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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尋者】大唐行鏢(全書完)

第一百六十四章 求生習慣

作者:goldenseeker

  一個時辰之後,午後的陽光漸漸將天魔鮮血化成的玄冰溶解了,但是,戰神天兵仍然沒有做任何掙扎。

  天魔來到戰神天兵面前,握住刀身,將牠從冰牢中用力拔出,放在眼前觀看。

  「果然是一件桀驁不馴的神物。」看著戰神天兵那神秘莫測的黛玉般的色彩,天魔的眼中露出迷醉的神色。

  他高高將天兵舉了起來,迎著陽光觀看,陽光在墨色的刀身上沒有一絲反射,這墨色的刀身彷彿是黑夜延展到白天的一道暗影。

  他將戰神天兵收回掛在身上的刀鞘之中,然後再將牠拔出來。戰神天兵沒有任何反應,彷彿已經聽從了命運的安排。

  「好,天兵終於認主了。」天魔仰天大笑,快意到了極點。

  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注意到傍水鎮此時此刻唯一的活物。

  那是仍然被凍在冰坨之中的彭無望,這個倔強的少年仍然掙扎地存活在明玉劫的寒冰之中。

  天魔得意地笑了笑,將戰神天兵再次從刀鞘中拔了出來,來到彭無望的面前:「我該謝謝你,小兄弟,竟然不遠千里將如此珍貴的寶物送到我的面前。」

  彭無望看著全無生機活力的戰神天兵,眼中露出一絲兔死狐悲的愴然。

  天魔將刀刃放到了彭無望的頸項處,笑道:「如今我就用你贈給我的神刀送你上路吧!」

  彭無望奮力抬起頭來,掙扎著想要說話,但是他的人被明玉劫的寒氣凍得寒顫頻起,嘴也因為不斷地哆嗦而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你要說什麼?」天魔眉頭一皺,頭一側,要將耳朵湊到彭無望的嘴前。

  「去死!」彭無望的雙目突然圓睜,嘴一張,一道寒光閃電般射向天魔的太陽穴。

  天魔看得分明,那是一枚鋒利的刀片,在陽光下閃爍著死亡的厲芒。

  他知道自己應該閃身避開,但是自己的內力已經在剛才的大戰中損耗殆盡,只覺得身子彷彿被墜上了千斤的重負,根本無法隨意地挪動。

  他感到那枚刀片已經深深地嵌入了自己的太陽穴,滾燙的熱血順著右邊的臉頰緩緩流下。

  他目瞪口呆地看著木然瞪視著他的彭無望,張了張口,想要說什麼,卻只感到滿嘴的乾澀。整個世界彷彿一下子被深紅的色彩所籠罩,周圍的聲響忽然完全消失了,這個天地間只剩下自己鮮血湧動的微弱聲音。

  漸漸地,這一絲聲音也消失了,天魔感到自己陷入了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塞外草原上那幽咽而婉轉的夜風,忽然在他的耳畔模模糊糊地鳴響。崑崙山火焰教開壇立威,雁門關中原群雄在血泊中呼號掙扎,天池畔天山派高手屍橫滿地,大漠殺場上胡兒們齊催戰馬的景象,在他眼前一幕幕閃爍出現又泯滅消失,漸漸化成無數朦朧而五彩繽紛的光芒。

  吐出了嘴裡含著的那枚刀片,眼看著那枚刀片深深地釘在不可一世的天魔的太陽穴上,彭無望長長舒了一口氣。

  他苦笑了一聲,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竟然會對死裡逃生感到一絲欣慰。他的思緒飛到了萬里塞外的錦繡公主身邊,想像著他們再次相見的時刻,想像著自己仍然有機會看到她那絕美無雙的容顏,想像著重聚時那短暫而甜美的瞬間,但是他那忽明忽暗的歡樂只維持了短短的一剎那,接著他的眼中浮現出錦繡公主在沙場上頹然倒下的痛苦畫面 ──即使活著,仍要等著那同歸於盡的最後一刻,左右,也不過是一死罷了。

  他喟然歎息著,環顧著已經凍成冰城的傍水鎮。

  「為什麼還要執著地求生呢?也許,死中求生,已經成了慣性,哪怕已經全無生趣,也要掙扎一番,我已經養成了這樣的習慣。 」彭無望苦笑著想。

  勉強振作僅剩的一絲內力,彭無望終於從那層一半已經被陽光融化的冰坨中脫出身來。他俯下身,將和他一樣筋疲力盡的戰神天兵收入鞘中。

  最後看了看天魔那死不瞑目的蒼涼面龐,彭無望的心突然一顫,這個戀戀不捨的眼神,讓他想起了死在自己懷中的張放,那個一生嚮往成為天下第一的風媒。

  「難道已經天下無敵的天魔仍然有未了的心願嗎?」靜靜地看著天魔茫然望著蒼天的雙眼,彭無望使勁攥了攥手中的戰神天兵,喃喃地問著自己。

  接著他粲然一笑,忖道:天魔也是人,也會受傷,會斷氣,當然也會心有所繫,難道因為天下無敵的名號,就真的是不死之身了麼?

  他長長舒了口氣,望了望雨過天晴後藍瑩瑩的天空,再瞥了一眼天魔全無生機的屍體,苦笑了一下:「天魔,嘿……又怎麼樣呢!」

  他轉過身,將戰神天兵懶散地扛在肩上,蹣跚地邁著步子,離開了傍水鎮。

  「師傅!」沉睡了良久的錦繡公主突然發瘋似的嘶吼著從夢中醒來,渾身上下都被冷汗浸透。

  服侍她的丫鬟紛紛從外帳湧進來,驚慌地站在她的床前,不知道如何是好。

  錦繡公主奮力從床上撐起身子,大喝道:「立刻叫可戰、跋山河進來。」

  可戰和跋山河這些天來半步不敢離開公主的寢帳,此時聽到公主的呼喚,急忙衝進帳來,將那些大驚小怪的丫鬟們統統趕了出去。

  錦繡公主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想要平抑住狂跳的心,但是自己的心跳反而越來越劇烈,幾乎要跳出腔子。

  她面色慘白地看著一臉惶惑關切的可戰和跋山河,說道:「立刻派出所有探馬,探聽紫師的消息,我要在三天內知道他在哪裡,在幹什麼,可否安好。」

  可戰和跋山河互望一眼,露出欣慰的神色,同聲道:「公主,你終於醒了。」

  錦繡公主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從小公主的樣子變回來,連忙一擺手:「現在不是談論這個的時候,你們立刻去辦,我怕師傅已經出了意外。」

  「不會吧?」可戰和跋山河同聲道。

  可戰看著跋山河露出沉吟的樣子,忙說:「公主,憑天魔紫師的武功,難道還會有事?」

  錦繡公主的臉上露出複雜的神色,秀目一片淒迷:「我夢到無望,他殺了師傅。」

  「彭無望?」可戰和跋山河聞聲,渾身猛的一震,同時奔出了帳門。
風來疏竹,風過而竹不聲;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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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三陣合一

作者:goldenseeker

  五百羅漢陣、千手觀音陣和七星邀月陣第一次在光明頂共同演練。

  五百少林弟子,精赤的上身簡簡單單地披著灰色僧褂,灰色僧褲,緊打綁腿,只手持棍,一個個龍精虎猛,精神抖擻,五百個珵光瓦亮的光頭在朝陽的照耀下熠熠生輝,彷彿在光明頂點上了五百盞長明宮燈。

  一百名天山派弟子白衣白褲,頭戴秀士帽,肩披白色披風,單手持劍,渾身上下收拾得緊湊利落,所有人怒目橫眉,殺機四伏,氣勢懾人。

  一百零八名越女宮弟子青衣黃襟,只手持劍,身形閃爍,羅帶橫飛,宛如一百零八隻臨風飄舞的戀花蝴蝶,穿插飛舞,令人心曠神怡。

  只見棍風劍影層層疊疊,進退有序,攻防有度,此起彼伏,此來彼往,七百零八個各派弟子在光明頂上演練了各自陣法的所有招式,竟然沒有一招令三個陣法互相影響出現混亂,反而在各派領袖的卓越領導之下,三大陣法水乳交融,渾然一體,全無任何破綻。

  等到整個演練結束之後,那些年輕一些的弟子忍不住紛紛歡呼起來。能夠在有生之年,和另外兩派的弟子如此酣暢淋漓地演繹出三大派陣法的精妙之處,實在是人生罕有的快事,這令所有人激動不已。就算是年長的各派長老主持都紛紛露出快慰的笑容。

  渡劫大師連連鼓掌,來到華驚虹和連鋒面前,笑道:「原來咱們三派的陣形都出自諸葛武侯八陣圖的陣法,只是互有側重,各自衍生出不同的變化,但是基本陣位的排列,驚人的相似,彷彿是同出一爐。」

  華驚虹微微一笑,道:「不錯,難得的是三大陣法互有補充,邀月陣之犀利,觀音陣之靈動和羅漢陣之穩重宛若天作之合,更演繹出無數我們做夢也想不到的精微變化,實令人眼界大開。」

  連鋒看了看她柔美秀麗的俏臉,輕歎一聲,道:「就算是天魔親臨,血魔復出,也無法在這三大陣法的合擊下全身而退。我們中原的漢人,早應該像現在一般合兵一處,同心協力。」

  此話一出,華驚虹和渡劫大師的臉上都露出深思的神色。

  光明頂上的各派弟子彷彿完全忘記了門派之別,正在各自來到對方的陣中說笑交談。

  一些興奮的少林弟子開始向著天山派演示七人小羅漢陣的招數,而天山派弟子也和越女宮弟子切磋著天山劍法和越女劍法的精妙之處。

  還有幾個湊趣的越女宮弟子正用七人小觀音陣和少林弟子的小羅漢陣對抗。各派弟子圍成一個大圈,紛紛拍手叫好。

  那些年輕的少林弟子非常興奮,將小羅漢陣最精彩的疊羅漢變化使了出來,幾個小個弟子在壯碩弟子的肩膀腦袋上上竄下跳,羅漢棍從意想不到的角度,不斷出擊,彷彿在演著一場精彩的馬戲。

  而越女宮弟子也不甘示弱,紛紛用連體傳力之法將一個個少年弟子拋到高空,宛如一隻隻飛舞的黃鶴圍著少林弟子的疊羅漢陣亂轉,劍光閃爍,流光溢彩,剎是動人。

  各派叫好聲宛如雷鳴一般轟然一片,場面熱火朝天。

  渡劫大師看了看光明頂上各派弟子互相交談喝彩,一片歡騰的景象,感慨地歎息一聲:「如果可能,我真不想讓這些朝氣蓬勃的弟子和天魔正面廝殺。」

  連鋒站在他的身邊,緩緩點頭,道:「這些弟子是各派未來的棟樑之材,也是中原武林的希望。只可惜,天魔,我們始終是要面對的。」

  渡劫看了看他堅毅的面孔,苦笑一聲點點頭。

  華驚虹沉思著說:「正面對抗,憑藉這三大陣法,我有絕對戰勝天魔的信心,只是如果天魔暗施冷箭,不肯正面應戰,恐怕整個黟山沒有人能夠擋得住他。」

  「不錯,」連鋒身子一震:「我們要盡力讓這些弟子聚居一處,不可落單。」

  「嗯,」渡劫大師點點頭:「就算是正面對敵,就算是戰勝了天魔,這裡數百名朝氣蓬勃的弟子恐怕要傷亡過半。」

  聽到這句話,連鋒和華驚虹的臉上都露出黯然的神色。

  忽然,渡劫大師將在一旁的戒律院首座無念大師叫了過來,一指那七個正在耍著疊羅漢陣的少林弟子道:「知道他們的法號嗎?」

  無念大師看了一眼,道:「知道,師叔。」

  「嗯,」渡劫大師點點頭:「此間事了之後,讓他們還俗吧!這麼有精神的小伙子,做什麼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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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笑忘百愁

作者:goldenseeker

  當彭無望從沉睡中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的大哥鄭擔山、二哥華不凡和多日不見的愛徒洛鳴弦正守在他的床前。三個人都滿眼紅絲,似乎已經幾天幾夜沒有合眼。

  「啊!」彭無望驚呼一聲,連忙問道:「大哥、二哥、鳴弦,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那三個人互望了一眼,都欲語還休,似乎人人都裝了一肚子話,卻不知從何說起。

  「我怎麼會在這兒的?」彭無望環視了一下四周,發現自己正睡在一間客棧的房間裡。

  還是沒有人說話,房間裡的每個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我這次睡了多久?」彭無望想起了傍水鎮一場痛飲之後發生的一切,連忙問道。

  過了很久,洛鳴弦才乾咳了一聲,道:「師傅,那個躺在傍水鎮街頭的人,是不是天魔紫崑崙?」

  彭無望深深吸了一口氣,盡力回憶了一下酒醉後發生的所有事情,然後肯定地點了點頭:「不錯,應該是天魔。」

  鄭擔山的一隻大手猛的伸了過來,捧住彭無望的臉,硬生生地把他的臉轉到自己面前,然後說:「說吧!全都告訴我,天魔為什麼突然想不開了,要自殺。」

  彭無望茫然看了看一臉認真的鄭擔山和旁邊屏息靜氣,凝神觀聽的洛鳴弦和華不凡,嚥了一口唾沫。

  「快說啊!」鄭擔山有些焦急,天魔死亡的消息實在太出人意料了,他直到現在都有些不敢確信。

  彭無望心裡明白了些什麼,咳嗽了一聲,道:「大哥,事實上,是我……」

  「你可別告訴我是你殺了他。」鄭擔山大驚失色:「我不是看不起你,三弟,但是這簡直不可能。」

  「那到底是不是天魔啊?」華不凡終於忍不住問道。

  彭無望雖然心灰意懶,精神不振,但是仍然被他們逗得笑起來,道:「事實上,是我和戰神天兵一起合力殺了他。」

  說著,他從腰間把那把墨色的戰神天兵取了出來,遞到鄭擔山和華不凡面前。

  看著戰神天兵上百鬼運屍的恐怖圖案,華不凡、鄭擔山和洛鳴弦渾身的鮮血在一瞬間凍結了。

  「師傅!」洛鳴弦喘息著說:「你竟然成功取出了戰神天兵!那麼,你就是戰神天兵的主人了?」

  彭無望苦笑著搖搖頭:「遠遠不是,我只是暫時佩戴牠,直到李讀先生再次煉出三味真火,將牠毀掉。」

  鄭擔山和華不凡突然一齊道:「你到底是怎麼殺了天魔?!快告訴我們,快快!」

  洛鳴弦的眼睛也一下子睜大了。

  彭無望只好歎了口氣,將殺死天魔的經過原原本本地講了一遍。

  聽完這一段驚險環生的曲折經歷,三個人同時長長舒了一口氣,天魔已死的事實,漸漸被他們相信了。

  四個人面面相覷,一絲笑意宛如小石塊落入水中所泛起的漣漪,緩緩擴散,突然間,四個人同時開懷大笑起來。

  洛鳴弦從地上一個跟頭翻到床上,抱住彭無望又笑又叫,好像遇到了一生中最揚眉吐氣的事。

  鄭擔山用力地捶著華不凡的後背,而華不凡則狠狠地拍著他的肩膀,兩個人笑作一團。

  彭無望仰天倒在床上,放開一切地狂笑著,忽然之間把一切煩惱都忘記了。

  「好兄弟,好漢子!殺死天魔的大英雄!」鄭擔山用力一拍床,大聲道:「我們一定要好好為你慶慶功。我鄭擔山的三弟,殺了天魔啦!」

  「我們這就買快馬,去揚州,找最大的酒樓,好好歡呼暢飲一番。」華不凡意興湍飛地說。

  「師傅,你看!」洛鳴弦從房間的角落裡提起一個布囊,打開布囊,露出裡面已經被石灰包裹的天魔的人頭。

  看到天魔的人頭,彭無望心中無緣無故起了一絲悲涼,茫然道:「鳴弦,你割了他的人頭?」

  「是啊!」洛鳴弦昂然道:「我們洛家莊懸紅五千兩黃金取他的項上人頭,既然是師傅的功勞,豈能被別人割了去?」

  「噢。」彭無望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三弟,我去請大夫,治好了你的傷,咱們去揚州好好慶祝。」鄭擔山大聲道。

  直到此刻,彭無望才想起來自己出門到底是為了什麼,連忙說:「大哥、二哥,慶功之事,暫緩一下,我如今要到黟山一行,了結一些恩怨。」

  鄭擔山和華不凡互望了一眼,突然同聲道:「對了,你應該盡快趕去黟山。」

  彭無望的臉上露出疑問的神色:「為什麼?」

  鄭擔山笑了起來,道:「如今黟山,正派人士雲集,由他們主持公道,你和金家的恩怨必會有個了結。」

  「是啊!」華不凡振奮地說:「事不宜遲,你養好傷後,立刻去黟山,必有道理。」

  「師傅,帶我去!」洛鳴弦興奮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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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重返黟山

作者:goldenseeker

  目送最後一批巡山弟子離開光明頂,在場的中原武林白道群雄紛紛搖頭歎息。

  「還是沒有消息,天魔到底來不來黟山啊!」一個少林壯年弟子忍不住小聲道。

  連鋒聽在耳中,心中一動,來到渡劫和華驚虹面前,道:「看來天魔已經決定暗襲黟山,我們應該聯絡江湖上著名的風媒,對他這幾日的行蹤進行全面的打探。」

  華驚虹點點頭,道:「我已經派出了敝宮最善於巡跡潛蹤的長老和弟子,組成了巡遊隊,對黟山進行巡邏查探。黟山畢竟是我越女宮生長之地,天魔絕對不會比我們更熟悉。」

  渡劫合十道:「幸好宮主有此心思,老衲安心不少。不過,風媒的調動也刻不容緩。算算時日,天魔早該在昨天抵達黟山。」

  「我立刻去辦。」連鋒轉身就要走。

  正在此時,一個巡山弟子慌慌張張地跑上前來,對華驚虹道:「稟告宮主,青州彭門彭無望帶徒兒洛鳴弦訪山,說是兩月之期已到,要和宮主再絕高下。」

  聽到彭無望這三個字,華驚虹的眼中突然燃起興奮的火焰,修長的素手不可抑制地扶了扶背上的天痕劍劍柄處鮮紅色的劍穗。

  她想也不想,立刻說:「快,請他上山,就說華驚虹在此候教。」

  在她身旁的連鋒和渡劫都感到一陣困惑。

  連鋒問道:「難道是青州飛虎彭少俠?怎麼他會在這個節骨眼上來找宮主的晦氣?」

  華驚虹似乎直到此刻才想起天魔將至的大事,秀眉微蹙,輕輕一跺腳,道:「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這樣豈能盡興!」

  渡劫的眉頭微微一挑,深深地看了華驚虹一眼:「華姑娘,這位彭少俠和越女宮有何過節?」

  華驚虹歎了一口氣,道:「事緣本宮陳長老和她的夫君曾經設計殺死他的大哥彭無忌和二哥彭無心。此人揚言要殺死陳長老夫婦報仇,可是本宮子弟豈能任憑外人屠戮,所以就此和他結了樑子。」

  渡劫哦了一聲,緩緩問道:「陳長老當真設計殺死他的兩位兄長?」

  「確實如此。」華驚虹神色一黯,老老實實地說。

  「如此,便是宮主不對了。」渡劫肅然道。

  「此事已經糾結至今,誰是誰非又如何說清。無論如何,陳長老乃越女宮人士,絕不能令外人輕易動她,否則越女宮在江湖上如何立足。」華驚虹淡淡地說。

  「但是,」渡劫歎息一聲,又道:「如今正是生死關頭,如果我們中原人物還為如此小事捨命廝殺,如何面對將要來臨的天魔?」

  華驚虹的臉色慘白,緊緊閉上了嘴唇,不再說話。

  連鋒看了看華驚虹蒼白的面容,心中一軟,道:「渡劫大師不必擔心,彭少俠乃是識大體的人,如果瞭解了如今的情形,他一定會和我們共抗天魔。至於復仇之事,他應該不會急於一時。到時候,我們和他說明一下即可。」

  渡劫大師苦笑一聲,道:「希望如此。」

  光明頂上的晚霞格外燦爛迷人,宛如將萬物塗上了琥珀般的橘紅色。迎著落日的餘暉,彭無望和洛鳴弦一身輕鬆地來到了比劍台。

  比劍台上,七百零八個少林、天山和越女宮弟子著實讓他們兩人嚇了一跳。雖然二人知道現在正道豪傑雲集黟山,卻委實未料到竟有這麼多人。

  看著彭無望和洛鳴弦目瞪口呆的樣子,華驚虹的臉上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絲縹緲不定的笑意。

  她率領著越女宮的幾位葬劍池長老,大步登上比劍台,朝著彭無望道:「彭兄,多日不見,風采依然,可喜可賀。」

  彭無望茫然登上比劍台,木然看著這位青衣黃襟,宛若凌波仙子般的神仙人物,心中一陣感懷:「多日不見,宮主一向可好?」

  華驚虹微微一笑,似乎很是興奮,輕輕點了點頭,道:「有勞彭兄牽掛,本宮無恙。」

  彭無望嚥了一口唾沫,咳嗽一聲,道:「上次承蒙宮主賜教,令彭某獲益良多。如今在下再登光明頂,是希望……」

  「太好了!」華驚虹唐突地打斷了他的話語:「想來彭兄一定領悟到絕佳的刀法,驚虹一定要見識一番。」

  雖然她說得極快,但是連鋒、渡劫還是及時飛身上台,擋在二人身前。

  連鋒對著彭無望一拱手,道:「彭兄,久仰彭兄的任俠風範,可惜幾次失之交臂,未曾與彭兄有一面之緣,如今得償所願,連某幸甚。」

  彭無望連忙一拱手,道:「你是連公子?倚劍公子連鋒?」

  連鋒執辭更恭,道:「不敢,正是在下。」

  彭無望點了點頭,從懷中掏出顧天涯在捨身崖贈給他的傾城劍法,遞給連鋒,道:「令師歸隱華山之時,曾經留贈我一本傾城劍法。但是彭某愚魯,只善刀法,對於劍術毫無興趣,所謂得物無所用,今天還給連兄,希望這本劍訣可以讓天山派發揚光大。」

  連鋒接過這本貌不驚人的小冊子,眼中一陣酸楚。他認得,封面上那龍飛鳳舞的大字──傾城劍法,就是自己深深敬愛的師尊顧天涯的筆跡。

  他顫抖著翻動著書頁,看著一頁頁顧天涯親筆所書的劍法心得和行走江湖臨敵對戰時的經驗體會,幾乎忍不住將要奪眶而出的淚水:「這些,果然是師傅的親筆所書。」

  彭無望想起顧天涯捨身崖上瀟灑不羈的風采,心中也不禁一陣感觸,朗聲道:「我曾經幾次想要閱讀這本冊子,但是最終沒有得空。不過我一個使刀之人,讀這些劍法心得,事倍功半,得益不多。如今這本冊子握在連兄手裡,才總算找對了主人。」

  連鋒用力眨了眨眼睛,只手捧著這本冊子,顫聲道:「江湖傳言,這本冊子乃是彭兄用百年難得一見的千年血星珠給青鳳堂主續命十日,才令得師尊以這本無上秘笈相授。此物得來不易,難道彭兄竟然捨得……」

  彭無望笑了笑,道:「什麼得來不易,都是江湖傳聞,這本冊子本就是顧前輩忽然起意丟給我的,我也是順手收著,連兄你只管拿去。」

  「多……」連鋒想要稱謝,但是喉嚨一陣瘖啞,哽咽良久,才振作精神道:「彭兄雲天高誼,連某在此謝過。他日天山派若能重見天日,全派上下代代永記彭兄今日之情。」

  彭無望連忙擺擺手道:「連兄太客氣。這本是舉手之勞,不必說得如此嚴重。」

  他轉過頭,剛要和華驚虹說話,卻被渡劫大師攔個正著:「啊!這位是彭少俠?老衲少林渡劫,有禮了。」

  彭無望想了想,忽然震驚地說:「大師是渡字輩高僧,那豈非是無塵大師的師叔?」

  「正是。」渡劫老老實實地說。

  「能夠得見高僧,三生有幸。」彭無望連忙道。

  「少俠太客氣了。」渡劫看到彭無望如此禮數周全,心中立刻對他著實喜愛,道:「少俠,今天你上黟山,是否是來找金百霸夫婦了結恩怨?」

  「正是。」彭無望躬身一禮:「家門大仇,不共戴天,不可不報。只是越女宮多方阻撓,令他們苟活至今。今日我是來領教越女宮宮主華姑娘的黟山神劍,好給這一段糾纏良久的恩怨做一個了結。」說著看了華驚虹一眼,道:「華姑娘……」

  「哎,等一等。」渡劫大師連忙說:「彭少俠,今日你來的實在不巧,最近將江湖鬧得沸沸揚揚的天魔紫崑崙,不日就要來到黟山,如今黟山群英都在枕戈待旦,時刻等待和天魔一拼生死。你可否將這一番比武較量押後數日,和我們同心合力,共抗天魔?」

  「原來是為了此事。」

  彭無望彷彿這才明白為什麼渡劫大師和連鋒不厭其煩地擋在自己和華驚虹中間。

  他連忙說:「兩位不必煩惱。」飛快地轉過頭,大聲道:「鳴弦。」

  洛鳴弦一個箭步竄到他的身邊,從腰畔解下一個布囊,手腳麻利地打開,露出天魔那顆死不瞑目的人頭。

  「各位,可有人認得天魔的模樣,當日我在傍水鎮飲醉,酒酣耳熱之際,曾經和他交手。然後……」彭無望遲疑著說。

  「後來師傅將他斬於刀下。請問各位,這個可是天魔?」洛鳴弦自豪地搶過話頭,大聲問道。
風來疏竹,風過而竹不聲;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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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天魔授首

作者:goldenseeker

  他們師徒二人的話令光明頂上安靜如死,所有人都被驚呆了,即使是德高望重如少林諸高僧、葬劍池諸護法,乃至連鋒、華驚虹和渡劫大師,都張口結舌,說不出一句話來。

  忽然,一陣淅淅索索的腳步聲緩緩響起。

  連鋒邁著遲疑而緩慢的步子走到高舉天魔人頭的洛鳴弦面前,小聲道:「有勞小哥給我看看。」

  看著天下第一公子震驚的面容,洛鳴弦又回頭看了看面無表情的彭無望,心裡的自豪之情幾乎要脹破了胸膛,他昂了昂頭道:「連公子儘管拿去仔細觀看。」

  連鋒拿起人頭,對著黃昏的陽光仔仔細細地觀看了一番,心中宛如翻江倒海一般起伏不定。

  崑崙山那場慘烈悲壯的奮戰在他腦海裡翻翻滾滾地不斷閃現,天下第一俠段存厚、天山五大長老、關中神劍歐陽夕照,還有自己這個中原公子,八個人的劍光掌影幾乎將那似乎永遠不會倒下的天魔團團籠罩,沒有一絲縫隙。

  但是,誇夫追日劍阮長老渾身爆成滿天的血花,孟天魂長老不知何時中了七煞掌而渾身化成紫青色,費長老不可捉摸的快劍竟被天魔遊戲一般折為兩截,而擅長劍罡的碧斬博長老用以催發劍氣的奇形短劍居然被天魔的掌風打成了齏粉。

  段大俠、歐陽前輩、大長老令狐遙和自己的聯手進攻也擋不住天魔信手揚起的一掌。天山五長老一個個死在天魔狂猛而迅捷的掌擊之下,段大俠身負重傷,屠魔隊浴血突圍,宛如驚弓之鳥。

  火焰教教眾得意而狂野的呼號、漫山遍野亮如白晝的火把、火光中閃爍變幻的黑影、一個個師兄弟在身邊倒下時蒼白而悲憤的面容,再次浮現在眼前,宛如一根根鋼刺,刺痛了連鋒的心。

  撫摸著天魔頭顱上那紫紅色的頭髮,連鋒拚命忍住奪眶而出的淚水,將人頭高高舉起,嘶啞著嗓子高聲道:「天魔,你也有今天!」

  他飛快地來到天山派眾人面前,高舉人頭,道:「師兄弟們,天魔授首了,天魔死啦!」

  天山派的弟子紛紛圍了上來,不敢相信地觀看著連鋒手中的人頭。

  這個時候,光明頂上的其他門派弟子再也忍不住了,全都圍了上來,將連鋒圍在正中,無數雙手在天魔的頭顱上摸來摸去,彷彿要親自感受一下天魔授首的真實感。

  天山弟子們抱作一團,喜極而泣,連鋒的淚水也忍不住泉湧而出。

  他將天魔的頭顱舉過頭頂,激動地說:「師叔祖、五位師叔師伯,天山派兩代的血仇已經洗清,你們安息吧!」

  看著他們歡喜若狂的樣子,彭無望的心中湧起一股暖意。

  他轉過頭,看了看光明頂峭壁外橘紅色的雲海,嘴角露出一絲笑意。直到此刻,他才終於有了一些自己仍然活著的感覺。

  然而,不知為什麼,錦繡公主的面容再次出現在他的腦海中,他的心沒來由地一酸:「阿錦,我殺了突厥人的大英雄,你在塞外是為族人悲傷,還是為我驕傲?」

  光明頂上的歡呼聲震耳欲聾,在黟山別院中落腳的中原各派豪傑聽到聲響,紛紛從四面八方的山道上朝著光明頂湧來。

  光明頂上的人越聚越多,歡呼聲越來越響,隨著山風傳送,宛如隆隆的雷聲,氣勢磅礡。

  「師傅,你看,這次真的是太威風了。」洛鳴弦湊到彭無望面前,喜不自禁地說。

  彭無望勉強提起興致,摸摸洛鳴弦的頭,道:「臭小子,只想著出風頭。」

  「出風頭還在其次。」洛鳴弦的眼中閃爍著機靈的光芒:「你看著吧!師傅,待會兒越女宮主就會親自把金百霸夫婦帶上來,讓你一刀宰掉。嘿嘿。」

  「希望如此,否則這麼大張旗鼓地拿來天魔的人頭幹什麼。」彭無望深思著,看了靜靜站在比劍台上的華驚虹一眼。

  華驚虹在這個時候也正在看彭無望,一接觸到他的目光,她連忙把面龐轉到一旁。
風來疏竹,風過而竹不聲;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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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誓不低頭

作者:goldenseeker



    這個時候,被天魔滅門的十八門派殘留弟子紛紛湧到彭無望面前道謝。

    謝滿庭分開人群,一把攥住他的肩膀,喜道:「好小伙子,我欠你的情越來越多了,哪天用得著我,一定要跟我說。」

    彭無望按住他的手,笑道:「謝前輩別這麼說。我會記住的。」

    歐陽夕照也來到彭無望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伙子,你師傅一定會以你為豪,前途無量。」

    彭無望搖了搖頭,苦笑一聲,沒有說話。

    歐陽夕照此時看了連鋒一眼,撓了撓頭,問道:「彭兄弟,不知道能不能告訴我,你是怎麼殺了天魔的。說起來慚愧,當日我和天山五長老,還有段存厚段大俠,再加上第一公子連鋒合力出擊,都沒有殺死這個魔頭。」

    彭無望想了想,沉聲道:「前輩,我其實是用了戰神天兵才殺了他。」說著拉開衣服下擺,露出暗佩腰間的戰神天兵。

    歐陽夕照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仔仔細細打量了一下天兵刀鞘,釋然道:「原來如此。那麼,你已經是天兵的新主人了?」

    彭無望搖了搖頭,剛要說話,卻聽到華驚虹清麗而悅耳的聲音:「彭少俠,你這次來到黟山,可是為了拿天魔的人頭來顯威風嗎?」

    她冷峻的話語雖然聲音不高,卻響遍了廣闊的光明頂,彷彿一道冰涼的雪水,澆滅了光明頂上如火般歡樂的氣氛。

    所有人都錯愕地看著這個忽然變得極不合群的劍仙子,場面立刻變得尷尬起來。

    渡劫大師和連鋒互望一眼,並肩走上比劍台,來到華驚虹的身邊。

    連鋒歉然看了彭無望一眼,打了一個一切交給我的手勢,然後對華驚虹道:「驚虹,彭兄殺了天魔,無形中讓黟山越女宮、天山派和少林派躲過了一場大劫難。實在是我們三派的恩人,看在這個份上,你可不可以將金百霸夫婦交出來,不要繼續庇護他們了?」

    華驚虹看了看滿含期待望著自己的彭無望,歎息一聲,低頭道:「連兄,金百霸夫婦乃是越女宮人士,豈能任憑外人處置,就算他是天大的英雄,也不能在黟山放肆。」

    「驚虹,這不像是你說的話啊!」連鋒目瞪口呆地說。

    華驚虹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連兄,此事有關越女宮榮辱,驚虹無法淡然面對,讓你驚訝了。」

    「驚虹……」連鋒嚥了口口水,還要再勸。

    渡劫大師在此時發話道:「華姑娘,不如這樣吧!金百霸夫婦,你就交給我,由我帶到少林戒律院,每日令他們念誦佛法,化解心中戾氣,懺悔昔日所為,如何?」說著,分別看了彭無望和華驚虹一眼。

