡牧軍還未遭遇到這支依舊不知是什麼戰略目的的穴蠻軍隊之前,有一支戰力只在那幾支特殊部隊之下,配備了重鎧修行者、重騎軍的強大鐵流正旗軍,追上了那名黑袍女修行者所在的穴蠻殘部。

然而這支可以瞬間殺死許多修行者的強大鐵流軍隊,卻是永遠的消失在了那片血紅色的土地上。

雲秦軍方不知道那片區域之中有這種為了保證自身族群的強大,進食之後甚至會自相殘殺一部分的血紅巨蟻存在,但那名黑袍女子和穴蠻卻是知道。

大荒澤之中有許多如此不可知的危險之地,然而這名黑袍女子對於雲秦軍方來說越是危險,越是已經付出這樣的代價…這次便更是不可能放棄追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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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白山、黑水、妖顏 第九章 新軍令

古碉樓倒塌的門洞被徹底的封堵住,只在最上方留下了一個可堪堪供人鑽出的洞口。

雖如狗洞,卻比雲秦內一些貪生怕死的貪官污吏的華麗門堂還有尊嚴和真正的榮光。

看到林夕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這山丘腳下,攀爬到這碉樓內部最上方箭洞值守的兩名巡牧軍軍士胸口便又熱了一些。

他們並不知道林夕有着“將神”的能力,即便是進入山林探查,遭遇穴蠻的圍殺,也可以回到十停之前保住性命,對於他們而言,林夕敢於不顧危險的做這樣的探查,便更值得他們尊敬。

……

一支雲秦騎兵停留在一座山崗之上。

這支雲秦軍隊的人數也不多,約有百騎,然而他們身上和身下的馬匹卻都披掛着鱗片一般,閃爍着森冷光芒的黑色鱗甲,端坐在馬身上,宛如連成一體。

除了每人配備的一柄帶有深深血槽的三棱長刺槍之外,這些軍士的身上還都負着一具塗抹了黑油,內裡的材質看不出來的巨弩。

足有半人大小的弩機從外表也看不出內裡的具體構造,但四根露在外面的弩箭箭頭,卻是閃着深綠色的油光。

這是雲秦龍蛇邊軍的鋒獠軍,本身的職責便是快速救援、傳遞軍令。

他們身上負着的這種弩機是獠牙弩,內裡是用捲曲鋼條機括上好,隨時扣動扳機就可以發射,雖然只能發射四支,要想再重新上機括,必須用獨特器械,數人合力才能絞動,但這種弩機的洞穿力,比起一般的弩機也是強出了不知道多少。而且這配備的弩箭上淬有劇毒,哪怕是一名強壯穴蠻戰士,只要被射出血口,便會很快喪失戰力。

此刻他們距離林夕和巡牧軍所在的古碉樓並不遠,可以清晰的看到古碉樓前明顯區別於夜色的青色燃煙,然而在為首一名面容俊秀而冷漠的英武將領的御下,這支所有人都明知那青色燃煙代表着求援訊號的鋒獠軍卻是一直都沒有動作。

因為所屬建制和派系的不同,這白山黑水的龍蛇山脈之中,此刻有些將領根本不知道在龍蛇山脈的東北邊線在兩天前就已經爆發了一場大會戰,但有些將領卻是已然知道。

大將軍運籌帷幄,在這片土地上和強勁的對手交纏着,數十年間,有些將領和軍人為了更大的利益而做出犧牲,他們許多甚至不知道自己執行的任務有着什麼樣的目的,但他們還是無比忠誠的執行着上峰的命令,直至最後為國捐軀,永留在這片土地上。

這名鋒獠軍統領陳吟袖卻是屬於知情者。

他已然知道那一場大會戰的發生,也知道為了生擒或者擊殺那一名改變了穴蠻的修行者,有上萬的雲秦軍隊和許多修行者,甚至進入了雲秦軍方都幾乎從不進入的大荒澤深處,以迂迴包抄堵截潰逃的穴蠻軍。

這一戰必定記載在雲秦史冊之中,必將意義深遠,他為自己經歷着這樣的一戰而榮幸,而振奮。

同時他也知道,在雲秦深入沼澤的一些戰鬥力極強的軍隊和一些強大修行者的壓迫下,那支潰逃的穴蠻軍隊已經不得不連續行軍,並被壓迫到不斷靠近龍蛇山脈,只能在靠近龍蛇山脈的近山澤地中逃亡。而且他知道為了營救那名大荒澤之後的修行者,許多收到消息的穴蠻軍隊都已經趕了過來。就在南線一些已經不可能來得及趕過來的地方,也已經有大股穴蠻活動的跡象,似是要發動猛攻來阻止雲秦有更多的軍隊調動。

他還知道,那名正在雲秦軍隊的圍剿之下帶著穴蠻殘部努力突圍的女子,已經在十分接近羊尖田山的區域之中。

這兩日間羊尖田山沿線的所有軍隊調動的所有目的,都在於此。

陳吟袖知道這些,他自然也很清楚自己此刻在做什麼。

他也是在忠誠的執行着上方的命令。

他知道自己所在的這支軍隊和林夕所在的羊尖田山巡牧軍,只不過就是某些人沙盤上的兩面小小的旗幟。

而有些沙盤前的人,便不想林夕能夠活着走出龍蛇山脈,那些在沙盤面前的人,便知道哪裡是真正的危險之地,他們要做的,只是將命令傳達下去,將巡牧軍送到這危險之地而已。

他這支鋒獠軍在青色烽煙燃起之時,就已經抵達了這片山林,但讓他沒有想到的是,直到現在,那青色烽煙還在燃着。

青色烽煙還在燃着,便說明巡牧軍並沒有覆滅,因為穴蠻雖笨,卻是也清楚烽煙是邊軍用以傳訊的手段,在獲勝之時,便會第一時間將烽煙徹底熄滅。

知道烽煙到此時不滅,再等下去也沒有意義,這名面容在林夕的眼中肯定會覺得酷似影星林峰的雲秦將領輕握了一下拳,整支鋒獠軍便隨着他沿著一條十餘年前雲秦邊軍便鋪設完成的碎石道疾馳而下。

……

失去了睡袋,但依舊直接在碉樓中地面上迅速入眠以恢復體力的巡牧軍軍士感覺到了地面的震顫,在最上方值守的人也看到了狂奔而來的黑色鐵流。

辛微芥和林夕、康千絶三人出了碉樓,其餘所有巡牧軍軍士,依舊被辛微芥下令在碉樓中休憩。

迎接一支整齊的友軍,不需要更多人,而在這種地方,任何將領都要儘可能的讓自己的部下恢復體力。

“呸!”

辛微芥看著這支越來越近的鋒獠軍,突然重重的朝着地上吐了口口水。

“怎麼?”

林夕有些難以理解的看著他,輕聲問道。先前和他以及康千絶一起出碉樓時,辛微芥的心情明顯和現在截然不同,此刻辛微芥表現出來的,完全就是不加掩飾的憤怒。

“龍蛇邊軍中一共有五種馬。雲盧、矮腳黑毛駒、拖曳灰馬、黃鬃馬、飛龍駒。”

辛微芥面色有些難看,但為了讓林夕知道更多的東西,他解釋得卻是十分詳細:“雲盧的爆發力和負重力最為驚人,體型也是最大,用於重鎧重騎。矮腳黑毛駒耐力最好,翻坡能力最強,而且能喝髒水,專門用於長途跋涉。拖曳灰馬耐力和負重極佳,但是肚型龐大,比較笨重,速度很慢,專門用於拉車運送糧草和運送軍械。黃鬃馬就是普通軍馬,在平地上衝殺可以,但是不能入林,尤其在龍蛇邊軍的山林裡面,被一些小蟲小蟻一咬就不行,只在一些邊線上的開闊草甸地帶才有用。飛龍駒就是這種用於輕甲騎的馬,速度和耐力都不錯,不懼山林,但負重能力不是很強,若是奔跑時間一長,口鼻之中的白氣和白沫噴得就比較厲害,看得出來。”

林夕自然的看向了這支越來越近的騎軍身下披着黑鱗甲的馬匹口鼻之間,他於瞬間明白了自己在這白山黑水之地要學的的確實在太多,他對辛微芥的認知也有了更多的改觀,知道對方雖然耿直,但心思卻是也十分細膩。

“要隨便找個理由並不難,所以即便我們知道了他們並非是長途趕來,甚至有可能停留在某處看著我們交戰而不出現救援,我們也不可能治他們的罪,對吧?”林夕對這支部隊的好感蕩然無存,轉頭看著辛微芥和康千絶,微冷道。

辛微芥和康千絶沒有應聲,都只是點了點頭。

“既然沒有辦法治罪,那和他們翻臉便沒有什麼意義。”林夕平靜輕聲道:“那我們不妨就先忍着,等到需要翻臉的時候再翻臉。”

辛微芥和康千絶一怔,也都是重新審視此刻林夕顯得清冷和平靜的臉龐,這一夜他們已經感覺到了這名看似憊懶的年輕將領的勇氣和熱血,而此刻他們卻又明白,林夕也比一般的稚嫩年輕人要聰明,要深沉和冷靜得多。

……

陣勢異常齊整肅殺的鋒獠軍衝上了山丘。

看到那具穴蠻的屍身,再看到周圍一些激戰的痕跡,所有跟隨在陳吟袖身後的鋒獠軍軍士都是心中驟冷。

陳吟袖下馬,微躬身行禮,看著辛微芥和康千絶身前的林夕,他便知道這就是自己此行的任務目標。

林夕微躬身回禮,他果然覺得這人長得很像那個林峰,而且從對方下馬時渾身那隱而不發的力量感以及超出常人的吸氣和呼氣量,他便可以肯定這名英挺冷漠的將領也是修行者。

“陳吟袖,羊尖田山鋒獠軍統領。”

在沒有絲毫廢話的自我介紹之後,這名英挺冷漠的將領更簡單直接的問道:“穴蠻小隊還是大隊?傷亡如何?”

辛微芥和康千絶因林夕的話而隱忍着,雙方開始了交談。

只是聽到了自己所問的兩個問題的答案,知曉了此處發生的事情之後,陳吟袖便又簡單至極的道:“軍情有變…上峰命令,於明日午時前趕到南星坡設防。”

“什麼?”

辛微芥和康千絶同時忍不住發出一聲低喝。

南星坡是黑地峽谷之後,深入大荒澤數十里的地方,明日午時前就要趕到,巡牧軍根本不可能有多少休息的時間。

“我們鋒獠軍會在清晨日出之時便趕至南星坡旁的刺棗丘佈防。”

陳吟袖並沒有管兩人的反應,只是冷肅的說了這一句,交了一面黑色的令旗到林夕手中。

全部是由薄黑鐵打成的三角黑色小旗上,鏤空雕刻着一龍一蛇的標記。

然後,這名英挺冷漠的將領便在鐵甲的錚鳴聲中上馬,所有的一直沒有下馬的鋒獠軍,全部隨着他瞬間化成了一條黑色鐵流,朝着黑地峽谷的方位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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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白山、黑水、妖顏 第十章 天上和地下

在清晨的第一縷曙光從天空灑落之時,林夕看到了傳說中的大荒澤。

宛如另外一個世界。

無邊無際的黑水橫流的沼澤和土丘上空,沉沉的烏雲壓得分外低,甚至給他一種並非真實,而是人工營造出來的電影特技場景的錯覺。

有一些他根本不知道名字的巨鳥從荒澤之中飛起,消失在比別處低得多的烏雲之中,又不時有巨鳥從烏雲之中落下。

視線所及的區域之中,到處都是一片片的水泊和淤泥地,即便是略微乾燥的泥地上,也都長着比人還要高出數倍的蘆葦類秸稈植物。

難以想像的蠻荒壓迫感迎面而來,令人窒息。

林夕甚至連大塊的石頭都沒有看到。

龍蛇山脈上到處都是岩石,然而越過龍蛇山脈,只是到這山腳下,那層層的白色頁岩就如同根系般深入了黑色的泥土之中,不見蹤跡,就連那一座座似乎可以接觸到烏雲,長滿各種刺木和芋類大葉植物,充滿魔幻氣息的丘陵,也都是黑泥堆積形成的土丘,而且連外觀都是如出一轍,都是一個個滾圓饅頭的形狀。

在邊軍的資料中記載,穴蠻一般便生活在許多草甸之中的這種山丘中的洞穴中。

在漫長的冬日之中,他們便以土中的一些根莖和蟲蛹為主食。

白色的頁岩山體和這黑色的大地之間黑白分明,有着一條異常明顯的界限,林夕便站在這條界限之上,端詳着這個全新的世界。

辛微芥沒有催促林夕。

他知道第一次見到大荒澤的人都會由心的震撼,而且他和他身後的軍人都需要一定的時間休息。

他們都是最忠誠於雲秦,追求着榮光的軍人,所以他們無法去考慮每一道軍令之後的含義,只要軍令是真實下達的,即便前方是必死之地,他們也會決然的前行,執行軍令。

……

兩名高大的穴蠻穿行在一株株旅人芋之間。

旅人芋是大荒澤中最為常見的闊葉植株,這種植株並沒有像芋頭一樣的塊莖可以食用,但是莖葉裡面卻是和旅人蕉類似,蘊含大量微甜的清水,只要刺出一個深洞,清水就會像泉水一樣湧出。這種植株的另外一個最大的特點就是十分巨大,生長超過三年便會長到五米以上的高度,而且遮天蔽日,遮擋上方陽光的同時,還會汲取掉土地中適合植株的養分和大量水分,所以這種旅人芋大片生長的地方,地表會十分乾淨。

此刻這兩名穴蠻所在的便是這樣的一片已經超過六米高度的旅人芋林地,他們長滿厚繭的赤裸雙腳踏在鬆軟乾燥且沒有雜草的黑土上,沒有絲毫的聲音。

這兩名穴蠻的行藏也是十分謹慎,不停的四下張望着,顯示出和身形截然不同的詭異姿態。

就在這兩名穴蠻身後六七十步的旅人芋林中,有一支超過百人的穴蠻大隊也在無聲的前行着,顯然這兩名穴蠻只是這支隊伍的斥候。

以穴蠻的體力和耐力,只要和雲秦軍隊拉開五六十步的距離,除非是個別強大的修行者,否則雲秦軍隊在大荒澤中沒有任何的方法追上逃跑的穴蠻。

驀的,一名黑甲軍士從這兩名斥候穴蠻上方的芋葉邊緣滾落了下來,手中一柄劍尖處分叉的寬闊長劍直指其中一名穴蠻的後頸。

這旅人芋雖然粗壯高大,但是莖葉比較柔軟脆嫩,但這名黑甲軍士竟是爬到了最頂端,藏匿在頂端的葉中,此刻滾落下來,更是輕盈得如同芋葉中心的一滴小水珠,竟沒有絲毫的聲音,直到臨近這兩名穴蠻的頭頂,這兩名穴蠻才感覺到了異樣的風聲和寒意,猛轉過身來。

只在轉身的瞬間,其中一名穴蠻眼中看到了急速而來的劍鋒,來不及做出任何的動作,分叉的劍尖已經狠狠的扎入了他的脖頸之中,瞬間切斷了他大腦的鮮血供應,令他手中一直提着一根羽毛般輕鬆的卷口戰斧剛剛揮起,就失去了繼續往上的力量,頽然從他的手中滑落。

“噗!”

