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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生蓮(連載中)

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061章 二少迎歸


    丁大小姐要從霸州回來了.

    一大早,丁家莊的人就站在村西口眺望著,談論著.迎接的有莊戶人,也有丁家大院的人.

    莊戶女人想早一點看到自己的男人.大年夜,自己男人就從熱炕頭上爬起來,這一路冰天雪地的,圖個啥?還不就是為了讓老婆娃兒吃的好一點,穿得暖一點,做婆娘的能不心疼嗎.再說了,當家的走了這麼久,晚上躺在炕頭上,冷冷清清的連個說話兒的人都沒有,眼看著自己男人就要回來了,誰心里不是樂開了花?可那死沒良心的咋還不露頭呢?

    丁家大院的人則是等著迎接大小姐,大小姐是丁家的大功臣,挽救了丁家的命運,也使得無數依靠丁家生活的人得以重新安甯下來,他們自然心懷感激.

    莊戶女人們翹首企盼,娃兒們你追我鬧,還有些人則和丁家大院的人擠在一塊兒,聽他們擺龍門陣.丁家大院的人談論的話題,自然都離不開一個阿呆.

    阿呆,都在一個村里住著,誰不曉得他?

    那孩子老實的過了頭兒,誰家大閨女跟他說句話兒,臉就能紅上半天.是個爺們就敢欺負他,這樣三杠子打不出個屁的主兒,居然大出息了.你瞧瞧,他那老娘明明病得那麼重,還叫人攙著站在村頭兒上,眼巴巴地盼著兒子回來,那一臉喜氣兒.

    丁玉落一路往廣原走,一路隨時命人向丁家大院回報消息,老父牽腸掛肚,夜不能寐,不讓他知道運糧的進展還不急壞了他?

    這一來,阿呆的舉動可就傳回來了,每一個回來報信的人見過了老爺,吃飽喝得,剔著牙走出來跟別人拉呱家常時,頭一個說的肯定是阿呆.

    "阿呆在清水鎮上幫著臨清縣的縣尉老爺找到了官印,縣尉老爺跟他說話都是客客氣氣的,一口一個丁賢弟."

    這消息傳回來時,眾人先是一番驚訝,然後就是嗤之以鼻:"那夯貨,他還懂得斷案子?也不知走了什麼狗屎運,恰巧讓他撞上了吧,這運氣來了,城牆都擋不住.

    "阿呆在洹水鎮上為大小姐解圍,把一群潑皮流氓般的捕快給應對的舒舒貼貼,那捕快頭兒還非常熱心地幫著阿呆去當地晁保正家借地方住宿."

    這一回人們不再說三道四了,他們都是老實巴交的莊戶人,最明白任你官清如水,難防吏滑如油的道理.吏比官更難對付,尤其是當捕快的,當捕快的都是些什麼人?那些人本來就是一群潑皮無賴,而且是潑皮無賴中的潑皮無賴.

    這些人是得理不饒人,無理講三分,落到他們手里,管你是誰,胡糾蠻纏一番,保准讓你焦頭爛額.這些痞子一旦橫起來,那可是天不怕地不怕,回頭哪怕挨老爺一頓板子,在你面前也絕不輸那一口氣的.

    可是……丁家的馬撞了人家的車,還傷了人,他們居然痛痛快快地放人走路了,還幫著丁家打點安頓?這真是阿呆得出來的事兒?

    緊接著,就沒有車隊的消息了.消息再傳來時,中間隔了好幾天,丁老爺已急出了一嘴水泡.這一回,消息說車隊已經到達霸州城了.那報信兒的繪聲繪色地給莊上的人講,講那大雪如席,狂風咆哮,大車寸步難行時,車隊上的人如何要一哄而散,各自回家,把聽眾唬得一愣一愣的,心兒都吊得高高的.

    然後便學著丁浩的語氣神態,聲色俱厲地指著一個個聽眾的鼻子,把他的話兒一字不落地給重述出來,最後才得意一笑,說出了那雪爬犁的法子.

    村子里的人是從不曾見過一個甚麼洪姓老丐的,再說沒有人比他們更了解丁浩了.就算丁浩真是聽一個老乞丐說過這法子,可人的性格,膽識總不會因此而改變吧?他怎麼就忽然變得這麼厲害了?

    大家伙兒議論來議論去,最後一個能夠被所有人接受的,讓他們全都覺得既合理又真實的推論結果隆重出籠了:阿呆高燒不退的時候,神魂離體,得到了狐仙點化.

    對這些莊戶人來說,這個理由是最不荒唐,最切實可信的.所以他們現在站在這兒等阿呆,很大程度上是想親眼看看,沾了仙氣兒的人是什麼樣子.

    "屁的狐仙,一群沒有見識的蠢婦刁民."丁承業沒好氣地罵了一句,無聊地在堤上走.

    "可不是,阿呆有甚麼本事,他也能跟縣尉老爺稱兄道弟?我呸!一定是大小姐使了銀子疏通關系,可她是女人,又不好直接出面與人打交道,這才讓阿呆出面應承,人家是跟咱丁家的銀子稱兄道弟呢,哪是沖他阿呆呀……"

    雁九跟在他屁股後面,笑嘻嘻地道.

    "哼!"丁承業憤憤不平地站住了,抻著脖子往地平線上看了看,不滿地道:"這人影兒還沒見著呢,爹就叫我出來接姐姐.至于嘛,要是我去,一定把事兒辦得比姐姐還漂亮.爹真是老糊塗了,他也不想想,百年之後誰給他披麻帶孝,誰給丁家傳宗接代,姐姐她成嗎?"

    丁承業得意洋洋地冷笑.

    他的大哥丁承宗已經回來了.丁承宗的傷比預料的要嚴重的多,只是事發之後,他深知只有盡快解決糧草問題,才能免致丁家滅門之禍,是以隱瞞了傷情,以免父親牽掛.

    他是從馬車上摔下來的,當時強盜突然殺出,他們措手不及,稍作抵擋,丁承宗所禦馬車的騾馬受驚,狂馳入荒地,車輪扭在沙地里翻了車,車輪砸在他的大腿根上,雙腿齊根而斷,連那傳宗接代的物事兒都輾得不成樣子.下體一片血肉模糊,真是慘不忍睹.幸好數九寒天的,用藥又及時,沒有化膿發炎.

    他就近找了一處城池,把外傷養的差不多了才往回趕,這條命雖是保住了,可人已成了廢人.丁承業如今可是丁家千頃地里的一根獨苗苗,丁家的香火,全要靠他傳遞,自然底氣十足.以前他還懼怕姐姐三分,如今他自覺丁家除了老爹,也就只有他才配當這當家主事的人,腰杆兒也就硬的多了.

    雁九眉開眼笑地奉迎:"那是,那是,不過大小姐這一番算是保住了咱們丁家,要不然少爺您不也是整天吃不香睡不香的跟著擔驚受怕,以後您可就是丁家的主事人了,這外人給您效力,您還得體貼關懷一番不是,何況大小姐怎麼說也是丁家的人.老爺一直想給大小姐再說門兒親事,以咱們大小姐的品貌身份,嫁得再不濟也是體體面面的士紳人家.丁家多幾個有錢有勢的親戚,那不就是二少爺您的助力?所以,您對大小姐,也該籠絡著點兒才是."

    "嗯……,這話有理."

    丁承業拍拍他的肩膀:"小九兒啊,你這個老小子,偶爾也能說出句人話來嘛,不錯,很不錯."

    雁九笑得有點發苦,干干地道:"少爺您誇獎……"

    "回來了!回來了!"

    就在這時忽地有人發一聲喊,丁承業聞聲扭頭,縱目望去,只見天盡頭一線車馬,正逶迤而來,丁承業一雙俊眉微微一挑,細得有些刻薄的雙唇便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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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062章 分岐


    "到了,到了!"離著一箭之地,許多婦人便扯著孩子沖上去,一時間哭的笑的,吵的鬧的亂作一團.

    前邊的車子還在走,眼看到了村口堤上,轎簾兒一掀,丁大小姐纖腰一折走了出來,亭亭立在車上,看著熟悉的景像,鼻子酸酸的,一雙眼睛也不禁濕潤了.可她的唇角,卻帶著歡喜欣慰的笑容.萬里歸來年愈少,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

    車子還沒停穩,丁浩就跳下馬車,大步走向楊氏.此心安處,何以得安?若無一個心靈的慰藉,那便是沒心沒肺者的囈語了.獨在異鄉,縱然錦衣玉食,心境也是無比寂寥,只有一個牽掛著他的人,才會給他家的溫暖.這個人就是他今世的母親楊氏.

    "兒啊,兒啊,我的浩兒,"楊氏讓人扶著,像是見了失而複得的寶貝,跌跌撞撞地搶上來,兩行熱淚淋漓而下:"你這孩子,長這麼大都沒離過丁家大院兒,咋不跟娘說一聲就去了廣原,這些天可想死娘了,我的兒……"

    丁浩搶上去攙住她的身子,楊氏淚珠撲簌簌滾落,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自己兒子,露出欣然的笑容:"還好,還好,有點瘦,有點黑,可是看著結實,也精神."

    "娘……"丁浩見楊氏真情流露,心里一酸,這一聲娘喚得情真意切."娘,你這是……你怎麼病了?"

    楊氏臉色憔悴,因為激動和喜悅,蒼白的臉上漾起一片病態的潮紅,丁浩一眼就看出她正在生病,不由大吃一驚.

    扶著楊氏的是丁府的針娘管事李大娘,年輕時與楊氏都是侍候夫人的丫環,彼此非常要好.她扶著楊氏,歎道:"小浩啊,你娘這麼多年來獨自拉扯著你,又操持著那麼多事情,好人都要累病了.何況你娘自打生了你,就落下些毛病,一直就沒好好調理過,你上次發燒暈厥時,你娘一急就曾……".

    "李姐,別說了,我兒剛回來,一路上不知道多勞累呢,跟他嘮叨這些做啥.浩兒啊,娘親手給你做了飯菜,就等著你回來呢.走,咱們回家吧."

    "娘,你到底怎麼了,請郎中看過嗎?要是不行,咱請城里郎中看看."丁浩急起來.

    楊氏笑道:"看過了看過了,咳,老毛病了,治不好,也死不了,浪費那錢做啥,娘還攢錢給你娶個媳婦兒呢,等你成了家,有了孩子,娘一開心,什麼病都沒了."

    "娘……"

    "好啦,咱不說這個,回家,回家."

    丁浩見狀,只得收住了想說的話,摸摸懷里的錢囊,他略感寬尉:"回去把大小姐給我的那幾百貫錢交給娘,手里頭寬綽了,再勸娘去看看病吧."

    他扶著楊氏,和那些帶眼新奇地同他打招呼的人含笑應答著,向丁家大院走去.此時,丁承訓已經迎上了丁玉落,姐弟倆正在打著招呼.一旁雁九雁管事站在那兒,眼角瞟著丁浩的身影,曬然一笑……

    ※※※※※※※※※※※※※※※※※※※※※※※※※※※※※※

    丁家祠堂.

    丁玉落一進村,就被直接帶到了丁家祠堂,丁庭訓正在這里等著她.

    女人是不准進宗祠的,所以丁玉落見父親正在祠堂前等她,不禁大感意外.丁玉落急步上前見禮,丁庭訓看了看女兒,臉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意,但笑容一展即斂.他轉過身去,一步步走上台階,推開了宗祠的大門.

    沉重的宗祠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股檀香味兒從里邊逸出.丁庭訓腳下不停,邁步走了進去,隨即淡淡地吩咐道:"業兒,玉落,你們都進來."

    "是!"丁承業詫異地看了眼姐姐,舉步走了進去.

    丁玉落以為自己聽錯了,遲疑道:"爹爹,女兒……"

    "你進來吧,給列祖列宗上一柱香."丁庭訓的聲音從祠堂里傳出來,顯得有些沉悶.

    "是!"丁玉落提起裙裾,款款登上台階.

    祖宗祠堂,她年年都要來拜,但這還是頭一次走得這麼近,甚至登堂入室,心情也有些激動.

    一進祠堂,丁玉落便吃了一驚,她大哥丁承宗正在里面.他坐在一架藤椅上,腿上搭了一條毯子,臉色蒼白憔悴,兩眼無神,往昔的神韻全然不見.丁玉落急行兩步,眩然叫道:"哥……"一語未了,兩行熱淚已滾滾而下.

    丁承宗向她溫和地笑了笑,豎起食指輕輕一搖,然後向父親指了指.

    丁庭訓中規中矩地跪在祖宗牌位前,手持一柱香,正在默默焚香禱告.丁玉落連忙拭了拭眼淚,站到了大哥旁邊.

    丁庭訓默禱良久,把香插入香爐,起身說道:"玉落,你來上香."

    "是!"丁玉落從案上取了一柱香,就著燭火引燃,煽滅明火,在蒲團上跪了下來,焚香禱告.

    一旁丁庭訓道:"列祖列宗在上,丁家逢此大難,幸有佳女玉落,化險為安,保全丁家.今日不肖子孫丁承訓攜子承宗,承業,女玉落,告祭祖宗,祈列祖列宗保佑丁家太太平平,一帆風順."

    丁庭訓說完與丁承業一起扶起長子本承宗,父子三人也鄭重地向祖宗牌位拜了三拜,這才依次站起,丁玉落搶過去,與丁承業一起把大哥扶回藤椅.

    看看兩子一女相親相敬的模樣,丁庭訓欣慰地一歎,說道:"走吧,咱們到議事廳說說話."

    丁承宗由兩個家丁抬著,父子四人來到過廳旁的宗族議事廳,侍女獻上一杯香茗,然後悄悄退了出去,為他們掩上了房門.

    丁庭訓擺手道:"你們都坐吧."丁玉落和丁承業忙退到一旁椅上坐下.

    丁玉落這時才仔細打量了父親幾眼.才不過月余未見,父親明顯老了許多,鬢邊的白發更明顯了,臉上的皺紋也清晰可見,這段時間的煎熬,看來真的讓這位老人心力憔悴到了極點,她悄悄地歎了口氣.

    "玉落,往來的書信所敘不詳,如今你的兄長和弟弟都在這里,你且把這一路上的事再好好的說一遍."

    "是,爹爹."丁玉落欠了欠身,便把一路經曆源源本本地說了一遍,尤其是她到了廣原城之後,便向父親傳書說軍糧已經運到,因為延誤了六日,程將軍大為不滿,不過並無問罪之意,至于糧草專營一事,正在竭力周旋之後,就因往來太遠,沒有再傳遞過消息,這時更要詳細敘說一遍.

    丁承宗一旁聽的暗暗撇嘴,他始終不信,丁浩那個蠢如村牛的呆瓜居然有這樣的頭腦和口才,可是他又沒有依據駁斥姐姐的話,是以只是面帶不屑的冷笑.

    丁庭訓一直對丁浩母子避而不見,也沒人敢在他面前提起這對母子,故而對他們母子的情形所知極為有限,因此並不太了解阿浩平常的為人性格,聽了丁浩那些事跡反而沒有感到奇怪.

    他聽罷整個事情經過後,微微地闔起雙眼,仰起頭來長長地吐息,喃喃道:"萬幸,天佑我丁家啊……"

    他瞑思半晌,忽地雙眼一張,問道:"你說,是丁……丁浩勸你由曲入直,鼓動廣原官吏上書擴建官倉,從而解了程防禦的後顧之憂?"

    "是,清水鎮上趙縣尉丟失官印,洹水鎮上眾捕快率囚犯作難,大雪封路制作雪撬,都是丁浩之功.到了廣原,由于他誤打誤撞救了廣原將軍程世雄之子,程家上下對他甚為優容,有他從中斡旋,又為女兒出謀劃策,女兒才能保住了咱丁家這樁至關重要的大生意."

    丁玉落抿了抿嘴唇,正容說道:"爹,女兒在路上多虧丁浩扶持,所以許了他一個管事的職位.當時情形,不能請爹爹示下,如今這件事,還要請爹爹著落下去."

    丁庭訓還未說話,丁承業已陰陽怪氣地冷笑道:"咱們丁家任免管事,提拔奴仆,什麼時候輪到女兒家做主了?爹,我可沒聽你立過這樣的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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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063章 父子


    丁玉落冷冷地瞟了他一眼,質問道:"哦?我是個女兒家,過問不得丁家的事)那麼丁家大禍臨頭,險遭滅頂之災的時候,你丁二少爺這個響當當的男子漢在什麼地方?"

    "你……,我不是……哼!"丁承業惱羞成怒,不提這事還好,提起這事他就一肚子火.無端被人在頭上扣了個屎盆子,而且這種越描越黑的事辯不得說不得,弄得他在霸州城里成了人家背後說三道四的笑話兒,到現在都藏在家里不敢去見昔日那些朋友,丁玉落偏還要提起這事來.

    見他氣急敗壞的模樣,丁玉落淡淡一笑,又轉向丁庭訓道:"爹爹,丁家家大業大,人口眾多.偌大的人家,治家如治軍,講的就是賞罰分明.若非丁浩,咱們丁家現在是一種什麼局面?這樣大的功勞,什麼樣的賞賜都是應該的.不,不是賞賜……"

    丁玉落激動起來,淨玉似的臉頰上浮起兩抹激動的紅暈:"是感謝!感謝他救了丁家,救了丁家的產業,救了丁家人的性命."

    丁承業冷笑道:"他是我丁家生,丁家生的奴才,為我丁家效力理所應當,哪有主子感激奴仆的?你說他有功勞,成啊,賞他百十貫錢,他就得感恩戴德,還想要什麼?爹,咱丁家的管事,哪一個不是跟著您風里來雨里去,辛辛苦苦十多年才熬到這個位子上.阿呆?哼!他是個什麼東西,就出去這麼一趟,回來就做大管事,其他的人會服麼?給咱丁家兢兢業業干了幾十年的老家仆們會服麼?"

    丁玉落注意到大哥坐在那兒一言不.往常那麼精明干練的人,如今精神那麼萎靡,坐在那兒兩眼失神,也不知在想些什麼,他們這里爭論的這麼激烈,他坐在那兒卻一言不,仿佛這些事與他全無關系,以前能在爹爹面前一錘定音的可只有他呀,丁玉落心中不由一慘.

    大哥這一輩子算完了,這個家如果讓老二這個敗家子兒掌著,父親辛苦創下的這份家當早晚要敗光.無論如何,我得煞住他這股子威風

    丁承業此時就像一只斗雞般精神昂揚,以前大哥與父親討論大事時,哪有他置喙多嘴的份兒,可現在大哥卻只有一旁聽著的份兒,丁家這一輩兒,就他一個帶把兒的了,這就是本錢,丁承業底氣十足,要不是一向畏懼的老爹還坐在上面,簡直就要目空一切了.

    "爹,你可不能聽姐姐胡說,婦道人家,有甚麼見識?那丁浩到底有沒有這本事還很難說,你知道那些刁民都議論些什麼?說他上次高燒將死時神魂出竅,得了狐仙點化,你聽聽,你聽聽,子不語亂力亂神,咱們丁家能用這樣的人?西北民風剽悍,多有人利用神鬼之說蠱惑鄉民扯旗造反,占山為王的,如果咱們用了這麼個人物做大管事,官府會怎麼想?"

    丁玉落怒氣沖沖地道:"爹,我是丁家的人,此番廣原運糧,我不說苦,不求功,可是這丁浩的這份功勞,我一定要為他請.如果這樣的大功都被輕輕放下,以後還會有人為丁家效力麼?若再有災難臨時,只怕大廈未頃,猢猻盡散,還會有人與丁家同甘苦共患難麼?"

    丁承業冷笑道:"這像甚麼話,好像離了那個阿呆,咱們丁家就大難臨頭了似的,咱們丁家什麼時候淪落到倚靠一介家奴才能支撐的地步了?丁家有爹爹,有大哥,還有我,怎麼就差了一個低賤的下人?"

    "你簡直混帳透頂!"丁玉落氣得玉面飛紅,拍案而起.

    "你偏倚外人,是何居心?"丁承業翻著白眼,寸步不讓.

    "夠了!"丁庭訓"啪"地一拍桌子,怒喝道:"出去!"

    姐弟二人一齊住口,丁庭訓伸手一指,喝道:"在祖宗祠堂,大呼小叫的成何體統,你們兩個,統統給我出去!"

    丁玉落和丁承業互相看了一眼,齊齊冷哼一聲,大步向外走去.

    門"哐"地一聲關上了,丁庭訓籲了一口氣,默然半晌,他才看向一直坐在那兒,恍若一切與他全不相干的長子,疲憊地道:"承宗,你怎麼看?"

