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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生蓮(連載中)

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21章 鷹豢市井,安有凌云志?

    丁浩把這案子辦得圓圓滿滿,真想馬上就回丁府去.但是那三個小兄弟一片熱誠,無論如何得去應酬一下.那織橋酒樓在城中一條河岸上,抄近路去的話便行不得車馬,丁浩便對那丁府的車夫囑咐了一聲,讓他仍在府衙附近等候自己,自己抄小路趕去臨江酒樓與彎刀小六三人見面.

    這小路其實也不算小,只是這條路都被支了彩棚擺攤賣貨的人擠占了,行人摩肩接踵,又沒城管管理,走路便嫌擁擠起來.丁浩耐著性往前蹭,好不容易看到一座小橋,那橋面上也是熙熙攘攘,兩旁都是擺攤賣貨的,又有許多行人走走停停,詢賣貨物.

    丁浩慢騰騰的正往前行,忽見前方不遠處有三個人影十分眼熟,定睛一看,正是彎刀小六和鐵牛,大頭,丁浩笑逐顏開,正想揚聲向他們招呼,一個小經紀推著輛載魚的獨輪小車正從彎刀小六身旁經過,只見彎刀小六哎喲一聲便跳了起來,一把扯住那人喝道:"你這厮走路不長眼睛麼,怎麼竟從我腳面上輾過去了?"

    他還未說完,王鐵牛和大頭已氣勢洶洶地跳過去喝道:"不要走,壓傷了我家哥哥的腳,便想一走了之麼?"

    那個小經紀倒老實,一見三人擼胳膊挽袖子的模樣知碰上了潑皮無賴陪笑打躬道:"三位小哥兒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彎刀小六往地上吐了口沫道:"好說個屁,你輾了大爺的腳,總該有份賠禮,該怎麼做,還要大爺教你麼?"說著那往他車上一.

    那人恍然大,連忙從車上提起一尾大魚利地用草繩拴上,遞到彎刀小六手上,陪笑道:"些許賠禮,小哥兒恕罪則個兒恕罪則個."

    彎刀小六轉怒為喜,大剌地接過魚來贊道:"你這漢子倒是有些眼力件兒,今兒大爺心情好,也不尋你晦氣,去吧去吧."

    漢子連聲應謝,推起車來忙不迭地逃開.丁浩在人叢里看的又好氣又好笑,以前只聽他們自承潑皮無賴真不曾見過他們的潑皮手段,這幾個年輕人根性本來不壞可要這麼下去,以後變成什麼樣兒就很難說了們既叫我一聲大哥,倒該好好規勸他們一番才是.

    刀小六卻不知道丁浩正在人群里看著提魚在手.掂了掂份量.笑嘻嘻地道:"大哥請咱們吃酒.那都是去得極風光地所在.如今咱們要請大哥吃酒.至少也得有魚有肉.這肥魚已經有了.咱們再去尋摸一塊好肉."

    前不遠.下了石橋.起頭第一家就是一家豬肉棚子.里邊坐了個婦人.三十郎當歲.穿著內綠外粉地直襟短衫.烏油油地髻高挽.上邊釵著朵杯口大地鮮花兒.身前地案板油乎乎地.兩個梳著朝天丫地娃娃.大地只有七八歲.小地才只三四歲.還穿著開襠褲.正蹲在她身旁不遠地地上和著泥巴.

    彎刀小六一見臉上便笑開了花.高聲叫道:"彭三娘子.今日可要搏地?"

    那婦人扭頭見到是他.雙眼一瞪.便呸了一口道:"滾一邊去.又要騙老娘地花銷不成.

    "

    彎刀小六笑嘻嘻地也不著惱.只道:"願賭服輸.我本想用這尾大魚與你搏一搏.你既不肯.我自去尋旁人耍子."

    彭三娘子斜眼瞄了他手中提著的大魚一眼,到底忍耐不住,便把大腿一拍,跳將起來道:"搏便搏,你這魚作錢幾何?"

    彎刀小六提了提手中的魚,說道:"偌大一尾魚,足足五六斤上下,作價三十文如何?"

    彭三娘子把嘴一撇道:"哪里值那麼多,只作二十文錢."

    彎刀小六爽快地道:"那也使得,來來來,拿錢來."

    緊急通知:切記 手機站新地址xs. 電腦站是.xs.  感謝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新年快樂!彭三娘子對蹲在地上和泥巴的一雙兒女道:"看緊了肉攤兒,待老娘搏幾文錢回來給你們買米花吃."哄好了孩子,她便擼起袖子,興致勃勃地迎上前來,一提裙子蹲在地上,便與彎刀小六搏了起來.

    二人所說的搏錢就是關撲,這邊一開賭,許多嗜賭的路人便都圍了過來看熱鬧.只見彭三娘子數了五文錢給彎刀小六,彎刀小六把大魚擱在一旁凳上,將錢往地上一擲便吆五喝六地撲了起來.也不知彎刀小六使的什麼手法,雖說從未擲個渾純出來,卻總比彭三娘子高上一分兩分,兩人撲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彭三娘子便輸了近二十文錢,再也不舍得賭下去.

    彎刀小六笑嘻嘻地道:"彭家娘子,既不搏了,且拿錢來."

    彭三娘子心中懊悔,正****腿大罵,見他催促,沒好氣地道:"我那當家的管的緊,老娘哪里有錢給你?"

    她那和泥巴的兒子一旁說道:"娘,你又搏錢,還輸了錢,爹爹回來又要罵你."

    彭三娘子脹紅了臉道:"兩個小王八蛋,滾一邊玩去!"她雖懊悔,卻不肯懶帳,一邊嘟囓著晦氣,一邊走到攤子上剁了一塊豬肉,說道:"這一塊肉,怎也值得二十文錢,拿去,拿去!以後休想老娘再與你搏錢."

    大頭哈哈一笑,便將豬肉接過來,唱個肥喏道:"多謝彭家嫂子."三人又複前行,丁浩一路跟著,只見他們或訛或賭,或騙或偷,竟連擺賣的飾頭面也不放過,待到了那織橋酒樓,手里已提了不少東西,三人進了酒樓,將魚肉遞與店家,使那十文錢做薪火調料錢,又將衣衫,頭面作價抵了壺酒才興沖沖地上樓去了.

    丁浩暗暗搖頭著他們登上樓去,三人剛剛坐定,就見丁浩出現,一時喜出望外,連忙將他迎到桌前.丁浩坐定身子,正色說道:"大哥一路都在跟著你們,你們的所作所為都看在眼里.大哥沒有瞧不起你們的意思,只是你們既叫我一聲大哥,大哥就想勸勸你們,如今年輕氣盛靠這些營生或可渡日,可是以後怎麼辦?你們總要娶妻生子,成家立業的道以後要叫你們的娘子,你們的兒子,都因為你被人戳脊梁骨麼?"

    三人一聽臊紅了臉皮,彎刀小六期期艾艾地道:"大哥,你說的道理兄弟們也明白,

    看我們這三塊料,麻繩穿豆腐本就提不起來的貨不做潑皮混混道還去考狀元不成?"

    丁浩笑罵道:"考狀元?省省吧,鐵杵磨細了還能當針使.可木杵磨細了就只能做牙簽了.不是那塊材料再怎麼努力都白扯,我也不指望你有那份雄心那份本領是要找一份正經營生,本本份份的過日子,應該不會太難吧?"

    鐵牛道:"大哥,你看我們三個能做甚麼?就這一把子力氣,會幾手拳腳,若做個腳夫,又恐昔日的兄弟們恥笑.其他的事情,我們全不在行."

    這時那酒肉陸續端了上來,四人一邊喝酒吃肉,丁浩一邊說道:"不要說這樣沒志氣的話.我看你們三個手眼機靈,腦瓜靈活,若是合伙做個小生意,還怕不能糊口?"

    大頭不敢置信地指著自己鼻尖道:"做生意?就我們這三塊料?"

    丁浩鼓勵道:"那有何不可?事在人為,還沒去做,自己先膽怯了,那就只有一事無成了.我知道一個人物,這人……呃……是山東陽谷縣一個百姓,身高不滿五尺,面目丑陋,頭腦可笑.當地人見他生得短矮,給他起了個渾名,叫做'三寸丁谷樹皮’.可他起早摸黑,只靠賣炊餅,卻也住著兩層的小樓,逢年過節照樣沽酒打肉的過活,而且還娶了個千里挑一的嬌俏娘子做渾家……"

    大頭奇道:"大哥不是誑我?成'三寸丁,谷樹皮’模樣,還能娶個千里挑一的俊俏娘子做渾家,竟有這樣豔福好命的?"

    丁浩干笑道:"是自然……那人的命……實在是比較好.你們若尋個正當營生,也不見得便比他差了.有了正當營生,好人家的閨女才敢嫁你,不說千里挑一吧,憑你們的人品,找個清秀俊俏的也還容易.再說,做人應該有點志氣,今日腳踏實地,從一個混混做到一個本份的小生意人,下一步未嘗不可以坐大,再從小生意人做成大生意人.

    大哥走南闖北,經曆的,還聽過一個故事,在南海那邊有個地方,一個姓李的生意人靠賣塑……賣絹花攢下了一筆錢,然後擴大生意,就這麼雞生蛋,蛋生雞,才二十多年的功夫就成了富可敵國的大富豪.

    當初也是一個苦哈哈,那時敢想像自己二十年後會有富可敵國的一天麼?你們現在只是潑皮混混,但是只要肯走正途,怎麼就知道有朝一日不會像他一樣出人頭地了.如果你們想做正途,大哥會借你們一筆錢做本錢,如何?"

    頭頭腦簡單,最先被他的構想激動了,他無限憧憬地道:"大哥,咱們做生意,有朝一日也能像楚員外那麼有錢麼.

    "

    丁奇道:"哪個楚員外?"

    王鐵牛搶著道:"就是河對面住的文樓先生啊.楚家三進三出的院子,院子里有驢棚,有碾房,過了影壁牆,中跨院里全是倉庫,左邊存米,右邊存面,再往後,是帶廊子的磚瓦房,那內院兒我就看過一次,真是氣派,一溜正房連著東西廂房,院子中間還有個池子,池子里養著小金魚……"

    大頭興奮地道:"我要是住上那樣的房子,我就討個俊俏的渾家,不不不,一個不夠,得討倆,要是這個不愛理我,我就去那屋睡,生一大堆孩子,都得管我叫爹……"

    丁浩聽得失笑,這大頭和臊豬兒真是臭味相投,有機會倒不妨介紹他們兩個認識一下.彎刀小六擒著酒杯,嘴角撇著,在一旁不屑地冷笑:"井底之蛙,一看就知道你們兩個夯貨沒見過什麼世面!"

    王鐵牛和大頭瞪起眼睛道:"那依著你又如何?"

    彎刀小六把下巴揚起,傲然道:"你們沒看到李坊正每回見了我爹的派頭?風一吹就倒的人,我爹還得對他恭恭敬敬.我若有了出息,怎麼著也得弄個坊正來當當,管著家門口這一畝三分地兒,那才叫體面,那才叫風光."

    王鐵牛和大頭聽了滿面羞慚地道:"俺們怎麼沒有想到,還是你的志向遠大一些."

    丁浩聽到三個活寶這番暢想,不覺有些好笑,他一本正經地湊趣道:"大哥講個笑話給你們下酒,話說……有三個農夫在田里干活,干累了躺在樹蔭下乘涼,其中一個就說:'要是咱們能當皇帝那該多好哇.’另一個就說:'是啊,真不知道人家皇帝是過的什麼日子.’第三個人便道:'嗨,那還用問麼,人家皇帝肯定是天天白面饅頭管夠,下地用的都是金鋤頭’……"

    彎刀小六三人呆了片刻,忽然笑得打跌:"哈哈哈,太好笑了,這三個沒見過世面的夯貨,哈哈哈……"

    丁浩沒想到自己這個笑話竟是這樣的效果,他又好氣又好笑地看著這三個活寶,終于也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兄弟四人正開懷暢笑,樓下忽地有人急聲叫道:"丁管事,丁浩,你在這里嗎?"

    丁浩走到窗前推開窗子往下一看,只見樓下站著那個丁府趕車的車夫,那人一見丁浩便急叫道:"丁管事,府里出了大事,小的想,應該馬上知會你一聲."

    "什麼事?"

    "聽說大少爺突疾病,昏迷不醒……"

    丁浩心中一緊,連忙道:"你且等等,我馬上下去."

    丁浩肅然轉身,對彎刀小六三人道:"丁家出了事,我得馬上回去,你們三個慢慢喝著.大哥再勸你們一句,不要再走歪門斜道了."

    彎刀小六站起身問道:"大哥,你幾時再進城來?"

    丁浩道:"現在還不知道,我得馬上趕回莊去."

    彎刀小六便道:"那成,兄弟就不送你了,明日我們兄弟去莊上看你,並拜望大娘."

    丁浩無暇多說,匆匆揮手,便出了酒樓.一到樓下,便急聲問道:"你說清楚,無緣無故的,大少爺怎麼就昏迷不醒了?"

    那車夫道:"小人也不曉得,是臊豬兒說的,他來城里促請徐大醫士去診病,路上碰見小人,只匆匆跟我說了幾句便離開了,小人也不知詳情."

    丁浩一聽急道:"咱們快走,馬上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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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22章 我欲歸去誰人攔


    丁浩回到丁家莊,立即趕去後宅.他現在是這里的常客,自然無人阻攔,不一時到了丁承宗住處,只見院中好生熱鬧,來來往往許多奴婢,就連很少見面的夫人攜著那小女娃兒也出現在廳中.

    丁玉落坐在廳中正暗自垂淚,一見丁浩只哽咽著喚了他一聲,便泣不成言.

    丁浩耐著性子向夫人,如夫人們見禮已畢,這才向丁玉落輕聲問道:"大小姐,大少爺到底怎麼樣了?"

    丁玉落泣聲道:"大哥一向好好的,今日不知怎麼,獨自在院中散步時,突然昏倒在地,人事不省.還是蘭兒在院中發現了他,驚叫起來,大家伙兒才知道.如今大哥已被抬回房去,徐大醫士未到,莊上的郎中只能治些尋常疾病,這樣突發的怪異病情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丁浩聽的不得領,有心要入房去看看,但是現在房中恐怕都是丁承宗近親家人,自己的身份實不方便,丁玉落看出他心意,便起身道:"你隨我來."

    丁浩尾在丁玉落身後,穿過廊,拐進丁承宗的臥室,只見偌大一間房子,也是唐風布置,富麗堂皇.中間一張大床,猶如東洋的榻榻米周帷帳卷起,丁承宗臥在榻上,臉色慘白,昏迷不醒.丁庭訓坐在榻邊,握著兒子的手黯然神傷,兩行渾濁的眼淚從頰上輕輕滾落,也不去擦拭一下.

    床榻另一側,:身坐著陸少夫人她伏身榻上,將丁承宗冰涼的手掌貼在自己粉腮上,正在哀哀哭泣.一片愁云慘霧中,丁承業站在丁庭訓身後,一臉黯然地看著榻上的大哥不語.

    丁浩輕手輕腳地進了房間,見內管事雁九也站在一旁,如此氣氛下人對視一眼,均是無言.丁玉落走到丁庭訓身邊,低聲道:"爹爹,丁管事從城里回來了."

    丁庭訓像一具雕像半晌,才頭也不回地啞聲道:"丁浩,這趟差使……你辦的很好,你給老夫……帶回來一個好消息.只是……宗兒他……"

    一語未了.眼淚又簌簌而下.浩雖對他從無好感更無親情是見這老人傷心地模樣.還是心有戚戚忙欠身道:"這些事以後再說.眼下要緊地是大少爺地病情.薛良此刻應該已在回程上.徐大醫士醫術高明,妙手回春定能治好大少爺地病.還請老爺保重自己身體."

    丁庭訓幽幽地歎了口氣頭不.

    丁浩向榻上地丁承宗看去.見他雙目緊閉.只有細細地呼吸.整個身子仿佛已無知無識.想起他在水上亭中握住自己地手.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喚他一聲大哥地真摯.不由鼻子一酸.眼前也有些朦朧了.

    待到徐大醫士趕到.丁庭訓才從石化狀態中蘇醒過來.像迎救星一般把這位大醫士迎進來.徐大醫士長了一副好面相.身材頎長.面貌清瞿.三縷長髯.仙風道骨.哪怕在這樣地情形下.他無論言行舉止.仍是透著一股從容.做一個能讓病家放心地醫士.這種作派也是必修地功課之一.

    徐大醫士上前為丁承宗號脈.丁家老少都圍了上去.不管是真關心丁承宗地,還是假關心丁承宗地.對這嫡宗長房大少爺地安危.丁府上下每個人都是很關心地.陸少夫人哭得花容慘淡.直到徐大醫士在榻邊坐定.她才梨花帶雨地坐直了身子.一雙淚漣漣地眸子緊張地盯著徐大醫士地臉色瞬也不瞬.

    徐大醫士號了脈.又翻開丁承宗地眼皮看看.眉頭緊鎖.沉吟不語.丁庭訓忍不住問道:"徐大醫士.您看……小兒這是生了什麼急症.怎麼好端端地就人事不省了呢?"

    徐大醫士緩緩道:"看起來……像是中風的症狀,中風麼,都是真元虧損,陰寒太盛,陰盛格陽,導致陽氣上沖,氣機逆亂.

    風火相煽,痰濁雍塞,以致瘀血內阻……"

    陸少夫人按捺不住道:"徐醫士,不知拙夫這病可有治愈的希望,他……何時才能清醒過來?"

    徐大醫士搖頭歎道:"能不能蘇醒,現在實難預料.唉,少夫人,丁公子這病棘手的很,老夫看來,他縱然蘇醒過來,也要癱瘓在床,動不得,言不得,神志能否清楚都很難說.這……還只是以中風而論,令公子的脈像十分怪異,與中風又非全然相符,老夫行醫多年,也不曾遇過這樣的病例.老夫只能看上幾服藥試一試效果,如果病情絲毫不見起色,那……還是早些另請高明吧,老夫……是無能為力了……"

    丁浩離開後宅,郁郁寡歡.

    雖然與丁承宗來往的時間不長,但是他對丁承宗既敬重又親近,眼看著這個人三番五次遭逢劫難,最後落得這般淒慘下場,他心里也不好受.可是生老病死,就是帝王也無力抗拒,他丁浩又能如何呢?只能為丁承宗的不幸暗拘一捧同情之淚.

    丁浩本想往自己往處去,可是心神恍惚地想著,等他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已經到了針織坊的院落.丁浩站在針坊窗外,默默地站了一會兒,聽著房中隱約有幾個婦人說話的聲音.他咳嗽了一聲,過了一陣兒,冬兒從里邊出來了.

    羅冬兒一顆心如今都系在丁浩身上,他的聲音怎會聽不出來,一聽窗外那聲咳嗽,她就曉丁浩到了,是以隨意找個借口便溜了出來.

    一見丁浩,她的臉蛋便有些紅前害羞,是一個女孩子自然的羞澀.自從兩人有了肌膚之親,如今丁浩的眼神只要在她身上某個部位多停留一刻,她都渾身不自在.

    羅冬兒走近丁浩,低聲道:"浩哥哥,我們正在說起大少爺的事,你知道了麼?"

    丁浩點點頭,羅冬兒沉默片刻問:"城里的事,已經辦妥了."

    "辦妥了……"丁浩說到這兒心里一陣黯然,如果……大少爺不曾生病,此刻回來

    定興奮地拉住我我舉杯痛飲,談笑風生吧.可=不測風云不幸,一樁樁的都落在他的頭上……

    羅冬兒又默立了一會兒,擔心地回頭看看,依依地道:"浩哥哥那我回去了."

    "慢著."丁浩喚住她,問道:"那董李氏……可回來了麼?"

    羅冬兒點點頭,眨著眼看他,丁浩遲片刻,說道:"那麼,你晚上還能抽空出來麼?"

    "浩哥哥……"羅冬兒嬌嗔地叫了一聲臉飛紅,眼角一張抹柔柔的嗔怪便映進了丁浩的心里.

    丁浩不禁啞然笑:"你這傻丫頭,不要想得歪了是想……和你商議一下去留的事,還有……你我的事."

    他抬起頭看看柳冠上方:>灑落下來的陽光氣蕭然地一歎,輕聲道:"丁家唯一能阻止我去意的,只有丁大少爺.可是……他如今疾病纏身,連徐大醫士都束手無策,丁家那麼有錢,又怎麼樣呢,該不幸的,還是要不幸.看了丁大少爺如今的情形,我更加覺得,應該珍惜眼前人,應該快活地過這一生.你懂我的心情麼?"

    "嗯!"羅冬兒乖地點點頭,小聲道:"那……那我想辦法出來吧.還是老地方,我找機會過去."

    丁浩點點頭,轉身走出了織坊.未幾步,正好撞見柳十一迎面走來,柳十一一見了他,便不陰不陽的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丁管事,聽說丁管事這一遭給丁家解了一樁大難.可是又露了臉呐."

    丁浩淡淡一笑,柳十一道:"只是……我聽說大少爺這場病嚴重的很,也許以後一直都要這般不省人事了,唉,大少爺真是可憐啊.以後沒有大少爺給你撐腰,丁管事可怎麼辦呢?"

    丁浩厭惡地瞥了他一眼,拂而去,柳十一在他身後發出一陣得意的笑容.

    "如果丁大少沒有生病,他誠心挽我留在丁家,我倒底會不會答應?"

    丁浩在心中自問了一句,自己答道:"不會!我不會一輩子留在這種地方,跟柳十一這種人勾心斗角.在織橋酒樓,我還笑話彎刀小六他們志向淺薄,如今想來,真的是不怪他們.一只蹲在草窠里的土雞,他能看到多高多遠的世界?他們能想得到的最大成就,也就是像那個楚老板一樣,有三進院子,有磨房碾房,有驢馬代步,有一個俊俏的婆娘.如果我留在這種地方,早晚也會和柳十一這種人一樣,變成一個整日為了幢大院里的雜碎事勾心斗角的草雞.

    丁承宗已病成這副樣子,丁家的事,再也不用他殫精竭慮,煞費心思了.知己已去,這丁家大院還有什麼值得我留戀的.我丁浩,如今也該為自己,好好的活上一回了.