與此同時,一根銀色的長矛帶著強大的衝擊力投射而來,硬生生的洞穿了剛剛轉身的另外一名穴蠻的身體。

這名穴蠻泛出了一聲慘嚎,想要站住,但只是這一股堅持,便已經耗光了他體內所有的力量,他的人站住了,沒有倒地,但是再也做不出任何一個動作。

後方穴蠻大隊的絶大多數人都看到了這兩名穴蠻身上的鮮血噴灑在下方鬆軟乾燥的土地上,看到了一名穴蠻隨着手中的戰斧頽然倒地,而他旁邊的一名穴蠻雖死而站立。

然而他們此刻已經無暇顧及這兩名距離他們五六十步距離的黑甲軍士,就在他們的頭頂,那五六米高的巨大芋葉上,一名名黑甲軍士紛紛如輕盈的水珠,下雨般滾落了下來。

只在第一眼看清這些黑甲軍士身上如同花瓣般交疊,卻是佈滿游動細蛇一般符文的黑色鐵甲,這些穴蠻就頓時感覺到了鋪天蓋地的死亡氣息。

黑蛇軍!

穴蠻或許並不清楚龍蛇山脈中這支強大而神秘部隊的稱號,但數十年的戰爭中,黑蛇、黑龍、黑旗這三支軍隊,對他們來說意味着的就是死亡。

......

一名名肅殺的黑甲軍士落地。

五六米高的距離竟似沒有對他們的下一個動作產生任何的影響,只是在他們的足下紛紛的濺起了一團團黑色的泥霧。

層層疊疊如花瓣一般的黑色金屬甲片相互摩擦之間卻是沒有任何的聲響發出,濺射在上面的鮮血也都是沾不住,一滴滴的飛快滑落。

黑色墜落,嵌於紛亂的青色之中。

一圈血浪泛開。

因為這變化太快,應變太過急促,所以就連這些平時暴戾異常的穴蠻都沒有來得及發出什麼呼喝,唯有兵刃的破空聲以及穿過血肉的聲音,使得這一瞬間的景象顯得分外的莊嚴和肅穆。

血浪在空中泛開,墜落在黑色鬆軟的土地中。

有穴蠻沉重的身軀倒下,也有給人感覺真如一條黑蛇一般的黑蛇軍軍士倒下,只是倒下穴蠻的數量,卻是遠遠的多於黑蛇軍軍士。

只是這莊嚴肅穆的一瞬間,龍蛇邊軍這支強大而神秘的軍隊,已經佔據了絶對的優勢。

很多穴蠻在終於發出一聲怒吼之後,卻是發現,自己的視線之中已然到處都是森冷的黑色,自己身周那些身上泛着青色岩石色澤的同伴已然倒下,唯有一名名身上泛着血光的森冷黑甲軍士,在掩殺過來。

先前那名手持劍鋒分叉闊劍的黑蛇軍軍士也已高速衝到這黑青交纏的邊緣。

因為他的速度快過這裡任何一個人,所以幾乎所有還活着的穴蠻都感覺得出來,他是這批黑蛇軍的將領。

一名提着用一根粗糙鐵棍和一個龐大鱷魚頭骨製成的巨錘,剛剛將一名黑蛇軍軍士硬生生的砸飛出去,身高足有兩米多的穴蠻如同一座移動小山迎上了這名黑蛇軍的將領。

然而讓他沒有想到的是,這名黑蛇軍將領在用手中的闊劍撥開他巨錘之中,只是簡單至極的衝入中線,和他硬生生的撞在了一起。

高大的穴蠻感覺自己撞上了一座真正的大山。

他聽到了自己胸口的骨骼發出的碎裂的聲音。

他發覺自己甚至一倍於對方的身軀,竟被對方頂着往後倒退,雙腳在鬆軟黑地上犁出兩條溝壑。

瞬間的窒息感和劇痛使得他胸口乃至雙臂的肌肉都無法發力,然後他眼睜睜的看著對方的闊劍斬了回來,斬在了自己的脖頸之上。

……

手持闊劍的黑蛇軍將領腳尖在僵住的穴蠻腹部一點,他的整個人飛騰了起來,從高過他一個頭不止的穴蠻頭頂飛越了過去。他的身後,穴蠻脖頸上一側,鮮血在無盡般狂噴着,穴蠻壯碩到令人心悸的身軀,緩緩的往後倒下。

所有黑蛇軍軍士即便不是修行者,也是在長年的磨礪下,力量和速度突破一般武者極限的強者。

他們奔跑的速度,本身就不會比這一般的穴蠻戰士弱,所以這些穴蠻戰士即便是想逃,也根本難以逃脫,然而就在此時,就在這名黑蛇軍將領的目光剛剛停留在陣中一名比他擊殺的這名穴蠻還要高大,還要強壯的穴蠻戰士的身上時,下方的黑土地,突然劇烈的震顫了起來。

所有的黑蛇軍軍士都感覺到了異變,感覺到了來自地下的危險。

“嘩啦”一聲巨響。

一株龐大的旅人芋驟然倒下。

就在陽光從這株倒下的旅人芋上方灑落,旅人芋巨大的莖葉折斷,白色斷口間無數清冽的水流如噴泉般噴湧而出時,一個龐大的獸頭從這株倒下的旅人芋根部透出,隨即是更為龐大的身軀。

手持闊劍的黑蛇軍將領呼吸微頓。

好像末日驟然來臨一般,所有的黑蛇軍軍士看到,自己的身周,甚至自己的腳下,一片片黑色土地凹陷了下去,一頭又一頭龐大的巨蜥,嘶吼着從地下躍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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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白山、黑水、妖顏 第十一章 身負使命者

手持闊劍的黑蛇軍將領再次飛躍了起來。

他身上的鱗甲上的蛇狀符文中發出了黑色的冷光,他手中藏青色的開叉闊劍上也發出了光,直至這時,才可以看到他的這柄闊劍上也密密的纂刻着一條條鷹羽般的符文。

“嗤!”

他的闊劍深深的扎入了前方一頭巨蜥的脖中,並發出裂帛般的切割上,在這頭巨蜥的脖子上拖出了一條將盡半米的傷口。

傷口中腥臭的鮮血如同桶潑一般潑出,然而這條巨蜥在悲鳴之間卻還未倒下,依舊帶著上方的穴蠻騎者往前衝出,巨柱般的腳掌依舊不停的踐踏在黑色土地上,發出轟鳴。

大地在震顫、地面上黑色的塵土飛揚,形成了滾滾的黑色濃霧。

從上方往下看,也根本看不清黑色濃霧之中的廝殺到底有何等的慘烈。

唯有猛烈的衝撞聲,震耳欲聾的刀兵相接聲,一株株充滿着魔幻色彩的巨大旅人芋轟然倒下,一蓬蓬更濃厚的黑色塵霧震盪而起。

……

終於,不再有旅人芋倒下,不再有黑色塵霧震起。

斷裂的旅人芋白皙的裂口中,清水嗤嗤的噴出。

塵埃慢慢落回地面,顯出了手持闊劍的黑蛇軍將領的身影。

他的身周,到處都是一個個如同隕石撞擊般的深坑,一頭頭身上皮開肉綻的龐大巨蜥屍體橫七豎八的躺着。

這名黑蛇軍將領的雙手和身體都是不可遏制的發抖着。

這些龐大巨蜥的屍體之間,唯有十三名黑蛇軍軍士和他一樣站立着。

他們的身外,到處都是散落着巨型的長槍,穴蠻的屍體和渾身黑色鱗甲的黑蛇軍軍士的屍體。

這名黑蛇軍將領陡然不停的咳嗽了起來,他看著這些身穿黑色鱗甲的屍體,看著地上的這些深坑,他的眼角驟然睜裂了,留下了數滴鮮血,如同血淚。

......

這名黑蛇軍將領叫燕玄一,同樣是出身於仙一學院的強者。

龍蛇邊關地帶,誰都知道黑蛇軍並非普通軍隊。

但唯有龍蛇軍方的高層和黑蛇、黑龍、黑旗這三支軍隊的成員,才知道這三支強大而神秘的軍隊,原本就是針對地方的修行者而孕育而生的。

這是專門用於絞殺修行者的強大武力。

尤其是在龍蛇山脈和大荒澤這種地方,想要殺死修行者,光憑人數堆是沒有用的,這裡絶大多數地區騎兵都沒有辦法行動,修行者完全可以利用強大的體力和速度,逃脫大軍的碾壓。這也是很多雲秦重犯,都會設法逃到龍蛇山脈裡做流寇的原因。

在這種地方,唯有每名軍士都有很強大的武力,至少是可以追趕或是纏住修行者的武者。

這樣的軍士除了沒有魂力的支持,無法利用魂兵和耐久力不夠之外,其實和一般的修行者也已經沒有太大的區別,而且要形成這樣的戰力,這樣的軍士肯定已經在這邊關的生死絞殺中不知打磨了多久,遠超出一般軍士的服役年限。

這樣的軍士,有着更多獨特的手段和經驗,每一個人都可以做普通邊軍部隊的教官,這樣精鋭中的精鋭軍士,數量自然不可能太多。

整支黑蛇軍,也唯有兩百人不到。

這些黑蛇軍的軍士,都是“老油子”,很難死的存在,然而這一戰塵埃散開,此次出動的足足一百三十名黑蛇軍軍士,卻只剩下了十四名。

因為這些強者難死,所以其中的很多人都已經和燕玄一在這邊軍之中一起呆了六七年,有些人是和他一起進入的黑蛇軍,有些人是他們親手訓練出來,帶出來的。這麼多年下來,他們積累的感情是無法用言語具體形容,在戰場上的默契,甚至也只要用一個眼神就可以傳遞。

然而只有十四人和燕玄一最終還站立着…即便燕玄一這種將領的心比一般人不知強大和冷硬多少,但這種結果也讓他根本無法接受。

……

血淚從燕玄一的臉頰上滑落。

燕玄一無聲的看著面前的一個個深坑。

因為黑蛇軍不是普通軍隊,所以他和黑蛇軍這些人也早已經知道了穴蠻因那一名大荒澤之後的女修行者而有了巨蜥騎士的存在。

然而巨蜥騎士對於黑蛇軍,對於雲秦軍方和整個雲秦帝國而言,依舊是個迷。

如何令這殘暴無比,純粹的力量大過普通修行者,普通軍士的刀劍都根本刺不破堅韌表皮的食人巨蜥臣服和甘聽御使,這是個迷。

巨蜥身上的騎士被殺死之後,巨蜥卻依舊還能認清敵我,依舊擊殺雲秦的軍士,不會誤傷穴蠻,這也是個迷。

如何能令這巨蜥在地下行走,這更是個迷。

從先前的軍情報告,所有雲秦軍方的判斷都是,這些巨蜥是事先通過穴蠻挖出的地道,潛伏在地下。

因為巨蜥的後肢雖然異常有力,甚至可以帶著數名全副武裝的穴蠻猛力的跳躍,一個跳躍甚至可以七八米的距離,但這巨蜥的前肢卻沒有後肢有力,並不善於挖掘。

但是此次是他們埋伏這些行進的穴蠻隊伍,這些巨蜥不可能事先就已經埋伏在這地下,所以先前雲秦軍方對於這穴蠻巨蜥騎士的判斷完全是錯誤的!

穴蠻必定有什麼可以讓這巨蜥快速在地下通行,陡然發動突擊的方法!

而且這個方法,包括穴蠻這種從地下突擊的戰法,肯定是那名女修行者教這些穴蠻的。

正是因為探查到有大隊的穴蠻極有可能從這片區域過,要去接應那名潰逃中的女修行者,所以黑蛇軍才會領命在這裡設伏,但燕玄一卻是沒有想到,在此處竟然會遇到這麼龐大的巨蜥騎士部隊…足足有超過四十頭巨蜥,在濃厚的黑色塵埃中和他們進行了慘烈至極的絞殺。

在丟下了三十多頭巨蜥的屍體之後,還有幾頭巨蜥,卻是還逃脫了出去。

這一片旅人芋林地方圓有十幾里,視線十分清晰,原本穴蠻大隊想逃也無法逃脫,會是一場十分輕鬆的大勝…然而這麼多數量的巨蜥騎士,這些巨蜥翻騰起的,令他們無法呼吸和阻擋住他們視線的黑色塵霧,卻是讓他們的這一戰變得如此慘烈。

燕玄一沉默了許久,直到他眼角的鮮血乾透。

他挺直了身體,對著地上所有這些身穿黑蛇鱗甲,變得越來越冷的軀體,敬了一個軍禮。

所有還和他一樣站立的黑蛇軍軍士,也同樣無聲的行了一個軍禮。

一切為了雲秦。

一切為了榮光。

這些夥伴已然永遠不可能再站起,然而他們還站着,所以他們還必須行使着自己的使命。

這樣實力的穴蠻大部隊想要穿過這裡…只能說明雲秦軍方的那麼多調動是有效的,那名來自大荒澤之後的女修行者,一定就在雲秦軍方圍困和壓迫的這個區域之內,所以無數的穴蠻才會從四面八方不計代價的趕來。

在慘淡的陽光照耀下,這十幾名黑蛇軍軍士的軍禮,閃耀着異常的光輝。

“嗤!”