    丁承宗淡淡地道:"這……要看爹爹的意思."

    丁庭訓黯然道:"承宗,爹這不是在和你商量麼?爹知道……這一次你的創傷太重,可是……日子總要過下去,你得打起精神來啊.你二弟性情浮華,難成大器,就算以後你不能拋頭露面,也得你幕後把持,操著這舵,爹才放心得下呀,你若總是現在這副樣子,你讓爹如何是好?我已經老啦……宗兒,你是在怨恨爹爹麼?"

    丁庭宗淡淡一笑,輕聲道:"爹,我是丁家長子,這本來就是我該做的事.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如果我命中該有此劫,就算我在家老老實實坐著,房頂大風刮下片瓦來,一樣要了我的性命.兒子再混,又怎會對爹起了怨尤.我是說,如何安排那個丁浩,還是要看爹……對他……是什麼意思."

    丁承宗把"意思"兩字咬的很重,丁庭訓眉頭一擰,疑道:"宗兒,你到底在說甚麼?"

    丁承宗嘴角露出一絲無奈的苦笑,輕聲道:"爹,其實……知道丁浩真正身世的人並不少,他們只是不敢在你面前提起來而已.丁浩這個人,兒子不是很了解,可是兒子相信玉落,她既說此人有這樣的才能,那兒子便相信他是真的有這樣的本事.

    問題是,丁家是不是真的離不開他?不是!如果有了他,對咱丁家來說,是錦上添花,沒有他,咱丁家也不會就此沒落.他對丁家是有大功的,而且是解危倒懸的大功,持公而論,丁浩當賞.可是這賞要怎麼賞?可以給他千貫賞賜,可以給他三間瓦房,幾畝良田,也可以讓他在丁家做個大管事."

    他雙手扶著藤椅,脊背微微挺直起來,目光直視著丁庭訓,一字一句地道:"所以,一切都要看爹對他今後是什麼打算.爹要是想讓丁浩認祖歸宗,可以給他的何止是一個大管事?如果爹不想承認他是丁家人的身份,那麼……,他越是胸懷韜略,才智過人,丁家越是用他不得,絕不能……讓他沾惹半點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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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064章 母子


    整整一冬沒舍得吃的白面,從缸底掏出來烙成了一張張面香撲鼻的大餅,水靈靈的小蔥,熱氣騰騰的茶水,還有幾道葷素搭配,看著就十分可口的小菜都放在炕桌上.

    楊氏坐在炕上,喝光最後一口藥汁,把碗擱在炕沿上,看著對面丁浩狼吞虎咽地吃著她親手做的飯菜,笑道:"浩兒,菜好吃嗎?"

    "嗯!"丁浩咬了口大餅,一邊吃菜,一邊含糊不清地道:"好吃,說實話,這次跟著大小姐出去,苦是苦了,累也是累了,可是在吃食上,大小姐卻沒虧待了咱們,只要不是荒山僻嶺,那就一概是大魚大肉管夠.可是也真奇怪了,平時在家的時候,就是饞肉,可這天天大魚大肉了,卻怎麼吃也不香,就是喜歡娘做的菜."

    "呵呵,咳……你這孩子,現在也學會嘴甜了."

    楊氏輕輕揉著心口,展顏笑道:"你這孩子是真的出息了.你做的那些事呀,我都聽回來報信的人說過了,大家都說,你這次立了這麼大的功勞,老爺一定會給你個大管事的事兒做."

    楊氏越說越開心,她坐起來,盤起腿,笑著輕歎,悠然道:"我家浩兒出息了呀,等你做了大管事,這月例錢就多了,這些年娘口挪肚攢的,也給你攢出來些,嗯……等落了實信,娘就讓你李大娘幫著尋個合適的人家."

    "娘."聽到這里,丁浩放下了筷子,正色道:"娘,浩兒有些打算,本來想回頭再和你細說,娘既然提到了,那浩兒想跟你商議一下."

    "什麼事?"楊氏問.

    丁浩冷靜地道:"娘,我要離開丁家."

    "啊?"楊氏一驚,幾乎失手碰掉了炕沿的藥碗,連忙道:"你要離開丁家,離開丁家……你……要去哪兒?"

    丁浩沉靜地一笑:"天下之大,何處去不得?本來,兒也心中忐忑,可是這次出去,一番經曆,我已有了信心.別處不提,兒若去臨清縣謀個小吏,或去廣原,都不愁沒有生路,廣原防禦使程世雄程大人那里,兒也是借得上力的."

    楊氏不知道防禦使是什麼官,不過卻知道丁家這麼大的家業,也是靠為程世雄做事才置辦下的,兒子如果能有大出息,那是每一個母親的夢想,可是兒子畢竟一輩子沒離開過自己,她怎能割舍得下.

    沉吟半晌,她才依依地道:"兒呀,你有心出去闖蕩一番事業,娘不想攔你,可是……現在你立下這麼大的功勞,老爺是一定會重用你的,再到他人處從頭做起,合適嗎?你也不小了,娘還盼你早日娶妻生子,有個大孫子抱呢,你這一走……"

    "娘,兒要走,自然是要把你一起帶走的,怎會舍下娘親在這里?"

    楊氏一聽慌張起來,忙道:"兒啊,那是不可能的,娘是跟丁家簽了賣身契的,生是丁家的人,死是丁家的鬼,哪能說走就走."

    丁浩微笑道:"這個麼,讓兒子來想辦法,娘不必擔心……"

    他從懷里摸出一個纏得結實的袋囊,遞給楊氏,楊氏打開,看著花花綠綠的紙張發愣:"兒啊,這是甚麼?"

    "這是銀票,一共五百七十兩,能兌五百多貫呢,娘收著,咱們先把娘的病治好,至于以後的前程去路,有銀子墊底,也不至于流落無著."

    楊氏吃驚地問:"浩兒,你……你從哪兒弄來這麼多錢?"

    "娘,你放心吧,兒既不偷也不搶,這是兒為丁家辦事,疏通程將軍府的關系,采辦禮物的節余以及得到的賞賜,都是乾淨的."

    楊氏發了會怔,輕輕搖頭:"浩兒,娘年紀大了,身體又不好,如果隨著你奔波他方,怕是承受不起,那不是要拖累了你?再者說,這一輩子,我從來沒有想過離開丁家,你讓我走,我心里慌得上啊.浩兒,到了別處就比丁家莊強嗎?咱們母子在這兒生活了一輩子,如今有了這麼多錢,那就更好了,你在莊上置幢宅院,又做著丁家的管事,體體面面,娶妻生子,比什麼不強?"

    "娘,丁家再好,也是丁家的.我這個丁浩,與丁家雖然一筆寫不出兩個丁字來,卻不是一路人."

    楊氏默然不語,丁浩又道:"娘,出去闖蕩,確有風險,而且一定會吃不少苦,的確不如在這兒安逸,可是不管怎麼樣,只要闖蕩出一份事業,不管那事業大小,都是咱自己的.在丁家再如何效命,還不是為他人做嫁衣裳?"

    楊氏訥訥地道:"你這孩子,娘根本不明白你的想法.做丁家管事何等體面,多少人盼都盼不到呢,怎麼就成了寄人籬下了,你看雁管事,柳管事他們,哪個人不是置辦了自己的家業,過得殷實自在,體體面面?"

    "體面?"丁浩失笑:"在丁家看人眉高眼低的也叫體面麼?就算丁家這一輩子都不負我,錦衣玉食,生活無憂,兒最多也就像雁九一樣,別人面前是個爺,丁家人面前就是孫子.人家拿你當人你才是人,不拿你當人,那就連條狗都不如.娘,兒不想一輩子寄人籬下!"

    楊氏說不過他,惶措失神,語氣里已帶著些哀求的意味:"哪有……哪有那麼不堪的,你這孩子的心氣兒也忒高了些.浩兒啊,娘在這生活了一輩子,這兒就是娘的家.臨到老來,娘不想再離開,真的不想走,咱們真的就不能留下麼……"

    丁浩見她如此作難,心中微微一動:"她是老來戀家,還是舊奴戀主,亦或對那偽善的丁庭訓還是割舍不下?我倒要摸清了她的心思,才好對症下藥."

    便緩和了顏色,微笑道:"娘,你不必著急.這事兒還不急于一時,您回頭再好好想想.現在你的身子骨不太好,禁不起長途跋涉,咱們先找個好郎中,給你好生調理一下身子,等治好了病,咱們再做打算."

    丁浩出了趟遠門兒,才知道為什麼有些老農一輩子都不曾離開家門方圓十里.這時的交通實在是太糟糕了,就算他這副身板兒還算強壯,乘著大車行一天路都顛得幾乎全身骨頭散架,讓楊氏這樣身染沉疴的弱質女流強撐著奔波下去,只怕沒到廣原她就沒命了.古人常說什麼水土不服,很大原因倒是因累生疾,客死異鄉.

    如今母親拐不過這個彎兒來,丁浩便把這事暫且擱下,想著回頭再慢慢做她的工作.楊氏心里終究是向著自己的,只要她想通了其中的道理,還怕她不跟著自己離開?

    楊氏見兒子不再堅持,心中大感寬慰,連忙應承下來,暗暗想道:兒子大了,見識了外面的花花世界,這心也野了,赤手空拳的打天下,是那麼容易的?棄主之仆,再想尋個人家當差,可是沒人肯用的呀.當年老爺已有根基,尚且吃了那麼多苦,受了那麼多罪,上下打點,陪笑應承,一個不慎全部心血就可能盡付流水,這孩子,想的真是太簡單了.我得盡早兒托李大娘給兒子說門親,等有了稱心如意的媳婦兒,就能拴住浩兒的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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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065章 意難決


    丁家祠堂的議事廳內,如今只留下丁庭訓一個人徘徊,房中沒人的時候,他便卸下了所有的偽裝,原本挺得筆直的腰杆兒微微地彎了下來,腳下的步伐也有些無力.

    踽踽徘徊,繞行半晌,他才歎息一聲,無力地在椅上坐下,伸手去拿茶杯,這才發現茶水已經涼了.剛欲張口欲喚人來倒茶,可是他的手剛剛抬起,卻又垂了下去,將整個身子蜷進椅子,一臉的意態索然……

    那一年,也是一個冬天,自己的事業已經小有局面.臨近年關,進城送禮,陪賀押司飲酒,酩酊大醉歸來,一時情欲難遏,占了丫頭楊氏的身子.誰想就這一夕之歡,楊氏便珠胎暗結,唉,真是冤孽呀.

    那時他立業不久,正需借重夫人娘家之力,怎好年紀輕輕便納一妾.況且楊氏雖然清秀,卻非絕色佳人,若非酒醉,他斷不至冒著得罪夫人之險拖她上床,酒意一去便已後悔不迭,自得知她有了身孕,便軟硬兼施,讓她那把孩子打掉.

    誰知她卻堅決不肯,真是可笑,一個簽了死契的卑賤家奴,難道還妄想攀上枝頭當鳳凰?費盡了心機,總算把她調離了夫人身邊,把這事瞞了個嚴實,可是等到孩子生下來,風言***慢慢的還是傳開了.

    想來就是那賤人自己張揚出去的,不然怎會弄到整個丁家大院盡人皆知?想迫我就范?真是豈有此理!

    提心吊膽地過了兩年,風言***終于還是傳進夫人耳朵里了.那時夫人剛剛懷了承業,本來性情就有些喜怒無常,得知真相後跟他拗氣回了娘家,結果遇了匪患,就此陰陽兩隔…….要不是那賤人,我的夫人怎會慘死,這一切,都是拜你所賜啊!

    丁庭訓長長地吐了口氣,雖事過多年,至今想來心中猶自難消憤懣之意.

    如今該怎麼辦呢,恁心而論,那個丁浩若真如玉落所說,倒是一個守業的極佳人物,承宗已經廢了,承業那孩子……也不知幾時才能立事,如果讓他認祖歸宗……

    不可以啊……

    丁庭訓暗暗歎息了一聲:這麼多年為奴為仆,她母子真的心中沒有芥蒂?就算我豁出老臉來認了他,他也是庶子,萬萬沒有棄嫡子而就庶子的道理,他是不能繼承家業的,我已經有負結發之妻,決不能再負了她的兒子.可是這丁浩一旦大權在手,豈肯甘心為他人做事?野心如野草,一旦滋生,又失去控制,萬頃良田都要變了荒蕪……

    丁庭訓心意難決,徘徊不定,不禁又想到了這次運糧出岔的事情.他已經報了官,也請了商場上手眼通天的朋友幫著打聽,可是直到現在還不知那伙匪徒的來龍去脈.

    按承宗的說法,丁家是有內奸的.否則以他的小心和隨時改變的路線,強盜縱然提前盯上他們,要尾隨劫殺容易,要提前在去路上設下埋伏那也是斷斷不能的.可是這內奸……到現在一樣挖不出來.為了穩定人心,有內奸的事還不敢張揚開去,這可是梗在心頭的一根刺.

    丁家這一劫雖然熬過去了,卻是元氣大傷.不知多少富紳糧商盯著他的一舉一動,盼著丁家再出亂子,趁機取而代之.內憂外患,外賊內鬼,這種時候是不能再有什麼讓人指摘非議的地方的.丁浩在廣原將軍面前說得上話,留下他,也更有助于穩定丁家已經開始動搖的霸州首富地位,可他偏偏身份如此尷尬,我該怎麼安排才好呢?

    丁庭訓沉思良久,忽地站定身子,揚聲喚道:"來人!"

    房門一開,雁九跟只鼴鼠似的拱了進來,點頭哈腰地笑:"老爺,您吩咐……"

    丁庭訓淡淡地道:"老夫午睡之後,帶丁浩來見我."

    雁九一呆,隨即應承道:"是,老爺."

    丁庭訓舉步出了房門,雁九目光一閃,忙也趨身跟了上去……

    ※※※※※※※※※※※※※※※※※※※※※※※※※

    丁浩門外院里,一群丁府家人蹲在那兒曬著暖洋洋的太陽扯閑聊.

    "阿呆,你說說,那大將軍的劍法到底多厲害,聽說唐朝時候有許多劍仙,什麼空空兒,聶隱娘,紅線女……,程大將軍的劍術既然是大唐三絕之一,豈不是比那些甚麼劍仙還要高明?他也能飛天遁地麼?"

    丁浩笑道:"程大將軍的劍法的確是厲害的,像我這般的人物,恐怕百十人也不是他對手.可是飛天遁地卻不可能,那傳說中的空空兒,紅線女一類的劍俠劍仙,還不是為各地藩鎮大將軍們效力的?他們啊,只不過被後人傳來傳去,傳成了萬人敵,其實我看,百人敵也就是最厲害的了."

    "問那劍術作什麼,你們買得起劍,練得起劍麼?"

    臊豬兒上躥下跳,急不可耐,脹紅著臉道:"俺跟你們說,這次出去,俺才是大開眼界的人呢.吳家彩棚你們聽說過麼?咱們西北有名的瓦舍伎樓,嘿!他們的台柱子'一碗玉’,那可是掐一把都出水兒的大美人,她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臊豬兒還沒說完便笑的前仰後合,他本想賣個關子吊吊大家的胃口,可惜他的話說的語無倫次,鉤都沒放下來,你讓人家如何吊胃口?

    一眾家丁執役莫名其妙地瞪著他,終于有一個人伸手摸摸他的腦門,詫異地道:"沒發燒啊,我說臊豬兒,你別是中邪了吧?"

    大家正說笑不休的當口兒,雁九雁管事出現在他們面前,皮笑肉不笑地道:"阿呆,這次出去,你可風光的很呐."

    "九爺誇獎,丁浩不過是蜀中無大將,廖化做先鋒罷了.如果當時九爺在家,這事兒一定做得漂漂亮亮,比丁浩高明百倍."

    丁浩本來正蹲在地上跟幾個家丁聊著天,見他到了連忙站起答話.話是好話,臉上也是一副恭遜的表情,看不出什麼異樣,可是雁九就是覺得他的眼神里有一種譏誚輕蔑的神韻,于是臉色更加的沉郁.

    他哼了一聲,陰陽怪氣地道:"不管怎麼說,這回往廣原送糧,你可是風光無限啊.大小姐在老爺面前為你苦苦哀求,老爺開恩,決定午飯之後見你一面,到時你往後宅里去,聆聽老爺垂訓教誨."

    "丁玉落為我苦苦哀求,丁庭訓才肯賞臉一見?"丁浩心中騰地燃起了一把火,他咬了咬牙,強忍怒氣應道:"是,丁浩知道了."

    "嗯,午飯過後就去,莫讓老爺等你."雁九冷冷地交待了一句,便轉身走了.

    "浩兒,雁管事來過?"楊氏聽說了消息,扶著門框站在門口問道.楊浩連忙迎上去道:"娘,春寒寥峭,風也正大,你怎麼出來了,快回房歇著,莫要著了風寒."

    "嗯,娘這就回,雁管事來,是什麼事兒呀?"

    "沒什麼事,就是說老爺要見見我,要我午飯後去後院候著."

    楊氏聽了頓時激動起來:"老爺要見你?太好了,太好了,浩兒啊,你晌午吃過飯就去,可別讓老爺等你."

    "娘,我知道啦."

    "還有,在老爺面前說話,千萬要記得分寸,不該說的話別說,不該提的別提,老爺要是打賞,記得要謙遜辭讓……"

    丁浩苦笑,愛人的溫柔和老娘的嘮叼,都是讓男人無法招架的武器,他除了點頭應承還是點頭應承,完全無法在楊氏面前說個不字.

    "哎呀,你穿這身兒可不行,我得趕快給你找身新衣裳,你等著,可別亂走啊,小心誤了時辰."

    楊氏說著,急急地回了房,丁浩站在廊下,只能向著天上的太陽翻個無奈的白眼兒.

    不遠處,傳來臊豬兒嘎嘎的笑聲:"'一碗玉’啊,'一碗玉’你們都沒聽說過?土包子啊,你們真是一群土包子,哈哈哈……,俺跟你們說,俺可是開了眼界啦,那個腚啊,又白又圓,那個奶子,又圓又白,哎喲我的個親娘唷,哇……哈哈哈……"

    "這夯貨說什麼呢?"

    "誰知道,沒頭沒腦的."

    "出去一趟回來,話都說的顛三倒四了,不是撞邪了吧?"

    "未必,我看八成是發了豬瘟……"

    丁浩聽了忍不住"噗哧"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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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066章 各有胸懷


    丁府,三進九重的一個大院兒,第三進三套院落與丁浩的住處相距不過里許,但這里卻是他這輩子第一次走進來.

    不到這里,不知丁家富貴.這里牆上的每一塊磚,房上的每一片瓦,堂下的每一根立柱,腳下的每一方石,無不精雕細琢,巧用功夫,無論房舍建築,還是院落中的花木池石,錯落有致,盡顯大氣和雍容.

    內府侍婢蘭兒得了雁管事的吩咐,把他引進了後宅,走曲苑繞回廊,跨石橋穿小亭,直趨後宅最深處,最後停在一處肅穆華貴的院落.這里就連門扉,窗欞,都是用昂貴的金絲楠木打造的,花木疏朗,紅欄朱瓦,盡被圈在高高的院牆之內,看上去竟有一種侯門似海的感覺.

    "這位姐姐,老爺在哪里?"丁浩客氣地問了一句.

    蘭兒白了他一眼,眼中帶著鄙視和厭惡,不屑地道:"老爺剛剛午睡,你就在這兒候著吧.老爺醒了,自會有人喚你進去."說罷一拂衣袖揚長而去.

    丁浩一呆,旋即怒氣陡生,你既要午睡,喚來我做甚麼?

    他雙眉一振,轉身便走,隱在牆角暗處的一雙眼睛不由一亮,不料丁浩走到月亮門處卻忽地站住,只見他仰臉望天,嘴唇微動,也不知在喃喃自語些什麼,過了半晌,竟然轉過身來,一步步走回廊下,氣定神閑地住那兒一站,嘴角甚至還帶著一絲輕松的笑意.

    牆角那雙眼睛微微露出詫異之色,略一思忖,便悄悄地消失了.

    丁浩在廊下這一站就是一個多時辰,兩腳都站得酸了,就在這時,里面有人咳嗽了一聲,丁老爺起來了.

    丁庭訓一醒,在外屋侍候的丫環便端了痰盂茶盞進去,請老爺漱口更衣,一番忙碌,丁庭訓著衣出來,向丫環問道:"你去看看,那丁……丁浩來了麼?若是到了,喚他進來見我."

    "是!"那小婢應了一聲,打開房門一瞧,正見丁浩站在廊下,便抿嘴兒一笑,說道:"阿呆,老爺叫你進來呢."