    心頭重負一拋而空,丁浩神思通達,一時有種說不出來的輕松.他站住腳步,轉身看向後宅方向,遙遙地,鄭重地一揖下去:"我該走我自己的路了,但願憑著丁家的財力和人力,有朝一日能夠找到一個國醫聖手,治好你的病.丁浩,在這里實是無能為力,今日……就向你告辭了.大哥,保重!"

    雁九坐在側廳里喝著茶,剛剛為徐大醫士安置了住處,又苦苦勸了抱恙在身的丁老爺回房歇息,請了夫人,幾位如夫人回到各自的院兒,安排人照顧大少爺的病情和飲食,一番忙碌下來,他也著實的有些乏了.年紀大了,這身子骨兒真是比不得從前了呀.

    蘭兒乖巧地給他捶著腿,雁九喝了幾口茶,眼光向空落落的四下一掃,輕聲問道:"叫你讓臊豬兒去借的那件衣衫可准備好了?"

    蘭兒仰起臉來向他一笑,居然笑得又甜又媚,從骨子里透出一股騷興:"九爺的吩咐,婢子怎敢怠慢,丁浩那件衣服已經借了來.婢子依九爺的吩咐,囑他不要說與任何人知道,他對小婢言聽計從,必不敢違逆的,只是不知……九爺要丁浩的衣衫何用?"

    雁九冷冷一笑,微微傾身道:"叫你去做,自然是有用意的,你且聽好了,今天晚上,你……"

    蘭兒聽他說罷,臉上微微露出驚懍神色,雁九不悅地一頓茶杯道:"怎麼,你不願意?別忘了,是誰把你從窯子里贖出來的,又是誰給了你一個清白身份,做了這輕輕巧巧的上房丫頭.九爺能給你的,也就能加倍的從你那兒拿回來.

    "

    蘭兒惶然道:"九爺吩咐,小婢怎敢不從?只是……小婢想,其實本不必再使這樣的手段.說起來,丁家一直太太平平,這風風雨雨都是從去年歲末開始的.那時,恰是阿呆假死複生,突然性情大變的時候.以前人們都說,丁管事如今這般伶俐,是得了狐仙暗中點化.可是丁家恰恰在他變得精明之後,迭出事故,又有人說,是他被妖物附體,這才妨了丁家.如今老爺歲數大了,常常疑神疑鬼,光是今年就去廟里上了四回香,還捐了香油錢.如果,咱們把丁浩被妖物附體的事透露給老爺知道,他一定被逐出丁府,何必為了一個小小的管事,還勞動九爺這般耗費心思."

    "呵呵呵,"雁九嘿嘿一笑,伸手在她下巴上勾了一指,邪笑道:"別人不知道你這張嘴巴的妙處,只有九爺才曉得你這張小嘴會讓男人如何受用,不過九爺也是今天才知道,你這張嘴還如此伶俐.不過……九爺這麼做,自有九爺的道理,你只管照辦就是了."

    蘭兒睨他一眼,嘴唇一翹,這才擔心地道:"可是……本可輕易把他趕走,何必如此大費周章?那丁浩如今可精明的很,老爺這兩年雖有些糊塗,可也不是輕易便能糊弄的,萬一讓他們發覺大少爺的病也並非是發自偶然,豈不弄巧成拙?"

    雁九不動聲色地聽了,一抬腿走到窗前,看著窗外忽地格格一笑,陰柔地道:"丁浩小兒,便知道了又能如何?"

    雁九沉默有頃,嘴角露出一絲詭譎的笑容:"老爺麼,現在……是應該讓他知道的時候了."

    "哦?"蘭兒站在後面,臉上是詫然的表情,眼中卻露出比雁九更詭譎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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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23章 憑空風波起


    是夜,月明.月近滿月,只殘一甌,恰如人間悲觀離合,難見十分圓滿.

    羅冬兒悄悄從丁浩留好的後門拐進了丁府糧倉,氣喘籲籲地道:"浩哥哥,幸好婆婆家的幾位兄弟趕來幫著打井,今晚就住在家里,地方不夠用,婆婆打發我去劉嬸兒家借住,要不然還真抽不得空閑,可也不能久耽的."

    丁浩牽住她手道:"冬兒,那我就長話短說了.這事,我本該與你商議一下,聽聽你的意思.可是……我仔細考慮了許久,丁家我是真的不想待下去了.這丁家大院……總像是有一股無形的陰氣,憋得人透不過氣來.我想離開這兒,去廣原外展.廣原防禦使程世雄對我頗為欣賞.而且,我救過他的獨子,就憑這份恩情,咱們也不怕沒個落腳的地方,你願不願意跟我走?"

    "我……我……"

    羅冬兒垂下頭,輕聲道:"奴家已是你的人了,無論天涯海角,自當陪伴你的左右.可是……"

    她抬起頭來,惶然道:"可是婆那兒人家怎麼去說才好,一見了她我就怕得要命,我……我其實死都不怕的,可就是在她面前連話都不敢說……難道咱們私奔不成?"

    羅冬兒急的了出來:"浩哥哥,人家是不是很沒用……"

    "不會啊,冬兒很勇敢",丁浩溫柔地去她臉上的淚,柔聲道:"不怕死的人,只是一個亡命徒,並不值得稱道.在一個人心里,有些東西比死更讓他害怕,更讓他不敢去觸犯,那這個人才真的了不起."

    他輕輕擁抱著冬兒弱的身子,把她貓一般攬在自己懷里,柔聲道:"你不必著急,我不會讓你無名無份委委曲曲的跟我走,和董李氏的交涉來,軟硬兼施,總要迫她就范才是.明天約柳十一談談,最好心平氣和地把這件事情解決了,然後咱們一起遠走高飛.我不敢保證跟著我走定讓你錦衣玉食,但我保證,一定好好待你,絕不讓你因為我受半點委曲!"

    "嗯!"羅冬兒重重地一點頭擦眼淚.啼為笑道:"人家跟著你.哪怕吃糠咽菜.過得再苦.心里也是甘之若飴地."

    丁浩微笑道:"誰說我地冬不會說情話呢.這就是最讓男人陶醉地情話啊……"

    此時承宗宅院里忽地傳出一聲驚叫.

    因丁承宗雙腿斷掉.侍候地下人不夠調來不久地源兒姑娘忙碌了一個下午.此時已經疲人倦地睡去見聲音忙爬了起來.她柔揉眼睛.見同屋地蘭兒姐姐已經披起了衣裳著一盞燈急急向門口走去.源兒姑娘便急問道:"蘭兒.出什麼事了?"

    蘭兒頭也不回地道:"不曉得.好像是少夫人地聲音.我去看看."

    源兒一聽.忙也披衣下地.趿上鞋子.匆匆追了出去.

    丁承宗這病甚是嚴重,但卻不必擔心進一步惡化,而且他始終沉沉睡著,除了喂些流食,侍候便溺,平時倒不來鬧人,是以少夫人陸湘云侍候他半晌,此時便在書房歇下,而那尖叫聲正是從書房里傳來的.

    小源姑娘一面走,一面想:"少夫人叫些什麼,是發了惡夢還是被耗子驚嚇了?"

    到了書房,房門虛掩,門縫中透出一線燈光,小源姑娘推門一看,不由驚呼一聲,連忙以手掩唇,瞪大了杏眼.

    只見少夫人穿著褻衣小褲坐在榻上,秀發披散,滿頰是淚,一旁站著蘭兒,抱住少夫人一條手臂正在寬慰地說著甚麼.瞧少夫人衣衫凌亂的樣子,褻衣還被人扯裂了一道口子,露出白膩的香肌,這情形……這情形……莫非……

    小源姑娘忍不住搶前一下問道:"少夫人,你……你這是怎麼了?"

    陸少夫人不答,只是雙手掩面嚶嚶哭泣.

    一旁蘭兒姑娘青著臉色,咬牙切齒地道:"咱們丁家,還從來沒有過這樣的丑事.大少爺剛剛生病臥榻,就有那大膽無良的下人欺侮主母,少夫人,您不要哭啦,咱們去找老爺做主!"

    小源姑娘聽到這里也不禁又驚又怒:"這是誰,竟然如此大膽!"

    "那人是誰,你可曾看到他的相貌?"

    丁庭訓感傷于兒子接連遭遇的不幸,輾轉反側,剛剛有了睡意,就得到有人潛入長媳房中欲行不軌的消息,氣得他臉色鐵青.陸湘舞側身坐在椅上,以帕掩面,嚶嚶哭泣,只是搖頭.

    丁庭訓猶如困獸,來回轉了半天,拍案怒道:"你只是哭泣有甚麼用,倒是說話呀."

    吃他這一嚇,陸湘舞不敢再哭泣,只得低聲道:"媳……媳婦兒當時已滅了燈,看不清那人模樣,那人又壓低了嗓音,只說……只說官人已成廢人,叫媳婦兒不如相從了他,做個真正夫妻,快……快活……嗚嗚嗚,那人汙言穢語,媳婦兒實在學不來……"

    說到這兒,陸少夫人又流下淚來,哽咽地道:"媳婦兒初時嚇得都癱軟了,待他欺身上前要剝媳婦兒衣衫,媳婦才驚醒過來拼死反抗,厮打當中只扯下他一角衣衫,那人聽我大叫這才倉惶逃走."

    這時蘭兒在一旁怯怯地說道:"老爺,婢子……婢子聽見少夫人驚慌大叫,急忙起身掌燈趕去查看,婢子……婢子出屋的時候,看見一條人影倉惶閃入夜色,那身影……那身影倒似……倒似一個人……"

    丁庭訓霍地轉身,目露凶光,咬牙切齒地道:"倒似何人?"

    蘭兒"卟嗵"一聲跪倒在地,連連叩首道:"婢子無憑無據,又不知是否看錯了人,實不敢講,求老爺……"

    丁庭訓一步跨到她的面前聲說道:"講!"

    蘭兒一哆嗦,伏地不敢起身,顫聲道:"那人身影……像……像是丁管事."

    丁庭訓猶如頭頂受了一記悶雷,踉蹌

    被雁九一把扶住.蘭兒這句話出口,房中眾人一時,靜的可怕.

    "丁管事?丁浩?是他麼然是……他?"

    蘭兒伏地連連叩首,不敢再作一聲,丁庭訓心思百轉後一想,除了丁浩果然再沒有第二個可的人物.丁浩時常出入宗兒住處,對那里一草一木,房舍布置自然最是熟悉不過,也只有他才能在夜色中登堂入室,來去自如.

    丁浩拒了劉家四姑娘那樣純正賢淑的良家女子,偏去追求董家小娘子一個嫁過人的貌美寡婦明嗜好漁色.宗兒有心勸他認祖歸宗,待他親如兄弟,兒媳受宗兒囑咐,對他也是談笑可親,從不以奴仆相待,兒媳的美貌自不待言賊子……這賊子因此誤以為媳婦兒對他有意,生了妄念也是大有可能."

    丁庭訓轉眼看看只見兒子丁承業已氣得臉皮漲紅,雙拳緊握那雙眼看著他,幾欲噴出火來非顧忌老父,已是沖出房去找那丁浩算賬.再看媳婦兒,臉頰蒼白,顴骨處偏偏赤紅如火,發絲凌亂,眸中含淚.小婢蘭兒跪伏于地,大氣都不敢出,當下再無懷,咬牙切齒道:"業兒,你大嫂受下人凌辱,如今為父就要你帶人去捉那丁浩回來,還不快去!"

    "是!"丁承業雙眉揚,大聲道:"爹爹放心,大嫂莫要哭泣,二弟定將那無恥下作的小人捉來,聽你處置."說罷抬腿便走.

    丁浩和羅冬兒正在倉中著話兒,忽聽遠處一陣喧囂,二人如今身份,私下幽會本是見不得人的,如今董李氏回來了,羅冬兒更如驚弓之鳥,立時便覺有些驚怕.

    丁浩連忙攀子爬到高處一看,只見一串串火把到處亮起,竟是丁府從未有過的氣象,一時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連忙順著梯子下來,羅冬兒急急趕上道:"浩哥哥,出了什麼事?"

    丁浩搖頭道:"我也不知,四處火把,似乎在找什麼東西."

    羅冬兒臉色一怕,害道:"浩哥哥,會不會是那柳十一又生事端?"

    丁浩略一思忖,說道:"現在全無消息,必胡亂猜.這里是糧倉重地,火把輕易進來不得,趁這機會,我先送你離開,不然,一旦家丁們散開,便走不得了.

    "

    當下丁浩拉起羅冬兒的,出了糧倉,只聽到處嘖雜聲起,遠遠的也聽不清喊些甚麼,萬幸跟前還沒有人來,丁浩立即拉起羅冬兒的手借著建築陰影的掩護向後門摸去.

    遠遠的,柳十一領了些人,手擎火把,到了糧倉附近,便高聲喊道:"滅了火把,只余幾盞燈籠,到糧倉里去搜一搜,都給我小心著些,火燭一定要看住."

    原來丁承業帶了人,一馬當先趕到丁浩房中,踹開房門沖進去,見丁浩根本不在臥室,不禁心中狂喜:"這樣才好,那小賊不在臥室,這一遭兒更是難以辯白了."

    丁承業趁著夜黑人亂,將那撕了一角的衣衫丟在房中,吩咐人打起火把四處捉人,自己則閃出暗中,去尋那臊豬兒.此人,是必須要死的!

    臊豬兒正睡的香甜,被嘈雜聲驚起,稀哩糊塗的便跑了出來,一見丁府家丁一群群,一伙伙,興高彩烈東奔西走,說是要捉什麼賊人,忙也從牆角抄起一柄糞叉子跟在他們後面沒頭蒼蠅一般亂走.

    丁承宗因為要躲避自己府上的下人,來晚了一步,眼見他與眾人混在一起,不禁暗暗著急.臊豬兒跟著"帶頭大哥"胡亂走了一陣,按捺不住,這才問道:"高大哥,咱們這是去抓誰啊,莊子里爬進賊來了?"

    那高大哥是丁二少的親信,姓高名大,正是當初發放糧種時想繞過董小娘子把糧種發給自己兄弟高二的那人.他知道臊豬兒一向與丁浩交好,聞言便幸災樂禍地道:"嘿嘿,是有賊,不過……不是甚麼外賊,倒是咱丁家的內賊."

    臊豬兒大吃一驚道:"內賊,是哪個?偷了甚麼東西?"

    高大曬笑道:"這內賊就是你那好兄弟丁浩啊,他賊膽潑天,居然偷到了少夫人的榻上去,你說該不該死?"

    "什麼?"臊豬兒一驚站住,臉紅脖子粗地嚷道:"這不可能,俺阿呆兄弟不是那種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知道他是甚麼樣的人?你說不是他,這夜深人靜的,他怎麼不在自己房里睡覺,現在定是心虛逃走了."

    高大說完冷笑一聲,扯開喉嚨喊道:"給我搜仔細,抓到了人,二少爺有重賞."

    臊豬兒越想越不對勁,趁著他們四下搜的起勁,端著糞叉子不往前去,反往後退,窺個空隙撒腿便跑,直奔丁浩住處.暗暗尾隨著他的丁宗業見狀大喜,立即閃身跟了上去.

    臊豬兒還未跑到丁浩住處,就見蘭兒和小源姑娘從前面走來,各自捧著幾套衣服,臊豬兒立刻把糞叉子一扔,上前攔住她道:"蘭兒,你在這里做甚麼?"

    蘭兒板著臉道:"奉老爺之命,取一些東西,你擋住我做什麼?"

    小源姑娘知道蘭兒姐姐一向與豬兒相好,此刻二人眉毛不是眉毛眼不是眼的未免奇怪,不禁站住了腳步.

    臊豬兒道:"蘭兒,後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怎麼說是俺阿呆兄弟偷奸少夫人?阿呆豈是那樣的人."

    蘭兒扭頭對小源道:"東西你先送回去,免得讓老爺久等."

    蘭兒說著把衣物往小源懷里一放,一把拉住臊豬兒手腕,把他扯向一邊,嬌聲嗔道:"你這夯貨,真是腦筋不清楚的,現在老爺震怒之下,誰還敢為丁浩說話,你是什麼身份,還想要強出頭不成.要是老爺逐你出門,逐仆可是誰都不用的,你在這霸州地面兒上還能活麼,那時你讓人家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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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24章 趕盡殺絕

    豬兒聽她全是為自己二人前程打算,心頭不由一熱,丁浩,他又著急起來:"蘭兒,俺知道你是為了俺好.可……可俺大良不能看著自己兄弟被人冤屈不管不顧啊.怎麼說俺阿呆兄弟偷奸少夫人?阿呆斷斷不是那樣的人,這一定是有人害他."

    蘭兒怒道:"我也當他是好人,可……可那從大少夫人房中逃走的賊人背影本就像他,如今到了他房中,人又根本不曾睡在屋里的,你說不是他又是哪個?你是他的好兄弟,難道你能指出他的去向."

    臊豬兒急的亂轉半晌,把腳一跺道:"俺兄弟在哪,俺也不曉得.他如今是管事,總不可能事事說與俺知道.可是若說他偷奸少夫人,打死俺都不信,且不說阿呆現在與董家小娘子正在相好,就憑他對大少爺的敬重,也絕不會打大少夫人的主意,披著一張人皮,干得出那不是人的事麼?"

    暗處丁承業聽他罵得痛快,臉皮子不由一熱,恨得牙根癢癢.

    蘭兒冷笑道:"有人證,有物證,他這事主偏偏又尋不到,就憑你一句不相信便能為他開脫了麼?"

    臊豬兒道:"有甚人證物證,你只看個背影便作得准的,那物證又在哪里?"

    蘭兒曬笑道:"少夫人拼死紮,不曾讓他得逞,他倉惶逃去時,被少夫人撕下一片衣角,如果他身上衣袍或是房中衣物有缺了一角的,自然便是他了."

    臊豬兒一聽時大放寬心道:"那就好就好,俺阿呆兄弟斷斷不會行那齷齪下流之事,衣服自然不會是他的."

    說到這兒,他忽地一頓,道:"蘭兒,你方才……方才捧的那些……好像……好像是些衣物?這個時候,你們取的什麼衣物道……是從阿呆房中取來的?"

    臉色一變,吱唔道:"是的,因為二少爺傳回消息,一時找不到那丁浩的行蹤爺恐丁浩自知事敗,換了行裝取了細軟已經逃走以一面令人四處尋找,一面令我和小源來他房中檢索,看看有無異樣.那衣服……都是取回去讓老爺察驗的."

    兒人雖憨厚.心可不傻.見她神態大大迥異于平常.忽地想起一件事來時起疑道:"蘭兒.前日你說要幫我做件體面些地衣裳從阿呆那里取件衣裳來做衣樣兒.還要我不要說與人知惹人拿你我說笑.那件衣裳人一直不曾歸還……現在何處取來我看."

    蘭臉色頓現驚慌.一時無言以對豬兒見狀終于恍然大悟.又驚又怒地逼近一步.吼道:"蘭兒.難道竟是你要害俺兄弟麼?"

    "蘭兒.你還在這里做甚麼.大嫂傷心地很.你是大嫂身邊地人.還不回去侍候著."一旁忽地響起一個不陰不陽地聲音.臊豬兒霍然轉頭.只見丁承業一臉陰霾地站在身後.

    蘭兒一見他來.慌忙應了一聲.她看了臊豬兒一眼.臉上微微閃過不忍之色.隨即便閃身走了.臊豬兒看看離去地蘭兒.再看看丁承業.恍然道:"原來……是二少爺要害阿呆?"

    丁承業陰笑.輕輕擊掌道:"難得.難得.你這頭豬也有聰明地一天.可惜啊.臊豬兒.你要是真地像頭豬一樣渾渾噩噩混吃等死.少爺我一定會保佑你長命百歲地."

    "你……"

    臊豬兒又驚又怒,剛想縱聲叫喊,丁承業已欺身上前,一記窩心腿便重重踢在臊豬兒的胸口,這一腳把臊豬兒偌大的身子都踢得打橫兒飛了出去,"嗵"地一聲跌在地上,一陣天旋地轉,臊豬兒一口氣兒好不容易提上來,卻連氣帶血"哇"地一口噴了出去……

    丁承業那張俊俏的面孔獰笑著,在月光下看著異常滲人:"臊豬兒,本公子還從不曾殺過人,你是頭一個!"

    臊豬兒在這莊戶院兒里生長,這半輩子就只見過這麼大的一片天,何曾想過會有人要他性命?眼見丁承業滿臉獰笑,模樣駭人,嚇得他心驚膽戰,恰見那柄糞叉子就在眼前,他想也不想,勉強舉起向丁承業一擲,丁承業一閃身,那叉有氣無力落在地上,臊豬兒已縱身爬起,以和他體形絕不相稱的速度狂奔而去.

    "咦?跑的這麼快!"

    丁承業見一個豬一樣的胖子,跑得比兔子還快,不由嘖嘖稱奇,立即舉步便追,剛剛追出兩步,一行家丁在高大帶領下舉著火把就從一幢屋後轉了出來:"這里沒有,這里也沒有,啊……二少爺."

    丁承業站住腳步,故作平靜地道:"找到丁浩沒有?"

    高大應道:"還沒有."

    "本少爺現臊豬兒行蹤鬼樂,方才竟使叉子叉我,被我躲過踢了他一腳,現在往外跑了,快隨我去追!"

    "是,二少爺."高大扭頭一看,果然不見臊豬兒跟在自己後面,不由叫道:"這頭豬兒,果然不懷好心,他定是丁浩一黨,大家伙兒隨我去拿人."說完追著丁承業的身影去了.

    丁承業邊跑邊想:"我練了十來年的武藝,雖無甚麼高明絕學,這一記窩心腿的力道也不是他承受得起的,縱然他身寬體胖比較能捱打,如今這般亡命奔跑,氣血上湧,只消再吐兩口血也得氣絕身亡了.此人一死,那便天衣無縫了."

    雁九,丁承業雖然不方便出入丁浩的住處,不過趁夜偷取一件衣服並不為難,但是苦在尋找一個下手的適當時機.如果偷的早了,一時又

    行計劃,萬一被丁浩現衣物丟失,難免打草驚蛇.兒通過臊豬兒商借就容易的多.蘭兒要臊豬兒拿一件丁浩的衣裳來,又故做扭怩要他保密連丁浩最好也要說.臊豬兒如奉綸音自然從命.