軍禮畢,一名黑蛇軍軍士射出了一支燃燒的火箭。

張院長早就告訴過林夕,這個世上是不存在炸葯的,所以這個世上並沒有絢爛的焰火。

然而就在這支燃燒的火箭飛到最高,幾乎就將接近那壓得很低的雲層時,這名黑蛇軍軍士又射出了一箭。

這一箭準確無誤的擊中了已然開始下墜的火箭,箭尖和箭桿炸裂,一蓬粉末散開,燃燒,化成一蓬黃色的濃煙,在空中散開。

……

…...

林夕和巡牧軍正極小心的行走在大荒澤中。

陡然,他感覺到了什麼,抬頭,他看到東北方遠處的天際,有一團黃色濃煙在散開。

一名身穿一件如林夕熟悉的電影中死神長袍一般,連臉面都遮住的黑色長袍的嬌小身影遠遠的綴在林夕和巡牧軍的身後。

從身影來看,應該是一名嬌小瘦弱的女子。她身上的這件黑袍十分奇特,像是皮質,但卻不停的散發着氤氳的黑氣,如同永恆的黑夜。

驀的,她也停了下來,看向了那團黃色濃煙散開的天空,但幾乎與此同時,她的身影卻是驟然一僵,緩緩的轉身,望向她的左側。

她的左側是一片香蒲林。

“不要擔心,我不是你的敵人。”

一聲極輕極好聽的聲音從那片茂密的香蒲林中傳了出來,如同一陣輕風,卻是無比清晰的傳入了籠在永恆黑夜中的嬌小瘦弱女子的耳中。

一名臉上蒙着輕紗的紅衫女子背着一個琴盒,從香蒲林的一側繞了出來,明亮的雙眸打量着這名極其警惕,似乎隨時都會發難的嬌小黑袍女子,接着她又輕輕笑着,點了點林夕和巡牧軍的方位:“你這樣的修為,卻是能夠發現我的存在,想必也是得了獨特的傳承…你是青鸞學院的守夜者?如果這樣,那你和我的目的,應該是一樣的。”

永恆黑夜般的黑袍中,瘦弱女子並沒有因這名紅衫琴師的話而有絲毫放鬆,整個背部反而微微的弓了起來,明顯更為緊張和警惕,“你是什麼人?”她的聲音也低低的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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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白山、黑水、妖顏 第十二章 驚人,因為秘密後的好處

“我不能告訴你我是什麼人。”

紅衫女琴師有些歉然,甚至有些感慨與同情的看著籠在黑袍中的瘦弱女子。

她清楚的知道青鸞學院的守夜者背負着什麼樣的使命,正是如此,她才覺得這樣的使命讓這樣一名瘦弱少女來背負,顯得有些殘忍。

然而她這句話才剛剛出口,她的背部卻是也微僵,手心中有些微的冷汗沁出。

她慢慢的轉過了身。

一名顯得特別桀驁孤僻的獨目黑袍中年男子在她身後不遠處顯現了出來。

他的身上,背着一張過分巨大的長弓,整具弓身只比他的人短了沒有多少。

弓身寬厚,散着淡淡清冷銀光,如一輪彎月,弓弦淡黃,如成熟銀杏果的顏色。

籠在黑袍之中的瘦弱少女在看到這名桀驁孤冷的黑袍中年男子出現的瞬間,身體崩得更緊了些,但是看清這名男子身上的黑袍和他的面目之後,卻是反而徹底的放鬆了下來,只是不出聲的看著。

“冷月銀杏..佟韋,想不到你竟然都來到了這裡。”

紅衫女琴師看清了這名男子的獨目,也隨即有些震驚的想到了這名男子的身份。

這名獨眼黑袍男子,赫然正是青鸞學院傳授林夕和邊凌涵風行者箭技的獨眼講師佟韋!

“你知道我…你還看得出她是守夜者,如果我猜得不錯,你應該是在東林行省阻住了葉忘情的那名琴師,你到底是什麼人?”

帶著學院獨有的驕傲,如高山雪原中高崖上遺世孤立的蒼鷹一般的學院黑袍講師佟韋冷冷的看著這名紅衫女琴師,冷冷的問道。

“我能不能不回答?”紅衫女琴師苦笑。

佟韋搖了搖頭,“不能。”

能夠掌控風行者箭技…能夠在青鸞學院教導風行者的人,自然也是真正的風行者。

紅衫女琴師也十分清楚對方的身份,她也知道,真正的風行者除非在有絶對把握,在將對手一擊必殺的情形下,才有可能將自己的身影暴露在對方的眼中。

佟韋的“不能”兩字雖然簡單到了極點,但是她感覺得出佟韋的決心。

或許對於青鸞學院的這些真正嫡系而言…除了他們的人之外,這整個天下的人,都可以算是他們的敵人?或者說,他們從來不憚於將天下所有人視為敵人?

紅衫女琴師苦笑着,輕嘆道:“我是周首輔的人。”

“周首輔?”佟韋的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似乎這在他看來是根本不可能,不合邏輯的事,“為什麼?”

紅衫女琴師看著佟韋,輕聲嘆道:“他是帝國的首輔,但他同時也是一個父親。”

佟韋的眉頭更深的皺了起來。

在他和許多青鸞講師的眼中,中州皇城中那名才智和修為同樣強大的首輔,不是帝國的首輔,而是皇帝的首輔。

在他們的眼中,那人是最為的愚忠,絶對忠誠於皇帝。

這並非是要投靠雲秦帝國最大的靠山,而是他的心,本來就是這樣的。

朝堂之中,很多臣子的心,也是這樣的。

忠於天子,這是融於他們的血脈之中的東西…所以他們絶對不會做出違背皇帝意願的事。

然而現在,因為林夕…就連這樣的人物,在行事上都有了這樣的改變。

“看來有關他是學院這一代的風行者的傳言是真的…否則你不會在這裡。”

看著沉默不語的佟韋,紅衫女琴師的聲音又輕柔的響了起來,“早知道你這樣的人都會來…那他的安全還會有什麼問題?早知如此,我就不用花這樣的力氣一直跟着他了。”

佟韋只知道自今年春開始,雲秦已然不像先前那麼平靜,他也無從判斷,那名首輔因為林夕和高亞楠而產生的改變,會對將來造成到底是好還是壞的影響。聽到紅衫琴師的這句話,他緩緩的抬起了頭,冰冷桀驁卻是又帶著一絲凝重之意,搖頭:“未必。”

紅衫女琴師微微的變了臉色,“為什麼?”

佟韋看著紅衫女琴師,冷道:“不要小看了皇帝的決心…還有,煉獄山的修行者。”

“煉獄山的修行者?”

紅衫女琴師十分清楚煉獄山的修行者是何等強大的存在,但她十分清楚帝國最南疆域外的大莽和這裡相距不知道多遠,大莽的頂尖修行者,又怎麼會到這裡?

她知道佟韋說有,就肯定有,但她卻是怎麼都覺得不可思議,於是她又忍不住問了一句:“為什麼?”

“雲秦想知道這年春起,穴蠻變化的根源,想知道這裡的許多秘密。大莽自然也想知道。”

佟韋冷笑道:“一兩場的大捷和想要知道的秘密相比,又算什麼?若是雲秦或是大莽,能夠擁有巨蜥騎士大軍,那對於這世間的局勢,就會產生多大的改變?”

佟韋既然會對紅衫女琴師說這些,是因為他知道紅衫女琴師有資格聽他說這些,也知道許多人不知道的東西,也能理解這些。

果然,紅衫女琴師面色頓白,緩緩點頭,已然全部明白。

現在擁有巨蜥騎士的是穴蠻…若是擁有巨蜥騎士的是雲秦,那該如何?若是擁有巨蜥騎士的是大莽,那又該如何?

以雲秦帝國的財力和人力,若是知曉這些秘密,能夠培育出多少強大的巨蜥騎士?

若是成千上萬的這樣的大軍…這令她也根本難以想像,唯有心神震顫。

“我和你們合作。”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略微平靜了一下心神之後,紅衫女琴師沒有猶豫,看著佟韋說道。

……

……

林夕和巡牧軍到達了軍令所示的南星坡。

除了林夕之外,所有人都在劇烈的喘息着,渾身大汗,不得不將身上的黑甲都解開了些,用乾布塞進去擦拭掉甲衣裡面的汗水,以免接下來汗冷而消耗掉更多的體力。

正值中午。

巡牧軍幾乎是以極限的急行軍行進,才在命令規定的時限之內到達了這處地方駐防。

此刻所有巡牧軍軍人,包括辛微芥和康千絶在內,體力也接近極限。

在長年的訓練和交戰之中,所有這些軍士對於自己的體力恢復都有着很清晰的感覺…在這種體力的狀況下,除非有三個時辰以上不受任何驚擾的深度睡眠,才能將體力恢復到八成以上。

兩名行在隊伍之前的偵察軍士帶回了消息。

陳吟袖率領的鋒獠軍的確已經早就趕到了他們對面的刺棗丘,此刻正潛伏駐守在那裡,然而對照軍圖,實地看清這周圍所處的地形時,辛微芥便又是忍不住臉色極其難看的朝着地下狠狠的吐了口口水。

南星坡和對面的刺棗丘都是圓滾滾饅頭狀的土包丘陵。

刺棗丘的一側是一大片長滿浮萍狀植株的水泊,間或長着一叢叢比外面正常的蘆葦高大和粗壯數倍的蘆葦狀植株,從水色來看,水應該不淺,加之這裡的水澤都有大量淤泥,想要從那片區域涉水通過似乎不太可能。

南星坡這側則是一大片低矮的紅松林。

這種紅松林最大的特點,便是根系極其的旺盛,而且都糾結在一起,如同一層層厚網重疊在一起,而且這根系又是十分強韌,若是緩慢攀爬倒還可以,但若是想強行在裡面砍出一條路來,卻是極其的困難。

南星坡和刺棗丘這兩個丘陵的中間,卻是一個開闊的平原地帶,長滿了無數足有一人多高的荒草和一些如同檳榔樹一般,唯有頂部有樹葉的奇異高挑細樹。

所以要通過這方圓二三十里的區域,這夾在兩個丘陵之間的荒林地帶,便應該是唯一途徑,幾乎別無選擇。

這個區域之內雖然一共有三個丘陵,但是其中一個是在刺棗丘那邊的水域中間,沒有什麼意義,所以在戰略上而言,悄然在這兩個丘陵上駐防便十分正確,相當於看住了這方圓二三十里的區域,看住了這一片通道。

山丘上落下的箭矢等物,能夠對下方平地上的軍隊造成很大的殺傷。

然而南星坡這一個丘陵比對面的刺棗丘要低矮一些,而且除了一些荒草之外,這南星坡的山坡都十分平緩,只是長滿了一種叫做南星花的白色和黃色相間的夜間開放的小野花。而刺棗丘非但坡度要陡峭許多,而且上面長滿了長有尖利長刺的刺棗,即便是穴蠻的肌膚,想要強行從裡面穿越,也會被刺得疼痛難忍。

所以按照穴蠻的習性,恐怕遭遇到兩邊丘陵的阻擊時,極有可能就會選擇直接從這南星坡碾壓過去,直接從這南星坡上翻過去。

無論是按照人數還是實際戰力而言,巡牧軍和陳吟袖的鋒獠軍便應該換一個地方駐防,但是現在,偏偏卻是由他們巡牧軍來駐防這更加危險的南星坡!

辛微芥清楚這裡面的不公,但他是真正的軍人,所以他一定會堅決的執行軍令,而就在他準備下達全員分三批整修的命令時,他和所有的巡牧軍軍士,看到了東北側的天空,升騰起了一株艷紅色的烽煙。

如同一根巨大的血柱,直衝上天。

所有巡牧軍軍士的劇烈喘息都有些停頓。

一股異常壯烈的情緒在這山丘和大荒澤之中很多地方蔓延。

垂手而立的林夕,看著這血柱般的烽煙,也是感到了這股異常壯烈的氣息。

在龍蛇邊關,這艷紅色的烽煙,只代表一個命令,那就是死守...流盡軍隊最後一滴鮮血的死守。

這艷紅色的烽煙,不是發給他們一支巡牧軍,而是發給所有看得到這烽煙的所有駐防部隊…讓所有這些駐防部隊,不惜一切代價,死守駐守的陣地,不管面對的是何種敵人!