    丁浩聽了吐口濁氣,舉步向門內走去.

    一進門,就見丁庭訓端端正正地坐在堂屋椅上,臉上平靜如水,可是一雙眼睛卻帶著些異樣的目光看著他,神情有些複雜.

    "丁浩……見過老爺!"丁浩遲疑了一下,舉步上前,向這個第一次正面面對,卻與自己這具身體有著父子血緣的丁家老爺叉手施禮.

    "罷了,站著回話."聲音平淡中帶著威嚴.

    "是!"丁浩往旁邊一立,不卑不亢,目不斜視.

    丁庭訓睃著他的舉動,眼角微微一跳,隨即便稍稍耷下,緩緩地說道:"丁浩啊,此次往廣原運糧,你一路出謀劃策,出力甚巨.大小姐已經把經過跟老夫說了,老夫很是欣慰."

    "老爺誇獎,這都是大小姐主持大局,丁浩奔走效力而已.若不是這許多年來,老爺經營西北,廣交人脈,也不會逢凶化吉,遇難呈祥."

    丁庭訓嘴角牽動了一下算是表示笑意:"你輔佐小姐有功,理應獎賞,不知你想要什麼樣的賞賜?若是想在丁家擔個差使,老夫就提拔你做個管事;若是你想自立門戶,那老夫就賜你千貫銀錢,再辟一處宅子,兩三畝地給你,兩者任選其一,不知……你要甚麼?"

    丁庭訓說完,不動聲色地看著丁浩.

    丁浩微微躬身,鎮定地道:"老爺,丁浩不要老爺賞的錢物,也不要老爺提拔的管事,丁浩只想向老爺求一樣東西."

    "喔?"丁庭訓捋著胡須的手停住,深深地注視了丁浩一眼,問道:"甚麼東西?"

    "家母的賣身契!"

    丁庭訓的腰板兒一下子挺了起來,隨即他便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又慢慢坐了回去:"楊氏的賣身契?嗯……你要她的賣身契,是何用意?"

    丁浩微躬的腰杆兒漸漸挺直,眉宇之間一片肅然:"丁浩想給母親掙一個清清白白的身份,以盡人子之道,如此而已,並無甚麼用意."

    在宋以前,家仆就是家奴,是家主的私有財產,雖然若是做出杖殺奴婢一類的事情官府仍要究辦,比如大唐著名的女冠名妓魚玄機打死了丫環,同樣也是重罪.不過除了殺傷人命這樣的大事,家主對奴仆的處置權非常廣泛.

    而且即便杖殺奴婢,一般也是大城大阜的官府才會去管,山野鄉村,大家大族只依宗法就可隨意處治犯了族規的人,更別提豪門大戶打死奴婢了.只要沒人告發,民不舉,官不究,官府才懶得計較.豪門大族在地方上的勢力如同土皇上,真要打死個奴婢,又有誰敢去告發?所以家奴實際上是連人身保障都沒有的.

    到了宋朝,朝廷已有明令頒布,聘用的奴仆,是傭而非奴.傭是職業,身份雖也低賤,卻和奴完全不同.傭比奴擁有更大的人身權利,可以合則來不合則去,只要你有本事,可以科舉,可以做官,並不計較你為仆的經曆.傭雖然還是和現代的受雇傭者無法相比,不過比起以前的家奴已是天壤之別.

    不過由于大宋剛剛立國不久,正處于新舊兩制的交替時期,因此奴與仆尚處于並存階段,還有許多大戶人家擁有大量的家奴.這些舊制遺留下的家奴,不受新律的保護,所以不要說平民,就是家仆,對家奴也有些輕鄙.奴,是屈辱低賤的身份,丁浩出于孝心,要為母親討回賣身契,這個理由倒也充份.

    丁庭訓目光閃爍,些許驚訝迅速斂去,仔細打量丁浩半晌,才淡淡地道:"老夫惜你本事,本有意許你一個管事的身份,你做了管事,自然擁有相當的權力,那時你母親縱然還是家奴身份,在這丁家莊里,又有誰敢小瞧了她去?何必為了一個虛名,放棄對你真正有幫助的東西?"

    "老爺,為人子的,哪有希望自己母親一世為奴的,丁浩不想做甚麼管事,只想換得母親的自由之身,這是做兒子的一片孝心,還請老爺成全.既然老爺說那只是一介虛名,那……便賜還家母的自由之身又有何妨."

    丁庭訓一雙渾濁卻不失精明的老眼深深地凝視著丁浩,丁浩神色從容,目光坦然,過了半晌,丁庭訓慢慢垂下眼簾,"呵呵"地笑了兩聲:"你記住,就算你立了再大的功勞,也是我丁府的一介家仆,做為家主,老夫要賞你,並不是跟你做生意,由得你討價還價.一個管事身份,一千貫錢外加一處宅子,你可任選其一,沒有第三個選擇."

    "丁浩只想要家母的賣身契!"

    丁庭訓眼皮一抬,兩道凌厲的目光從那雙略顯渾濁的老眼中迸射出來:"老夫決定了的事,丁家上下還從來沒有人敢拂逆我!"

    "老爺,丁浩不是拂逆你的命令."丁浩平靜地道:"我所要的並不多,僅僅是還家母一個平民的身份,這樣的要求不過份吧.老爺若是怕引起其他家奴的妄念,那麼……請老爺開出一個價碼來,丁浩願為母親贖身."

    丁庭訓雙眉一揚,不怒自威.丁浩毫不示弱,兩人目光交鋒良久,丁庭訓不怒反笑:"多少人想求我丁家一個管事都不可得,你卻避之不及,也是一個異數.你不要再與老夫相爭了,這樣吧,你娘有病在身,老夫便派你個相對輕松的差事,月例錢卻也不少,這樣你既有閑暇,也有余財可帶她進城看病,好生調養.咱們以半年為期,半年之後,如果你做事認真,頗有成就,老夫會考慮……把她的賣身契還給你,如何?"

    丁浩心里"砰"地一跳:"他非要留我半年是何用意?半年……半年之後,正是丁家向廣原交付大批糧草添充官倉的時間.估計程將軍也是那時發兵北伐,風云際會,倒不會誤了我的大事.現如今他不肯交出母親的賣身契,我也無法強求,再說母親身染沉疴,本來就不能遠行,她又是不想走的,我不妨與這老狐狸虛與委蛇,且把母親的身子調理好,再說服了她,半年之期一過,再來與他丁庭訓論個長短,那時他仍藉故拖延的話,就是他理虧在先,說不得我就要祭出程將軍來壓他一壓了."

    想到這里,丁浩追問道:"只以半年為期?"

    "不錯,就以半年之期."

    "好!既如此,丁浩就依老爺,咱們一言為定!"

    今日把思慮已久的決定說出來,丁浩的心里頓時輕松起來,他頭也不回地走出房門,抬頭看著院牆外湛藍天空的一朵白云,胸懷為之一暢:"半年之後,我就徹底離開丁家大院,從此海寬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了……"

    望著丁浩離去的背影,沉默許久,丁庭訓才喃喃地道:"想不到,你竟想永遠離開丁家,老夫還真是看輕了你.如此說來,半年之後,我倒不妨送你一份豐富的程儀.現在麼……老夫倒要瞧瞧,把一條嘎子魚扔進這趟渾水,能不能攆出那條深藏地底的泥里骨子(泥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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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067章 浩兒選妻


    丁家如今又多了一個大管事,這個大管事以前叫阿呆,現在自然沒有人這麼稱呼他,丁府其他的管事和一些有資曆的老人叫他丁浩,其他的年長者叫他丁管事,年輕人則不管比他長著幾歲還是小了幾歲,一律都叫他浩哥.

    浩哥的差使很雜,他是丁家解庫(當鋪)的盤庫巡察,需要不定時的巡察丁家開在霸州城里的幾家解庫,督查他們的經營,這樣的特權可不小,以前除了丁大少,丁二少,也就只有雁九才有這樣的權利,僅這一條看來,他就是丁府新貴了,一躍成為丁老太爺的心腹之人.

    此外,他還兼著丁府內宅的采買差使,管采買可是一項令人眼熱的肥差,後宅里的姑娘們,如今見了阿呆那是一口一個浩哥兒,叫的聲音甜甜的,膩膩的,就像發春的貓兒,叫人聽在耳里,好像撓在心上,偏又搔不得癢.

    如今又傳出風聲來,說是今年丁家放種糧的差使要交給丁浩主持.丁家每年春天都在丁家祠堂東牆外的角門房里設一個點兒,把優質糧種賒給佃戶,佃戶們畫押簽收,秋天從他們上繳的糧食中扣除糧種成本.

    統一采購,儲存優質糧種,春天分發給佃戶,是為了保證種植質量,免得秋後糧食欠收,佃戶受損,東家也沒有好處.再加上這糧種又是賒來的,遠比自己掏錢去買合適,所以佃戶們都愛用丁家的種糧,為了自己能多分一些糧種,能分一些好糧種,對掌管放糧種的管事,佃戶們都是極盡巴結之事的,如今這風聲一傳出來,丁浩不但是丁府新貴,而且儼然成為全村百姓眼里的紅人了.

    丁浩做事很認真,並不因為他已打定主意離開丁府而隨意敷衍.要麼不做,做就要做好,這是丁浩一貫的態度.同時,他也把丁家的這些事務當成是對自己的一種曆練.

    一法通,百法通,世間萬事都有相通之理,現在多些曆練,自己獨自闖蕩時,就能多一些經驗.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小事不懂得如何做好,那樣的人能做大事麼?所以他對自己負責的事情總是斟酌再三,盡量把手上的事情安排得井然有序,丁家大宅許多管事雖然眼紅妒嫉他的受寵,但是對他的老練也是暗暗點頭的.

    由于他的差使比較隨意和輕松,代表東家進城去解庫(當鋪)盤庫時或者采買日常用品時,他也時常帶上母親,請城里有名的郎中診治看病,開藥調理.不知是因為兒子的出息讓楊氏喜在眉梢,還是那些藥湯真的管用,楊氏的病漸漸有了起色,臉上也多了幾分正常的血色.

    楊氏的病有了起色,丁浩也就放下心來.這段時間,丁浩正忙,病情有了起色的楊氏更忙,忙著給兒子張羅個稱心如意的媳婦兒,只是丁浩整日在外奔波,對這些事兒還毫無察覺.

    此刻,楊氏和李氏老姐倆兒正盤膝坐在炕頭上,逐個品評著村里適嫁的姑娘.

    "李姐,你說老趙家那閨女怎麼樣啊?她在你身邊跟著做針線活的,你應該熟悉,我看這孩子挺老實的,話也不多,是個本份姑娘."

    "趙家那閨女……怕是不行,我給你說了,你可別給人家張揚出去."

    "嗨,我是那樣的人嗎,什麼事兒呀?"

    "趙家那閨女有腋臭的毛病,還挺嚴重.冬天還好點,夏天一出汗真熏得人喘不上氣兒來,要不她咋不大跟人說話呢,你不到跟前可聞不出來."

    "哦……,那算了,要不……劉家那閨女?嘖,就是歲數小了點,過了這個年才十一吧,那還是毛歲,就算定了親,至少也得兩年後才能圓房啊."

    李大姐沉吟道:"霍家那閨女咋樣?"

    "不行!"楊氏斷然道:"那閨女長得五大三粗,跟女張飛似的.上一回村西頭的那個潑皮高二調笑了她兩句,讓她幾巴掌就給扇溝里去了,看著嚇人.我家浩兒雖說不是什麼大戶人家的孩子,可那孩子……心氣兒有點高,霍家那閨女他一定看不上的."

    "哎呀,這適嫁的閨女不少,要找個合適的還難上了,你說這事兒……,其實要說合適,陳家那閨女就挺合適,人生的俊,手又巧,可她家多少也趁著百十畝地,是個小康人家.就算小浩兒如今有出息了,做了管事頭兒,只怕人家爹也是不會答應的."

    "李姐,開油坊的劉曉不是有個侄女兒?上回來丁家莊串門兒,我見過一面,聽說還沒許人的,今年剛十六吧,歲數正合適.長相雖不是特別出色,身段兒可順溜,而且聽說還是個認得字兒的."

    李大娘恍若未聞,楊氏道:"姐姐,我說的話你聽到沒有啊?"

    李大娘有些為難,慢吞吞地道:"妹子,咱們老姐倆這麼多年的交情,要是說點啥不中聽的,你可別見怪,雖說要娶媳婦的是你家浩兒,可你畢竟是他娘啊,婆婆是人家的家奴,這身份說出去不好聽,有點身份的人家……嫌棄呢……

    楊氏聽了臉色一黯,不作聲了.

    李大娘遲疑片刻,說道:"妹子,我倒是想起個人兒來,今早你家浩兒進城時還在村口遇見過她,我瞅你家浩兒看人家那眼神,就跟貓兒見了耗子似的,定是見了人家的俊俏模樣心里有些饞的,要是她的話,你家浩兒肯定喜歡,就是不知道你這當娘的是啥主意."

    楊氏一拍大腿道:"嗨,媳婦兒是給他找的,他要喜歡,我這當娘的有啥不喜歡.姐姐說的是誰家的孩子啊?"

    李大娘道:"就是董家那個守寡的羅冬兒,你覺得那孩子如何?"

    楊氏一聽李大娘的話就有些不樂意了:"李姐,那可不成,董家娘子是個心靈手巧,模樣俊俏的好閨女,可是……我家浩兒是童男子,她可是許過了人的,要擱以前,能娶她這樣的媳婦,那還是我家浩兒高攀了,可現在……我家浩兒大小是個管事,一個月光月例錢就有十六貫,怎麼不得娶個黃花閨女?"

    自古雖有貞女不更二夫的說法,但僅僅是有人提倡而已,並不似明清理學走火入魔後那般嚴重,女人夫死再嫁,亦或被休再嫁在當時一如現代一般尋常.卓文君不但再嫁而且跟男人私奔;蔡文姬嫁過三次,其中一個丈夫還是匈奴的左賢王;李清照再嫁不說,婚後沒多久還跟丈夫打起了財產官司,其行為在現在也算一樁街坊間的一樁奇聞了.

    她們在當時都是體面人家的大家閨秀,尚且可以如此,民間對婦人再嫁自然更持寬松和理解的態度.不過正如現代一般,一方是頭婚,一方是二婚,家長心里總是有些不樂意的,好像自己孩子吃了大虧.

    李大娘便道:"趙家閨女,霍家閨女,我就看不出她們哪兒比董家娘子更讓人喜歡.那初紅能指著過日子?我說妹子,你可別犯糊塗啊."

    她看看楊氏臉色,見她沒有動怒,又說:"冬兒這孩子性情乖巧,人生得俊俏,能操持家務,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是個安份守己過日子的人.要說,她也命苦,自小沒了爹娘,她那個舅舅,把她養大了本就是想貨物賣了的.董家那孩子是個病秧子,從小摟著藥罐子過日子,只要眼睛不瞎的,誰看不出他活不長?結果她舅舅收了人家的聘禮,就愣把那苦命的閨女給扔進了火坑……"

    楊氏摸挲著膝蓋沉默不語,李大娘苦口婆心地又勸:"冬兒那孩子許過人是不假,可是為人,品性,相貌都沒得挑,十里八鄉的有幾個閨女比得上她?要說過日子,這樣的媳婦兒你還不放心?你不是想拴住兒子的心嘛,如果娶個不可他意的閨女,只怕他更要往跑了.可要是冬兒這樣的小女子,那股子俊俏勁兒能甜進男人心里去,你還怕不能把浩兒的心拴在你家炕頭上?"

    楊氏有些意動,遲疑道:"你說……能成?"

    "嗨,有啥不成的,妹子啊,我說你就別猶豫了,冬兒那孩子,屁股又翹又結實,一看就是個能生兒子的體相,要是把她娶回來,我看明年春天,你就有大孫子抱啦."

    楊氏"噗哧"一聲笑了,仔細想想,那閨女除了許過人,還真是沒有一點可挑的.許過了人的就不是好女人了?她便半推半就地道:"那……要不說說去?就是不知道董家的同不同意."

    李大娘道:"她兒子已經死了,媳婦兒再嫁關她這做婆婆的屁事,我去說說,有些好處給她,還怕她不同意?"

    男方休妻,只要他本人同意,雙方父母同意,並經街坊作證,休書便可生效.如果女方要求自休,而男方不同意,則須由當地官府判決,但是官府一般是偏向男方的,除非十分充份的理由,否則不會批准.但是如果男方已死而女方要改嫁,雖也需要男方戶主代死者寫下正式的休書,可是男方戶主若強留寡居女子不使再嫁,那官府的判決則十有**是要尊重女方意見的,所以李大娘說的十分篤定,料那董氏不會拒絕.

    "好吧,那就麻煩姐姐去說和一番,這事兒若成了,你就是浩兒的大媒人,我是一定要好好謝謝你的."

    "嗨,看你說的,"李大娘一偏腿下了地,風風火火地道:"咱們姐倆兒是什麼關系,你家浩兒那也是我看著從小長大的,能給他說個稱心的媳婦兒,我也高興啊.哈哈,行了行了,你身子骨不大好,就別下地了.我先回去,下午我就跟董家的說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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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068章 采買


    快晌午的時候,丁浩帶著幾個人從城里回來了,今天進城按采購單子為內宅購置了一批家用之物,又去藥店給老娘抓了幾服藥,這才剛剛回來.

    采購需要了解市場價格,需要與行商坐賈打交道,侃侃生意,了解一下南北各地的特產,了解同一商品不同產地的質地和區別,這些經驗的積累對他大有益處,這種免費實習的機會丁浩怎能輕易放過,所以做的很賣力氣,看在外人眼里,倒似他對丁老爺的提拔感恩戴德,要在丁家死心踏地的干一輩子了.

    丁浩一進丁府,恰巧撞見李大娘從左跨院里出來,丁浩站住,跟她打了聲招呼:"大娘."

    "哦,是浩兒啊."李大娘笑盈盈地地道:"剛去看了你娘,這陣兒調理的不錯,眼看著氣色好起來了,我也就放心了.你這是剛從城里回來?"

    "是,去城里采買了些東西,我正要送去後宅."

    "哦,那你忙,你忙,呵呵,我還有事,也該回去了."說親的事八字還沒一撇,李大娘沒有說與他聽,笑著打聲招呼便走開了.丁浩讓臊豬兒幾個人抬著采買來的東西隨他往各處將所購之物一一交割清楚,最後來到後宅內眷們的住處.

    剛進內宅,老遠便有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叫他:"浩哥哥,人家的胭脂花粉可買回來麼?"

    "靠,還浩哥哥,你以為你是蓉兒啊.也不瞧瞧你那里撅外翻的厚嘴唇,性感過頭了吧你?"丁浩一聽聲音,眉頭便是一皺.

    來人就是丁浩頭次到內宅時,引他去見丁庭訓的那個蘭兒姑娘,其實蘭兒姑娘身材高挑,柳腰纖細,胸脯兒鼓騰騰的,小模樣其實並不差,只是嘴唇微微外翻,厚得有點離譜.丁浩對這個勢利女子打心眼里反感,所以看她的缺點也就無限放大,一瞧她那雙厚嘴唇,就恨不得一個旋風踢,立馬把她踢出自己的視線.

    丁浩愛搭不理地嗯了一聲道:"蘭姑娘要些甚麼,我也不甚了了,反正……采買單上所列之物我都置辦齊了,等蓮姑娘清點之後,蘭兒姑娘再取你要的東西不遲."

    蘭兒碰了個軟釘子,臉皮便有些臊紅.照理說,內院兒里的丫頭都是比較高傲的,被丁浩這麼一說,她縱不好當場翻臉也要調頭就走,可她居然不惱,也不知是不是因為丁浩如今是府上的紅人管事,她得罪不起,竟然乖乖答應一聲,向丁浩飛個媚眼兒,便像一只花家雀似的飛走了.

    不一會兒蓮姑娘就聞訊趕來了,蓮姑娘是上房管事丫頭,掌管著夫人,如夫人,以及上上下下侍婢丫環各種物品供應.她是個二十出頭的大姑娘,長得端莊文靜,斯文秀氣,因為是夫人面前得力的人,所以迄今也未放她出內宅尋個男人嫁了.

    蓮姑娘把丁浩帶進花廳,把上房采買的東西一一進行清點,有些比較特別的東西,丁浩還特意說明它們的來曆,背景.丁浩能言善辯,口齒伶俐,說起話來絕不是個惹人嫌的主兒,蓮姑娘頻頻點頭,對他顯然甚為滿意.