    他出入丁浩住處便與自己寢居一般無二,要拿丁浩一件衣裳容易的很.丁浩沒有現便罷,一旦現,臊豬兒也能代為搪塞,這事兒只要沒有張揚開,有蘭兒,少夫人的證詞,再加上這證物栽髒陷害之計就能完美無暇,讓人無從起疑.丁庭訓絕不會無緣無故懷疑自己的兒媳突然去陷害與她沒有任何利害關系的丁浩,也不會懷一個上房的丫頭無緣無故去陷害一個管事,尤其是她與這個管事的好兄弟如今已做了情侶.

    丁承業最初對自己大哥動了惡念時尚還有一絲天良未泯他終于橫下心來放膽去干時,已是全無顧忌.親大哥都被他害了還顧忌臊豬兒什麼?府中混亂,已有人奉了丁庭訓命令出府尋找,府門洞開,臊豬兒趁機飛奔出去,丁承業遠遠盯著他的背影緊隨其後,今番是打定了主意要把他斃于手下了.

    丁庭訓在燈下仔細驗過丁浩那件缺了一角的衣服兒媳撕下的那一角衣襟仔細比對,撕扯的脈絡嚴絲合縫是這件衣服上扯下來的.

    丁庭訓至此再無問,他仰向天中只叫:"宗兒啊,你看走了眼了.

    那丁浩……確是心機靈智謀百出是……他心術不正啊,一個色字,便讓他喪盡了天良,竟做出這般無恥之事,宗兒啊……你若清醒著,不知該如何傷心……"

    丁庭訓拭拭濕潤的眼角,:微一側,卻見雁九躬著腰,眉心微鎖,嘴唇翕動念念有詞,便道:"九兒,你在想什麼?"

    雁九趨前兩,說道:"老爺,九兒本來沒想什麼.可是如今既已坐實了那丁浩的惡行,九兒忽地想起一件事來……"

    丁庭訓無精打采地問:"甚麼事?"

    九鎖著雙眉道:"老爺,大少爺這病……生得蹊蹺啊.您還記得徐大醫士說過麼,少爺這病,唯有真元虧損,陰盛格陽,才易病,而少爺自幼習武,身體強健,雖斷了雙腿,但那只是外傷,氣血雖有損耗,也應如此衰弱.何況少爺自返回莊子之後,氣色已經日漸好轉,但是現在卻……"

    庭訓不耐煩地道:"你到底想說甚麼?"

    雁連忙欠身道:"老爺,老奴想到,這些日子進城取藥的,不是丁浩,就是與他情同手足的薛良,這兩個人,會不會……"

    丁庭訓霍地一下站了起來,滿屋子人都被驚呆了.如果丁浩只是色迷心竅,潛進內室意圖偷奸少夫人,這樁公案的內因就是非常簡單的.可是如果早在此之前,那便打斷主意要致大少爺與死地,那麼……他倒底有什麼打算?

    這內室中人大多都知道丁浩的另一層身份,他們不約而同地看向丁庭訓,忠心老奴的分析,兒媳的羞憤,蘭兒的指證,眼前的物證,宗兒病情的突變,一樁樁一件件,所有點直指丁浩,那丁浩……那丁浩……莫非恨我冷待他們母子,隱忍多年,存為今日報複?

    丁庭訓眼前金星亂冒,一陣頭暈目眩,雁九慌忙上前扶住他叫道:"老爺……"

    丁庭訓栽坐到椅子上,顫抖地戟指門外,恨聲叫道:"小畜牲,老夫今番拼著一場官司,也要打殺了你!讓你曉得老夫的手段!"

    上架就虐主,關關心也苦.不下虎狼藥,浩哥怎做主.今日容他且囂張,來日自有百倍償.令狐沖沒有那番壓抑曲折,怎有後來的蕩氣回腸?網絡小說一日一章,即時更新,比不得那一套書一氣呵成,一天之內全看下來,所以的確應該稍稍改變傳統寫做的路子,可是一個埋伏不能跨度那麼久,也不能全都是一章抖包袱,下一章就解包袱啊.尤其是陸湘舞那樣寥寥幾筆的小角色,居然也讓人牽揚掛肚,真是令我啼笑皆非,這是我塑造的人物,不曾多加著墨,卻令這麼多人關注,我是該得意還是該苦笑啊?

    其實,憑心而論,如果有讀為我塑造的正面角色而牽腸掛肚,那應該是我塑造了一個成功.如果有讀為我塑造的反面角色而咬牙切齒的,那同樣是我塑造的成功.你也是真正的融入了這本小說.如果你會為我書里的人物而流淚,那是你對我作品的最高褒獎.

    最怕的,就是反派死就死了,上帝們高高在上,一臉恬淡;正派們揚眉吐氣了,喔……沒有抑就沒有揚,是以正派們也談不上揚眉,他那眉從出場就沒放下來.上帝們還是拈花微笑,漠然處之.那樣的故事塑造,人物塑造,我認為是失敗,你認為不是?當你合上那樣一本書時,還有多少鮮活的人物是你能記住的呢?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當然,我不會抑主角像實體書那麼久,丁府****案,是主角在丁家最後一個情節,十章之內,主角就要搖頭脫尾脫金鉤,離開霸州.西北望,起狼煙,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大宋官家,北國蕭後,一一粉墨登場,且看浩哥如何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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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25章 昨晚你在哪里?


    李氏自從得了十二畝地,心中歡喜不勝,但那十二遠了一些,這次"躲端午"回娘家時,她便向自家兄弟提出幫著在地里打一口水井,就近汲水灌溉田地.自己家的地嘛,當然要精心侍弄.

    她的幾個兄弟帶著她的幾個侄兒十好幾口子到了丁家莊,連羅冬兒的住處也擠占了,才勉強住得下,所以冬兒只得出來到鄰居家借住.他們在糧倉中聊了一了兒,驚覺府中有些異動,丁浩便趕緊把她帶離了險地,直送到劉家門口,看著她敲門進去,這才返身往回走.

    臊豬兒見丁家二少爺狠下一條心要殺他,強壓著一口血氣一溜煙兒的便跑出了丁府.他見丁浩不在房中睡覺,唯一想法便是丁浩應該去了董小娘子住處,自己得馬上去報個信兒,自家兄弟十分精明,或許他有辦法洗脫清白.但是臊豬兒本乏急智,被人重傷之下情急逃命,更是無暇深思,他跑出丁家,繞著院牆往後邊跑了一陣,才省起董李氏已經回莊來了,而且還帶著一些娘家兄弟來,丁浩怎麼可能去董家找冬兒.

    丁浩若不在董家,臊豬兒可實在想不出他能去哪里了,耳聽得後面隨著丁二少追來的丁府家丁也在喊打喊殺,指他是丁浩同謀,臊豬兒連停下申辯也不敢了,當下便發力往村外跑去.跑到半途,哇地又是一口鮮血,那內腑被丁承業踢傷,本應就地躺下請郎中診治,這番發力狂奔,內傷更重.但他只稍喘了口氣,就見丁承業陰魂不散地追將上來,立即發力又跑.

    丁承業雖有一身武功,卻並不擅長跑,再加上人在拼命的時候那種生命潛能驚人的強大,臊豬兒這一路狂奔,他遠遠綴著,竟是追之不上.眼見出了村北,跑出半里地去月光下波光鱗鱗一條河渠擋路,臊豬兒卻如奔馬一般,直接跑進了河里去.

    他不是跳的,真是直接跑進了河里.以奔跑的姿勢,不曾稍緩的速度,徑直跑進河水,直至沒了身影.看來這一通急奔氣翻湧直沖大腦,他那股子憨勁又犯了.

    丁承業跑到河邊,只見鱗閃閃,一片平靜,也不知臊豬兒是溺死河中或是奔了上游下游窮索一陣,只得無功而返.

    這邊丁浩路避著可能的行人,悄悄把羅冬兒送到村南老劉家,返身又往回來,遠遠就見丁家到處亮起火把,無數家丁到處巡弋,心中暗自納罕:"丁家又出了甚麼事了我若這般大模大樣的回去,如果被人看到,應該找個什麼說辭呢?"

    丁浩暗自琢磨著向丁府大門方悄悄靠近,這時岔路口忽地奔回一隊人馬,雙方撞個正著月色下定睛一看,頭前站著一個是丁承業緊隨其後的便是高大.丁浩吃了一驚,正想上前見禮個托辭,丁承業已興奮欲狂地叫道:"好你個丁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撞上來啊!"

    浩一怔,愕然道:"甚麼?"

    丁承業把手一.已然喝道:"來啊.把這忤逆犯上,狼心狗肺地東西給我綁了!"

    天亮了.浩被綁在丁家前院一棵老楊樹上.身上滿是傷痕.

    "狼心狗肺.不知廉恥.呸!"一個家丁狠狠地啐了他一口.

    "嘖嘖嘖嘖.真是沒想到啊.大少爺這麼賞識他.他竟然這麼毒."又有人罵道.大門開著.一些聽到風聲地村民也聚在門口指指點點竊竊私語.滿臉地鄙夷.村里地閑漢和潑皮們尤其上竄下跳.聲蓋屋瓦.似因如此聲討.方能彰顯他們地正義和偉大.

    丁浩始終置若罔聞.在別人地打罵中.他斷斷續續地得到了一些有用地消息.慢慢整理出了一條線索:昨夜.有人摸入少夫人房中欲行不軌.少夫人拼死反抗.驚走了那賊.蘭兒姑娘聞訊趕來.瞧見那逃跑地人背影酷似自己.丁老爺聞訊後徹查此事.又發現陸少夫人掙紮中扯下那賊身上一角衣衫.而這衣衫恰恰就是自己地一件衣服.于是.丁二少奉父命抓他去對質.這就是他昨晚見到火把亮起.直至在岔路口被抓個正著地原因了.

    偷少夫人的,他知道當然不是自己.那麼就有了一個問,這個人是誰?說起來有理由害他的只有一個結下了梁子的柳十一,可是柳十一是什麼東西,他無論如何不敢拿少夫人做為陷害自己的武器.萬一失手,他如何自處?以他媚上欺下的性子,他是不敢冒這風險的.

    如果不是柳十一,他實在想不出還得罪了什麼人,必要置他于死地.最後仔細思索一番,他的疑心漸漸轉移到了蘭兒身上.蘭兒是真的看到了一個背影與他酷肖的人,還是有意這麼說?

    他對蘭兒一直沒有好感,直到她與臊豬兒相好起來,丁浩才改了觀感.如今豬兒也被誣指成他的同謀,跳河逃生,生死未卜,丁浩不由重又記起她的為人來.如果蘭兒是那人同謀,有意誣指自己,那麼有誰能指使得了她?丁二少無疑是其中一個.丁二少為什麼要害自己?

    丁浩循著千頭萬緒的線索漸漸理順了思路,想起丁承宗曾對他說過,已說服父親將丁家交給他打理,並願意以長房長子的身份退出丁家去城里寓居,以此表率壓迫不甘讓權的二弟承業放手.丁大少爺說過,丁承業應該已經明白了他的心意,難道是丁承業不甘大權旁落,這才放手一搏,伙同蘭兒使計害他?

    陸少夫人是同謀麼?丁浩想了想,打消了這個問:不可能的,陸少夫人端莊賢良,怎麼可能與丁承業同謀陷害自己,這對她沒有半點好處.

    就算丁承宗說過,要遷出丁家去城里居住,自己如果真的接手丁家,豈能放他離去,行那背德忘義的事.如果陸少夫人是因為這個原因有所不甘也沒有必要與丁承業聯手害他,丁承業一旦做了家主,她這長房兒媳更要靠邊站了,那時豈非更加不堪?

    如此說來,整件事最大的

    是丁承業得知父親有意要讓他丁浩接位是或威逼,串通那蘭兒,使了這個計策.蘭兒是陸少夫人身邊的人,要動些手腳留下一幅衣衫自然再容易不過.如今,豬兒可還安全?我又該如何剖洗自己的清白?丁浩想著自己心事,旁邊的人如何嘲弄辱罵就如過眼云煙,完全不放在他的心上了.

    柳十一冷笑著對人道:"大少爺對他何等賞識,可這狼心狗肺的東西,居然打起了大少夫人的主意,真是沒有天良啊."

    一旁高大幫腔道:"這樣無情無意,喪盡天良的東西該把他綁了沉河,才算是為地方除了一方."

    一個家丁聽了便生怯道:"那使得的嗎?這可是一條人命啊,要是官府知道了,可不就是一樁麻煩?"

    高大不屑一顧地道:"官府哪有閑功夫理會鄉間這種事情,民不舉,官就不究,哪個官兒吃飽了撐的管他死活?衛家莊的衛鞭兒和奸寡嫂衛家就開了祠堂,請出祖宗家法,把那一對兒奸夫****沉了塘,這都兩年半了,官府可曾過問?"

    那時在鄉下宗勢力對村民的影響要遠遠大于官府的法治,動用私刑處治一些天怒人憤的禍害府雖不承認其私刑的合法性,但是卻大多采取默許的態度只要無人舉告,便裝聾作啞不予追究.因此宗族勢力自行決定的處治措施只要村里人大多表示同意,那就等同于第二法庭的判決,在不合法的大環境下合法地存在著.

    高二正與人爭論著是送還是直接沉河處死,忽地有說道:"噓,小聲點兒,老爺出來了,老爺出來了,想必是商量出了處治他的法兒."

    丁庭訓在承業和雁九一左一右的扶持下走了出來.府里的女眷們沒有跟出來,但是丁玉落和楊氏卻跟在丁庭訓的左右,蘭兒和小源也跟在後面,她們都是人證.楊氏蹣跚地一路走,還在一路懇求.自從得知了消息,楊氏便如晴天霹靂,先來抱著兒子痛哭了一場,便去後宅長跪不起,乞求丁庭訓高抬貴手,放過兒子.她一直跪求叩頭,額頭都已淤青一片.

    哀莫大于心死,真憑實據都在眼,親近之人都是人證,丁浩又是在府外捉到的,丁庭訓心灰意冷,連盤問他的心思都沒有了.再加上他近來身體變得異常虛弱,情緒稍有起伏,就頭暈眼花,眼前金星亂冒,被丁浩這一氣非要躺下,那天旋地轉的感覺才會稍輕一些,是以竟是直到現在才能強撐著爬起來.

    知他身體虛弱到如此地步的丁浩,見他在雁九攙扶下蹣跚走來,心中對這個剛愎自用的老人卻只有無盡的憤怒,眼見老娘一夜之間又憔悴了幾分,為了替他乞命,額頭都叩得青了,不覺又是一陣悲憤.

    丁玉落心情十複雜地看著丁浩,大嫂和蘭兒的話,她是無從辯駁的,也無法生起疑心.她從心底里不願相信,也無法相信丁浩會是那樣一個心狠手辣,卑鄙下流的小人,可是這確鑿無的人證,物證,卻又讓她無話可說.

    她敬重哥,眼見大哥落到今日這般田地,她比誰都傷心.可她同樣不希望已經漸漸在她心中和大哥一樣重要的"二哥",落得個比大哥更加不堪的結局.可是……那衣衫是怎麼回事兒?大哥本來身體底子極好,怎麼就突然生了那樣的奇病?蘭兒看到的那個酷肖丁浩的人是誰?為什麼他昨夜不在房中,卻被小弟在村口捉住了他?這些問快要把她逼瘋了.

    她聽說丁浩被抓回來後,真想一口氣跑到他的面前問個究竟,可是爹爹當時面如金紙,氣得奄奄一息,她哪有片刻敢予離開.及至天亮,爹爹情形見好,便與雁九,承業等幾個親近之人商議對丁浩的處治.她不願不教而誅,希望能問個清楚明白,據理力爭之下,丁庭訓總算是同意出來見見這個孽障了.

    他們商議的結果是:暫不向他提起下毒的問,下毒關系重大,一旦提出,丁浩狗急跳牆,勢必死都不招.如今只就偷入內宅****少夫人一事向他問個明白,他偷奸未遂算不得大罪,再加上他與官府中人交好,必然抱有僥幸心理,只要他認了這筆賬,再盤查下去,就能將一切真相水落石出.

    楊氏看著被莊丁毆打的遍體鱗傷的兒子,眼淚又忍不住流了下來.她只是個純樸的鄉下婦人,她不知道什麼憑證,也不理會什麼問,她只是憑著一個母親的本能,相信她的兒子不會做出那種無恥勾當.她想保護自己的兒子,卻又沒有那麼大的力量,唯有寄希望于丁庭訓,可是老爺他……會念在丁浩是他骨肉的面上,饒過了他麼?

    "浩兒,浩兒……"楊氏一見兒子臉上又添了幾道傷痕,傷心地撲上去抱住了他,哀聲泣道:"我的兒啊,現在老爺來了,你快告訴老爺,你是冤枉的,那些事不是你干的."

    "娘,相信你的兒子,他雖然不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但是絕不會做那種不仁不義的事.那些事,不是你的兒子干的."

    楊氏聞言大喜道:"老爺,你聽到了麼,浩兒說了,那些事不是他干的,那一定不是他干的,老爺,你要相信浩兒."

    "蠢婦,滾到一邊去!"丁承業冷笑罵道:"他說不是便不是了?天下事若是這樣簡單,那斷案做官,就是天下最容易的事了.蘭兒親眼看到那個逃失的背影酷似丁浩,該如何解釋?我大嫂房中遺落衣角一截,恰與丁浩衣衫對上,如何解釋?"

    "那……那一定是有人陷害浩兒,二少爺,我家浩兒自幼老實本份,絕不會做這種事的."

    丁承業道:"那你問他,昨夜不在房中,身在何處,為何絕口不答?"

    楊氏立即轉身道:"兒啊,娘相信你是清白的.你快告訴老爺,告訴大家伙兒,昨晚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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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26章 信如尾生,蠢耶癡耶

    "我昨晚在哪兒?我昨晚和冬兒在一起.但是,我如何說得出口.眾口爍金,積毀銷骨啊……"丁浩的目光從那些閑漢,無賴身上掠過,從那些普通的農人,卻不妨好奇欲的眼睛上掠過,動搖的心神頓時一斂.

    她善良,但是怯懦.她自愛,把臉面聲名看得重過性命.她嫁到董家時,還是個未完全長大的孩子,對董李氏的畏懼,已經變成一種深深滲入她骨髓里的本能.她有勇氣破開自幼熏陶教化的思想,街坊鄰居的冷嘲熱諷,對董李氏已成本能的恐懼編織的這張無形的網,站出來承認與我在一起麼?哪怕……哪怕是她承認了,恐怕也沒有勇氣活下去了,對她這個什麼都怕,唯獨不怕死的女孩兒來說,或許她會選擇……

    ……丁浩不敢想下去了.那個時代不是現代,不身處居中,是無法想像那些無形的東西,對人有多麼大巨大的束縛力的.而他,如今正處于這個時代.

    丁浩難以相信羅冬兒這個守寡的小婦人,有勇氣承受那麼多白眼,那麼多的閑言碎語?她就像一棵小草,需要的是別人的憐惜呵護,她卻不是一棵可以遮風蔽雨的大樹,**堅強.我要了她身子時,在她耳邊承諾過,這一生一世,要憐她愛她,不讓她為我受一絲委曲,如今卻要她出來承受這流言蜚語和董李氏的毒打辱罵?

    丁浩訥訥良久,氏臉上漸漸露出慌張,隨著丁老爺的出現,整個丁府的下人幾乎全都聚集到這兒來了,他們有丁府的家丁仆役,有長工短工,有在丁府做事的村里的嬸子大娘,都在眼巴巴地看他……

    "兒啊,你說啊告訴大家兒,昨夜你不在房中,去了哪里?"

    "我……昨日回見大少爺生了重疾,心中煩惱的很,翻來覆去難以入睡所以……就出去走走,散散心."

    丁承業冷笑道:"散心?哈!你倒學起人騷客的雅興來啦.

    麼時候離府的,哪個門子看到你出去了,不會在外邊逛了一晚上吧?你能找出一個看到你行蹤的證人麼?"

    "我不能.那是我個人**."

    這話一.連丁玉落都不禁搖頭個時代.誰來尊重你地個人**.在他們看來.大丈夫光明磊落.有什麼不能說與人聽地?

    丁承業哈哈大笑道:"**?哈哈哈.真是荒唐!但凡私隱之事多是見不得人地勾當.你既說你冤枉..那我倒要問問.你有什麼私隱之事.是比你背負以奴欺主,行奸主母地罪名更重要地.竟讓你甯願背負這冤屈.也不肯說出來."

    "當然有."丁浩嘴角露出一絲笑意輕地,清晰地道:"這世上有許多人,許多事.在另一個人地心里面.是看地比他自己地清白,安危,性命更重要地.但是你這種人是永遠不會明白地."

    柳十一忍不住道:"巧言令色.如果不是你心虛不敢說.就是你蠢."

    丁浩淡淡地道:"或許是個人從年輕走到老.總要干幾回蠢事地."

    丁庭訓一直冷冷地看著他到這里,他終于失望了:"丁浩麼說,你是不想為自己辯白了承認你犯的罪?"

    丁浩昂然道:"我沒有承認,我說過,昨夜我不在房中,是做一件只與我個人有關的私隱之事.我沒有必要把它說出來,你們的所謂證據,無法就此定我的罪.自古以來,栽髒陷害,這是慣用之技."

    丁庭訓雙眼微眯,冷聲道:"誰來陷害于你,所為何來?"

    丁浩針鋒相對地道:"丁老爺聰明一世,你只須仔細想想,就該知道誰有理由害我,何須問我呢?"

    丁庭訓微微一愣,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他話中之意,心中立時升起一股怒意:這小畜牲,害了我的宗兒,還要調挑我與業兒,業兒雖是不肖,卻只有些紈绔氣罷了,他會做出,他敢做出這樣的事來?

    丁庭訓目光泛冷,臉上便起了慍意:"丁浩,人證,物證,老夫俱都在手,你又說不出昨夜行蹤,雖然老夫不曾當場把你抓住,可是就此定你的罪,相信也無人敢說不公.你可要想清楚了,昨夜,你到底在哪里,可有人證?"

    丁浩朗聲道:"丁老爺,我沒有話對你說.既然你認為我有罪,請把我綁去官府好了."