林夕和這整支巡牧軍,以及和他們一樣已經到達大荒澤中許多處地方的駐守部隊,他們依舊不知道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樣的事,但此刻所有看到這道烽火的部隊,都感覺到了這裡正在發生的事,極其的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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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白山、黑水、妖顏 第十三章 要你活着

林夕坐在還沒有開放的南星花叢中,用一根枯枝在面前的地上畫着圈圈。

他是夏副院長和蕭明軒認定的具有和張院長一樣“將神”天賦的人,學院自然在他身上傾注了比其餘任何身份的人更多的心血。

然而夏副院長和蕭明軒卻絶對不會讓林夕樂享其成學院的資源,直接讓林夕利用學院這座靠山,將學院直接當成手中的兵刃。

溫室之中絶對無法走出真正的強者。

無論是震懾一方的南宮蒼月,還是能以一人之力走入中軍,清洗一名一品大將和其親信的大莽修行者道邊李苦,都是依靠自己的力量,一步步成為了巔峰強者。

學院要讓林夕自己去思考,自己去探求,自己去修行。

因為對於夏副院長和蕭明軒而言…學院不可能是“將神”永遠的靠山,到林夕真正成為“將神”的那時,學院反而是要靠他。

經常不自己思考,就會忘記如何思考,判斷力就會越來越弱,越來越不夠聰明。

不自己修行,即便所有青鸞學院的丹藥和大補之物堆砌在一個人的身上,最多也只能讓人直上國士,因為修行者本身的改變,這個世界所有的靈丹到了國士修為之後便再也無用,而且純粹的靈丹堆砌,也只會讓修行者忘記真正的修行。

林夕並不知道夏副院長是在竭力引導,竭力讓他走着自己的將神之路。

但他已經習慣自己面對,自己考慮問題。

只是看似無聊而幼稚的幾個圈圈畫下來,他已經想明白了許多問題。

這樣的烽煙,只能說明進入大荒澤的邊軍部隊已然不少,而且必須要死守…這便只有一個可能,就是要封堵對於雲秦軍方極其重要的人物。

恐怕唯有讓穴蠻產生重大改變的領袖,才能令雲秦軍方如此不惜代價的大肆進入必定會導致大量犧牲的大荒澤深處。

要對付穴蠻這樣的領袖,一層網肯定是不行的,所以即便那名穴蠻領袖所在的部隊正巧從自己這裡突過去了,林夕可以肯定,雲秦軍方在自己巡牧軍的身後,肯定還有重重的佈置。死守令的發出,便表明雲秦軍方的層層部署已經徹底完成,已經到了最後要收官之時。

最後收官之時,便是這場戰役的最後絞殺之時。

大荒澤是穴蠻的領地,是他們的主場,這勢必會是一場驚天大戰。

林夕有時候的確不看重有些榮光,面對這種明顯帶著某種不公意思的駐防令,若只是他,他未必會遵守這個命令,但是他十分清楚,辛微芥和這些巡牧軍軍士和自己不同,他們絶對會不惜生命死守。

正是這種精神和榮光支撐起了龍蛇邊關,支撐起了這個帝國,所以他對這些軍士滿懷純真的敬意,所以他會和他們並肩作戰,他要盡一切力量,讓這些軍士和自己一起活着。

想清楚了這裡正在發生什麼樣的事之後,林夕閉上了雙眼,開始試着進入冥想修行,恢復魂力。

因為在一開始青鸞學院的魂力修行課上,他便知道,真正的強者,即便是在兩軍交戰的殺戮場上,也能進入冥想修行恢復魂力。

他,便是要成為這種強者。

……

“噗!”

一隻巨大的腳掌深深的踏入沼澤地的淤泥之中,卻是再無力拔出來,接着,隨着一聲最後的哀鳴,傷痕纍纍的龐大身軀傾倒在沼澤之中,再也無法爬起。

不知是區域太過寬廣,還是一直在裡面輾轉,尋找一條合適的出路,由三十頭受傷巨蜥和一百五十餘名穴蠻組成的身影龐大的隊伍,依舊行進在長滿巨大黑色蓮花的沼澤地中。

只是現在的這支隊伍,顯然已經又經過了一場激戰,算上此刻受傷太重而倒下不起的這頭巨蜥,整支隊伍也只剩下了八頭巨蜥和七十餘名穴蠻。

黑袍女子依舊坐在第一頭巨蜥的背上。

黑袍下面是綠色的斗篷。

綠色的斗篷遮着她眉目如畫的面目,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但是她綠色的雙瞳,卻是充滿着說不出的悲傷。

在她身後的這頭巨蜥傷重力竭倒下之後,整支隊伍不聽她的指揮停了下來。

四名身材最為高大,身上散發的熱氣最為灼熱的穴蠻到了她的面前,對她躬下了身體,對她說著唯有穴蠻和她能懂的話。

因為在穴蠻的傳說之中,從大荒澤的東端天地中走來的綠瞳者本來就是上天派來幫助他們的聖靈,而她自從進入大荒澤中之後,教會了穴蠻很多東西,讓所有的穴蠻部落都意識到她的存在對於他們而言有着什麼樣的意義,所以所有穴蠻部落都以她為聖女,對她的任何話,任何命令,都奉為上天降下的神諭,從來不會有絲毫反對,更不用說是違抗。

然而現在這些穴蠻,卻是第一次違抗她的命令,停了下來,請求她離開。

並非是因為她率領的這一戰大敗,並非是懷疑她,想要捨棄她,他們請求她離開,正是因為她在他們的眼中,依舊是任何東西所不能改變的聖女。

只是因為他們明白,她一個人逃,比帶著他們這些人一起逃要容易和簡單許多。

只是因為她帶著他們這些人一起走,幾乎不可能逃過雲秦那些精鋭軍隊和強大修行者的追蹤。

他們要她生。

但是她又怎麼可能拋下這些人?

正是因為她的一些失誤,一些對雲秦軍方和修行者的強大的錯誤判斷,所以才導致了這樣的大敗,她現在又怎麼忍心獨自離開?

她悲傷着,面對這些穴蠻的請求,決然的搖頭拒絶。

回答她的拒絶的是鮮血。

這四名穴蠻中最為強大的武士同時揮動了自己所帶的兵刃,朝着自己的喉嚨斬去。

她驚惶,嬌小的身軀從巨蜥的身上飄了下來,然而她拚命全力,從她身上迸發的磅礴氣息也只是將她面前兩名穴蠻手中的兵刃打得飛出,另外兩名穴蠻的手中兵刃,還是落在了自己的咽喉上,鮮血發出嗤嗤的聲音,順着冰冷的金屬兵刃表面噴灑在空中。

她的綠瞳中有滾滾的熱淚落下,然而她看到,剩餘所有穴蠻,都決然的將自己手中的兵刃舉了起來,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她失聲痛哭,像無助的普通女孩一樣失聲痛哭,但她只能點頭。

這一名牽動了整個雲秦帝國的綠瞳女子,像普通女子一般失聲痛哭着,踩着黑色的蓮葉,孤身離開。

……

傍晚的大荒澤是一天之中最為壯麗之時。

夕陽的光輝將壓在大荒澤上方的烏雲和瘴氣渲染出各種壯麗的色彩。

辛微芥在林夕前方的一處高坡最頂端沉默的趴着。

對於行軍打仗和戰略之事,他比林夕想得還要透徹,自那艷紅的烽煙燃起之後,他便改變了原先的命令,讓所有巡牧軍全員靜修,他甚至沒有派出崗哨,只是和康千絶兩人輪流值守。他也沒有令巡牧軍挖陷坑等防禦工事。因為他十分清楚,在這種坡度的山坡上,除非能挖出一個個深達三米的陷坑,否則對沖襲而上的穴蠻戰士起不到什麼作用。至於其它大型工事,以巡牧軍現在的體力,也根本不可能完成。說到底,巡牧軍本身就是搜捕的巡邏軍,並非是配備了許多強力軍械的強力部隊。

夕陽未落,天邊更是異樣的血紅。

忽然間,辛微芥的身體微微一僵,彷彿突然被一團寒冷的空氣凍結住。

他看到兩處山丘之間,在暮色中略微顯得有些模糊的荒草和林地之間,有了些不尋常的律動,而且這方位,來自於龍蛇山脈的方向。

他知道有些事終於來臨,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之後,他往後彈出了一塊石頭,彈到了他在身後一塊低地中熟睡着的康千絶的身上。

康千絶睜開了眼睛,他用力的眨了兩下眼睛,瞬間變得清醒,隨着他一聲極其的呼喝,所有巡牧軍軍士全部睜開了眼睛。

在這些巡牧軍軍士貓着腰無聲的朝着這南山坡最高處集結時,林夕也睜開了眼睛。

他提起了身旁放著的神梨木弓和一袋黑色箭矢,無聲而敏捷的到了辛微芥的身旁。

就在這時,一枝黑色的羽箭,帶著淒厲的風聲,從對面鋒獠軍所在的刺棗丘中飛射了出來,射向了那片有些不尋常律動的荒草林中。

因為力量不足,即便是從山丘頂部拋射而出,這支黑色羽箭還是在距離那處有不尋常律動的荒草林有四十餘步的地方墜落,再也看不見任何的痕跡。

沒有任何雲秦軍隊用以甄別的口令發出,這並非是想要從這裡通過的雲秦軍隊。

一些沉悶如野獸咆哮般的低吼響起,一名名異常高大的身影,開始在荒草林中往前狂奔,想要突入更深、更廣闊的大荒澤中去。

巡牧軍中所有箭手全部站了起來,即便他們的瞳孔都是隨着越來越多的高大身影的凸顯而劇烈的收縮着,十九條黑色的持弓身影在這天地間顯得異常微不足道,但他們還是不惜一切的站立了起來,舉起了手中的弓箭。

“你們還不到射程,先不要射,等到了你們的射程之後,我會讓你們動手。”

就在此時,林夕無比肯定的聲音傳入了他們的耳中。

林夕對於軍隊的指揮尚且遠不如辛微芥,但是對於弓箭射程,他卻是有着絶對的把握。

就在所有巡牧軍箭手因為他的話而停頓時,他已經極其流暢的捻起了一枝黑色羽箭。

“嗤!”

一道黑色的流星,帶著肉眼難見的渦流,狠狠的墜落。

一名狂奔着的高大穴蠻,陡然如同被一根巨木撞中,一團血花從他的身上迸射開來,他的身體,也如同一截木頭,狠狠的衝撞在大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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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白山、黑水、妖顏 第十四章 這便是戰爭

所有的巡牧軍軍士都心中清楚林夕的箭技必定十分驚人。

昨日夜間,正是那一聲聲的箭鳴破除了籠罩在他們身上的死亡陰影,給他們帶來了光明。

但這也是他們第一次親眼目睹林夕在這樣的距離下施射。

南星坡的垂直高度不到一百三十步,大荒澤之中的風速很緩,流動極其穩定,對於林夕而言,在這樣的高度命中目標,根本不算什麼,他甚至只需要用普通的箭矢,就可以做到如此。

但這樣的一箭,對於這些軍人而言,卻已經是極其的震撼。

然而這樣的震撼對於他們而言卻是並未停止。

“嗤!”

就在那名穴蠻被射殺,身體沖得地上無數折斷的荒草飛起之時,第二支帶著淒厲嘯鳴的黑色箭矢便又已落在了第二名衝在最前的穴蠻的身上。

這名穴蠻再次狠狠墜地,撞起一片泥土和草屑。

“嗤!”

“嗤!”

“嗤!”

整個天地間,似乎完全被這種淒厲的風聲所充斥。

所有這些巡牧軍軍士無比震撼的看到,林夕的整個人和手中的弓箭似乎形成了一個無比和諧的整體,在奇異而迅捷的韻律之中,他手中的箭矢如同有自己的生命一般,帶著凜冽的殺意,一支支的落下。

林夕並非是和邊凌涵一樣擁有真正風行者潛質的人,但是他卻是得了真正的風行者傳承,而且他的箭技一直都比邊凌涵還要強。

沒有一箭落空。

一箭便是一名穴蠻仆倒在地。

他雖然還不是真正的風行者,但是已經將風行者的強大詮釋得淋漓盡致。這種驚人的殺傷,也正是世間所有和雲秦為敵的人,極其忌憚,一定要想方設法將風行者殺死的原因。

林夕肅殺的不停控弦,持羽,他不喜歡戰爭,但他知道這便是戰爭。

細高的荒樹林遮掩着大多數穴蠻的身影,但穴蠻狂奔時造成的草地和這些細高樹木的劇烈波動,卻是可以讓人很清楚的對人數有個最為直觀的判斷。

這並非是穴蠻小隊,而是人數超過百人的穴蠻大隊。這支穴蠻大隊是從他們的後方繞路,繞了過來,想要去接應被雲秦大軍圍困封鎖着的某個人或是某支穴蠻隊伍。

他看得出這些穴蠻還未到他身旁這些巡牧軍手中的黑石強弓的射程之內,所以他依舊沒有發令。

然而就在此時,對面刺棗丘上,一陣密集的箭雨卻是已經呼嘯而出,朝着下方這片開闊地帶拋射了下來。

林夕的目光驟寒。

這一陣密集的黑色箭雨氣勢異常的驚人,然而也是因為射程不足,無法真正落到這些穴蠻的陣中,只是落在了穴蠻大隊的邊緣,激起了無數迷離的破碎青葉。

一聲如雷般的暴吼驟然壓倒了這天地之間所有的聲音,自紛亂至極的荒草從中響起。

一名穴蠻出現在所有人的視線之中,朝着林夕和巡牧軍所在的這南星坡開始狂奔。

這是一名身材異常魁梧,至少超過兩米的穴蠻,剃成了光頭,頭上和身上都佈滿了刺青和傷痕。

他身上的氣息卻是異常灼熱,這使得他身上青色岩石般的肌膚上,竟然散發着一層淡淡的紅光。

無邊落木蕭蕭下。

地上無數折斷的草葉被他帶起的狂風捲至半空之中飛舞,簌簌作響。

他的身上披掛着一塊塊異常寬厚的金屬厚甲,每一塊都不像一般穴蠻身上的那麼細小破碎,在他身上組成了一件近乎完整的甲衣,他胸口的厚甲是完整一塊,護住了他咽喉下方至大腿所有的區域,森冷厚重的金屬上,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青色的符文。

這是從雲秦修行者的魂兵重鎧上拆卸下來的一塊胸甲!

這名穴蠻雖披這些厚甲,身形異常沉重,但是每一步跨出,竟能越過五至六米的距離,完全就像一塊隕石衝擊下來,在地上彈動。

辛微芥和康千絶的手腳瞬間變得冰冷。

在雲秦軍方和穴蠻絞殺的數十年間,雲秦軍方也早已發現穴蠻之中有少數力量和速度遠超一般穴蠻的強者存在。

這種強者在劇烈動手之時,血液的溫度和流淌的速度遠遠高出正常水平,以至於他們身體的溫度都會異常灼熱,這種穴蠻,就相當於是穴蠻中的修行者,在穴蠻中的比例,甚至比雲秦修行者在雲秦軍中的比例還要少,現在竟然是有這樣的穴蠻,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

…..