    待點收清楚,簽收畫押之後,丁浩又從懷里摸出一個小盒,向那蓮姑娘一亮,微微地笑了一笑.那只小盒一掏出來,一股品流極高的幽香便溢了出來,蓮姑娘眼睛一亮,隨即便矜持地道:"丁管事,這是甚麼,內宅采購的東西,好象都已經點收過了吧?"

    丁浩笑道:"呵呵,蓮姐姐,這次采買的東西多,我便跟店掌櫃的狠狠壓了壓價,省下來的錢,給姐姐買了一盒胭脂,這可是江南浣花坊特制的極品胭脂'九花玉露’,只要挑上一點兒撲臉,便要豔若桃花了."

    蓮姑娘接過胭脂,掀開蓋兒一看,只見鮮豔異常,甜香撲鼻,眼中便微微露出笑意,卻將胭脂遞還給他,搖頭歎道:"難為丁管事這番心意了.奴家都是老姑娘了,還用這些東西做什麼呢……"

    "時代不同啊,我那時代,許多二十歲的姑娘還是屁事不懂的黃毛丫頭呢.她卻已自憐自傷,閨怨幽幽了……"

    丁浩暗自苦笑,忙道:"這話怎麼說的,蓮姑娘貌美如花,看來只如十八許人,若再稍做打扮,便是二八妙齡,誰敢說蓮姑娘一個老字,那他真是不長眼睛了."

    "呵呵,偏你會哄人開心."

    蓮姑娘臉上這才露出笑意,盈盈地一瞥,帶出幾分歡喜.二十歲的姑娘,其實正是剛剛成熟,女人的風情才稍稍顯露,一個並非有意撩撥的眼神,便已透出十分的嫵媚了.

    "面既施粉,施之兩頰,濃者為酒暈,淺者為飛霞.塗之以唇,朱唇一點,桃花殷殷.俗話說寶劍贈英雄,紅粉贈佳人,這盒'九花玉露’送與蓮姑娘,祝蓮姑娘越活越年輕,今年二十,明年十八."

    丁浩見她歡喜,趁熱打鐵地把胭脂店老板的話原封不動地奉送給她,又說了一句絕對會讓她耳目一新的現代廣告詞,把個蓮姑娘喜得眉開眼笑,丁浩這便見好就收,起身告辭.

    與這位蓮姑娘攀上交情,就不怕蘭兒那種女子嚼他的舌根子.可是老姑娘看著文靜,那性兒其實卻是喜怒無常的,指不定哪句話犯了她的忌諱,那臉兒便酸下來.而且蓮姑娘在後宅許多伶俐的女子當中佼佼群雌,一躍成為夫人身邊最得寵的紅人,又豈是沒有心機的人?丁浩想跟她處好關系,卻絕不想跟這樣難應付的女子有進一步的什麼發展.

    蓮姑娘把胭脂攏在袖中,淺淺笑著送他出門.兩人一前一後剛出門兒,迎面就見一個體態曼妙的少*婦姍姍走來.

    這少*婦一頭烏油油的青絲高挽,上插一支蝴蝶狀的嵌翠玉的步搖.身穿一領淺紫色窄袖背子,內束魚尾裙,腳下一雙絲制梅花紋的輕靴,舉步而行時身正肩平,那清純秀美的模樣,宛如一朵冉冉浮于水面的淨蓮.

    丁浩一見連忙避讓一旁,躬身施禮,蓮姑娘亦襝衽施禮道:"少夫人……"

    來者正是丁家長媳陸湘舞.她止住步子,細聲問道:"丁管事,可是采買了東西回來?"

    "是."

    "哦.我要的東西可買著了?"

    "是,少夫人要的東西,已經置辦回來了,剛剛交給蓮姑娘."

    蓮姑娘忙上前一步道:"少夫人,您要的那部《妙法蓮華經》已經請回來了,奴婢正想一會兒給您送去呢.這部經書是開封大相國寺智深和尚以江南澄心堂的紙篆寫,乃是一部極難得的佛家寶卷,霸州城里的商家只進了這麼一部,丁管事得著信兒以後早早的下了定金,這才搶在許多人前面,把這部《蓮華經》請來了咱家."

    她收了丁浩好處,又被他奉承的開心,自然要為他美言一番.

    陸湘舞聽了,乜著杏眼瞟向丁浩,臉上便露出幾分欣然,謝道:"丁管事有心了."

    "少夫人不必客氣,這是丁浩份內之事."丁浩拱手笑了笑.想她年紀輕輕,索要佛經,必是因為丈夫傷重,為他祈福淨心,所以丁浩對她有幾分由衷的敬意,而且丁浩和丁大少爺丁承宗沒有什麼過節,這位少夫人又是一向不怎麼拋頭露面的,兩人不熟,這時見她斯文有禮,談吐客氣,丁浩便也恭敬以待.

    陸少夫人抿嘴嫣然,又複輕輕一歎,正欲舉步離開,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忽地響起:"喲嗬,這是哪位?原來是丁大管事呐,幾日不見,丁管事如今可是春風滿面呐……"

    丁浩無奈地歎了口氣,不用抬頭他就知道,必定是那個丁二少爺到了.果不其然,丁承業一步三搖,領著哈巴兒似的雁九,正慢悠悠地向他晃過來,主仆倆都是一臉的賤笑,可惜了他那張俊俏的面孔,愣是笑出了一副姥姥不親,舅舅不愛的賤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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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介:卡伊爾家族背負著千年積累地榮耀,榮耀背後是無盡地屈辱和掙紮.

    阿奎那一個穿越而來地靈魂,從小被灌輸了放眼一切地智慧,被他善良而智慧的母親在幼年賦予褻瀆交織著信仰的心靈,童年贈與力量與未知的種子.

    未來,有54塔羅使徒,等待他地是什麼?

    牽扯到神的誓言,且看主角如何天不斗我我斗天般為命運而掙紮吧!

    虛偽,狡詐,陰狠,一腔熱血的他剽竊神的信仰,捉弄整個帝國的貴族,于他,追求的,抗拒的到底是什麼?……

    他又會成為怎樣的人呢?

    是敬畏?是狂妄?亦或是謙卑呢?

    我心似大海,可傾覆所有,可包容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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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069章 密議


    "哎喲,原來嫂嫂也在這里,承業見過嫂嫂."丁承業大大咧咧上前,向陸湘舞長長一揖.

    "叔叔不必客氣,"

    陸湘舞小巧細白的額頭不經意地蹙了一蹙,款款退了一步,回身說道:"蓮兒,你把《蓮華經》送到我房里來……"說著向丁承業微微頷首,翠袖一拂,揚起一股幽幽芳香氣息,便輕盈地舉步離開.

    蓮姑娘連忙答應一聲,擔心地看了丁浩一眼,回身入房取了佛經,追著少夫人去了.

    丁承業瞥了一眼大嫂婀娜的身影,便轉向丁浩,不陰不陽地笑道:"阿呆啊,你小子還真是本事了喔,哄得我姐姐開心,又哄得老爺子開心,這眼看著跟串天猴兒似的,都要爬到小九兒頭上去了.小九兒……比起人家來,你可太不成器啊,你看看我姐姐調教的奴才,多有出息……"

    雁九諂笑道:"二少爺,怎麼能說是大小姐調教的好呢,這阿呆……原本不也就是一個給您趕車的嘛……"

    "哈哈哈哈……",丁承業張狂地笑了起來.

    丁浩見了這對主仆的丑態,只是微微一笑,毫不動怒.他並不想留在丁家,便也有了一顆平常心,任你辱我詬我,恰如清風拂蓮,根下有淨水,自不染塵埃.待兩人笑得夠了,丁浩一本正經地問道:"不知二少爺喚住在下,可有什麼吩咐麼?"

    "呃?"丁承業本想羞辱他一番,見了他這副平淡的模樣,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丁浩又是一笑:"今兒下午,就是給佃戶們放糧種的時候了.若是二少爺沒有什麼吩咐,那……在下告辭了."

    丁浩說完,微微拱手,不待回答便翩然而退.

    丁承業失措地道:"噯……你……",眼見丁浩已揚長而去,他把折扇往手心狠狠一拍,恨恨地道:"小人得志,如今也敢在本少爺面前如此囂張了.我呸,還不是我丁家一個奴才.小九兒,你給我想個法子,好好整治他一番."

    雁九道:"少爺,老爺如今對他倚重的很呢,如果少爺有意為難他,恐怕老爺那里要受責罵……"

    "怎麼,如今連你也怕了他不成?"

    雁九陰笑道:"怎麼會呢,老奴是說,要想整治他,最好的手段就是讓他做的事出幾個婁子,唯有如此,才能讓他失去老爺的歡心,那時要讓他滾蛋還不易如反掌?"

    "哦?你有什麼好辦法?"

    雁九正要說話,天空突然傳來一聲鷹的叫聲,雁九眯起眼睛往天上一看,只見一頭蒼鷹盡展雙翅,在湛藍如玉的天宇中翩然滑過,他的眸中不禁寒光一閃.立即俯身說道:"少爺,這事兒您得容老奴好好想想,總能想出一個兩全之計整治那個阿呆的.老爺交辦給老奴的一件事情,現下得先去辦了,等辦完了事情,老奴再來侍奉少爺."

    "去吧去吧",丁承業沒好氣地揮手,心中氣悶無比,仔細想想,終是憤懣難平:"沒有你小九兒幫忙,難道本少爺就整治不了那個奴才?嘁!嗯……讓他做的事捅幾個婁子,讓他做的事捅幾個婁子……唔……"

    丁承業把折扇在掌里輕拍了一陣,忽地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他攔住一個過路的家丁,吩咐道:"去,馬上把柳十一和楊夜給本少爺叫來."

    ※※※※※※※※※※※※※※※※※※※※※※※※※※

    村西頭是無邊的田地,這時剛剛開春,凍土才開始解凍,還不是種植季節,所以村西一片冷清,並不見半個行人.但是村西頭的土地廟下,這時卻有一個老乞丐,懷里抱著一個破碗,拖著一根打狗棍,偎在背後的矮牆下,懶洋洋地躺在稻草上曬太陽.

    雁九慢悠悠地走到村頭,背著手站在那兒,眺望著一望無垠的黑土地,仿佛信步散心的模樣,一眼也不往他那里瞧.

    捉虱子的老乞丐慢慢抬起頭,破氈帽下露出刀鋒似的一線目光,隨即又低了下去,低低叫了一聲:"大哥……"

    "你還有臉來見我!"

    雁九仍然看著遠處,淡淡地呵斥了一聲,平時總是微躬的腰杆兒慢慢挺拔了起來,聲音也陡現嚴厲,若不看他那張小丑似的老臉,只看背影的話,幾乎讓人以為丁老爺在訓斥自己的家奴.

    "大哥,我把事兒辦砸了."

    "豈止是辦砸了,你幾乎把我二十年來的心血毀于一旦!"

    老乞丐激動地道:"大哥,是我小瞧了那小畜牲,一時不慎,竟然被他射瞎了一只眼睛,幾乎痛暈過去,我的兄弟見我受傷,這才不顧我的吩咐,縱火焚糧,是以……"

    "住口!失敗就是失敗,找什麼遁詞.瞎了一只眼睛算得了甚麼,你向我訴苦?難道我這做哥哥的,這一輩子比你付出的少?"

    老乞丐的頭又低了下去,不再言語了.

    雁九負在身後的雙手忽地攥緊,激動地道:"當我聽到消息時,幾乎嚇得魂飛魄散,我以為這二十年來的苦全都白吃了,我在丁家苦心經營二十年的努力全都成了泡影.天可憐見,那個平常癡癡呆呆的小賤種不知怎地伶俐了起來,居然解了丁家的大難,幫了咱們的大忙,要不然……你百死莫贖其罪!"

    "大哥,我知錯了……"

    雁九冷哼一聲道:"知錯了你怎麼還不小心,居然扮成乞丐跑到這麼冷清的地方,豈不是更加招人懷疑?"

    老乞丐委曲地道:"大哥,我也不想啊.本來我想,瞎了一只眼,太過引人注意,所以染白了頭發胡子,又打扮成一個臭烘烘的老乞丐,總該沒人注意了吧.誰知道這附近的村莊不知道怎麼回事,對老乞丐都特別的熱心,總有人圍著我轉來轉去,害得我不敢露面,只好躲在這兒見你……"

    雁九想起丁浩說過的一個老乞丐教給他如何制做雪爬犁,以及吟詩難住陸大名士的事跡,臉頰不由抽搐了幾下,想來……那些村夫都妄想著自己兄弟是什麼江湖異人吧,這也算是誤打誤撞.

    他籲了口氣,怒氣稍斂,說道:"二哥,'繼嗣堂’是咱們盧氏祖先首倡建立的,大唐七宗五姓因此得以保全.可是咱們盧氏,最後卻落得個從七宗五姓中被除名的結果.要不是爹事先把咱們兄弟倆送出太原府,盧氏一脈已經絕了.咱們如今活著,就算是盧氏仍在麼?不,活著的,只是苟延殘喘的一個老奴,一個山賊而已.只有咱們風風光光,體體面面地活著,盧氏才算沒有亡.為了這個目的,我的計劃,一定要完成."

    宋時習俗,親兄弟之間,並不以兄,弟相稱,而皆稱哥,排行第幾就叫幾哥,雁九叫這老乞丐為二哥,難道他竟有個親兄弟?

    那個老乞丐聽了雁九悲憤莫名的話,霍地抬起頭來:"大哥,你的辦法真的管用麼,那要多少年才能達到我們的目的?我現在有幾百個為我效命的好漢,還認識許多三山五岳的英雄,莫不如以武力……"

    "癡心枉想!"雁九打斷了他的話.

    他眯起眼睛看著遠方,冷笑道:"當年你利用災荒,嘯聚數萬災民,自封順天大將軍,結果又能如何?烏合之眾,不敵官軍一戰.而七宗五姓共建的'繼嗣堂’,有多麼龐大的潛勢力你知道麼?逃離太原時,你才五歲,少不更事,你不知道……你永遠也想像不出,他們在整個天下擁有多麼龐大的潛勢力.大唐七宗五姓,當年可是擁有足以立一國亡一國的巨大力量啊,雖說如今勢微,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一陣風來,他不禁打個哆嗦:"其實……我從來沒有妄想憑著你我之力能將他們鏟除,如今就算是大宋的皇帝也沒有那個能耐把他們挖出來,何況我們.我想要的,只是讓咱們盧氏重新站起來而已.我們兄弟隱姓埋名這麼多年,為的就是這個目的,你不要急,快啦,快啦,雖然這一次我們沒有完全達到目的,不過……丁承宗廢了,我倒是又想出一個妥當的辦法,二十年的等待啊,終于盼到天亮啦……"

    老乞丐道:"大哥,那有什麼需要兄弟去做的?"

    雁九神情一肅,說道:"二哥,你不必急著回山寨去,我正有一件難心的事需要你去做."

    "你說……"

    "丁浩那個小賤種自廣原回來後,頗受丁庭訓那個老家伙青睞.那老狐狸,有什麼打算從不會跟人講的,我現在著實摸不清他的心思,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要讓那丁浩認祖歸宗,把丁家交給他打理.我們必須得加快行動了,免得雞飛蛋打一場空.你幫我弄一味藥回來……"

    雁九輕聲說出一個古怪的藥名,又道:"聽說這藥只有北朝的巫師才有,那邊正好你比較熟悉,你先去弄藥,這段時間里我再探探那頭老狐狸的口風,如果他真的有意扶丁浩上位,哼!那就借你的快刀,把他給我……"

    雁九豎掌如刀,輕輕向下一劈,那老乞丐會意,微微頷首,嘴角露出一絲狠厲的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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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070章 放種


    丁家放糧種,十里八鄉的丁家佃戶都趕了來,整個丁家莊人來人往,十分的熱鬧.糧種用不用丁家的,這是佃戶們自願的選擇,不過丁家的糧種顆粒飽滿,種子優良,而且儲藏得法,用丁家的糧種,收成比起自己購買或存下的糧種,一般要差一成,有時甚至差了兩成,而且丁家的糧種又是平價出售的,還可以秋後算賬,佃戶們當然願意用丁家提供的糧食種子.

    去年冬天,丁家在一夜之間備齊廣原城所需的糧草,一時忙中出錯,把儲種庫也打開了,由于莊上許多壯丁都抽去運糧,也無人顧及,待到發現,有些糧種受凍受潮起了黴變,所以現存的糧種恐怕已不能滿足所有佃戶的需求,故此得到信兒的佃戶們全都早早趕來,最早的天還沒亮就在放種站旁排起了長隊.而放糧種的時間是定在午後的,這時候丁主事還沒來呢,也真難為了這些莊戶人家.

    丁浩從後宅出來,回到自己住處,楊氏見兒子回來,連忙起來給他張羅些吃食,看著兒子吃飯,心中盡是滿意與歡喜.自己兒子眉清目秀,長得其實頗為耐看.如今舉手投足之間,更有一種很特別的感覺,嗯……這種特別的感覺,就像當年陪著小姐踏青,頭一次看到老爺時的感覺.那時老爺衣著寒酸,可是言談舉止的神情氣度,縱是許多世家公子都比不上,那是源自內心的自信帶來的一種力量.

    自己的兒子以前就是這副模樣,可以前咋就沒發現他身上這種感覺呢?楊氏越看越喜,想起羅冬兒那小鳥依人的俏模樣,配上自己兒子,還真是天生的一對.這樣一想,對羅冬兒嫁過人的些許芥蒂也就淡了.

    丁浩吃著東西,好奇地看了老娘一眼,打從一進屋,老娘就用一雙審視的眼睛上看下看,好象才認識他似的,這是怎麼了?

    "娘,你怎麼這麼看我,怎麼了?"

    "沒事沒事,自己兒子出息了,娘高興唄."楊氏呵呵地笑.

    丁浩搖搖頭,無奈地一笑:"出息?這就叫出息?我還覺得委曲呢.可老娘也沒錯,她這一輩子都生活在丁家大院里,看到的就是這麼大的一片天地,在丁家能做個管事,已經是人上人,大出息了,還能指望她想些甚麼?"

    吃過了飯,丁浩摞下飯碗陪母親聊了會天,直到臊豬兒趕來催促,才起身去放種站,聽說今日要放糧種,楊氏拉住兒子又是一番囑咐,丁浩應了,這才匆匆出了丁府.

    到了地方一看,丁浩不禁嚇了一跳,那些佃戶挑擔的,荷筐的,拖妻帶女的,蜿蜿蜒蜒排出二里地去,那長長的隊伍……真比長城還要長啊……,這樣壯觀的場面,丁浩只在火車站春運的時候見到過.

    臊豬兒推搡著那些擁擠的佃戶,挺胸腆肚,揚眉吐氣地叫:"閃開,閃開啦!不讓丁管事進去,你們站到天黑也領不到種子."

    佃戶們一聽,連忙閃開一條道路讓他們進去.到了里邊一看,佃戶頭兒楊夜和丁家外院管事柳十一正在那兒維持著秩序,一見丁浩來了連忙向他打聲招呼.

    "勞煩二位了,兩位管事辛苦."丁浩笑著還禮,丁浩對他們很客氣,一直很客氣,何持著一種"君子之交淡淡如水"的客氣.

    "丁管事這話咋說的,咱們都是為東家辦事嘛,理應相互提攜扶助.呵呵,隊都排得這麼長了,丁管事你看,咱們是不是現在就開倉放種啊."

    "成,二位管事稍候,我大略清點一下,咱們就開倉放種."

    "好好好,應該的,丁管事請."

    丁浩走進倉庫,只見一口口麻袋都摞在那兒,不禁眉頭一皺:"這里,一共是多少袋種子?有多少斤呐?"

    旁邊帳房先生急急翻出帳簿看了看,對他報了袋數和斤數,臊豬兒貼著他的耳朵小聲提醒道:"阿呆,咱們出來時大娘可囑咐過,每年放糧時管事,帳房,力工,都會層層克扣糧種,留作自家之用,卻說是分發時的損耗.今年糧種短缺的厲害,如果'損耗’的狠了,恐怕要有佃戶鬧事,叫你小心著點,你可不要忘了."

    丁浩笑笑,大聲問道:"這麼多種子,這麼多佃戶,得放到什麼時辰去啊?咱們安排了幾杆大秤放種?"

    那個帳房回道:"丁管事,一共安排了十二台大秤放糧."

    "嗯……這樣的話,還差不多."丁浩淡淡地說了一聲,繞著糧垛轉悠了幾圈,對臊豬兒小聲道:"聽清了麼?一共十二杆大秤同時放種,就算咱們兩個三頭六臂,也看不過來呀.這些人可都是柳管事,楊頭兒的親信,要是他們成心做手腳的話,你防得了?"