    丁浩不想冬兒難堪,清白受損,是以不肯說出與她幽會之事.原因之一,就是他認為丁庭訓是不敢動用私刑的,丁家是霸州富,樹大招風,一舉一動不能不有所顧忌.只要他們把自己綁去官府,來龍去脈自可私下告知趙縣尉,堂堂的朝廷命官,是不會把這些小兒女的風流韻事拿來張揚說道的,只要他私下拘去冬兒問個明白,自可為自己洗脫罪名.

    丁庭訓見他對昨夜去向如此含糊,一說到送去官府卻有恃無恐,心中不由一沉,雁九那番話不禁浮上了心頭:"老爺,聽說那丁浩與趙縣尉交情甚厚,此人有恃無恐,未必便肯招呢.依老奴看,說不定他正巴望著老爺把他送去官府治罪,那時趙縣尉自會想辦法為他脫罪."

    "爹爹,這小畜牲有恃無恐,還道咱們不敢對他用刑呢.不使一頓狠的,他豈肯就范."丁承業說著,從家丁手中奪過一條鞭子,跳到丁浩面前,沒頭沒臉的便是一頓抽.

    楊氏慌忙搶上去道:"二少爺,勿傷我兒,他一定是冤枉的."

    "滾開!"丁承業一腳把她踢開,向柳十一喝道:"看住這瘋婆子!"

    柳十一和高大忙搶上去,把楊氏拖開.丁庭訓本想阻止,手剛抬起,卻放了下來,兒媳險被凌辱,若只因色而起那也罷了.可是這背後隱藏的東西,事關丁家生死存亡,不能不察啊.

    他到現在也沒有忘記家運糧路遇劫匪的那樁蹊蹺事兒,到現在也沒有揪出那個內奸.原想著利用丁浩引出那人來,誰想到有可能害得宗兒如此淒慘的嫌,最後卻落到了他丁浩頭上.真的是他麼?如果是

    一個人是做不了這麼多事的家再也禁不起折騰:把那幕後黑手揪出來.

    丁承業使勁氣力,那蘸了水的牛皮鞭子,抽在人身上便衣衫破爛,里邊皮開肉綻,鮮血淋漓浩雖強自忍耐,每一鞭子下去,仍是一陣抽搐.丁庭訓見了眼角不由微微一跳,丁玉落哀求道:"爹爹……""住嘴!"丁庭訓一聲喝止,扭過了頭去不看.

    "老爺饒命爺,求求你,不要再打了,這孩子老實本分不會說話,可他不會騙人的."

    楊氏撲爬到丁庭訓腳下,抱住他的大腿苦苦哀求,她身子病弱本就未愈昨夜至今加嚇帶急心力憔悴,如今氣血攻心說到極處,隱疾作心口巨痛,竟爾暈了過去.

    "娘!"丁浩看的目眦欲裂,他狠狠地瞪著丁庭訓承業一看更怒,把鞭子揮得呼哨山響著腳兒的使勁抽,丁浩死死掙著繩索身肌肉賁起,只是死死地盯著丁庭訓目赤紅,似乎要噴出來火來.鞭子抽在他的身上就像抽在木頭上,照樣是破衫飛起,照樣是血肉橫飛,但是他已全無知覺,沒有絲毫反應

    丁玉落看得心劇震,她是練武之人,知道只有武功達到極高境界的人才能自我封閉五知六識,或凝神于一竅,普通人若非是悲憤到了極至,斷不會能將五知六識封閉到這樣狀態,只余一雙怒目,射焚天烈焰.

    若真是他做的,心必藏虛,會有此姿態?丁玉落若說因那人證,物證還有些許心,此刻也已全部拋到了九宵云外,她縱身撲去,一把奪過丁承業手中的鞭子,那十余層繡蔑綁成,極富韌性的鞭子被她雙手一拗,便折成了兩段.

    "爹爹!"

    丁玉落又一聲叫,本來如老僧入定的丁庭訓微微動了動,他看看腳下的楊氏,楊氏唇角噙血,面如金紙,看來竟是奄奄一息的樣子.丁庭訓眉頭不由一皺,吩咐道:"把楊氏扶到一旁,著郎中好生診治."

    丁玉落潸然淚下,忽地奔到丁庭面前,"卟嗵"跪倒,含淚道:"爹爹,女兒曾與丁浩一同赴廣原運糧,深知他的秉性為人,丁浩是斷斷不會做出這種事來的,此事必有蹊蹺,請爹爹明察."

    承宗冷笑道:"姐姐,依你所言,難道大嫂在說謊?難道蘭兒在說謊?難道我在說謊?所有的人都在說謊,唯有你才知他秉性為人?莊子里還有誰那麼熟悉大哥的住處?事時丁浩又在哪里?臊豬兒為何聽說在緝捕丁浩便偷襲于我,逃出莊去?大哥為何在丁浩和臊豬兒負責為他取藥之後身體愈見衰弱,直至無緣無故突生暴疾?這一樁樁一件件,你可能替他說的明白?"

    "我不能!"丁玉落起頭,直視著丁庭訓道:"爹爹,現在人證,物證都指向丁浩.大哥是玉落最敬重的兄長,玉落也想找出真凶.就請爹爹把丁浩送官糾辦,請官府查個水落石出吧."

    丁承業道:"證據確鑿,還要查個甚麼?這丁浩素與官府有所勾結,一旦送官,受人包庇,還能治他的罪麼?我丁家……我丁家這些時日天災**,接連不斷,飽受城鄉士紳非議,如今還要再次成為各方人士口中的笑話麼?"

    丁庭訓目光一轉,問道:"九兒,這事……你怎麼看?"

    雁九一直穩穩地站在丁庭訓身後,聽他問話,這才趨身道:"老爺,若經官府,恐怕這丁浩真的便有了脫身之計.不過……這丁浩先是廣原運糧,再是府衙脫罪,于我丁家是有大功的.不教而誅,實在難以服眾.再說,我丁家值此多事之秋,不少豪紳蠢蠢欲動,想要取而代之,如果動用私刑,一旦被人檢舉,終究是一樁麻煩.如此說來,還是送官究辦的好."

    丁玉落知道雁九一向與承業親蜜,萬沒想到他會同意自己的意見,不禁有些意外.丁庭訓聽自己最為倚重的心腹也這麼說,不覺有些意動.雁九說完,又退了回去,眸子向蘭兒一掃,蘭兒立時驚呼一聲.

    丁庭訓斥道:"胡亂叫些甚麼?不成體統!"

    蘭兒惶然道:"老爺,婢子看丁管事瞧向我時,那眼神十分的怕人,好像能把婢子的魂兒都勾了去,心中害怕,是以驚呼出聲,還望老爺恕罪."她看了眼丁浩,顫聲道:"婢子是個沒見識的女人,也不知道誰是誰非,可是方才聽二少爺提及咱丁家的風風雨雨,雁管事提及丁管事的一樁樁功勞,忽地想起一件事來……"

    丁庭訓蹙眉道:"想起了甚麼事來?"

    蘭兒咽了口唾沫,望向丁浩,有些畏懼地道:"婢子想起咱丁家二十年來太太平平,一帆風順,從不曾出過什麼大事,可是自去年歲末,就風波不斷,接連出了岔子.那時候,正是丁管事假死複生,性情大變之後.村里人都說,丁管事因禍得福,撞了狐仙,剛剛看到丁管事那怕人的眼神,婢子忽然想……丁管事該不會是……是被妖樂之物附了身吧?"

    高大一聽立時蹦出來道:"啊呀,蘭兒姐姐這一說,小人也覺得大有可疑.大家伙兒都知道以前的阿呆什麼樣兒,這人呆呆傻傻,不言不語,可是現在的丁浩是什麼樣子?你們說,你們說……"

    這一說,人群頓時聳動起來,鄉野間的愚民原本便信這些東西,高大這一說,把大家心中的竇都勾了起來.

    丁浩從小到大是個什麼樣的人,誰人不知,哪個不曉,他若不呆,也不會得了個阿呆的綽號.可是自打去年歲末他重病一場,突然就變了一個人似的.

    丁家大少爺遇劫受傷,正是在他複活之後.丁家那樁大難,也正是他一手解去.此後丁家的麻煩林林總總是不斷找上門來,連一向手眼通天的丁老爺都束手無策,偏偏每次都被他用些詭異古怪的法兒給破解了,莫非他……他真是被妖邪之物借尸還陽,想要謀奪丁家家產為禍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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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27章 女兒亦如松


    人群中那些丁承業,雁九的心腹親信趁機鼓噪起來:"他是妖邪附體,要害得丁家家破人亡,要害得咱們無家可歸.燒死他,燒死他,燒死了他便破了邪法兒."

    "老爺,燒死他吧,妖邪附體,那是咱全莊人的對頭,燒死了他,咱們丁家莊從此才能太平."

    "老爺,老爺……"

    被鼓動起來的人叫囂著,一個個熱血沸騰,整日過著平庸日子的他們,如果能親眼看見一個人,還是他們平時得恭敬叫著管事爺的人被烈火活活燒死,這無是一樁很令人興奮的事,大概夠他們做為幾天的談資了.

    丁玉落生恐父親被說動,道:"爹,柳管事說的這些虛無縹緲,難免穿鑿附會之嫌,雁管事說的在理,咱們還是把他送官究辦吧."

    丁庭訓猶豫,轉眼看向丁浩,頓時怵然一驚:丁浩披頭散發,目欲噴火,發絲間隱隱露出的那雙眸子像剛剛淬煉出爐的刀鋒一般凌厲,還泛著絲絲火星.這還是那個總是帶著滿不在乎的笑意,溫良恭馴的丁浩?

    丁庭訓那樣的城府,也丁浩懾人的目光所驚,他老來之後本就多疑迷信,蘭兒所言又入情又理此刻見了丁浩懾人的氣質,對那番話更是深信不,他振聲說道:"丁浩,種種證據根本無從辯白若肯認罪,老夫或可放你一馬,如果執迷不悟,那就休怪老夫無情了,我再問你問後一遍夜潛入宗兒宅中的,可是你麼?"

    丁聽了仰天大笑庭訓被他放肆的狂笑激怒了,他怒不可遏地道:"丁浩,你當老夫真的不敢處治你麼?來人,給我打殺了他,一切後果,自有老夫一人承擔."

    雁九眼角微微一挑旁兩持著大棒地莊丁已經沖了上去.丁玉落大駭.急叫:"爹爹萬不可.

    "

    丁宗喝道:"來人.把大小姐扶回去."蘭兒和小源吃他一瞪忙上前架住丁玉落.丁玉落忿然推開她們地手甫一站定.丁承宗已冷笑著攔在她地身前.姐弟二人各自把眉一挑.就要大打出手.丁庭訓長子已成廢人.眼見剩下這一雙兒女又要劍拔弩張.氣得顫抖道:"你們住手!"

    就在這時.大門口有人又大喊了一句:"浩哥哥他……他是冤枉地."

    整個大院里地人齊齊一窒.各自轉身向門口看去.只見一個月白裳兒地女子站在門口台階上.一束陽光穿過門斗.正映在她月白色地窄袖衫襦上.有些羽化般地剔透效果.

    她一步步地走過來.走下台階.走入陰影.眾人這才看清那女子竟是董家娘子.人群中立時傳出一陣騷動.耳語聲紛紛響起.

    羅冬兒胸脯起伏,喘息有些急促,似乎是一路奔跑而來,她站到眾人面前,便不免有些瑟縮,但是當她的目光看到被綁在樹上遍體鱗傷的丁浩時,那有些慌亂的眼神忽又變得堅毅起來.

    "冬兒……"丁浩啞聲地叫.

    許多擠在門口看熱鬧的村民一見羅冬兒闖了進來,想著人多勢眾,丁老爺也怪罪不得,便都壯著膽子跟了進來,院子里立時更顯臃塞.

    "混賬,誰叫你們放她進來的."

    丁承宗勃然大怒,幾個守門的家丁瑟瑟縮縮互相望望,俱都不敢回答.

    羅冬兒癡癡地看著丁浩,見他傷痕累累的模樣,鼻翅翕動了幾下,兩行清淚便簌簌地落了下來.她淚眼迷離地看著丁浩,一步一步向他走去,丁府的家丁,奴婢,長工短工們下意識地便為她閃開了一條路.

    "丁老爺,你不可以冤枉浩哥哥,他……昨晚事發的時候,根本不在後宅."羅冬兒剛說話的時候,嗓音發怯,聲音忽大忽小,身子也在止不住的發抖,可是一句話說完,她的神情已經鎮定了下來,胸脯兒也慢慢地挺了起來.

    她今早從劉家回去,路上只聽人說昨夜丁家鬧賊,丁家的家丁都追出了莊子,卻全未想到此事竟與丁浩有關.回到董家做好了飯,服侍婆婆和她娘家的兄弟,叔侄們用過早飯,董家男子都去地里打井,羅冬兒便在院中清洗他們換下的衣物.

    她正洗著衣物,聽到從地里回來的婆婆和鄰居在門口說話,無意中一聽竟與丁浩有關,這便上了心.待聽罷事情的頭尾,羅冬兒不禁大驚,昨日她與丁浩在谷倉中說話,聽到外面有人打起火把四處捉人,這才由丁浩護送她離開.丁家後宅進了賊,怎麼可能與丁浩有關?

    羅冬兒急忙湊到門前細聽,待聽清丁家指說丁浩摸進少夫人閨房欲行不軌,如今已把他綁在府中執行家法,不禁驚慌起來.要證明丁浩不是那無行小人,只有她才可以.只要她說出丁浩昨

    在一起的真相,丁浩入室行奸的罪名便不攻自破.是……

    要她在大叔大嬸,滿村老少面前承認自己一個孀居的婦人和一個青壯男子私自幽會于丁家谷倉?還有婆婆,平素無事,但是看著不順眼,還要隨意打罵她,或知她做出這等事來,還不活活打殺了她?可是一想到丁浩被人痛打的情形,她又不禁心如刀割,浩哥哥……是為了維護她的名譽才甘受這般委曲的呀.

    再不能瞻前顧後了,羅冬兒把心一橫,就出了大門.董李氏一見她出來,立時變色罵道:"你不在院中洗衣這是要去哪里?"

    "我去見丁老爺,他冤枉了丁浩,摸進丁府後宅的賊不是丁浩,我知道!"羅冬兒從未想過自己居然會有一天毫無膽怯地在婆婆面前說話而且是說維護一個男人的話.

    董李氏大怒:"小賤人又知道了?看他模樣,老娘就曉得他不是好人.你去為他做證,你是他的什麼人,憑什麼知道他昨晚沒干那偷雞摸狗的勾當."

    羅冬兒大聲道:"為……他昨夜與我在一起."

    董李氏呆了一呆,隨即便一只斗雞目露凶光,惡聲咆哮起來:"你這小賤人昨夜不去劉家借宿,竟敢……竟敢做出對不起我董家的事來,老娘……老娘撕了你這張嘴."

    說著,她便像往一樣,剽悍地撲上去要抽羅冬兒的臉,羅冬兒也不知哪來的那麼大勇氣狠將手一推,她畢竟是時常勞作的身形雖纖細,氣力卻不小董李氏從未想過她敢反抗,吃她一退跤便跌坐在地上.

    羅冬兒想也不想.提著兒便向丁家狂奔.董李氏本想拍著地面撒潑,一見她竟走了,怔了片刻,一溜煙爬起來便往村西頭跑,去地里喚她的兄弟叔侄們去了.

    丁訓說完讓人打殺了丁浩的話,心中又氣又痛,眼前金星亂冒,幾欲暈厥,他扶著雁九的肩膀歇了歇神,才冷聲道:"董小娘子,老夫知道你與丁浩素來相好.不過你實無必要為他出頭,他這個小畜牲……罷了,你也是個被他欺哄蒙騙了的可憐人,老夫不想再說什麼,你回去吧,莫要管我丁家之事."

    羅冬兒說道:"丁老爺!"

    她轉眼看看正定定地看著的丁浩,安詳地一笑,也不知從哪兒憑空借來那許多勇氣,挺起胸膛,大聲說道:"丁老爺,你真的冤枉了丁浩.昨夜潛入丁府後宅為惡的,絕不是丁浩.因為……因為……"

    她目光從暈厥在地,仍被郎中緊急施救的楊氏身上掠過,從帶著好奇,鄙夷,譏哨,贊歎……種種意味的那一雙雙眼睛上掠過,最後落在丁浩身上,嘴角露出一絲甜笑,,用清晰的語調,毅然,決然地說道:"因為……他昨晚一直和奴家……在一起!"

    這句話出口,丁家大院里頓時一片嘩然,喧囂塵上,沸沸揚揚.

    "這……這……傷風敗俗,鮮廉寡恥,不知羞的賤婦偷奸養漢,居然也敢堂而皇之地說出來!不要臉的賤人!"

    "真是無恥啊,為了一個野男人,她還真豁得出來.

    "

    高大的兄弟高二蹦的更歡:"嗨,看看,大家看看,我當初說甚麼來說,丁浩干嘛巴巴的要把該分給我的糧種愣是截去給了她啊.這對狗男女,不知廉恥的爛貨.一袋糧種,就肯不顧名節的陪男人睡了……"

    鄉間俚語,粗俗惡毒的謾罵,可以讓一個路人聽了都覺得臉紅.有些人惱了,傷風敗俗,偷奸養漢的賤人也可以這麼狂妄的?這種奸夫淫夫就該像街上的賴皮狗,誰看著不順眼都可以踹兩腳出氣,他還不能吭上一聲,那樣夾起尾巴做人,熬上十年,二十年,大家拿你說事兒的興頭兒過去了,或許你這腰杆兒還能抬一抬,現在興你這麼囂張的?

    有的人更是不忿,這董小娘子忒也勢利了吧,獨守繡床寂寞難耐,你找我啊,我正閑得慌呢,我這巴巴的上趕著,你正眼都不看我一下,他丁浩不就手里掌了那麼一點權麼,你那身子給得他便給不得我?

    正氣凜然者有之,妒火中燒者有之,起哄架秧者有之,勸誡和泥者有之,丁家大院里登時大亂.這時候,羅冬兒與丁浩癡癡地望著,那些汙言穢語,就像那不著力的風,已經全然聽不進她的耳朵里.

    那句"昨夜他和我在一起"的話說出口,羅冬兒便長長地松了口氣,把什麼都放下了.

    那當教書先生的爹爹自幼的教誨,那琅琅上口倒背如流的《女誡》,那蠻橫婆婆一貫的威壓,那女兒家對名節的在意,那鄉里鄉親們的冷言白眼……一個女孩兒家該珍惜的,該畏懼的,該在意的,她全都豁出去了,只為了眾人口中那個和她無名無份的野男人,賊漢子.

    目光遙遙交織,旁邊的一切仿佛都與他們沒有了干系.這種態度把那些"義憤添膺"的漢子激怒了,尤其是那些閑漢,無賴,曾經連霍家大姑娘都肯調戲,結果被霍姑娘兩

    到地溝里去的高二尤其"憤怒""憤怒"的一張了.

    他聲嘶力竭地喊:"打死這對狗男女丁家莊沒有這樣不要臉的賊漢子,賊婆娘!"他撿起一塊石子向羅冬兒狠狠扔去,又扯過一團花草向她一揚,在他的帶動下,更多的人一邊說著不堪入目的髒話,一面盡其所能地發泄著踐著這個他們以前只能看看望望,占些口舌便宜的俊俏小婦人,完全不顧一些忠厚善良者的好言相勸.

    羅冬兒仍是與丁浩癡癡地望著波流暈,霞彩自生.他們什麼都沒有說,什麼都不必說,這樣癡癡兩望著,已經讀懂了彼此想說的一切.

    一只鞋子扔過來,狠狠打在羅冬兒的頭上她盤發的木釵打落,頭發頓時披散下來顯得更加狼狽.

    "你們住手!不要打了,滾開!"丁玉落惱了沖到近前掃開幾個想要趁機在羅冬兒身上占些手腳便宜的無賴閑漢,厲聲喝止.就這時口又是一聲大叫:"那不要臉面的小賤人在那里!"原來是董李氏領著她的幾個兄弟叔侄們到了.

    "丁老爺,這賤人……守婦道,敗壞董家家風,與人做出芶且之事,奴家要把她綁回去教訓,若有冒犯之處,丁老爺莫怪."

    董李氏雖刁蠻,卻不敢在庭訓面前放肆,這里是丁家,哪輪得到她撒潑.就她那幫兄弟叔侄,仗著董家男丁眾多,平時橫行鄉里,也是少有人敢惹的人物,可是如今進了丁家大院,也有些畏畏縮縮的模樣.

    丁庭訓不知想些甚麼,神思恍惚,一臉怔忡,居然沒有回答.

    董李氏自覺說辭得當,是丁老爺居然不置一辭,不覺有些尷尬.丁老爺不發話,她哪敢在丁家抓人,可是她在村里刁橫慣了,如今又是管教自己媳婦兒,就這麼鎩羽而歸?以後還有臉見人麼.

    正知所措的當口,柳十一得了丁承宗一個眼神,立即上前裝腔作勢地道:"董李氏,你家的媳婦兒忒不懂事,竟然跑來丁府說出許多驚世駭俗的話來.你快快把她領回去好生管教管教,免得再在人前丟臉.我家老爺正在處理自己家事,哪有閑心理會你家的事情?"

    董李氏得了自己姘頭兒這話,頓時心花怒放,連忙陪笑應是,她一擺手,便喚過兩個侄兒,想把羅冬兒抓走.

    "放,不用你們抓我!我說過了話,自會隨你們離開!"羅冬兒從不知道自己有這麼大的勇氣,可是忽然之間,她卻覺得,自己這個樣兒才像是活著.

    她吸了口氣,提高嗓門大聲說道:"丁老爺,各位父老鄉親,大叔大嬸兒,羅冬兒是個守寡的婦人,若非說的是實話,斷無為了包庇一個偷奸無行的小人往自己身上潑汙水的道理.

    昨夜,浩哥哥與我羅冬兒是在一起的,我們望見丁家莊院里燃起火把,這才驚覺有事,浩哥哥便送我去了劉家,然後返回丁府.羅冬兒今日所說,句句屬實,絕無半句虛假!"