自這名穴蠻如雷暴喝躍出之時,林夕眼中的天地之中在這一瞬便只剩下了這名穴蠻。

在辛微芥等人只來得及看清這名穴蠻身披近乎完整的甲衣,身上隱隱散發淡淡紅光時,他就已經看清了這名穴蠻身上幾乎每一塊的鎧甲,以及手中一面極其龐大的大盾。

這面大盾超過半人的高度,同樣是來自一件重型魂兵鎧甲的整塊胸甲或是背甲,看上去異常堅厚,邊緣一圈卻是已經被磨成鋒利的刀刃,這使得這面巨盾在這名穴蠻的手中,即是一件極佳的防禦武器,又是可以輕易的將一匹戰馬都切削開來的重型兵刃。

林夕的右手離開了腰間斜掛着的箭囊,反手從自己背上的布囊中抽出了一根通體散發着金屬光澤的黑色箭矢。

“嗤!”

一聲異常淒厲的破空聲再次響起。

在這名穴蠻剛剛躍起的瞬間,這支顯得異常沉重,速度比方才任何一支箭矢都要快的黑金箭矢,瞬間抵達了這名穴蠻的左腿,撞擊在他大腿上的一片鎧甲上。

這名穴蠻手中的大盾因為他的往下揮舞,因為速度的驚人,都化成了一條森冷的金屬長河,然而因為他在躍起之時,雙手都是習慣性的往上揮起,這面盾牌也是高高的揚起的,所以即便他有着如此快的反應和驚人的揮舞速度,卻依舊無法阻止這一支箭矢。

隨着一聲劇烈的金屬撞擊聲,這名穴蠻的左腿上幾乎同時冒出了一團耀眼的火星和一團熾烈如燃燒的血霧。

穴蠻落地。

黑色的精金箭矢穿破了金屬鎧甲,扎入了他的左腿中,讓他的整條左腿微微的震顫着,但是這名穴蠻卻是依舊頑強的狂奔。

所有原本想強行從荒林中穿過去的穴蠻,也全部朝着南星坡開始狂奔。

林夕沒有絲毫的停頓,一箭箭連續不斷的射出。

他的箭矢已經不再射向那名中了一箭都似乎全無妨礙的穴蠻修行者,而是落在了後方跟隨着這名穴蠻修行者身後湧來的穴蠻大隊中。

每一箭都準確的落於一名穴蠻的身上,噴湧出一團血光。

只是瞬息之間,便又有五名穴蠻戰士重重的倒下。

“放!”

林夕發出了命令。

所有呼吸急促,神經已經和弓弦一樣繃緊到極致的巡牧軍箭手終於得到解脫一般,在心底深處發出了一聲咆哮,以他們平生最快的速度,不停的拉開弓弦,不停的射箭。

又有數名穴蠻厲吼着倒地。

然而在這些穴蠻拚命的揮舞着手中兵刃的格擋下,這十幾名箭手所能激發的箭矢顯得太過羸弱了一些…而這些穴蠻的數量,對於他們這支巡牧軍而言,又太多了一些。

至少有八十餘名健碩到了極點的穴蠻,開始沖坡,粗糲厚實的腳掌,重重的踩踏在即將開放的南星花上。

“為了雲秦!”

“為了榮光!”

辛微芥拔出了兩柄黑色的長刀,發出了大吼。

他身旁所有的巡牧軍軍士,臉色都是十分的蒼白,但面對著這恐怖的青色岩流,卻是沒有一人退卻,全部發出了如野獸般的瘋狂大吼。

在沒有強力軍械的支持下,即便是和先前一樣結成盾陣,也根本無法抵擋得住這麼多穴蠻的衝擊。

對於他們而言,為帝國捐軀的最後時刻來臨了。

“你們不要衝!”

“這是軍令!”

然而就在此時,一聲極劇極厲的聲音卻是從林夕的口中迸發而出。

讓他們所有人的呼吸為之停頓的是,林夕開始動步,整個人在一瞬間的靜止之後,便化成了一條黑色的風,從坡頂衝向了這條沿著坡衝上來的青色岩流,衝向了那名蠻神一般,手持着巨大盾牌飛縱而上的穴蠻修行者。

和這條青色岩流相比,他的身形顯得無比的微不足道,然而卻散發出說不出的凜冽的氣息,使得泰坦巨人般的那名穴蠻都是不由得眼神微縮,雙目之中泛起了更濃的紅光。

三枝黑色箭矢從林夕的身前爆射而出。

於狂奔中射完這三箭,林夕反手將神梨木弓丟了出來。

神梨木弓拋出了長長的弧線,落向辛微芥等人的身後。

神梨木弓還未落地,三枝黑色箭矢已經分別落於三名穴蠻的身上,發出了在血肉中穿行的聲音。

“等下朝我射箭!這是軍令!”

三名中箭穴蠻或傷重,或因箭矢的衝力和疼痛無法保持平衡,重重撞在地上之時,林夕更為冷厲的命令聲再度響起。

他聲音中的決然、不容違抗之意和軍令二字,帶著無形的魔力,使得所有這些巡牧軍軍士滯在了當地。

一聲更加暴烈的如雷般暴喝從手持巨盾的穴蠻修行者口中發出,他右手單臂揮動這面巨盾,狠狠的朝着瞬息之間便衝到他身前的林夕攔腰斬去。

時間在這一瞬似乎凝滯了。

在寒光逼人的鋒刃幾乎和林夕身上的衣衫接觸在一起之時,他的整個人才驟然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後仰,整個人就貼著這面巨盾的下方滑了過來。

一片黑色衣片和數縷飄揚出來的頭髮被鋒利的盾刃切了下來,飄灑在空中。

然而與此同時,林夕的手中卻是已經拔出了負在背上的淡青色長劍。

他的身上也散發出了微微的黃光,他手中的長劍拍擊了出去,劍身狠狠的拍擊在了他那一支釘在這名穴蠻腿上的破甲箭上。

原本大半露在外面的精金箭矢,被他這一劍橫拍,“噗”的一聲,全部沒入這名穴蠻粗壯至極的腿中,箭尖從他大腿後側穿出,叮的一聲,撞擊在他大腿後側的一片金屬厚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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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白山、黑水、妖顏 第十五章 殺破陣

灼熱至極的鮮血從穴蠻修行者的大腿後側狂湧而出。

“當!”的一聲巨響,金屬巨盾狠狠的砸擊在地上,地上驟然出現了一個深深的凹坑,四溢的強大氣流讓山坡上的泥土和生長在上面的南星花都形成了一圈波浪狀的漣漪。

“轟!”

所有巡牧軍軍士再次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厲吼聲。

他們體內所有的熱血,也近乎沸騰。

他們看到林夕的身體在這片漣漪中翻滾着,跳躍起來。

穴蠻修行者狂吼轉身,提起巨盾朝着剛剛躍起的林夕縱躍而出,但是他左腿上的傷勢,卻是讓他的身形有些不穩,動作無形慢了許多。

林夕已然站穩,他的呼吸已然有些急促,臉色也有了些異樣的緋紅。

平時有着魂力的支持,就算狂奔個數百步,也消耗不了他太多的體力,但是方才連續動作,揮出一擊以及閃避對方的反擊,急劇的爆發卻是使得他的體力出現了大量的消耗。

然而他卻沒有絲毫的停留。

他的雙腳以驚人的頻率在地上點動,整個身體就好像一條甩過的柳枝一般,傾斜着到了這名穴蠻修行者的身側,一劍貼著這名穴蠻修行者的肩甲,急速的摩擦着金鐵,貼著縫隙,切向了這名穴蠻修行者脖頸上凸起的一根大動脈。

穴蠻修行者身上微紅的光華驟然又濃厚了些,周圍的溫度都瞬間上漲了幾度。

在淡青色的劍鋒滑入並不甚嚴密的盔甲間隙,已經割破了他的肌膚時,這名臉型異常方正的巨漢左手拍在了自己的肩上,劍身和貼著的金屬發出了更加刺耳的摩擦聲,但是卻像卡入石牆的蟲豸一般,再也無法前進半分。

左手壓死長劍,他右手的盾牌,便朝着林夕連着長劍的手切了下去。

林夕直接棄劍,穴蠻修行者翻盾,橫拖。任何穴蠻戰士都是天生的武者,尤其對於這名穴蠻修行者而言,這件魂兵重鎧磨製的盾刃已經用了很久,如同他自己的右手般靈活,所以在他看來,這一翻一拖,就像自己的手掌做一個旋轉的手勢,對方絶對無法來得及閃避,手臂就算不被切掉小半,也要被瞬間削掉一大塊的血肉。

“嗤!”

和他腦海之中的軌跡一樣,異常鋒利的盾刃撕開了林夕手臂的衣物,然而接下來發出的卻並不是切削血肉的聲音,而是鋒刃和堅韌金屬的劇烈刮擦聲。

一蓬火星在林夕的右臂上綻放。

他的整個身體卻是捲縮了下來,如同狸貓一般從穴蠻修行者的身旁翻滾躍了出去。

他的手中出現了一柄翠綠色的短劍。

翠綠色的短劍再次狠狠的刺入了穴蠻修行者被箭矢洞穿的大腿血肉之中,切斷了這大腿上幾乎一半的筋肉,拖出了一條巨大的傷口,甚至將掛着的一片金屬厚甲都刮飛了出去。

穴蠻修行者發出了震天的慘嚎。

即便是像他這樣意志堅強的穴蠻戰士,也無法承受住一條大腿被切開一半的痛楚。

“當!”

他手中的巨盾砸落在地上。

他這條被切開了一半的傷腿無法承受他自身的重量,他看似永遠都不可能會倒下的龐大身軀,倒了下來,單膝跪地。

“放箭!”

坡上,一名持弓的三司巡牧軍軍士發瘋般的大叫了起來。

他是根本沒有任何權限發號軍令的,在這種時候發令,實則已經是違反軍規,但是看到自己身周的其他箭手因這震撼的一幕而出現停頓之時,他卻是忍不住用自己的所有的力氣喊出了這兩個字。

因為此時,林夕已經躍過了這名單膝跪地的穴蠻修行者,繼續衝下。

而其餘那些狂衝而上的穴蠻戰士,已經距離他不到二十步。

他明白了林夕的所有用意。

讓反而近乎一倍於巡牧軍數量的穴蠻戰士衝上這坡頂的話,對於巡牧軍而言完全就是單方面的屠殺。

所以林夕一個人衝了下去,他要一個人截住這整個一支穴蠻大隊!

以穴蠻的野性,他們絶對不會分出一股沖坡,絶對會一湧而上,先行殺死此刻他們面前的雲秦軍中最為強大的箭手。

林夕是修行者,即便面對這名神靈一般的巨人穴蠻,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間,也讓對方重創跪地,但是他們所有人都清楚,除非是那些可以將修行者都當成普通人的絶世強者,否則被這些力量和速度同樣驚人的穴蠻戰士圍困其中,也都會被很快活活堆死。

所以林夕在衝出時,才會下令讓他們對他射箭。

因為唯有他們的箭矢對他身周的穴蠻造成限制,他才有可能在亂陣中衝殺,不會被這些穴蠻像一堵堵牆一樣直接圍死。

沒有人質疑他這一聲軍令。

他這一聲嘶吼發出之時,其餘所有巡牧軍軍士也都全部明白了林夕的用意。

他們的胸中有熱血,他們的眼中有熱淚。

每一名箭手,都以超過平時極限的速度拉動弓弦,不停的放箭。

……

林夕的自身,如一支黑色箭矢射入了穴蠻大隊之中。

一瞬間,他就和三名穴蠻戰士“撞”到了一起。

他的晨光長劍已然不在手中,手中握著的只是從薛萬濤身上得到的“深春”短劍,所以他的整個人在幾乎撞入當前一名穴蠻的懷中之時,劍尖才在這名穴蠻的腹上劃開了一條傷口,緊接着身體從這名穴蠻的腋下滑步而過,躲開了另外一名穴蠻擊向他後背的鐵鎚,在旁邊一名穴蠻悍勇撲來之時,他腰部一擰,半蹲了下來,又是從那名穴蠻的身側掠過,劍走刀勢,在這名穴蠻的肋骨之間切了過去。

林夕的精神集中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只是一個照面,他就重創了三名穴蠻戰士之中的其中兩名,然而這些穴蠻戰士的身體比起一般軍士不知道要強壯多少,兩名穴蠻儘管身上鮮血狂奔,卻是都沒有倒下,都還有戰力,而且他必須還要注意不被巡牧軍射出的箭矢擊中。

和直擊矛陣中一樣,他絶對不能有任何的停留,一定要保持連續不斷的移動,只要他的身形稍有遲滯,被任何一名穴蠻抱住,拖住,就肯定會有兩三件不同的兵刃落在他的身上。

自己軍中落下的箭矢、各種不規則的兵刃、這些穴蠻的身體…他現在面臨的情形比他之前任何試煉時遇到的情形都要困難。

之前他在三茅峰中在雲秦地方軍中衝殺之時,還是不想殺死無辜的雲秦軍人而故意留手,但此刻,他卻是只能竭力做到自己的每一劍都擋住一件對自己而言致命的兵刃,或者在這些穴蠻身上帶出一條傷口,而無法奢望自己的一劍就能令一名穴蠻喪失戰鬥力。

他不能急,只能慢慢磨,畢竟再強悍的身體,傷口多了,血流得多了,氣力也會衰竭,也會死去。

因為精神前所未有的專注,林夕甚至覺得自己的動作和周圍的空氣流動都變得比平時慢出了許多,但實際他的每一個動作的速度,卻是都超出了平時的極限,他的渾身肌肉和骨骼,都因為他這超出平時極限的速度和動作,不停的發出噼啪的輕微爆響聲。

對面的山丘上,陳吟袖只是沉冷無聲的看著,根本不發出任何的命令,似乎這樣的戰鬥根本和他無關。

但是他的瞳孔卻是也在不斷收縮着,他身後所有對他絶對忠誠,對他的命令完全服從的鋒獠軍軍士,呼吸也都變得異常沉重,身體也都產生了莫名的震顫。

林夕自己精神前所未有的集中,超出了平時的極限,在穴蠻陣中衝殺,他自己是沒有感覺,但他此刻在穴蠻陣中衝殺的情景,落在別人的眼中,卻是分外的震撼。

他已經被穴蠻團團的圍了起來,幾乎成為了這支穴蠻大隊的中心。所有的穴蠻此刻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將手中各種各樣的兵刃往他身上砸去。

他不停的以各種各樣的姿勢躲避着這些穴蠻的砍殺,幾乎就像是在人堆之中鑽來鑽去,很多他的姿勢看上去都失去了重心,看上去給人要跌倒的感覺,然而他卻是偏偏又沒有跌倒,他的身體始終保持着極快速的移動,相反他身周的那一名名穴蠻身上,卻是出現了一條條觸目驚心的傷口,鮮血始終圍繞着他噴灑。

一波波的箭雨,始終不停的跟着他,在他的身周不停的灑落。

只是頃刻之間,已經有十幾名穴蠻或是直接被他所殺,或是被落下的箭矢射殺,屍體橫臥在地。

……

林夕甚至不知他這一陣衝殺已經殺死了十幾名穴蠻戰士。

他只是覺得因為連續劇烈動作,呼吸無法通暢,吸氣總是不夠之下,他的胸口變得越來越為灼熱,雙手雙腳都開始有些痠軟。

就在此時,他聽到一聲恐怖的風聲,朝着自己的後背襲來。

微轉頭之間,他頭皮都是微微一炸,那名原先跪倒在地的穴蠻修行者,竟是硬生生的站了起來,將手中的巨盾投了出來。

在他極其恐怖的力量投擲下,這面巨盾完成化成了一片旋轉的流光,瞬間旋自林夕的身前,劇烈的風聲幾乎讓林夕的眼睛都無法睜開。

在這生死關頭,林夕丹田之中的魂力就像是自己迸發一般,滾滾的熱力瞬間充斥自他的全身,讓他的頭髮都直直的飄灑了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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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白山、黑水、妖顏 第十六章 移動堡壘

“錚!”