    臊豬兒訥訥道:"那咋整?依你這意思,咱不管了?要是他們連偷帶藏,真要是分不著糧種的佃戶鬧起事兒來,這黑鍋可是你背啊.人家偷驢咱拔撅,那不是傻了麼?怎麼也得盡力看顧,能看多少是多少唄."

    "呵呵……",丁浩在他肩頭捶了一記,笑道:"就這笨法兒?看是要看的,不過不用咱們倆跟大眼燈似的在那兒瞅著,我有個主意,保證出不了岔子.不就是分東西嘛,嘿嘿,這活兒我熟,保證人人服口服,誰也挑不出毛病來."

    丁浩說完霍地轉身,大步向倉庫外走去,臊豬兒詫然道:"你熟?你啥時候兒管過分東西來著?"

    丁浩出了倉庫,眼巴巴的佃戶們立時一陣騷動,丁浩四下一掃,相准了一個小半人高的大樹樁子,便走過去,站到樹樁子上面,攏起嘴巴高聲喊道:"各位鄉親,這次發放糧種,我是管事.大家都知道,去年冬上,丁家遭了一場大劫,儲藏的糧種也損毀了許多,今年發放的糧種,勢必不能做到家家戶戶全發到了.今兒是先到先得,按照各家承租的地畝數來計算,想多領那是不成的,不過要是發到誰那里種子發光了,你也別怨天尤人."

    佃戶們靜了一下,然後哄地一下便開始議論紛紛,有些原來並不知道糧種不足的人尤其顯得激動,排在前邊的人欣喜若狂,來得晚的人提心吊膽,七嘴八舌,說什麼的都有.

    隊伍里的騷動持續了很久,丁浩負手站在樹樁上始終一言不發,下面的議論終于漸漸平息下來,一個老農提高嗓門喊道:"丁管事,做什麼事都得有個先來後到,要是糧種發到我這兒就沒了,我沒話說.可是,糧種已經不足了,你們可不能昧著良心再克扣咱們啊,咱們這些靠天吃飯,靠地活命的莊稼漢不容易啊."

    丁浩等的就是這句話,他微笑起來,提高嗓門喊道:"這位老伯放心,今日發放糧種,我丁浩盡管不能讓所有的父老都滿意而歸,但是今兒我就立下一個發放糧種的章程,保證讓所有的鄉親,不管分沒分到,人人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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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071章 透明化管理


    丁浩說完回頭大喝一聲:"來人啊,把所有的糧種全都搬出來."

    柳十一看著他,困惑地眨眨眼睛:"丁管事,你這是何意,咱們發糧種,都是發完一袋再取一袋,現在都搬出來堆在那兒,一會過秤,開包,不是又要費一回事."

    "柳管事,我這麼做自有我的道理,一會兒,我會說給大家聽的."丁浩笑嘻嘻地說完,向那些家丁執役們冷喝一聲道:"我的話沒聽到麼,還不往外搬!"

    那些人互相看看,終于魚貫而入,一袋袋的往外扛糧種袋子.

    丁浩向排隊的佃戶們抱拳說道:"大家聽好了,糧種全部在這里,一共有多少,盤庫的時候丁老爺是親自看過的,帳上有總數兒.一會兒,我就逐袋過秤,糧種總數對上了,就開始發放.各位有信不過的,可以進屋去看看,瞧瞧還有沒有一粒種子沒搬出來.

    發放種子的時候,丁某會在那邊,看到沒有,就是那棵大槐樹下面,立一杆公平秤.啥叫公平秤?就是在那兒設一杆秤,各位領了糧種,自己去那兒複秤一遍,如果連秤也不會用的,可以找你信得過的人幫著你稱量,重量對不上的話,你立馬來找我,丁某給你撐腰."

    這法兒新鮮,大家伙兒還從來沒聽說過什麼公平秤,底下的鄉民議論紛紛,都覺得這法兒公道,不禁喜形于色.

    丁浩又道:"你們領的糧食和帳簿上你們簽字畫押的數對上了,那我這總糧種數也就會一克不差了.這叫公平,公正,公開!大家同意嗎?"

    長長的隊伍***起來,漸漸彙聚成一陣歡呼:"同意!同意!丁管事做事公正,我們服!"

    丁家大院的膳房離這邊比較近,劉鳴劉管事正在廚房料理一個羊頭,聽見外面呼喊的動靜拎著把菜刀就顛兒顛兒地跑出來了.每年放糧種總有打架斗毆的,他還以為這剛開始發放糧種外面就打起了群架.等他出來逛了一圈兒,只見秩序井然,人人心平氣和,不禁嘖嘖稱奇.待聽明白了丁浩的法子,劉管事不禁大為歎服,回去便跟自己渾家講:"俊妮兒,你說人家那心眼是咋整的呢?原來蠢笨的一個人,現在就愣成了人精,估摸著,真是狐仙幫他通了心竅兒."

    劉管事的婆娘胡俊妮,本是內宅上房的丫頭,如今已經有了身孕,丁夫人體恤,派給她的差使都比較輕閑,聽丈夫說明了經過,胡俊妮往內宅閑逛時便把這事順口說給人聽,一時倒引得許多閑著沒事的丁府下人跑出來看熱鬧.

    柳十一,楊夜得了丁承業的吩咐,本來是要趁這機會整治一下丁浩的.眼看著丁承宗這一房是完了,丁家將來的當家主事必是丁二無疑,他們正想巴結巴結這位未來的主子,是以摩拳擦掌,只想制造些事端出來,誰知丁浩卻弄了這麼一手.

    一時間,柳十一,楊夜,連著十幾個帳房先生,幾十個執役家人,全都面面相覷沒了主意,丁浩根本不需要坐在那兒監督他們放種,就絕對不虞任何人敢動手腳.幾百上千雙眼睛在那兒看著,旁邊大槐樹下再設一杆公平秤,這要如何做手腳?

    丁浩一開始還前前後後的轉悠一陣,管理一下發放糧種的秩序.到後來,干脆懶洋洋地打個哈欠,跑到屋里枕著那些空麻袋片子睡起了大頭覺……,把個柳十一和楊夜恨得牙癢癢的,偏就毫無辦法.

    丁浩這一覺睡得實誠,眼看日色西斜,他才朦朧醒來.一睜眼,恰聽見屋外傳來爭吵的聲音,丁浩心中納悶兒,這個法子放糧,佃戶們是不會有意見的,而那些家丁執役們在眾目睽睽之下,也斷不敢假公濟私,怎麼還有人吵架?

    丁浩連忙爬起來,拍拍衣裳走了出去.

    碼得高高的糧種垛子已經發空了,柳十一,楊夜一班人正悻悻然的收拾著遍地狼藉.只有一杆大秤前邊還站著零零星星幾個人,頭前一個,是個月白衣裳的女子,素衣如雪,青帕包頭,站在土拉巴嘰的幾個莊戶大漢當中,俏生生水靈靈的就像清晨竹葉上的一滴露水.

    "羅冬兒?"

    丁浩連忙走過去,往大簸箕里一瞅,剩的糧食種子大概只夠種五畝地的了.

    丁浩問道:"怎麼了,為了什麼事爭吵?"

    跟著他發糧種,自己沒撈著什麼便宜,那幾個發放糧種的家丁和帳房對他便有些冷淡,一個帳房站起來道:"遵丁管事吩咐,佃戶們排隊發放糧種,這董家娘子可是插了隊的,如果把糧種發放給她,恐怕其他的佃戶要生事端."

    "嗯?"丁浩眉頭不由一皺.

    "我沒有,浩哥兒……,丁管事,奴家沒有插隊."羅冬兒一張清清秀秀的臉蛋漲紅起來,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里含著一抹委屈和執拗:"方才劉伯要我幫他稱稱糧種的份量,奴家就離開了一陣兒,事先跟後面的都說好了的."

    後邊那男子一張猢猻臉,得意洋洋地笑道:"喂喂喂,董家小娘子,你可不要胡亂講話,俺一直在這兒排得好好的,你什麼時候站到俺前面去了,俺可不知道啊."

    一旁有個老蒼頭兒連忙道:"丁管事,董家娘子沒有說謊,這不,發到這陣兒,人快走*光了,我眼睛花,認不清秤,就讓小娘子幫著秤秤種子份量,她是一片好心,要是為這耽擱了人家,老漢這心里可過意不去."

    那猢猻臉的男子把眼一翻道:"俺說劉老漢,你都這麼大歲數了,怎麼還長了一副花花腸子呢,瞧人家小娘子長得俊俏,就這麼幫她說話.你過意不去?你過意不去把你的糧種給她呀,說不定人家感激不盡,這就以身相許了,你這老光棍討這麼個花不溜丟的年輕媳婦兒,美不死你."

    "你……你這人……,高二,你說話可不能昧良心."晶瑩的淚花兒在眼里打轉兒,羅冬兒氣得身子都哆嗦起來.

    "別吵別吵,都是街坊鄰居的住著,就為這麼點糧種口出惡言,值當的?"丁浩無奈地說了一句,可是看看那一排剩下的佃戶們眼巴巴的目光,心中知道,對他們來說,為了這點糧食種子,還真是值當的.

    丁浩想了想,對羅冬兒問道:"你家里……種著幾畝地?"

    "十二畝."羅冬兒趕緊答應一聲,會說話的大眼睛里露出一絲喜色,她聽出丁浩這是要幫著她說話了.

    丁浩本想實在不想給倆人分分,一聽光是她家就種著十二畝田,剩下這些糧種全給她都嫌不足,只好對那帳房先生吩咐道:"既有人作證,這糧種就分給董家娘子吧."

    高二一聽叫道:"丁管事,你這樣分俺可不服.她有人證,俺也有人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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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072章 與卿同行


    "哦?"丁浩又轉回身來:"你也有人證?是哪個?"

    "俺大哥高大,俺大哥可以為俺作證,喏,就是秤糧種的那個."

    丁浩一扭頭,坐在大簸箕旁邊的那個漢子果然與高二有七分相似,只是身材瘦削,尖嘴猴腮,實在看不出高大在哪兒.

    一見丁浩看他,高大把脖子一梗,理直氣壯地說道:"昂,丁管事,俺可以給俺兄弟做證,剛才俺可沒看見董家小娘子站他前邊."

    丁浩心中已經全明白了,他看看高大,又看看高二,啼笑皆非地問道:"高二啊,令堂莫非是令尊表姐?"

    高二奇道:"咦,你怎麼知道?"

    "我……"

    丁浩咽了口唾沫,干笑道:"隨便猜猜.高二啊,你親哥哥管著分發糧種,他說的話能做的了數麼?我告訴你,就算舉告到官府的案子,你這樣的至親做的證詞都是不管用的.後面的諸位鄉親,勞煩大家做個人證,不知方才董家娘子和高二,哪個是站在前面的?"

    高大高二,本是村里的一對潑皮,那些站在後面的莊稼漢自知丁家的糧種他們是分不到了,要他們幫著高二說假話固然不肯,可要他們幫著羅冬兒,得罪這對潑皮,他們也不免猶豫.

    丁浩問了兩遍,羅冬兒在一旁眼巴巴地看著,用乞求的目光看著那些佃戶,可那些人都移開了目光,沒一個肯幫她做證的,一旁劉老漢氣得連連跺腳,局促不安地直向羅冬兒道歉.什麼公義,在他們心里,幫親不幫理是很正常的,既然和雙方都沒啥關系,哪有隨便得罪人的道理.

    丁浩問了兩遍,見那些佃戶都裝聾作啞,便輕輕一笑,說道:"好,沒人看見是吧?成,那本管事就來自己決斷.把剩下的糧種秤秤份量,登記畫押,都給董家娘子吧."

    高二聽了又叫起了撞天屈:"丁管事,她有人證,俺也有人證啊,親大哥怎麼就不能做證人了,俺不服!

    丁浩笑嘻嘻地道:"如今我還不需要你服.既然你們都有人證,這糧種歸誰,那就我說了算!"

    "憑甚麼?"

    "就憑我是管事!"

    丁浩把袖子一拂,冷聲說道:"豬兒,幫著董家娘子把糧種盛起來.大家伙兒收拾收拾,早點回去歇了吧."

    "你……"高二大怒,可他敢嘲諷劉老漢,對丁浩卻不敢那麼放肆,只得咽下一口惡氣,眼巴巴地看著臊豬兒把簸箕里剩下的糧種都裝進了羅冬兒的口袋.

    "丁管事,真謝……謝謝你了……"羅冬兒撲閃著一對大眼睛,感激地對丁浩說.

    "謝啥,天色將晚,你快回去吧."

    "噯!"羅冬兒脆生生地應了一聲,待秤完了重量,畫了押,便背起糧袋往回走,那高二依依不舍,抹抹拾拾地跟在她後面.

    丁浩見了覺得有些不妥,這高二本是村里的一個潑皮,他不敢跟自己叫板,未必便不敢強搶羅冬兒的糧種,羅冬兒是個自小受氣的女子,性情懦弱,嫁過門不到半年,她那小她幾歲的病丈夫便一命嗚呼,聽說因此她極不受婆婆待見,平日里非打即罵,這要是糧種被搶,回家必然又是一番責罰.

    想到這里,丁浩對臊豬兒囑咐幾句,便快步追了上去:"董家娘子,且慢走……"

    羅冬兒回頭見丁浩追來,不解地道:"丁管事,怎麼了?"

    "沒啥,糧種已經發完了,左右無事,我幫你把糧種送回去吧."

    丁浩不由分說,從她肩上接過那沉甸甸的大半口袋糧種搭在自己肩上,拇指向後一挑,小聲笑道:"那個高二跟著你走呢,我怕那混球起了壞心,還是幫你送回家好些."

    "喔……",糧袋已被搶走,羅冬兒紅著臉,有些手足無措地跟在丁浩後面,不好意思地回頭一看,那高二已恨恨地站住了腳步.

    羅冬兒忙快步跟上,很是過意不去地道:"丁管事,還是奴家自己背著吧,你把糧種斷給了奴家,奴家已經很是過意不去了."

    丁浩扭頭看看她那不堪一握的小蠻腰,風擺柳枝似的苗條身段,笑道:"算了吧,這點東西我還背得起,快走吧."

    羅冬兒挽了挽鬢邊的發絲,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跟在他的背後.

    "董家娘子,你家里就你跟婆婆兩口人吧?十五畝地……種得過來嗎?"

    "還成",羅冬兒怯生生地答道:"婆婆娘家的壯勞力不少,五個兄長,三個兄弟,如今都有一大家子人,婆婆家的大哥還有一頭牛,農忙的時候大家伙兒過來幫襯一下,這種地,收割的事也就忙完了."

    "話是那麼說,畢竟各自分家另過,除蟲鋤草,打糧下種這些活,可也真夠你累的了."

    "那有啥,"羅冬兒抿嘴一笑:"莊戶人家,一輩子不就是跟地打交道麼,我倒不覺得辛苦,只盼能多種幾畝地,家里能好過一些."

    "其實……你的女紅手藝出了名的好,丁家的針娘月例錢可不少,你咋不去丁家做活呢,總比下地輕閑啊."

    "婆婆不允的."羅冬兒掠掠發絲,有些不自在地道:"以前李大娘找過我的,可婆婆說……嗯……婦道人家獨自支撐門戶,拋頭露面不太……"

    羅冬兒吞吞吐吐,丁浩卻已聽得明白,想不到這董家老婆子家教頗嚴.

    羅冬兒說到這兒,幽幽地歎了口氣,說道:"奴家是外村嫁過來的媳婦,男人又不在了,平時出門,就總受人欺負.有點什麼風言***傳回家里,婆婆又要責罰.只有丁管事你,已經不是第一次幫奴家解圍了,奴家真不知該怎麼謝你才好."

    "呵呵,些許小事,有什麼好謝的.不要總叫什麼丁管事,我聽著別扭呢,你還是叫我浩哥兒就是了."

    "嗯……,奴家……奴家也覺著別扭呢……"羅冬兒抿嘴一笑.

    眼看到了董家門口,羅冬兒生怕自己婆婆看見有男人幫她背著東西回來,少不得又要打罵一番,連忙搶上兩步,說道:"多謝浩哥兒,我家已經到了,我自己背回去就好,真是麻煩你了."

    丁浩嗯了一聲,剛想把口袋交給她,就聽"咣當"一聲,董家的大門一下子被推開了,一個婦人踉蹌幾步,從門里閃了出來,下台階的時候險些沒有摔倒.丁浩定睛一看,不由奇道:"李大娘?"

    隨即就見一個淡綠衫子石榴裙的婦人拿了根褪了毛的撣子從里邊搶出來,張嘴便罵:"我董家的事兒什麼時候輪到你姓李的來指手劃腳?你也不去打聽打聽,竟來打老娘的主意.老娘是個不帶頭巾的男子漢,叮叮當當響的婆娘.拳頭上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馬,左鄰右舍的你打聽打聽,老娘我頂天立地,守寡十四年,堂堂正正,清清白白,誰不誇我一聲好兒,你使倆銀錢兒就想勸我董家的女人改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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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073章 刁婆婆


    這女人一張嘴跟機關槍似的,罵完了叉腰顧盼,雙眼棱光四射,從骨子里便透出一股刁蠻.

    這女人就是董氏,三十四五歲年紀,一雙丹鳳眼,薄嘴唇高顴骨,雖然看著有些刁蠻嘴臉,可是模樣長得還真不錯,一頭烏油油的青絲盤著墮馬髻,鬢邊還插著一朵絹制的海棠花,徐娘半老,風韻猶存.

    丁浩心中納悶兒:"莫非李大娘要勸這董氏改嫁?李大娘什麼時候兼了媒婆的差使了.不過這董氏也真是的,你不答應就算了,用得著這麼大呼小叫的?人家拉你去賣身是怎麼著?這咋咋乎乎的,生怕人家不知道你董家的貞烈清白?"

    丁浩與李大娘親近,瞧她作派自然不滿,他正欲上前扶住李大娘問個明白,羅冬兒已站定身子怯怯地喚了一聲:"婆婆……"

    董氏扭頭看見了她,再一瞧她旁邊的阿呆,背著可不就是自家的糧口袋,那股心火兒騰地一下就躥了起來,她二話不說,沖上去揮手便是一撣子,羅冬兒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抬手去擋,"嗖"地一聲響,雞毛撣子抽在手臂上,痛得她"哎喲"一聲叫,嫩柳枝兒似的身子攸地一顫,手上便是一道血檁子.

    "你這不知羞恥的小娼婦,克死自己丈夫的喪門星,吃我董家的穿我董家的,卻一門心思的巴望著找個野漢子.這邊剛剛有人給你提親,那邊你就把人領上門兒來了,欺負我董家就我這一個寡老婆子,治不了你這個賤婦麼."

    董氏不由分說就是一頓打,打得羅冬兒連連後退,每挨一記抽,身子都疼得一哆嗦,她忍著淚,委曲地分辯道:"婆婆這是說哪里話來,媳婦兒去領糧種,這才剛剛回來,丁管事好心送我一程,哪里就做出有辱門風的事兒來了?"

    董氏更是大怒,邊打邊罵道:"你還敢頂嘴?籬笆紮的緊,野狗不進門兒.若不是你這賤婦動了春心,在外面勾三搭四的,人家怎會巴巴的跑上門來給你說親,這世上事怎麼就那麼巧?這邊剛為你提親,那邊人家爺們就開始買好,幫你送糧回家,你欺負我這孤寡婆子短見識麼?"

    四下街坊鄰居們聞訊開始湊上來,董氏見了罵的更狠,抽得也更狠,她把牙根咬著,手中的雞毛撣子沒頭沒臉的往下抽,羅冬兒用手護住頭面,被她一頓痛打,既不敢返抗,也不敢逃走,只是嚶嚶哭泣.

    "夠了!"丁浩再也看不下去了,他把糧袋一扔,劈手奪過董氏手中的撣子,"咔嚓"一下就折為兩斷,猛地跨前一步,攔在了羅冬兒前面,二目圓睜,大喝一聲道:"你算個甚麼東西!人來瘋似吧?"

    董氏曉得他如今是丁府的管事,可不敢正面得罪他,方才指桑罵槐的,也只敢拿媳婦兒撒氣,如今見他怒氣沖沖地奪去自己的撣子,不禁嚇了一跳,只當他要動手打人,慌忙退了一步,不料退得急了,腳後跟一絆,一跤摔坐到地上.董氏干脆把雙腿一盤,坐在地上拍著地面號嚎大哭起來:"大家看呐,都來看看呐,丁家的管事爺上門欺負我這孤寡老婆子啊……"

    丁浩被這撒潑婦人氣的不行,可是人家打自己媳婦兒,外人還真不能隨便插手,否則這趟水只能越攪越渾,眼見這婆娘撒起了潑,四下果然有些街坊聞聲走出來,只是見他在這兒,那些街坊大多是靠丁家吃飯的,不敢湊近了來,都在遠處竊竊私語,便把手中撣子一丟,走到李大娘身邊,低聲問道:"大娘,這是咋回事兒?"