    高二叫道:"你這個無恥的小賤人,為了維護一個賊漢子……"

    羅冬兒慢慢轉過頭,雖然一身狼狽,可是那雙眸子仍清澈如水.

    那雙清澈如水的眸子凝視著高二的模樣,高二叫囂的嘴臉慢慢收斂起來,那舉在空中的手一時也不知該縮回去,還是放下來,神情便有些尷尬.

    羅冬兒微微笑了笑,輕聲細語地問道:"浩哥哥不曾娶妻,羅冬兒孀居待嫁.浩哥哥喜歡了奴家,奴家喜歡了他,奴家要把這輩子都送了給他,礙著你高二甚麼了?"

    "我……我……"高二被她此時煥發的容光所懾,竟然說不出話來,那兩個腳後跟便悄悄地向後挪動.

    羅冬兒說完,重新轉向丁浩,款款地向前行了幾步,把自己呈露在陽光之下,她整理了一下衣衫上的垢物,拂順了散落下來的頭發,將那一頭秀發重新盤起,然後便自懷中摸出一個釵兒來,將那一頭秀發簪住.她那從容的動作,嫻美的神情,令得丁家大院里幾百號人都呆呆地在那兒看著,作聲不得.

    那支簪子,正是丁浩當初送給她的那支,價值不過四文錢.丁浩癡癡地看著羅冬兒的動作,耳邊響著李大娘的那番話:"阿呆啊,你相過了人家,就送一支釵子過去,人家姑娘要是當著你的面把釵子插在頭上,就叫'插釵’,那就是願意以終身許你了……

    "冬兒……"丁浩顫聲地叫.她的發絲還是有些凌亂,額頭被一個閑漢用石子打得烏青了一塊,肩頭上也落了一些肮髒之物.可她認真的,甜蜜的模樣,就像一個待嫁的新娘……

    羅冬兒簪好了頭發,向丁浩璨然一笑.

    丁浩從未見過一個女人似她此時這般,笑得那麼可愛,笑得那麼動人,一瀲柔波,撩了風動,軟了塵心.

    不知不覺,淚水已模糊了他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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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28章 人生有八苦

    看著羅冬兒說完,在無數雙各具意味的眼光中,以前所未有的勇敢挺起胸膛走出丁家大院,丁浩心懷激蕩,已經說不出一句話來.這本書那插釵相許的一刻,牽動了他一世的心腸.得妻如此,夫複何求?什麼傷,什麼痛,也都煙消云散了.

    丁玉落欽佩地看著平素在她眼中總是柔柔怯怯,像只膽小的兔兒似的羅冬兒離去,立即帶著一絲欣喜向丁庭訓說道:"爹爹,如今已真相大白了.昨夜,丁浩是與董小娘子在一起,丁浩始終不肯說出他昨夜在哪里,是因為顧及董小娘子的名節,所以甯可自己背負受冤的罪名."

    丁承業眼珠一轉,冷笑道:"姐姐話不可說的太滿,難道那羅冬兒就不可能撒謊?"

    丁玉落道:"如果昨夜他們不是在一起的話,董小娘子有什麼理由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這件事來?為錢還是為了什麼?就算她與丁浩相好,有心搭救他,那也得分什麼事情,她會因為丁浩夜入後宅,偷奸女子這種無恥惡行為他出頭,不惜讓自己身敗名裂嗎?爹,丁浩一定是冤枉的,女兒覺得,這里面別有隱情,咱們不可冤枉了好人."

    這麼一會兒的夫,丁庭訓仿佛最後一絲力氣也沒有了.他的身子其實早就撐不住了,全靠一股仇恨和怒火撐著.如今董小娘子當眾自承與丁浩的私情,以丁庭訓一生閱曆董小娘子那樣的人,在他面前就像一汪澄澈見底的泉水,哪里還能看不出她說的話是真是假.可是……如果董小娘子所言屬實,那麼……昨夜偷入婦兒房中的又能是誰?

    "丁老爺聰明一世,你只須細想想,就該知道誰有理由害我,何須問我呢?"想起丁浩這句話,丁庭訓一陣頭暈目眩,心頭掠過一陣寒意,如果不是雁九扶著就要一跤癱坐在地了.

    丁玉落急道:"說話呀,你聽到女兒的話沒有?"

    丁庭訓臉上慢慢泛起片難言的苦澀,他剛想說話,就聽一旁廊下的那個莊醫郎中氣急敗壞地叫道:"老爺,老爺氏……楊氏她……身體久病在身,過于疲弱今心火引舊癡,已是救不得了."

    "甚,"丁庭訓大吃一驚,也不知哪兒突生了一股力量,急忙搶過去沖到楊氏面前,丁浩聞言也大為緊張叫道:"娘,娘怎麼了?"

    只見楊氏軟軟癱臥在地.已氣息奄庭訓不由自主地屈身伏下.神色緊張地叫道:"楊氏……"

    "姑爺子……恐怕是……不行了……"

    "楊氏……".這半輩子.丁庭訓厭了半輩子.只恨她不早死.現在聽這話.卻沒來由地一陣心慌.好像心口里突然被掏走了一塊東西.空空落落地.

    "姑爺.婢子對不起你.如果婢子……當初聽了你地話.不……不留在丁府.夫人就不會現……她就不會……走.也就不會死……這是……這是婢子造地孽.一……一輩子……都還不完地……債啊……"

    丁庭訓聽地鼻子有些酸.姑爺這個稱呼.一下子把他地記憶帶回了他年輕地那個年代.一個春天.效外踏青時節.那位溫柔美麗地小姐.和她身邊那個俏皮可愛地丫環.往日種種.清晰浮現.無數心酸.湧上心頭.丁庭訓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跟眼前這個女人說話.

    丁浩使勁掙著繩索.嘶聲道:"我娘怎樣了.放開我!放開我!娘……"

    楊氏嘴角露出一絲心酸的笑意:"姑爺,其實……婢子……只想留下服侍姑爺,姑娘,沒……沒想害你們,要是早知會有……那樣的結果,婢子一定會走的,一定會走……"

    她艱難地轉過頭,看著焦急望向她的兒子,低低地道:"姑爺,求你……饒過了他吧,婢子身份……卑賤,可他……畢竟身上流著是你的血脈,求你……求你了……姑爺!"

    楊氏忽地一把攥住了丁庭訓的手,丁庭訓吃了一驚,下意識地便想掙脫,可他手腕只一動,卻又鬼使神差地停了下來,但是楊氏卻只一攥,僅僅這一攥,然後那手便無力地松開,軟軟地垂了下去.丁庭訓抬眼望去,楊氏已溘然長逝,嘴角還噙著那絲辛酸的笑意.丁庭訓的一顆心頓時如墮無底深淵.

    "娘……",丁浩雖看不清具體情形,可是從他們的神情,已經知道生了什麼事,他忍不住出撕心裂肺地一聲哭喊,熱淚縱橫.院子里靜了下來,數百號人鴉雀無聲,就只聽得丁浩一人的哭聲.

    丁浩痛哭半晌,忽地一甩眼淚,大聲咆哮道:"丁庭訓,你這老匹夫!你干的好事.這天這地,這院中所有的人都是我的見證:今日有負于我的,來日我必一一索還.今日有虧于心的,終會遭到我的報應!"

    "狗奴才,如此囂張,竟敢出言恐嚇!"

    丁承業惱羞成怒,欺身上前便要摑他,丁庭訓厲喝一聲:"住手!"

    "爹,你……"

    丁庭訓說道:"解開繩索,放他下來."

    雁九,柳十一齊齊一驚,同聲喚道:"老爺……"

    丁庭訓方才因楊氏之死而波動的神情已經恢複了從容,淡淡一笑道:"我丁庭訓這一輩子什麼風浪沒有見過,會怕了他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兒?放他下來!"

    柳十一心有不甘,吃吃地道:"老爺,那董小娘子戀奸情熱,所言未必便屬實.這事兒……總得查個水落石出才好,咱們這就放過了他?"

    丁庭訓眼皮一抬,只是森然道:"這丁家今還是老夫作主麼?"

    柳十一心頭一寒,不敢再說,連忙退後兩步,擺了擺手,幾個家丁立即上前為丁浩解開身上繩索.

    繩索一解,丁浩便撲過來抱住楊氏,再度痛哭起來.這個一生坎坷的婦人,嚴格說起來不算是他的母親.可是自打他到了這個時代,對他最關心,最呵護的就是這個婦人.

    在楊氏心里,或許她疼的仍是以前那個

    但是感受到她一顆慈母之心的是眼前這個丁浩.的把楊氏當成了自己的親娘.自己沒有為她帶來幾天好日子過,反而因為自己讓她送了性命,這讓丁浩情何以堪.

    丁玉落聽他一個偌大男兒哭得心酸,一旁陪著只是落淚,她幾次上前想要解勸可是……這一切的始作俑,就是她丁家的人有什麼臉面上前寬慰他?

    丁浩撫尸長哭,半晌之後,忽地一挺身跳了起來,丁玉落吃了一驚,只當他心懷怨恨,要傷害自己父親急忙閃身攔在父親身前.

    丁浩一步一步走上前來,走到丁玉落身前兩尺始站住腳步,越過她的肩膀看著丁庭訓.丁玉落訥訥地道:"丁……丁浩……"

    丁浩也不看她只是伸出一只手,眼睛仍是盯著丁庭訓那張蒼老的臉聲道:"拿來!"

    丁庭訓一愣,問:"甚麼?"

    丁浩一字字地道:"賣身契!"

    丁庭訓愣然半晌,輕輕搖.

    丁浩大怒:"怎,你要食言?"

    丁庭訓臉皮子一陣抽,半晌才低低地道:"賣身契……,那份賣身契,十九年前就已被老夫燒掉了……"

    丁吼道:"你還敢騙我!"

    丁庭訓抬起頭,看著這個流著自己脈,卻從不曾做過自己一天兒子的青年,丁浩的唇上還有稚子少年的茸毛,可是他眸中剛毅,冷峻的神韻,已經酷似自己年近三旬時的神韻,帶著幾分滄桑.

    丁庭訓蒼老的臉上不禁露:一絲感傷:"老夫沒有騙你,也沒有必要騙你.她的賣身契,早在十九年前就已經燒掉了.老夫……因為做了糊塗事,所以給了她一筆錢,並且當著她的面燒了賣身契,希望她能離開,但是……她不肯……"

    丁浩的手慢慢的,無力的滑回了身側,他看得出,丁庭訓說的是實話,丁庭訓也實在沒有必要強要留著一個死人的賣身契.

    他在丁府滯留了這麼久,就是為了給娘掙回一個自由的身份.可是現在他才知道,那張賣身契早就不存在了,早在十九年前就已被燒成了灰燼.自己的老娘早已是自由之身,隨時可以離開丁府.

    但是那張賣身契卻又沒有燒毀,它一直放在楊氏的心里.為了一個女子對她心儀的男人,還是為了深藏骨中的一種奴性,亦或是出于歉疚而甯願留在丁家,現在已經無從考究了.他只知道,那張賣身契,除了楊氏自己,沒有人毀得掉……

    他默然半晌,點點頭,倒退著走了幾步,慢慢解開腰帶,將丁府執事穿著的那件外袍解開,雙臂一張,任那身已經被抽得破碎,血跡斑斑的袍子慢慢滑落在地.

    丁玉落見他怪異舉動,不禁又驚又怕,以她武功若是動起手來,丁浩絕非她三合之敵,她卻有些膽怯地退了兩步,期期艾艾地道:"丁浩,你……你做甚麼?"

    丁浩一言不,舉起滿是鞭痕的雙臂,解下頭上束布巾,一頭長便披散下來,他又踢掉兩只靴了,披頭散,只著小衣,雙足,轉身抱起母親尸身,便向府門走去.

    丁玉落急急追了兩步,問道:"丁浩,你去哪兒?"

    丁浩身形不停,昂然說道:"我……要去找個地方,找一個不姓丁的地方,安葬我娘!"

    丁浩一步步走向府門,那些村民,家丁們猶如船頭破浪,攸然分開,默默地看著披頭散,渾身血痕的丁浩抱著楊氏的尸身,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丁玉落無措地又叫了一聲:"丁浩……"

    丁浩抱著楊氏的尸身,一腳門里,一腳門外的站住了身子,沉聲說道:"從今日起不要再叫我丁浩,從此丁浩只姓楊……"

    雞冠嶺上,當初丁浩為母采擷野菜的那片山坡已經從一叢叢的新綠變成了漫山遍野的青蔥,松濤和風,翠樹搖曳,鳥語蟲鳴,一片生機.

    丁浩雙手十指指甲都有些裂開,鮮血一絲絲滲出,痛在指上,更痛在他的心里.

    他用雙手了一個土坑將楊氏的尸身輕輕放進去,將自己那件沾滿血跡的貼身小衣脫下來,輕輕覆在她的臉上.

    丁浩跪在她身前,淚已流干.

    長跪許久,他一個頭磕下去聲道:"娘,孩兒不肖您生前不能讓您享福,死後連個像樣的墳都沒有.今日,兒且把娘埋在這青山綠水之間……"

    淚一顆顆滾落,他抓緊了兩塊泥土,哽咽道:"這里……山水秀麗,娘悶的時候可以四處走走看看.這里,不再是丁家大院兒再也不用……受他們的束縛欺壓."

    他抬起手腕擦擦眼淚,一字字地道:"娘……總有一天會回來看你,等到那一天人欠咱們的,兒要他們十倍百倍的償還!您現在薄棺沒有一口,墳煢沒有一丘,等兒回來時,一定給娘風光大葬.兒有多大的出息,就給娘修多大的墳!修墓,修塚,修陵……,只要兒有那個本事!"

    丁浩說完,又重重地磕了三個頭,然後含淚抓起泥土,一把把地掩蓋上去……

    丁家,丁庭訓的臥室里,他疲憊地躺在榻上,揮手道:"都出去,都出去,什麼……都不要與老夫說,老夫只想靜一靜,全都給我出去……"

    "老爺……"雁九欲言又止,向丁承業暗暗使了個眼色.丁承業忙道:"爹,那您好好休息,徐大醫士說過了,您現在需要靜養.他回城取些必需的應用之物,明天一早回來,讓他給您再好好診治一番."

    說完,他帶著眾人躡手躡腳地退了出去.丁玉落花容慘淡地為丁庭訓掩掩被角,輕輕站起身道:"爹爹,您好好將養身子,現在丁家……再離不開爹爹的支撐了,您可一定要保重自己.女兒出去了,我喚人進來服侍……"

    她一語未了,丁庭訓突地雙眼一張,那雙眼迸出神采,方才的萎靡,頹喪一掃而空,丁玉落吃了一驚,她還未說

    庭訓已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力氣大得讓丁玉落都有感覺.

    "爹,你……"

    "噤聲!"

    丁庭訓瞟了一眼門口,低聲道:"你帶上劍,速去找到丁浩."

    丁玉落杏眼大張,驚訝地道:"爹爹,你這是……"

    "爹如今除了你個女兒,誰都信不過了."

    丁庭訓淒然一笑,又迅即道:"你千萬小心,連那丁浩都不要見,以免露了行蹤,只要有人追殺丁浩,爹要你立刻保護丁浩,把他好端端地救回來,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有所損傷."

    丁庭訓目光灼,看著極是嚇人,仿佛正在燃燒全部的生命力,丁玉落又驚又駭,心里有無數疑問,可是眼見爹爹那灼熱的眼神,她唯有重重點頭:"爹爹放心,哪怕拼著一死,女兒也要護他周全,可是……爹爹到底是什麼意思?"

    丁庭訓道:"你不必問,只為父吩咐的去做.為父心中的慮,只有那欲殺丁浩的凶手現身,才能解開.丁浩有無嫌,也須到了那一刻,為父心中才再無慮.你記住,如果有人去追殺丁浩,不管那人是誰,你見了都不要吃驚.那凶手你能擒則擒,但是須得量力而行,第一要務,是把丁浩給爹帶回來!"

    丁連忙答應道:"女兒記住了!"

    她匆匆起身,又看了丁庭訓一眼,囑道:"爹爹,你好生將養,女兒去了.

    "

    她返身走了兩步,忽又轉身,眼晶亮,輕聲問道:"爹爹已相信丁浩不是欲對我丁家不利的賊人?"

    丁庭訓躺在那兒,默然片刻,苦澀地一笑:"昨日為父只盼他不是那賊人,如今……為父倒只盼他就是那賊人了……"

    饒是丁玉落冰雪聰明,父親這句古怪的話她還是似懂不懂過父親的這番囑咐,分明是對丁浩有所釋疑,而且有極大的維護之意,她心中自是歡喜,這時也無暇多想,更無暇多問,匆匆應了一聲,便一陣風兒似的出了父親的臥房.

    丁庭訓悵然望著香樟楠木,華麗雕飾為承塵的屋頂,忽然覺得屋里暗得嚇人揚聲叫道:"來人掌燈,多點幾盞燈來……"

    丁浩著脊梁,只穿一條犢鼻褲,腳下一雙布襪已踩得烏黑,披頭散地從山上下來直走回村子.

    他身上縱橫交錯都是一道道鞭笞的傷痕,雙手箕指是泥土,被那村子里的人看見,都唬得避到了一邊,連那與他平素親近的人也不敢搭話.

    丁玉落內著勁衣,腰間藏劍,穿了一身男子衣裳,臉上用姜染了黃了胡須,戴了遮陽大簷帽兒,遠遠走在路邊樹蔭下.若非熟識之人當面撞見真不容易看出她身份,此時所有人的都在關注丁浩更容易遮掩了.

    眼看丁浩肩背上縱橫交錯的鞭痕一片血肉模糊,丁玉落心中也不好過是一想到要是能為他洗脫嫌疑,父子相認,重歸于好,她的心中又是無限歡喜.

    她本還有些擔心丁浩葬母歸來,要去丁府打鬧,那一來縱有凶手也不會再現身,丁家與本浩更不知該如何相處了,可是眼見他走到了岔路口,卻向左一拐,順著丁家的院牆走了下去.

    丁玉落一見這才安心:"是了,他是去尋董小娘子.董小娘子當眾自承昨夜與他在一起,回去定要又受她婆婆欺侮.丁浩去了,必與李家那些粗漢沖突,到時我現不現身?若是出面,萬一有人欲對丁浩不利,暗中看見,必起戒心,豈不壞了父親大事.可我若不出面,他現在已不是丁家管事,李家那些漢子無所顧忌,還不打傷了他?"

    丁玉落正為丁浩擔心,丁浩已到了董家門前,一路許多村民跟來,丁浩走到董家門前,抬頭看看緊閉的門扉,伸手一推,"吱呀"一聲便開了,丁浩大步走了進去,院角幾只叼食的雞若無其事地抬頭看看,撲愣撲愣翅膀,繼續低頭刨著土.院子中央那木盆兒還在,旁邊有一大堆待洗的衣服.

    丁浩心頭一酸,揚聲叫道:"冬兒,董李氏!"

    院中寂寂,無人應答,許多村中抻頭探腦的擠在門口看,不敢靠近的丁玉落遠遠聽著院中動靜,心中焦急,卻是無計可施.

    丁浩心頭一緊,匆匆上前一推房門,這才現鐵將軍把門,那房門竟是鎖著的,院子里轉了一圈,連柴房里都不見半個人影,丁浩茫然地走出院子,站在台階上怔.

    一見渾身是血的丁浩出來,村民們早已畏怯地向後退開,倒是有個半大孩子不知畏懼,看見丁浩渾身浴血,殺氣騰騰的樣子,大生崇拜之意,叫道:"丁浩叔,你要找董家小娘子麼?"

    丁浩一喜,連忙走過去,彎腰道:"不錯,丁浩叔要找董家小娘子,小真,你知道她去了哪兒麼?"

    小真答道:"丁浩叔,我在村中玩耍時,見董老聒……"

    無意中當著大人叫出了小孩子們給董李氏起的綽號,小真吐了吐舌頭,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見董大娘家的幾個兄弟很凶地抓著董小娘子往那邊走了,董大娘怒氣沖沖地跟在後面,說要開祠堂,家法什麼的……"

    丁浩聽了頓時一驚,小真指的方向是李家莊的位置,距丁家莊不是很遠.那個村子是李姓聚居而成的村落,村里李姓人占了十之七八,所以李家雖未出什麼官宦舉子,士紳名流,但是在當地也小有名氣,至少少有人敢去李家莊惹姓李的人,李家既無一個真有大出息的人教訓引導,在鄉里間又縱橫跋扈,就養成了目中無人,刁橫野蠻的性兒,就是族里的女子如董李氏這般的,也是自幼驕橫,蠻不知理.

    "董刁婦把冬兒綁去李家莊?她要干什麼?"丁浩心中惶急,無暇多想,匆匆道了聲謝,便向李家莊方向急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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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29章 一怒為紅顏

    今天,正是彎刀小六三兄弟約好了要來鄉下探望丁浩和丁浩老娘的日子.這本書這三個潑皮出了城,興高彩烈地走在鄉間小路上,一路左顧右盼,倒也不嫌氣悶.

    他們很少到鄉下來,看著鄉間風情自然感覺別有一番味道.偶見有人田中勞作,他們便佇足看一陣兒.間有小村姑荷簞路地,他們也賊眼亂瞄,人家迎面來時品評一下臉蛋,人走過去了,再品評一下屁股蛋,嘻嘻哈哈,自得其樂.

    只是這五月天的日頭,已經有些叫人受不了了.鐵牛和大頭扯開那身粗布衣衫系在腰間,露出一身黑黝黝結實如鐵鑄的身子這才涼快了些.

    五代末期至宋以來,民間多好刺青,有人不但全身刺青,甚至連舌頭上都紋上圖案,受此風氣影響,這三個潑皮自然也不例外.鐵牛胸前紋了一頭獨角犀牛,牛眼圓睜,好似就要狂奔而來.大頭背上卻是一只下山虎,虎身正趴在肩頭,前踞而後恭,張牙舞爪,虎頭正在胸口處,好似就要擇人而噬.

    那時節與現代同,現在有紋身,好像是把流氓的招牌掛在身上,良民百姓要敬而遠之,那時候普通百姓紋身是很時髦的事,偶有村姑路過時,不但不怕,那一雙眼睛還免不了在他們兩個身上多留連幾眼,惹得兩個潑皮挺胸靦肚,得意洋洋.