林夕體內熱意噴湧,一劍自下往上挑起,竟硬生生的將彗星般襲來的巨盾挑得斜飛了出去。

但一劍挑飛比恐比他還要重的這面巨盾,他的整個身體熱意一消一間,瞬身竟有些發軟。

雖然他此刻體內的魂力並未消耗光,但在連續突破極限,再加上這一個爆發之下,一直得不到任何喘息的身體在這極短的時間內還是有些恢復不過來。

以他此刻的情形,只要有停下來深呼吸幾次的休息時間,就可以恢復過來,但此刻他根本沒有任何休息的時間。

只在這身影微滯之間,一道刀光兜頭砍了下來。

林夕應變極快,一個跌撞,直接撞入了對方的懷裡,用肩扛之力,硬生生的將這名穴蠻撞得飛了起來。

但就在他這新力未生之際,一柄長柄戰斧已經從背後砍了下來。

噗哧!他的身體幾乎觸電一般,光是肌肉骨骼自己直覺迸發出來的力量,使得他的身體又硬生生的往前移出了不少,但長長的斧刃拖下來,拉開了他背上的黑衣,在他的背上脫出了一條足有兩尺來長的血口。

眼見此幕,坡上所有巡牧軍軍士都是忍不住發出了一聲驚呼。“嘶!”受到疼痛的刺激,林夕猛的倒抽冷氣,胸肺之中由於呼吸的不協調甚至隱隱生痛,有血腥氣升騰起來,但是受這疼痛的刺激,他體內的魂力又是一炸,他的身體卻是反而超過了這一瞬間的極限,又生出諸多的氣力。

他的身體猛的往前一滑,在前方狠撲過來的一名穴蠻手中的大刀斬到他身上之前,手中的短劍已經在對方的腰間戳了一戳。

血箭射出,似是正好戳中了體內的重要臟器,那穴蠻全身力氣頓時鬆懈,整個身體好像抽了筋一樣軟了下去。

林夕背上也是鮮血流淌,但精神、感知的潛力也是被徹底激發了出來,身外的一切反而變得更加清晰,在上方巡牧軍軍士的驚呼聲中,他的心中卻是反而有一絲驚喜之意升騰而起。

他的身後,出現了一個可以給他一些喘息時間的難得的空當。

這個空當,是方才穴蠻修行者全力投擲而來的巨盾留下的,巨盾如旋轉的彗星襲來之時,沿途的所有穴蠻紛紛往兩旁躍出,便形成了這樣的一個空當。

雖然這個空當在飛快的消失,但對於他而言,卻像黑夜中的一條光路般清晰。

林夕的腳步急劇的滑動,切入了那個空當。

一切入這個空當,林夕頓時只覺壓力一輕,“噗!”“噗!”兩聲,三步之間,兩名距離他最近的穴蠻戰士的喉嚨全部被他手中的翠綠色短劍劃開,血如泉湧,無法呼吸而發出古怪的聲音,在空中僵立,一時將倒而不倒。

看到林夕負傷卻反而更勇,坡上的巡牧軍軍士都是沸騰的熱血憋在胸口要衝,但是生怕反而擾亂林夕的心神,又不能沖,一時之間許多人都硬生生的將牙根咬出了血來,唯有那十幾名箭手忘乎一切的拚命拉弓,拚命射箭,就連許多人手指已經被弓弦磨得鮮血淋漓也是無所察覺。

林夕調整着自己的呼吸,又是連跨出十幾步,壓力反而更輕,深吸一口氣,一個往前縱躍,甩開後面一名飛撲上來的穴蠻戰士,感覺自己吸入的這口新鮮空氣和丹田處流淌而出的魂力在自己體內源源不斷的化成新生的氣力時,他卻是恍然發現,自己居然已經是硬生生的殺進殺出,從穴蠻的陣中殺出了一條路來,一直衝殺到這一大團穴蠻的邊緣,已經衝到了距離穴蠻修行者不遠處。

此刻這名穴蠻修行者腿上的傷口雖已經被他用數根粗糙的皮繩死死的紮住,但因傷口實在太大,依舊在不停的流着鮮血,使得他青岩色的面目都顯得異常的蒼白。

然而見到林夕衝殺出來,這名穴蠻之中的強者還是發出了一聲震天的暴喝,他左腿上的皮繩全部瞬間崩裂了,他的整個身體再次令人心悸的飛縱了下來,如一座小山直接壓向林夕的身軀,他手中握著林夕的晨光長劍,在空中揮出,帶出了風雷之聲。

林夕的身體也再次迸發出狂暴的力量,一團團泥花在他腳下綻開,於一息之間他便連踏了數步,將後方追來的所有穴蠻都遠遠拋開,在飛縱在空中的穴蠻修行者甚至來不及躬下身體之際,他就已經搶到了這名穴蠻修行者的下方。

渾身披掛着沉重金屬鎧甲的穴蠻修行者飛在空中。

林夕在他的腳下。

林夕的頭仰了起來。

這名穴蠻修行者感覺到了致命的氣息,身體本能的直覺,使得他發出了一聲暴喝,儘可能的將腳綳直,猛烈的朝着林夕的頭頂踐踏下去。

一圈漣漪從林夕的腳下震盪而出。

這是純粹的力量。

林夕雙手持劍,所有的力量從他體內迸發,匯聚成了朝天的一刺。

劍尖從這名穴蠻強者沒有防護的腳跟中刺了進去。

穴蠻修行者發出了震天的狂吼,他想要不顧自己的損傷,繼續踐踏下去,踏碎林夕仰着的頭顱。

但是劍尖刺穿了他的血肉,刺穿了他的腳跟,刺入了他的腿骨之中。

經常用徐生沫給他的那個青銅小盒練習的林夕,在這一瞬間將精準做到了極致。

他的劍身穿入了腿骨中空中,在骨髓之中穿行。

難以想像的痛苦令穴蠻修行者的身體劇烈的抽搐,這一腳踐踏,卻是無論如何都難以做到極致。

他狂嚎着從林夕的頭頂飛了過去,連手中的晨光長劍都在抽搐中無法握緊,掉落下來,斜插入土。

鮮血如柱噴灑在林夕的身上。

林夕轉身,拔出斜插在坡中的淡青色長劍。

他重重的落地,再也無法站立,在地上撞出了個凹坑,在山坡上連續翻滾。

林夕左手淡青色長劍,右手翠綠色短劍,一時站立不動,看著坡下的穴蠻大隊。

“轟!”

南星坡上巡牧軍陷入了瞬間的死寂,隨即,發出了一聲難以想像的震天狂吼。

似被林夕這一刻的凝視和這一聲充滿說不出隱忍鐵血氣息的狂吼所震懾,所有穴蠻往坡上狂奔的腳步都停頓了下來,接着所有這些穴蠻,開始潰退。

林夕劇烈喘息着,看著這些穴蠻。

直到此時,他才看到,原本這支足有百人的穴蠻大隊,在退去之時卻是只剩下了六十幾人。

他先前的連射,之後的衝殺,巡牧軍的箭射之下,巡牧軍這方沒有任何一人死去,卻是殺死了三十餘名穴蠻戰士。

在只有他這樣一名修行者坐鎮的情形下,這是一個根本難以想像的戰績。

對面的刺棗丘中,所有的鋒獠軍也都陷入了徹底的沉默之中。

……

依舊有黑色箭矢不停的落下。

林夕感到了些許的疲憊,心中有些欣喜。

這是戰爭…陷於這樣的戰爭之中,沒有對錯可言,他不會為了殺戮而欣喜,但他想要保護的這些雲秦軍士全部活了下來,他心中便欣喜。

他緩緩的轉過了身來,想要對著這些因為他的軍令而無法衝下來的巡牧軍軍士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

但就在此時,他卻是驟然覺得有些不對,身體微僵。

穴蠻落敗,有能力的話一定會將同伴的屍首帶走,但是此刻,這些穴蠻卻是只帶走了傷重無法行走着,卻是沒有將死去的穴蠻帶走。

也就在此刻,他陡然感覺到了身下的地面,有了一絲微微的震顫。

這一絲微微的震顫,在南星坡的坡頂,卻是變成了地面的跳動。

所有巡牧軍軍士的目光都落到了自己的腳下。

只在此時,數名巡牧軍軍士腳下的地面,驟然崩塌。這幾名黑甲軍士隨着土方,驟然陷落了下去。

一個龐大的獸頭從翻轉的泥土中拱了出來,隨即,是一個龐大的身軀。

幾乎一半的巡牧軍軍士站立不穩,飛跌了出去。

巨蜥騎士!

這是已然在這次大會戰之中,穴蠻用來對付雲秦強力軍械和修行者的主要倚仗,在許多地方已經成建製出現,然而無論對於巡牧軍還是對於林夕而言,卻是從未見過的龐然巨|物。

唯有一頭從地下拱出,但這一頭巨蜥比起一般的巨蜥還要龐大許多,身高近乎四米,渾身的墨綠表皮更是深得近乎黑色,寬闊的背上,也足足乘坐著五名手持巨型長槍的穴蠻戰士,都用堅韌的皮帶固定在巨蜥背上的藤木鞍座上,即便這巨蜥拱起時,身體近乎直立,這些穴蠻戰士也不會掉落下來。

……

林夕的瞳孔驟然急劇收縮。

他不知道這是什麼。

這龐然大物給他的第一感覺,就是一條霸王龍。

他看到在二十餘名巡牧軍軍士都被拱翻出去的瞬間,這頭從地下鑽出的龐然大物一口就將一名巡牧軍軍士咬在了口中。

那名黑甲巡牧軍軍士意志如鐵,都沒有發出什麼慘叫,身體卻是已經被徹底的撕裂開來。

鮮血在南星坡頂肆意的噴灑開來。

五柄巨型長槍瞬間洞穿了數名巡牧軍軍士的身體,將他們挑飛而出。

這頭巨蜥龐大至極的身軀,加上五柄巨型長槍,使得這頭巨蜥完全變成了一個強大至極的移動堡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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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白山、黑水、妖顏 第十七章 宛如神蹟

所有退到坡下的穴蠻全部停了下來。

這根本不是潰敗!

他們只是忌憚於林夕的強大,不想過多的死傷,只是要等着這頭巨蜥的出現。

一名名徹底紅了眼的巡牧軍軍士捨生忘死的衝了上去,在又有數名巡牧軍軍士被巨型長槍洞穿,挑飛出去的同時,有四名在地上翻滾着的巡牧軍軍士衝到了巨蜥的身下,他們手中的刀劍狠狠的斬殺在了這頭巨蜥的身上。然而讓他們瞬間渾身冰冷的是,他們的刀劍只是在堅硬的墨綠色表皮上面切出了幾條白色的印子。

“咚!”

一隻巨大的腳掌踐踏了下來,將一名巡牧軍軍士直接踏於腳底,踏得這名巡牧軍軍士的一半身體都陷入了土中,踏得地面都猛烈的跳動了一下。

林夕的雙手不受控制的微微顫抖。

在第一次見到如此龐然大物的情形之下,強大的壓迫感使得他無法控制得住身體的本能反應。

他再次開始動步!

一團團泥花隨着他的每一步蹬踏在山坡上跳動綻放,他的整個人帶著一股塵浪,衝到了這頭巨蜥的身前。

“呼!”

一根巨型長槍帶著恐怖的破空聲狠狠的刺向他的身體,要將他刺透,挑飛出去。

然而就在此時,他反而對著這根巨型長槍跳了起來,他右手的翠綠色短劍直接被他用盡全力擲了出去,化成了一道翠綠色的流星,扎入了一名穴蠻的胸口。他的手扯住了這根巨型長槍的槍尖,用力一扯,手持這根巨型長槍的穴蠻戰士身上連着的皮帶頓時發出了將近崩裂的聲音,林夕的整個身體,更高的躍了起來。

“當!”的一聲,火花四濺,他右手淡青色的長劍將一柄橫掃過來的巨型長槍蕩了出去,他的人瞬間落在了五名穴蠻的中間。

“蓬!”

他的膝蓋狠狠的撞在了一名穴蠻的面上,這名穴蠻仰面往後倒下,臉上一片血肉模糊。

旁邊的一名穴蠻直接放開了手中的巨型長槍,一聲厲嚎,雙手死死的抱住了林夕。

另外一名穴蠻雙手橫握巨型長槍,如同持着一根巨木,往前猛的橫推,巨型長槍的槍身撞擊在林夕的後背上,發出了異常沉悶的響聲。

“噗!”