    彭無望想了想,道:「大師,金百霸夫婦本該速死,但是他們想來年紀也大了,況且我也殺了他們五個兒子,這樣的懲罰,對他們來說,應該夠了。好,只要他們在戒律院懺悔昔日惡行,我便饒他們一命又如何。」

    「好,太好了。」連鋒和渡劫大師同時舒了一口氣。

    渡劫大師笑道:「難得彭少俠如此心胸寬廣。」而後轉過頭,看著華驚虹道:「華姑娘,你看如何?」

    華驚虹機械地搖了搖頭,道:「交出金百霸夫婦,就是說越女宮怕了彭無望,此事萬萬不行。想要黟山子弟交出他們,就要邁過我的屍體。」

    連鋒的劍眉微皺,滿臉疑惑沉思之色,彷彿想像不出一向親切柔和的華驚虹為什麼如此固執。

    渡劫大師頻頻搖頭,連稱阿彌陀佛,不知道如何解勸。

    「哼!」彭無望憤然怒哼了一聲,道:「華驚虹,我敬你是越女宮宮主,又幾次三番饒我性命,才對你禮敬有加。我彭無望連天魔都殺得,難道還怕一個越女宮的小丫頭?」

    他邁開大步來到比劍台的正中,將外衫脫下,隨手拋到一邊,露出腰間佩戴的戰神天兵。

    當墨玉色的刀鞘映入所有人眼簾的時候,每一個人都不禁屏住了呼吸。

    「宮主小心。」和張濤過從甚密的趙穎虹立刻認出了厲害:「宮主,那就是江湖傳說得沸沸揚揚的戰神天兵。」

    關心宮主安危的所有越女宮弟子都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葬劍池護法排開眾人,紛紛湧到比劍台周圍,關切地注視著正和彭無望對峙的華驚虹。

    「不錯,」彭無望冷酷地望了望華驚虹:「就算是天魔如此武功,在戰神天兵的攻擊下,仍然油盡燈枯而亡。華驚虹,你的功力比起天魔如何?」

    華驚虹的眼中閃過一絲驚慌神色,奮力挺直了胸膛,臉上宛如罩上了一層嚴霜,沒有說一句話。

    「戰神天兵出必傷人,無人能擋,中招者必被其飲盡鮮血而亡,死狀慘不忍睹。」彭無望獰厲地瞪視著華驚虹秋水般的雙眼,冷然道。

    「哼!」華驚虹沒有搭話,只是從背後抽出了天痕劍橫在胸前。

    「彭無望,休得傷了宮主,否則必把你碎屍萬段。」葬劍池首席長老離恨劍李海華對華驚虹最是愛護,此時看到戰神天兵,再也忍不住,大聲喝道。

    「喂,兀那女婆娘,比武較量,生死由命,你這算是什麼?」羅漢堂無畏僧曾被彭無望救過性命,和他交情非比尋常,此時一看不好,立刻大聲喝罵出來。

    「這是越女宮和彭無望的恩怨,不相干的,請免開尊口。」李海華一揮手,一百零八名葬劍池高手頓時將比劍台圍得水洩不通。

    無畏僧大怒,道:「越女宮再蠻橫,難道少林寺會怕了你們。羅漢堂弟子,佈陣!」

    一百零八名羅漢堂精英弟子,立刻在葬劍池高手佈成的劍陣之外布下了銅牆鐵壁般的奇形梅花陣。

    越女宮和少林寺弟子大聲鼓噪起來,紛紛來到雙方陣型之中,互相叫罵。

    謝滿庭和歐陽夕照互望一眼,同時一揮手,將嵩山派和關中劍派殘餘弟子帶到越女宮劍陣的對面,和少林弟子並肩而立。

    渡劫大師和連鋒焦急萬分,連鋒高聲道:「華姑娘,請不要再固執了,難道你忍心看到剛剛和睦如一家的各派弟子再次互相敵對嗎?」

    所有人的眼光都若有所盼地聚集到華驚虹的身上,連越女宮的弟子都不例外。

    華驚虹從彭無望身上散發出的驚人殺氣中艱難地轉過頭,看了看滿含期待望著自己的同門姐妹們,眼中露出歉然的神色,又轉回頭,始終沒有答話。

    「哼!」彭無望滿不在乎地看了看怒目橫眉瞪視著自己的李海華,道:「各位也許聽說過戰神天兵的傳聞。血魔第一次使出戰神天兵,乃是在中原群雄圍剿他之時,他只是昂立於人群之中,任憑神兵上下飛舞,攫取人命,未出一招一式,已經將這數百豪傑屠戮殆盡。」

    這則傳聞已經成了武林人士交談的禁忌──夜晚時分談起,可止小兒夜啼,很多名門弟子從小聽著長輩們談論著這個傳聞長大,此時再次聽到,無不膽戰心驚。

    「在蓮花山上的時候,」彭無望狠狠地瞪視著華驚虹:「神兵被人無意中拔出,立刻輾轉騰挪,連殺四百餘人,六大世家的精英高手全軍覆沒,藏寶密洞之中屍橫遍野,很多人屍骨不全。有些人寧可跳崖自盡,也不願意面對戰神天兵的血腥殘殺。生還的高手中,有人直到今日仍然渾渾噩噩,不知東西,被神兵的威力嚇得失去本性。」

    隨著他那獰惡而恐怖的描述,一股宛如實質的磅礡殺氣宛如萬頃海潮,將孤零零站在他對面的華驚虹團團圍住。

    汗水從華驚虹的臉上一絲絲流了下來,她的神思恍惚起來,面前彭無望的影像開始變成一團模糊。

    不知為什麼,在這個生死決於一發的關頭,她竟然想起了自己童年在黟山練劍時碰到的一隻小白鶴。

    小時候那童稚而瑰麗的幻想,此刻忽然無比清晰地重現在自己的心田。那個時候,李靖和紅拂女的佳話正在黟山流傳,紅拂夜奔的傳說在每一個女弟子耳邊一遍又一遍反覆地傳唱。

    華驚虹也曾經想像著有一天,自己會遇到一個真命天子。她細心地飼養著那只白鶴,夢想有一天乘著白鶴,來到他的身邊,和他流浪到海角天邊。

    後來,這份純真的感情被劍道上的突破所帶來的激情所掩蓋,再也沒有重現心頭。

    在這生死關頭,她沒有想到劍道上存留的尚未窮盡的變化,沒有想到越女宮未在她的領導下登上天下第一派高峰的遺憾。

    她只想到,童年的那只白鶴,和關於那只白鶴所牽絆的種種美妙的遐思。不知為什麼,此刻,她的心中竟然沒有一絲遺憾,只有一股若有若無的甜意。

    豁然間,她猛的發現,整個光明頂重新進入一片死寂,每個人都在緊緊地盯著彭無望和自己。她感到一絲浸透汗水的頭髮被山風吹到了鼻尖,讓她感到一陣陣酥癢。

    「你不怕死嗎?」彭無望的厲喝宛如霹靂,在靜寂的光明頂轟然炸開。

    他那勇豪的氣勢,幾乎讓比劍台外越女宮年輕的弟子崩潰。她們的眼中滾動著恐懼的淚水,握劍的手不自禁地輕輕抖動。

    華驚虹奮力昂起頭,輕聲道:「你若可以,便來殺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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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無言結局

作者:goldenseeker

  彭無望深深地看著衣襟飄舞的越女宮主,良久良久,才喟然歎了口氣:「我和你無仇無怨,殺你做什麼?」

  他轉過頭,撿起拋在比劍台上的衣服,搭在肩膀上,對著洛鳴弦招招手,道:「鳴弦,我們走。」

  洛鳴弦垂頭喪氣地來到他身邊,小聲道:「沒想到她真的不怕死。」

  彭無望看了看周圍的越女宮弟子,歎道:「越女宮的聲譽,真的這麼重要嗎?」說著便要轉身離開。

  「等一下,」華驚虹這才回過神來,急道:「彭少俠,你就這麼離開了?」

  「我現在打不過你,剛才又嚇不倒你,難道還不走嗎?」彭無望苦笑著說。

  「原來如此。」直到此刻才回過味兒來的越女宮弟子,這才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只見比劍台周圍一片嘩啦啦之聲,原來是一些年輕弟子經過剛才的大起大伏,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長劍,百餘把長劍紛紛落地,煞是壯觀。

  連鋒、渡劫大師和李海華等眾人如釋重負地露出輕鬆的笑意,面面相覷,回想剛才一觸即發的場面,都有種再世為人的感覺。

  只有華驚虹對周圍的一切視而不見,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彭無望面前,道:「你的刀法這兩個月來可有長進?」

  彭無望沒料到她會問這個問題,想了想,道:「還好,有些進步,不過仍不是你的對手。我再想想,一年之後再來領教吧!」

  華驚虹直到此刻才舒了口氣,笑了笑,道:「你有這個志氣,總是好事,不過我不會讓你過關的。」

  「走著瞧吧!」彭無望點點頭,道:「請宮主務必將我的話帶到金百霸那裡,告訴他,我一年之後再來。」

  「好的,」華驚虹奇怪地問:「你這句話有什麼用意嗎?」

  「當然,」彭無望笑了起來:「這幾年來,金百霸的日子不好過吧!」說完搖了搖頭,攜著洛鳴弦向山道走去。

  走了幾步,他忽然停了下來,轉過頭對華驚虹說:「無論如何,對於宮主的勇氣,我還是非常佩服的。」想了想,似乎還要說什麼,但是最後只是點點頭又道:「佩服。」說完,轉身走了。

  看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華驚虹落寞地微微一笑。

  夜晚的光明頂月華如練,兩道劍光宛若兩條漫天飛舞的銀色游龍,不斷吞吐變化,此起彼伏。絞纏之時,泛起無數星輝白羽般的燦爛而迷人的劍影;分離之時,又好似西歸的白鶴,翩若驚鴻,無跡可循。

  鬥到分時,一聲清朗的長嘯伴隨一聲悅耳的鶴鳴同時響起,兩朵艷麗的劍花宛若午夜盛放的曇花猛然綻開,隨之而來的是嗶嗶剝剝爆豆般的金鐵交擊之聲,天下第一公子連鋒和越女宮宮主劍仙子的身影這才從滿天劍雨乍然出現,分立在比劍台的兩側。

  「驚虹劍法更進一層,連某又輸了一招。」連鋒的臉上沒有一點頹唐失落之色,反而洋溢著振奮的激情,似乎仍然沉浸在剛才精彩比劍的餘韻之中。

  華驚虹的臉上也露出興奮之色,道:「連兄劍法精彩之極,更有很多驚虹從未想過的創意。這次比劍我的收益,只有比你更多。」

  「能為驚虹對劍道上的領悟盡一份心力,乃是連某的榮幸。」連鋒衷心地說。

  華驚虹點點頭,目光留戀地在比劍台上停駐了半刻,才若有所思地說:「連兄的心意,驚虹十分感激。」

  看著她的神情,連鋒問道:「驚虹有心事?」

  華驚虹連忙搖搖頭,苦笑一下,沒有說話。

  「驚虹是否擔心彭無望的刀法和下一次的刀劍之約?」連鋒忽然問道。

  華驚虹看著連鋒,微微點點頭,道:「我當連兄是平生知己,這些本來不想說的,但是既然連兄問起,只有如實說來。彭無望的刀法進展奇快,幾乎一日千里。我想,這都是因為他日日在風口浪尖上掙扎,無數險奇招式由此悟出,令人難以抵擋。每一次對敵,都讓我很費心思。」

  連鋒笑道:「如此不是正好,驚虹不是正要找一個和自己實力相當的敵手磨練劍技嗎?」

  華驚虹苦笑一聲,歎了口氣,沒有說話。

  「對了,」連鋒忽然想起了今日的情景,說道:「日間彭無望攜帶戰神天兵而來,要向驚虹討還殺害家人的兇手,驚虹為何忽然如此固執,若非彭少俠心存仁厚,恐怕會有血光之災。平日和你暢談江湖大事之時,從未見你如此緊張越女宮的聲譽。」

  華驚虹仍是一臉的苦笑,閉口不言。

  連鋒好奇地看了華驚虹一眼,恍然道:「莫非驚虹早已經猜到彭無望無心動用戰神天兵,才會安然面對他的挑戰?」

  華驚虹終於長長地歎了口氣,望著漸漸躲入雲層的明月,輕輕地說:「當時,我的腦子一片空白,什麼都不知道,什麼也不想知道,我只有一個念頭,絕對不能讓他贏了我,絕對不能。只此而已。」

  「驚虹?」連鋒不明白華驚虹的意思,遲疑著問道。

  華驚虹的眼中泛起迷茫的神色,看著連鋒道:「我不能輸的,絕對不能。如果輸了,他就再也不會來黟山了。」

  連鋒目瞪口呆地望著華驚虹,震驚地說:「驚虹,你……」

  華驚虹點點頭,轉過頭去,望著在雲海中浮浮沉沉的明月,喃喃地說:「我發過重誓,凡塵愛慾不可沾上半點。除了一次次打敗他,讓他不得不重回黟山讓我看上一眼,我還能做些什麼呢?」

  一陣又一陣哄堂大笑從揚州第一大酒樓「快然居」的雅座之中傳來。

  「鳴弦,你再說一遍,那些越女宮弟子怎樣的?」鄭擔山將一大碗酒咕咚咕咚倒進肚子,開懷大笑著說。

  「算了,這個小子說了好幾遍了。」彭無望用一杯淡酒陪著華不凡和鄭擔山飲了一杯,勸阻道。

  「不,不,不,」華不凡喝得有了五分醉意,快然道:「我們還要聽。鳴弦,你說,再說一遍,說一遍,我們便要飲一罈,這一次當真大快人心。」

  身為眾人焦點的洛鳴弦更加得意,一個空心跟頭翻上桌子,踩著滿桌的酒席,手裡拿滿了專供貴賓使用的銀筷子,大聲說:「既然鄭師叔和華師叔這麼想聽,我不但再說一遍,還要表演一遍。」

  他高高舉起手中的銀筷子對著自己,道:「當時的情況就是這樣,哈,當師傅亮出戰神天兵的時候,越女宮的弟子嚇得差點尿褲子,呼啦一下子圍在比劍台周圍,要逼著師傅放過越女宮主。原來她們也知道自己的什麼宮主不是天下無敵的。虧她們以前自以為是天下第一,原來都是吹出來的。」

  「好好,說得好!」鄭擔山和華不凡高呼放飲,笑做一團。

  「後來師傅說:」我不過是嚇嚇你們。「哇,兩位師叔,你們猜怎麼著,哈哈,這些越女宮弟子一個個就好像得了皇恩大赦似的,高興得渾身發軟,連劍都握不住了,劈裡啪啦啦,劈裡啪啦,哇,劍掉了一地。」隨著他的話語,他將手中的銀筷子四處亂丟,搞得叮噹作響。

  華不凡和鄭擔山更笑得前仰後合,只有彭無望皺著眉頭:「臭小子,我當時沒那麼說話。整天胡扯!」

  「那個越女宮主怎樣,你說啊!」鄭擔山愈發地催道。

  「哇,那個越女宮主真有膽子,竟然一動不動,完全不害怕。」洛鳴弦說著俯下身,從桌上拎起一罈酒。

  「喂喂,你還小呢!不能喝酒。」彭無望忙說。

  洛鳴弦笑著把整罈酒倒到自己身上,道:「我剛開始真以為她一點都不害怕,原來都是裝出來的,後來才看到,哈哈,她緊張得不得了,渾身是汗,整個人跟只落湯雞一樣,就像我現在這樣,那汗水滴滴答答的,流得滿地都是。」

  「啊……哈哈哈哈!」鄭擔山和華不凡更是笑得喘不過氣來。

  彭無望也忍不住笑了出來,將一隻雞翅膀扔到洛鳴弦臉上,罵道:「胡說八道。兩位兄長莫聽這臭小子胡扯,沒那事兒。」

  洛鳴弦更見精神,添油加醋地將光明頂上的所見所聞細細道來,鄭擔山和華不凡隨著他話語,又笑又叫,連盡數罈佳釀。

  彭無望看著洛鳴弦的樣子,露出一絲會心的微笑,微微點了點頭。

  這時候,洛鳴弦來到他身邊,問道:「師傅,你笑什麼,我演得好不好?」

  彭無望愛憐地看了他一眼,道:「你知道麼,我在幾年前就和你一模一樣,喜歡貧嘴說書,喜歡吵鬧生事。」

  洛鳴弦更加高興,道:「太好了,師傅,這說明我們是天生的師徒,那是半點也假不了的。」

  彭無望看了看兩位義兄,對洛鳴弦道:「鳴弦,我一生的願望是行俠天下,敗盡魔寇,見盡英雄。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希望你繼承我這個願望。」

  洛鳴弦嚇壞了,急道:「師傅,你才多大,怎麼想起死來了。你青春正盛,還有一百年好活,千萬別提那個死字。」

  鄭擔山和華不凡此時也停杯不飲,華不凡道:「三弟,你遇上了什麼麻煩事,讓你意氣消沉至此。」

  彭無望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不是意氣消沉,只不過我本來就是一個百劫餘生之人,多活一天都是從閻王爺手裡生賺過來的,試想你若是閻王,豈能容忍這麼大的虧本生意。我只是為將來做些最壞的打算。」

  鄭擔山舉起酒杯,左手一拍華不凡的肩膀,道:「這一杯,我們來祝三弟,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就算敗盡家產,閻王爺也做定了這回虧本生意,否則我鄭擔山第一個不放過他。」

  「算我一個!」華不凡也高舉酒杯,應和道。

  「好!」感染了兩位兄長的豪氣,彭無望也拋開一切,欣然道。

  就在這時,關中劍派長老歐陽夕照的短小身影突然出現在快然居的雅座之中,他一眼看到彭無望,立刻喜道:「小子,原來你在這兒,告訴你一個喜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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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塞外風起

作者:goldenseeker



    大草原上數十萬匹戰馬宛若覆蓋大地的五色彤雲,四面八方圍聚在定襄城西的點兵場之上。東突厥、契丹、靺鞨、回鶻和室韋等大漠實力強大部落的首領盡數彙集在點兵場牙帳之中。

    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緊張興奮的神色,和他們平日鎮靜自若的樣子完全不同,顯示出這一次兵馬調動的至關重要。

    回鶻的王子菩薩焦急地在帳中不停地踱步,他是一個性如烈火的沙場悍將,雖然五短身材,但是雙臂有千斤的神力,可以挽動百石的大弓,揮動百餘斤的開山大斧。

    他的國字臉本來方正忠厚,但是一臉的連鬢絡腮鬍子卻讓這張臉佈滿了殺氣,更使他那細小的眼睛越發地顯得高深莫測,不可捉摸起來。在他的部下面前,只要他的細小眼睛一瞪,所有人都會嚇得渾身發抖。

    室韋的領袖是額爾古納河畔部落的著名將領──雙雄博古台和扎爾傑。二人曾經是東突厥北部最強有力的敵手,如今卻合兵一處,共謀大事。

    他們兩人率領的騎兵隊在大草原上除了鐵勒薛延陀的鐵勒輕騎隊,以及東突厥第一猛將曼舵手下具有優良傳統的鐵騎飛羽隊可以抗衡,在大漠上一直所向無敵。

    二人的武功更是出神入化,在蓮花山一戰曾連殺百餘名神兵盟的好手,就算是和煞氣驚人的彭無望對陣,也沒有傷到毫髮,可謂深通沙場戰法的精髓。

    契丹的首領是契丹族最大部落的酋長阿保甲。此人生就一張馬臉,頷下三縷山羊鬍子,正中間一縷鬍鬚高高翹起,很是礙眼。

    每個人對他都沒什麼好感,誰都知道,這個阿保甲是大漠上最兩面三刀的人物,明裡和各個部落都做著正當生意,其實暗地裡和契丹、室韋的幾股馬賊互通訊息,做過很多票沒本的買賣。偏生沒有人能夠抓到他的把柄,令他逍遙至今。

    不過此人精擅陰謀詭計,行軍打仗,雖然沒有極大的功勳,但是卻從未吃過虧,令他的所有敵人頭痛不已。此時的阿保甲正在不斷地用手敲擊著桌子,凝神沉思,不知道又在思考什麼刁鑽計謀。

    靺鞨的領袖人物乃是大草原上面子最廣的黑水靺鞨大酋,統萬城城主鐵弗由。他瘦長身材,面容蒼白秀氣,留有三縷棕髯,鬍鬚和耳朵上綴有各色飾物,令他的臉看起來頗有琳琅滿目之感。

    此人雄才大略,一心統一靺鞨諸部,稱雄白山黑水,並為此作了很多功夫。他麾下的商隊四海巡遊,和高麗、新羅和百濟等朝鮮諸國有著頻繁的生意往來,便是大唐的商隊和他也有幾次大規模的合作。

    因為生意的成功令他身懷巨資,所以他的手下軍隊的裝備,在大草原上可以說除了東突厥的精銳白穗狼軍之外是最好的。

    但是此人在戰場上沒有什麼建樹,還未有任何機會證明自己是一個優秀的將領。此時此刻,他正站在靠近帳門口的角落,觀測著天空上雲朵變化的痕跡。

    鐵弗由的觀天之術可稱得上大草原之冠,在這個名將雲集的牙帳之中,這也是他唯一可以炫耀的地方。

    當錦繡公主走入帳中的時候,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聚攏在她周圍,向這位大草原第一才女致以應有的敬意。

    陪在錦繡公主兩側的正是東突厥的雙璧,大草原上首屈一指的名將大漠雄獅二王子鋒傑,和以無堅不摧的鐵騎衝鋒聞名天下的第一勇將三王子曼陀。

    鋒傑的臉上仍然是那一副和藹可親的表情,但是,沒有人因為他的謙和有禮而對他心生輕視。誰都知道鋒傑自出世以來,大小三百餘戰,全部都是完勝,大漠上的將領聞名而喪膽。

    人人都很奇怪,他率領的軍隊既不強悍,也不眾多,而且他經常指揮東突厥不同部落的隊伍。但是,每一次作戰,本來未見強大的軍隊突然化為無敵雄師,縱橫沙場,戰無不勝。

    最有名的一次戰役是鋒傑率領著東突厥的後備部隊在押運糧草之時,遇到鐵勒薛延陀的鐵騎隊截糧。他竟然放棄糧草,率領著良莠不齊的後備戰隊躲入戈壁,然後從敵軍後背掩殺而出,六戰六勝,將一向自認為天下第一的鐵勒騎兵殺退了兩百餘里,死傷數千人,而自損卻不過五百。

    曼陀是一個滿臉刀疤的獰惡人物,一雙黃橙橙的大眼,寒光四射,渾身上下散發著令人無法逼視的煞氣和恐怖的血腥味道。

    他身高八尺開外,宛若一座浸透血的山峰,高高聳立,滿頭長髮飄於背後,髮絲屈張,恍如妖魔怪獸,使人不寒而慄。

    曼陀繼承了東突厥族人血液中狼一般的殘暴,在部落征戰之中,每奪一地,必會屠盡滿城上下,男女老幼無人倖免。

    這在草原爭雄中是第一流的手段,當一個部落的人口減少殆盡,無人放牧,無人生產,那麼這個部落就無以為繼,只有敗亡一途。

    所以,曼陀憑借這一殘暴的手段,屢屢為東突厥平滅了敵對部落民族,而令突厥之主吉厲對這個三兒子青睞有加,認為他是東突厥未來的希望。

    但是,他的殘暴也導致了像鐵勒這樣頑強而悍勇的民族,在薛延陀的領導之下永遠地叛離了東突厥,成立了鐵勒聯盟,對抗東突厥的殘暴。

    曼陀十四歲就入了沙場,率領的鐵騎飛羽隊在對大唐雄師的交鋒中,曾經以騎兵衝鋒打敗了五倍於己的大唐騎兵,兩日兩夜持續作戰,連破七陣,殺敵近萬人,讓唐朝的常勝雄師遭遇敗績。

    不過他也曾經因為過於自信,而被李世民誘敵深入,再以堅壁清野之策令其麾下的飛羽隊實力大減。

    雖然如此,在被李世民的雄師銜尾追殺之時,他仍然能夠率領飛羽隊打勝所有和唐兵的遭遇戰,令突厥軍隊可以全身而退。這一戰,也令大草原上的群雄對他刮目相看,將他和威名早鑄的鋒傑並列為雙璧。

    看到這三個大草原最頂尖的人物齊集此處,帳中所有部落首領的眼中都露出了振奮之情。

    「聽聞公主最近身染微恙,菩薩特意採辦了些大補之物,稍後將會送入公主寢帳,還望公主笑納。」回鶻王子菩薩一看到錦繡公主的秀美身形,立刻有些情不自禁的迷倒,連忙說道。

    曼陀朝著菩薩猛哼一聲,卻沒有說話。

    因為依照回鶻風俗,當遇上秀美的女子,男子往往會載歌載舞,傾訴衷腸,讚揚女子的美貌,並希望得到女子的青睞,此乃這一族人的禮節。回鶻王子菩薩此刻沒有當場唱起歌來,已經是深自收斂。所以,即使這番話看起來雖然不妥,但就算是最暴躁的曼陀也只能對他哼上一聲。

    「王子有心了,錦繡卻之不恭,便收下了。」錦繡公主朝著菩薩禮貌地點了點頭,然後道:「各位都到齊了麼,那麼,時間寶貴,我們立刻開始部署。」

    眾人早就盼得頸子都長了,此刻轟然應是,紛紛圍到大帳正中攤開的巨大羊皮地圖面前。

    「想不到靺鞨尊貴的鐵弗由酋長也來,這一次我們將會實力大增。」看到黑水大酋鐵弗由居然也在帳中,鋒傑難掩面上的喜色。

    「嗯,鋒傑你好。」鐵弗由向他行了一個禮:「尊貴的錦繡公主告訴我這一次的出兵,第一個要對付的是栗末大柞榮,如此正和我意,所以迫不及待地來了。」

    原來栗末族的大柞榮心中嚮往中原和高麗的大國風範,以渤海為中心建立了以農耕為主的王國,拒絕加入以黑水靺鞨為首的靺鞨部落聯盟,打算對一向仁厚的大唐帝國稱臣。

    渤海國的興起壟斷了山海關以北所有和中原以及高麗的生意,國力竄升極快。靺鞨鐵弗由的生意因為渤海國這個競爭對手的誕生而遭受了巨大損失,而且靺鞨部落也開始有分裂的趨勢,很多人都想要投靠渤海國以求獲得天朝上國的眷顧。

    鐵弗由的地位每況愈下,所以他一聽說這一次要對付渤海國,立刻選了最精銳的部隊前來投奔。

    鋒傑看了看因為面紗遮住了臉龐而無法看清神情的錦繡公主,心底對她更添一絲敬佩,也更生出一絲憐意──錦繡實在太操勞了。

    錦繡公主沉聲道:「各位,這一次我們大草原諸部落合兵一處,目的就是攻陷長安,令剛剛興起的大唐帝國一蹶不振,以免大草原重新淪入當年隋朝得勢之時的慘狀。我們定要同心合力,集合所有力量為了大草原的榮辱,傾力作戰。」

    眾人轟然應是,紛紛點頭。當年隋軍三征高麗,大草原被他們屠殺了十幾萬人,每人心中都牢牢記著當年的仇恨。

    錦繡公主似乎對他們的反應非常滿意,輕輕點點頭,道:「因為我東突厥一直遵循示敵以弱的策略,相信大唐帝國的皇帝認為東突厥已經窮途末路,再無當年之勇。他更料想不到,我們各族部落竟會合兵一處,結成聯盟。所以,這一次我們已經佔了知己知彼的先機。」

    鋒傑沉思了一下,道:「我聽說大唐的朝堂之上,名臣良將如雲,若有一二智者看穿了我們的示弱之計,向大唐天子提出,我們可有後備的方案?」

    「二殿下果然思維縝密。」錦繡公主向鋒傑點點頭,道:「其實大唐天子一向睿智無雙,算無遺策。但是,大唐之中的名臣良將,他們的缺點長處,我已經都記在心中,運用計策之時,必會估算到他們的反應而應對從容。但是,大唐滿朝卻沒人知道我的身份,這一次我們有心算無心,可操必勝。」

    她說完這番話,帳中的群雄紛紛露出欣然同意之色。

    然而,鋒傑卻仍愁眉不展,沉思不語。

    「二殿下仍然在憂慮大唐諸如魏征、李績、李靖、秦叔寶等思慮穩重,百戰成精之輩可能猜出我們東突厥的這個小小詭計?」錦繡公主輕聲問道。

    「嗯,就算是他們沒有猜到,李世民也應該會猜到的。」鋒傑思索著說。

    「李世民?」錦繡公主抬手撫了撫秀髮,發出一陣輕柔而微弱的笑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了她的身上,屏息靜待著她作出自己的判斷,連鋒傑都不例外。在她的面前,每個人都有一種高山仰止的奇妙感覺,彷彿只要她能想到的妙計,都是自己所無法企及的。

    「各位認為李世民是一個怎樣的人?」錦繡公主沉聲問道。

    「他是個陰險毒辣,奸狡成性的無恥小人。」一個嘶啞而粗豪的聲音霍然響起。

    眾人循聲望去,原來是東突厥第一猛將曼陀在發話。

    每個人的嘴角都浮現出一絲笑意,但是沒人反駁他的觀點。

    原來,曼陀在協助宋金剛突擊李世民的老巢──太原之時,正面作戰所向披靡,斬敵成萬,卻被李世民以避而不戰,堅壁清野之策困在太原城下,最後糧盡而逃,落得灰頭土臉,狼狽不堪,成了大唐與突厥交戰的典型範例,端得是丟盡了臉。

    鋒傑忍住笑意,想了想道:「在戰場之上,李世民可以說是一個完美無缺的軍事天才。柏原之戰,他示敵以弱,誘敵深入,再焚燒所有糧道,填滿所有水井,燒燬所有村落,堅決實行堅壁清野之策,最後終於迫使宋金剛和我們突厥勁旅鎩羽而歸。洛陽之戰王世充坐擁堅城,竇建德突襲虎牢,大唐軍隊坐困東都無計可施。而李世民居然夠膽兵分兩路,以壁清野之策穩守虎牢,令竇建德方寸大亂,急於決戰,而以減兵增灶,連營戰壕之法困死王世充於洛陽。最後,對竇建德施以牧馬西山之計,令其大意輕敵,再以騎兵突擊,如神跡一般擊穿了竇建德主陣,令其一戰而擒,王世充最後也只有棄城而降。這兩次戰役足以證明李世民精擅用兵,既有穩重堅忍的老練,又有果決勇豪的狠辣。」

    「此人甚是厲害,用兵如神,可以說是全無破綻可循。」博古台聽完鋒傑的分析,深有所感地說。

    提到李世民的名字,在帳中的所有桀驁不馴的部落首領,都露出惴惴不安之色。

    錦繡公主輕笑一聲,對鋒傑道:「二殿下,你為何沒有說李世民對西秦之戰,他在那一戰中的表現,可也不錯啊!」

    鋒傑一愣,道:「那一戰,李世民除了曾經和龐玉、梁實等名將率領數千輕騎擊敗薛仁杲和宗羅侯,令薛仁杲在折庶城授首還算可圈可點之外,其他的並無突出之處。因為薛仁杲驕橫傲慢,宗羅侯有勇無謀,都非可以久戰之輩,在當時的環境下,戰勝他們,誰都可以辦得到。」

    錦繡笑著搖了搖頭,道:「鋒傑,難道你不知道大唐臣民把這淺水原之戰,當成了李世民以數千輕騎擊敗薛舉父子幾十萬大軍的傳奇戰例,史冊上更把淺水原之戰和柏壁之戰、洛陽之戰,還有虎牢之戰並稱四大經典戰役。」

    「真是笑話,」鋒傑失笑道:「西秦稱雄之時,薛舉父子傲慢無禮,得罪了我們大汗。父親當時抽回了所有協助薛舉的突厥部隊,還令人刺殺了薛舉,以示懲戒。再加上李家父子派使求和,許以子女財帛,勸說我們大汗兵發五原郡令薛仁杲腹背受敵,幾十萬大軍半數四散,才令到只得八萬賊兵的李世民一戰而勝。否則,李世民當時早已經被青鳳堂主的劍氣刺成重傷,如何能夠率領八萬良莠不齊的軍隊戰敗西秦的百戰雄師。這一戰,只能證明李氏王朝擅使權謀,和他們的武功沒有什麼關係。」

    「說得好,」錦繡公主一拍手道:「二殿下剛才已經暗示出了李世民的缺點。他身為將領,身經百戰,用兵如神,但錯就錯在他同時又是一個勵精圖治的帝王。別的將領,即使立下了天大的功勞,也要時時刻刻提醒自己謹慎小心,莫要犯下功高蓋主的失誤。而他身為帝王,則不用考慮這一點,憑自己實力取得的戰功當然要宣揚,而非自己應得的戰功也要粉飾一番,當作自己的豐功偉績,讓世人崇拜,這就是古往今來所有中原帝王的可笑之處。他們當上帝王之後,往往誇大功勳,掩飾自己犯下的過失,以宣揚自己十全十美的形象。久而久之,他們就會以為自己根本就是完美無缺,無可挑剔,乃是上天選定的神子。」