    李大娘氣的臉色鐵青,說道:"老身本是好心,上門為你和董小娘子說個親……"

    一旁正手足無措的羅冬兒聽了這句話"啊"地一聲驚呼,一抬頭正與丁浩望過來的目光對上,那張俏臉騰地一下臊得通紅.

    李大娘憤憤地道:"本想著這是一樁好事,要是成了,你們這兩個孩子的終身就都有了著落.哪知道這董氏如此刁蠻,人家冬兒是嫁給她兒子,可不是賣給他們董家了,憑什麼就當奴婢一樣使喚著,許不許人都由得她定.你看她那撒潑裝瘋的樣兒."

    丁浩這才明白其中緣由,扭頭一看漲紅著臉蛋不敢抬頭看他的羅冬兒,才十六七的小姑娘,清清秀秀的模樣,剛抽條的柳枝兒一般柔嫩的身段兒,頸上,手上都有血痕,也不知身上還被抽了多少記,不由得心頭一跳.

    他不敢多想,當著這麼多街坊鄰居的面兒,更不敢和她多說什麼,便徑直走到董氏面前.董氏雖說又哭又叫的直嚷丁大管事欺負人,可是丁浩步履沉穩地走到她身邊,她還真怕丁浩抬手揍她,不禁瑟縮了一下,眨巴著始終不曾掉下一滴眼淚的眼睛看著丁浩.

    丁浩心中怒火翻騰,臉上卻顯得愈發平靜,他慢慢哈下腰去,雙手扶著膝蓋,看著董氏那張刁橫中透著狡獪的眼睛,笑了笑,道:"董氏,今兒發糧種,排到你家媳婦兒只剩下一些庫底子,我就都給她了.看她身子單薄,怕是背不動這麼重的糧食,大家鄉里鄉親,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怎好意思不幫一把?這就幫她背回來了.青天白日,走在大街上,總不會有什麼苟且之事吧?你就想得那麼齷齪?"

    他的微笑顯得似有所恃,懾得董氏不敢發作.丁浩又道:"我這剛到,就看見你拿著撣子把李大娘給趕出來,李大娘對誰說話都和氣兒,這麼大歲數,都沒跟人紅過幾回臉,她就算上門說親,總不是拿著刀子上門搶親吧,至于麼你,你不同意說不同意,還這樣凶巴巴的把人趕出來?這麼張揚是何居心?你正不正經不張揚出來怕人家不知道?"

    丁浩連損帶挖苦地道:"趕出來也就趕出來了,你這又指桑罵槐的打著媳婦兒,罵著我丁浩,您比我長著整一輩兒呢,晚輩好心幫忙往你家里送糧種,無憑無據的你這往地上一坐就開始撒潑弄癡的罵起人來,你也不嫌丟人?"

    四下傳來街坊們的一陣竊笑,董氏面紅耳赤,吱吱唔唔,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董氏,你是貞節烈婦,那怎麼不把耳朵剪掉明志守寡啊?那怎麼不把你家的大門封死,讓親戚朋友的從狗洞里給你遞吃的以示決絕啊?你干脆用裙子把頭一蒙,跳了井不是更顯得你貞烈嗎?這可都是古代烈女的榜樣啊.你何必穿紅戴綠,頭上簪花的?"

    "你……我……"董氏吱吱唔唔的不知說什麼好了,換個人來,可能真怕這婦人受不得激,去尋死覓活的鬧出人命.可是丁浩在基層工作時,鄰里矛盾不知處理過多少,這種咋咋呼呼的女人見多了,這個女人根本就是一個潑婦,你不比她更狠,根本就震不住她.

    丁浩見她軟了,冷笑道:"你婆媳孤寡,相依為命,的確不容易.可是推己及人,你也該想想你媳婦兒,她也不容易,你用不著這麼刻薄吧?落個刁蠻狠毒的名聲就好聽?得,這是你自己家的事兒,我管不著,可你既是個好名聲兒的,這什麼事兒都沒有,你就捕風捉影的?"

    他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看著有些狼狽的董氏,鄙夷地道:"我是個爺們,而且是個光棍爺們兒,我還真不怕你編排我,要是我真有點風流韻事,那是炫耀的本錢,人家羨慕我還來不及呢,我怕你說三道四的?可你聽著風就是雨,編排自己媳婦兒,偏往你自己腦袋上扣屎盆子,我說你這歲數是不是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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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074章 無良主仆


    丁浩罵完呸了一聲,頭也不回地走到李大娘身邊道:"大娘,咱們走,她願意耍潑由她去,反正丟的是她董家的人."

    說完攙起李大娘揚長而去,那董李氏坐在地上不是味道兒,想爬起來又覺得丟臉,正不知所措的功夫,羅冬兒上前攙起她,怯怯地喚了一聲:"婆婆……"

    董李氏就坡下驢,站起來惡狠狠地罵道:"你這小騷蹄子,以後給我安份一些,再要招蜂引蝶,看老身怎麼治你."說著還不解氣,她掐住羅冬兒臂上一塊肉,咬著牙根兒使勁地擰,羅冬兒痛得身子打顫,淚花兒在眼里打轉,但是被她欺負慣了,卻不敢哭出聲來.

    李大娘一路走,一路氣的呼呼直喘:"老身活了這大半輩子,還沒見過如此不通情理的人,你縱不應允,又何必耍刁撒潑?浩兒,你別放在心上,大娘一定給你找個更好的媳婦兒,我還就不信了,就憑你現在的出息,還娶不著個可意的娘子.哼,肯下聘娶她們家一個孀居寡婦,那是高抬了她們.這個喪天良的董李氏,只巴望著捆住一個壯勞力,等著吧,董小娘子現在年紀小,還不解風情,過幾年歲數大些不思春才怪,到時候小包袱卷吧卷吧,跟個野男人私奔去,讓她董李氏人財兩空,氣死她個刁鑽潑婦!"

    一向憨厚的李大娘被董李氏氣得破天荒地咒起了人,丁浩苦笑,連忙好言相勸.李大娘恨恨地道:"怨不得我生氣,你大娘還真沒見過這樣不講理的人,你剛才怎麼只奪了她的撣子,應該大耳刮子扇她,咱們鄉下沒那許多說道,欠揍的潑婦挨揍,只會惹人恥笑,不會有人去同情她.你沒看她怎麼欺負董小娘子,真是讓人氣炸了肺."

    丁浩搖搖頭,苦笑道:"大娘,浩兒的臉皮比城牆還厚呐,說個親,成不成的我都不嫌臊,還會尋死覓活不成?可是我不在乎,董家小娘子不成啊,她受我牽累,吃了那許多苦頭.我故意撇下她不理,損了董李氏幾句,她是好臉面的人,自覺沒趣也就偃旗息鼓了.若是我真的扇她兩巴掌,或對董小娘子維護幾句,咱們的氣是出了,可董家小娘子怎麼辦?她還要進董家的門的,那時不知要吃多少苦,咱們能沖進董家去維護人家媳婦兒?要不然,何止大嘴巴扇她,我都想一腳踹斷那潑婦的胯骨軸子……"

    李大娘聽了歎了口氣,拍拍他手臂道:"你這孩子,心思兒細膩,是個疼人的人呐,冬兒那孩子沒福氣,自己是個沒主意的,又沒娘家撐腰,被那刁婦欺負慣了,唉!不說她了,你就放心吧,大娘一定給你尋摸一門好親事."

    丁浩眉頭一皺,詫異地道:"大娘,這無緣無故的,怎麼突然想起給我找媳婦兒來了?我過了明年才二十呢,著什麼急呀."

    李大娘吱唔道:"嗨,城里孩子才二十郎當歲兒找媳婦呢,咱們鄉下孩子,十五六歲就當爹的可不少,你都這麼大了,你不急,我這做長輩的急呀."

    羅冬兒扶著婆婆回了院兒,圍觀的街坊鄰居也就議論紛紛地散開.有人邊走邊道:"原來浩哥兒看上了董家小娘子,說起來,董家小娘子真是個好女子啊,攤上這麼個惡婆婆,整天非打即罵的,也真苦了她,真不如狠狠心,就此嫁了算了."

    另一人便道:"可不是,董家那個小藥罐子成親時我見過一回,那小子瘦得皮包骨頭,見風就倒的主兒,整天拿藥當飯吃,十三歲的新郎倌,長得就跟八九歲似的,一張臉上就剩那雙眼睛還是活的,瘦小枯干像個猢猻.董家小娘子的舅舅也真是,就舍得把甥女嫁過去,一口好羊肉啊,就這麼糟蹋了,簡直是落進了耗子嘴里……"

    一個婦人便歎氣:"說這些有甚麼用,董小娘子老實的過分,被那惡婆婆降得死死的.那董李氏是何等厲害的人物,堵人家大門罵一天,都不用喝口水潤潤喉,罵人的話頭兒都不帶重樣的,也就李大娘,常年住在丁家大院,不曉得她的厲害.董李氏娘家那幫兄弟更是人多勢眾,有幾人敢招惹她?噯,你還別說,今兒丁管事居然罵得她不敢還口,不敢撒潑.說起來,倒底是狐仙點化過的人,身上有仙氣兒,那董李氏雖然刁蠻,卻也不敢過份得罪了他."

    "我看,董李氏是怕了他丁家管事的身份,才不敢過份頂撞,畢竟是仰仗著丁家過日子的門戶……"

    眾人議論著紛紛走散,丁承業站在道邊兒上半掩的角門里,聽著眾人說話,憤憤然罵道:"嘿!丁浩那小子,居然想娶董家小娘子,媽的,老子還沒拔個頭籌,他就想嘗鮮?"

    丁承業身旁站著楊夜和柳十一,楊夜和柳十一得到丁承業授意要整治丁浩,二人有心在未來的丁氏家主面前賣弄自己手段,所以摩拳擦掌,不但暗暗安排人手准備做手腳,還在佃戶里安排了人准備一旦事發跟著起哄,可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丁浩居然玩了這麼一手,發動群眾斗群眾.丁浩本來只是帶著臊豬兒一個心腹去的,可是轉眼之間,成千上萬的佃戶都成了他的幫手,一個個兩只眼睛瞪得跟大眼賊似的,眾目睽睽之下,如何還動得了手腳?當時那情形,只要明目張膽地玩些手段,不但治不了丁浩,他們馬上就得成為眾矢之的.

    是以二人無可奈何,糧種放完,便灰溜溜地跑去向丁二少爺請罪.丁老二這一陣子被丁老爺委了件重要差事,收購糧食以備運往廣原,這會兒他正在後院安排把收購來的谷子米麥分別入倉呢.

    柳十一和楊夜匆匆趕來,把丁二少引到僻靜處,源源本本地把經過敘說過了一遍,丁承業聽了大怒,正痛罵二人無能,忽然聽見後院外一陣哭嚎,又說什麼丁家的管事爺欺負人,丁承業好奇,打開角門兒一看,竟看到這麼一幕.那個千嬌百媚的小娘子已被丁承業視為禁臠,他還不曾得手,如何容得旁人打她主意,雖然丁浩的媒人被董李氏打出門來,丁承業還是又妒又恨.

    柳十一正想挽回自己在丁承業心中的印象,一聽這話連忙陪笑道:"少爺,這婦人偷情大多都是要講個情調的,少爺人品俊朗,風流儒雅,她一個孀居的婦人,少爺只要略施手段,還不著了少爺的道兒?"

    丁承業瞪了他一眼道:"廢話,少爺還用你來教?可是這個婦人不同啊……"

    丁承業歎了口氣,依依不舍地看向董家大門兒,說道:"這羅冬兒眸清似水,是個守身如玉的烈性兒女子,少爺我百般討好,用盡手段,都不能上手,到今天,還沾不到她的半點魚腥味兒,唉……"

    柳十一眼珠一轉,諂笑道:"少爺,說起女人,小人當然不如少爺看的明白.不過小人卻知道,這不同的女人有不同的心性兒,像羅冬兒這樣的女子,視清白貞操如性命,那就要費些心思了,不過卻也並非全無機會."

    丁承業這人倨傲自大,目中無人,卻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喜歡采納"忠言",一聽這話頓時雙眼一亮:"哦?莫非你有妙計?"

    柳十一笑道:"妙計可不敢當,譬如用藥……"

    丁承業拂然道:"什麼損主意,婦人若不能乖巧奉迎,用藥迷成死肉一團,床榻之上還有什麼情調?少爺我那般急色麼?再說,她這樣的烈性女子,若不讓她心甘情願地從我,只怕醒來便要尋死,張揚出去,我爹還不打斷我的三條腿?"

    柳十一忙道:"咳咳,小人是說……用藥麼,那是下下之選.要讓她心甘情願從了少爺,那就得斷了她的希望,毀了她心中最重視的東西,哀莫大于心死,等她走投無路了,還不乖乖從了少爺?"

    "嗯?聽來有些門道,你仔細說說."丁承業不恥下問,連忙湊近了些.

    楊夜雖然也想巴結丁承業,不過對這種壞婦人清白的事卻有些不恥,可是事不關己,他又不想惹得丁承業不開心,所以只是別過了頭去.

    柳十一諂媚地道:"少爺,她不是看重清白名聲麼?那咱就毀她的清白名聲,風言***的一傳開,讓她顏面掃地,在街坊鄰居面前再也抬不起頭來.人人鄙視唾棄,那時候……"

    "嘿嘿,少爺您想啊,她既看重清白,偏偏人人都說她風流放蕩,千夫所指,眾口爍金,她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家里頭日日受董李氏打罵,出門便是無數人鄙夷的目光,那時少爺對她稍示溫情,還怕她不破罐子破摔,就此死心踏地的跟了少爺?"

    丁承業聽得眉開眼笑,伸手重重一拍他的肩膀,贊道:"好主意,這事兒就交給你去辦.若是本少爺能得償夙願,少不了你的好處."

    柳十一一聽連忙道謝,還得意地瞟了一眼旁邊的楊夜.

    楊夜面上不動聲色,心中暗暗冷笑:"得意甚麼,那羅冬兒若真的成了少爺的枕邊人,得知今日之事,斷不會對你感恩戴德.那時候,枕邊風一吹,哼,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靠毀女人清白上位,可是喪良心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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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075章 浩子相親


    李大娘倒是風風火火的性兒,第二天一早丁浩叫起臊豬兒,正打算去城里的幾家解庫(當鋪)看看,就被李大娘堵在院子里,一見丁浩,李大娘便喜氣洋洋地喚道:"小浩兒,這是要往哪里去?"

    丁浩道:"大娘,我要和豬兒去城里幾家解庫走走,擔著這個巡察的差使,總得時常去走走才是."

    李大娘道:"既是進城,那也不急于一時,走走走,先跟大娘走一趟."

    丁浩問道:"大娘有什麼事需要浩兒幫忙嗎?"

    李大娘拉著他一邊走,一邊笑道:"我倒沒甚麼事需要你幫忙,可這件事啊,少了你還真不成.我又給你找了位姑娘,就是開油坊的劉曉家的.劉曉家的這個侄女兒,是住在劉莊兒的,家里頭排行第四,這姑娘斯文秀氣,還識得字呢,這樣的姑娘可不好找,本來啊,我也沒尋思人家能答應,就是那麼一說,嘿!那劉曉還挺中意你的,並不嫌棄你娘的身份,也不在乎你沒有自家的產業,劉家家底挺殷實的,能跟這樣的人家攀親,你可是祖墳燒了高香啦.

    劉曉的渾家說啊,能在丁家做管事,那本事就小不了,你在丁家能站住腳,那就在丁家干著,若是不能,有真本事在手,幫著他們家經營油坊,也不會吃不上飯.就這麼著,決定今兒跟你見個面,先聊聊,要是順眼呢,就給你娘正式談談."

    丁浩蹙眉道:"大娘,我現在壓根兒沒有成家的打算,再說了,劉家那個侄女兒,我也不認識,有啥好見的."

    李大娘道:"這不廢話麼,我跟你大爺當初也不認識,那不是揭了紅蓋頭,這才算見著人兒了麼?"

    她笑著,又小聲地說:"不過啊,你也別擔心,說是不許見面,其實沒那麼嚴實,雙方父老,總會安排個小兒女偷偷見面的機會.我琢磨著,現在劉曉那侄女兒就在他家的油坊里貓著呢,等你去了,她一准兒得偷偷的看你,要是相中了,你想看看她的模樣,那閨女也准樂意."

    李大娘不由分說,扯起丁浩就走,人家一番好意,丁浩掙脫不得,只得苦著臉隨她前行.臊豬兒跟在後面,眼饞地道:"大娘啊,你別光想著給阿呆找媳婦兒啊.小豬兒也沒渾家呢,啥時候你也幫我尋摸一個呀."

    李大娘道:"嗨,你還尋摸啥呀,霍家那閨女,不是沒事兒就喜歡跟你湊一塊堆兒去麼?"

    臊豬兒一想那女張飛的模樣,不由機靈靈打個冷戰,不敢吭聲了.

    到了劉家油坊,李大娘回頭瞪了臊豬兒一眼,說道:"沒眼力件兒的,這是你阿呆兄弟相親去,你還跟著做什麼?門口蹲著去,別進來瞎攪和,大娘領你阿呆兄弟進去見見人家姑娘的親友長輩."

    臊豬兒應了一聲,連忙止住了腳步,不情不願的丁浩則被李大娘拖進了油坊.

    一進油坊,迎面便是一陣芝麻油的香味兒,李大娘揚聲叫道:"劉曉家里的,我把人帶來了."

    李大娘這一聲喊,里邊呼啦一下跑出一堆人來.

    "來啦,呵呵,丁管事,你不認得我吧,我是小七他娘."

    頭前一個花白頭發的女人向丁浩熱情地打著招呼,丁浩琢磨,這小七應該是劉曉的兒子,這婦人就是劉曉的婆娘,忙客氣地笑了一下,叫道:"劉大娘."

    劉大娘笑著介紹道:"這是我們四姑娘他大姑,二姑,三姑,大伯,二伯,四伯,這是她老舅,這是她老姑夫……"

    丁浩眼花繚亂,機械地點著頭,隨著她的介紹打著招呼,劉大娘又拉過一個拖著兩筒鼻涕的小丫頭:"泡泡,過來過來,丁管事啊,這是四姑娘她老姨."

    丁浩咧嘴笑笑,心道:"這小丫頭片子輩兒還不小."

    等一進屋,只見炕上盤膝坐著一對男女,一人手里捧著一碗茶,神態有些嚴肅,都用審視的眼神看著他,熱氣繚繞中,兩個人就像三清道君一般威嚴無比.

    坐在左邊那個是個四十歲上下的婦人,眼神犀利,打扮利索,一看就是個精明能干的主兒,右邊那個是個五十歲上下的男人,容貌平庸,普通莊戶人的打扮,屬于扔人堆里就找不出來的那種,臉上帶著樸實憨厚的笑容.

    劉大娘便笑道:"來來來,我給你引見引見,這兩位……就是我們四姑娘的爹娘,呵呵,你們見見,老的少的坐下來聊聊也就投緣了.你這孩子,還站著干什麼,來來來,坐,都坐."說著把丁浩摁在一張杌子上,又往他懷里塞了一把大棗,熱情地道:"吃棗兒."

    那炕頭本來就不低,四姑娘的爹娘又是盤膝坐在炕上的,杌子其實就是木料做的小馬紮,馬紮那玩意兒能有多高?丁浩坐在杌子上,只能仰著臉看著炕頭上端坐的那對老夫妻,看起來就好像是大堂上受審的被告.

    "唿啦"一下,三班衙役們……啊不,是四姑娘的大姑二姑大伯二伯三姨四舅們人分左右,紛紛坐上了炕頭,目光全都投注在丁浩身上.

    丁浩還是頭一回經曆這種相親的陣勢,心頭一陣茫然,他找了半天愣沒找到李大娘坐在什麼位置.這時候,四姑娘她老姨泡泡,那個五歲出頭的小丫頭抱著個杌子蹣跚地走過來,在丁浩身旁放下杌子,一屁股坐上去,然後從丁浩懷里拿出一個大棗,有滋有味的就著鼻涕吃了起來……

    "丁浩啊……"

    "啊?"丁浩看著旁邊那個小姑娘又是鼻涕又是大棗的吃的起勁,呲牙咧嘴的正覺不忍卒睹,坐在炕頭正中央的婦人突然發話了,丁浩回過神來,連忙仰頭望去.