林夕的口中噴出了一蓬血霧。

然而他手中的淡青色長劍還是毫無停留的反手斬殺了出去,準確無誤的切開了這名穴蠻的喉嚨。

自這名穴蠻喉中噴出的鮮血和氣沫糊滿了他和抱住了他的穴蠻的身體。

這名穴蠻努力的睜着眼睛,想不明白在遭受如此重擊的情形下,林夕為何還能發動這樣的反擊。

他發力,要將林夕朝着迴轉過來的巨蜥張開的大口拋去。

然而他拋不動。

林夕空着的那隻手抓在了他身上的一根皮帶上,他無法將自己和林夕一起拋出去。

林夕的長劍收回,狠狠的刺入了他的背部,將他的身體刺得猛的往下一沉,劍尖從他的胸口透出,釘入了下方的藤木鞍座上。

唯有胸口插着翠綠色短劍的穴蠻,還能直立坐著。

這名穴蠻搖晃之間,卻是發現周圍的四名同伴都已經倒下,他狂吼着拔出了胸口的這柄短劍,刺向林夕。

林夕往後仰,倒了下去,但是他的雙腳,卻是兔子蹬鷹一般,狠狠的踢中了這名因受傷已經動作大緩的穴蠻的小腹。

“噗!”

這名穴蠻往後彈飛,但身體又被皮帶連着,猛的一牽,口中鮮血狂噴。

林夕彈起,他的晨光長劍已經從被他釘在鞍座上的穴蠻體內拔出。

然後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雙手遞出手中的長劍。

長劍刺中巨蜥的側頸。

在空中急劇穿行的長劍驟然變緩,只是在皮肉中刺入了數寸,便已艱澀難行。

林夕悶哼一聲,右手暫離劍柄,然後重重的拍打在劍柄的末端上。

他此時的右手就如一個沉重的鐵鎚。

“嗤!”

長劍終於深深的沒了進去,鮮血如刃般貼著劍身急劇的噴灑出來。

巨蜥發出了巨大的厲吼嘶鳴聲,身體猛烈的甩動之間,林夕的整個人連着劍被一齊甩脫了出去。

“咚!”

一隻龐大的腳掌狠狠的跺在地上,一蓬泥浪衝在剛剛落地,翻躍出去的林夕身上。

林夕深深吸氣,仰頭。

他之前並沒有看過大荒澤中這種巨蜥的任何記載,但只是那一刺,他已經感覺出來,這頭巨蜥身上的皮肉異常堅韌,他的長劍刺入,就如在十幾層雲秦的制式黑甲之中穿行。

此刻這頭巨蜥的頸上那一個傷口中的鮮血雖然依舊像一股噴泉在噴湧,但他十分清楚,這樣的一道傷口對於這樣的一頭龐然大物來說根本不算致命,這頭巨蜥異常堅韌的皮肉,使得他的長劍刺入之後,每移動一分都要消耗他大量的氣力和魂力,他甚至旋轉和橫拖不動劍身,無法於瞬間破開一個更大的傷口。

對於他而言,只有找出可以極快殺死這頭巨蜥的方法,才有可能挽救這些巡牧軍軍士的生命。

巨蜥嘶吼,掛着鮮血和掛着殘破黑甲的巨大頭顱朝着仰頭站立的林夕噬咬了下來。

林夕看到了巨蜥昏黃色的巨大眼睛,充滿了殘忍和暴怒的色彩。

“希望眼睛之後,就是你的腦子。”

於此刻變得異常冷靜的林夕凝視着越來越近的巨大頭顱和巨大昏黃色眼球,在心中自語。

接着,他的雙腳狠狠的跺在了地上。

他的人飄飛了起來,在“吧嗒”一聲,巨蜥兩排足以咬破一般重甲的雪白巨齒合攏,咬空之時,他手中的長劍,再次全力刺出,刺入了這顆巨大昏黃色眼球之中。

“啵!”

昏黃色眼球破裂,黑黃紅相間的黏液噴湧出來,林夕的右手卻是再次狠狠的拍擊在劍柄的末端。

即便是這眼珠,都如同一層厚厚的琉璃,將他的長劍卡住。

在他的這一擊重擊之下,鋒利的劍尖終於再次刺破一層,倏然深入,刺入了眼後的空腔,直至沒柄。

手掌和劍柄的衝擊產生的劇烈痛楚再次使得林夕發出了一聲悶哼,但是他的整個人依舊緊繃著,警醒着,準備爆發出下一個動作。

巨蜥前面兩腳離地,近乎完全直立了起來,龐大的身軀矗立在南星坡的頂部,看上去極其的震撼,在痛苦至極的嘶吼之中,這頭巨蜥猛的甩動頭顱,將林夕遠遠的甩了出去。

林夕頑強的緊握著手中的劍,在空中翻騰,落地,穩穩的站在傾斜的山坡上。

他再次仰頭看著上方的這頭巨蜥。

這頭鞍座上掛着五名穴蠻戰士屍體的巨蜥嘶吼着,朝着林夕的方位踏出了一步,然而跨不出第二步,整個身體卻是不停的抽搐起來,在晃動了數次之後,終於在一聲悲鳴之中,如城牆崩塌,側倒下去,撞擊地面,發出了沉悶至極的轟鳴聲。

數次,這頭巨蜥掙扎着起身,但卻始終無法控制平衡,根本站不起來。

看到這樣的景象,渾身被別人的鮮血和自己的鮮血徹底浸濕的林夕緊蹙着的眉頭才終於鬆開,在心中吐出了兩個字,“回去!”

……

在一陣熟悉的景物快速變幻之中,林夕回到了數停之前。

他站在山坡上,提着雙劍,下方的穴蠻大隊開始潰退,坡上所有的巡牧軍軍士都在因為他英武至極的表現而瘋狂的大吼。

然而所有這些巡牧軍軍士的瘋狂大吼聲突然頓住。

因為他們看到,林夕的臉上沒有絲毫的欣喜,他的人再次化成了一條黑色的風,掠向了他們所在的坡頂。

陳吟袖和鋒獠軍看著林夕,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所有穴蠻戰士也都停了下來,看著這名強大的箭手,強大到讓他們都心悸的戰士。

“散開!”

“你們全部散開,離我三十步!”

“快!這是軍令!”

林夕在坡頂頓住,直接從三名巡牧軍軍士的手中搶奪一般,奪過了三根黑花長槍。

沒有任何人能理解他此時的動作,但是他先前的表現已經讓所有這些巡牧軍軍士從折服而深深的敬重,敬畏。

所有的巡牧軍軍士馬上堅決的執行了他的命令,所有本身已經圍上來的巡牧軍軍士全部潮水般退了開來,退離三十步。

林夕孤零零的站於坡頂。

幾乎就在所有巡牧軍軍士退開,在坡上圍繞着林夕形成一個黑圈時,林夕感覺到了身下地面,有了一絲微微的震顫。

他深吸了一口氣,目光冷冷的盯着前面的地面,腦海中飛快想著方才每一個畫面,仔細想著每一個方位。

所有的巡牧軍軍士也都感覺到了地面的震顫和跳動。

陡然之間,他們看到林夕身前的地面,拱了起來,然後驟然崩塌。

一個龐大的獸頭從翻滾的泥土中拱出。

所有人的目光在這一刻凝固。

林夕腳下的地面都裂開,拱了起來,然而就在這個龐大獸頭顯現出來的一瞬間,一聲劇烈的暴喝從林夕的口中發出,他手中的三根黑花長槍被他雙手抓着,一齊刺出,準確無誤的扎入了這頭巨獸的眼睛之中。

這頭巨獸瞬間微僵。

然而林夕的整個身體卻是都決然的壓了上去,他的胸膛壓着三根黑花長槍的末端,整個身體以無比決然之勢往前挺進,三根黑花長槍近乎全部沒入這頭巨獸的眼眶,直到他雙手握著的地方,才停了下來。

“轟!”

巨蜥劇烈的嘶吼,破土而出。

瘋狂爆發的力量和崩開的土方撞得林夕往後拋飛了出去。

這頭巨蜥帶著五名強壯的穴蠻戰士和五柄巨型長槍完全衝出了地面,在嘶吼聲中直立了起來,然而就在下一刻,這頭令所有人窒息的巨獸轟然墜地。

龐大的軀體在地上不停的抽搐,扭動,掙扎,卻是無法站起。

五名被堅韌皮帶連着的穴蠻戰士一時無法脫開,被超過千斤的身體撞擊,碾壓在地上,變成了一團團支離破碎的血肉。

林夕從地上爬起。

這一擊幾乎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他的全身都在微微的發抖,臉色也變得異常的蒼白。

然後他站起來的身影,站在這頭巨獸龐大身軀旁不遠處的身影,卻是震懾了所有人的心神。

此時,正值最後一絲暮色消隱。

夜色降臨。

南星坡上所有的南星花,正在這一刻開放,滿坡瞬間開滿白色黃色的小花,幽香瀰漫,宛如神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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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白山、黑水、妖顏第十八章 他們沒有過來

林夕看著滿坡的南星花盛開。

面前倒下還在抽搐的巨蜥以及這夜色降臨後幾乎同一時間悄然綻放的黃白兩色的南星花,對於他而言,更有魔幻色彩。

如天空中小星星般的花朵搖曳在微風中,他很想坐在這些他從未見過的花叢之中。

背上傷口的大量失血和魂力大量消耗,使得虛弱甚至睏意都開始侵襲他的身體。

然而他知道這個時候不能坐下來。

因為坡下還有那麼多虎視眈眈的強大穴蠻戰士,他卻是已經用過了回到十停前的能力。

他開始緩步而行,走到了坡上最高處開始往下的位置,站定,他此刻只是虛張聲勢,然而他此刻在這些穴蠻戰士的眼中,卻是說不出的強大。

穴蠻戰士不怕死,但是他們卻畏懼強大,這頭在他們的眼中足以徹底改變戰局的巨蜥,卻只是剛剛現身出來,就被擊殺當場。

這種衝擊,讓所有這些思維異常簡單的穴蠻戰士產生一個清晰的直覺,他們不能再衝,再衝上去,也是不可能戰勝,唯有白白送死。

所有的穴蠻戰士開始如潮水般退卻。

林夕沒有再行射箭擊殺這些穴蠻,他的神梨木弓此刻也不知道丟在山坡上何處,而且他的魂力沒有剩下了多少。

所有巡牧軍箭手也沒有施射,因為黑夜已經降臨,以他們的目力,已經無法看清距離一百幾十步以上的這些穴蠻的身影,而且他們沒有得到林夕的軍令。

在林夕走到這坡上最高往下處站定之時,他們看到了林夕背上的傷口,也看到了林夕蒼白的臉色和微微發抖的雙手,他們也知道林夕已經到了虛弱的時候,再想到方才林夕的衝殺,看著小山般令人窒息的巨蜥的屍體,再想到先前竟然對於這名聚集着最為耀眼榮光的將領的懷疑,這些巡牧軍軍士眼中的熱淚再次滾滾而落。

所有這些巡牧軍軍士對著林夕,行軍禮。

林夕不太習慣行軍禮,於此刻,他躬身對著這些軍人回禮。

因背上的傷勢,此刻他的動作和身姿有些微微僵硬,不太自然,但卻有一股說不出的力量從他的身上散發出來。

大荒澤的夜空因濃厚的雲層而根本看不見星光,但此刻他的身上,卻似乎閃耀着耀眼的光芒。

此情此景,令人說不出的動容。

……

看著所有的穴蠻戰士退入荒林地帶之中,林夕退回了巨蜥翻滾砸出的坑中,終於能夠坐了下來。

所有的巡牧軍軍士馬上圍了上來,用隨身的急救包處理林夕的傷勢,並將林夕先前丟落的神梨木弓和晨光長劍、深春短劍全部拿了過來。

雖然明知自己背上的傷口入肉並不算深,而且鮮血已經止住,在明王破獄的作用下,不會有任何的問題,但是林夕知道有藥物的處理,畢竟會好得更快一些,所以他並沒有拒絶這些軍士處理自己的傷勢。

包括辛微芥在內的所有巡牧軍軍士在這個過程中都沒有說什麼話,因為他們所有人都明白為什麼林夕一開始要單獨一個人衝下去,從今天開始,所有這些巡牧軍軍士都知道自己的命不是自己的,而是林夕的。

或許是徹底鬆弛下來,身後的巡牧軍軍士在切開他和血肉黏結在一起的衣物時,讓林夕感到了劇烈的痛楚,又或許是想到了什麼令他不快的事,原本如釋重負,且露出了微笑的林夕,卻是眉頭又皺了起來,抬頭看向了對面的山丘。

也就在此時,所有的巡牧軍軍士都悚然一驚,聽到了一聲巨大的嘶吼聲。

一瞬間,除了兩名動手在幫林夕處理傷口的巡牧軍軍士之外,其餘所有巡牧軍軍士都瞬間完成了持械警戒之勢。

只是這一瞬間,所有的人都聽清楚,這巨大的嘶吼聲來自對面的山丘之中。

巨大的嘶吼聲馬上就變成了連綿之勢,不斷的響起,而與之同時響起的,卻是無數尖利的破空聲,和驚呼聲,喝殺聲。

雖然距離太遠,這些巡牧軍軍士都看不清對面山丘上的景象,但他們還聽到了無數刺棗木像潮水一般響了起來,但目光掃及就在旁邊不遠處的巨蜥和上面五名穴蠻騎士的屍體,他們所有人卻都知道對面的山丘上此刻正在發生什麼。

所有這些巡牧軍軍士一開始都是渾身微冷的聽著,但是聽到越來越多的慘呼聲響起,這些巡牧軍軍士持着兵刃的手也開始微微發顫。

辛微芥也忍不住轉頭看向了坐著的林夕。

林夕也一直在看著對面的山丘,聽著那聲音,然而辛微芥只是看著他,還沒來得及開口,他已經搖了搖頭,道:“我不會同意過去救援。”

辛微芥沒有開口,只是微垂下頭,似有些不忍,帶著些許壯烈。

“我知道你們很多人都想過去救援,哪怕犧牲自己的性命。若是在平時,我也不會拒絶你們過去救援,因為我很清楚,眼睜睜的看著可以為了帝國而獻出自己生命的軍人的死去,比讓你們死還更難過。”林夕看著他,清冷道:“但是方才我們在這裡拚命之時,鋒獠軍卻是沒有過來。”