    鋒傑緩緩點頭,沉聲道:「沒想到以李世民如此人物,也不免流俗,確實可歎。」

    「各位可知道李世民這一生中最遺憾的是什麼?」錦繡公主又問道。

    關於這個問題,沒有人答得出,每個人都凝神聆聽著錦繡公主口中吐出的每一個字,不肯有絲毫遺漏。

    此時此刻,錦繡公主的輕言慢語已經將帳中每個人的心神抓住。

    「李世民最大的遺憾就是從來沒有在堂堂正正的沙場之上,擊敗過我們東突厥的軍隊。每一次和關內群雄的交鋒,無論他使出如何精妙的計謀,都要仰仗對我們突厥人的賄賂才可以保證全勝。西秦是如此,劉武周是如此,劉黑闥也是如此。渭水之戰更不得不和我們結下白馬之盟。而且,在李唐開國之初,他們曾經向我突厥稱臣,此乃李氏父子的奇恥大辱,也令他們對我東突厥恨之入骨。」錦繡公主冷笑一聲:「他現在最想幹的事就是揮軍直取定襄城,讓我們的大汗在他面前跪地臣服。」

    帳中一片默然。

    良久,鋒傑才咳嗽一聲,道:「錦繡,你的意思是李世民將會派大軍攻打定襄?」

    錦繡公主點點頭,道:「所以,我們的示敵以弱之計正中他的下懷。信我吧!他只要一個理由令他認為可以兵發定襄城,他就絕對不會轉第二個念頭。」

    鋒傑只感到渾身一陣發麻,冷汗毫無節制地順著脊背滾滾而下,思索了良久,才道:「錦繡,原來的示弱之計不止要大唐軍放鬆警惕,而且還要促使李世民把他的精銳軍隊調離長安沿線的防禦,而去攻擊定襄城。」

    「正是。」錦繡公主肅然道。

    「那不是太便宜我們了?」曼陀滿臉喜色,搓著大手興奮地說。

    「不……不太可能吧?」博古台和扎爾傑互望一眼,難以置信地說。

    錦繡公主的這個推斷,令博古台和扎爾傑這兩個以冷靜沉穩見長的塞外武將失卻了一向的風度。

    而在阿保甲和鐵弗由的眼前,彷彿已經呈現出長安朱雀街頭無數如畫的美女和數不清的金銀財寶,兩個人目瞪口呆地站在那裡,如在夢中。

    只有回鶻王子菩薩沒有感到錦繡公主的論斷有何大膽之處,只是癡癡地看著她,頻頻點頭,毫無異議。

    「如果大唐軍隊真的出關突襲定襄城,那長安城豈非我輩囊中之物?」鋒傑的臉上露出自信的神色。

    「錯了。」錦繡公主打斷了他的話頭,肅然道:「是除非他們兵出塞外,攻打定襄城,否則這一仗我們將會有敗無勝。」

    這句話宛如一盆冷水,將每個人的美夢澆醒。

    「此話怎講?」阿保甲忍不住問道。

    「李世民和麾下的一群臣子均是百年難遇的名將,士卒用命,漢人自古以來經營城市,攻城守城的經驗可以說是天下第一,這一點是我們突厥軍隊無論如何也無法抗衡的。長安城乃至附近的周邊城市的防禦固若金湯,當得起銅牆鐵壁之喻。如果不能讓他們在城中的防守兵力減少大半,我們根本沒有奪城的希望。攻不下長安,我們草原上的諸部落遲早要被大唐一一平定。」錦繡公主沉聲道:「所以這一次我志在必得。」

    說完這句話,她環視了帳中一眼,發現所有人都屏息靜氣地凝神靜聽,滿意地點點頭道:「雖然我們已經作了年餘的安排,保密工作也做得滴水不漏,但是為了確保萬一,我仍然要進行一番佈置。」
風來疏竹,風過而竹不聲;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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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中原雲湧

作者:goldenseeker

  山河千里國,城闕九重門,不睹皇都壯,安知天子尊。處於山巒環抱,八水環繞的關中平原的大唐帝都──長安城,又迎來了一個新的黎明。

  六街之上,沉穩洪亮的鼓聲隆隆響起,在空曠的街道上迴盪。沉睡的都城宛若從夢中醒來的雄獅,開始了一天的活動。

  早期的小販和行腳商紛紛雲集東市西市,開始一天中例行的早集買賣。皇城中的宮役們開始在寬闊的皇城街道上撒水打掃。

  金盔金甲,氣宇軒昂的金吾衛士們開始在處於長安城中軸線的朱雀大街上完成交班儀式,開始清晨的巡邏。

  當清晨的陽光漸漸開始灑落在宮城主體建築──太極宮前的承天門上之時,太極宮一十六座宮殿的宮頂琉璃瓦都開始發散著金燦燦的耀目光華。

  太極宮,東宮和掖庭宮這三個建築群組成了大唐皇朝的宮城。其中東宮是太子居住辦公之所,而掖庭宮乃是太監宮女工作休息之地,只佔宮殿群的一小部分。

  而太極宮佔地廣闊,包含太極殿、兩儀殿、甘露殿和延嘉殿四大殿,還有中書省、門下省、舍人院、宏文館、凝陰閣和望雲亭等重要建築。

  大唐天子中朝之地往往選在太極殿上,每月朔望兩日,彙集文武百官,共商國事。而日常的內朝則選在環境清幽的兩儀殿,大唐朝廷中的股肱之臣往往要在內朝之時和天子共同商議天下大事,並將周密計劃的國政大事提到中朝討論。

  當清晨的陽光射入兩儀殿的大堂之上,聚集在此地的文武大臣這才恍然發現,自己已經在這裡整整待了一夜。

  坐於御書案之後的唐太宗李世民用力揉了揉開始發花的眼睛,道:「東突厥和鐵勒的關係已經非常明朗,薛延陀已經明確向我朝表明了歸降之意,並請求我朝派遣兵馬共討東突厥,我已經予以拒絕。」

  「聖上英明。」一人上前一步朗聲道。

  此人面如冠玉,目如朗星,頜下三縷美髯,衣冠整潔,風度翩翩,原來是尚書左丞兼秘書監魏征。

  只見他接著道:「我朝自白馬之盟之後,休養生息,鼓勵生產,如今戶籍人口剛有回升,此刻出兵,雖然可以在更大程度上打擊突厥,令其元氣大傷,但是兵凶戰危,自損一定更重,實非上策。聖上可待突厥與鐵勒拚個兩敗俱傷,而本朝人口增長,兵源大增之時,再徐圖後計,方為上策。」

  李世民深深看了他一眼,深思著點了點頭。

  尖嘴猴腮,目光犀利的兵部侍郎侯君集的臉上卻露出不敢苟同之色,上前一步道:「陛下,昨日整夜我們都在討論東突厥的近況。各位大人都同意自突利、郁社設降唐以來,東突厥每況愈下,早已經到了日暮窮途。如果不趁著這個關鍵時刻,對其進行進一步的打擊,令其滅亡,等到他日恢復元氣,就悔之晚矣。」

  這時,尚書右僕射兼吏部尚書杜如晦走出行列,道:「陛下,東突厥凶殘暴虐不得人心,大草原上各族對其早有不滿。如果我們能夠對草原諸族示以恩寵,賞以財帛,聯姻結好,承諾永結兄弟之邦,孤立東突厥,則東突厥必遭大草原諸族的圍攻,滅亡只在旦夕,我朝不必花費一兵一卒即可令其滅亡。出兵討伐,大可不必。」

  李世民的臉上露出一絲莫測高深的笑意,道:「杜公謀略,果然穩妥巧妙。」

  杜如晦躬身稱謝,回歸班列。

  左武衛大將軍秦叔寶此時走出班列,進言道:「聖上明鑒,東突厥滅亡在即,自不待言。然本朝初創之時,多受突厥賊子荼毒,貧民百姓死傷無數,士兵軍馬每被胡人殘殺。士卒將士日思夜想,無不盼望出兵復仇,若令他們這般自損而亡,焉能出我大唐子民的心頭惡氣。」

  右武衛大將軍程知節也躥了出來,道:「叔寶說得極是,我還有個理由要攻打東突厥。」

  「噢,」李世民的臉上露出好奇的笑意,道:「知節這一次也有道理要講?還不快快說來。」這番話令在場的文武大臣都輕輕笑了起來。

  程知節朝他們瞪了一眼,咳嗽一聲,道:「陛下,我朝平定四方,征戰十數載,戰旗所至,無往而不利,其間所出的名臣悍將數不勝數,此乃大唐無上的財富。若聽魏大人之言,徐圖後計,那麼這些老臣子到時候說不定大半都已經去世,朝廷派兵點將,定會一塌糊塗,反而不如現在發兵,勝算來得更大。」

  此話一出,李世民帶頭笑了起來,更引得滿朝大臣哄堂大笑。

  只聽李世民道:「知節定是這些時日手癢的難受了吧?」

  程知節嘿嘿傻笑了一聲,撓了撓頭,和秦叔寶一起回歸班列,穩穩站好。

  正在這時,并州都督大唐名將李績走出班列,躬身道:「陛下,微臣認為,此時進攻東突厥不甚妥當。」

  李世民的神色凝重了起來,道:「李卿儘管直言。」

  李績沉聲道:「東突厥稱雄大漠數十年,控甲百萬,部落首腦眾多,實力雄厚。如今雖然突利、郁社設降唐,帶走十萬民眾,但是塞外一帶,吉厲經營多年,斷斷不會如此一番周折就油盡燈枯。而且,吉厲和外族胡人合作親密,榮寵甚重,他的真實實力絕對不是我們現在所看到的這一點。如果貿然發兵,未明敵情之下,勝負實在難以預測。」

  李世民點點頭,沒有說話。

  這時候,代州都督張公瑾出班道:「陛下,我認為現在共有六條有利條件可以出兵東突厥。」

  「噢,」李世民微笑道:「張卿請講。」

  張公瑾鎮定自若地說:「吉厲此人,凶悍殘暴,誅忠良,親奸佞,背德忘義,此其一也。薛延陀諸部叛亂不服,可以令其腹背受敵,此其二也。突利、郁社設、拓設等突厥諸族盡皆不得容,奔赴本朝,此其三也。塞北霜旱,糧草不濟,乃天滅突厥,此其四也。吉厲疏其族類,親近異族,胡性反覆,大軍一臨,必生變異,此其五也。華人入北,其眾甚多,比聞所在嘯聚,保據山險,大軍出塞,自然響應,此其六也。」

  李世民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是眼中卻漸漸散發出炙熱的光芒,他勉強抑制住心中激動的情緒,淡然道:「張卿請將此六利寫成奏摺,三個時辰後的中朝時呈上。」

  「是!」張公瑾轟然應道。

  此時,李世民的目光終於投向眉頭深鎖的衛國公李靖身上:「公對出兵東突厥意下如何。」

  李靖出班躬身道:「陛下,請恕臣下直言,此事甚是凶險。」

  李世民眉頭微皺,道:「朕靜候公之高論。」

  李靖奮然道:「陛下,若出兵東突厥,軍隊士卒當過十萬。本朝自高祖以來,實行府兵制,此次若是徵兵,當有十萬農戶放棄耕田,從軍入伍,如此生產荒廢,百業蕭條,擾民甚重。而剛才張公所言的六利也多有不妥之處。第一,吉厲殘暴不仁,對待敵人殘酷無情,但是對士卒卻看重,子女財帛多分將士,不失為一個優秀的將領,況且此時他將兵馬大權讓予自己的兩個兒子執掌,傳聞此二子作戰驍勇,大草原上無人可當,乃是了不起的人才。第二,突利、郁社設、拓設降唐,所帶的士卒子民多為老弱婦孺,實在看不出有何精銳可言。若說東突厥因此實力大減,實在過於輕率。第三,塞北霜旱頻繁,並非今年才有,東突厥本為遊牧民族,伏冰臥雪而戰乃是尋常,糧草匱乏之際自有其應對之法,而且因為糧草短缺的關係,突厥戰士在殺場上只有更加勇悍瘋狂,若貿然與之交鋒,實屬不智。再者,胡人作風簡潔乾脆,有利則來,無利則去,吉厲身為胡人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如今既然能和如此眾多的異胡合作,自有重大利益關聯,這一點我們缺乏有力的情報,不能輕率做出判斷。最後,華人北出,乃是因為關內多戰禍,意圖活命,如今聖天子繼位已有數年,四海昇平,關外漢人大半回歸,殘留塞外之數實可忽略不計。」

  「嗯,」李世民的臉上微微露出不豫之色,淡然道:「公所說也是道理。」

  李靖頓了頓,整理了一下思路,又道:「東突厥眾多部落首腦叛逃,在大漠的地位岌岌可危,正處於生死關頭。猛獸垂死之際,臨死一擊,最是兇猛難測,毒蛇將亡之時,回身反咬的一口,往往既狠且毒。當今形勢,東突厥理應在冬季剛過之時,組織兵馬強攻我朝諸郡,劫掠子女財帛,補充糧草,渡此難關。但是,最近河西雁門關以及邊關諸州風平浪靜,只有一些短暫的小衝突,很快就平息,這實在令人難以置信。臣斗膽推測,東突厥在近期之內,將會有大規模的入侵行動。此時此刻,絕非出兵的良機。」

  李世民的臉上露出深思的神色,微微點點頭,沒有說話。這個時候,響徹長安城的六街鼓聲,忽然止住。

  眾人這才恍然發現,離正午的中朝只剩下兩個多時辰。

  李世民從龍椅上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笑道:「不知不覺,已經困了諸卿一個晝夜。若非這六街鼓聲,朕可能還要繼續和諸卿暢所欲言。」

  魏征微笑道:「啟稟陛下,三千槌已息,陛下應該回去休息一下。聖上龍體安康,關係天下萬民福祉,該當小心保重才是。」

  太宗皇帝李世民徐徐離開御書案,來到兩儀殿上的文武群臣當中,將他們逐個看了一遍,霍然朗聲笑道:「我朝自開朝以來,名臣良將多如過江之鯽,凌煙閣二十四功臣自不待言,而朝堂上的十八學士也是文采風流,滿腹經綸。我中原江山從未有今日之繁榮穩固,東突厥便是如何強大,也難撼動我銅牆鐵壁般的江山。」說完仰天大笑,狀極歡悅。

  「願大唐江山千秋萬載,永如今日。」在場諸文武大臣異口同聲地轟然道。

  「好好!」李世民的眼中露出迷醉的神色:「千秋萬載,永如今日。如此最好,如此最好,哈哈哈哈!」

  文班的魏征和武班的李靖對望了一眼,心中同時泛起了一絲憂慮。

  魏征暗忖:「皇上一向執拗好強,在國家大事上自有主張,此次雖然表面上聽取了諸位大臣的意見,其實心中應該早就有所決定。看他任何人的提議都無動於衷,偏偏對張公瑾提出的那六條似是而非的論斷有所偏重,令其修書上呈,看來是心中早就動了出兵東突厥的念頭。這一番,如果得勝,自不待言,如果出師不利,聖上一世英名,當就此喪盡,實令人擔憂。可惜這次我沒有充分理由勸阻聖上,只好全憑上天保佑。」思罷,他瞟了李靖一眼。

  李靖的臉上也有一絲擔憂,心想:「唐太宗一生好強爭勝,更把曾經對突厥稱臣當作平生奇恥大辱,日夜盼望復仇之日,這一次無論如何都無法打消他出兵東突厥的念頭。但是,雖然明知不可為,我仍然要勸阻聖上放棄出兵的念頭,否則禍福難測,好不容易拼出來的錦繡江山說不定一戰喪盡,這又如何對得起師傅的教誨。」

  看到李靖的神色漸趨堅定,魏征了悟於心,連忙輕輕對他搖了搖頭。

  看到魏征的表情,李靖眉頭一抬,想起了魏征曾經說過的話──使自己身獲美名,使君主成為明君,子孫相繼,福祿無窮,是為良臣。使自己身受殺戮,使君主淪為暴君,家國並喪,空有其名,是為忠臣。為臣者寧做良臣,而不做忠臣。

  他點點頭,暗道:「既然阻止不了皇上出兵的決心,那麼只有引軍出征,奮力求勝,總好過早早罷官問斬,一無建樹。」

  就在這個時候,唐太宗李世民忽然道:「聽說後花園內海棠花一夜盡放,嬌美異常,稍候衛國公可有興致和朕一起欣賞?」

  李靖連忙跪地道:「臣謹遵聖命。」

  「好!」李世民仰天一笑,揮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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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兵發渤海

作者:goldenseeker



    大唐皇宮的後花園乃是由唐高祖李淵,親自調集隋末園林建造的名家精心設計而成。

    雖然李淵曾經目睹過窮奢極侈的隋煬帝揮霍無度造成的滔天惡果,但是世閥出身的高祖皇帝仍然擺脫不了家傳的幾根風流雅骨。

    口頭上每天不斷地強調著勤儉治國,暗地裡卻花去了數目不菲的金錢,整治出了這一片匠心獨運的雅致園林。

    在一方有限的天地裡,十幾棵參天古樹的樹蔭將整個園林分為明暗不同的區域,有竹林幽徑,有殘荷聽雨,有小橋涼亭,也有池塘畔嬌美艷麗的海棠花林。

    一條曲曲折折的潺潺流水將這些優美的景致連為一體,彷彿一根絲線串起了十數顆光華璀璨的明珠,令這大唐內苑的後花園宛若仙境一般。

    時值晚春,海棠花林裡上百棵海棠樹爭相競放,遙遙看去,彷彿一片若起若伏錦緞般的雲朵在這夢境般的後花園漂浮不去。

    晨風吹過,落英如雨,飄於潺潺流過的溪流之上,閃閃爍爍,和迎著陽光閃動的流水浪花混為一處,讓人分不清哪一朵是浪花,哪一朵是海棠,如夢如幻,如詩如畫。

    在海棠花林的對面,獨具匠心地修築了一座跨越溪流的白玉石橋,石橋的一側更搭建了雅致小巧的涼亭,可供歷代帝王在這個絕佳之地靜心欣賞溪流對岸燦爛的海棠花。

    此時的後花園中,沒有一個內宮侍女,更連一個內侍都沒有。只有十數個金盔金甲的佩刀侍衛威風凜凜地在涼亭周圍、玉橋附近昂然站立。

    大唐天子李世民端端正正地站在涼亭之內,雙手背在身後,默默地注視著面前盛放的滿林繁花,和他南征北戰的老臣子都非常熟悉他如今的這個姿勢。

    在鎮守太原的城頭,在東都洛陽的戰壕,在虎牢關前的平原之上,他就是用這個姿勢默默地注視著敵人的軍營,觀察著敵人兵馬的一舉一動,沉思著即將部署的各種軍事計劃。

    每當他擺出這個姿勢的時候,就一定會有一個驚天動地的軍事行動將要發生,而且,每一次都會將大唐的軍隊引入另一個輝煌的勝利。

    注視著唐太宗那彷彿高山峻嶺般沉穩而內斂的背影,李靖心中總有一種面對著將要下山覓食的猛虎時才有的感受。這隻老虎,已經忍受了三年的飢餓,牠再也忍不住了。

    「參見陛下。」李靖推金山、倒玉柱般跪倒在地。

    「平身,此地不比兩儀殿,公不必持君臣之禮。」李世民淡淡地說。

    「謝主龍恩。」李靖沉聲道。

    此時的李世民緊繃的背部忽然鬆弛了下來,他悠然轉過身,對著李靖笑道:「公看這滿林海棠如何?」

    「艷得很。」李靖恭聲道。

    「嗯,豈止艷得很,簡直美若天賜。」李世民昂然道:「看著這滿林的海棠,就好像看著我大唐的錦繡河山。真是有多久,就想看多久。」

    李靖洪聲道:「願大唐江山萬世不移。」

    「萬世不移?」李世民微微一笑:「朕有十足的信心,可以讓大唐江山不會兩代而終。但是,三世之後,四世之後又會如何?朕委實不知。」

    李靖心中一動,似有所悟,默然不語。

    李世民看了他一眼,道:「公可知自兩晉之後,我中原江山有多久沒有安寧了?」

    李靖沉聲道:「自隋建國以前,足有兩百七十餘年,隋亡後又是數十年戰禍,到如今,已過三百年。」

    「不錯,足足三百年。」李世民的臉上一陣滄桑感慨:「三百年,多少代人,戰亂中生,戰亂中亡,一世都沒有一天享受過太平日子。

    多少代人,祖祖輩輩都死在刀槍之下,沒一個人可以安安穩穩老死於病榻。公可知為什麼?」

    「國家變亂不寧,綱紀敗壞,官僚腐敗,內無社稷棟樑之才,外無保國安邦之將。中原漢人內鬥不休,有志之士報國無門,致令胡人亂華,無人可治,戰禍頻仍,綿延至今。」李靖思索片刻,沉聲道。

    「錯,大錯特錯。」李世民轉過頭去,看著滿林海棠,洪聲道:「內鬥不休,乃人之本性,哪裡有人,哪裡就有內鬥,難道胡人之間就很團結嗎?他們的內鬥比我們厲害百倍。綱紀腐敗,禍及三代,但是沒有理由三百年都如此。我們漢人三百年來一直戰亂不休,就是因為我們懦弱、自卑,習慣委曲求全、小心謹慎,喜歡奴顏屈膝,討人歡心。」說到這裡,李世民語氣轉為激動,抬手用力一拍涼亭的雕欄,發出砰的一聲。

    看到天子發怒,李靖連忙單膝跪地,意示惶恐。

    「今天的內朝之上,魏徵、杜如晦之流反對出兵突厥,我不怪他們。他們乃不懂兵的文臣,慣了小心謹慎。但是,你李靖和李績居然也主張不出兵。你可知道,我簡直失望透了。」李世民怒道。

    李靖只感到渾身冷汗直流,連忙道:「臣惶恐。」

    「哼!」李世民怒道:「按照你們的論調,我大唐可以從此閉關自守,任憑胡人自己咬個你死我活。這樣倒是穩妥了,太平了。但是你們難道沒想到,塞上諸族即使滅了突厥,仍然會有另一個更強大的民族統一大草原。而他們一旦統合了草原諸族,第一件事就是南下入侵中原。在他們眼裡,我們中原江山就是一塊太大太肥的鮮肉,隨隨便便就可以咬上一口。」

    李世民激動地在涼亭中來回地踱著步子,看也不看直挺挺跪在地上的李靖,胸口劇烈地起伏著,似乎在勉強壓抑著滿腔的盛怒。

    「我為什麼要出兵?因為我要大唐的軍隊去消滅突厥,去消滅大草原最強悍的部落,我要大唐一統大草原,我要讓所有的塞外胡人統統叫我天可汗,我要讓大唐子民在胡人面前抬頭挺胸,痛痛快快地做人。就算在我百年之後,胡人想要侵略大唐江山都要想想清楚。因為大唐不是肥肉,而是鐵板一塊,想要咬一口,哼!小心崩掉滿口的牙。」

    聽到這一番錚錚話語,李靖只感到渾身的熱血都沸騰了起來,太陽穴一陣陣發脹,他抬起頭注視著唐太宗,目光中閃現出絕然的神色。

    「我不管突厥跟我玩什麼鬼花樣。這一次,我已經籌措了二十八萬人的軍餉糧草,兵刃箭矢要多少有多少。我先給你批下十八萬人的糧餉,你回去想想,中朝時候將方略交給我。這一次是我要你出兵,所有後果由我來承擔。十八萬人都打光了也不怕,我隨時可以再給你十萬人,如果還不夠,我再給你十萬人。我什麼都不管,哪怕讓大唐上下所有人都餓肚子,吃草根菜葉。大唐的男丁死光了,我就派壯女、幼童出兵。如果連女人、孩子都死光了,我把內侍太監也派上。公當牢牢記住,不惜一切代價,我要讓東突厥可汗吉厲跪倒在我面前,向我磕頭。我要讓所有胡人都知道,大唐子弟不是以前的漢人了,他們的兵馬是全天下最強悍的兵馬,他們的將軍是天下最能打仗的將軍,他們的皇帝是天下最強帝國的皇帝。看到大唐弟子如果不想向他們鞠躬行禮,就請繞路走。」李世民挺起胸膛,奮然道。

    「是!」李靖由衷地大聲應道,此時此刻,他已經完全臣服在李世民威嚴恢宏的王者風範之下,下了決死效忠之心。

    李世民滿意地點點頭,對身邊的武士道:「去叫人拿筆墨來。」

    數十息之後,筆墨紙案已經整齊地擺在他的面前,他想也不想,提筆一揮而就,抄起那頁紙箋遞給李靖,道:「此話三百年前風行一時,如今卻被人忘得乾乾淨淨。公當謹記於心。」

    李靖展開紙箋一看,「犯強漢者,雖遠必誅」八個大字赫然映入眼簾。

    他心頭一熱,洪聲道:「臣請自領定襄道行軍大總管,請任營州總督薛萬徹為暢武道行軍總管,幽州都督衛孝節為恆安道行軍總管,并州都督李績為通漢道行軍總管,華州刺史柴紹為金河道行軍總管,靈州都督李宗道為大同道行軍總管,六路大軍共伐定襄,不破突厥,誓不還朝。」

    李世民的臉上露出一線燦爛的笑容,點了點頭,淡然道:「准奏。」

    「唐朝的大軍如果出兵定襄,必然分兵多路,互相呼應,務必令我們打散一路,還得一路。」錦繡公主俯身在大帳正中的羊皮地圖前,沉思著說:「如果正面與其交鋒,即使大獲全勝,我塞外大軍也元氣大傷,恐怕難以組織進一步攻打大唐帝都的攻勢。而唐人人多勢眾,大可以再組織無數人馬抗擊我軍。所以,我會派出東突厥金狼部傑杜率將軍會同吉厲大汗率軍三萬,以散兵游擊,邀其歸路。我的斥候人馬共計三千五百人,這一年來已經遍佈從代、朔二州,到定襄城的整個塞外疆土,還有部分人馬在一年之內以各種方式潛入中原,如果唐人進擊我軍,必可料敵在先,從容佈置。」

    「如此未免太過行險,」鋒傑道:「如果讓唐人佔了先機,首先突破定襄城,父親大人就危險了。」

    「乾脆我們先率精銳把出關的大軍打散了,再出兵攻打長安。」

    曼陀也有些擔憂,急躁地說。

    「不可,首先我已經說過,我們的兵馬禁不起和大唐兵馬的對耗。

    其次,如果唐將是李靖之流,發現我塞外人馬居然多過他預計之數,必然猜到中了我等的示弱之計。以李靖之才,他定會果斷地率軍回撤,死守雁門。那麼我們的裡應外合之計便難以成功。」錦繡公主說到此刻,臉色已經有些蒼白。

    「那麼,」鋒傑沉吟著說:「我們是在和唐人賽跑。比比看誰先攻破對方的都城。」

    「是的,」錦繡公主斬釘截鐵地說:「這是一場賭博。而我們已經佔了有心算無心的優勢。好了,我們談談接下來南下的佈置。」

    帳中的諸族首腦此時立刻精神大振。老實說,突厥大汗的命運,他們才不會擔憂,只有攻下長安城,才對他們有吸引力。如今談到正題,他們個個都興奮不已。

    「我們將會分兵三路,分別從原州、幽州和馬邑攻擊大唐諸州。

    原州和幽州還在其次,但是馬邑、雁門一帶卻被唐人守得彷彿銅牆鐵壁。每一次我突厥南征,總會在這裡碰上釘子。而且,圍困長安,需時耗日,我五十萬大軍的糧草也是問題。」錦繡公主淡淡地說。

    「那如何解決?」鐵弗由沒來由地心中一緊,原來,每一次突厥人缺少糧草,第一個找到的總是他靺鞨族人。因為他們靠近白山黑水,牛羊糧食產量富足。

    錦繡公主看了看他,微微一笑:「聽說那個栗末大酋大柞榮嚮往唐朝文化,想要在栗末水河畔建造一座和長安城一模一樣的龍泉城。」

    「正是。」鐵弗由道:「那個小兒才五、六歲年紀,全是聽憑手下大臣擺佈。那些大臣曾經遊歷中原,羨慕天朝上京的風采,於是紛紛唆使這個無知小兒在渤海建國,在栗末水建城。」

    「這不太好吧!」鋒傑的眼睛豁然一亮:「白山黑水,一向是黑水靺鞨族人雄踞之地,栗末人居然想要立國建城,取而代之,這實在是欺人太甚。」

    「正是,正是。」鐵弗由雙目放光,連聲道。

    「既然這樣,我東突厥很應該出兵討伐,替鐵弗由酋長掃清叛逆,求得一方安定。」錦繡公主的臉似笑非笑,淡然道。

    「好好!」鐵弗由欣喜若狂:「那栗末人自以為壟斷天朝貿易,富庶甲於塞上,便妄自尊大,目中無人。我們很應該教訓教訓他們,讓他們知道誰才是大草原的霸主。」

    鋒傑心領神會,轉頭看了看曼陀,道:「又到你顯身手的時候了。」

    曼陀一怔,隨即回過味來,獰笑著點了點頭。

    錦繡公主的臉色轉為嚴肅,沉聲道:「三王子,這次你帶領本族白穗狼軍十五萬協助鐵弗由圍攻栗末人城。攜帶五倍的旌旗,讓人以為我軍有一百萬最好。」

    「公主,這太奇了,我們不是要示敵以弱嗎?為何卻要如此張揚?」

    曼陀問道。

    「哼,我們越是表面強悍,唐人便會越以為我們內裡虛弱,這是漢人兵法教我的,如今我反其道而用之,看他們如何應付。」錦繡公主自信地說。

    「原來如此。」鋒傑、曼陀等人這才釋然,紛紛暗讚錦繡公主心計深沉。

    「三王子,這一次你只要顯顯威風就可,千萬不要屠城,莫壞了大事。」錦繡公主嚴肅地說。

    「不屠城?」曼陀的臉上一陣不滿,但是最終還是恭聲道:「好,公主吩咐吧!」

    「我要你向大柞榮提出三個條件。第一:命他將三萬族人攜同栗末七成的牛羊馬匹遣往代、朔二州,那裡唐人有專門接納胡人的營盤。就說是突厥入侵,他們舉家逃難而來。第二:命他讓我突厥一萬人的精銳部隊參雜在他的三萬族人之中,不得洩露,否則便滅了栗末一族。第三:為了保險起見,這三萬族人必須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但是,父母在者留子女,子女在者留雙親,互為制約。如果有栗末人膽敢跟唐人告密,就立刻殺光他留在渤海的全家。」錦繡公主一口氣說完。

    「夠麻煩的。」曼陀皺皺眉,但是突然露齒一笑:「不過滿有意思,我照做。」

    錦繡公主沉聲道:「那一萬精銳我已經訓練他們多年,在每經過一處關隘,他們都會有一部分人潛伏到城中以作內應。你在渤海停留一個月,算來這三萬人已經到達代、朔二州,你立刻發兵攻打唐河北道諸州,必會有人接應。」

    「太好了。」曼陀喜道。

    鋒傑心中一動,問道:「公主,那大唐朝廷會不會接納這些逃難的栗末族人?」

    此問一出,帳內眾將都感到一陣緊張,齊齊望向錦繡公主。

    錦繡公主似乎毫不在意,鎮定地看著作戰地圖,淡然道:「大唐為了牽制草原諸族,對栗末族人加意拉攏,把物資源源送入渤海,想要幫助渤海國建城。對於栗末族人之事,他們一定會攬在身上,以示對草原歸附部落的恩寵。所以這方面,大家不必擔心。」

    她接著轉過頭對鋒傑說:「二王子,三王子攻打栗末人城半個月後,相信消息已經到了長安。你立刻率領人馬攻打代、朔二州,攻擊猛烈一點,讓他們吃些苦頭。當各州兵馬來援的時候,你立刻後撤一百里待命。」

    鋒傑想了想,道:「遵命。不過,這又是何意?」

    錦繡公主微微一笑:「到時候你就會知道原因。」喘了口氣,又道:「當栗末人到了代州之時,二王子立刻攻擊雁門關,那一萬精銳應該還有五千人可作內應,如此裡應外合,可以一戰而破雁門。到時候,我會同敦傑設將軍率領兵馬攻破原州,再加上三王子定可破取幽州、晉州,我三路兵馬分別攻打蒲州、豳州、岐州、商州、鳳州和梁州,完成對長安的合圍。」

    「我們將會以代州為後勤基地,利用栗末人帶到代州的牛羊馬匹和我們沿途劫掠的糧草,我們可以對長安維持一個多月的猛烈攻勢。

    相信就算長安乃是銅牆鐵柱,也要被我塞外聯軍砸成粉末。」

    她將兩分羊皮袋遞給鋒傑和曼陀,道:「這裡是我擬定的行軍方略和物資供應的清單,兩位可以參考。」

    帳中一片肅穆,每個人都感到這一戰成功在望。

    「如果大家都沒有疑問,我立刻分派兵馬。」錦繡公主沉聲道。

    「好!」帳中眾將齊聲道。
風來疏竹,風過而竹不聲;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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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捨命療傷(2)