    屋子里有點暗,這個婦人身後就是窗欞,陽光正從窗欞外斜著透窗而入,一道道光線照在她的背後.屋里人多,剛剛喧騰了一陣,灰塵也大,灰塵便在那光束里翻騰,好像瑞氣千條,他的預備丈母娘就坐在這霞光萬道,瑞氣千條的光環正中央,有點聖母臨世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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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076章 合腳的鞋子


    "丁浩啊,你是丁家管事,是有身份的人,不過……今天即然是相親來了,那我們都是你的長輩,托一聲大,就直呼你的名字了,你可不要見怪."

    說話的還是他的預備丈母娘,旁邊的預備老丈人笑的就像彌勒大佛似的,卻一言不發,看樣子是個懼內的主兒.

    "應該的,應該的,各位都是我的長輩,叫我的名字就好."丁浩客氣地笑.

    站在房門口的同輩人中,一個十六七歲的大姑娘把玩著自己及腰的長發,偷偷瞄著他,看他有些尷尬的樣子,不禁抿嘴一笑,旁邊有個姑娘偷偷搡了她一把,她便有些害羞地移開了目光.這姑娘姿色一般,不過長得很是文靜,靦腆含羞時,也自有一股女兒家的俏意.

    四姑娘的七大姑八大姨開始輪番轟炸起來:

    "丁浩啊,你在丁家,具體都負責些什麼差使?"

    "丁浩啊,你一個月的月例錢有多少?唔……做管事的,不會沒有外撈吧?"

    "丁浩啊,你要是成了親,總得自己置辦一處宅子吧?你剛做了管事,手頭上可有這筆錢麼?"

    "丁浩啊,我們四姑娘可是識文斷字,知書達禮的孩子,按理說成了親得對老人盡孝道,不可以分家另過的,不過……聽說你娘還是家奴的身份?奴的身份……可不好聽啊……"

    "丁浩啊,我們劉家的姑娘,那脾性兒都是極溫順的,要是真的結了親,你可不能欺負了她."

    "丁浩啊,給我一個大棗."

    "啊?"聽得腦袋一片霧茫茫的丁浩反應過來,忙把手里的大棗兒一股腦兒塞到旁邊那位老姨懷里,然後深吸一口氣,站起來叉手一禮,說道:"各位長輩,今兒丁浩還要去城里五家解鋪巡察一番,眼看著這時辰就快來不及了,實在對不住,你們看,咱們今天就聊到這兒如何?抱歉抱歉,實在抱歉."

    丁浩說著,不待他的預備岳父岳母答應,便歉笑著退了出去,一溜煙出了大門,這才長長地舒了口氣.

    李大娘從後面追了上來,急急地說道:"你這孩子,怎麼說走就走啦,人家姑娘看著你還挺中意的,我正跟老劉家的商量,讓你瞧瞧人家姑娘呢,你怎麼……"

    丁浩苦笑道:"大娘,你的好意浩兒心領了,不過這一家人的熱情,我真是消受不起."他轉身欲走,忽又想起件事兒來,轉身又道:"喔,對了,大娘別看我暈頭轉向的,我心里明白著呢,門口那個長發姑娘就是您打算說給我的那位四姑娘吧?"

    李大娘眼睛一亮,連聲道:"對對對,你看出來了?你看那姑娘咋樣?"

    丁浩笑了笑道:"人挺不錯的,不過……這事兒講緣份的,我覺得……我跟那姑娘不投緣.大娘您就別跟著忙活了,今兒要不是顧著大娘您的面子,我早就走了,可要總是這麼熬著,我也受罪啊."

    李大娘納悶兒地道:"既然看著不錯,怎麼還不投緣呢,你是不是嫌人家姑娘不夠俊俏?"

    丁浩無奈地道:"真的不是,這感覺……感覺不是能說的那麼清楚的,總之……沒感覺.好了,大娘,我得進城了,您可千萬別再給我安排相親啦,我走了."

    丁浩說完,急急喚上臊豬兒,一溜煙兒地往村口走.

    沖著四姑娘這一大家子親戚,丁浩自問也消受不起.至于那位姑娘,他也完全沒有感覺.沒感覺就是沒感覺,不是簡單的加減乘除一番比較就能說的清的.就像當年港台四大美女,青霞排名第一,他卻最迷戀曼玉.至于青霞,他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而是對她完全沒有男人對女人的那種感覺,很奇妙,卻沒有人說的明白其中的道理.

    臊豬兒追上丁浩,好奇地問:"阿呆,那姑娘是不是長得很丑,所以你不喜歡?"

    丁浩搖頭道:"那倒不是,就是覺得不投緣.買雙鞋子,還得講個合不合腳吧,要是不合腳,你還穿麼?"

    "穿啊,為什麼不穿?"臊豬兒理直氣壯地道:"等找著合腳的鞋子再換一雙就是了嘛."

    丁浩笑道:"那要是這雙鞋子穿上了,就不許你隨意的脫下來,哪怕你找到了一雙更合適的,那你還穿麼?"

    "這樣啊……,那我得考慮考慮,要是實在不合腳,那我甯可先打赤腳……"

    丁浩笑道:"這就對了,我就是這麼想的."

    兩個人有說有笑的到了村口兒,丁浩忽然站住了腳步.

    村口是一條小河,河水清亮,蜿蜒如玉帶,河邊已經開始萌生了些春草的幼芽.早春的河水還是冰涼澈骨的,可是有個女孩兒卻蹲在河邊正在洗著衣服,不時的,她會舉起雙手,在嘴邊哈幾口熱氣.

    那是羅冬兒,盡管只是背影,丁浩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從後面看,她的背影兒就像一只葫蘆,纖細的腰兒,下邊的臀兒就是葫蘆渾圓的底兒.

    丁浩的腳步慢了下來:"這個丫頭,昨兒回去有沒有被董李氏婆子又欺負過呢?"丁浩想起董李氏毆打羅冬兒似毫不留情的手段,心里有些不是味道.

    他已走上橋去,終于忍不住站定,扶著欄杆回頭望去,羅冬兒蹲在河邊,裙子小心地提起,夾在膝腹之間,細褶的窄裙,褶如眉皺,對襟的月白襟子覆在裙外,用一根細細的帶子系了,那窄腰有一種令人憐惜的柔弱.蹲在那兒的羅冬兒看起來更加稚嫩,像個還未成年的孩子.

    她淘衣了幾下衣服,蜷起小手哈了幾口熱氣,眼角余光忽然感覺似乎有人在向她張望,忍不住停了手,抬眼向橋上望來,這一看,正與丁浩的目光碰個正著,冬兒雙手握在胸前,烏溜溜的大眼睛向上瞟著,小可憐的樣兒,就像一只蹲在河邊的白色松鼠兒.

    丁浩微笑了一下,無聲地問:"你還好麼?"

    "嗯?"羅冬兒秀氣的眉毛微微擰起,困惑地看著丁浩.

    丁浩又用口型問道:"她,有沒有再打你?"

    羅冬兒更加不解,于是那雙俊俏的杏眼便睜的更大,秀氣的小嘴兒微微張成O形,很詫異地看著他.

    丁浩看她發呆的模樣實在稚嫩可愛,忍不住輕薄心起,嘴唇一抿一嘟,無聲地一個啵兒便向她O形的小嘴飛去.

    董家娘子這一下看懂了,她很是吃了一驚,小嘴急忙閉緊,慌慌張張地拾起搗衣杵胡亂搗了幾下,可是臉上已盡染桃花,羞澀難禁,只好扭過頭去,盯著身邊一棵柳樹的樹干看個不停,再也不肯把頭扭過來,自橋上看去,她的頸子都像煮熟了的蝦子似的紅透了.

    "呵呵……"丁浩笑出了聲:"這個小丫頭,真是很有意思."

    兩個人無聲的交流,完全落在了臊豬兒的眼里,眼見丁浩舉步走開,他忙追了上去,吭哧半天,終于按捺不住,問道:"阿呆,你那雙合腳的鞋子,莫非便是董小娘子?"

    "她?"丁浩的心砰地一動:"這輩子,我要是苦苦打拼一番,在西北地面上有自己的宅子自己的鋪子,一生無憂體面做人也就知足了.要是娶個娘子真的是冬兒這樣的女孩,年輕俊俏,溫柔賢淑,又疼我愛我,難道不是我的福氣?"

    關于事業,這就是丁浩目前最大的構想,而對一生的伴侶,他卻從未認真想過,這時想著她的模樣,丁浩的心弦顫動了一下,竟爾想道:"若是娘子是她,成親……似乎真的不錯……",于是臉上微微一熱,咳嗽了一聲後竟然沒有說話.

    臊豬兒嘻皮笑臉地繼續追問:"阿呆,我問你呢,你覺得合腳的那雙鞋子,是不是人家董家小娘子?"

    丁浩終于惱羞成怒:"你這夯貨,那張破嘴不說話,會把你當啞巴賣了麼?"

    臊豬兒哈哈大笑,一溜煙兒地跑到了他前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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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077章 豬頭解庫


    開在霸州城里的五家解庫(當鋪,宋朝時叫解庫),是丁家一項重要財源,丁浩如今兼著五家解庫的巡察,可他每次進城,大多是為丁府采買東西,去解庫時大多只是應景兒的逛上一圈,跟大掌櫃的,二掌櫃的喝喝茶聊聊天,有時閑極無聊,他還不顧身份,跑去跟店伙計渾在一塊兒看他們關撲耍錢.

    關撲是宋朝時的一種賭搏方式,類似于現代的擲骰子.只不過他們用的是銅錢,擲骰子是看點數多少,擲銅錢是看字面和背面多少,如果擲下去的錢是背面,稱為"純",如果全是背面,就叫"渾純",相當于擲骰子里的"豹子",通殺.

    丁浩跟他們厮混了一些日子,憑著他的腦瓜靈活,居然琢磨出了一些門道,偶爾跟那些店伙計們玩兩手,竟是輸少贏多.丁浩輸了就當請大家喝茶,贏了就把錢再散回去,是以伙計們對他很是親熱.

    表面看來,丁浩這個解庫巡查只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但是丁浩是一個很認真的和尚,丁庭訓即然委了他一個解庫(當鋪)巡查的差使,他就要盡力把這件差使辦好,不管那老狐狸是什麼用心,他認為自己應該做到問心無愧.這些日子韜光隱晦,他只是想通過這種方式盡快掌握一些他並不熟悉的典當業的規矩和內幕罷了.

    如今,他終于准備動手了.他今天要去的是豬頭解庫.解庫就是當鋪,豬頭卻不是譏諷那些進來典當的客人,而是因為這家解庫就開在豬頭胡同.豬頭胡同的得名,據說是因為當年在這條胡同口兒有一家賣豬頭肉的,如今那賣豬頭肉的小販早已不知去向,原來那幢破茅草屋的熟食店也換成了一座亮亮堂堂的大院兒,這大院兒就是丁家解庫,但是這條胡同兒,仍然叫豬頭胡同兒.

    豬頭胡同前邊那條大街,如今已是霸州城最繁華的鬧市區,是個極熱鬧的所在.然而豬頭解庫的盈利,在丁家五個解庫之中卻只比北城貧民區那一家略高一點,遠遠低于其他三家.丁浩覺得若非經營上有缺陷,那麼這家解庫就必然存在著更嚴重的問題.

    豬頭解庫建的十分氣派,院子是青瓦白牆,里邊是三進三出的大瓦房.門前有兩株迎客柳,柳條兒剛剛吐出一點嫩黃.朱紅的大門漆得能照見人,門上有兩個黃澄澄的大門環,台階都是麻石砌的,門左一根掛燈籠的杆子,門右則是一根拴馬樁,門楣上的招牌上寫著"豬頭解庫"四個大字,再上方是用青磚砌成,白灰抹平,又用彩色繪出的"蝠鼠吊金錢"的圖案.

    一籮窮二籮富,三籮四籮開當鋪,當鋪自古就是相當賺錢的行業,這門面自然建的氣派非凡.丁浩和臊豬兒輕車熟路,到了地方邁步便進,跨過幾乎及膝的高門檻兒,就見一個白發老婦人正彎著腰慢騰騰地掃著院子.

    丁浩見了她便笑道:"柳婆婆這麼勤快,地面已經這麼乾淨了,還要灑掃麼?"

    老婦人抬頭一見是他,臉上頓時露出笑容:"原來是浩哥兒,呵呵,你可有兩天沒來了."

    這婦人約有六旬上下,下穿襦裙,上穿襦襖,精神倒還矍爍.丁浩笑著同她打著招呼,見院子里放著一個藤筐,里邊盛著殘土雜物,老婦人正要把它提起來,便上前幫了把手,幫她把筐提到大門後面,這才向她客氣地點點頭,舉步向解庫走去.

    丁浩這個管事沒有什麼架子,對這些灑掃雜役一樣客客氣氣,對年紀大的尤其體貼,這些年老下人們便把他當自己子侄一般,連丁管事也不叫,只叫他浩哥兒,雖少了幾分恭敬,卻非常的親切.

    典當鋪里靜悄悄的,光線黯淡,高高的櫃台,直封至房頂的柵欄,丁浩走到小窗口前,仰著頭輕輕叩了叩窗板,櫃台里面一個人便慢慢地探出頭來.那是個伙計,一見丁浩便驚喜地叫道:"哎喲,丁管事您來了,您稍等,小的這就開門."

    那伙計急急跑到門口,打開側門笑嘻嘻地道:"丁管事,薛家哥哥,二位快快請進."

    "呵呵,丁管事來了麼?"里邊聞聲走出一個人來,五十出頭,清瘦精明,一襲青袍,漿洗得筆挺,頭發絲兒都梳得整齊.

    丁浩忙拱手笑道:"杜掌櫃的."

    宋朝官階有朝奉郎,朝奉大夫之職,民間也多以朝奉尊稱士人,是以此時的當鋪主事不叫朝奉,一般都稱做掌櫃,管事.杜掌櫃叫杜之文,在丁家的一個老掌櫃,一直為丁家打理這家當鋪.

    丁浩施了禮,那杜掌櫃的不苟言笑的臉上微微牽動了一下,客氣地點點頭,說道:"丁管事,今兒怎麼有暇來老朽這里?坐坐坐,來人啊,還不快些上茶."

    "呵呵,杜掌櫃的不必客氣,丁某今兒來盤盤庫底,一會兒還要去采買些東西,不能久留."

    杜掌櫃捋須的手微微一頓,老眼中精芒一閃,眉尖兒輕輕一挑,隨即便微微地笑起來:"哦?丁管事今兒要盤庫麼?"

    丁浩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淡淡笑道:"是啊,擔了這巡察的差使有些日子了,若是一次不查,東家問起來也不好交待,老掌櫃的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杜之文哈哈一笑,連連點頭道:"丁管事說的是,之洲啊,你陪丁管事……去咱們的庫房看看吧,老朽在前店守著."

    二掌櫃的叫王之洲,三十多歲,非常精明干練的一個人.自打丁浩進門兒,他就在通向里堂的門口兒站著,聽見大掌櫃的吩咐,忙點了點頭:"丁管事,這邊請……"

    這家解庫的庫房不小,一排五間房子,歸門別類放著百姓典當的東西,每間屋子又按死當和活當分別左右排放,等過了贖回期限還沒有拿當票來贖回典當之物的活當物品,就換上死當的標簽,也歸放入另一側.

    看得出,丁家這兩位老管事精于典當,從帳薄上看,許多典當之物都能以極低的價格收進來,轉手一賣,就是極高的利潤.丁浩按照帳薄認真地逐筆盤點著庫存,王管事在一旁看著他的眼神頗有些怪異:"奇怪,這個丁浩不是沒讀過書嗎,他怎麼能自己看帳薄?莫非……那傳言是真的,這人真的受過狐仙的點化?"

    丁浩渾沒注意王管事的怪異眼神,打小兒在孤兒院長大,沒有多少文娛活動,所以他有閑暇就看書,看過不少閑書,其中有不少繁體字的大部頭,看久了許多字都能明白它的簡體含意,只是他沒有逐字逐句地去學過,讓他看時他知道是哪個字,讓他寫的話那是一定缺筆少畫難以成字的.

    丁浩仔細核對良久,蹙著眉頭轉向王之洲:"王管事,這帳薄兒……好像有些不對吧?"

    王管事聽了一呆:"啊?哪兒不對了?"

    "王管事,你瞧,這對金鯉戲水的銅瓶,還有這三套單衣,都是活當之物,還沒到期,怎麼就轉入發賣之物中去了?"

    王管事干笑兩聲道:"喔,我還以為什麼事呢,丁管事,你是有所不知啊,咱們這家鋪子已經經營多年,常來典當之人是個什麼家境,咱們是心里有數的.有些人雖然是典的活當,可是他根本沒有錢把東西再贖回去,所以……提前發賣出去,這資金就能早點回來.呵呵,去年冬上,廣原運糧,東家大傷元氣,咱們這些下人管事,也得精打細算不是?"

    丁浩轉念一想,搖頭道:"王管事,丁某的確不太精通典當行業,可是……這活當比死當的價格低,我還是知道的.他們明知到期不可能有錢贖買回去,怎會選擇活當?"

    王管事有些不耐煩了,皮笑肉不笑地道:"丁管事,你倒底年輕,不知道有些人是沒有自知之明的,他們總覺得自己有些本事,到時候會有法子解決難題,結果當然是輸的更慘.呵呵呵,要不是這些人不知深淺,咱們開解庫的哪能賺那麼多錢?這典當衣服和銅瓶的人都是附近的百姓,我們是了解他們的根底的,丁管事盡管放心便是."

    丁浩聽他說話,貌似在說典當之人,可話里話外總像是在刺自己,卻也不以為忤,只淡淡一笑道:"也許,依著王管事,早點把東西發賣出去,資金可以盡快回籠,可是……一旦人家真的有了錢,要來贖回原物,那時怎麼辦?買一件等值之物賠償?我想不會沒有加倍賠償的說法吧.這要萬一估計錯誤,恐怕提前發賣的好處,是值不回賠償的錢物的.再者說,也壞了咱們解庫的信譽不是?"

    王管事不笑了,呲著牙花子冷冷地道:"王管事這是指責在下不會做事了?"

    丁浩把眉梢一揚,不卑不亢地道:"豈敢,在下只是就事論事,難道說的不對?"

    外堂里杜大管事聽見里邊高亢的聲音,連忙走了進來,急急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大管事,咱們為了丁家,那是盡心盡力,這可倒好,反落了丁管事一身不是,你瞧瞧,這一對銅瓶,還有那三套單衣,都是肯定贖不回去的所謂活當,我說提前發賣,大管事你也同意了的,現在丁管事卻不太同意呢."

    "哦,原來為了這事兒呀,呵呵,丁管事,你不曾做過典當,自不知其中的活絡之處,按規矩,活當之物未到期的確是不能發賣的,不過這幾件東西,他們是無力贖回的,老朽做這一行四十年了,這點事還沒能個准頭麼?你看是不是……"

    "對不住,杜掌櫃的,也許您說的是對的.可是我這個巡察是干什麼的?查的就是這些不守規矩的事兒.要是我站在您老的位置上,說不定我也這麼干,可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既在其位,就得盡忠職守.杜掌櫃的還請體諒一下我的難處."

    杜之文的臉色也緩緩沉了下來.丁浩指著帳本道:"一日未到期,一日不得發賣,這是白紙黑字寫在上面的規矩,這解庫開了有十年了,要想再開十年,甚至五十年,一百年,那這規矩就不可犯.別的不提,如果有人知道解庫里提前處理活當之物,利用這個漏洞訛詐一番,那不是虧了?"

    杜掌櫃的沉著臉道:"那依丁管事之意?"

    丁浩笑得像個靦腆的大姑娘,聲音卻不容置疑:"不是依我之意,而是按照規矩,未到期的,一件不得發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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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078章 沒有破綻


    丁浩把豬頭胡同的庫各處碼房(存放典當之物的倉庫)仔仔細細盤點了一遍,除了那幾件准備提前發賣之物,並無其他什麼不妥之處.說起來,提前處置典當之物雖然不妥,但是杜掌櫃的也是慮及東家如今資金周轉稍嫌不足,乃是出于一片好意,雖有違規卻也算不得甚麼大事.

    丁浩自碼房里出來後,杜老頭兒梗著山羊胡子睨著他冷笑:"丁大管事,老朽打理這間解庫,可有帳目不清之處?"

    丁浩啟齒一笑:"沒有."

    "那麼,老朽這些間碼房儲放之物,可用堆放混亂,朽蝕鼠齧之處?"