“他們最先射出了一箭,即便他們沒有一名箭手可以像我這樣清晰的判斷得出在不在射程,但他們通過這箭,就能看出從他們山坡上射出的箭矢能達到哪裡。但接下來他們明知射不到,卻還是射出了一輪箭雨。這一輪箭雨便只有一個作用,那就是告訴這些穴蠻,刺棗丘上有更多的軍隊,然後無形之中逼得這支穴蠻大隊從我們這裡沖坡。”

“我並不是那種傳說中的強大修行者,他們也應該看得出來,我們並不是這支穴蠻大隊的對手。但是他們卻是沒有過來...他們身上配備的強弩,就算無法殺死這種巨蜥,也至少可以對這些穴蠻戰士造成極大的殺傷。”

林夕臉上的神色恢復了平靜,他的聲音也恢復了平靜,“但是他們沒有過來。”

“我不管他們是奉了誰的命令,我做人很簡單,誰可以為我拚命,我也可以為他拚命。他們方才要是過來,哪怕只是有一個人過來,我現在也會過去。”

“說實話我聽得出那邊似乎也只有一頭這樣的巨獸,我還有一戰之力,但我不會過去,我也絶對不允許你們過去,這是軍令。”

辛微芥沉默的點了點頭,也坐了下來。

所有這些巡牧軍軍士的臉色也都冷硬了起來,他們也都明白了林夕的做人準則。

林夕冷漠的看了一眼對面的山丘。

不管鋒獠軍能剩下多少人或是全部死去,他已不再關心。這完全是對方的咎由自取,對方若是衝殺下來,恐怕也不會面對一頭這樣的巨獸。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一個巨蜥鑽出的大洞上。

他沒有去想這巨蜥是如何能鑽出來,只是想到,以兩邊這樣一頭,以及現在這些穴蠻不乘着夜色強行通過,反而是襲殺起鋒獠軍的情形來看,這支穴蠻大隊的目的,恐怕本身就是想要剿滅一些雲秦軍隊,以撕扯出一些缺口。

……

……

一名身穿黃袍的中年長鬚修行者盤坐在一大片蘆葦前的一塊干地上。

他的身後不遠處,也是一座長滿刺棗木的山丘,只是這座山丘距離林夕和鋒獠軍所在的山丘還有很遠的距離,根本聽不到此刻鋒獠軍所在的山丘上的喊殺聲。

這名中年長鬚修行者面色紅潤,長及胸口的鬍鬚分外的黑,呼吸之間,兩個太陽穴都鼓鼓的跳動,顯得身體內的氣血分外的強大。

他的身上塗抹了防止蟲豸的藥物,有淡淡的草木清香縈繞,使得他周圍沒有任何蚊蟲侵擾。

林夕剛到巡牧軍時便被提醒,若是進入大荒澤,便不能塗抹任何有明顯氣息的藥物,否則極容易引來穴蠻的圍殺。

但他卻是絲毫都不顧忌。

他的身前放著一柄金鞘的寬厚長刀,刀柄都是金黃色的。

他只是靜靜的看著這片蘆葦地,因為他的任務,便是鎮守住這片地方,不讓任何穴蠻從這片蘆葦地中通過。

這裡唯有他一名雲秦修行者。

他不怒自威的面目上卻是平靜而自信,說明即便是有穴蠻大隊通過,只要他一個人,便也已經夠了。

驀的,他舉起腰間的水囊喝了一口,然後緩緩提刀,站了起來。

蘆葦叢中發出了有人走動的聲音,同樣不加掩飾。

一名穴蠻走了出來。

這名穴蠻和別的穴蠻相比,身形並不顯得十分高大,大約只比這名雲秦修行者高了半個頭。

但是穴蠻上身全部赤裸,結着一條長長的辮子,垂於腦後,穿著一條鏈甲改制的黑色褲子,和別的穴蠻不同,卻是顯得說不出的潔淨,他的雙目,也顯得分外的明亮。

只在走出蘆葦叢,看到這名雲秦修行者的一瞬間,這名穴蠻一腳踏下,身上的肌膚,便變成了紅色。

“咚!”

地面震動。

這名穴蠻冷冷的看著這名雲秦修行者,一步步走來。

“咚!”

“咚!”

“咚!”

他身上的紅光越來越濃,他每一腳落地的力量越來越大,先前只是如同一個大鎚,到走出十幾步,竟已像是一頭巨蜥在踐踏大地,令得這名一人鎮守這片區域的雲秦修行者都變了臉色,直覺自己的心臟都快要隨着這樣的聲音從體內蹦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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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白山、黑水、妖顏 第十九章 修行聖地之決

這名雲秦修行者深深的吸氣,握住了金色的刀柄,抽刀。

他叫周七絶。

他來自近些年在世間的聲名甚至隱隱壓過青鸞學院的雷霆學院,是龍蛇邊軍中實力最為強大的修行者之一。

所以他才會一個人鎮守在此處。

然而他沒有想到,這裡會走出這樣的一名穴蠻。

穴蠻修行者,他見過許多,也殺死過許多,但他卻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強大的穴蠻修行者。

刀身和刀鞘摩擦,發出刺耳的刮擦聲音,使得他的心略安,他體內的魂力毫不吝嗇的貫入了手中的金色長刀之中,在拔出這柄金色長刀的瞬間,這柄金色長刀上所有的符文之中便已瀰漫電光,一條條耀眼至極的電光在刀身上跳躍,使得這柄金色的長刀在他的手中徹底的化成了一柄閃電長刃。

空氣之中噼啪作響,甚至被閃電激起無數的藍煙。

周七絶身周所有的荒草全部朝着外面捲伏,被他身上噴湧出來的強大氣息壓得根本直不起來。

然而周七絶的身體瞬間無比僵硬,握著這柄閃電長刃的手顫抖了起來,看著對面走來的這名穴蠻修行者,以往自信和驕傲的雙瞳之中只剩下了不可置信和驚恐。

那穴蠻修行者沒有任何的兵刃,也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他只是緩緩的走來,但是他身上紅光卻是已經濃烈的變成了火光,變成了真正熾烈至極的紅色火光。

他的整個人似燃燒了起來,被他身上散發的恐怖溫度所炙,周圍的空氣都徹底扭曲,他一路走來,地面上的荒草都直接被炙成了焦炭,然後燃燒成紅色的餘燼,他的身後,出現了一條火路。

周七絶的臉色變得越來越為蒼白,他驟然想到了某個傳說,渾身一顫,原本已經全力噴發的魂力更是以近乎一倍的速度由他的經脈之中奔行,超出極限的魂力迸發使得他發出了一聲沉悶的悶哼,蒼白的臉上變得潮紅一片,一團更為龐大的氣息從他手中的刀上迸發而出,一條條金黃的電芒在虛空之中伸出,他的手上似乎不再是握著一柄長刀,而是抓着一個龐大的電球。

周七絶的身體宛如由這個電球帶起,失去了重量,沿著地面飛掠而出,斬向了這名渾身燃燒着赤紅色火焰的穴蠻修行者。

金黃色的閃電接觸到了赤紅色的火焰。

赤紅色的火焰驟然變得更紅,紅得像血。

周七絶的身體停頓在了空中,他眼中的世界瞬間變成了血紅色。

在被這血紅色吞噬的瞬間,周七絶確定了那個傳說是真的。

傳說中,和雲秦帝國、唐藏、大莽一樣,穴蠻之中也有那種一般修行者根本無法想像的強者存在。

傳說中,有一名穴蠻修行者在一年冬進入了龍蛇山脈,以一人之力便瓦解了一個重要糧倉的佈防,而且所有鎮守那處糧倉的修行者和軍士全部化成了焦炭。

穴蠻之中,竟真的有這種實力堪比聖師的強大存在。

周七絶想明白了這些事情,然後他便失去了生命,熾烈的溫度瞬間湧入了他的胸腹。

那穴蠻修行者從他的身旁直接走過。

空中“呼”的一響,周七絶的身體被血紅色的火焰包裹,燃燒了起來,墜落在地。

穴蠻修行者繼續往前走去,身上的紅光越來越暗,火光消隱,卻是毫無損傷。

這名穴蠻修行者穿過了周七絶身後長滿了刺棗木的山丘,進入了一片長着紅黃相間的寬厚樹葉的奇特樹木的樹林。

林中突然響起了極其低微的悉悉索索的聲音,如有游蛇在其中滑行,一般人根本聽不到這種低微的聲音,然而這名強大的穴蠻修行者並非常人,他聽清楚了,所以他停了下來,如岩石般冷峻的面目上,卻是出現了一絲凝重的神色。

“自我師叔七年前在這裡為雲秦修行者所殺之後,我煉獄山便無人能夠修成這魔焰決,沒想到,今日卻是見到我煉獄山的這魔焰決,在你身上大放異彩。”

有嘆息聲自林間響起。

這聲音依舊極低,如無數長蛇遊行的絲絲聲匯聚而成,穿行於林間,就連這名穴蠻修行者,都無法判斷出這聲音到底來自何處。

“是我師叔被雲秦修行者追殺,臨死之前,將這修行之法傳給了你?”

“只是這魔焰決必須有我煉獄山的秘藥和煉體術配合才能修行…想不到你竟然只是依靠自己的體質,就強行修行成功。”

嘆息聲再次響起,如一股風分成了無數絲,游離在林中。

這名穴蠻修行者依舊沉默,身上卻是再次現出了紅光。

“放心,我對你沒有惡意。”

“既然我師叔傳了你這修行之法,你便也已算是我煉獄山的弟子,和我是同門,我又怎麼可能加害於你。而且我來此的目的和你是一樣的…我也是不令雲秦得逞,是要對付雲秦的修行者。”

絲絲的聲音匯成了一股,驟然讓人覺得平靜和溫和。

這名穴蠻修行者依舊沒有說話,但卻似聽得懂這人說的每一句話,他點了點頭,身上所有的紅光再次全部消隱。

“走吧,我們先去截住兩個人。”

“我一個人恐怕對付不來。”

林中又隱隱的響起了這樣的聲音,之後便再無聲息。

......

…...

身穿寬鬆淡黃色輕衫的黃眉劍師和身背巨斧的雲秦將領繞過了生長着巨大黑色蓮花的沼澤地。

他們面前的一片低谷地中的樹木,都像是一株株的桃樹,只是生長的都十分高大,上面微紅的果實卻是都一個個只有鴿蛋般大小。

黃眉劍師的腳步漸緩,已經沉默許久的他卻是轉頭對著身旁更加沉冷的雲秦將領說了起來:“七年之前,你們學院的秦教授和我們學院的何先生在這裡殺死了一名煉獄山的修行者…當時我和狄愁飛也正巧在場。”

身背巨斧的雲秦將領一時沒有說話,只是沉冷的看著前方。

“現在,我卻是又感覺到了和七年前那名煉獄山修行者同樣的氣息。”黃眉劍師用唯有兩人聽得見的低微聲音道:“他身上的火…是真實的火,足以將一個人很快燒死的火…所以要想殺死他,也必須很快…”

這名雲秦將領此刻還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但他知道黃眉劍師既然只是這麼說,那他接下來肯定會馬上明白。

所以他沒有多話,只是點了點頭。

就在他點頭之間,他一直直視着的地方,已然現出了紅光。

那名和別的穴蠻戰士比起來並不顯得十分高大的赤裸着上身的穴蠻修行者,已然一步步走了出來。

他身上的紅光越來越為熾烈,在他的身外,開始化成了實質。

身背巨斧的雲秦將領再次對著黃眉劍師點了點頭。

隨着他的點頭,平靜的夜色之中驟然響起一聲劇烈的鳴嘯,黃眉劍師的身體,已然如同一柄利劍,急劇破空,射向了那名穴蠻修行者。

與此同時,雲秦將領也開始了狂奔,他的腳重重的落在地上,踐踏大地發出的轟鳴聲,竟完全不亞於這名穴蠻修行者如同戰鼓一般的腳步聲。

“嗤!”

黃眉劍師的雙手在空中划動,從他身上和手中發出的磅礴氣息和光亮使得他的身體連續掠過了十餘丈的距離,瞬間到達穴蠻修行者的面前,卻是腳尖根本沒有觸地。

沒有任何的接觸,他的口中卻是已然發出了一聲悶哼,沁出了一條血絲,似是於瞬間舉起了一件平時根本無法舉起的重物,生生屏傷了一般,他的雙手依舊在身體前方,沒有接觸他背上的長劍,但是他背上的長劍,卻是發出了錚的一聲龍吟,化成了一道皎皎的劍光,以恐怖的速度和力量,刺向了穴蠻修行者的心脈。

穴蠻修行者發出了一聲低吼。

他身上血樣的火光大量,恐怖的劍光在其中穿行,速度變慢,他的雙手舉起,合下,硬生生的將這柄具有流星般力量的飛劍夾住。

“轟!”

一團帶著無數火星的熾烈氣團由他的雙掌和飛劍相交出爆開,朝着四面八方擴張,一片片的植株焦黑,燃燒了起來。

飛劍無法寸進。

黃眉劍師的渾身都發着黃光,他的頭髮,眉毛都焦黑了起來,但是他凌空飛至的身體卻是沒有絲毫的停頓,他白玉般的手卻是伸出,握住了先前先他數尺射落的飛劍,“嗤!”的一聲,他的手上如握住火紅的炭火,發出了難聞的焦肉氣息,他的手背,手臂上一層層變得焦黑,往他的身體延伸,然而他卻是再次發出了一聲沉悶的低喝,一股磅礴至極的力量再次注入他的飛劍之中。

“嗤!”

飛劍在這名穴蠻修行者的手中往前滑行,刺入了這名穴蠻修行者的胸膛。

一股如岩漿般的熱血噴湧了出來,化成了火焰。

與此同時,沉默如鐵的雲秦將領身後巨斧上包裹着的布條全部炸裂,粉碎飛舞,上面纂刻着一顆孤零零銀色星辰般符文的巨斧露了出來。

他的巨斧上發出的耀眼銀白色光芒湮滅了一切,使得這片黑暗的天地,全部化成了白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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