作者:goldenseeker

  關中劍派中每個人都屏息靜氣地站在劍派寓所內院的空地之上,默默注視著內室房間的大門。庭院之內鴉雀無聲,彷彿連過往的空氣都凝滯了下來。

  漫長的兩個時辰終於過去,內室房門霍然洞開,面色蒼白的賈扁鵲在方夢菁和紅天俠的攙扶之下,緩緩走了出來。

  「賈姑娘,段大俠如何?」、「賈姑娘辛苦了,段大俠可是好了?」、「段大俠好了嗎?」一片焦急的詢問聲從四面八方傳來。

  賈扁鵲面帶傲色地看看眾人,冷然道:「段大俠七毒除盡,已經完全康復。」

  庭院之中靜寂了片刻,接著響起了一片熱烈的歡呼聲。幾大世家的宿老和少林留守在關中的幾位高僧爭先恐後地湧進內室探望段大俠。

  關中子弟歡天喜地,當場就有人四處張羅鞭炮鑼鼓,想要大肆慶祝。

  就在這時,天下第一俠段存厚忽然擠開眾人,從房內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面色驚慌地說:「賈姑娘,我身上那殘留的兩成餘毒,你怎可用吸毒之法納入自己體內?你內力不深,那豈不是會要了你的性命?」

  賈扁鵲淡然一笑,道:「段大俠太小看我賈扁鵲了。」此時此刻,攙扶她的方夢菁和紅天俠忽然感到賈扁鵲的身子一陣輕微的顫抖。

  「賈妹妹,你竟然用家傳的邀毒術強行將段大俠的七煞掌毒吸出來?」方夢菁大驚失色:「邀毒術是你們賈氏一族解毒九法的最後一招,乃是割肉喂鷹般的自損法門。真的要動用這一招來治好段大俠嗎?」

  賈扁鵲的眼神一陣輕微的顫動,身子忽然一軟,靠在了方夢菁的肩頭,輕聲道:「看來我撐不住了,記得告訴彭大哥,是我治好了他的師兄。」說完這句話,頭一偏,昏死了過去。

  「賈姑娘!」、「賈神醫?」紅天俠和段存厚同聲呼喚,二人同時伸出手掌,抵在賈扁鵲的身後,試圖用真氣替她吊命。

  「千萬不要!」方夢菁高聲道:「賈妹妹這幾日內力催發過度,經脈已經大損,經不起任何內力的渡入了。」

  「那便如何?」紅天俠和段存厚急得額角青筋暴露,只目放火。

  就在這時,只聽到門外的長安大街之上一陣由遠而近,爆豆般的密集蹄聲,一個清越響亮的聲音響徹長街:「彭大俠殺了天魔紫崑崙,天魔授首啦!」、「彭大俠力殺天魔,威震傍水鎮!」、「天魔死啦!」

  長安街上的武林人士聽到這個消息紛紛走上街頭。

  其中一個人一眼就認出了正在發放消息的風媒:「喂,快馬張濤,這個消息是不是真的?」

  快馬張濤高聲道:「千真萬確,彭大俠靠戰神天兵和天魔誓死周旋,終於將他斃於傍水街頭,仁義堂少堂主已經割下了天魔人頭懸於仁義堂前,並收回了天魔的懸紅。」

  就在這時,又有幾個快馬揚鞭的風媒沿街叫喊而來,遇到張濤,同時笑道:「還是張大哥夠快夠準,我們又慢了一步。」

  張濤揚聲笑道:「這一次是天大的好消息,我們普天下的江湖人應該一起慶祝。來,讓我們並肩縱馬,把消息傳遍長安。」

  「好!」那幾個風媒揚聲喝彩,縱馬來到他的身邊。數息之後,天魔已死的呼喚聲響徹了整個長安城。

  「彭大俠萬歲!」關中劍派的守門弟子首先歡呼起來。

  彭門鏢局在長安的分局四門洞開,鏢師趟子手紛紛歡呼著走上街頭。

  關中劍派的大門也開了,留守關中的六大世家和七大門派的弟子狂喜地湧上街頭,高聲地敲擊著手上的刀槍劍戟,歡呼放歌,鬧做一團。

  粗狂豪放的江湖客潮水般湧入東市西市的酒樓飯莊,高喝叫酒之聲響徹雲霄。隨著各大酒樓的店小二精神抖擻的吆喝,「來嘍──」的傳杯換盞之聲叮噹有致,宛若揚琴亂響,給已經如火如荼的長安街景,又添一番風采。

  「為了彭大俠,乾了這一杯!」的聲音在四面八方不斷響起。

  「吁──」正在巡城的程知節和秦叔寶勒住馬頭,互望一眼。

  「聽見了嗎?」程知節瞪著秦叔寶。

  「聽見了,是那小子。」秦叔寶用力點點頭:「竟殺了天魔。」

  「那小子是李靖那傢伙的師弟,了不起。可惜,李兄去內朝了,轉身就去點兵,沒工夫見見他。」程知節搖頭晃腦,滿臉遺憾。

  「那個小子了不起。」秦叔寶還沉浸在揚州簪花樓那一片壯烈激昂的鼓聲之中。

  「彭無望?殺了天魔?」李靖策馬走在上朝的路上,突然聽到長安各坊間轟轟然傳來的嘈雜而熱烈的歡呼聲,回頭問身邊的副將:「真有此事?」

  那副將出身關中劍派,江湖上的消息一向靈通:「是的,聽快馬張濤所說,千真萬確。」

  「師弟!」李靖心中一陣激動:「好樣的。希望師兄能夠熬過此劫,從此師兄弟可以歡聚一堂,為你慶功。」

  就在這時,他忽然看到路旁一群人展動著輕功,從他身側一掠而過,其中一個人灰衣灰袍,頭戴斗笠,看不清面貌,但是渾身上下卻透出一股擋不住的煞氣。

  「那個人是?」他的心中微微一動,回頭想要看個清楚。

  這時候,副將道:「大帥,我們要快一點,中朝要到了。」

  「嗯!」李靖點點頭,一催座駕,絕塵而去。

  「剛才那個就是李靖李將軍,咱們大唐的常勝將軍。」歐陽夕照回過頭,對彭無望道。

  「絕代神將,名不虛傳。」彭無望頗為不捨地又看了李靖一眼,道:「我們還是快走吧!我想早點見到師兄。」

  「我也急著想看看段師伯的風采!」洛鳴弦興奮地說。

  「那我們還不趕快!」鄭擔山和華不凡不約而同地腳底加勁,趕上了彭無望。幾個人化為一溜青煙,射向關中劍派總舵。

  靜靜地躺在客房中的賈扁鵲聽到了張濤那嘹亮的聲音,在方夢菁的攙扶下,支起身子,將頭湊到窗前,看著街上奔走相告,放歌而行的江湖人物,顫聲道:「他們是不是在談論彭大哥?」

  「是的。」方夢菁勉強忍住盈眶熱淚,哽咽著說:「彭大哥殺了天魔,拯救了中原武林。」

  「我早知道,彭大哥是好樣的。」賈扁鵲的臉上露出一絲虛弱而欣慰的笑意,緊接著天真的說:「方姐姐,你說,如果彭大哥知道我為了救他的師兄而死,他會怎麼樣?」

  方夢菁搖搖頭,哽咽著沒有說話。

  「他一定會哭的,真想看看他哭紅了眼睛,是怎麼個模樣。」賈扁鵲強自支撐地說完這句話,立刻咳出了一口黑血。

  方夢菁再也忍不住,兩股清淚泉湧而出,顫聲道:「賈妹妹,我寧可永遠不知道。」

  就在這時,房間的門突然打開。

  方夢菁柳眉一豎:「都說了,這個房間不容打擾,誰?」

  「方姑娘,是我。」一身灰衣,頭戴斗笠的彭無望走進房門,在賈扁鵲的床前找了一張椅子坐下,將斗笠信手放在床邊。

  看到彭無望,方夢菁喜道:「你來太好了,賈姑娘……」

  賈扁鵲慘白的臉上露出一絲紅暈,緩緩轉過頭去。

  「我知道!」彭無望一抬手阻止了方夢菁,轉過頭對門外說:「鳴弦,取一個碗來。」

  「是!」門外響起了洛鳴弦飛奔而去的腳步聲。

  彭無望將自己右臂的衣袖緩緩挽了起來。

  「你幹什麼?」賈扁鵲虛弱地輕聲道:「你別幹傻事,你的血也救不了我的命,我已經毒氣攻心,無藥可治。」

  「噢?」彭無望的眉毛微微一抬:「賈神醫,你經常用我的血治病嗎?」

  「我什麼時候用你的血治過病?」賈扁鵲怒道。

  「那你怎麼知道治不好?」彭無望淡然道。

  這時候,洛鳴弦已經將碗遞了過來。彭無望左手一翻,剎那間已經拔出佩刀在右腕處割了一個血口子,然後左手拿過碗來,接在傷口處。殷紅色的鮮血,緩緩地淌滿了整整一碗。

  彭無望點了曲池穴止住了血,左手將那一大碗鮮血湊到賈扁鵲嘴邊,道:「賈姑娘,喝了它,好嗎?」

  淚水盈滿賈扁鵲的眼眶,她語帶哭腔說:「不要,不要,偏不喝,就不喝。」

  彭無望愣了愣,道:「賈姑娘,別這樣,你毒氣攻心,再不醫治,就來不及了。」

  賈扁鵲怒道:「我都說過,你的血不能救我,你為什麼這麼固執?」

  彭無望的眉頭一皺,將碗收了回來,用右手摸了摸碗壁,沉聲道:「這碗血已經涼了。鳴弦,再給我取一個碗。」

  「你這個瘋子!」賈扁鵲真的急了,從床上支起身子,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一碗血還不夠嗎?誰告訴你血涼了不能喝?」

  「能喝嗎?那你為什麼不喝?」彭無望奇怪地問道。

  賈扁鵲氣得快要哭了出來,一把奪過他手中的大碗,一仰頭,咕咚咕咚一口氣將一碗血喝得乾乾淨淨。

  直到此刻,彭無望和方夢菁的臉上才露出欣慰安心的神色。

  方夢菁背著賈扁鵲向彭無望豎起大指。

  彭無望的臉上勉強擠出了一絲苦笑,心驚膽戰地看著賈扁鵲沉沉睡去。

  方夢菁替賈扁鵲把了把脈,輕聲道:「賈妹妹脈象平穩有力,看來你的血已經起了效用。相信她不久就可以恢復體力,到時候請你的兩位師兄聯手,必可以替她清除餘毒。」

  「太好了。」彭無望如釋重負,緩緩站起身:「我也累了,回去休息一下。」

  方夢菁點點頭,輕聲道:「你保重身體。」

  彭無望沉默著一頷首,轉身走出屋子,輕輕將房門關上。

  面對著空曠而寂寥的院落,他突然狠狠地猛擊了一下院中的一棵榆樹,喃喃道:「嗨!」

  當紅天俠和段存厚搖搖晃晃從內室走出來的時候,方夢菁、彭無望、洛鳴弦、鄭擔山和華不凡紛紛圍了上去。

  彭無望搶先問道:「段師兄、紅師兄,怎樣?」

  「嘿!」紅天俠頗為瀟灑地擦了擦頭上的汗珠,得意地笑道:「師弟,是不是看不起你的師兄啊!由天下第一俠段師兄,還有我這個赤焰龍王出手,賈姑娘怎會有事。放心吧!她身上的餘毒已經全部化解。」

  這個時候,段存厚的臉上也露出了會心的微笑。

  紅天俠低頭看了看他,又笑道:「可是段師兄覺得還不夠,所以又運用內力在賈姑娘體內強行運轉了三十六周天,幫她強身健骨。相信這一番折騰後,賈姑娘的任督二脈想不被打通都不行了。哈哈!」

  此話一出,在場的眾人都露出欣慰的笑容。

  彭無望更是上前一把拉住段存厚和紅天俠的手,道:「二位師兄,這太好了。現在所有的事都有一個完美的結局,我們應該歡聚慶祝才對。」

  段存厚臉上的表情漸趨嚴肅,望了在場的所有人一眼,然後盯住彭無望道:「不錯,我們師兄弟真應該聚在一起聊一聊,我有一些很重要的話要跟你說。」

  方夢菁聽到這句話,心中一動,關切地看了彭無望一眼,沒有說話。紅天俠的臉上也露出深思的表情。

  此時,歐陽夕照開朗的聲音傳來:「段大哥,我已經在長安英雄樓訂好了雅座,你們三個師兄弟隨時可以去。」

  段存厚默然點了點頭,忽然道:「方姑娘,你也來吧!」

  方夢菁的臉剎那間變得慘白,猶豫了一下,終於點了點頭。

  彭無望奇怪地撓了撓頭,跟在他們三人後面走出了關中劍派。
風來疏竹,風過而竹不聲;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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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雙騎絕塵

作者:goldenseeker

    長安英雄樓乃是關中劍派的弟子開辦的大型酒樓,共分三層。

    第一層擺桌七十二,乃是供應普通百姓日常飲食的窮人席。第二層擺桌三十六,裝潢富麗堂皇,乃是供應富家子弟飲酒作樂的富人席。第三層一十八處雅座,裝潢典雅樸素,佔地寬廣,環境寧靜,乃是供來來往往的江湖高手飲酒暢談之所,若無引見,便是富甲天下之輩也難以在這裡立足片刻。

    今日,第三層的所有雅座均空無一人,只餘天字第一席坐了段存厚等人。

    當彭無望等四人坐定了以後,段存厚看了看四周,稍稍猶豫了一下,並沒有說話。

    方夢菁看在眼裡,輕聲道:「段大俠,歐陽長老方才跟我說,英雄樓三層雅座全部清空,不會有人打擾我們。」

    「如此最好。」段存厚伸出長不及兩尺的手臂,費力地為彭無望、紅天俠和方夢菁各添上一杯酒,沉聲道:「今天我真得很開心,本以為就此葬身崑崙山,沒想到居然撿了條命回來,還能夠看到自己的幾位師弟。更讓人高興的是,天魔居然被自己最小的師弟下手斬殺。一生中最大的心願已經盡數實現,人生到此,夫復何求。來,我們乾上一杯!」

    此話一出,紅天俠第一個舉杯應和:「好,乾!我紅天俠平生自命英雄,目高於頂,但是對段師兄和彭師弟卻是從心裡面的佩服。今天定要乾了這一杯!」

    彭無望臉頰微紅,沉聲道:「兩位師兄過獎了,乾!」

    三個人爆出一陣快意的笑聲,響亮地將酒盞撞在一起,仰頭痛飲。看到這三個年齡懸殊的師兄弟熱火朝天地傳杯送盞,方夢菁的臉上也露出了會心的微笑。

    轟的一聲,段存厚猛的放下酒杯,長歎一聲,道:「好了,彭師弟,這裡沒有一個外人,你有什麼委屈,有什麼苦,統統說出來。」

    這句話宛若晴天霹靂,將彭無望震在當場。他的腦子裡一片混亂,張口結舌,竟說不出半句話來。

    紅天俠有些不解地看著段存厚,問道:「段師兄,這是怎麼回事?彭師弟一直活得開懷痛快,怎會有什麼苦在心中?」

    段存厚嘿了一聲,看著將頭緩緩低下來的彭無望,道:「聽說,你根本沒有收服戰神天兵,只是施展了些手段將牠騙到了刀鞘之中。是也不是?」

    彭無望沉默了良久,才艱難地點了點頭。

    「所以,戰神天兵再次離鞘,第一個要殺的便是你。因為你騙過牠一次,牠必然恨你入骨。」段存厚森然道。

    「當真如此?師弟,那你為何還要動用戰神天兵和天魔拚命?那豈非必死無疑?」紅天俠一陣後怕,驚道。

    彭無望面無表情地點點頭道:「不錯,牠本該第一個殺我。」

    段存厚歎了口氣,問道:「師弟,你可知道,牠為什麼不殺你,而去殺天魔紫崑崙?」

    彭無望茫然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段存厚抓起酒壺,給自己滿滿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對方夢菁一招手,道:「方姑娘,你跟他說。」

    彭無望和紅天俠同時望向方夢菁。

    方夢菁苦笑一聲,緩緩為自己斟滿一杯酒,淺飲一口,柔聲道:「彭大哥,我曾經查閱典籍,又和李讀先生作過研究,所以才略知一二。戰神天兵自出世以來,見人殺人,見佛殺佛,卻只有一種人不殺。」

    聽到這裡,紅天俠再也忍耐不住,急切地問道:「什麼人不殺?」

    彭無望的臉色變得一片蠟黃,他已經知道了答案,只感到一陣撕裂肝膽般的心痛。

    方夢菁看了看紅天俠,慘然道:「戰神天兵,不殺心如死灰、全無生意之人。」

    「噹啷」一聲,紅天俠端在手中的酒盞無助地落在地上,摔成碎片。

    段存厚仰頭將另一碗酒一飲而盡,長歎一聲,道:「方姑娘,你接著說,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

    方夢菁憐憫地看著彭無望,道:「彭大哥,請恕我無禮。自從你從蓮花山回來,你一直愁眉不展,神遊物外。我就猜到蓮花山上你一定遇到了傷心欲絕之事。但是,我仔細想過,蓮花山遇伏的一眾武林高手中除了生還的李讀先生,並無與你交情深厚之輩。唯一能讓你傷心的,應該只有那個神秘莫測的公孫錦,公孫姑娘。」

    彭無望聽到公孫錦這三個字,心中宛若被利刃橫穿而過,只感到一陣令人痛不欲生的絞痛。他顫抖地拿起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仰頭直直地倒進咽喉之中。

    「彭大哥,公孫世家是否已經投靠突厥,公孫姑娘是否是安排突厥高手圍殺神兵盟眾的罪魁禍首?」方夢菁小心地問道。

    彭無望歎息一聲,沉默良久,才沉聲道:「公孫世家已經沒了。公孫錦其實是平南牙帳錦繡公主裝扮而成。」

    方夢菁的眼中一陣晶瑩,顫聲接著說道:「而彭大哥你依然喜歡著她?」

    彭無望豁然抬起頭,道:「我和錦繡是真心相愛,已經在蓮花山無名谷內海誓山盟,緣定三生。只是,她身為突厥公主,我乃是中原人士,始終不能結合。」

    「師弟,你居然喜歡上一個外族女子?」紅天俠驚道。

    彭無望沉重地點點頭,輕聲道:「是。」

    「好!」段存厚拍案而起,洪聲道:「現在我天朝廣行四海如一之策,我師弟想要娶一個突厥女子又怎樣?如果突厥可汗不准,嘿,我們師兄弟就去塞外一趟,將那錦繡公主搶回來和師弟成親就是。」

    「對啊!既然你們兩情相悅,我們便不在乎做一次惡人。段師兄,我們師兄弟好久沒有一起在江湖上行走了。」紅天俠微笑著說。

    二人相視而笑,心懷大暢。方夢菁看在眼裡,心中也有一陣輕鬆和喜悅。

    彭無望心情沉重地搖了搖頭,道:「錦繡不會背叛東突厥。她最大的願望就是有朝一日,能夠率領塞外兵馬攻陷長安。」

    「什麼?!」段存厚勃然大怒,奮力將酒杯擲在地上,摔得粉碎:「師弟,這種蛇蠍般的惡毒女人,你又為何如此癡迷?」

    紅天俠瞪著彭無望道:「師弟,你不會想要拋開一切,到東突厥投奔那個什麼錦繡公主吧?」

    彭無望木然半晌,道:「正因為錦繡不會拋棄生於斯長於斯的突厥,所以才讓我加倍的敬愛。而我如果拋棄了漢人的一切,去投奔突厥,就再也配不上她。」

    「那便如何是好?」段存厚和紅天俠同時問道。

    彭無望搖了搖頭,苦笑一聲,沒有說話。

    「罷了,罷了!」紅天俠連連擺手:「師弟,我和段師兄準備明日離開長安,遨遊四海,遊山玩水一番。不如你和我們一同前往,把這些是是非非統統忘卻吧!」

    彭無望再次搖了搖頭,道:「我和錦繡已經約好。他日突厥南侵,我會去親手殺了她,或讓她親手殺了我。我不能離開太遠,因為,我不想讓她死在別人手裡。」

    此話一出,屋子中的其他三人目瞪口呆,半晌無言。

    良久之後,段存厚舉起酒壺,將剩下的殘酒一口飲盡,道:「師弟,做師兄的真想不到你會遇到如此慘事。事到如今,我們再也不能為你做些什麼,只有和你一夕痛飲,以解千愁。來,不醉無歸。」

    「好!」紅天俠第一個贊成。

    方夢菁深深地看著面無表情的彭無望,眼中充滿了痛惜和關切。

    彭無望猶豫了一下,沉聲道:「師兄,今天我已經飲了很多。我有一個毛病,每當醉酒,就想要聞血腥味,喜歡拔刀而起,肆意殺戮,處置不當的話,動輒害人害己,所以不能飲酒過多。在這裡,我陪師兄們最後一杯。」

    屋中靜寂了片刻,「噹」的一聲,段存厚將手裡的酒壺用力摔在地上,長歎一聲:「嘿,蒼天不仁!」

    第二天的長安城仍然繁華如舊。明麗的陽光灑在英雄樓門前的街道上,給人一種心情舒暢的暖意。

    紅天俠和段存厚只只騎於高頭大馬之上,並肩立在街頭。

    「不等李靖了?」紅天俠低聲對段存厚道。

    「他身在廟堂之上,已經不是江湖人了。我們和他見多了面,只會連累他。算了。」段存厚輕聲道。

    「兩位師兄,小心保重。」跟在他們馬後的彭無望仰起頭,由衷地說。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蹄聲從身後傳來,一匹胭脂馬和一匹玉椎馬並肩奔來。

    「義妹、鄭兄,你們怎麼來了?」彭無望看得分明,驚喜地問道。

    「哼!」策馬而來的鄭絕塵眼角一翻,對他毫不理會。

    紅思雪看到他,臉上露出難以掩飾的喜色,揚聲道:「大哥,我們到長安商談運鏢渤海的事務。聽說爹爹和段師伯要雲遊四海,所以馬不停蹄地趕來了。其他人明日才能到達長安。」

    「原來如此!」彭無望點了點頭。

    紅思雪飛身下馬,奔到紅天俠的馬前,仰頭道:「爹爹,你這一去要小心保重啊!早點回來,女兒會想你的。」

    紅天俠慈愛地看著紅思雪,眼前閃現著她一年一年長大的樣子,心中一陣感懷,俯首沉聲道:「女兒,你已經長大了,不用爹爹長伴身邊。以後,你自己要好好照顧自己。」說罷,俯下身,攬住紅思雪的纖腰,輕輕抱了抱,然後直起身,看了看段存厚。

    「師弟,你過來。」段存厚沉聲道。

    「是!」彭無望幾步來到他的馬前,問道:「師兄,什麼事?」

    「你可知道,這世上有多少人渾渾噩噩,活了一輩子,也沒有一個真心喜歡的人。更何況,這個你真心喜歡的人也全心全意地喜歡你,便是立刻死了,也是無妨。師弟,何不放開懷抱,活到那一天。」段存厚俯下頭微笑著低聲道。

    「放開懷抱,活到那一天。」彭無望仔細咀嚼著這句話,不覺癡了。

    「好!此時不走,更待何時。」段存厚揚聲長嘯:「如今的江湖,是年輕人的天下。紅師弟,莫要戀棧不去。」

    二人同時催馬,兩匹駿馬一陣嘶鳴,馬頭高高揚起。

    「師弟,多久沒有並肩策馬了?」

    「三十年,整整三十年。」

    「駕!」「駕!」

    朱雀大街上揚起了經久不去的高高塵埃,兩匹駿馬瞬間化為一片若有若無的細小黑影,載著那兩位曾經縱橫天下的豪傑從此消失。

    「爹爹!」童年清冽如泉水般的回憶宛若夢幻出現在紅思雪思緒萬千的腦海之中。

    而她身邊的彭無望,一隻曾經黯淡無光的眼睛重新變得明亮如星。

    他豁然狂奔到朱雀大街的正中央,大聲叫道:「師兄,我明白了。我會開開心心活到那一天,你放心吧!」
風來疏竹,風過而竹不聲;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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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渤海之戰

作者:goldenseeker

  塞外的大草原上,有一個人人都夢想著有朝一日能夠擁有的地方。那是那河、栗末水和黑水等幾條大河沖積出來的平原,一片厚實而富饒的黑土地。

  傳說只要一隻腳踏在那肥沃的黑土上面,漫溢的油水就會從你的腳側彷彿泉水般湧將出來。

  傳說農人只要將種子撒在這片土地上,不必鋤草施肥澆水,這一年的秋天,你就會有吃也吃不完的糧食。

  而在栗末水和那河的下游,更有一片堪稱東北第一富庶的平原,這裡出產天下聞名的響水稻,供應著東北最龐大的牛場,也養活了大草原上最勤勞的民族──栗末族人。

  他們在這個群雄環伺危機四伏的塞外,憑藉著自己的只手開闢了廣闊的耕地和農場。他們的糧食裝滿了穀倉,他們的牛羊佈滿了白山黑水所有的草場。

  他們甚至可以用自己出產的響水稻和高麗人換取珍貴的高麗人參和各種名貴珠寶,和大唐人換取兵器、盔甲,和鐵勒人換取駿馬。

  他們忍受著黑水靺鞨、契丹和突厥的壓迫,為大草原各族提供著寶貴的糧食和牛羊。

  當各族武士在面前揚鞭而過的時候,他們會謙卑地低下頭顱,向他們鞠躬行禮。

  但是,他們的骨子裡卻有一種別人無法理解的高傲,他們根本看不起那些在大草原上依靠放牧而生的諸族。

  一代又一代的栗末人都有一個夢想,希望能夠依靠自己的力量,在一馬平川的平原上建立起自己的城市和國家。

  他們夢想著有一天能夠擁有像中原漢人一樣繁華的城市,還有高高站在宮城之上,傲視著塞外諸族的王。

  隨著大唐王朝的崛起,這個夢想似乎離他們越來越近了。漢人一天天的強大,令草原諸族惶惶不可終日,本來耀武揚威的各族武士們現在開始滿懷心事、憂心忡忡。

  而栗末族人卻在這個關鍵的時候和令大草原為之震顫的大唐帝國結成了唇齒相關的兄弟之邦。幾年來,大唐的兵刃、盔甲和能工巧匠源源不絕地湧入了渤海地區。

  栗末水畔,一個恢宏而偉大的城市正在緊鑼密鼓的興建。首先矗立起來的,就是那似乎永遠無法攀援而上的高高城牆。栗末族人已經組織起來,成立了一支支盔明甲亮的軍團。

  當身著華麗堂皇甲冑的士兵在這四面高聳的城牆上巡邏的時候,每一個栗末族人都感到揚眉吐氣。每一個人都夢想著有一天,他們只有四、五歲大的國王大柞榮可以披著一身帝服,站在尚未興建的皇城之上,宣佈渤海國成立,宣佈渤海的栗末人不必再忍受大草原諸族的欺壓,可以抬頭挺胸的做人。

  正當所有栗末人都沉浸在美夢之中,不可自拔的時候,遠遠的地平線上緩緩出現了一支龐大而驍勇的騎兵部隊。

  高高的白穗狼頭旗遮天蔽日,彷彿從西方綿延而來的鉛色雲海。馬蹄聲彷彿滾動的春雷,又彷彿從碧空倒瀉而來的瀑布,那數也數不盡的兵馬宛若初生的海潮,捲動著灰暗而猙獰的浪花,從天邊呼嘯而來。

  「突厥狼兵來啦!」在田地裡耕作的栗末人驚慌失措地叫喊著,拋下手中的農具,朝著栗末水畔那尚未建成的栗末人城跑去,那裡有可以給他們安全感的城牆。

  在城牆上巡邏的栗末士兵飛快地奔向自己守城的崗位。未經長期訓練的士兵陷入了無止無休的混亂之中,軍官們高聲地呼喊著自己的戰士,但是恐慌令人們向自己直覺中最安全的地方不斷奔跑,他們根本無法應戰。

  「快關城門!」幾個將領一起扯開嗓子發著命令。

  數十個栗末士兵強忍著顫慄,操縱著城門機械,準備關城。

  「你們看,這就是那些想要自立為國的蠢材。」東突厥第一勇士曼陀高踞於駿馬之上,揚鞭指著在他的大軍面前狼奔鼠竄的栗末人,傲然笑道。

  跟在他身後的數十位突厥將領一起揚聲大笑起來。

  「看他們那張惶失措的樣子,還沒有接戰就已經亂作一團。」鐵騎飛羽隊左先鋒將摩蘇冷笑道。

  摩蘇是曼舵手下的愛將,不但槍法如神,而且和他一樣嗜殺成性,他的騎隊依靠殺戮和姦淫始終保持著高昂的士氣,渴望戰鬥就好像野獸渴望鮮血。

  「三王子,請讓我率隊從正門殺入,從後門殺出,以示我突厥騎士的雄姿。」鐵騎飛羽隊右先鋒將羅樸罕沉聲道。

  猛將羅樸罕一向被人們稱為錐子,他的鐵騎突擊乃是所有敵人最深沉的夢魘。曼陀的鐵騎飛羽隊之所以名震天下,一大部分名聲乃是錐子羅樸罕捨死忘生的廝殺博回來的。

  和大唐騎兵的交鋒之中,無論是正面戰場上的硬碰,還是突圍戰時候的且戰且退,羅樸罕的騎隊從來沒有被敵人的騎兵衝散過,哪怕是面對天策府最精銳的黑甲秦王衛隊。

  「你去?」曼陀看了看周圍躍躍欲試的將領,笑道:「豈非是用馬刀來屠狗,用鋼槍來烤肉。」

  眾將領立刻又陷入了一陣狂野而粗狂的笑聲之中。

  羅樸罕躬身道:「三王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這句話又引來一陣大笑。

  曼陀環視諸人,道:「我倒忘了,羅樸罕從來不聽笑話。好,我們突厥就應該有這種戰士。永遠不自滿,永遠不輕敵,哪怕殺一隻老鼠,也要奮盡全力。右先鋒將聽令!」

  「是!」羅樸罕洪聲道。

  「我命令你率一百勇士從栗末人城正門殺入,後門殺出,繞城半周而回,若是少了一人,提頭來見。」曼陀高聲道。

  「得令!」羅樸罕的眼中冒出一陣猙獰的血色,用洪亮的嗓音應道。

  他保持鞠躬的姿勢策馬退了幾步,突然乾淨俐落地調轉馬頭,隨手指著一個百人隊,道:「你們跟我來。」

  帶隊的百夫長一聲令下,一百個士兵立刻飛快地催馬聚攏在羅樸罕周圍。

  「你叫什麼名字?」羅樸罕回過頭,瞪視著百夫長問道。

  「羅將軍,我叫達虎。」百夫長一陣興奮,用自己最響亮的聲音回答道。

  「好,達虎,跟著我,今天以後,如果你還活著,你就會是千夫長。」羅樸罕沉聲道。

  「誓死追隨羅將軍。」達虎激動地說。

  「我們走!」羅樸罕一聲令下,這一百個突厥勇士,宛若一百隻出欄的猛虎,凶神惡煞地朝著栗末人城飛撲而來。

  栗末人城的四周,已經挖掘了一條頗具規模的護城河,城的四面十門各設有一座吊橋。當突厥百人隊風馳電掣地衝殺過來的時候,正門的吊橋正在緩緩地拉起。

  「給我上!」羅樸罕一聲怒喝,和達虎並肩催馬,加速衝向護城河。

  當吊橋懸在半空中的時候,這兩個塞外著名的控馬高手已經來到河邊,他們同時長身而起,用一種特有的姿勢站立在馬背之上,一對長刀同時一閃,劃出兩道耀目的白虹。

  這兩刀之威竟然將拉動吊橋的兩條鐵索同時斬斷。失去憑藉的沉重吊橋頹然落在河岸之上,發出驚天動地的巨響。

  與此同時,羅樸罕和達虎同時坐回馬背,一攬韁繩,兩匹馬一匹向左,一匹向右,各劃了一個優美的弧線,回到百人隊的隊尾。

  這個時候,百人隊的前鋒已經躍過吊橋,跨過護城河,射殺了想要關門的數十個士兵,勢如破竹地衝入栗末人城。

  「好!」遠遠觀望的突厥大軍爆出一陣驚天動地的歡呼聲。

  曼陀興奮地催動戰馬,來到陣前揚聲道:「兒郎們,給點響動讓他們聽聽。」

  那些狂熱興奮到極點的士兵紛紛抽出戰刀,一起揚聲吼道:「神狼佑我,突厥必勝!」

  十數萬人的呼喊此起彼落,宛若驚濤拍岸,滾雷落地,震耳欲聾,令天地為之色變,萬物為之低頭。

  目瞪口呆地站在城牆上的栗末士兵張口結舌地看著面前氣勢高漲,如狼似虎的突厥騎隊,從心底裡湧起一股無法與之對抗的無力感,很多人腿軟足麻,軟軟地跪倒在地,任憑同伴怎麼拉扯都無法起身。