    彎刀小六可就慘了,他本:.著今天要去見大哥,還要見大哥的老娘,得穿著體面些才好是便把他從別人那兒蒙來還來不及抵價賣出的一套公子袍穿在了身上.

    彎刀小六那質,穿上公子袍真是猴沐衣冠,不倫不類,他倒是自然感覺十分良好,哪肯像身旁那兩個潑皮一樣扒個光脊梁,所以走得一身透汗只得打開那附庸風雅的扇子遮在頭上蔭涼.

    眼看前邊就到了李家:,彎刀小六有氣無力地呻吟道:"赤日炎炎似火燒……"

    大頭了衣衫也覺難耐道:"最好有瓢涼水澆."

    鐵牛好氣地道:"熱了便去樹下歇著.吟地什麼鳥詩."

    彎刀小六聳肩道:"你自己學問.羨慕咱麼?"

    "我呸!你有個鳥地學問……"

    二人正在斗嘴.大頭走過前邊一片莊稼.大喜叫道:"前邊有河去飲兩口水.洗個涼爽再去尋大哥如何?"

    小六和鐵牛聽了立時撒腿奔來見前邊果然一條大河.河水浩蕩.白浪翻滾.看得大爽.小六便道:"有河怎不早說.走走走.咱們去……咦!那群人興高采烈而來了什麼寶貝?"

    三個潑皮本是好熱鬧地.急忙快步迎上去只見男女老少許多人走出莊子來.頭前四個大漢抬著一個豬籠.三人往豬籠里一看竟然是個好美好美地小娘子.看起來也就十六七歲吧著身粗糙地月白色麻布衫裙.身上有些肮髒.一頭烏油油地青絲凌亂.可那張美麗地瓜子臉.卻清秀俏麗.

    彎刀小六沒讀過書,也說不出到底怎生好法,就是覺得見到這位小娘子的感覺,就像他前幾日在寶石鋪子里看那老掌櫃的一刀剖開那胚石胎,露出里邊綠汪汪的一片美玉時一般,叫人眼前一亮,心花怒放.

    這麼一個惹人疼的小娘子,那雙纖纖小手卻被粗麻繩反剪著綁在纖細的腰肢後面,蜷著身子臥在豬籠里.她那剪剪雙眉下睫毛兒長長的,一雙眸子凝滯不動,仿佛對周圍的一切已視而不見.

    彎刀小六一見忙攔住一個喜氣洋洋走來的大漢,問道:"這小娘子做了甚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那大漢一見是個外村人,正是為李家揚名的好時候兒,忙道:"這小娘們兒耐不得寂寞,偷奸養漢,喪倫敗德,你說這樣的人該不該死?說起來她是董家守寡的婦人,她婆婆才是我李家莊嫁出去的姑娘,可是董家男人死絕了,我們李家這是替天行道,仗義拔刀啊."

    宋朝通奸之罪,男子判徒役三年,女子判徒役兩年,相當于現在的勞改.但是朝廷雖有相關的律令,比較封閉落後的鄉村卻仍習慣不報官而用私刑.一般來說,法律雖不認可這種行為,通常也不禁止,尤其是這種事多是全村人一致通過,全體施行的,法不責眾,一旦處理起來棘手的很,萬一激起民變那就成了丟烏紗甚至丟腦袋的大事,所以官兒們大多裝聾作啞.而民間私刑,則要殘酷的多,最常用的就是"浸豬籠",也沒人覺得有什麼不對.

    彎刀小六一聽,連連點頭道:"仗義,真是仗義,這樣的婦人著實該殺.,怎麼就她一個呀,她那賊漢子呢,可是已經亂棍打死了?"

    那大漢道:"她那奸夫是丁家莊的管事,那丁浩如今也犯了事兒,丁家正要整治他呢,丁家的人輪不到我李家去管,我們便只懲戒這小淫婦便是."說完便急急地跟上去了.

    彎刀小六聽的大吃一驚,他趕緊把大頭和鐵牛拉到道邊,掏掏耳朵道:"我沒聽錯?你們可聽清了,他剛剛說甚麼來著.這小娘子是丁大哥的女人……"

    大頭憨聲道:"聽清了,可不就是咱們大嫂,哎呀不好,大嫂要被沉河了

    如何是好?"()

    鐵牛擼擼袖子,往掌心啐了口唾沫,氣吼吼地道:"直娘賊,敢害我大哥的相好兒,也忒不把咱們三兄弟放在眼里,你們等著,我去揍他們個人仰馬翻."

    彎刀小六一把拉住,喝道:"蠢鐵牛,只曉得動武麼?"

    鐵牛瞪起眼道:"怎麼,你也覺得這小娘子該殺?"

    彎刀小六呸了一口道:"放你的羅圈拐子屁,你看那小娘子生得多美,與咱大哥郎情妾意,男歡女愛是天作之合,礙著這些天不蓋地不載的濫汙匹夫什麼鳥事.咱們兄弟既然看見,無論如何得管上一管,可是咱們兄弟再能打,這一村的賊王八要是都咬上來,救下大嫂之後咱們如何脫身?"

    大頭便道:"小六素來主意多,依你之見當如何?"

    彎刀小六眼珠一轉,說道:":我來!"

    丁浩沖到李莊時,已累的不成*人形,村中人已去了一半,好在尚有一些人家不曾跟去看熱鬧浩向一個在自家門口玩耍的小童問明情況,一時驚得魂飛魄散即向河邊奔去.

    出了村子還未到河邊,見許多村民交頭接耳地正往村里走來,丁浩頓時心頭一沉,也顧不上理會他們,他嘶聲大叫著:"冬兒!"一路跌跌撞撞地沖到河邊,李家莊的人許多都不認得他只是站住身子詫異地看他.

    丁浩跌撞撞跑到河邊,只見河水悠悠滾東去,波濤起伏著面上哪里還有半個人影,他雙膝一軟由自主地就跪倒在河邊汙泥之中,再也無力起身.

    河水浩蕩蕩,無聲地遠去,好像把他的七魂六魄也都打碎了,隨著那河水飄向了遠方……

    "冬兒,我的冬兒……"

    丁浩失魂落魄,老娘剛剛病交加而死,冬兒又離他而去,這一連串的沉重打擊已經讓他如癲如狂.

    "多謝浩哥兒為奴家解圍,二公子是個得罪不得的性子,你是丁府的人,常在他身邊行走,以後自己要多加小心,免得他有意為難你."

    "都說你呆,一向木訥老實,如今竟也學得這般油嘴滑舌."

    "浩哥哥,來世,冬兒嫁給你,做你的娘子,侍候你一生一世.你要不要?嫌不嫌?"

    "人家跟著你,哪怕吃糠咽菜,過得再苦,心里也是甘之若飴的."

    "浩哥哥是被你們冤枉的!因為……他昨晚一直和奴家……在一起!"

    早春二月,村口橋頭,她淘幾下衣服,哈幾口熱氣,小可憐的樣兒,就像一只蹲在河邊的白色松鼠兒.被他飛吻輕薄時,小臉盡染桃花的那一抹羞澀……

    "春風動春心,流目矚山林……郎見欲采我,我心欲懷蓮.處處種芙蓉,婉轉得蓮子……淵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複何似?"那是她清泉濯發,側首清唱時的歌聲.

    她在無數雙鄙夷的目光中用他送的那枝釵兒簪好秀發,璨然一笑時動人的風采……

    那一切曆曆在目,音容笑貌宛然猶在,佳人芳蹤已隨逝水渺渺.

    烈日當空,丁浩懷抱寒冰.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娑婆世界,一切莫非是苦?

    "就是他,他就是那個不要臉的賊漢子!"

    片刻的驚忡之後,董李氏慌了,她怕丁浩尋她的麻煩,她怕丁浩說出她的丑事,雖說李家人一向護短,可是丑事暴露,臉面上也過不去.她像一條發了瘋的母狗,跳著腳兒嚷起來:"李家莊的老少爺們兒都看看,他勾搭了人家媳婦兒,現在還跑到李家莊來示威來了,這是騎在李家男人頭上拉屎啊,是個爺們漢子的,還能忍得下去?"

    丁浩霍地一扭頭,血貫瞳仁,勢若瘋魔,董李氏嚇得一個機靈,已說不出半個字來.

    "打死他,打死他!這樣的肮汙貨色,天不養,地不收,打死了也是天經地義!"

    許多李家莊的男人沖上來,開始對丁浩拳打腳踢.

    丁浩大吼一聲,掄起雙拳,像一頭絕望的困獸,同他們厮打在一起.他用拳頭,他用手肘,他用膝蓋,他用牙齒,打得全無章法,但是每一下,都要重重地落在一個人身上,他身上沾滿了別人的血,也流滿了自己的血,他現在只有把自己的拳腳重重地擊打在某具人體上才覺得快意,只有無數的拳腳重重地落在他的身上,他才覺得自己還是活著的.他像野獸一樣嗬嗬地叫著,拼命撕打著眼前的一切……

    丁玉落忍不住了,什麼隱藏的凶手,什麼暴露身份已經什麼都顧不得了.她從暗處沖出來,沉聲喝道:"這麼多人打一個?小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啦!"

    丁玉落打了一句掩護便沖進了人群,手下毫不留情,她拳腳並用,乾淨俐落一掌都斬在一個人的關節要害處,每一腳都踢到一個壯漢.但她雖有名師實戰經驗實在有限,單打獨斗時還好些,這樣的混戰中正是亂拳打死老師傅,她也

    少苦頭,好有根基紮實曾著在要害處.待她從闖去,趟開一條血路殺到丁浩面前身後已倒下一地痛苦呻吟的壯漢,她的身上也捱了不少拳腳.

    丁浩雙目赤紅,眼前只有敵人,丁玉落闖到身前,丁浩想也不想,血肉模糊的拳頭便向她面門狠狠搗去.丁玉落手腕一翻纏一帶,輕輕巧巧便把丁浩借力扯了過來.丁浩只被人用這樣手法摔過一次記憶猶新,是以心中一動志有些清醒過來.丁玉落在他耳邊大喝道:"忘了你當初是怎麼教訓我的?求死是懦夫,活著才有希望!"

    向來跋扈的李家人被激怒了一個個吼叫著撲上來.

    "你走!"丁玉落大喝一聲,沖進了人拳,騰空一個旋子腳,踢得五六個壯漢口鼻噴血仰面摔去,隨即卻被更多的人圍在中央.丁玉落一邊出手,一邊大喝道:"還不走?你不走,我也脫身不得."

    丁浩已經認出了她的身份,他定定地看了解她一眼,便像一頭負傷的狼,拼命向前奔去.行未及遠,前頭便是一片青紗帳,丁浩一頭鑽進去,便消沒了身影……

    青紗帳里,彎刀,鐵牛,大頭肩並肩地坐在地上,兩眼看著面前的莊稼,好像從來不曾見過這樣的美景,看的目不轉睛.

    半晌,大頭說道:"小六兒,咱坐在這兒,日頭的確是曬不著了,可這兒密不透風,好象更熱."

    汗像小蛇似順著小六的脖梗兒往下淌,他冷哼一聲道:"嗯,那你想怎麼樣?"

    大頭還沒說話,鐵牛道:"的是熱的要命,我也想起來走走,一著了風還涼快些."

    彎刀狠狠地道:"大嫂在後面,往哪兒走?都他娘的給我老實坐著,我告訴你們,咱們渾事兒是干了不少,可都是狗皮倒灶的小事.要往大里干,殺人放火我也不皺皺眉頭,可就一樁事,誰也不許干,那就是背義之事.咱們和丁大哥是結義兄弟,丁大哥的女人就是咱們的大嫂,長嫂如母,你們哪個要是一雙賊眼四處亂瞄,偷窺大嫂身子,我小六兒認得你,我腰里的刀子可不認識你,犯在我手里,我挖了你一雙眼."

    鐵牛梗脖子道:"放你的羅圈拐子屁!把我們說成啥人了?我們就是悶得快暈過去了,得,你說忍咱就忍,那咱們啥時候走啊."

    彎刀小六說道:"大嫂一身裳盡濕,粘在身上怎麼走?怎麼著也得等大嫂衣裳干了的呀."

    他說到這兒,扭頭問道:"嫂嫂,你還好嗎?"

    "喛!奴家沒事."遠遠傳來一聲,赫然竟是羅冬兒的聲音.

    彎刀小六便道:"那就好,等嫂嫂衣裳干了,我們便陪嫂嫂去尋大哥,你要是發現什麼長蟲老鼠的,可別害怕.這地里大多是草蛇,沒有毒,你不動彈它也不會纏你."

    羅冬兒又脆生生地應了一聲,兩邊便又沉默下來.

    原來彎刀小六帶著李家莊的人要浸豬籠的是他大哥的女人,便立即帶著大頭和鐵牛趕去河水下游,避到一塊巨石之後,瞧著那邊動靜,只見那些村人到了河邊,又是一番義正辭嚴,彎刀小六便道:"你們兩個候在這兒,他們把大嫂一丟下水,我便去拖她過來,如果被人發現,就們二人斷後,如果辦得順當,咱們便救了大嫂去尋大哥."

    鐵牛和大頭知道小六兒水性出眾,仰躺能在水面睡覺,直立踩水時水能只及腹下,要救個人回來實屬輕松,立即點頭答應.小六脫下外裳河邊折了枝長長的蘆葦,掐去頭尾,吹空管腹,便悄然潛入水中.

    羅冬兒被人擲入水中,因那籠中是盛了大石的,立即便沉入河底早已閉氣候在那里的彎刀小六立即靠攏過去,取出自己貼身收藏的一柄半尺長的彎刀|斷竹籠,將她扯了出來.

    羅冬兒雖不畏死,可被丟入水下窒息難受,也不禁掙紮.

    小六兒拖著她游離原地,這才稍稍上潛蘆葦塞入她的嘴中.羅冬兒得了呼吸,心神也定了下來眼只見一個年紀與自己相仿的少年,正在水中急急向自己打著手勢.羅冬兒看出他好意,便沉住了氣,任他拉起自己手臂,隨著他順流潛向遠處.

    彎刀小六水性出色,又是順流而行度極快,到了那處大石附近把羅冬兒拖上岸去,上岸就是青紗帳李家莊那些人又怎會發現他們行蹤.只是羅冬兒衣衫盡濕,雖說那少女的身子還沒有長開夏天衣薄,被水一禁,還是有些不雅,是以四人只得遁進青紗帳里,走了一陣,已是不分東西南北,也不知在走向哪里,四人只得在這青紗帳里暫避,候她衣裳晾干再尋出路.這一來丁浩闖到李家莊,獨挑百余大漢的壯舉他們竟是全不知情.

    傍晚時分,彎刀小六去丁家莊里尋摸了一圈兒,然後出了莊子鑽進一片樹林,羅冬兒和大頭,鐵牛立即迎上去,冬兒急忙問道:"童家兄弟,可打聽到了他的消息?"

    小六恨聲說道:"真是可惜,我們走得早了,大哥聽說嫂嫂被董家刁婆子抓去了李家莊,

    快地趕去了."

    他們這三人一路都是叫羅冬兒嫂嫂,羅冬兒初時聽著害羞,再三申明自己尚未嫁給丁浩,三人也不理會,被他們叫順了口,冬兒便也不再反駁,此時心系丁浩,更不理會,只問:"浩哥哥趕去李家莊了?那他現在如何了?"

    小六道:"大哥晚到了一步,那時我已救了嫂嫂離開.大哥悲憤之下,單槍匹馬和李家百十條漢子干了起來."

    羅冬兒聽得花容慘變,泣聲道:"這……這可如何是好,他一個人怎是那些人的對手,他……他是傷了還是怎地,現在怎麼樣了?"

    小六又道:"傷麼……好像倒不嚴重.嗯……應該還不嚴重,他能一溜煙的逃得不知去向,我想……應該沒有大恙."

    鐵牛氣極,抬腿是一腳,罵道:"平素說你伶俐,咱們兄弟有什麼事都讓你出面交道,誰想你婆婆媽媽的真是急死人.還有什麼屁,你一氣兒放出來."

    小六瞪他一眼,拍拍屁股:"大哥一動手,就有一個恰好經過那里的游俠兒路見不平出手相助,幫他打倒了二十多條壯漢,鎮住了李家莊的人,把他給放跑了,如今大哥蹤跡全無.不過大哥雖未習武藝,身體還是強健的很,應該不會有大事.只是……他除了丁家,還能有什麼去處,嫂嫂你可知道?"

    羅冬兒搖頭:"沒有甚麼去處,他……他從小就住在丁家大院的,如今……大娘去了,豬兒下落不明,他必是以為我也死了,如今……如今他孤苦一人,還能有甚麼去處?"

    說到傷心處,冬兒然下,鐵牛看得氣悶,吼道:"我看不下去了,小六兒,那賊婆娘在哪里,我先去打殺了她,然後去李家莊打個痛快,打完了李家,再去丁家為大哥討還公道,你們去不去."

    彎刀道:"害大嫂的罪魁禍首就是那董家婆娘,這賊婆娘已經回了丁家莊,咱們不妨去揍她一頓.至于丁家,卻不是那麼好說話的,咱們還要從長計議,便不為自己想,也得為嫂嫂想,若是咱們全陷在里邊,嫂嫂一個弱女子該如何是好?"

    羅冬聽他們商量去收拾婆婆,到底有些不忍,忙道:"算了,婆……她將奴家沉了河,這段緣份也就斷了,今後她是她,我是我,再無甚麼糾葛也就是了.你們都是堂堂正正的好漢,怎好上門欺他,說起來,還得找到丁大哥才好."

    小六蹙眉道:"這卻有些難,家莊傷了二十多號人,許多大漢現在還躺在家里,脫臼的脫臼,斷骨的斷骨,李家人嚷嚷著還要尋大哥的晦氣呢.大哥必然不會公開露面,嫂嫂死而複生的事也張揚不得,否則董家潑婦豈肯放過你?她拿出婆婆身份來,誰都不方便公開維護你,如果知道大哥大概的去處,咱們再悄悄去尋他就方便多了."

    "啊!"羅冬兒忽地輕呼一聲,喜道:"我想到浩哥哥可能的去處了."

    三人一喜,齊聲問道:"大哥去了哪里?"

    冬兒說道:"浩哥哥一直與我商量,說要去廣原府為程大將軍效力.那時,他說要帶著我,帶著楊大娘和豬兒一起去,如今……如今他在這里無處容身,又以為我們已經……,想必是獨自去了."

    三人愕然半晌,小六微微搖頭道:"這卻未必,大哥就算要走,也該與我們兄弟見一面,說上一聲.如今天色已晚,嫂嫂不妨隨我們回城,暫且住在我的家里.我家兄弟姊妹眾多,你與我的妹妹們暫且同住便是.這兩天我們再細細尋訪大哥下落."

    大頭撓著腦袋道:"那……要是大哥已經走了,那該怎麼辦?"

    鐵牛豪氣干云地道:"那又何妨,如果大哥已經走了,咱們便護送嫂嫂去廣原尋他."

    大頭咋舌道:"廣原?我倒是聽說過那地方,可……咱們三個還沒去過那麼遠的地方呢."

    鐵牛滿不在乎地道:"這才多少路,想當初咱大宋官家未成事時,一條蟠龍棍,千里送京娘,那是何等義氣.趙官家與那趙京娘素不相識,咱們護送的可是自家大嫂,兄弟間要的更是一個義字,有什麼去不得.

    "

    彎刀小六聽他提起趙匡胤的英雄事跡,胸中也不禁湧起一股豪邁:"好!咱們接大嫂回去,先候三日,三日之後若無大哥消息,咱們送大嫂去廣原!"

    羅冬兒感激的無以複加,屈身便要跪倒:"三位兄弟高義,羅冬兒謝過你們的大恩大……"

    "嫂嫂快快請起,"彎刀小六一見慌忙阻攔:"你是我們大嫂,行此大禮沒得折殺了我們,嫂嫂快快請起.大頭,鐵牛都是孤兒,走到哪兒都是根,小六兄弟姐妹眾多,爹爹只恨家里少不了幾個吃閑飯的,我去哪兒,他才懶得管呢.咱們就這麼說定了,嫂嫂且去我家,三日之後,若無大哥消息,我們三兄弟就……'千里護嫂,廣原尋夫’"

    冬兒一聽,臉上發熱,鐵牛和大頭卻哈哈大笑,三兄弟擊掌盟誓,然後便護著羅冬兒往霸州城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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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30章 快意一刀

    燈如豆,帷帳半挑.

    董李氏偎依在柳十一懷里,臉上還帶著興奮過後的潮紅余暈:"十一,二少爺要是當場打死了那丁浩也就一了百了啦.誰知偏又放走了他,你不知道,他獨自一人闖去李家莊,一個人就敢與我李家莊那麼多男丁放對.那副樣子……,唉,我真是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那麼凶過.真怕他會來尋我的麻煩."

    柳十一曬笑道:"那個阿呆什麼時候有這種膽子的,哼,就算他現在不呆了,也不過是多了點小聰明而已,他還敢做甚麼?你既怕他,怎麼又從李家莊回來了?"

    董李氏輕輕捶打了他一下,嗔道:"不喜歡我回來,你又鑽到我房里來做甚麼?唉!那丁浩雖然凶狠,可是他一個人怎是我李家那麼多男丁的對手,本來……他就要被亂拳打死了,那時法不責眾,官老爺也抓不得真凶.誰知道,半路殺出個黃臉漢子,自詡俠義,拔刀相助.那拳腳如旋風一般,一拳便擊倒一個,一腳便踢飛一片,虧那些漢子一個個五大三粗的,比這身材有些單薄的黃臉漢子差了可不止一里半里,結果那丁浩趁機逃掉了.

    丁浩一逃,黃臉漢子便也走了.可憐我李家二十多個漢子,輕的皮開肉綻,重的傷筋斷骨,這要將養到什麼時候?眼看著就到了農忙時節,他們的婆娘領著孩子到族老家又哭又鬧,見了奴家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訕得我還怎好在李家莊待下去,只好硬著頭皮回來,如今……奴家只有倚仗你才是了."

    柳十一拍拍她肥臀慰道:"放心吧,丁浩如今只是一條喪家犬,難為你還把他看成一個人物,他要是不知死活,還敢來丁家莊生事,不需要二少爺出馬柳十一伸出兩根手指頭,就碾死了他.