    "同樣沒有."

    "那麼老朽經營之物,可有高價典入,低價發賣?"

    "沒有,同樣沒有."

    杜之文冷哼一聲,拂袖旁顧,對他理都不理了.丁浩笑嘻嘻的也不動怒,王管事在一旁看著不像樣兒,不斷的插科打諢,努力地和稀泥,可是杜之文好像動了真怒,根本腔都不搭,情形反而顯得更加尷尬,丁浩見狀,只好起身告辭.杜之文坐在那兒冷眼相望,連起身送一下的意思都沒有.

    王管事打著哈哈把丁浩送出門去,和稀泥道:"丁管事,您別介意,老掌櫃的就是這個脾氣,為人古板,受不得指摘,畢竟……他老人家是一行里有名望的人物,說起來,其他幾家解庫的大掌櫃,多少都是受過他指點的,有的還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徒弟,如今受丁管事罰責,難免有些拉不下臉面.不過你不用太膽心,杜掌櫃的性情耿直,你說的只要在理兒,別看老掌櫃的臉上不情不願的,可他不會往心里去的,過一兩天就煙消云散了."

    丁浩苦笑道:"多謝王管事,杜掌櫃的面前,還勞仁兄多多美言.兄弟也是公務在身,可不是有意難為杜老."

    "那是,那是,兄弟知道,大家都是為丁家作事嘛,各守其責,理當如此."

    丁浩受了冷落,陪他前來的臊豬兒也臉上無光,在一旁臊眉搭眼的不說話兒.三人走出大門,就見柳婆婆正使一塊抹布擦拭著門上銅環,看見丁浩出來,柳婆婆便笑眯眯地道:"丁浩事,這麼快就盤完碼房了?"

    "是啊柳婆婆,丁浩今兒來就是隨便看看,呵呵,這就要回去了."丁浩點點頭.

    柳婆婆笑呵呵地道:"那也是的,杜掌櫃的還用查?杜掌櫃的干這一行四十多年了,精明著哩,來典當的誰不說他是成了精的老狐狸,金條也能說成破銅爛鐵才給人家當掉,那可是解庫行當里的一把好手,東主也是甚為倚重的.杜掌櫃的做事,那還有誰不放心?那麼能耐的一個人,要是能查出他啥來才見了鬼哩……"

    王管事笑罵道:"柳婆子,老掌櫃的是什麼人物,還用你來倚老誇獎?去去去,干你的活去."

    丁浩一笑止步,拱手道:"好了,丁某這就走了,王管事請止步."

    王之洲站住腳步,打個哈哈道:"丁管事慢走,那老王就不遠送了."

    王之洲見丁浩走遠,折身返回當鋪,杜之文坐在那兒正怡然自得地喝茶.王管事嘿嘿一笑,翹起大指道:"老掌櫃的,高,實在是高!小王今兒跟您可又學了一手."

    "哼……"杜掌櫃的曬然一笑:"毛還沒長齊的小東西,也敢跟老夫斗法."

    他呷了口茶水,輕蔑地道:"老夫這大半輩子,相的是金銀財寶,看的卻是起起落落的人生百態.什麼樣的人物老夫沒有見過?故意示之以弱就能松懈老夫的戒心?結交些執役下人,旁敲側擊的了解一點典當行里的規矩,就能找老夫的碴兒?真是可笑."

    王管事眉飛色舞地道:"老掌櫃的這一招還真是高明,故意丟個不痛不癢的把柄給他,這可比滴水不漏更能消解他的疑心,偏這把柄卻是治不了咱們的,哈哈哈……"

    杜掌櫃的哼了一聲道:"你也別小瞧了他,這個年輕人城府很深呐.我這般不給他好臉色,他居然不羞不惱,面不改色……,他若翻臉,反倒不足為懼,越是這樣,越是令人不安呐.嗯……你去知會九爺一聲,這個人……最好盡快尋個由頭打發他滾蛋,否則……萬一三十老娘倒繃了孩兒,咱們這臉可就丟大發了……"

    王之洲見老掌櫃的說的慎重,連忙肅容應了.

    臊豬兒和丁浩走在大街上,忍不住說道:"阿呆,人家做了一輩子典當,咱能尋人家什麼把柄.瞧瞧人那庫房,碼得那叫一個利整.帳目上也看不出啥大毛病,你偏要拿人家下手,看看你,今兒讓人家訕的……"

    丁浩笑嘻嘻地道:"何止庫房齊整,帳目清楚,你沒注意那典當之物都是多低的價典進來的?賣出去時,有的價格漲了一倍不止."

    "著哇,這不正說明人家杜掌櫃的本事?"

    丁浩笑容可掬地道:"是本事,太本事了,帳目清楚,保存規矩,經營有道.本事到這份兒上,可是開在鬧市里的這間鋪子,它怎麼就不賺錢呢?沒有破綻,嘿!我倒覺著,沒有破綻,就是最大的破綻了."

    他說著,忽然若有所思地站住,臊豬兒順著他的眼神看去,只見一個鬢上插花的大姑娘正在前面姍姍走過,腰條兒倒美,只那一張臉卻恭維不來,不禁撇嘴道:"阿呆,你什麼眼力啊,俺看這位小娘子,可不及'一碗玉’萬一."

    丁浩反應過來,"嗤"地一笑,白了他一眼道"'一碗玉’如今在你心里,那就是仙女兒下凡,誰都比不了成吧?"

    他笑完了,輕輕蹙起眉頭,喃喃自語道:"有些怪,我覺著……她話里有話呀."

    "啊?誰啊?"臊豬兒懵懂四顧,愕然道:"那小娘子幾時跟你說話來著?"

    丁浩搖搖頭,忽地展顏一笑:"不想了,咱們四處逛逛,給我娘抓幾服藥,然後就回去.

    丁浩回到丁府時,房中空空,身體已經有些起色的楊氏回廚房去幫忙了.如今有丁浩在,廚房管事劉鳴很給面子,安排給楊氏的都是最輕松的活兒,所以丁浩並不擔心.

    他脫下外袍,剛想躺下歇歇乏兒,院中忽有一個女孩兒的聲音問道:"丁管事住在哪兒?"

    臊豬兒道:"原來是蘭兒姐姐,丁管事剛剛回房."

    丁浩從炕上起來,漫聲道:"蘭兒姑娘,什麼事呀?"

    上房丫頭蘭兒翩然出現在門口,好奇地打量了一眼他的住處,嫣然笑道:"丁管事,少夫人吩咐,請丁管事回來後過去一趟."

    "少夫人?"丁浩聽了有些發怔:"大戶人家規矩多,自打回了丁家大院,就算他如今兼著內管事的一些差使,時常出入內宅,卻連玉落大小姐都難得見上一面,更不要說是大少夫人了,少夫人找我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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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079章 相托


    丁承宗是長房長子,其住處不遜于乃父丁庭訓的住處,也是極盡雍容華貴,院內侍弄的香花蘭草更是充滿雅趣.到了廊下,籠中雀鳥先傳來一陣悅耳的鳴叫,鼻端便是一片幽幽青草的芳香,賞心悅目,為之神怡.這西北地方的小院兒布置的竟大有江南韻致.

    繞過一株開滿白花,疏朗如云彩的梨樹,便是一個橫拉門的過廳,廳前是木廊,廊上懸有銅鈴,廊下有流動的水.蘭兒站住腳步,輕聲道:"丁管事請進,少夫人在廳中等你."

    到了這樣雅致的地方,丁浩的腳步也輕柔了許多,他輕輕頷首,舉步上了木階,在障子門上叩了兩下,廳中傳出一個清脆的聲音:"進來."

    丁浩頓了一頓,伸手推開障子門,往里一看,不禁有些驚訝.此時西北地區的人家大多早就用上了胡椅胡凳,而這間屋子里的擺設,卻仍是一副大唐遺韻,矮幾矮榻,沒有一張高桌木椅,丁承宗坐在矮榻上,膝上蓋了一條駝絨的毯子,看見他進來,對他點了點頭,微笑了一下.

    丁浩稍斂驚容,連忙上前見禮:"大少爺……"

    他眼睛微微一掃,才發現丁承宗膝上放著一本書,正是自己買回來的那本《妙法蓮華經》,丁浩心道:"我還以為少夫人要這經是自己念的,原來是給丁大少買的."

    "丁管事可是剛剛回來麼?"

    身後傳來一個清柔的聲音,丁浩扭頭一看,見少夫人陸湘舞正在牆邊矮幾後坐著,桌上放著幾枝桃花,她持著剪刀,修剪著手中的一枝桃花,端詳半晌,小心地插入一支造型優美的瓷瓶,這才放下剪刀,寬大的羽袖左右一拂,盈盈立起身來.

    丁浩又向陸湘舞見禮道:"丁浩見過少夫人……"

    陸湘舞走至近前,淺笑道:"丁管事不必拘禮,且請坐了."

    丁浩四下一看,沒有錦墩木凳,只得就在榻邊盤膝坐下,丁承宗見他表情,眼中露出一絲笑意:"這院子,房子,都是夫人擺布的.夫人喜歡唐韻唐風,以前,我常年在外,這院子便由得她去擺弄,結果就成了現在這副樣子.呵呵……"

    陸湘舞在丈夫身邊坐下,微笑道:"這樣子有何不好,難道你住的不滿意?"她又對丁浩說道:"丁管事,你為少爺買的這部經書很合少爺的心意.少爺叫你來,是向你表示謝意."

    丁浩忙道:"丁浩既負責采買,這本就是份內之事,怎敢當大少爺一個謝字.少爺和少夫人太客氣了."

    丁承宗道:"都是一樣的采買東西,你肯這樣用心,那就當得起一個謝字.你也不必客氣,今日喚你來,還有一件事想要你去辦."

    丁浩對這個平素沒有什麼交往的丁大少爺倒是沒有什麼成見,對他的不幸遭遇還有些同情,聞言忙道:"大少爺有什麼事情盡管吩咐下來,只要在下辦得到的,一定盡力而為."

    丁承宗微澀地道:"也不是甚麼大事,前些天,我接了霸州城徐大醫士來府上為我調養身子,如今徐大學士已經回城,不過我需要服用的一味藥,卻需徐大醫士每日調配,然後專人送來.我看你做事細心,為人穩重,就把這件事交托給你,每日幫我去城里取這味藥,如何?"

    丁浩應道:"既然大少爺吩咐下來,丁浩自當從命."

    "好,"丁承宗道:"我如今出不得門,我那輛馬車便交予你使用.不止入城取藥,平素有什麼差使,你都可以乘我的車去."

    丁浩訝然道:"這如何使得?大少爺的車,我可坐不得."

    丁承宗那輛車子十分豪綽舒適,莫看車子外表看來大同小異,丁承宗這輛馬車實際制作的費用可是足以買得下三輛二少爺丁承業乘坐的那種車子.只因他要經常在外奔波,那年代的道路,再加上木制的車輪,要解決乘坐舒適的問題,花銷上絕不是一筆小數目.

    陸少夫人微笑道:"大少爺既說使得,你便不用推辭了.你這也是為大少爺做事嘛,我們怎麼能虧待了你,聽說你娘身子不好,你若使這車帶她進城看病時也能少些顛簸.楊氏的病是多年沉疴,想要治愈恐不容易,你既為大少爺做事,以後若是湯藥診病的花銷太大,承擔不起時……"

    她的眼波盈盈一轉,瞟向自己的丈夫,丁承宗一笑接口:"若是花銷太大,你盡可算在我的帳上.皇帝還不差餓兵呢,我既要你辦事,總不能虧待了你……"

    ※※※※※※※※※※※※※※※※※※※※※※※※※※※

    丁浩離開丁丁承宗住處,到了通向前院的月亮門處,正見丁庭訓迎面走來,丁浩便避過路旁,微微揖禮.

    "丁浩,你在這里做什麼?"

    "剛剛大少爺喚我去,吩咐我每日入城為他取藥,丁浩受命,剛剛出來."

    "哦?"丁庭訓目光一閃,問道:"今日盤點各家解庫,可有什麼所獲?"

    "小的是頭一次盤點五家解庫,目前所見,沒有問題."

    丁庭訓眼皮抹了一下,沒有作聲.

    "不過……"

    "嗯?"丁庭訓抬眼,眼底亮了一下.

    "不過,豬頭胡同解庫,有些事做的似乎不妥."

    丁庭訓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丁浩,丁浩道:"他們為了盡快回籠資金,把一些尚未到期的活當之物都拿去典當.雖說這是一番好意,而且他們自稱對那些典當的人非常熟悉,並不虞他們會有錢贖回,但我覺得,這終是冒險的作法.一旦有一人回來贖當,解庫卻拿不出東西,至少也要加倍賠償,而且影響丁家店鋪的聲譽."

    丁浩說完,目不轉睛地看著丁庭訓,眼前這個老人昔年沒有擔當的行為讓他鄙視,虛偽掩飾的做法更讓他厭惡,但他並沒有因此就輕看了人家.能赤手空拳在西北打下一片基業,這個老人就自然有他的過人之處,丁浩想知道他對這件事是什麼看法.

    丁庭訓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地問道:"還有麼?"

    "嗯……沒有了."無憑無據,隨意指摘別人的親信之人,乃是大忌.他不是愚直之人,也不需對丁庭訓愚直,所以不想把自己的猜測說出來.

    "呵呵,我知道了,這件事麼,杜之文……沒有錯.你……也沒有錯,各司其職,立場不同而已.你這幾天辛苦了,每日幫大少爺取了藥,就在莊上歇息幾天吧,解庫那邊,暫且不用過去了."

    "嗯?"丁浩沒想到他會和稀泥,見他不以為然的樣子,終于忍耐不住道:"蟻穴雖小,可潰長堤.豬頭胡同解庫,位居霸州鬧市,可盈利卻只坐四望三,老爺便沒半點疑問?"

    丁庭訓淡淡一笑,轉身向院中走去:"徐慕塵做事,老夫一向放心."

    "老爺見多識廣,難道不曾聽說過燈下黑?"

    丁庭訓的身形停頓了一下:"老夫只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丁浩搖頭一笑:忠言逆耳,自古使然.他一拂袖子,揚長而去,腳下已是輕快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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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080章 兩難

    丁庭訓的三夫人蘇明嫵扭腰坐在黃梨木的圈椅上,仔細地擦拭著雕著精美花飾的金鐲,不時向屏風外瞟上一眼.她右腿半蜷著擱在椅子上,左腿伸直了蹬在地上,這樣的坐姿和靛藍花格的緊身小夾襖使她細軟的腰肢和豐碩的圓臀顯出更加突出的效果,剛剛雙十年華的她,如一枚成熟的桃兒,是老爺最喜歡品嘗的美味,可是今天老爺自打進門就緊鎖雙眉轉來轉去,竟沒顧上瞧她一眼,令她納罕不已.

    丁庭訓轉悠了已經有小半個時辰了.徐慕塵的事他並不放在心上,豬頭解庫盈利一向不多,他是知道原委的,因為這家解庫實際上是丁家交通霸州官府的一個聯絡站.丁家在霸州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錢糧賦稅繳的都是最低一檔,還不是每年上下打點的結果,商離開官,如何能賺得缽滿盆滿?

    可是那些小吏們好打發,像知府,通判,團練使一類的官兒就不好答對了,禮送少了入不了他們的法眼,送的貴重了他們又不敢明目張膽地收下,所以丁庭訓一向通過豬頭胡同的解庫來運作這筆錢,用典當,發賣等方式不著痕跡地把錢揣進那些官員的腰包.

    這些事,多年來一直都是由徐慕塵來運作的,徐慕塵對他的許多心腹事都知之甚詳,只憑這一點,若非萬不得已,他就動不得徐慕塵.

    燈下黑?

    他對徐慕塵一向優容禮遇,自信徐慕塵或許會有些小小的貪墨之舉,卻決不會干出對丁家大不利的事來.他現在擔心的是長子承宗,這個孩子,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現在外人只知丁承宗雙腿俱斷,他的子孫根也被車輪輾斷的事,除了承業,雁九,以及陸少夫人寥寥幾人之外,就只有徐大醫士一人知道.事關一個男人的尊嚴,大家都在竭力維護他的臉面,可是這樣的創傷,對他的打擊實在太大了,湘兒還能遵了自己囑咐,在人前強作歡顏,為他遮掩,他自己卻是意志萎靡,一直無法振作.如今他好不容易恢複了精神,第一件事就是選擇與丁浩親近,意欲何為?

    承宗被車輪輾壓過的傷處因為需要小解,時常化膿,一直沒能痊愈.近來,他又得了筋縮的毛病,一旦筋縮時,痛不欲生.那徐大醫士倒有獨門秘法可以施救,可是那藥劑需要現配,他又不肯長住丁家,是以只能入城取藥.藥若取得遲了,承宗就要吃一番大苦頭,所以他想找個辦事穩妥的人並不奇怪.問題是,丁家難道只有一個丁浩做事不出紕漏?承宗和丁浩一向不熟,為什麼獨獨信任他呢?他只是想讓丁浩為他取藥,還是借此機會與丁浩接近,別有所圖?

    丁庭訓長長地歎了口氣,這個兒子實在太像自己了,心里頭有什麼打算,一向都藏得深深的,輕易不肯表露出來.常言說知子莫若父,可是他也無法知道兒子確切的想法.

    按照他的打算,長子如今不良與行,丁家必須得由次子承業挑起大梁.長子精于謀劃,做事穩重.次子待人接物,談吐氣質都是不錯的,只是為人輕浮,閱曆不深,如果長子肯在幕後輔佐他,兩兄弟一掌內一掌外,丁家的威名照樣可保不墮,自己百年之後,丁家也照樣雄踞霸州,長久富貴下去.可是如今看來,兩個兒子都不願按照自己給他們設計的路線走.

    承業那孩子還是沒個定性兒.整日無所事事,游手好閑.有意安排給他幾件事做.他都甩給手下地管事.壓根懶得盡心過問.而承宗這孩子……從今天地舉動看.他也並不甘心退居幕後,輔佐承業……

    承宗曾說過.若是沒有讓丁浩認祖歸宗地意思.那就不可以給他半點權力.如今自己提拔丁浩為管事.難道此舉讓承宗誤以為我有意要丁浩認祖歸宗?如果他是因為這個原因有意與丁浩親近.那問題還不大.可是如果他是有意栽培丁浩.彌補他不能拋頭露面地缺陷.與承業爭權.那可是大大地不妥了.多少豪門世家.在外人地明攻暗斗下垮不了.最後卻毀于兄弟阋牆啊……

    想到這里.丁庭訓心里有些發苦:"老夫是不是作繭自縛了?留下這個丁浩.沒有引出那個內奸.倒惹得兒子生了異樣地心思."他越想越頭痛.頹然坐回椅上.撫額歎了口氣:"丁浩啊丁浩…….老夫是弄巧成拙了麼……"

    "老爺……"三夫人隱約聽他念叼丁浩地名字.不由心中一動.想起近來院子里地一些傳言.忙把金鐲放在絲帕上.風一般繞過屏風.到了他地背後.輕輕地捶他地肩膀.討好地問:"老爺.為了什麼事這般為難.莫非……老爺想讓那丁浩認祖歸宗?"

    "嗯?"丁庭訓地臉色忽地沉了下來.站在他背後地三夫人沒有發覺.猶自試探道:"老爺提拔他做大管事.就是想試探一下他地才干吧?莫非老爺想讓他幫著您料理家務?"

    丁庭訓唇角露出一絲譏誚地笑意:"若是老夫想讓他認祖歸宗.只憑他身上流著我地血就足夠了.又何必試他地能力與品性?"

    "那……老爺你是什麼意思嘛……"三夫人撒嬌地推了推他的肩膀.

    丁庭訓霍地一下站了起來,三夫人閃避不及,下巴吃他一撞,疼得"哎喲"一聲,淚水頓時模糊了一雙眼睛.

    "你給我聽清楚了!"丁庭訓聲色俱厲地道:"再大的家族,敗家最快的法子,也是家庭不和,內部爭斗.你打聽這些做什麼?老夫活的好好的,再過二十年也死不了,你這就開始琢磨著去巴結下一代家主了?安份地做你的三夫人,錦衣玉食不會少了你的,不要有什麼癡心妄想,更不要試圖過問丁家的大事,否則,老夫不會饒你!"

    丁庭訓說罷拂袖而去,三夫人氣得俏臉雪白,眼見他已遠去,不由恨恨罵道:"凶什麼凶,你這個不積陰德的老東西,,難怪你大兒子成了殘廢,二兒子不務正業,一個有本事的私生子兒還不跟你親近,呸!天老爺報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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