  衝入城內的突厥百人隊在羅樸罕和達虎的率領下,沿著橫貫整個栗末人城的小朱雀大街浴血衝殺。

  重新回到前鋒的羅樸罕和達虎,並肩催馬,長刀宛若閃電雷霆,逢人便殺,見人就砍。

  數十個倉皇抵抗的栗末武士在他們馬前慘呼著東倒西歪,屍橫就地。跟在後面的突厥戰士姿勢優雅地從馬上側俯下身子,長刀揮灑如意地掠過街道上倉皇奔跑的士兵和百姓的脖頸和腰身。

  頭顱和鮮血在半空中肆意地飛揚潑濺,小朱雀大街被渤海國人的鮮血染成了血紅色。

  數百息之內,羅樸罕和達虎已經來到小朱雀大街連接的另一座城門面前。守衛這座門的士兵正在奮力將城門關閉。

  「弓箭!」羅樸罕收起長刀,彎弓搭箭,連珠三箭,射死了三個關門的栗末士兵。

  緊接著,一片箭雨兇猛而殘忍地灑落在城門之前,正在關門的數十個栗末士兵橫屍在地,渾身插滿了白羽雕翎箭。

  就在這時,羅樸罕一偏頭,閃開一枝射向他的鐵羽箭,冷喝道:「射上頭。」數十個突厥戰士整齊地抬起弓,向著城牆之上射出一蓬箭雨,隨著十數聲慘叫,栗末士兵的屍體宛若雹子一般墜落下來。

  「噹啷」兩聲巨響,門前吊橋的鐵索再次被斷為兩截,那威風煞氣一時無量的突厥百人隊,踏著栗末人修造的吊橋,彷彿一陣旋風般衝過護城河,沿著栗末人城繞了一個大圈,回到了自己的陣中。

  「好!羅樸罕好樣的!」遠觀突厥百人隊揚威栗末族的突厥大軍再次爆出一陣驚天動地的歡呼聲。

  「突厥人圍城了!」一名渤海國將領驚慌地跑到栗末人城的代皇宮之內,向當今渤海國權力最高的人物──渤海國宰相穆素和渤海國太后稟告。

  正在逗弄大柞榮玩耍的太后大驚失色,起身道:「突厥人竟然如此大膽,難道他們不知道,我們已經和大唐結為兄弟之邦?」

  「他們知道!」穆素神色嚴肅地站起身,將手背到身後:「他們這是在向大唐帝國示威,想要試探一下大唐的反應,也想要趁機殺雞儆猴,重新向大草原證明,他們才是塞上的霸主。」

  「我們該怎麼辦?」太后驚慌地問道。

  「我們的士兵集結了嗎?」穆素沉聲問道。

  「沒有,突厥人的一個百人隊在我們集結的時候,從南門殺入,北門殺出,橫穿了整條小朱雀大街,殺死殺傷數百人。現在士兵們士氣低落,人心渙散,已經陷入了一片混亂。」那位將領低頭道。

  「那便如何是好?」太后幾乎要昏倒在地上。

  「太后無需驚慌,我出去看看便知分曉。」穆素沉著地說,並向那個將領輕輕一點頭。

  那位將領立刻在頭前帶路,兩人快步走出了代皇宮。

  看著栗末人城城牆之上的士兵們漸漸地從混亂中擺脫出來,重新排成了整齊的陣形,扼守著各個要隘,曼陀失笑道:「栗末人似乎還沒有玩夠。」

  「攻城吧!三王子!」摩蘇獰惡地說:「讓我們進去屠城三日,看看栗末人的心膽是否是鐵做的。」

  「放心,摩蘇,如果真的屠城,我第一個讓你上,不過這一次就先讓別的兄弟去玩玩。」曼陀滿不在乎地說:「那對兒老鷹呢?」

  就在這時,兩匹駿馬從陣中飛奔而出,來到曼陀馬前,馬上的健兒齊聲道:「金雕戰雄、銀雕戰洪請命出戰。」

  來人正是鐵騎飛羽隊著名的騎射隊兩位頭領,一身弓箭功夫即使是在強手雲集的大草原上也是數一數二的,乃是東突厥的箭神鐵鐮兄弟唯一開口稱道的弓馬高手。

  金雕戰雄使一張金雕弓,愛使金羽箭,而銀雕戰洪使銀雕弓,好使銀羽箭,這一對兄弟並肩作戰多年,互相之間的默契可以說是當世無只。

  「好,讓我們看看你們射人的功夫是否比得上你們射鵰的功夫。」曼陀信手一揮,奮然道:「你們由吊橋進入護城河,一個從左,一個從右,繞城一周,然後原路返回。如果射不到兩百,不必活著回來見我。」

  「得令!」戰雄、戰洪只只策馬後退數步,扭轉馬頭回到本陣。

  「金羽隊跟我來!」戰雄揚聲高喝道。

  「銀羽隊跟著我。」戰洪也不甘示弱,大聲呼喝。

  聽到這兄弟二人招牌般的呼吼,突厥大軍再次爆發出一陣炸雷般的喝彩聲。

  金羽、銀羽隊是鐵騎飛羽隊著名的騎射隊,在大草原上聲威赫赫,就算是鐵勒人的騎射隊,聽到他們的名字也要落荒而逃。

  眨眼間,兩支騎兵隊已經颳動著旋風,衝過了護城河,來到了栗末人城的城牆之下。這兩支騎兵,一隊清一色的黃色戰袍,戰盔上高插金羽翎,另一隊清一色的素白戰袍,戰盔上高插銀羽翎。

  這兩支騎兵剛一到城門前立刻分為兩路,沿著兩邊的城牆飛速奔跑,宛若一條黃龍、一條白龍纏繞著栗末人城。

  「他們要幹什麼?」不知深淺的栗末士兵戰戰兢兢地俯首望去,映入他們眼簾的是滿天刮動風聲飛到眼前的鐵羽箭。

  「小心!」一個栗末武官剛要開聲提醒,一枝金羽箭已經深深地嵌入了他的喉嚨。

  在城牆的另一側,十數個栗末士兵如米袋一般從高聳的城牆直挺挺地摔下來。

  「大家高舉盾牌,護住上身,弓箭手,放箭!」站在城牆上指揮的丞相穆素連聲喝道。

  一排又一排的弓箭手俯身放箭,散亂無章的箭雨從城牆上撒落下來。金羽隊和銀羽隊的士兵熟練地縮頸藏頭,藏到馬腹之下,彎弓射箭,從無間斷。

  那些俯身放箭的栗末戰士一個個被滿天的鐵羽箭洞穿咽喉,無助地墜到地上。

  「一百九十七,一百九十八!」金雕戰雄戰意高昂,眼看再射兩個就可以立功,他突然長身而起,在馬上翻了一個跟頭,身子竄起老高,一箭射向正在指揮作戰的丞相穆素。

  「大人小心!」一個眼尖的武官飛身擋在穆素的身前,被一箭穿胸而過。

  「兩百一十三!」銀雕戰洪一箭射死了守衛南門的栗末首領,翻身落回馬上。

  兄弟兩個重新在南門匯合,揚聲長笑,各自率領著自己的騎射隊,奔回突厥大軍的本陣。

  在他們身後,是幾百個無聲無息的栗末戰士的屍體,他們有些人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中箭的。

  「這就是……橫行大漠的突厥大軍。」穆素目瞪口呆地看著城牆下數百名栗末人的死屍,心中一陣愴然:「我們仍然需要時間,也許十年,也許五十年,但不是現在。我們的戰士根本無法和他們作戰。」

  當突厥戰士們喧天的叫好聲漸漸平息之後,曼陀對身後的將領們道:「現在栗末人的王一定很有興趣和我們談一談。」

  果然,不到一炷香的時間,栗末人城的四門大開,一個使者揮舞著白色的降旗催馬而來。

  那些氣宇軒昂的突厥將領們臉上,同時露出了嘲弄的表情。
風來疏竹,風過而竹不聲;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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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黃金帝甲

作者:goldenseeker

  「兵部收到六百里加急奏折!突厥人出兵渤海國。」兵部尚書李靖深夜進宮,向正在批閱奏章的李世民稟告。

  李世民悚然動容,猛的站起身,來到李靖面前,沉聲道:「起來說話,具體情況如何?」

  李靖沉聲道:「啟奏陛下,臣指派的斥候兵馬回報說,突厥人旌旗招展,人馬扯地連天,無法計數。從旌旗判斷,足有百萬之眾。」

  李世民緊皺只眉,苦苦思索:「突厥人絕對不可能有百萬人的軍隊。這乃是疑兵之計,為何要用此疑兵之計?」

  李靖躬身道:「陛下,臣以為突厥人將會在近期大舉入侵中原。臣建議幽州、原州、朔州、代州進入軍事戒備;靈州黃河船隊進駐長安待命,隨時運兵到河北、河東、關中道增援;長安實行宵禁。」

  「突厥人不可能有這麼多人做諸路齊攻,他們一定想要讓我們以為突厥的大隊人馬在渤海而放鬆警戒。實際上,他們將會把所有兵馬集中一處,希圖一舉攻克關內諸州。你的建議很好,只要我們打退了這一次突厥人的進攻,那麼他們將會永遠返魂無力。那個時候就是你出兵討伐定襄城的時候。」李世民振奮地說。

  「突厥人炫耀武力,正表示他們正處於最虛弱的時候,此時此刻,他們又暴露了狼子野心。只要打退了這一次突厥人可能到來的突襲,我有絕對信心,可以一戰攻陷定襄城。陛下,請放心。」李靖也感到一陣激動。

  「好,這還是我們第一次這麼急切地等待突厥人南侵,不知道吉厲可汗作何感想。」李世民說到這裡,和李靖一起開懷而笑。

  兩儀殿的燭光又一次在五更時分被點燃,十數名大唐股肱之臣紛紛從溫暖的被窩中爬起來,雲集到唐太宗李世民的御案前。

  「各位,既然大家都同意兵部尚書的觀點,認為突厥人即將大舉入侵,那麼我立刻命令塞外諸州進入軍事戒備。長安城實行宵禁,今日生效。」李世民從御案後站起身,拿起另一份公文,又道:「但是還有一個問題。大家都一定記得,渤海國的丞相曾經秘密委派使者來到我朝,向我朝購買五千副盔甲、一萬柄長刀和一萬副盾牌。這些貨物本來已經準備妥當,不日就將由大唐著名的鏢隊押運到渤海。但是,突厥人在此刻突襲栗末人城,這些貨物即使運到,也會盡入突厥人手中。各位看如何處置才好?」

  兩朝元老,左僕射封德彝走出班列,沉聲道:「栗末人城既然已經被突厥人圍困,那麼貨物即使到了渤海也於事無補。不如著人知會那些鏢局人士,不必再運鏢出塞,也就是了。」

  李世民微微一皺眉,道:「既然大唐和渤海已成兄弟之邦,兄弟有難,我們豈可雪上加霜。在我看來,這批貨應該送,也必須送。若是不運,就顯出我大唐不但沒有和友邦同甘共苦的情誼,而且也沒有和突厥人對抗的決心。但是,我心中也很猶豫,因為這批貨一旦被突厥人接手,必然會令他們更加壯大,運或不運,都讓我頭痛不已。不知各位可有何良策?」

  左武衛大將軍秦叔寶走出班列,洪聲道:「陛下,臣請將一萬人馬護送這批貨物到渤海,突破狼兵包圍,當著突厥人的面交貨給渤海王,以示我大唐天威。」

  李世民微笑道:「叔寶有此心意甚好,但是即使渤海王收下這批貨物,轉轉手就被突厥人奪走,問題依然沒有解決。」

  此時,尚書左丞兼秘書監魏徵微微一笑,走出班列,道:「陛下,臣想到一法,既可表明我大唐支援渤海立國的立場,所送之貨物落入突厥人手中也無甚用處。」

  李世民一陣歡喜,連忙道:「左丞快快講來。」

  魏徵拱手道:「陛下,臣建議用國庫中的黃金依照聖上帶兵所穿的甲冑式樣,替渤海國主打造一套黃金甲,以替代五千副盔甲、一萬副刀盾。」

  李世民偏頭想了想,失笑道:「聽聞那渤海國主大柞榮只得四、五歲年紀,那這副盔甲的式樣豈非很小。」

  魏徵微笑不語,低頭不言。

  李世民來回踱了幾步,霍然拍手而笑,朗聲道:「妙極,妙極。這副盔甲正好可以給予正處於國難中的渤海以激勵,令他們排除萬難,一心立國。最妙的是,這副黃金甲普天之下只有渤海國主大柞榮可穿,突厥人即使奪了下來,也得物無所用,只能看著它乾瞪眼。妙計,實在是妙計。」

  他興奮地走到御案前,道:「有勞左丞親自監工打造這副天下無只的黃金甲。一旦完工,朕立刻派大唐最好的鏢隊將它護送到渤海國。」

  長安城內的飛虎鏢局分局點起了數十根明亮的牛油蠟燭,鏢局正廳前的演武場上擺滿了桌椅。

  平日裡南來北往的鏢局精銳此時此刻全都雲集於此,推杯換盞,把酒言歡。後院之內一片磨刀霍霍,殺豬宰羊之聲,飛虎鏢局總鏢頭彭無望昂首立於廚房門口,指揮著鏢局大廚們在廚房中進進出出地忙碌著。

  「起三鍋,給我同時起三鍋,統統做紅燒肉,夠實惠,夠過癮。」彭無望大聲呼喝著:「把我告訴你們的料都放進去,其他的我待會兒交待。」

  「總鏢頭,剛才你說下辣椒,還是下月桂?」一個忙暈了頭的廚師來到彭無望面前,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其實是這樣,上到巴蜀鏢師那一桌的紅燒肉多放花椒、辣椒。上到江南鏢師那一桌的紅燒肉多放糖、月桂,少放鹽。上到關中、青州鏢師的那一桌多放乾辣子,他們就喜歡那股子勁兒。好了,快去快去。」彭無望喜氣洋洋地說。

  正在這時,紅思雪從廚房的後門走了進來,來到他身側,關切地問:「大哥,這些日子你怎麼了,彷彿換了一個人似的,沒事吧?」

  彭無望轉過頭看著她,露出一絲開朗的笑容:「義妹,前些日子我因為一些事情不開心,讓大家擔心了。不過,現在我已經想通一切,再也不會一蹶不振,你可以對我完全放心。」

  紅思雪深深地看著他,柔聲道:「大哥,我不知道你到底遇到什麼難解之事,但是既然已經雨過天晴,我也替你歡喜。」

  彭無望的眼中露出一絲暖意,輕聲道:「義妹,大哥知道,我有何事,該說與你知。但是世上偏有些事情,不足為人道,也無法分擔,即使你知道了,也無可奈何。」

  紅思雪微微一笑,道:「看到大哥像以前精力充沛,思雪心中只有歡喜,大哥的心事就讓它見鬼去吧!」

  「好一句見鬼去。」彭無望仰天大笑:「好,就讓它見鬼去。」

  就在這時,一個鏢局裡的廚子跑了過來,道:「彭總鏢頭,料都放齊了,接著怎樣?」

  彭無望連忙在寬廣的廚房裡巡視了一番,斷然道:「下黃酒,整瓶倒下去,快快!」而後轉過頭朝著紅思雪粲然一笑,道:「思雪,咱們去招呼招呼賓客,紅燒肉過半個時辰才會燒好。?

  ?

  「上菜嘍!」隨著鏢局的趟子手們熱火朝天的吆喝聲,十幾盆紅如赤棗,香氣撲鼻的大塊紅燒肉如流水般擺上了桌。

  直到此刻,飛虎鏢局中熱烈的氣氛達到了最高潮,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高舉酒杯,洪聲高呼道:「為總鏢頭乾杯!」

  彭無望除下圍裙,興沖沖地從廚房走出來,來到主席,舉起酒杯,高聲道:「各位兄弟姐妹,飛虎鏢局今日巴蜀、海南、江南、西北的四趟鏢同時安全運抵長安。此乃天大的喜事,也標誌著咱們飛虎鏢局的生意再上了一層樓。這裡我敬各位一杯,來,飲勝!」

  「乾!」鏢局的鏢師和趟子手各個興奮得滿臉放光,將酒杯中的美酒一飲而盡。

  彭無望再斟一杯酒,高聲道:「咱們飛虎鏢局能有今天,靠的是誰?是不是我彭無望?」說罷就舉起杯,看了看大家,苦笑一聲,道:「錯!我彭無望整日東奔西跑,不務正業,鏢局的事管得了幾多?」

  此話一出,鏢局裡的眾人哄堂大笑,顯然對這句話頗為認同。

  「這一杯,我敬義妹紅思雪。」彭無望將酒杯平舉胸前,轉頭望著紅思雪:「飛虎鏢局事無鉅細,義妹都要親自處理,自重建到今日,大大小小數十鏢,沒出過半點差錯。義妹日夜操勞的辛苦,別人不知,我彭無望怎會不知。敬義妹!」

  「敬紅姑娘!」鏢局眾人放喉高呼,上百個酒杯再次高高舉起。

  紅思雪只手端著酒杯,只眸包含欣慰和歡喜,俏臉一陣紅暈,默不作聲地舉起杯,一飲而盡,這個動作引來了鏢局內一陣震天的喝彩聲。

  彭無望斟了第三杯酒,只目泛出一絲緬懷的光華,沉聲道:「記得當年洞庭湖畔,我巧遇一位風華絕代的女子。」說到這裡,他的眼中閃出一絲黯然,咳嗽了一聲,繼續道:「我驚艷之下,竟然莽撞地上前提親。」

  說到這裡,鏢局裡又陷入一片經久不息的嬉笑聲。

  鏢局客卿雷野長狂笑不已,大聲道:「彭兄弟,今日我才服了你,你的膽子竟還大過我。」

  彭無望的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苦笑,接著說:「那女子提出,只要我拿出萬兩黃金作聘禮,她便下嫁於我。」

  這句話引起鏢局眾人的一片噓聲,其中雷野長的噓聲特別響亮。

  彭無望點點頭,指著雷野長道:「不錯,後來我才知道,這是她比較委婉的告訴我,請別癡心妄想。」

  眾人都笑了起來。

  彭無望微微一笑,轉頭問坐在身邊的巧手匠李讀:「李先生,這幾個月我們賺了多少?」

  李讀想也不想,脫口而出:「從去年開始重建之日算起,淨賺黃金兩百七十六兩三錢五。」

  彭無望又問道:「如此,多少時日可到一萬兩?」

  李讀想了想,道:「按照五個月賺二百五十兩,十個月賺五百兩,兩百個月就是一萬兩。一年十二個月,那就是十六年零八個月就可賺到一萬兩。」

  彭無望點點頭,高聲道:「各位,照此看來,等我彭無望四十歲之後,便可以贏得美人歸了。」

  此話引起了鏢局裡一批年輕鏢眾的大聲歡呼。

  彭無望將酒高舉胸前,來到李讀和方夢菁的座位邊,朗聲道:「鏢局錢銀巨大,開支龐雜難計,若非兩位司庫毫釐必計,細心打理,我彭無望也許一世都不會知道自己有一天竟會籌到這筆聘金。來,為兩位司庫乾杯!」

  「敬李先生,敬方姑娘!」眾人再次熱情地高聲呼喝,紛紛飲勝。

  李讀此時已經笑得合不攏嘴,方夢菁頗含深意地看了彭無望一眼,欣慰地點點頭,舉杯一飲而盡。

  「彭兄弟,你不是真要拿一萬兩下聘吧?」左連山喝得興起,湊趣地問道。

  「當然不會啦!」彭無懼噌地蹦了起來:「我三哥天大的英雄人物,自然會有數不清的女子青眼相加,拿一萬兩出來下聘,不值不值。」

  彭無望苦笑一聲,暗暗歎道:「若是一萬兩就能買來心愛之人常伴身邊,那實在太過便宜了。」
風來疏竹,風過而竹不聲;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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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情癡公子

作者:goldenseeker

  長安六藝賭坊內點著通宵長明的燈火,主堂、中堂、內堂、左右兩座側堂之內,馬吊、大小牌九、骰寶等諸般賭具一應齊全。

  賭場門口建有兩座大門,一座偏西,一座偏東。偏西大門宛若一隻張開血盆大口的獅子頭顱,而偏東的大門則是一隻張口欲食的虎頭。

  主堂建在正廳之後,四面牆壁遍畫雕欄,彷彿一個巨大的鳥籠。主堂中的賭桌百二十五,按照五鬼運財的格局設位,一百二十台賭桌眾星捧月般圍著正中間金木水火土五行桌。只有賭場中真正的高手才有膽量在這煞氣十足的賭陣中安然高坐。

  這五張紫竹桌也正是六藝堂梅家以賭起家的運財桌。當年梅家第一代賭神梅游就是靠著這五張桌子,大殺四方,創立了關中梅家的百年基業。近百年過去了,梅家人仍然細心地為這五張桌子上漆擦拭,令它們至今仍然閃閃發光。

  中堂雖然沒有主堂寬大,但是裝潢極為奢華,三十六張檀木桌擺滿了金雕玉嵌的各種賭具,主要是馬吊、牌九。

  此乃是專門供應富貴人家的紈褲子弟在這裡揮霍錢財之所。這裡的籌碼賭注龐大,絕非普通人可以負擔的起。

  內堂的裝潢清雅娟秀,用厚實而寬闊的牆壁跟主堂、中堂隔開。十八張賭桌分設在十八個清靜的房間之內。這裡面的人即使如何喧嘩震天,外面的人也不會聽見。

  大唐通令禁止賭博,但是設令不嚴,當朝官吏往往也好賭上幾手,為防被御史酷吏抓到把柄,往往需要有所掩飾。六藝賭坊這壁壘森嚴的內堂,遂成了朝廷要員的最愛。

  因為六藝賭坊名氣太大,整個長安城幾乎無人不曉,生意越來越好。六藝堂主不得不另開了兩個側堂,也就是現在的左右側堂來容納越來越多的賭客。

  這一天,六藝賭坊和往常一樣熙熙攘攘,不同的是,主堂的五行席上多了一個生客。此人一身深藍色的寬大衣袍,將六尺來長的一段身軀牢牢地裹住,彷彿在這熱火朝天的賭場中仍然感受到晚春的寒氣。

  他握住籌碼的只手蒼白而瘦削,止不住地瑟瑟發抖,發黃的亂髮蓬亂地在空中伸展,隨著他顫抖的身軀無序地擺動。在他的身側擺著一桿通體銀白,純鋼打造,作工精美的銀穗點鋼槍。

  看高高堆在莊家面前的籌碼,就知道這個倒霉的賭客已經輸了近萬兩白銀,但是他仍然戀棧不去,只手神經質地摸索著身邊僅剩下的一千多兩籌碼。

  「你到底賭還是不賭!」從莊家主位上傳來一聲清冽如泉的清喝,雖然響亮凌厲,但是聽在耳中卻宛如酷暑中一盆雪水迎頭澆下,說不出的清涼痛快。

  不熟悉長安賭坊的人也許永遠想不到,主持大唐最大賭坊中煞氣最重、風水最旺,也是最為凶險的五行賭局的莊家竟然是一位剛到只十年華的妙齡少女。

  此女面容娟麗秀美,只目清亮有神,髮髻高高挽起,一縷青絲如披風般披在身後,足有三尺多長,一身橘紅色的衣裝彷彿節日夜空的焰火,袖口高高挽到臂肘之上,露出兩條粉妝玉器白璧無瑕的上臂。

  她的手指纖細修長,但是非常有力,只用兩根手指就可以將純銅的骰盅高高舉起,紋絲不動。

  那位賭客渾身一震,癡癡地看了她一眼,艱難地說:「我……我這次押大。」說著將身邊僅剩的籌碼統統推到了莊家的面前。

  「你一會兒押大,一會兒押小,簡直毫無主見,說出去人們都不信你是河北蕭家的大公子。」那莊家少女目含輕蔑地朗聲道。

  原來,正在這裡賭得昏天黑地的賭客竟是武林七公子之一的天下第一槍──銀纓公子蕭烈痕。此刻他被莊家少女一番責難,竟然臉漲得通紅,頹然將頭低了下去。

  莊家少女看著他搖了搖頭,舉起骰盅信手連搖九下,然後砰地放到桌上,大聲道:「自己看!」言罷,立馬回過頭對身後的夥計說:「收錢!」

  話音一落,兩個膀大腰圓的壯漢立刻來到桌前,四隻大手一陣劃拉,將蕭烈痕的所有籌碼全部拿走。

  「等等,我……我還沒看……」蕭烈痕支吾著說。

  「嘿!」莊家少女一拍桌子,左手急伸,將骰盅一把揭開,厲聲道:「看清楚了,么二三,小。」

  蕭烈痕目瞪口呆,愣在當場。

  「你還賭不賭?」莊家少女不耐地問道。

  蕭烈痕茫然地摸了摸身上的衣袋,結結巴巴地說:「我……我賭!」

  「你還有錢嗎?」莊家少女放高了聲音喝道。

  蕭烈痕急切地看了看自己身邊的銀穗點鋼槍,咬了咬牙道:「我……我押上我這柄點鋼槍,總也……總也值……值……」

  「值個什麼?」莊家少女勃然大怒,高聲道:「蕭家世代相傳的銀槍乃是無價之寶,便是我長安賭坊也沒本事給它押個價錢。」

  蕭烈痕聽到這句話,滿臉慚愧,將頭低得更低。

  「蕭烈痕,我尊敬你是河北第一槍法世家的大公子、天下第一槍的傳人,才格外給你面子。每次你來,說要和我賭,我都勉強應付著。你知不知道,我感到好醜啊!」說到這裡,莊家少女用力將銅盅擲到桌上,發出砰的一聲:「我賭仙子梅鳳凰執掌五行席已經五年了,從來只和賭壇高手一較高低,五年來未逢敵手,迎來天下第一賭神的稱號。別以為我年紀小,又是女人,就看輕我,在賭壇之中,我是九五至尊,地位尊崇,便是我爹爹梅自在在眾人之前也要叫我一聲賭神。如今,我這個賭林高手卻要一日復一日陪你這個不入流的賭客爛賭,我的臉都給丟盡了。」

  「我……我有苦衷的,我……」蕭烈痕滿臉通紅,嘴唇瘋狂地顫抖著,想要說些什麼,但是除了些咿咿呀呀的聲音,再也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你想娶我嘛!我會不知?」威風凜凜的梅鳳凰怒道:「是!我們有娃娃親,但那又怎樣?我們梅家早已悔婚,你爹娘也沒說什麼。誰會想把女兒嫁給一個整日縮頭縮腦,猥猥瑣瑣的獐頭鼠輩。拜託你照照鏡子,看自己那副樣子,還配不配得上我。你以為賭贏我,我就會嫁給你?不錯,我是說過,誰能夠在賭桌上贏了我,我就嫁給他。但是我說這句話,是因為我有絕對的自信,這個世上,沒人贏得了我。不信,你可以去試試,把你能找到的賭壇高手全都請來,只要你們贏了一局,我就嫁給你。」

  「但是,我們小時候很……很相得的,曾經,曾經一起玩……」蕭烈痕滿眼悲傷之色,癡癡地看著梅鳳凰。

  「小時候的事情,提來做什麼。」梅鳳凰怒道,她看了看蕭烈痕縮頭縮腦的樣子,胸中一陣煩悶:「你變得太多了。來人,抬他出去。」

  此話一出,十幾個壯漢彷彿從地底下冒出來似的,四面八方圍向蕭烈痕。

  「等等!」蕭烈痕放聲大叫。

  砰的一聲,梅鳳凰再次用力一拍桌案:「你還在這裡囉嗦什麼?」

  「我的銀槍。」蕭烈痕可憐巴巴地說。

  「嘿!」梅鳳凰縱身飛上賭桌,一把拿起銀槍,凌空擲給他:「滾吧!」

  彭門鏢局分舵內喧囂的歡笑聲在空空蕩蕩的長安街上迴盪。昨夜的狂歡竟然一直持續到第二天凌晨。

  白馬公子鄭絕塵只感到一陣又一陣的煩躁,他一勒馬頭,在鏢局門前一晃,又轉到了另一條街。他實在不想看到彭無望、紅思雪和一眾鏢局人士歡呼暢飲時的親密模樣,唯有沿著長街神思恍惚地信馬而行。

  街禁剛剛過去,晨起的人們大多集中在東市和西市趕早集,空空蕩蕩的大街上很少看到過往的行人。

  轉過一個街角,鄭絕塵突然發現在長樂坊周圍人頭攢動,似乎頗為熱鬧。他心中一動,策動玉椎馬向人群中湊去。剛走了幾步,一個人影突然從正中間的六藝賭坊中飛撲而出,好像一節枯木樁般狼狽不堪地打橫摔在地上。

  鄭絕塵看得分明,連忙飛身下馬,分開人群,衝到此人身邊大聲問道:「蕭兄,你怎會在這裡?」

  正在地上打滾的蕭烈痕一看到鄭絕塵,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歡喜:「鄭兄,你……你怎會……會來了?」

  他用銀槍撐地,掙扎著爬起身,站到鄭絕塵的面前。

  「什麼人這麼大膽,竟然連我鄭絕塵的兄弟也敢欺負?!」鄭絕塵看到蕭烈痕的狼狽模樣,心中無名火起,大聲喝道。

  「喂,哪裡來的狂徒在這裡撒野。識相的快快滾去,看清楚地方!長安六藝賭坊,可不是你逞強的地方。」六藝賭坊中將蕭烈痕丟出來的大漢耀武揚威地吆喝道。

  「好,今天我就教訓教訓你們這些鼠輩!」

  鄭絕塵探手掣出銀弓,左手宛若穿花蝴蝶般飛快將七根白羽箭搭在銀弓那奇長的弓弦之上,瞄也不瞄,抖手一放弦,七道銀線閃電般射向守在賭坊門前的大漢只腿站立之處。

  鄭絕塵的白羽箭乃是天下最霸道的箭法,即使射在腿上,混在箭上的暗勁兒也能夠將人的骨絡經脈震斷,動輒便會終身殘廢。

  蕭烈痕識得厲害,只嚇得心膽俱裂,大吼一聲:「手下留情。」和身飛撲上去,大手一探,千辛萬苦地用身子將離他較近的五枚白羽箭撲到身下。

  這也是因為他和鄭絕塵相交十數年,彼此對對方的拿手絕活兒瞭如指掌,才會如此準確地壓制住威霸天下的白馬神箭。

  即使這樣,仍然有兩枝白羽箭照著那六藝賭坊頭領打手的大腿射去。

  那大漢雖然知道鄭絕塵馬上就要發難,卻沒想到報應來得如此快捷,目瞪口呆地看著白羽箭閃著寒光來到近前,他竟然無法挪動身體,驚慌失措之下,立刻扯開嗓子慘叫起來。

  突然,從人群之中射出一道耀眼逼人的白光,穿過站在門口的眾大漢身側,橫過頭領大漢的腿前,然後重重撞在六藝賭坊東大門的門柱之上。

  可憐那大漢以為自己又中了一記狠的,更加撕心裂肺地慘號了起來。

  「誇父追日劍!」鄭絕塵和蕭烈痕同時驚呼起來。

  這時,倚劍公子連鋒分開眾人,笑著來到二人面前。此時的天下第一公子白衣如雪,片塵不染,神情說不盡的瀟灑自得,彷彿又恢復了昔日倚馬斜橋,遍拍欄杆的風流模樣。

  「本以為天山五老在崑崙山壯烈犧牲之後,誇父追日劍會有很長一段時間絕跡江湖,沒想到連兄在短短幾日就練成如此神劍,好兄弟,好樣的。」鄭絕塵用力一拍連鋒的肩膀,由衷地說。

  「鄭兄的七弦箭更見煞氣,比以前更有氣勢,想來這些日子也有長足的進步。」連鋒灑脫地一揮衣袖,轉過頭對蕭烈痕點點頭,微笑著說。

  「好……好快的劍。」蕭烈痕喃喃地說。

  這個時候,那位頭領大漢仍然在搶天呼地地慘叫,周圍的漢子面面相覷,剛才的一切發生的太快,他們到現在都莫名其妙,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這時候,賭仙子聽到門口的吵鬧,從主堂走了出來。