    不過……把羅冬兒浸了豬籠事兒你做的確是冒失了."

    董李氏瞪眼:"怎麼冒失了,她敗壞我董家門風,這且不說,我看她是橫了心要跟她的賊漢子走,老娘豈不是雞盡蛋打一場空?再者說一叫他說出你我的丑事怎麼辦,今後你我如何見人此機會除掉了她,我才睡的安心."

    "好啦好啦,不要提她了."

    羅冬兒已死,柳十一也得把自己給丁二少拉皮條的事再說出來:"死了也就罷了,你如今有了自己的地,日子能更好過些.村子里有我照顧著你不會有什麼為難的地方,嘿嘿以後再來,就不用那般偷偷摸摸避人耳目了爺就把你當了我的外房,總不叫你覺得寂寞就是了."

    "美得呀……"董李氏伸出一根手指他胸口一點.剛想撒撒嬌.忽地雙眼一抬."啊"地一聲尖叫.

    柳十就覺眼前光線一暗.牆上出現一個人影.心中一驚.登時就想跳起.背後已響起一個冷淒淒地聲音:"別動!"

    柳十一地光脊梁上一涼.覺是把刀子.心里頓時一沉.

    董李氏赤身**.眼見丁浩臉如鐵鑄.目似寒冰.蓬頭垢面.殺氣騰騰.那股狠厲地勁兒.比她當初在霸州城里看被處決地那個江洋大盜還要凶悍.手中還執著一柄鋒寒地長刀.駭得她連取衣遮掩都不敢.只得貼緊了柳十一.哆哆嗦嗦地看著丁浩.

    柳十一變色道:"丁浩?"

    那人用刀在他背上拍了拍.隨意地就像拍一頭死豬:"楊浩!"

    柳十一沉默片刻,干笑道:"丁管……楊兄弟,冤有頭,債有主,我柳十一只是個跑腿辦事的小角色,奉命行事而已.可不是我想害你."

    "哦?那你說,是誰想害我?"

    柳十一略一猶豫,便覺背後的刀面變成了刀尖,輕輕向他一抵,柳十一唉喲一聲,趕緊往前一拱,和董李氏緊緊貼了個滿懷.他忙顫聲答道:"是……是二少爺."

    丁浩,如今的楊浩便冷冷地道:"二少爺如何害我,因何害我,你從頭到尾,仔細招來,若有半點虛假,我楊浩認得你,這柄刀子可不認得你."

    "是是是,楊爺,您手下留情,我招,我全都招,"柳十一僵硬著身子,把丁二少垂涎羅冬兒,設計害他的來龍去脈詳詳細細說了一遍.

    柳十一知道的只有這麼多,楊浩靜靜地聽著,暗自思忖:"柳十一是丁承業的心腹,他說的應該不假.不過,冬兒她……應該只是一個誘因,在此之後,得知丁庭訓有意讓我認祖歸宗,才是丁承業急不可耐,對我猝下殺手的原因.丁承業,你為了一己私欲,害我老娘傷痛而死,害得冬兒尸骨無存,丁承業啊丁承業!"

    想到恨處,楊浩手腕一抖,刀刃遞近幾分,刺進柳十一後背,嚇得柳十一驚叫起來:"丁……楊

    ,楊爺饒命,這都是丁二少爺的謀劃,不關我的事啊一個下人,不能不從命啊."

    楊浩扯起那身偷來的肥大衣裳,揮刀一斬,"嗤"地一聲切下一塊布來,往榻上一丟,喝道:"我說,你寫.

    "

    柳十一問道:"楊爺,您要小的寫些甚麼?"他賊眼亂轉,心道:"幼稚小兒,想逼我招認二少爺?嘿,但得脫身,我自會告你以刀相迫,逼我偽證,這證據有個屁用."

    楊浩冷冷地道:"寫休書."

    "啊?"柳十一直了眼睛,吃吃地道:"楊爺是……是要柳十一休……休了我那渾家?"

    楊浩喝道:"是羅兒的休書!我娘死了,直到死,都是丁家的奴仆,她把賣身契藏在自己心里,我取不出來.但冬兒的休書,我一定要拿到.我不能讓她死後還掛著董家媳婦的身份,寫!就算冬兒死了,她也要是我的人,我的娘子!"

    柳十一被他用刀一頂,身由一緊道:"是是是,我寫,我寫,可……可楊爺你總得讓我起來才好.這里沒有筆墨,如何書寫?"

    楊浩把手一,手中刀一拖李氏尖叫一聲,白白胖胖的胳膊上便多了一道口子浩冷冷一瞪,董李氏嚇得便不敢再叫,只是眼淚汪汪地看著他,滿臉畏懼,以前的驕橫刁蠻全然不見.

    "你的手是筆,她的血是墨!我說,你寫!"

    "是是"柳十一嚇得身子都軟了,兩人稍稍離開一些,柳十一把那塊衣襟鋪在董李氏胸上,戰戰兢兢蘸了她血,只聽丁浩說道:"霸州丁家莊董門羅氏系霸州柳家村人,開寶元年經媒說合嫁入董門.董家之子半年後過世遺一子半女.董門羅氏,溫淑賢良因其年少,不忍蹉跎紅顏為此特立休書,日後任其自便,董門上下均不訊問,立字存照.立休書人:董李氏,證人:柳十一."

    楊浩一句,柳十一寫一句,他文采也不高,否則也不會把王羽,王翊一對破落戶兒倚為心腹了.此時心驚膽戰之下,那字真比楊浩當初寫給徐穆塵看的字還要丑上三分.休書寫罷,柳十一,董李氏各自按下手印,柳十一戰戰兢兢地道:"楊爺,一切均依你吩咐做了.害你之事,實是二少相逼,為人走狗,柳十一不敢不從,還祈楊爺饒過了小人."

    楊浩搶過休書,冷笑一聲:"丁承業欠了我多少,我自會加倍向他索還!你這小人只有一身,老子大量,只要你一命!"

    柳十一大驚,張口欲喊,便聽"噗"地一聲,心口一涼,一柄鋼刀已穿胸而過,刀子自上而下,斜斜刺穿柳十一的心口,又刺入了董李氏的心口,將這對狗男女串成了一串……

    天亮了,村里的穆鐵匠起床後忽然發現自己晾在院子里的一套衣服不見了,登時氣得跳腳,他隨手抓起一套還沒來得及洗的穿上,正想站院里罵罵大街,臊臊那偷衣報的賊,結果又發現鐵匠爐旁一柄剛打好的刀也見了.那是准備送去城里刀具店出售的.

    穆鐵匠這一怒真是氣沖斗牛,他大步走到門口,霍地一下推開大門,往門簷下一站,雙手插腰,氣沉丹田,一聲"直娘賊!"剛要如綻雷般噴出去,就見幾個鄉親一窩蜂兒的向前跑去,有人還在喊著:"快快快,就在董家,柳管事跟董李氏被人一刀穿心,刺死在榻上,赤條條一絲不打掛……"

    穆鐵匠一口氣兒憋在腔子里,眼珠子都突了出來,他屁都沒放一個.一抹身便"咣當"一聲關上了大門.誰說老子刀丟了?誰說老子衣服丟了?老子家里所有的物什兒都齊全著呢.

    李家,柳家把官司打到了知府衙門,知府衙門現在是趙縣尉當家.陳觀察得到了滿意的結果,心滿意足打道回京了,臨行指定趙縣尉暫代霸州通判之職.身在官場的人都知道,所謂暫代,只要不出意外,那他從代到任,就是板上釘釘的事了.從一個縣的縣尉,到一府的通判,雖然管的都是司法,可那官兒可是大大的高升了一步.

    眼下霸州知府的位置還懸著,所以許多知府的職權也由他暫代,趙縣尉這兩天可真是春風得意.不過得意歸得意,陳觀察來霸州這些天,積壓下來的案子卻也不少,趙縣尉這兩天沒閑著,他先把所有卷宗按輕重緩急分出檔次,然後分派各司承辦,正忙得不可開交,就聽衙門口兒鼓聲響起.

    趙縣尉新官上任,這把火燒得正旺,忙整裝升堂,到了堂上升堂一問,居然是柳,李兩家告狀.李家告柳家逼奸女兒,又告丁浩報複殺人.請大老爺秉

    判柳家賠償,畫影圖形,緝拿凶手丁浩.

    柳家則告李家女兒勾誘柳家兒子,以致因李家個人恩怨,致使柳家兒子受到牽連.請大老爺秉公而斷,判李家賠償,畫影圖形,緝拿凶手丁浩.

    趙縣尉聽他們俱都提起丁浩,不由暗自吃驚,連忙追問下來,這柳李兩家顛三倒四,總算是把丁家有賊夜入後宅試圖**少夫人,丁浩被指認為凶手最後又有羅冬兒為他作證的事說了出來.柳家又順道揭發李家開祠堂董小娘子浸了豬籠,引來丁浩報複殺人,這才牽累自己兒子一一道出.

    趙縣尉聽罷經過,整理了一下思路,才算把前因後果弄個明白,他定了定神向李家人問道:"那殺人凶手可曾在房中留下什麼證明自己身份的憑據?"

    李家人搖頭.

    趙縣尉又向柳人問道:"那殺人凶手逃逸之時,可曾被什麼人撞破身份?"

    柳家人也是搖頭.

    趙縣尉心中大定驚堂一拍,指著柳家人喝道:"大膽刁民,既無物證,又無人證,何以一口咬定是丁浩行凶?"

    董李氏的父一聽急道:"大老爺明鑒民以為……"

    "嘟!給本官住口.你也是刁民,而且是個大大的刁民.朝廷自有律法誰准你開祠堂充公堂,擅將人命浸了豬籠?此事隨後本官再與你追究.現在且審柳十一,董李氏通奸致死一案.如今凶手不明,此案當……"

    柳家的是柳十一的親伯父,聞言插嘴道:"大老爺,這凶手還有什麼不明的,一定是丁浩無疑."

    趙縣大怒:"咦這刁民中的刁民,是你審案還是本官審案凶手是你來定還是本官來定.本官斷案,公正嚴明要講真憑實據的,你既無人證,又無物證豈能憑你猜疑入人之罪?現在本官的事你也包攬了,你要誘導本官斷案,讓本官做個糊塗官麼?再敢胡亂插嘴,先打你二十大板."

    柳老頭兒聽了縮縮脖子不敢吭聲了,趙縣尉又道:"柳十一,董李氏偷情之夜,被人一刀兩命,凶手是入室行竊,被人發現臨時起意殺人呢?還是這董李氏另有奸夫,懷妒行凶呢?亦或是你等所言那位在李家莊出手攘助丁浩的游俠兒殺人?或者是丁浩重傷之余,挾隙報複呢?此案點甚多,本官將派人前去斟察現場,尋訪村民,待掌握了真憑實據,便張貼榜文緝拿真凶."

    案子尚斟查,自然斷不得案,誰也指摘不得他甚麼,趙縣尉吩咐師爺帶兩個原告下去落案筆錄,又指了個班頭令他有暇時去現場看看.那班頭歪著一頂皂紗四角帽,皺著一身青布皂衣,懶洋洋地像是沒睡醒似的,一邊聽著通判大人吩咐,他還一邊剔著指甲,瞧那滾刀肉的模樣,讓這麼一個老油子下去辦案,恐怕他三年也查不出被告,反要把原告榨得發瘋.

    這油滑老吏一番故意作態,趙縣尉看在眼里,心中明鏡兒似的,自然大為欣賞,勉勵了幾句,便讓他去作踐那董李兩家了.打發了那班頭下去,趙縣尉輕輕歎了口氣:"大丈夫何患無妻,你怎為了一個守寡婦人干出壞了自家前程的事來,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呐,趙某能為你做的,也就只有這麼多啦,你可不要再為我捅些什麼漏子出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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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31章 夜驚魂

    夜色深了,丁庭訓房里,玉落坐在他身邊,輕輕地敘說著這兩天尋找的結果:"爹,女兒還是沒有找到他.當日,若不救他,他就要被李家莊的人活活打死,女兒無法坐視.可是他逃離之後,就此失了蹤跡,我想再找他就千難萬難了."

    丁庭訓沉默片刻,輕輕歎道:"緣來時抓不住,緣去時便再無機會了."

    丁玉落也沉默了,半晌才輕輕地道:"爹,他……他這一遭兒是真的苦了.爹爹如今已相信他不是那深夜潛入嫂嫂房中的奸人了麼?你為什麼要我跟蹤他,又說有人會去殺他,難道……"

    丁庭訓不答才問:"官府那邊,對這樁人命案子怎麼說?"

    丁玉落道:"柳,李兩家回來處宣揚,說官府已經受理了案子,派了捕頭來緝拿他.不過……女兒使銀子買通了一個小吏,卻打聽到如今的霸州代通判趙大人說查無實據,還需仔細查訪.派來的也不是捕頭,而是一個班頭兒,那班頭兒這兩日吃完了柳家吃李家,整天醉醺醺的事卻一點沒干.現在到處找丁浩下落的,都是柳李兩家的族人."

    丁庭訓微笑下玉落又道:"董家血案生後,二弟每晚都在府中各處暗伏莊丁,想要候他前來拿他個正著.丁浩不是承業三合之敵,若是貿然闖來,唉兒真不知該如何自處了."

    "他不會來的."

    丁庭訓闔上眼睛.微微頭:"爹年輕地時候到處闖蕩曾經見過契丹人最崇拜地草原狼.那狼莫看身軀不大.遠遠看去就像一條無害地狗兒.可是它地凶狠卻令人心驚.尤其是它地隱忍.要是沒有把握.它會餓著肚子跟著對頭走上三天三夜到找到一個最恰當地機會.才會予敵致命一擊……現在地丁浩像是一匹狼.而且是最危險地那種受了傷地狼."

    丁玉緊張地道:"那他……早晚一定會尋來?如果他執意要找爹爹,要找二弟報仇兒……女兒該如何是好?"

    丁庭訓望頂.喃喃地道:"來不來難說啊.什麼時候來.更難以預料.如果……他能青云直上.有足夠地把握把我丁家轟成齏粉地時候.他就會來.挾一天風雷.報仇雪恨."

    丁玉落憂慮道:"爹.要是那……"

    "呵呵.你怕他終是不肯放過我丁家?"

    丁庭訓微笑起來:"女兒.你倒真地是看得起他呢.說起來.你大哥也是.你們兄妹.以前和他接觸不多.可稍做接觸.倒是不約而同.與他十分地投契.真是異數."

    他籲了口氣,感慨地說:"爹這一輩子,是一個很成功的商賈,赤手空拳打下這份家業;爹這一輩子,也是一個很成功的士紳,在霸州能擁有今時今日的地方.可是……爹不是一個成功的父親,不是一個成功的一家之主,這是爹最大的失敗之處.幸好,我還有一個好兒子,一個好女兒……"

    他抬起手,眼中露出慈祥,輕輕撫摸著丁玉的頭,欣慰地道:"一個人要成功,需要真本事,更需要運氣.沒有運氣的人,他有再大的本事,也不會成功,要麼……壯志未酬,便糊里糊塗的死掉;要麼,明明一身本事,卻被人壓制排擠,郁郁一生.

    爹這一輩子,見過太多太多這樣的人了,少年結識的人中,不知多少人驚才豔豔,勝你爹爹百倍,卻總是掙紮不得出頭,最後流于平庸,窮困倒一生.他丁浩想要擁有能扳倒我丁家的力量,談何容易.(全文字小說閱讀,盡在ωар.κXs.(κxS.СOM.文.學網)

    他出身低微,不曾習文,不曾練武,要出人頭地,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成.或許……他一輩子也不會成功,直到胸中這份仇恨磨礪平了,成為一個平庸的農夫……"

    想起丁浩往昔表現,丁玉落搖了搖頭,說道:"爹,以前的丁浩,其實胸無大志,只想有自己的一份產業,只想有自己的一個家,那時的他,或許難成大器.但是現在,女兒相信他這一生,絕不會流于平庸."

    丁庭訓微笑道:"那又如何?如果那一天真的來了,恐怕爹爹早已不在人世人,他想要什麼,就給他什麼好了,就算他全拿去,難道就不是我丁家的了?不管他是不是改姓楊,他身上流著我的

    是永遠無法改變的事實.而且,我不相信他會毀了為……丁家還有你,還有你大哥,丁浩這個人……不管再怎麼變,骨子里卻還是重情重義的."

    丁玉落默默地垂下眼簾,心中幽幽地想:"我的糊塗爹爹呀,為什麼直到這時,你才能想得明白?若是你早這樣想,又怎會鬧成今日這種無法收拾的局面?"

    丁玉落愁腸百結,丁庭訓倒有一種大徹大悟的豁達,他呵呵一笑道:"好啦天色晚了,你也回去睡吧.為了這個家,爹還會盡力地撐下去,倒時你大哥那里,你要時常過去幫著照料,天下奇人異士多的是,咱們四處尋醫問藥,說不定哪一天,就能把宗兒救醒過來.唉如今……這已是爹爹唯一的期盼了……"

    "是,爹爹歇息吧兒回去了.

    "丁玉落聽他提起大哥,心中一陣黯然,低低應了一聲,站起身來走出門去.

    看著女兒的背消失在門口,丁庭訓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吃力地坐起來,打開床榻盡頭的暗格兒里邊摸出一件絲綢包裹的東西,輕輕打開,從里邊拿出一枝鳳釵.

    那是當年他送給夫人的情之物,夫人一氣回了娘家時留在了府上,誰想就此成了遺物.輕輕撫摸著那光亮如新的釵子,丁庭訓喃喃自語道:"娘子為什麼你去的那麼早,如果我在外面為了家業奔波的時候你幫我教養孩兒,業兒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副樣子.

    娘子們兄倆都是你的親生兒子,為什麼為人秉性卻差了這麼多呢今你讓為夫該如何抉擇才好?業兒為了爭奪家產,使計害了丁浩,為夫心里是又氣又怒,可是等我明白過來的時候,已經晚了,一切都晚了.為夫這雙眼睛,一輩子不揉沙子,可是現在我卻不得不裝糊塗.這樁丑事,我甚至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丁庭訓說到這里老淚:橫:"娘子啊,丁浩……已棄我丁家而去,再也不會回頭了.如今丁家只有這麼一個孽子能為我養老送終,你讓我拿他如何是好?為夫想清理門戶,可是我辛苦一生打拼下的這份家業,你讓我交給誰,交給誰啊……"

    丁庭越說越傷心,他顫巍巍的拭了把眼淚,嘴唇顫抖著道:"自打轉過年來,為夫這身子骨兒是越來越差了,也許用不了多久,就要去與你相見了.可是……咱們丁家運糧被劫,到底有沒有內奸現在還沒查個清楚.宗兒長睡不起,業兒卻不爭氣,為夫放心不下啊,娘子在天有靈,你幫幫為夫可好……"

    丁庭訓正淚低語,忽覺臉上微微有風拂過,他下意識地抬頭一看,就見雁九不知何時鑽進了房來,正站在他的面前,丁庭訓一怔,忙拭拭眼淚,怒道:"九兒,這麼晚了,你來做甚麼?"

    雁九眉毛一挑,笑容可掬:道:"老爺身子乏了,應該歇息了,老奴……來催促催促."

    丁庭訓眉頭一皺,惱道:"沒有規矩,老夫還不想睡,要你來多嘴,下去."

    雁九笑得更詭異了:"老爺,您沒聽明白老奴的意思,老奴是說,老爺您這些年為了丁家操勞奔波,身心俱疲,真的是太累了,您應該歇著啦,一直歇下去,呵呵,這兩眼一閉,什麼煩心事兒都沒有了,您還有這樣傷心麼?"

    丁庭訓怵然一驚,雙眼霍地大張,挺直了腰杆兒,驚怒道:"雁九,你說甚麼?"

    雁九嘿嘿一笑,說道:"老爺,咱們主仆一場,老奴真的是不想太傷你的心.可是你這沒了牙的老虎也實在太能撐了,搖搖欲墜,風中殘燭,可就是墜而不倒,殘而不滅,老奴實在沒法子,只好盡一盡忠仆的本份,來送你一程."

    他陰險地笑著,上前一步道:"丁家表面上看,體體面面,風風光光,可其實骨子里呢?髒汙不堪,早該換個主人清掃一番啦,老奴這也是為了丁家好,老爺您說是不是?"

    丁庭訓大怒,喊道:"來人,來人!"

    雁九笑道:"老爺不要喊啦,您身邊侍候的人,都被老奴打開啦,老奴是內院兒管事,您最親信的人,誰會起呢?"

    丁庭訓沉聲道:"雁九,你好大膽,老夫對你一直信任有加,你到底想做甚麼?"

    雁九一揖笑道:"正因老爺對老奴如此寵信,所以老奴才不想讓老爺做個糊塗鬼,有些事兒,如今總得跟老爺你說明白了才好."

    丁庭訓沉住了氣,冷笑道:"你有什麼事要與老夫說?"

    雁九豎起一根手指,嘻笑道:"這第一件麼,這麼多年來爺您真的是冤枉了楊氏了,當初把您酒後糊塗,與楊氏芶合,生下丁浩那個孽障的事告訴夫人的,不是楊氏,其實是老奴我."

    "什麼,你……你你……"丁庭訓二目圓睜,氣得手足冰涼.

    雁九自得地一笑,又道:"蠱惑夫人回娘家老爺一個小小教訓的,也是老奴我.哎喲爺,您可別氣著嘍,老奴這話兒還沒說完呢.老爺,引了災民流匪來血洗夫人娘家,把夫人和二少爺都殺掉了的實還是老奴我."

    丁庭訓如五雷轟頂,驚恐地叫道:"你說甚麼?二……二少爺業兒……業兒他……"

    "嘿嘿,如今的二少爺,其實……是我的兒子.人常說,兒肖母,女肖父,老爺您沒

    少爺長得不怎麼像夫人,卻和當初夫人身邊那個貼身相仿麼?"

    "惜兒?"若不是雁九提起庭訓真的是想不起這麼個人物了,丁家這麼大麼多年來上房不知換了多少茬丫環,他哪記得起來.