  「你在這裡傻叫什麼?」看到頭領大漢如此模樣,梅鳳凰一陣圭怒,抖手給了他一巴掌。

  「梅姑娘,我中箭了!」那大漢顫聲道。

  「你哪只眼睛看到自己中箭了?」仔細瞄了一眼這個大漢的全身各處,梅鳳凰怒喝道:「給我滾到內房找盆水,洗完眼睛再出來。」

  「是!」那凶神惡煞的大漢在梅鳳凰面前彷彿小貓一般溫順聽話,一陣點頭哈腰後立刻誠惶誠恐地朝內門跑去。

  「都給我站好崗位!」梅鳳凰對四周手足無措的大漢喝道:「我梅家出錢養你們,是叫你們在這裡看熱鬧的?」

  這些大漢噤若寒蟬,手忙腳亂地回身重新在大門前排成隊列。梅鳳凰這才瞟了蕭烈痕、鄭絕塵和連鋒一眼,悠悠然走到東大門的門柱之前定睛觀看。

  只見一柄長劍深深地扎進了東門木柱之中,只餘下窄窄的劍柄留在柱外,劍柄和木柱之間一上一下各嵌著一枝白羽銀桿的雕翎箭。

  「白羽神箭,原來是白馬堡的鄭少爺大駕光臨。」梅鳳凰背著手來到鄭絕塵面前,冷然道:「鄭公子挾威而來,是想在關中梅家面前顯威風來著?」

  鄭絕塵面無表情地說:「蕭烈痕是我朋友。」

  「那又怎樣?」梅鳳凰冷笑道。

  「你的人居然把他從賭場裡像狗一樣丟出來。」鄭絕塵木然道。

  梅鳳凰冷笑一聲,不再答話,反而向連鋒以男兒之禮一拱手,道:「這位一定是天下聞名的倚劍連公子。剛才有勞你出手相救,才讓我的夥計免受殘疾之苦,鳳凰這裡有禮了。」

  連鋒彬彬有禮地回禮道:「能夠見到武林七仙子之一的賭神梅鳳凰的風采,連某三生有幸。」

  梅鳳凰點點頭,問道:「請問連公子,如果賭場之中,一個賭客輸光了所有家當,他會如何?」

  連鋒道:「當然只有典當身側之物,以充賭資。」

  梅鳳凰又問道:「如果他身無長物,更無分文,那又如何?」

  連鋒苦笑一聲,看了看垂頭喪氣的蕭烈痕,道:「那只好黯然離場,有賭不為輸,下次重新來過。」

  梅鳳凰微微一笑,道:「如果他既身無長物,又輸光銀兩,卻仍然糾纏不清,不肯離去,那便如何?」

  連鋒歎了口氣,道:「扔他出去。」

  「那就最好了。」梅鳳凰含笑看著鄭絕塵道:「那麼扔你朋友出來,可怪不上我們六藝賭坊。」

  鄭絕塵冷哼一聲,道:「這些我不管,誰敢對我朋友無禮,我就不放過她。」

  蕭烈痕和連鋒互望一眼,同時歎了口氣。

  「好,那你是想砸我的場子嘍?」梅鳳凰一連嘲弄的表情:「好啊!你是天下聞名的白馬公子,一身武功我們梅家上下無人能擋。請進來隨便砸,我們絕不反抗。我倒要看看今日之後,江湖人士怎麼看你白馬堡。」

  鄭絕塵被她說得一陣窘迫,手足無措地猶豫起來。他本來行事率性而為,從不管天高地厚,但是如今心愛的人兒就在長安城內,如果她聽說自己蠻不講理地砸了六藝賭坊,恐怕以後都不會對他有什麼好臉色。

  「這,好吧!你劃下道來就是,今天我一定要讓你向蕭兄認錯。」鄭絕塵沉聲道。

  「且慢,鄭兄。」連鋒走上前道:「蕭兄以前一向勤奮克己,行事節儉,從未亂花過一文錢。今日如此通宵惡賭,必有前因,還請蕭兄道來。」

  蕭烈痕滿臉通紅,看了看週遭的圍觀者,支吾著不肯說話。

  梅鳳凰看在眼裡一陣煩悶,高聲道:「算了算了,就讓我來說明。」

  她當下立刻伶牙俐齒地將蕭烈痕和自己如何訂了姻親,後來又解除婚約,他又如何癡纏自己,想要在五行席上贏自己一鋪,好令自己下嫁於他的前因後果用簡簡單單幾句話解釋得清清楚楚。

  「蕭兄,你,你真是……嘿!」鄭絕塵聽到這裡,氣不打一處來:「天下盡有許多比這種刻薄寡恩、尖牙厲齒的婆娘好上百倍千倍的女子,你又何必對她如此留戀?」

  「喂!你說話小心點,什麼刻薄寡恩、尖牙厲齒,這些惡毒言語一輩子別想強加在我頭上!」梅鳳凰怒道。

  「唉,鄭兄,青菜蘿蔔,各有所愛,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連鋒將鄭絕塵拉後一些,免得他又和梅鳳凰爭吵起來。

  「是啊!鄭……鄭兄,我真……真的……很喜歡她。」蕭烈痕小聲道。

  「好吧!」鄭絕塵用力一拍蕭烈痕的肩膀,奮然道:「姓梅的,我和連鋒就和你各賭一場。如果你輸了,便老老實實和蕭兄成親;如果我們輸了,我鄭絕塵便向你斟茶認錯。」

  「哼!」梅鳳凰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

  「可以的,可以的!」蕭烈痕急切地說:「你……你說過,如果我……請來的人贏了你,你就會嫁……嫁給我。你說過的。」

  「嘿,真是個沒用的東西,我的話倒記得清楚。」梅鳳凰圭怒地一拍手,道:「好,我和你們賭。但是你鄭絕塵的斟茶認錯在我眼裡不值半文,限你們在一天之內籌到兩萬兩銀子,明日正午,我開壇設局,兩局定勝負。我輸了,嫁人;你們輸了,兩萬兩拿來。如何?」

  「好!我和連兄就和你搏上一鋪。明日正午,不見不散。」鄭絕塵把話一撂,左手拉著連鋒,右手拉著蕭烈痕,轉身就走:「來,我們喝酒去。」

  「我們兄弟這些年來奔波忙碌,好久沒有聚在一處飲酒談心,今天難得機會,當要浮一大白,來,連兄、蕭兄,乾了!」鄭絕塵端起酒杯,迫不及待地一飲而盡。

  連鋒和蕭烈痕對望一眼,各自苦笑,舉杯飲勝。

  「連兄,天魔之禍已了,不知你有何打算?」鄭絕塵為其他二人再斟了一杯酒,沉聲問道。

  連鋒苦笑一聲,道:「連某心繫之事都已有個了結,最近從彭少俠手中拿到恩師親筆所書之傾城劍譜,對劍道多有所得,需要找個時間,靜下心來細細鑽研,希望有朝一日能夠讓天山派在我手中再次壯大。」

  「又是彭無望,真是哪裡都少不了他。」鄭絕塵一陣煩悶,大口將酒杯中的酒水一口喝乾,連連搖頭。

  「鄭兄,莫非紅姑娘對你仍然無動於衷?」連鋒關切地問。

  「此事現在切莫再提。我鄭絕塵將會死守在彭門鏢局,除非我死了,否則絕不罷休。可氣的是,那彭無望殺了天魔之後,精神大振,整日守在鏢局之中,和思雪朝夕相對,讓我,嘿,苦不堪言。」鄭絕塵氣惱地說。

  「鄭兄,」連鋒失笑道:「彭少俠乃是彭門鏢局總鏢頭,當然要在鏢局中主持大局,你這番可是自尋煩惱。」

  「我何嘗不知,但是我脾氣一來,卻又哪裡管得了那麼多。算了,不要再提此事。」鄭絕塵轉過頭,看了悶頭喝酒的蕭烈痕一眼,又道:「今天我真是萬萬想不到,一向不二色的蕭兄,竟然癡戀著大名鼎鼎的賭仙子梅鳳凰。」

  蕭烈痕的臉紅若燈籠,頭一縮,整個人似乎縮到了桌子下面一般,默然無語。

  「這件事我倒是早就知道,想當年蕭家和梅家相處甚是融洽,鄭兄大概還不知道,蕭兄和梅姑娘是從小玩到大的玩伴。」連鋒微笑著和鄭絕塵對飲了一杯,悠然道。

  「竟有此事?」鄭絕塵興致大增,忙問道:「但是看現在的情形,蕭兄和梅姑娘似乎不甚和睦。」

  連鋒微笑道:「豈止啊!簡直形同陌路。起因大概是因為蕭兄從小癡迷槍法,對梅姑娘多有怠慢。具體情形,我也不太知道。不過,梅姑娘自己要繼承家傳的賭術,練習的時間可能比蕭兄還長,所以這也不能全怪蕭兄。大概是女孩子都是需要哄的,蕭兄因對此道不甚擅長,所以和梅姑娘也生分了。」

  鄭絕塵心知肚明地點了點頭,知道連鋒是在暗示:蕭烈痕因為一次意外患了口吃之症,對於甜言蜜語實在說不上出類拔萃。

  鄭絕塵有感於自己的經歷,振作精神,猛的一拍蕭烈痕的肩膀,道:「蕭兄放心,為了讓你贏得美人歸,我們兄弟一定竭盡全力。」

  連鋒苦笑一聲,道:「這次雖然是被鄭兄趕鴨子上架,但是為了朋友,我連某也會不遺餘力,蕭兄,你放心。」

  蕭烈痕仍然低著頭沒有說話。

  鄭絕塵看在眼裡,禁不住道:「蕭兄,自從開始到現在,你都一言不發。到底怎麼回事,莫不成變了啞巴?」

  「不……不是,我只是……只是在想……」蕭烈痕結結巴巴地說:「你們……你們可有銀兩?」

  此話一出,鄭絕塵和連鋒的表情同時僵硬了起來。

  鄭絕塵下意識地摸了摸衣袋,一把抓出身上所有的銀兩飛錢,細細數了數,道:「不好意思,小弟只有不到一千兩。」

  連鋒的手從衣袋中抽了出來,苦笑一聲,道:「我比鄭兄還慘,竟然一文不名,恐怕要到關中劍派聚義廳借十幾兩使用。」

  蕭烈痕低下頭,慚愧地說:「我……我的錢……錢銀都已經輸……輸光了。」

  連鋒長歎一聲,道:「我那把劍若是放到當鋪,也能值個萬八千兩。」

  「對啊!連兄,為什麼你射出去佩劍之後,不去將它收回?那可是你的隨身之物,不比我的白羽箭。」鄭絕塵奇怪地問道。

  連鋒俊臉一紅,苦笑道:「那記誇父追日劍初學乍練,使得太過凶狠,我怕那劍在柱子裡扎得太深,一次拔不出來,豈非徒惹人笑。我想要趁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偷偷去把它拔出來。」

  此話一出,三個人哄堂大笑。

  「五千、一萬、一萬五千、一萬九千,再加上這裡的一百兩,剛好一萬九千一百兩。鄭兄,你點點看,是否有差錯。」彭無望從李讀手中接過一大疊飛錢,細細數了數,看看數目正好,立刻遞給鄭絕塵。

  為了湊夠賭資,不得不向自己的情仇大敵低頭借錢,這讓鄭絕塵十分懊惱,他匆匆抓過錢揣到懷裡,低聲道:「多謝彭兄,這些數目他日必當奉還。」

  彭無望連忙擺擺手笑道:「鄭兄當日捨死忘生將義妹從年幫中人手中救下,我們一直未曾報答,更何況鄭兄乃是思雪的好朋友,這筆錢只管拿去使用。」

  鄭絕塵正色道:「不然,道義歸道義,錢銀仍要分明。這筆錢是我從你手中借的,定要還給你。」說罷不待彭無望答話,逕直站起身,走出房門。

  本來和他一起坐在房間裡的連鋒和蕭烈痕同時一怔,沒想到鄭絕塵對彭無望這麼不客氣。

  反倒是彭無望笑了起來:「鄭兄脾氣是古怪了些,不過古道熱腸,為知己兩肋插刀,我一向非常欣賞,一直想和他交個朋友。不過,我們性情大概不甚相投,所以多日以來仍然只是點頭之交。」

  連鋒微微一笑,道:「難得彭兄如此慷慨,我和蕭兄都非常感激。這次的兩萬兩是我們和鄭兄一起向你借的,他日定當如數奉還。」

  彭無望笑著點點頭,看了看蕭烈痕,忽道:「蕭兄,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講。」

  蕭烈痕連忙抬了抬手,運了運氣,道:「請,請……請直說。」

  彭無望撓了撓頭,思索了很久,才說:「蕭兄,那賭仙子梅鳳凰是否喜歡你?」

  蕭烈痕的臉立刻紅中透紫,想了很久,才支吾著說:「我……我也不清楚,不……不過,看她現在的樣子,似乎對我……我沒……沒有……但是又好像有……」

  看他說得實在辛苦,連鋒只好接過話頭:「其實蕭兄和梅姑娘自小玩到大,感情本來極好,但是自從蕭兄槍法有成之後,二人便疏遠了很多。恰好也在這個時候,蕭兄得了口吃之症,更添障礙。」

  彭無望的臉上露出釋然的表情,想了想,又對蕭烈痕道:「蕭兄,恕我直言,如果梅姑娘不喜歡你,即使這次賭局你贏了,也不會讓她喜歡你多一點,就算結成連理,恐怕也是貌合神離居多,這又是何苦?」

  連鋒深有同感地點點頭,看著蕭烈痕道:「蕭兄,其實我心裡和彭兄想得一樣,不知你怎麼看?」

  蕭烈痕很認真地想了想,用力搖了搖頭:「我……我離不開……開她,怎樣都好,我一定要……要把她娶回家。」

  連鋒苦笑著對彭無望說:「我早猜到他會這麼說,所以一直沒有反對這場賭局。」

  彭無望歎了口氣,道:「蕭兄,不如這樣,你想一想,梅姑娘為何會突然對你冷淡下來?」

  蕭烈痕搖了搖頭,支吾著說:「太多……多了,我的樣……樣子也不稱……稱她的意,我的話……話,她也不中意。」

  彭無望又問:「那你以前都是這個樣子,她為什麼會喜歡你?」

  連鋒失笑道:「彭兄為何對這件事這麼有興趣?我原以為彭兄是個平生不二色的魯漢子,原來全都料錯。」

  彭無望的眼中閃過一絲落寞,臉色微紅,苦笑道:「連兄莫要取笑我了。男歡女愛,誰不嚮往,只看有緣無緣,運氣夠不夠好罷了。」

  聽到這句話,連鋒心中微微一震,竟對他生出一種深得我心的知己之感。

  蕭烈痕仍然在艱難地組織著語言:「以前,以……以前,我……我不是……是這個……」

  連鋒一笑,道:「蕭兄是說,以前他並非駝背弓腰,畏畏縮縮,反而甚是挺拔開朗。但是在他十五歲悟出令他槍法大進的一字旋槍之後,曾經誤傷了和他喂招的親叔父。從此深自懺悔,心情壓抑,患了口吃之症,從此便是這副樣子。本以為在他叔父傷勢痊癒,和他盡釋前嫌之後,他的心結解開,口吃自然會痊癒.誰知道積年累月下來,蕭兄的口吃症反而愈演愈烈,後來又添上這縮腰駝背的毛病,直到如今。」

  「原來如此,」彭無望有悟與心,奮然道:「蕭兄,梅姑娘喜歡的是你以前的樣子,這事兒好辦。你可知道,我從小也是個口吃之人。不過我想出法子治好了,現在我把法子教給你就是。」
風來疏竹,風過而竹不聲;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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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六藝賭賽

作者:goldenseeker

  蕭烈痕從香甜的夢境中醒來,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彷彿仍然沉浸在昨晚的狂喜之中。

  彭無望的話語至今仍然在耳畔迴響。

  「蕭兄,你、我的口吃之症並非天生,而是受到挫折後,對自己失去信心。要想去除口吃,只有讓自己重獲信心。唯有在那個時候,才能克服心結,重新流利的說話。我彭無望平時最得意的就是下廚,所以每到下廚的時候總會強迫自己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地說個不停。很有意思,那個時候我幾乎一點也不口吃。後來,我日日夜夜在廚房裡自言自語,全鏢局的人都以為我瘋掉了。一年之後,我就是現在這副模樣,不如你也試試。」

  蕭烈痕昨晚試了一下,真的行得通,有生以來他第一次能夠如此流暢,如此自覺地說出長長一大段話來。

  彭無望的形像在他的眼裡,輝煌高大到了頂點,他滿心感激和欽佩,曾經忍不住問他:「為何你竟能夠想出如此巧妙的方法解決口吃?」

  他記得彭無望笑著說:「人是不能被自己打敗的,一輩子都不能。一次敗了,便永遠敗了。」

  這句話他反覆默念了幾次,牢牢記在心底……

  披上銀槍世家代代相傳的白色勁裝,推開房門走到陽光燦爛的庭院之中,蕭烈痕緊緊地握住自己心愛的銀穗點鋼槍,抬頭挺胸地站在客棧的門口。

  一身白衣的連鋒和鄭絕塵從房間裡走出來時,都被蕭烈痕的這身行頭震驚了。

  「蕭兄,你已經有十年沒有穿這件白戰服了。」連鋒驚喜地說。

  「嗯。」蕭烈痕用力地點點頭。

  「好!」鄭絕塵笑著用力一拍他的肩膀:「咱們三兄弟很久沒有一起白袍出場,橫行江湖了。今天我們就齊頭並肩,同闖六藝賭坊,讓他們知道得罪我們兄弟的下場。」

  「我這身……還配得上……上你們嗎?」蕭烈痕的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

  連鋒走到他身邊,攬住他的肩膀,笑道:「放心,你還俊過我們呢!走吧!」

  三個人肩並肩走入了朝東的大街,三身白袍彷彿融化進了長安城清晨耀目的陽光之中。

  今日的長安六藝賭坊比平時熱鬧百倍,一百二十五張賭台的寬闊主堂之內人山人海,擁擠不堪,為了給將要挑戰賭神的賭壇高手讓出路來,一大群賭客竟被擠到了賭坊大門之外。

  賭仙子梅鳳凰安然高坐五行席首,等待著白馬公子和倚劍公子的大駕光臨。

  關中梅家家主梅自在心驚膽戰地陪在梅鳳凰的下手坐著,時不時端起一旁的茶水飲了又飲,忍不住問道:「鳳凰,你看這場賭局你能應付嗎?」

  梅鳳凰的眉頭一皺:「嗯?」

  梅自在白眼一翻,縮了縮頭,咳嗽一聲又問:「我是說,賭神,你能應付嗎?」

  梅鳳凰點點頭,冷然道:「我能。」

  「那好那好,我就不好和他們見面了,我進去和你妹妹一起在暗室觀看就是。」梅自在忙不迭地說。

  「妹妹?」梅鳳凰眉梢一挑,露出一絲溫柔的笑意:「這個棋癡也來了?」

  梅自在呵呵地笑了起來,道:「她來可不是為了找人比棋,不過她感到有四個情種一起來到了六藝賭坊,特意來開設問情棋局,替他們解一解姻緣。」

  梅鳳凰難得地開懷笑了起來:「這個傻妹妹也不說替我這個姐姐解解姻緣,反而對旁的人如此熱心,真是古怪。爹爹,咱們好應該出錢給她開一個冰人館,讓她一盡所長。」

  梅自在也笑道:「你妹妹那三不解,無緣不解、無情不解、無心不解。第一項也還罷了,但是第二第三項實在為難,天下多的是無情無義,沒心沒肝之輩,她若開冰人館,恐怕要賠個精光。」

  六藝賭坊門前一陣歡騰,人群紛紛讓開一條寬敞的道路。

  銀纓公子蕭烈痕、白馬公子鄭絕塵、倚劍公子連鋒,白衣如雪,邁著慷慨豪邁的步子,大踏步走近了眾人矚目的六藝賭坊主堂的五行席中。

  武林公子的風采果然不同凡響,人群中響起了熱烈的歡呼聲,很多年輕男女爭相擠到前排觀賞名震江湖的三公子的風采。

  「錢帶了嗎?」坐在莊家位的梅鳳凰冷然道。

  鄭絕塵抖手將從彭無望處借來的飛錢,拋到桌前,道:「剛好兩萬兩,要不要數數看?」

  梅鳳凰伸手一抹,流暢地將飛錢在桌上攤成長長一排,瞟了一眼,然後手一推,將飛錢乾淨俐落地推到了押位上,道:「數目沒錯。既然我訂了賭注,你們來訂賭法吧!馬吊、牌九、骰寶,隨你挑。」

  鄭絕塵和連鋒從容坐入閒家位,連鋒微笑道:「梅姑娘,我和鄭兄商量過了,我們對骰寶較有心得,不如簡單一點。六骰入盅,點小者勝。」

  「老套!」梅鳳凰冷然道。她瞥了一眼仍然挺胸站立的蕭烈痕,有些奇怪他今日表現的不同。

  「那我先來!」鄭絕塵朗聲道。

  「好,若點數相同,閒家贏,我倒要看看你們有多大本事。」梅鳳凰奮然道。

  鄭絕塵哼了一聲,一把拿起骰盅,抬手飛快地搖了起來。只見他忽而手高,忽而手低,銅製骰盅在他手中宛如穿花蝴蝶,左右搖擺,上下飛翔。

  梅鳳凰只看得昏昏欲睡,懶洋洋地道:「你到底搖完了沒有?」

  鄭絕塵冷笑一聲,用力將骰盅放到桌上,發出砰的一聲,然後開盅道:「六個一,六點,梅姑娘,可看清楚了。」

  聚集在賭場中的賭客發出一陣艷羨而驚佩的歡呼叫好之聲。

  梅鳳凰不屑地冷然一笑,抄起骰盅隨手連搖九下,同樣砰的一聲放到桌上,信手揭開骰盅,輕聲道:「不好意思,我只有一點。」

  眾人定睛一看,只見她搖出來的六個骰寶一個疊一個地高高壘起,只留下最上面的骰寶一點朝天。賭場之中一陣大嘩,所有人都熱烈地鼓起掌來,對賭仙子的賭藝衷心欽佩。

  鄭絕塵一臉懊喪地看著梅鳳凰將自己押下的一萬兩收走,一拍膝蓋,轉頭對連鋒道:「連兄,看你的了。」

  連鋒接過梅鳳凰遞過來的骰盅,微微一笑,右手單手抬起骰盅猛搖九下,然後用柔和的手法一陣富有韻律的飛快旋轉,接著輕輕放到桌上,揭開骰盅。

  賭場中再次響起經久不息的掌聲。原來連鋒竟然也將骰寶一一壘起,最上面的骰寶一點朝天,也是一點。

  梅鳳凰臉上冷笑不改,仍然信手抄起骰盅,連搖九下,然後揭開骰盅,微笑不語。鄭絕塵和連鋒不由自主地定睛望去,骰成一線,一點朝天,和剛才的格局沒有什麼不同。

  鄭絕塵歡喜地一拍賭台,道:「太好了,梅姑娘,點數相同,閒家贏,這可是你說的。」

  他的話音剛落,就見本來高高壘在一起的骰子突然齊刷刷地從中間斷開,然後成倒寫的人字形往左右倒下。所有倒下的骰子全部斷面朝天,竟然一點都沒有。

  「我可是一點都沒有。」梅鳳凰懶洋洋地擺了擺手,道:「收錢。」

  全場寂靜,每一個人都目瞪口呆,誰也想不出梅鳳凰是怎麼讓這六個骰子一起從中斷裂,又如何讓它們那麼巧地都是斷面朝天落在骰盅之內。

  良久良久,連鋒帶頭鼓起掌來,道:「早聽說梅家蜻蜓翅別有神功,在賭壇上縱橫不敗,今日實在大開眼界。」

  梅鳳凰微笑著問道:「你看到我使蜻蜓翅了嗎?」

  連鋒笑著搖搖頭,道:「我雖然一直非常留意,但是姑娘出手實在太快,我完全把握不到。天下第一賭神之稱號,姑娘當之無愧。」

  梅鳳凰點點頭,看了滿臉不服的鄭絕塵一眼,道:「既然如此,認賭服輸,你們從哪裡來,就從哪裡去吧!」

  連鋒和鄭絕塵同時看了蕭烈痕一眼,無奈地聳了聳肩膀,一起長身而起。

  蕭烈痕癡癡地看著梅鳳凰,支支吾吾地說:「等一下,請……請等一下,好嗎?」

  梅鳳凰不耐地猛拍桌案,厲聲喝道:「蕭烈痕,一個大男人如何這般婆媽,輸就輸了,明日請早,在這裡唧唧歪歪地做什麼?」

  這個時候,一個清朗豪邁的聲音從正門傳來:「等一下,我也來押一鋪。」

  這個聲音雖然不是很高,但是滿場的數百個看客都聽得清清楚楚。

  眾人紛紛回頭觀望,卻發現一身灰衣,背背斗笠,腰繫汗巾,渾身上下收拾得乾淨俐落的彭無望大步走進五行席。

  他的身後跟著兩個徒兒,一個是洞庭湖趙一祥,另一個是仁義堂洛鳴弦。兩個少年都身穿黑色勁服,面帶笑容,精神抖擻,每個人手裡都有一個托盤。

  「來者何人?」梅鳳凰皺眉問道:「我梅家五行席不是誰都可以進來賭的。」

  彭無望一拱手,道:「在下青州彭無望,特來和梅姑娘賭上一鋪。」

  此話一出,全場都陷入一陣震驚和狂喜,喧嘩歡呼之聲震耳欲聾。

  青州彭無望,闖洛陽、破蜀山、散年幫、剿青鳳、降神兵、殺天魔,威名盛傳江湖。至今長安城內仍然有數不清的說書館將他新近力殺天魔的事跡編成段子,每日一段,只講得生意風生水起,客似雲來,如今這位傳奇人物親臨現場,如何不讓人們歡喜。

  梅鳳凰的臉上露出崇敬之色,忙不迭地繞過五行席桌案,來到彭無望面前,深深一個萬福,肅然道:「六藝堂梅鳳凰參見彭少俠。彭少俠蓮花山上奮不顧身,救出了家父和梅家多位叔伯兄弟,對梅家恩深似海,小女子這裡有禮了。」

  彭無望連連擺手,笑道:「蓮花山上,大家都是拚命求存,難道少了令尊,我彭無望就在那裡閉目待死不成。梅姑娘別把此事太放在心上。」

  梅鳳凰對他更生敬意,正色道:「但是彭少俠曾捨身斷後,讓一眾神兵盟殘留高手終於脫困,而自己身陷重圍,幾乎戰死。此番恩情,足以讓人一生永記。」

  彭無望只感到臉龐發熱,左右看了看,道:「當時總要有人斷後的,否則大家一起死了,也沒什麼好,這些事不必再提了。梅姑娘可否讓我和你賭上一把?」

  梅鳳凰臉泛難色,朗聲道:「彭少俠想賭,我們當然歡迎。不過,我們梅家世代經營賭場,自有一套規矩,這個規矩絕不能廢。」

  彭無望點點頭,道:「梅姑娘說得清楚明白,我彭無望怎會不知。一祥、鳴弦,你們過來。」

  趙一祥和洛鳴弦第一次在賭場裡露臉,格外精神振作,雄赳赳氣昂昂地來到彭無望身邊,將托盤放到他面前。

  彭無望從托盤裡拿起幾張契據,遞給梅鳳凰,笑道:「這裡是我彭門青州總局和五大分局的地契,還有我青州老家百畝良田的田契,大概值一萬多兩。我就押上這一萬兩,和你痛痛快快賭上一鋪,如何?」說完,抱歉地看了蕭烈痕一眼,又道:「對不起,蕭兄,本該早點來的,但是請出這些田契地契要拜過歷代祖先,所以耽擱了點時間。」

  蕭烈痕感激得眼泛淚光,連聲說:「多……多謝,多謝。」

  梅鳳凰悚然動容道:「彭少俠,你傾家蕩產,就為了替蕭烈痕賭這一鋪?」

  彭無望笑說:「說不上傾家蕩產,這一番我是不會輸的。只看你賭不賭?」

  梅鳳凰狠狠地瞪了蕭烈痕一眼,返身回到五行席莊家位,恭聲問道:「彭少俠,既然如此,此番你若輸了,田契地契拿來。若是你贏了,我便隨你處置。」

  彭無望忙道:「隨我處置實在太過,我只希望你若輸了,可以給蕭兄一點親近的機會。若你仍不中意他,難道我強讓你嫁給他不成。」

  梅鳳凰微微一笑,道:「不知道彭少俠喜歡賭些什麼?」

  彭無望笑了起來,道:「我什麼賭具都沒玩過。不如這樣,我就賭蕭兄今日能夠有一段時間暢所欲言,絕無口吃。」

  他的話音剛落,梅鳳凰就忍不住笑了出來,道:「彭少俠,我並非有意冒犯,不過你不如把自己的田契、地契直接燒了,更加省事。如果蕭烈痕還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我就算嫁給他,也認了。」

  「這可是你說的,」彭無望大喜,對蕭烈痕一使眼色,道:「蕭兄,看你的了。」

  蕭烈痕朝著彭無望用力點了點頭,大步走到場中央將銀槍一橫,朝著四方眾人恭恭敬敬鞠了一個躬。

  梅鳳凰不由得失笑道:「蕭烈痕,你不必說幾句話還要這麼大排場吧?」

  反倒是彭無望胸有成竹,揚聲道:「各位對不住,請大家往後讓一讓。」

  梅鳳凰也覺得事有蹺蹊,對身後的梅府中人吩咐道:「趕快清場,以免有事。」

  片刻之後,蕭烈痕周圍清出一大塊空地。他緊緊攥著銀穗點鋼槍,靜靜地站在場中,半晌之後突然一聲暴喝,宛若半空中打了個霹靂,手中銀槍彷彿一條乘雲而起的雪白游龍,直衝向天際,輾轉十二個騰挪變化,拉開了蕭烈痕名震江湖的一字旋槍的序曲,一股猛烈之極的勁風四面揚起,圍觀的前排賭客被這股罡風掛得東倒西歪,不少人仰面朝天地摔在地上。

  主堂內只有鄭絕塵、連鋒、彭無望和梅鳳凰四人可以不動聲色地巍然端坐。洛鳴弦和趙一祥站立不穩,眼看就要仰身後退,卻被彭無望暗地裡用只手托住,暗送一股內力,讓他們宛若釘子般紮在地上。

  蕭烈痕將手中大槍連挽數個槍花,曼聲吟道:

  「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

  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道。

  還顧望舊鄉,長路漫浩浩。

  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

  他將這句漢代無名氏所作的詩篇一口氣吟了出來,中間沒有半點結巴,聲音清越優雅,可比世上任何長年吟遊自得的風流秀士。

  「好!」鄭絕塵和連鋒狂喜地一起長身而起,帶頭鼓起掌來。

  鄭絕塵更是喜不自禁地說:「十年了,真想不到我能夠再次聽到蕭兄吟詩作對。」

  連鋒連連點頭,看了彭無望一眼,朝他恭恭敬敬地拱手作禮。彭無望笑得合不攏嘴,擺擺手,以示不值一提之意。

  蕭烈痕得到鼓勵,更加振奮,長槍垂直收於身前,身子高高竄起,將銀槍高高舉起,直挺挺地拍在六藝賭坊主堂內的花崗石地面之上,發出炸雷般的聲響。

  他的身子乘勢再次高高躍起,在空中連續八個轉折,銀槍彷彿奔雷閃電,在剎那間指向十六個不同方向,竟然一口氣刺出一十六槍。

  因為槍出得太快,圍觀眾人的眼中仍然殘留著剛才蕭烈痕出槍的虛影,只感到彷彿一時之間,蕭烈痕生出了十六隻臂膀,握著十六桿銀槍。

  「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

  纖纖擢素手,札札弄機杼。

  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

  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吟罷此詩,蕭烈痕身子宛如游魚般滿場遊走,東刺一槍,西刺一槍,瞻之在前,忽焉其後,瞻之在左,忽焉其右,只見滿屋銀濤翻滾,彷彿月光下的潮水,一浪高過一浪,一潮高過一潮,堂中的溫度越升越高,令人生出身處紅爐烈火中的錯覺。

  「青青河畔草,鬱鬱園中柳。

  盈盈樓上女,皎皎當窗牖。

  娥娥紅粉妝,纖纖出素手……「

  蕭烈痕這句詩剛念到一半,連鋒和鄭絕塵嚇得一起跳了起來,連聲道:「蕭兄三思,蕭兄三思。」

  原來這句詩的後兩句是「昔為娼家女,今為蕩子婦。蕩子行不歸,空床難獨守」。這兩句若是說出來,對梅鳳凰那是大大的不敬了。

  誰知那蕭烈痕槍式一轉,朗聲吟道:

  「銀槍蕭氏郎,黃昏憑欄望。

  殘陽化鳳羽,每日到西窗。

  不得梧桐樹,相思幾欲狂。「

  「好!說得好!」鄭絕塵、連鋒和彭無望聽得又驚又喜,一起撫掌讚道。

  梅鳳凰看著蕭烈痕飛揚舞動的身影,只感到彷彿沉浸在最深的美夢之中,如醉如癡,難以自拔,半晌不得一句言語。

  蕭烈痕飛身四個乾淨俐落的旋子,結束了這套震驚天下的蕭氏一字旋槍,在場中丁字步穩穩站好,將銀槍往身邊一插,滿懷歡喜地朗聲道:「鳳凰,我全都變回來了。嫁給我吧!」

  梅鳳凰摀住嘴,眼中盈滿了淚水,哽咽著說不出話來。場中一片寂靜,每個人都提心吊膽地看著她,仔細觀察著她的每一個動作。

  站在場子正中間的蕭烈痕更加緊張地說不出話來,哆哆嗦嗦地等待著梅鳳凰的反應,好半晌才期期艾艾地說:「鳳凰,你看怎樣?」

  梅鳳凰終於哭出聲來,顫聲道:「你終於變回來了,你知不知道,我等這一天,等了多久?」

  她啜泣著衝出五行席,飛身撲到蕭烈痕的懷裡,大哭了起來。

  蕭烈痕熱淚橫流,一把將她緊緊抱住,再也不願意鬆開。

  「好!」鄭絕塵、洛鳴弦和趙一祥帶頭喊了起來,圍觀的數百賭客中也響起了震耳欲聾的嬉笑和叫好聲。

  彭無望和連鋒相視一笑,目光中都有說不出的欣慰之意。

  在暗室裡看了很久的梅自在再也忍不住,跌跌撞撞地從暗門中走出來,連連揮手,大聲指揮道:「關門,清場,今天梅家有喜事,謝絕訪客。」

  梅家的夥計連忙四面八方地把留在賭坊中的客人送出門外,這個舉動引來一陣起哄和喧嘩之聲。

  梅自在來到彭無望等人面前,抱歉地一一拱手道:「對不住,各位。梅家五行席一向是我這個女兒執掌,我不好露面,所以現在才出來,各位見諒。」

  他又來到仍然緊緊抱在一起的梅鳳凰和蕭烈痕面前,撓著頭說:「女兒、女婿,好了,快鬆開,這麼沒規矩的!」

  梅鳳凰和蕭烈痕這才紅著臉鬆開手,站到梅自在的兩側。

  彭無望、鄭絕塵和連鋒來到他的面前,一起拱手道:「梅前輩,恭喜你有了一個槍法如神,心思敏銳的女婿。」

  梅自在笑得合不攏嘴,道:「我這個女兒別看她潑辣,其實什麼事情都擺在心裡,不肯說出來。我到現在才明白她為什麼一直不肯嫁人。」看了看蕭烈痕,道:「女婿啊!你讓我女兒等了這麼久,這嫁妝……」

  蕭烈痕連忙說:「泰山大人放心,我……我一定……一定讓你滿意。」

  梅鳳凰一皺眉,問道:「烈痕,你原來並沒有全好。」

  這個時候,彭無望連忙走上前笑道:「梅姑娘,你不必擔心。蕭兄現在雖然只有在練槍的時候才能沒有口吃,但是如果照此方法長期練習,不久之後就能夠言語自如。其實,我以前只用了一年就治好了自己的口吃之症。如今蕭兄進步神速,又有姑娘的提點,相信一個月內就可以大功告成。」

  梅鳳凰、鄭絕塵、梅自在這才知道原來是彭無望替蕭烈痕想到的治療之法。

  梅鳳凰心中對彭無望更是敬重,一拉蕭烈痕的手,二人同時在他面前跪下。

  梅鳳凰朗聲道:「彭少俠對我二人恩同再造,他日如有差遣,便是做牛做馬,也在所不辭。」

  蕭烈痕也由衷地說:「不錯,做牛做馬,在所不辭。」

  彭無望連忙一左一右將二人摻扶起來,笑道:「你們早日完婚就是謝了我了。我只是希望有情人終成眷屬,在我也就足以欣慰了。」說到這裡,想到自己的心事,眼中一黯,輕輕歎了口氣。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清脆的風鈴聲緩緩響起,四位相貌如花的嬌小女子小心地各捧著一副棋盤,盈盈走進六藝賭坊主堂之內。

  在她們身後,跟著一位黑衣白袍,身披白色披風的絕美女子。她身材高挑,面容柔美,長髮披肩,一縷秀髮洋洋灑灑地蓋在面前,將她左眼嚴嚴實實地擋住,在她的左手輕輕巧巧地握著一枚精緻的風鈴。

  「棋仙子梅雲雀!」連鋒和鄭絕塵同時驚訝地說道。
風來疏竹,風過而竹不聲;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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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三局解情

作者:goldenseeker

    在江湖中,棋仙子梅雲雀彷彿一個神仙般的存在,她十五歲開壇設局,遍會中外棋術大師未嘗一敗,為她贏得棋後的美譽。

    但是江湖中人敬重她是因為她另有一項特殊的本事,就是精善開局解厄,尤擅開解姻緣,令江湖上有情人終成眷屬。

    最震動江湖的一次,是她替歐陽世家的傳人歐陽小小姑娘和歐陽家世仇慕容世家的大公子慕容飛霜解開姻緣局,令二人奇跡般地避開了歐陽世家和慕容世家的追殺,結成連理,避禍於江湖之外,至今沒人能夠找到他們的行蹤。

    歐陽世家和慕容世家只好悶聲嚥下這個苦果,不再過問此事。

    從此江湖上真心相愛,卻遇到重重阻礙之人紛紛向她求教,只要她開局解厄,所有求教之人都毫無例外地與心愛之人同結連理,過上美滿幸福的生活。梅雲雀的名聲也越來越高,直到被人們交相傳頌為姻緣仙子。

    但是,棋仙子梅雲雀解姻緣從來都有三不解:無緣不解、無情不解、無心不解。

    無緣不解即是若非和她有緣,她不會幫忙解厄。

    無情不解也好理解,乃是要求來求助之人必須天生情種,對愛侶情深意重。

    無心不解乃是要求解姻緣者必須是正直可信,光明磊落之人。

    這三點要求苛刻,況且人心隔肚皮,一個人是否符合要求,很難查驗。幸好梅雲雀天生一副可以洞察人心的神眼,只需一個照面,那個人的心胸品性,便一目瞭然。

    「天生棋眼,姻緣仙子梅雲雀?」彭無望和自己的兩個徒兒互相望了一眼,同時倒吸了一口冷氣。

    梅雲雀雖然武功不高,但是在江湖上,尤其是年輕人心中的聲望卻比那些武林至尊還要尊崇,如今乍一看到她,大家心裡都有一種驚喜之情。

    梅雲雀靜靜地走到主堂的正中間盤膝坐下,揚聲道:「擺棋。」

    她身畔那四個嬌美女子立刻手腳俐落地搬來四副矮桌,將捧來的四副棋盤擺在她的周圍。

    這時候,梅自在高興地對鄭絕塵、連鋒和彭無望道:「各位,今日小女終於決定開局解姻緣,此乃大喜之事,各位若是有意,不妨一試。」

    梅雲雀等著父親說完後,開口靜靜地說:「今日有幸,四個情種光臨六藝堂,除了蕭大哥姻緣已成,其他三位鄭絕塵鄭公子、連鋒連公子、彭無望彭少俠請各自選一個棋盤坐下,讓小女子替各位解一解姻緣前程。」

    鄭絕塵、連鋒和彭無望愕然互望一眼,不約而同地搖了搖頭。

    鄭絕塵咳嗽一聲,道:「梅姑娘,絕塵的姻緣已定,解或不解,也無甚分別。」

    連鋒笑著擺擺手道:「梅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領,但是姻緣一事,我早已不再關心。」

    彭無望苦笑一聲:「我還是不要解了。」

    蕭烈痕和梅鳳凰一起走上前來,梅鳳凰深情地看了看蕭烈痕,對三人道:「三位促成了我和蕭郎的一段姻緣,卻為何對自己的姻緣如此漠不關心?我妹妹一片誠心相邀,請三位哪怕給我和蕭郎一個面子,一定要解一解。」

    梅自在也上前勸道:「三位,小女好不容易決定開局解姻緣,這麼錯過實在太可惜了,不如試一試。」

    連鋒苦笑著看了看梅家眾人,歎了口氣,道:「好吧!我先來。」說著便來到棋仙子東首的棋盤前坐下。

    梅雲雀將身子面向連鋒盤膝坐好,抬起左手將遮住左眼的頭髮小心地盤到頭頂髮髻之上,用一枝鳳釵紮緊,一隻純銀白色泛著柔和光彩的眼瞳猛然印入眾人眼簾。與此同時,她將一直低垂看地的右眼同時睜開,那靜湖水般深邃的目光宛若一道清泉從連鋒的眼中直灌入他的心田,他只感到心底隱藏的所有心事都彷彿一頁頁畫卷在腦海中反覆浮現。

    此時此刻,他知道自己的所有秘密都已經被梅雲雀看了個清楚通透。

    梅雲雀面無表情地說:「你執黑,讓你一子。」

    連鋒不置可否地一笑,在棋盤上連下兩個黑子。

    棋仙子慢條斯理地應了一子,左手的風鈴忽然高高抬起,緩緩搖動,發出一股清脆悅耳的叮叮咚咚之聲,令連鋒神思一陣迷茫。

    恍恍惚惚之間,他彷彿忽然飄飄悠悠地來到了西子湖畔。劍華宛若西子湖水的波光,洋洋灑灑地佈滿了他面前的整個天空。

    劍仙子風華絕代的身影在劍光中驚鴻一閃,又霍地失去蹤影。劍光漸漸糾結在一起,越來越濃,越來越烈,彷彿化為了一片旋轉不定的銀色旋風,將他團團圍住。

    他的臉上露出一絲恬靜的微笑,飛身一躍,宛若身化飛仙,穿過了一重又一重洶湧澎湃的劍影。

    在他面前,是黟山光明頂的雲霧青松,一隻白鶴清幽的鳴叫著從他面前一掠而過。他騰身踏入一朵輕雲,輕輕巧巧地向著比劍台悠然滑落,風聲在他耳際輕柔地嗚咽著。

    「下到這裡,剩下的就是收官的殘局,已經沒有必要再下。」

    梅雲雀輕柔的話語將連鋒從幻境中喚醒,他睜目一看棋盤,卻發現上面早已經落滿了黑白相間的棋子。

    他灑脫地一笑,道:「梅姑娘天生棋眼,洞若燭火,果然名不虛傳。」

    梅雲雀木然的臉上露出一絲輕柔如煙的淺笑,柔聲道:「連公子胸懷光風霽月,自成一番境界,圓融通透,完滿無缺。姻緣成與不成,在公子眼中都是一番風月。雲雀竟然妄想給公子開解姻緣,實在班門弄斧。」

    連鋒眼中閃過一絲驚喜之色,朗聲道:「想不到梅姑娘竟然是我的平生知己。今日得遇姑娘,實在三生有幸。」

    梅雲雀朝他微一躬身,笑而不語。

    當鄭絕塵坐到西首的棋盤前面之時,梅雲雀朝他點點頭,道:「你執黑,讓你二子。」

    鄭絕塵愣了一下,看著梅雲雀那彷彿要攝走人魂魄的棋眼,頗為抗拒地說:「梅姑娘,我……我想執白,如何?」

    梅雲雀輕輕搖搖頭,道:「好吧!但是我要讓你三子。」

    鄭絕塵點點頭,在棋盤上小心翼翼地擺了三個白子。當風鈴聲在他耳畔響起的時候,他抗拒地搖了搖頭,想要保持清醒,但是神思仍然不可阻止地混沌起來。

    他看到自己騎在玉椎馬上,在洞庭湖畔踏著淺淺的湖波,風馳電掣地奔跑,湖水被他的座駕奔踏而過,濺起一人多高燦爛閃爍的水花。

    在他的面前,是一匹嫣紅如火的胭脂馬,四蹄翻飛,宛若乘駕著風火,朝著水天一線間初生的朝陽奔去。在那匹胭脂馬上,是一道令他夢魂縈繞的背影,披著火焰般漫天飄舞的披風。

    鄭絕塵猛的一催玉椎馬,身子離鞍而起,馬蹄踏水的聲音越來越密,漸漸連成一片,他的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追上那匹胭脂馬。

    炙烈的朝陽越來越近,火焰在他的身上熊熊地燃燒,他感到鬚髮俱已燒焦,但是他仍然堅定不移地催動著玉椎馬,向著離朝陽更近,更炙熱的地方衝去,刺目的陽光照進他的眼中,他只感到一陣酸痛難當。

    「鄭公子,我已經贏了。」梅雲雀輕聲道。

    聽到她的聲音,鄭絕塵霍地醒轉,驚道:「已經下完了!」

    梅雲雀微微一皺眉,道:「鄭公子,因為你太驕傲自負,又過於執拗倔強,所以仍然守著一段錯姻緣苦苦不放。」

    鄭絕塵思索片刻,心中一陣憤懣,悶哼一聲,也不答話。

    連鋒臉上露出了悟的神色,拍了拍他的肩膀,沉聲道:「梅姑娘,可有方法解救?」

    梅雲雀輕歎一聲,緩緩道:「鄭公子,請你放開懷抱,適時取捨,才會有新的一段姻緣在前程等候。」說到此處,想了想,又道:「鄭公子,君子有成人之美,請君細細思量。」

    鄭絕塵悚然動容,臉上露出沉痛的神色,驀然不語。

    彭無望坐到南首棋盤前的時候,梅雲雀朝他一點頭,道:「彭少俠,請執黑,讓你四子。」

    彭無望道:「好!」右手一抬,乾淨俐落地在棋盤上連下五子。

    梅雲雀看在眼裡,微微一笑,道:「彭少俠喜歡在中腹佈局,確實別出心裁。」

    彭無望笑道:「我下棋一向輸多贏少,所以贏就要贏個痛快。難得棋仙子讓我四子,今天可要大開殺戒了。」

    梅雲雀笑著點點頭,抬起風鈴,一陣輕搖。彭無望只感到身子彷彿被人輕輕推了一把,一下子把他推到了黃沙萬里的塞外疆場,一輪火紅的夕陽從西天緩緩向著薄暮籠罩的遠山墜落。

    四面八方的地平線上泛起高高的沙塵,震耳欲聾的喊殺聲在他的耳際隆隆作響。他感到自己騎在一匹不知名的戰馬身上,手裡握著一把長刀。

    馬蹄聲轟然欲近,無數頂盔貫甲的黑影揮舞著雪亮的刀槍,從四面八方向他狂湧而來。

    彭無望高舉長刀,一無所懼,催動戰馬,朝著那一群又一群湧動的黑影撲去。長刀劃過長空,樸喇喇的鮮血四外橫飛,無數的黑影在他馬前墜下,卻換來更多的黑影前仆後繼地擁上前來。

    彭無望看到一道身著胡服綵衣的身影在那一群群衝殺而來的黑影之後,面朝他觀望。

    他的心中一陣激動快意,大聲催駕著戰馬,勢如破竹地闖過無名黑影的重重包圍,朝著那如夢如幻的身影不顧一切地衝去。

    弓弦聲響徹了雲霄,數不清的雕翎箭將他團團圍住。他的戰馬哀嚎著撲倒在地,將他摔下馬背。在他的面前又出現了無數的黑影,像一堵牆一般擋在他面前。

    他莫名奇妙地笑了起來,一縱身從馬背上跳下來,在地上一個滾翻,然後長身而起,飛身一躍,橫空而起,宛若一條穿雲破霧的飛龍,從數不清的刀山劍海之上,一掠而過,朝著那道今生永遠無法忘懷的身影衝去。

    在他的眼前,再次出現了無名山谷那條落滿殘花的溪流。

    「下到這一步,彭少俠,你還要繼續嗎?」梅雲雀輕柔的聲音緩緩傳來。

    彭無望定睛一看,自己中腹的營壘已經全軍覆沒,殺到左上角的一條黑龍,也勢窮力窘,輾轉難逃。

    他笑了笑,道:「我還有棋。」

    他探手竟然自填了一眼,讓出一片空間,生生用這種自損的辦法為自己僅剩的黑龍留下一片騰挪的天地,大有壯士斷腕的悲壯氣概。

    梅雲雀再也保持不住入神坐照的境界,呼吸開始急促,額頭也隱隱泛出一絲細汗。

    二人你來我往,接著連下三十餘手。彭無望這條黑龍左衝右突,與梅雲雀的白子纏鬥極為激烈。在幾處邊角要害之地,雙方反覆爭奪,棋子紛落,你來我往,慘烈異常。

    彭無望手中的黑龍竟然數次硬從梅雲雀的重重圍困中連續突破重圍,殺回中腹,如此反覆五六次,梅雲雀終於憑藉幾手妙棋成功截殺了他的大龍。

    到此,棋盤之上,彭無望的黑子已經寥寥無幾。

    「厲害厲害,梅姑娘,我輸了。」彭無望心服口服地說。

    直到此刻,所有觀棋的人才鬆了一口氣,這場棋激鬥得實在太驚心動魄,看得人人背後都被冷汗浸透。

    梅雲雀長長舒了口氣,悚然動容,沉聲道:「彭少俠,你的這段姻緣乃是上天錯判,不容於國,不容於世。你為何仍然糾纏不去,至死不休?難道,你要和上天一爭勝負不成?」

    彭無望苦笑一聲,道:「梅姑娘知道姻緣,卻不知道情愛。有些事不是想要捨卻便捨卻得了的。」

    他站起身,吐了一口氣,忽然笑道:「聽說老天爺只求人胸懷磊落,問心無愧,卻沒說不能和它爭啊!」說罷,仰天打了個哈哈,帶著兩個徒兒,大步走出了六藝賭坊。

    梅雲雀木然看著彭無望遠去的背影,有感於剛才在他心中看到的那淒楚絕望的戀情,淚水不由得撲簌簌地從眼眶中滑落,滴灑在佈滿白棋的棋盤之上。
風來疏竹,風過而竹不聲;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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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邊塞鏖兵

作者:goldenseeker

    朔州城,秦為雁門郡轄,漢為馬邑諸縣,西晉之時塞外胡族勢力大勝,漢族百姓皆遷入雁門以南,地歸代王拓拔猗盧。北齊改馬邑縣為招遠縣,隋朝之時改回馬邑舊名,後被突厥人常年佔領。

    隋末唐初之時,高政滿率領馬邑人馬歸降大唐,令東突厥頓失南侵的中頓之所。吉厲可汗率兵南來,數次和唐兵交相爭戰,力殺高政滿,但是馬邑終於還是在大唐手中巍然屹立,後改名朔州,為朔州治,唐太宗李世民特意選命大唐有數的猛將秦武通鎮守朔州,至今東突厥仍然拿他沒有辦法。

    這一日清晨,天上陰雲密佈,朔州城的天空上湧動著詭異而凶險的氣息。身經百戰的秦武通感到一絲令他坐臥不安的殺機。他在總督府中再也待不下去,呼喚副將,穿上剛從大唐國庫中運到的嶄新甲冑,配上配劍,親自到城頭巡視。

    他剛剛登上城頭,就看到北城門守將吳孝寬向他狂奔過來。

    「吳將軍何事驚慌?」秦武通一把按住吳孝寬的肩頭,厲聲喝道。

    吳孝寬一指朔州西、南、北三面的烽火台,上氣不接下氣地說:「秦將軍,我正要向你稟告,翠微、紫金、女兒三山的烽火台全部點燃了。突厥人南侵!」

    「什麼?」秦武通環眼圓睜,怒道:「我們的探馬呢?怎麼烽火點燃了,還沒見他們來報信?突厥人離我們還有多遠?」

    「秦將軍,你看!」副將郭達泉驚慌地說。

    秦武通沿著他手指的方向,扶住城牆垛,定睛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只見東北方的地平線上揚起了綿延數里的連天煙塵,馬蹄聲、呼嘯聲、馬匹嘶吼聲順著風滾雷般迎面撲來。漫天飛舞的旌旗遮天蔽日,宛如緩緩升起的暗色雲朵,預示著狂風暴雨的來臨。

    「我們的斥候全完了。」秦武通發狠地一拍牆垛,憤然道。

    「秦將軍,我們該怎麼辦?」郭達泉手足無措地問道。

    「哼!文書何在?」秦武通高聲道。

    一位文士打扮的人被一群士兵擁著來到他的身邊,躬身道:「秦將軍有何吩咐?」

    秦武通想也不想,立刻開口道:「寫兩封文書,一封六百里加緊求援奏折,遞給長安的,一封求援書信,給代州都督張公瑾,這個傢伙回朝議事,這會兒應該回來了,讓他派人支援,有多少人都派過來。」

    那文書先生立刻領命而去,半點不敢耽擱。

    秦武通一指吳孝榮,道:「吳將軍,朔州城立刻宵禁,即時生效,你通令全城百姓,凡是能走能動的,無論男女統統在城牆十丈之內聽候調遣。各家各戶的火油、灶油、鐵鍋全部徵用,命令勤務官打開庫房,派遣壯丁搬運箭矢,快!」

    吳孝榮一聲領命,帶上十數個官兵飛快地跑下城牆。

    秦武通又對副將郭達泉道:「立刻點五千弓箭手、三千長槍手、三千刀盾手、一千捆綁手、四千騎兵,我們出城迎戰。」想了想,又道:「點兵已經來不及了,給我整營拉出去,越快越好。」

    郭達泉點點頭,立刻下城安排一切。

    當城牆上的手下都走空了之後,秦武通習慣性地扶住城頭,探頭再看了看城下兵雄勢壯的十數萬突厥兵將,沉沉地歎了口氣。

    他決定一鼓作氣,率領精銳人馬在突厥人立足未穩的時候衝亂他們的陣腳。

    但是,突厥人出現得實在太突然,太快了,他沒有什麼戰勝的把握。但如果讓突厥人不付任何代價就完成合圍,到時候士氣低落,死守朔州這一座孤城,只有敗得更快──他已經沒有了選擇。

    「如果我能夠再年輕十歲……」秦武通滿含輕蔑地看了看在城牆下耀武揚威的突厥戰士,悶哼了一聲。

    緊閉的朔州城北門豁然洞開,盔明甲亮的大唐兵馬隊列整齊地走出城門,跨過護城河。弓箭手排成整齊的方陣,嚴密地射住陣腳。

    步兵陣一列列走出城門,刀盾手排在前列,近一人高的盾牌嚴實地護住週身。

    長槍隊緊緊地貼著刀盾手的背後,丈餘長的鋼槍如密林般高高樹立,給人一種壁壘森嚴,殺機四伏的感覺。

    這些步兵排列著厚實緊密的陣形,一步步逼近著突厥人的大軍。

    騎兵隊最後出城,彷彿兩股湧動的紅色波濤,湧到了步兵陣的兩翼,排好整齊而肅殺的隊形。

    秦武通親自率領著十數個偏裨將校和自己的五百親兵押在中陣,而後陣則是一千名督戰隊的刀斧手。

    鋒傑和數十名突厥將領策馬立在十萬大軍的最前鋒,默然注視著正在緩緩逼近的大唐兵馬。

    「二王子,唐人已經開始逼近,我大軍尚未立穩腳跟,不如我率一彪人馬沖一衝他們的步兵陣,逼住他們,讓我軍可以有喘息機會。」鋒傑麾下以智勇聞名的傑出將領納古獺來到他的身邊,低聲道。

    鋒傑一擺手道:「那正是唐將希望你做的。只要他們打散你的部隊,立刻就會乘勢激勵士氣,回城死守。那個時候,唐人守城信心大增,對我們極為不利。」

    鋒傑勒住馬頭,仔細地審視著秦武通布下的陣勢。這個時候,唐人雄壯的步兵陣已經離他們不到兩箭之遙,只要再近一點,就可以以第一蓬箭雨促使突厥人馬倉促應戰。

    鋒傑手下的左先鋒將,以善打硬仗聞名大草原的鐵漢汴宏來到他的馬前,洪聲道:「二王子,再不下令進攻,就來不及了。我請命出戰,誓要將唐人守將的人頭提來見你。」

    鋒傑擺擺手,瘦長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不急,汴宏,你見過螃蟹沒有?」

    汴宏一愣:「那是什麼?」

    鋒傑笑了起來,又看看一旁的納古獺。納古獺也搖搖頭,意示自己也沒聽說。

    鋒傑的臉上露出莫測高深的笑容:「今天我不但要讓你們知道螃蟹是什麼,還要教你們怎麼吃。」

    突厥戰陣中響起了驚天的號角,正前方的一位錦裘披甲的統領一聲令下,五千名突厥騎士齊催座駕,朝著唐兵正中間的步兵方陣如狼似虎地撲來。

    五千匹駿馬四蹄翻飛,宛若萬鼓齊鳴,聲震天地,氣勢震人心魄。

    秦武通精神大振,高聲喝令副將郭達泉對隊伍兩翼的騎兵陣進行最後的戰前動員。他擺出這個螃蟹陣,以正中間的櫓盾士兵為中心,長槍陣、弓箭隊、捆綁手構成堅固的防禦工事,向著突厥人的陣心推進,誘動敵人朝著陣中心做攻擊。

    兩翼的騎兵起到兩個作用,第一是防止敵人的機動騎兵繞到大陣的後方進行騷擾,第二是在敵人正面突擊的時候,從兩翼穿插,橫切過敵人的正面部隊的側翼,將攻向步兵陣的敵人斬為兩斷,令突前的敵人陷入腹背受敵,配合正面步兵陣消滅一部分敵兵,然後聽候主陣號令,到時候,或攻或守,自有法度,進退得宜,可以打一個漂漂亮亮的勝仗。

    如今敵人終於中計,怎不令他興奮。

    就在他以為勝券在握的時候,那五千人的騎兵突然一個頓挫,接著彷彿無形中有一把利劍將其從正中間劈開,這五千騎兵在兩個彪悍的突厥首領的率領下繞了一個絕大的圈子,竟然改變方向,朝著兩翼的騎兵陣衝殺過來。

    秦武通連忙一擺令旗,指揮兩翼的騎兵立刻攔截,但是大唐騎兵的啟動已經太晚,被勢如破竹衝殺上來的突厥精騎一撞,立刻亂了陣腳,數千人馬在原地打旋,編製一片混亂,伍長、曲長找不到自己統率的士兵,漫天的煙塵中也看不到主陣的傳令旗,亂作了一團。

    秦武通一陣圭怒,暗罵突厥狗賊實在狡詐,拔出佩劍,率領五百親兵和一千督戰隊兜到大陣的左翼,準備將左翼之敵先擊退,然後再作計較。

    左翼的突厥人馬是由鐵漢汴宏率領,他奮勇地連殺七名大唐騎兵首領,贏得周圍將士的一陣歡呼,兩千五百人在他的率領下宛如割草芥般殺死殺傷上千唐朝騎兵,終於和秦武通的親兵隊撞上。

    秦武通乃是大唐勇將,一桿大刀遮前擋後,竭力廝殺,竟然連殺十餘名突厥騎兵,硬生生剎住了左翼騎兵的敗勢,大唐騎兵顯示出了他們鋼鐵般的紀律,稍一組織隊形便重新衝殺上來。

    雙方騎兵忽聚忽散,殺得昏天黑地,汴宏和秦武通大戰二十回合,精善騎戰的汴宏奈何不了秦武通,而武功高強的秦武通也擒不下汴宏,兩個人的戰馬在地上滴溜溜地亂轉,互相瘋狂地撕咬蹬踏,和主將一樣陷入瘋狂的廝殺。

    就在這時,唐兵右翼的騎兵抵抗不住納古獺狂猛的騎兵突擊,死傷無數,敗兵潮水般退到了後陣,將本來整齊的唐兵後陣沖得大亂。

    秦武通看到後陣大亂,當機立斷,立刻率領督戰隊暫退整頓,儘管如此,這位大唐名將已經陷入了捉襟見肘的窘境。

    汴宏和從唐兵後陣穿插而來的納古獺合兵一處,只一個衝殺,就將失去指揮的左翼唐朝騎兵沖得大亂。

    二人巧妙調動兵馬,趕鴨子般將敗退的唐兵趕入了步兵陣中。本來嚴陣以待的步兵方陣立刻被敗退下來的唐朝騎兵衝散,人馬自相踐踏,死傷無數。

    突厥精騎趁勢衝入步兵陣中,五千柄馬刀宛若五千道閃電一起劈下,接著便是滿場飛揚的慘烈血光。

    「撤!」秦武通整隊後,知道大勢已去,立刻率領殘兵向著朔州北門敗退。

    看著陷入一片潰敗的唐朝兵馬,鋒傑輕輕地一揮馬鞭,漫不經心地說道:「全軍突擊,攻打朔州城!」

    朔州城陷入了一片火海,秦武通率領殘兵勉力在朔州城堅持了兩天一夜,終於在第二日的夜晚被突厥大軍攻破了朔州北門。

    緊接著西門和東門相繼失守,突厥騎兵潮水般湧入朔州城的大街小巷,和守城的唐兵展開激烈的巷戰。南門在突厥人日夜不停的輪番進攻之下也終於淪陷,副將郭達泉力抗敵兵,緊守崗位,英勇犧牲。

    秦武通率領著三千殘兵,在吳孝榮的協助下,拚死殺出重圍,向著代州方向倉皇逃去。

    兩儀殿內,李世民精神振奮地來到御案前,手裡高高舉著兩份奏折,興奮地說道:「眾位卿家,可有人猜猜朕手中的兩份加急奏折裡都寫些什麼?」

    丞相長孫無忌察言觀色,微微一笑,走出班列,施禮問道:「陛下,是否是東突厥所來的降書順表?」

    李世民仰天大笑,朗聲道:「如此豈非無趣得很?」

    此時尚書左丞魏征的臉上露出會心的微笑,走出班列,施禮道:「陛下,是否是東突厥大軍已到雁門?」

    李世民渾身一震,露出由衷的激賞之色,讚道:「還是魏卿最知我心事。不錯,自渤海國被東突厥盤踞,大群國民向南逃難,我日思夜想,就是在猜測突厥人到底何時南侵,從哪路南侵。如今,再也不用我憂慮,他們自己已送上門來。」

    他將兩份奏折放到御案上,拿起其中一份,道:「這是朔州都督秦武通的告急文書,突厥人雄兵十萬盡抵朔州。和我們這些日子以來估計的突厥大軍總數相差無幾。可以肯定,在渤海國耀武揚威的突厥人絕不會多過三萬人。因為突厥國內南降者眾,十六萬人已經是他們能夠動員的極限,除了留守定襄的三萬人,攻打渤海的三萬人,那少去的十萬人已經盡數來到了朔代二州。」

    他舉起第二份奏折,道:「這是代州都督張公瑾的加急奏折,在裡面他言道朔州失守,秦武通率領三千殘兵敗退。他擅作主張,聯絡了幽、易、恆、並、汾諸州兵馬,會兵十萬,已經向朔州諸路齊發,邀賊歸路。」

    兩儀殿內一片低語之聲,都對張公瑾的大膽果斷議論紛紛。

    魏征再次走出班列,朗聲道:「張公瑾此舉雖然頗為突兀,但是軍情緊急,將在外若不能當機立斷,則動輒貽誤軍機,造成損失。如今各路人馬及時出動,張將軍功不可沒,臣認為應當嘉獎。」

    李世民微微一笑,道:「魏卿此言甚合朕意,但是我卻仍要將他罰俸一年。」

    魏征一怔,問道:「張將軍並無小過,為何有此一罰?」

    李世民坐回御案,笑道:「張公瑾必然在朔州被圍的當日收到秦武通的告急文書,卻遲了兩日才發兵救援,這是何意?他是想等到秦武通勢窮力窘,才趕赴救援,這是要向朕顯本事來著。」他的神色忽然一正,冷然道:「所以我才有如此處罰,以後諸公當以此為戒。」

    此話一出,在場的文武官員俱都心悅誠服,紛紛點頭稱是,只有魏征若有所思地默然不語。

    李世民又道:「兵部尚書何在?」

    李靖神色一凜,走出班列,朗聲道:「臣在。」

    李世民道:「給你五天時間點齊兵馬,明日中朝我會下檄文正式討伐東突厥。等到東突厥兵馬一被擊退,我要你立刻發兵定襄城。」

    李靖洪聲道:「臣遵旨。」

    李世民袍袖一擺,朗聲道:「退朝。」

    秦武通逃到代州雁門關前,終於和出關來援的代州都督張公瑾合兵一處。

    張公瑾催馬來到他的馬前,高聲道:「秦將軍,張某相救來遲,還請恕罪。」

    秦武通滿臉慚愧,將大刀往背後一橫,道:「短短兩日便失了朔州,秦某實在無顏見兄。」

    張公瑾道:「秦將軍不必煩惱,就讓你、我二人在這裡阻一阻賊兵。幽、易、恆、並、汾諸州兵馬不日就會到達雁門,到時候大敗突厥,自會有將功補過的機會。」

    這個時候,突厥人馬在鋒傑的率領下,盡起騎兵,日夜不停地追到雁門關前。

    張公瑾和秦武通剛剛合兵一處,才聊得幾句,已經看到突厥人遮天蔽日的旌旗從地平線上升起。

    「突厥人來得怎生如此快法?」張公瑾吃驚地說。

    秦武通道:「這次突厥人的首領精通兵法,再加上人馬眾多,張兄小心。」

    張公瑾回頭看了看雁門關,咬咬牙,提氣高聲道:「前軍變後軍,弓箭手射住陣腳,全軍後撤。」

    兩萬人的大軍絲毫不亂地完成了變隊,在五千弓箭手的押陣之下,緩緩撤回雁門。

    一馬當先衝在前面的鋒傑看到代州兵馬的陣勢,冷笑一聲,高聲喝道:「所有人勒馬,騎射隊移到陣前。」

    奔騰而至的突厥大軍紛紛勒住馬頭,其中五千名頭插雉雞翎的錦衣騎士催動馬頭來到陣前。

    鋒傑摘下鐵胎弓,朗聲道:「兄弟們,讓漢人見識見識我們突厥人的弓箭。」

    他的話贏得了一片狼嚎般的歡呼響應之聲。五千突厥騎士在他的率領下潮水般衝向代州押陣弓箭隊前,滿天的狼牙箭鋪天蓋地地飛來。

    「放箭!」弓箭隊頭領紛紛高聲呼喝,大唐的陣營裡也飛出遮天蔽日的箭雨。

    突厥人的騎射隊一生都活在馬上,縱馬之術巧妙異常,倏忽來去,快如閃電,唐人的弓箭往往很難射中他們,但他們的弓箭卻能精準地射入唐人弓箭手的要害。

    幾番弓箭往來,押陣的弓箭手死傷過千人,士氣大挫。

    鋒傑看在眼裡,抖手三箭射死了三個弓箭隊首領,策馬率隊回歸本陣,高聲道:「所有人,給我衝!」

    突厥前鋒的騎兵早已經看得手癢,聽到主帥的號令,一齊歡叫著催動馬匹,排山倒海般朝著張公瑾的後隊衝來。

    代州兵馬的弓箭隊早已經被催折過半,鋒銳盡消,只來得及射出四排箭雨,就讓突厥精兵衝到了眼前。

    突厥軍隊最前鋒的戰士高高揚起馬頭,只用馬蹄踐踏就將第一排弓箭手踏成肉泥,宛若利劍般插入唐軍腹地,長刀揮舞,專揀人頭砍削,劈得滿地人頭亂滾。

    張公瑾和秦武通分別率領精銳人馬返身兜截突厥騎兵,雙方展開了一場昏天黑地的惡戰。

    鋒傑有條不紊地指揮軍隊,將數萬騎兵分成數隊輪番衝殺,此起彼伏,從不間斷。

    張公瑾和秦武通出盡全力,仍然遏制不住突厥人海潮般的強大攻勢,兩萬人馬陷入了倉皇的潰退,丟下五千餘具屍體,狼狽不堪地撤回了雁門關。

    雁門關前數十里山道上充滿了突厥騎兵惡狼般狂野的勝利歡呼之聲。
風來疏竹,風過而竹不聲;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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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 群英聚首

作者:goldenseeker

    「六百里加急!」一名盔甲歪斜的驛差高舉著一封彩羽高懸的奏折風馳電掣地穿過朱雀大街,朝著長安城正北方的皇城飛奔而來。

    長安的老百姓紛紛躲到沿途的偏街店面之內,為這名風風火火的驛差讓開一條寬闊的通道。

    「一定又是雁門告急。」身在英雄樓第三層上的歐陽夕照端著酒杯,遙望著從朱雀大街橫掠而過的快馬,喃喃地說。

    和他一起站在窗前的彭無望手心不禁泛出一絲細汗,沉聲道:「歐陽前輩,你說近日皇上就會讓我們保一趟大鏢,我們鏢局所有鏢頭鏢師枕戈待旦、日思夜盼,個個盼得頸子都長了,也不見這趟鏢的任何蹤影。大哥、二哥已經隨同少林寺諸位前輩到雁門抗敵數日,我彭無望實在無心在這裡苦等了。」

    歐陽夕照也有些焦急,道:「這趟鏢關係我大唐天朝的榮辱,至關重要,我也要和你一同前往,你道我不急嗎?這樣吧!我們即刻返回長安分局,看看是否有些眉目了。」

    彭無望連忙點頭稱是,二人匆匆走下英雄樓。

    飛虎鏢局長安分局裡每個人都靜靜守候在長安分局貴客廳的門外,千方百計地向裡面探頭探腦的張望。就連那些平時桀驁不馴,自命不凡的鏢頭臉上也滿是傾慕激動之色,將脖子伸到平生所能達到的最大長度,朝著門內不住打量。

    彭無望和歐陽夕照剛一走進鏢局大門,就看到這個場景。

    歐陽夕照大喜,道:「彭兄弟,看來咱們盼的那趟鏢終於派下來了。」

    就在這時,一陣震天動地的宏亮笑聲從貴客廳內傳來,兩個頂盔貫甲,皂袍素帶,氣宇軒昂的武官從門內走了出來。

    早就候在門外的數十名鏢頭鏢師紛紛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禮,洪聲道:「恭送程將軍,恭送秦將軍。」原來,這二人正是大唐威名赫赫的猛將程知節和秦叔寶。

    歐陽夕照大笑著迎了上去,把住二人的臂膀,笑道:「兩位是到這裡逞威風來了?」

    程知節狠狠的在歐陽夕照的肩膀上捶了一拳,道:「你個歐陽老兒,少在這裡胡扯。嘿嘿,爺爺我今天可是來托鏢的。」

    秦叔寶這時來到彭無望面前,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他半天,用力一拍他的肩膀,笑道:「小伙子,這回你可有活干了。」

    彭無望驚喜地望著秦叔寶道:「秦將軍,又遇到你,真是開心。什麼鏢這麼重要,竟然要勞動你和程將軍的大駕?」

    秦叔寶笑了起來,道:「具體的細節我已經和令妹紅思雪談過。」

    他回頭看了看,正好紅思雪也臉含微笑地從門內走出,朝著彭無望點點頭,道:「這趟鏢在情在理,我們飛虎鏢局都不應該拒絕,所以我已經擅自代表大哥將它接下來了。」

    彭無望挑了挑眉毛,奮然道:「好,妳決定吧!」

    程知節環顧飛虎鏢局內的鏢眾,對彭無望道:「小兄弟,你們飛虎鏢局哪裡都好,就是酒水太淡,明天我會讓人送來三百壇上乘美酒,讓兄弟們飲個痛快。」

    此話一出,鏢局裡立刻響起了一片歡呼聲。

    飛虎鏢局演武場正中的大桌上,端端正正擺放著一具金光閃閃的黃金明光甲。

    這套甲冑的式樣乃是從南北朝時代就流傳至今的款式,同鎖子甲一樣,在唐代頗受君王和名將的喜愛。

    在大桌上的這套奇特盔甲混合了鎖子甲和明光甲的優點,以打磨得極為光亮的四枚黃金護圓遮蓋前心後背,肩甲、膝甲和身甲皆為金環綴合成衣,一環套四環,宛如環鎖,緊密鎖護週身,在肩腰處巧妙鑲嵌了數枚光華耀眼的寶石,被日光一照,流光溢彩,五色紛呈,彷彿九天仙界傳下來的寶物。

    彭無望身穿純黑色的飛虎鏢局特有的武士服,高打白布綁腿,腰繫白腰帶,將白汗巾乾淨俐落地繫在左臂,精神抖擻,威風凜凜地立在這套黃金盔甲之側。

    飛虎鏢局的所有鏢眾都聚集到了演武場上,面對黃金甲肅然站立,每人的臉上都是一副躍躍欲試的神情。

    「各位兄弟,大家一定很想知道我們要保的是什麼,對不對?」彭無望笑道。

    鏢局中人紛紛笑了起來,不知為什麼,只要彭無望一站到他們面前講話,他們就忍不住自己的笑意。

    彭無望用力拍了拍面前的這套黃金甲,道:「皇上已經頒下御旨,著我們飛虎鏢局護送這套仿照當今天子當年征戰沙場時穿戴的戰甲製成的黃金甲,前往正陷入突厥人佔領的渤海國栗末人城,交給渤海國主大柞榮。」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興奮地低語起來。

    李讀摸了摸短鬚,道:「這可有些困難,聽說渤海國被數萬突厥人盤踞,栗末百姓被迫離鄉背井,趕著牛羊往南逃難,沿途遍佈山賊敵寇,實在危險。」

    「不怕!」彭無懼迫不及待地搶過話頭,興奮地說:「有我三哥在,一切自然逢凶化吉。」

    「總鏢頭,帶我們一起揚威渤海國吧!」侯在春躍躍欲試地說。他和彭無懼日夕苦練雙手刀法,如今已經大成,武功再非昔日吳下阿蒙,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要一試身手。

    這個時候,老謀深算的呂不憂擔心地說:「總鏢頭,如果平常草寇,或者小股敵兵,相信我飛虎鏢局從來一無所懼,但是如果遭遇敵人大軍,突厥人久經沙場,驍勇善戰,恐怕我鏢局人手會全軍覆沒。」

    此話一出,厲嘯天和左連山紛紛點頭。這三兄弟在塞外多年綠林經驗,知道突厥人的凶殘厲害。

    彭無望點點頭,道:「不錯,老實說,此行兇多吉少,的確艱險。所以我準備挑選鏢局中的精銳一同趕赴渤海國,這樣大家可以互相照應,確保安全。」說著,忽然笑了笑,又道:「不怕老實跟你們說,皇上要我們鏢局中人能夠全身到達栗末人宮城,親手將皇上的御筆書信和黃金甲交給渤海國主,然後再全身而退。若是損折一人,便是滅了我大唐的天威,鏢銀可要減半。」

    此話一出,鏢局中人群情激動,議論紛紛。

    彭無望洪聲道:「大唐立國之前,我漢人看到突厥人,無不狼奔鼠竄,倉皇逃竄,丟盡臉面。而如今,我們大唐子弟偏要到突厥人中最精銳的兵馬面前顯一顯威風,讓他們知道我們唐人的厲害。不知道大家有沒有興趣前往?」

    此話一出,鏢局中人歡聲雷動,立刻有無數精壯鏢眾湧上前來,請纓出塞。

    彭無望回頭看了看一直靜靜立在他身後的紅思雪,微微一笑,道:「思雪已經將這次出鏢的名單擬好,各位兄弟仔細聽著。」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肅靜了下來,鴉雀無聲地等待紅思雪發話。

    紅思雪朝著彭無望點了點頭,舉起一張白紙,朗聲道:「此次出鏢,事關重大,目前擬定總鏢頭彭無望、副總鏢頭紅思雪、長安分局鏢頭厲嘯天、巴蜀分局鏢頭呂不憂、江南分局鏢頭彭無懼、河南分局鏢頭左連山、首席鏢師侯在春、客卿洛鳴弦、趙一祥、司庫李讀、方夢菁……還有醫仙子賈姑娘也想要一同前往。」

    被念到名字的鏢頭鏢師俱都一陣欣喜,其他名落孫山的鏢局子弟各個垂頭喪氣,搖頭不已。

    彭無望皺了皺眉,小聲問道:「我的徒兒的確是該見識見識,但方姑娘和李先生沒有武功,恐怕有些危險。而賈姑娘非鏢局中人,似乎沒有必要冒此風險。」

    這個時候,方夢菁來到他面前,笑道:「彭大哥何必擔心,我和李先生自有自保的方法,而且此行兇險,用腦多過用手,相信你終有用到我們的地方。再者,……」遲疑了一下,笑了笑說:「賈妹妹希望到塞外見識一番,有了她的回春妙手,我們這一趟鏢就更有把握了。」說完,看了看紅思雪。

    紅思雪神秘地一笑,道:「大哥,其實,還有很多人要和咱們一起走呢!」

    彭無望好奇地問;「當真,還有誰?」

    就在這時,一隻巨掌重重地拍在他的肩膀之上,他連忙回頭,卻看到雷野長遮天蔽日的高大身形。

    只聽雷野長說:「彭兄弟,這一趟如此好玩,不帶上我,我便要和你翻臉了!」

    彭無望大喜過望,道:「雷大哥也要去,那我真是求之不得。」

    他的話音剛落,一個清朗的聲音傳來:「彭兄,這趟鏢如此凶險,你不用我三兄弟同行嗎?」

    彭無望轉過頭去,卻看到連鋒、鄭絕塵和蕭烈痕從鏢局大門外緩步走來。今日這三人依舊白衣白袍,一如當日六藝賭坊中那般瀟灑自得。

    彭無望三步並作兩步來到他們面前,欣喜地說:「三位仁兄如果能夠一起同行,我彭無望當然喜出望外。」

    連鋒看了看鼻孔朝天的鄭絕塵,微微一笑,道:「彭兄,我三人仍欠你兩萬兩銀子,這趟鏢無論如何都要幫你護送,否則以後都不知道有沒有機會還了。」

    鄭絕塵看了看彭無望身後的紅思雪,眼中露出憧憬之色。

    蕭烈痕過分禮貌地向彭無望鞠了個躬,沉聲道:「彭兄,做牛做馬,在所不辭。」

    他的口吃已經有所改善,但是仍然時有發作,所以只能將說的習慣的話反覆說出,才能保證不結巴。這「做牛做馬,在所不辭」八個字自打那天起,就在他口中唸唸不絕。如今一口氣說出來,語氣極為怪異,惹得彭無望和鄭、連二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彭無望對蕭烈痕道:「蕭兄,你應急著完婚才是,怎想起替我保鏢的事了?」

    蕭烈痕一點頭,道:「不保此鏢,誓不言嫁。」

    此話一出,全場哄堂大笑。

    他的臉騰地紅了起來,連忙說:「不是,是誓不言婚。」

    就在此時,長安大街小巷之中響起了一連串轟隆隆的馬蹄踏地之聲,無數匹快馬在街道上一閃而過。緊接著,各家各戶在街上玩耍的小孩子紛紛成群結伙地挨家挨戶敲打著大門,一邊敲打一邊高喊:「雁門關大捷,雁門關大捷!」

    這個驚天動地的消息,將本在家中的百姓統統趕上了大街,人人歡天喜地地奔走相告。自從雁門被圍之後,長安城的老百姓整日提心吊膽,惶惶不可終日,如今聽得喜訊,怎能不讓他們欣喜若狂。

    不知是哪一家開始,長安城內的富貴人家都開始燃放煙花爆竹,所有的弄堂院落,盡皆響滿了嗶嗶剝剝的爆竹聲。百姓們聚集在長街之上,「吾皇萬歲」的呼喚聲震耳欲聾。

    當歡呼的熱浪席捲飛虎鏢局時,彭無望最終定下了這一趟出鏢的名單。這其中,新添了乾坤一棍雷野長、倚劍公子連鋒、銀纓公子蕭烈痕和白馬公子鄭絕塵。

    「明日出鏢!」彭無望將這四個顯赫一時的名字寫入名單之後,將毛筆往身旁一拋,朗聲道。

    栗末人城之內,成千名栗末巧匠被曼舵手下的強悍戰士驅趕著來到城東南的林場中。無數規模宏大的攻城器具正在熱火朝天的興建之中,曼陀率領著麾下諸將在林場中威風凜凜地巡查,並聽著負責監督製造的栗末官員詳細地解說著這裡一樣樣奇形怪狀的攻城器具的用途。

    「稟告三王子殿下,你要求的攻城器具已經都開始建造,相信在十天之內,就可以完工。」這個栗末巧匠面無表情地指著面前的機械陳述道:「這裡是從三國時代就流傳至今的霹靂車,官渡之戰時,曹操曾經利用這種威力超群的投石機械一舉攻破了袁紹大營高高聳立的巨型木櫓。漢人傳到渤海的技術已經有些落後,我現在已經做過改良,這些拋石器每個由二十到三十人操作,可以發射近百斤巨石,高達五丈,可以攻擊任何漢人的城牆,哪怕是長安城的城牆也不在話下。」

    曼陀看著面前龐大的木製框架、牛皮繩索的拋石器,滿意地點點頭,道:「不錯,做得好,這樣的傢伙我要多來幾個。」

    那栗末巧匠躬身應是,接著一指一架高六尺,長一丈的木製推車,道:「這是俗稱的木驢車,頂尖成人字形,」說到這裡,他用手比劃了個人字形狀,接著說:「頂上覆以牛皮,可藏數人,此車堅固,可抵受敵人投石攻擊,將我方弓箭手運抵城下。」

    「好!」曼陀一豎大指,讚道。

    那栗末巧匠無動於衷地來到另一批手推車似的木車面前,朗聲道:「這是攻城填溝所用的蝦蟆車,可以運送砂石填充護城河和戰壕。前方鑲有堅固木板,可以遮擋箭矢。」

    幾個人來到了一座巨大的木車面前,那栗末巧匠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愛惜地撫摸著這輛巨車的車轅,柔聲道:「這是我親自設計的攻城車,可以同時架起兩組折疊放置的雲梯,車前的楔形斜面高有三丈,若是城池不大,士兵可以直接踩踏其上,衝進城中。」

    「太好了!」曼陀身後的眾將領忍不住紛紛發出歡呼讚歎之聲,曼陀臉上也是一片意得志滿之色。

    栗末巧匠冷冷掃視了一眼這群如狼似虎的突厥悍將,來到一座奇長無比的巨型木車前面,道:「這是我用百年巨木製成的撞城車,上以杉木、牛皮造成頂棚,推動撞車的士兵可以藏身其內,避免被弓矢投石所傷,車身外裝有牢固的掛鉤,必要時候,可以駿馬或是壯牛拖拉撞木,撞擊城門。巨木之上裝有鐵楔,撞擊城門,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哈哈哈哈!」曼陀再也忍不住,仰天長聲大笑,放聲道:「得此無雙利器,試看天下還有誰能擋得住我們突厥雄師。」

    聽到他狂野而肆無忌憚的笑聲,那栗末巧匠低下頭顱,臉上露出黯然之色。

    「好,黃玄忠,你不愧是栗末第一巧匠,這一次若是我族大獲全勝,我曼陀擔保你一生富貴榮華。」曼陀欣然說道。

    黃玄忠搖搖頭,沒有說話。

    曼陀好似未覺,又問:「你這些如此精巧的木匠手藝都是從哪裡學來的?」

    黃玄忠神色一黯,沉聲道:「老酋長去世前,打發我們師兄弟到中原學習巧手製造之術。得遇恩師巧手匠李先生,終成大器。可惜幾位師兄弟貪戀中土繁華,不肯北歸,只得我一人單身返回。本以為可憑一身本領保家衛國,可惜……」

    「哼哼!」曼陀冷然一笑:「可惜,你卻要用一生所學來為南侵中原的突厥人效力,是也不是?」

    黃玄忠歎了口氣,正色道:「我自知恩將仇報,乃是天地不容,若是大唐國陷,我當自盡以謝師恩。只求三殿下放過我渤海國數十萬百姓的性命。」

    曼陀冷哼一聲,道:「那也要看我的心情如何。十天之內,我會再來。」說罷,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袍袖一擺,率領著十數名將領,大踏步走了。
風來疏竹,風過而竹不聲;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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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欒城驚夢

作者:goldenseeker

    恆州欒城位於太行山東麓,河北道和河東道相鄰之所,北連幽、代、朔等邊境重鎮,南通大唐李氏發家之地太原,乃是南來北往的諸州兵馬的中頓之所,境內地勢平緩,土沃水豐,交通十分便利。

    欒城歷史悠久,在春秋之時便是鮮虞國重地,後歸晉國;戰國時期乃是赫赫有名的中山國,後期歸趙;西漢置關縣,劃歸賞山郡管轄;隋朝之時歸屬趙郡;唐朝時隸屬恆州。

    大唐立國以來,突厥數次寇邊,都離恆州欒城不過百里之遙,所以欒城也成了唐朝重要的兵馬屯練之所。新徵集的兵馬,往往要在欒城訓練之後,才會一批批地派到前線參戰。而突厥散騎也往往會越過邊關,在恆州諸地騷擾為患,令當地駐軍防不勝防。

    當恆州刺史鎮軍大將軍姜重威從惡夢中醒來的時候,冷汗從他那壯碩的脊背上一絲絲地滲下。他從睡枕之下將那把常伴左右的牛耳尖刀猛的拔了出來,在空中狂揮了幾記。

    睡夢中那些怒目獰眉的刺客並沒有出現在他眼前,屋裡靜悄悄的,一絲聲響都沒有。他沉沉地呼了一口氣,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剛才的噩夢。

    李世民終於還是不放心他鎮守恆州,數之不盡的刺客源源不絕地從長安城殺來,將他團團圍住。他拚命地衝殺,但是卻死活殺不出重圍,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數十名黑衣壯漢亂刃分屍。

    「李世民不敢明目張膽地殺我,否則他就會失信於天下。」姜重威怔怔地看著手中的牛耳尖刀,靜靜地思忖著:「但是他又不會留著我,他絕對不相信我會徹底地歸附於他,因為,我是河北人。」

    姜重威倚在窗前,看著夜空中那一輪皎潔無瑕的明月,神思又回到了隋末唐初那慘絕人寰的大廝殺。

    虎牢關前,河北雄兵三十萬,聯營百里,戰鼓數百面,隆隆的鼓聲震天動地,那霹靂雷霆般的聲響,不必交戰,都應該震碎了唐兵的肝膽。

    但是,李世民的騎兵突擊卻讓河北將士陷入最深沉的噩夢之中。只有幾十個隨從的李世民,竟然從河北軍的正中間穿鑿而過,將方圓數里的大陣斬成兩段,然後再從背後掩殺而回。

    姜重威仍然記得自己率領的五千騎兵從陣南馳援主陣,卻只能跟在李世民一眾驍騎的背後吃塵。等到他明白到陣腳大亂,大勢已去的時候,四面八方的大唐兵馬已經將他包圍了起來。

    在竇建德手下一批天下聞名的將領面前,從伍長開始做起,數年間積功而到正四品懷化中郎將的姜重威只不過是一個不很起眼的小角色。

    但是,竇公對他卻十分的重視,希望他有朝一日能夠成為獨當一面的將領,所以每次軍事會議,他這個四品武將,仍然有資格在大帳的角落處有一個獨一無二的席位。

    當他面對著唐兵的千軍萬馬之時,他的才華終於破繭而出。面對這四面合圍,他率領著五千騎兵殺向李世民的主陣,迫使四面兜圍他的將領驚慌失措,匆忙變換陣形,迎面攔截於他。

    趁此機會,他改變隊形,從李世民主陣的側翼,一個相對薄弱的步兵陣破圍而出,硬生生將這五千子弟兵活著帶出了虎牢關。

    一路上,他看到河北將士的屍體一堆堆地橫臥在地上,很多人是和大唐兵將合抱而亡,有的人身上雙手雙腳俱已被斬落,嘴裡卻仍然緊緊咬住一隻血肉模糊的鼻子。河北男兒都是頂天立地的好漢,他們便是戰死也絕不投降。

    當竇公被唐朝皇帝在長安街頭處斬的時候,已經返鄉務農的姜重威第一個衝上街頭,殺了唐朝的官吏,帶領著十幾個心腹,殺光了百餘名唐兵,佔領了縣城響應劉黑達的起義。

    竇公自起兵以來,一向仁義為懷,降者不殺,為政清明,曾經義釋大唐皇叔李神通和大唐長公主,對於大唐的將領更是非常優待。

    但是,這一切的仁厚之舉,只換來一夕長安魂散,只因為那個大唐皇帝李淵,非常喜歡看被俘獲的義軍首領在長安城斬首的場面。姜重威心中只有恨、恨、恨。

    劉黑達是個無賴,他那好吃懶做、游手好閒的早年生活,姜重威早就知道。但是,他也知道,劉黑達是一個重義輕生的熱血男兒。為了報竇公的知遇之恩,他憤然起兵,聯絡河北豪傑,動員河北壯士,爭殺官吏,興兵造反。

    士為知己者死,劉黑達既然為了竇公拋卻了身家性命,那他姜重威也不會吝惜為了劉黑達犧牲一切。這就是河北男兒的情義。

    唐朝已經得了天下,河北義軍乃是以一省之力對抗整個中原,大家誰也沒想著要活命。也許豁出性命的廝殺是最可怕的,羅藝、羅士信、薛萬徹、薛萬均、李神通、李道玄,這些聲名赫赫的將領都在河北義軍的手下或死或降,唐兵敗如潮水。

    那是一段最絕望,也是最開心的日子。看著那些欺壓河北民眾的唐兵將領諸如秦武通、鄭善果之流倉皇逃竄,姜重威心中一陣開懷。

    姜重威仍然率領著他那五千騎兵,在冰天雪地裡突擊唐兵數萬人馬,將他們打得落花流水、狼奔鼠竄。他手下的健兒們爬冰臥雪,千里突襲,什麼艱苦的環境都經歷過,連和他作戰的唐兵將領都對這支人馬豎起大指,暗暗稱讚。

    李世民,最後竟然用決堤放水的險惡招式才將河北大軍擊潰。決堤放水,置千萬人的身家性命於不顧,只為了一場決戰的全勝。姜重威知道,自己的河北軍絕對使不出這種禍害河北百姓的惡毒之計,可笑那李世民還妄稱愛民如子。

    如果劉黑達在戰場上力戰而死,說不定姜重威也會追隨他同赴黃泉,而那五千子弟兵也將灰飛煙滅。

    但是,劉黑達竟然是被自己人諸葛德威生生賣給了唐朝。自那一天起,姜重威發誓,一定要手刃諸葛德威,手刃李淵、李世民,為竇公、劉帥復仇。

    他率領著殘剩的三千子弟兵降唐了。從他見到李世民的第一眼起,他相信李世民已經看出了他的心意。

    但是,這個雄才偉略的大唐天子卻沒有殺他,反而任命他為恆州刺史,正正經經的從二品武官,負責訓練在恆州集結的大唐新兵。那三千子弟兵也撥給了他,因為他們只服從河北名將姜重威的調遣。

    三年過去了,大唐的新兵一批批如流水般自并州而來,再從這裡到幽、代、朔等邊鎮諸州而去。姜重威小心翼翼地履行著他的職責,為大唐訓練出了一批批精悍的將士。但是,距離他復仇夢想的實現之日,卻一天比一天遙遠。

    「也許,我的時候快到了。」望著漸漸西去的明月,姜重威只感到一重重森寒徹骨的殺氣將他一層又一層的圍住。

    「忘兒,忘兒!」他開始大聲呼喚。

    欒城之外最近多了很多強悍凶殘的流寇。誰也不知道他們從哪裡來,到哪裡去,也不知道他們是胡人,還是漢人。只知道他們專殺在欒城進出的各族商旅和各個城鎮間巡查的斥候小隊。

    聽說別的邊城要地也多了類似的流寇,他們或三五成群,或數百人一隊,神出鬼沒,各州各府圍剿他們的隊伍不是撲了個空,就是全軍覆沒。

    這些神出鬼沒的流寇,觸動了姜重威多年以來因為擔驚受怕而負擔過重的神經,他理所當然地認為這是李世民派來刺殺他的人馬。

    不錯,只要殺了他,李世民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收編對他誓死效忠的三千子弟兵,那他還等什麼。

    姜重威這些日子,每隔三個時辰,都要派出斥候打探流寇的動靜。這些斥候隊往往非死即傷。

    他那命根子般的三千子弟兵當然捨不得動,所以這個重活就派到了新到這裡訓練的四千大唐新兵的身上。幾天以來,因為頻繁派出斥候,這四千新兵已經減員一百餘人。

    這一日凌晨,新兵營的幾個伍長剛剛安葬了昨日殉職的十數名斥候的屍體,姜重威命令他的義子大唐新科武狀元──歸德中郎將姜忘覲見的口令聲,又開始在夜空中迴響。那些徹夜難眠的大唐新兵們紛紛從營帳中探出頭來,眼中露出絕望的神色。

    「末將姜忘,參見刺史大人。」姜忘在刺史大人的臥室之外朗聲道。

    他是一個身材挺拔壯碩的山東漢子,濃眉大眼,一臉鋼針般的連鬢絡腮鬍子令他那張方正的國字臉充滿威風煞氣。

    他的雙臂虯勁有力,肩背極寬,細腰長腿,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使不完的精力。他的左臉上有一道覆蓋整個臉龐的奇特傷疤,似乎左邊面皮被一把利刃生生剜去了一層,令他的面容更加獰惡凶狠。

    看到姜忘進來,姜重威的臉上露出一絲安慰之色:「忘兒,這裡不是軍帳,此時也不是軍議之時,你不必如此拘禮,坐。」

    姜忘的眼中露出一絲孺慕之色,點了點頭,在一旁尋了個椅子坐下。

    姜重威喘息了一聲,問道:「那些蟻集城外的栗末難民情況如何?」

    姜忘沉聲道:「難民足有四萬,牲口糧草財物不計其數,我巡視了幾次,他們都非常安分守己,沒有異動。只是長途跋涉,勞累過度,有多人病倒。我已經派人將他們扶入城中就醫。這幾日流寇頻生,他們能夠安抵欒城,實在是一個奇跡,孩兒總覺得事有蹊蹺。」

    姜重威點了點頭,狠聲道:「我知道為什麼,我知道。嘿嘿,他們不是來打劫,他們是來找我的。」他一把拉住姜忘的手,道:「忘兒,給我再派出二十名探馬,我要他們在外面巡視一圈,將這些流寇的服飾、長相、來歷和武備統統報上來,若有怠慢,立刻處斬。」

    「義父,這些流寇人馬眾多,而且十分警覺,零星探馬遇上難以活命,而且這些新兵訓練不足,和他們作戰十分艱難。我們需要派出精兵良將前去將其剿滅,我請派子弟兵五百人出城滅寇。」姜忘連忙說。

    「不准,不准去。絕對不能派出我河北故部,絕對不行。讓新兵去,就讓他們去歷練一下。快去!」姜重威劇烈地喘了一口氣,讓他那急促而令人不安的語氣和緩了下來,接著說:「除非確定那是突厥散騎。」

    「是,義父。」姜忘暗中歎了口氣,沉聲道:「那麼,那些城外難民如何安置,義父可有主張?」

    「我已經派遣快馬將這裡的情況報入長安,如無意外,按照慣例,我們應該接納難民,將他們移往代、朔二州,那裡有專門的營盤可以讓他們暫居。」姜重威吐了口氣,又道:「好了,別理這些難民了,立刻派出探馬,快去。」

    欒城新兵營帳中,高級武官早已經匯聚一堂,姜忘入帳之後不用再傳召眾人,只是命令手下親兵點燈伺候。

    看到他進來,一名偏將立刻言道:「姜將軍,刺史大人是否又要派出二十探馬?」

    姜忘點了點頭,洪聲道:「今夜到誰輪值了?」

    那名偏將臉現怒色,道:「輪值的探馬全都已經殉職。這幾日我只從兵營內挑選精幹士兵出巡,但是也去十還一,傷亡慘重。那批流寇數量眾多,又精通伏擊潛蹤之術,如果刺史還執意派遣零星探馬出動,不出數日,這新兵營內便再無可用之人。」

    他的話得到了帳中所有將領的認同,每個人都雙目冒火地望著姜忘。

    姜忘不動聲色地說:「把那幾名生還的士兵叫到這裡,我有事問他們。」

    那名偏將不明白他的用意,只好憋了一肚子氣衝出帳外,片刻間將人帶到了帳中。這幾個從流寇手中逃脫的士兵有的臂膀帶傷,有的腰腿受創,更有一個是屁股中了三箭,去了大片皮肉,被人抬進帳中。看到這些士兵淒慘的模樣,所有將士都憤憤不平。

    看到人都到齊,姜忘沉聲問道:「你們和流寇遭遇的時候,他們都身穿何物?」

    一個士兵小聲道:「這些我們都和刺史大人講過,他們黑衣黑褲、黑巾蒙面,默不出聲,看不出是何方人士。但是他不相信我們的話,還以為我們瀆職偷懶,有意瞞哄於他。」

    姜忘點了點頭,忽然問道:「遇見他們之前,你們是否看到有鷂鷹飛過天空?」

    聽到這句話,一個士兵猛然想起,連忙道:「不錯,的確有一隻灰色的大鷹從頭頂掠過,還叫得十分駭人。」

    姜忘的眉梢一挑,抬手捋了捋絡腮鬍子,又問道:「你們和流寇交戰的時候,是否聽到呼哨聲?」

    「呼哨聲?」那些士兵突然異口同聲地說:「不錯,有呼哨聲。」

    姜忘點了點頭,道:「突厥人的慣技。以鷂鷹在空中覓敵,然後以呼哨聲召喚同伴策應。他們是突厥人。」

    那個偏將聽到這裡,連忙道:「姜將軍,似乎不能憑這兩點草率下結論。」

    姜忘笑了一下,不知為什麼,這一個微笑讓他那張獰惡的面孔忽然變得非常的柔和耐看。

    只聽他說道:「這根本不重要。」而後,忽然提高嗓音對那位一直和他抗爭的偏將道:「劉將軍,請你立刻找二十個心思靈巧的士兵到這裡來。」

    那個劉姓偏將完全不知道姜忘打的是什麼主意,但是卻從心底湧起一股甘願效力的信心,大踏步走出了帳門。

    不一會兒,帳中又新添了二十名大唐新兵。這些人一個個渾身發抖,面色蒼白,因為他們都想到可能這一次要派自己出去巡查打探,將要凶多吉少了。

    姜忘看著他們,搖了搖頭,沉聲道:「你們聽著,我要你們從城北出門,繞城一周,從城南返回。然後,向刺史大人報告,就說流寇全部身穿胡服,肩披裘氅、頭插雉雞翎、手握馬刀、鬚髮結辮,而且還帶著鷂鷹,總共有三百餘人。聽到沒有?」

    聽到這裡,劉偏將大吃一驚,道:「姜將軍,你讓他們向刺史大人扯謊?這可是要砍頭的。」

    姜忘沉著地一笑,道:「如果出了事,我會負全責,請不要擔心。希望今晚大家可以睡個好覺。」說罷,轉過頭,對那二十名士兵道:「你們聽明白沒有?」

    那些士兵死裡逃生,喜出望外,連忙大聲道:「明白,多謝姜將軍。」

    姜忘含笑點點頭,走出營帳,翻身上馬,暗自盤算明日早早點齊五百子弟兵,等到義父一聲令下,他就可以出城剿寇了。
風來疏竹,風過而竹不聲;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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