    雁九嘻嘻笑道:"是啊楊氏一塊兒侍候夫人的那個惜兒,她因為偷竊夫人的飾被老奴現,所以被老爺趕出丁府去了,這回老爺想起來了麼?嘿嘿,其實,她不是偷了夫人的飾,而是因為有了我的兒子,您那麼愛面子,丁家的規矩那麼大,一旦現男仆女婢偷情生孕這樣的丑事,一定要把我們全都趕走,那時我們如何過活?所以我就勸她,找個理由被趕出府去,只有還有我在,總能讓她母子衣食無憂."

    雁九臉上的笑容有些冷下來:"她一個沒見識的小女子,還能有什麼主意,自然言聽計從."

    丁庭訓聽到這兒喉頭一熱,一股腥甜的味道兒直沖鼻端,他咬緊了牙根,強行抑住那欲噴的一口鮮血,半晌才壓住了那口血氣,怒聲道:"雁九,難道……你……你偷梁換柱,難道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圖謀我丁家家產?"

    這句話問出來,庭訓心中忽然閃過一個更可怕的念頭,失聲道:"不對,業兒……"

    他說順了嘴,話一出口才起自己最疼愛的小兒子竟是別人的種,心中一時也不知是怒是悲:"不對,他……他只是次子,就算你移花接木,也奪不了我丁家產業,難道……難道我的宗兒,是被你……被你……"

    雁九輕輕擊,微笑道:"老爺果然精明,已然想通了這一層了?不錯,廣原送糧時走漏消息,這內奸……其實就是我,可惜啊,你的兒子命大,殘而不死,不過這也無妨,他既不能傳承香火,又不良于行,本來這家業就得轉到我的兒子手上,只要動些手腳,讓老爺你早點歸天就成了……"

    "你……你這天殺的老奴……"丁訓眼前金星亂冒,氣息奄奄,已是無力起身.

    雁九嘖連聲地道:"誰知道,這時候你那私生子兒偏偏出息起來了,要說呢,還真是血脈相連,天生親近.大小姐喜歡與他親近,大少爺也是放著自己'一母同胞’的二弟不用,偏偏對那丁浩青睞有加,想讓他認祖歸宗,繼承家業.他這麼想,本來也沒甚麼了不起,可是你這老糊塗,叫了你那麼多年爹的寶貝兒子不想要,偏偏也起了招攬那小雜種的心思.

    你不仁,我義,這可就沒話說了.老奴先使一親信小婢下毒,大少爺就再也管不了閑事了.可是那丁浩還活蹦亂跳的,你說這可怎生是好?嘿嘿……,有法兒.要說我那兒子,長相固然俊俏,談吐也是風雅,詩詞歌賦琴棋書畫那更是無所不通,大少爺長年在外奔波,少夫人青春年少,生性活潑,悶在這院兒里只見得這一方天地,竟與我那兒子日久生情,做了'夫妻’."

    丁庭訓聽到這樁丑事,胸:劇烈起伏,卻連罵的力氣都沒有了.

    雁九雙掌"啪"地一拍:"這一下就成了,用此丑事要挾,她一個不經事的少年女子還不乖乖就范.老奴多次觀察,現那丁浩只要回了丁府,每晚只在房中歇息,從不與其他管事往來飲酒.于是便設下這偷奸計,有了少夫人配合,有業兒,蘭兒一眾人物響應,這出好戲毫無破綻,由不得老爺你不信.

    老奴本想著,借你的手,打殺了你這唯一還能撐起丁家來的兒子,誰知道,這丁浩也是個風流子兒,居然勾搭了一個俊俏寡婦,還讓她死心踏地的肯出來為他作證,害了我的好事.幸好,他雖未死,他的老娘卻被你逼死了,又因為你這老糊塗,連那董小娘子也死了,哈哈哈,這血海深仇,可是一輩子也解不開了,老奴也未想到,這成全老奴的最得力的人物,居然是老爺你……"

    丁庭訓身子劇烈地抽搐了幾下,牙關緊閉,汙血自唇間慢慢溢出.他雙眼睜得老大,直勾勾地盯著房頂,若非那眸中還有最後一絲光彩,現在已是一個死人.

    雁九眼中閃過一絲得意,他微笑著走近,柔聲安慰道:"老爺,你就安心地去吧.大少爺已經對我沒有半點威脅,連徐大醫士都束手無策,還有誰能醫好他呢?所以……我會好好侍候他的飲食寢居,還會到處給他尋醫問藥,那樣才顯得兄友弟恭,二少爺這當家人才算是地方表率啊,您說是不是?現在擋我道兒的障礙全都掃清了,丁家其他的人我是不會害的,老爺您聽了會不會有些感激老奴啊?"

    雁九彎下腰,仔細看看丁庭訓的模樣,又伸出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惋惜地道:"老爺,您怎麼這就去了呢,老奴還沒說完呢.您……也是被老奴下了藥的,可千萬不能大喜大悲啊,要不然……死了也沒有任何人看得出異樣."

    他慢慢挺起腰來,臉上露出一抹倨傲:"真是遺憾,你還不知道我的真正身份呢."他伸出手,輕輕抹下丁庭訓的眼皮,淡淡地道:"我的身份何等高貴,我的兒子做你丁家的家主,那不是辱沒了你,而是抬舉你丁家!你一輩子好體面,難道不感到榮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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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32章 西行路上有偽娘


    夜晚,彎刀小六和大頭,鐵牛匆匆在冬兒房中聚冬兒一邊為他們斟茶,一邊緊張地問道:"三位兄弟辛苦了,又打探了一日,可有丁大哥的消息?"

    彎刀小六道:"小六去府衙看了看,官府如今還沒有張貼榜文進行通緝,不過依我看,他們一定在暗中緝捕大哥呢,大哥既殺了那對狗男女,身上負了兩條命案,恐怕是絕不會來城中尋找我們了.<>"

    鐵牛也道:"我去鄉下探訪也找不到大哥的消息.嘿,真沒想到,大哥那麼斯斯文文的一個人物,竟然有膽子干出這樣的大事,一刀兩命,快意,實在快意,這聲大哥叫得不冤."

    大頭愁眉苦臉地道:"大哥殺了人,那是一定要溜之大吉的.如今也不知他是不是仍然去了廣原,咱們可往哪里去尋他才好."

    彎刀小六瞪眼:"大哥若去了廣原最好,若不去廣原又有甚麼打緊,就你話多."

    大頭委曲地道:"我哪里話,我只說了一句."

    彎刀小六啐:"一句也嫌太多!"

    他訓完了大頭,又安慰羅冬兒道:"嫂放心,兄弟們一諾千金,無論如何,也要幫你找到大哥.咱們明日一早便起程,去廣原尋訪大哥,若是大哥不在那里,不管天涯海角,我們也一定找到他."

    他抓起茶杯灌了口粗,又對大頭和鐵牛道:"我已對爹爹說了,說我老大不小,整日在家里這般厮混也沒甚出息,想要出外闖蕩一番.爹爹大喜口子地誇我,還給了我盤纏我混出個人樣兒再風風光光回來人家只有一個獨子的人家,把那兒子當寶貝疙瘩,捧在手里怕摔著,含在嘴里怕化了,我可倒好說不在家吃閑飯了,我爹的病幾乎都要馬上好了八成,瞅在眼里真他娘的不是滋味.不說了們也回去好生准備一下,明日一早咱們好陪大嫂上路."

    鐵牛大聲道:"我們個房無一間,地無一壟.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甚麼好准備地.大嫂且安歇了吧.我們也自回去困覺.明日一早.咱們便走!"

    ……

    雞冠嶺上.楊浩祭拜了老娘.又在老墳煢旁羅冬兒地衣冠塚前將那份血寫地休書慢慢焚化聲說道:"冬兒.這是董家寫給你地休書現在起.你再也是董家地媳婦了你可以堂堂正正地陪著我.不用怕任何人說咱們地閑話.我娶你做我地娘子嫁我做你地官人.咱們……"

    淚忍不住地湧出來.楊浩忙偏過頭去拭淚:"娘子.為夫要離開你一陣兒.要去混個出息回來.你陪咱娘在這兒等我.這個地方你是喜歡地.在這里你一定比在董家快活地多.

    我真想聽你給我親口唱歌啊.就唱那《子夜四季歌》.那一天.其實我是聽見了地.娘子.你地歌唱地很好聽.真地.是我聽過地最動聽地聲音……"

    又說了許久.楊浩才從兩座墳煢前起來.慢慢地走上了山頂.遠處有一線***.非常黯淡.就像母親墳頭燒紙地余火一般若隱若現那里是丁家莊地方向.

    自殺了柳十一,董李氏之後,楊浩就料定會有許多人抓他,無論丁家,李家,柳家,還是官府,所以這兩天白天他只在山野中隱藏,摘些山果,挖些植物塊莖裹腹,夜間便潛進村子打探臊豬兒的消息.

    他等了三天,臊豬兒還是下落不明.楊浩知道大良哥從小就在水泡子里頭抓泥鰍玩,一身水性談不上好,可是至少掉進水里淹不死他,然而當時他已重傷,狂奔之下失足落水,很難想像這樣的情況下他還能活命.如果他真的活著,他不會不回來,因為他的兄弟還在這里.想到這里,楊浩又是一陣心酸.

    該走了,這里的一切都結束了,自己也該走了.

    霸州城里還有三個結義兄弟,但是他不敢去,現在城頭想必早已張貼了他的海捕文書了吧,如今他是殺人凶犯,官府在緝拿他,不能再去給兄弟們添亂.他們應該已經知道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會體諒他不告而別的.

    楊浩沿著山脊向遠方走去,行至山脊近頭,走下山去,就是一望無際的平原,楊浩站住腳步,又回頭看了一眼丁家莊的方向,那里已漆黑如墨,看不見半點燈光.

    "在霸州的這些日子,我一心想著要去廣原,只為了在那里安一個家,有一處屬于我自己的甯靜港彎.現在,我要去了,為的卻是有朝一日能重回霸州!現在,我只是一只小小的螻蟻,等我回來的時候,我要你們,都成為我腳下的螻蟻!"

    楊浩最後望了一眼那處漆黑如墨的所在,緊緊腰帶,大步向山坡下走去.

    星光滿天,天顯得更高更曠遠.山風激烈,揚起了他的頭.走下山去,就是一望無際的曠野,夜色中,辨不清四周的一切,只識得他行走的方向.天地間似乎只有他一個,看起來顯得自己是那麼渺小,可是這天地,卻也因此似乎是向他一人打開,楊浩的身影就這樣慢慢消失在夜色當中……

    牛山下有座小鎮,鎮

    ,不過因為身處南北東西的交通要津,因此這里雖陵,不宜種地,但是客棧,酒館,茶樓,妓寮,車行,這些服務性行業卻令此地更加繁榮,南來北往,東行西去的客商也多.

    從這里過河可以南下,沿河向西可以一路輾轉到達廣原.楊浩先南後西,有意迂回,是怕官府和丁家,董李幾個家族在向西慣行的道路上堵截,因此有意繞了個彎子.

    一路行來為了安全,楊浩不走大路常抄山間小道,或從曠野穿行到了這鎮上時已是衣衫襤褸,蓬頭垢面,怎麼看怎麼像個乞丐,實際上他這一路除了采摘野果,打些獵物,偶爾也的確向小村農家乞些食物,如今就是一個乞兒.

    這一路下來雖然有意避開重要道路,楊浩還是感覺到沿路村寨多設有哨卡,有官府巡檢帶領民壯盤察遠行路人浩初時以為是緝捕他這個殺人凶犯的,後來聽行路的商旅談起,才知道大宋皇帝陛下禦駕親征,討伐北漢軍已經趕到北漢都城,如今不管是西向還是南下各條道路,均由地方設卡盤查,以防北國奸細.

    這樣的情況下,楊浩行路更加艱難.其實他身上有一件信物,那是出入程府的信物.程世雄以軍法治家信物實際上就是進入廣原軍營的信物,盡管有了這東西不是就可以在廣原軍營中隨意出入任何場所,但是已足見程世雄對他的青睞非至親與心腹,這腰牌是不會輕易相授的.

    有了這信物本可以輕易經過那些哨卡,可是他一直以為自己已經落案,受到了官府通緝.他如今這副模樣,又是孤身一人,一旦取出信物,容易引起設卡盤察的巡捕們心,萬一巡檢們手中有他的畫影圖形,那時想逃也逃不掉,為安全起見,他便干脆扮了乞兒行去.

    他繞過關卡,翻過一道山,從密林中穿過,拐進了小鎮.從他這個方向進來,先是一戶人家的後山牆,貼著山牆進去,就是一條狹窄的胡同,行至盡頭便豁然開朗,出現一條在小鎮上來說已算繁華的坊市.

    楊浩拐進坊,正琢磨如何弄些東西裹腹,再繼續趕路西行,忽見前面走來一個老僧,這老僧一身灰袍,腳穿麻鞋,陽光照在他閃閃光的禿頭上,真有神光四射,寶相莊嚴的氣派.這老僧白眉白須,滿面紅光,臉上一絲皺紋也無,不知怎地,楊浩看他眉眼卻依稀有些眼熟,可是仔細想來,無論古今,他都不曾見過這麼一個和尚.

    就在這時,那老和尚行至楊浩身不遠,恰見一個老太太牽著小孫子的手正在逛街玩耍,立即聲若洪鍾,高宣佛號道:"阿彌陀佛,老施主,貧僧自開封府大相國寺而來,路經此地,向老施主結個善緣,我佛慈悲,保佑老施主多福多壽,保佑小施主前途無量,大富大貴."

    那時無論大宋,契丹,還周邊諸族,大多崇信佛教,一見這個仙風道骨,白眉白須的老和尚向自己化緣,說的話兒又這般吉利,那老太太受寵若驚,連忙還禮道歉,然後摸出幾文錢來,畢恭畢敬奉于老僧.老僧稽謝了,又說了番吉利話兒,這才舉步離去.

    楊浩剛看到這兒,見前方有兩個巡檢按著佩刀慢悠悠地走來,楊浩一見暗吃一驚,趕緊一轉身,拐進了一條胡同.這時幾個潑皮恰也迎面走來,那老和尚見了頓時也吃一驚,連忙腳底抹油拐進了胡同,那幾個潑皮遠遠看見他的僧袍,立即大叫:"站住,不要走."

    他們不喊不要緊,倒把心中有鬼的浩嚇了一跳,他已拐進胡同,哪知是誰在喊,喊的又是誰.本來他拐進胡同還故作鎮靜地走著,一聽"站住"立即奔跑起來.誰想剛剛跑出十余丈,就聽"呼"地衣袂帶風聲響起,眼角灰影一閃,那老和尚健步如飛,已自他身旁絕塵而去了.

    楊浩唬了一跳,這老和尚看起來怕不有八十上下了?竟有這樣利索的身手.他扭頭一看,只見四個年輕漢子向胡同里追過來,四人後面不遠處又有兩個巡捕一手按刀,一手扶著皂紗帽兒追過來.

    楊浩只道那四個年輕漢子乃是民壯,受那後面兩個巡捕驅使,此時也不知他們抓的是那老和尚還是自己,不管如何,自己是見不得光的,此時不跑也跑了,無論如何也不好與他們照面,當下硬著頭皮狂奔起來.

    那兩個巡捕見有四人狂追一個和尚,這才追了下來,不想卻引起了楊浩的誤會.楊浩這一路行走,身子困乏,腹中又是饑餓,跑過兩條巷子已被他四個潑皮超了過去.楊浩扭頭一看,兩個巡捕已不見身影個潑皮又不是追他的,這才放下心來,趕緊拐到了另一條岔道胡同里.誰想他剛剛拐過牆角,迎面就有一個人飛揚著大袖奔來,宛如一只大鳥頭撞進了他的懷里.

    楊浩哎喲一聲,便和那人摔成了一對滾地葫蘆,這一記撞的夠狠個人都有些昏頭轉向,過了好半晌才清醒過來,楊浩捂著胸口看那冒失闖來的人,一見那人頓時一呆.原來這人就是方才與他一起逃跑的老和尚時那老和尚及胸的一部美髯已然不見,兩道白眉也只剩下半條,再看他眉眼,赫

    清水鎮上那個偷官印的小賊壁宿,楊浩不由失聲叫你!"

    那老和尚這時也才看清眼前這蓬頭垢面的小乞兒就是害得他扮和尚直到今天的那個丁管事,也是失聲叫道:"是你?"

    兩人說完異口同聲問道:"你怎麼成了這般模樣?"

    這句話說完,兩人齊齊又是一呆.

    夕陽下個和尚,一個乞兒,蹲在小鎮的一個角落里.

    楊浩把自己的:遇簡要地與他講述了一遍笑道:"人生際遇無常,如今我才真正懂得.如果平日遇上或許我會抓你去見官,可是……現在我卻成了和你一樣見不得官的人物.這些事,竟然只能講給你聽,命數之奇,莫過于此了,對了,你怎成了和尚,還到了此地?"

    兩人在廣原城外普濟寺曾經暗斗過一場,只不過那時楊浩遠遠的並未認出他的身份,壁宿也不知道當時跟在後面壞了他好事的人就是楊浩.眼下楊浩和他一樣成了官府通緝見不得人的賊囚,他也不必有所隱瞞,便啐了一口道:"小孩沒娘,說來話長,唉!還不是上一回偷官印栽在你手里,我從清水鎮里逃出來,只穿一身小衣,大冷天的快要凍死,所以就劫了一個和尚,冒充了出家人.

    我先去了廣,厮混一陣,然後到了霸州,接了一票生意,賺了百貫銀錢,本想著拿這筆錢去開封府快活快活,唉!人背運時,真是喝涼水都塞牙,偏偏到了這鎮上,偏偏到了這鎮上,居然遇上了賊,那殺千刀的賊……"

    楊浩詫異地道:"你不就是個偷兒,然還能遇上偷你的賊?"

    壁宿臉一紅,說道:"我也想到那老道居然是賊,我們都投宿在同一家客棧,那老道像是一輩子都睡不醒似的,半死不活,有氣無力,誰想得到他居然是賊,這老賊偷了我的辛苦錢不說,還在我囊中留下一個紙條奚落我,叫我洗手不干,棄惡向善.他自己作賊,卻要我洗手不干……"

    壁宿越說越怒,說這兒,他就氣不打一處來,跳將起來又罵:"牛鼻子,賊道人,但教爺爺見著,定要打得你老君爺爺都不識得你嘴臉."

    一旁恰有兩個道士經過,一聽這話地停身,眉毛一豎,惡聲喝道:"小禿驢,你說甚麼?"

    楊浩連忙起身說道:"兩位道長勿怪,這位和尚不是說你們."

    兩個道士見他們和尚與乞丐做了一路,也不知道這種奇怪的組合是甚麼來曆,便哼了一聲揚長而去.楊浩一拉壁宿,又把他扯回牆角,問道:"那方才追你的那些潑皮又是甚麼來由?"

    壁宿愁眉苦臉地道:"不要提了,我辛苦賺來的錢,被那牛鼻子死老道偷走,實在是不甘心,我本想去開封快活的,如今已走到這兒,如何是好?便想去關撲一番,再賺回來……"

    楊浩恍然道:"你輸了?"

    壁宿道:"人有所長,尺有所短,我雖擅偷術,卻不擅賭術,輸了……那也實屬尋常.只是那些潑皮是使詐的,他們存心坑我,誑我賭錢,又故意借錢給我,待我欠了他們一**債,這些打脊餓不死凍不殺的破落戶賊乞丐……喔,我不是罵你,他們竟要我拿**來還."

    "嘎?"

    "他們……他們要把老子賣去蜂寮還債."

    楊浩知道所謂蜂寮就是男娼館,見這連縣尉的官印都敢竊取的大膽偷兒如今竟被幾條地頭蛇擠兌成這副模樣,心中不覺有些好笑,便道:"你怎不離開這兒,還在這里厮混甚麼?"

    壁宿愁眉苦臉地道:"到處關卡重重嚴防奸細.想要南下,沒有路引官憑是不成的曉得你是不是北來的奸細?"

    "那回霸州啊."

    "回不去了,如今西北戰事吃緊,沒有路引官憑,北上?哼,當你是要返回北國的奸細沒看到這鎮上現在多熱鬧?南北客商,和尚道士,三教九流全困在這兒了,往哪走?你呢,打算往哪兒逃?"

    "我不打算逃打算去廣原."楊浩冷靜地道:"原本,我就是這個打算,現在還是這個打算.你知道,廣原如今仍是府州折家的勢力范圍廷鞭長莫及,對西北藩鎮以安撫為主,賦予了地方極大的自治之權.如果我到了那里,有程將軍的庇護,霸州府的海捕文書根本起不了作用.我不想藏頭露尾的過一輩子,我要出人頭地定要出人頭地,等那麼一天風光光回霸州去.

    "

    壁宿靜靜地看著楊浩,現在的他蓬頭垢面是他眼中的鋒芒,就像一柄半出鞘的刀.

    過了半晌宿才緩緩說道:"楊兄,你我現在同病相憐,一對難兄難弟,兄弟要勸你幾句,你現在這副樣子,絕對到不了廣原."

    楊浩道:"無論如何,我一定要去.我手中有一塊程將軍所贈的腰牌,可惜,官府畫影圖形正在通緝我,這里還在朝廷的勢力范圍,縱有腰牌,我也不敢堂而皇之的上路,很容易被官差查出身份."

    壁宿聽了眼珠一轉,喜道:"我在這里,受那些地頭蛇的鳥氣,想走又走不得.這下可

    如我陪你去廣原,正好替你打個掩護,我也正好脫身

    楊浩苦笑道:"你不知官場中事,一塊腰牌,如何行得兩人?巡檢官差只要一看,馬上就看出破綻了?"

    壁宿想了想,嘴角微微一翹,神秘地笑道:"是你想差了才是,誰說……一塊腰牌就行不得兩人?"

    "嗯?壁老弟有何妙計?"

    壁宿站起身來,鬼頭鬼腦四下一道:"走,先尋個地方住下,今晚,我先施展妙手,去偷點東西回來,到時候……嘿嘿,我不說你也知道了."

    夜色深了,楊浩時已經洗了第三桶水,原本滾燙的水如今也已有了涼意,本想喚那小二再些書來,可是想起那小二三番兩次送水來,早就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了,如今夜色已深,恐是更不情願,楊浩這才作罷.

    出了浴桶,渾身清爽地換壁宿給他弄來的一套葛布衣袍.人靠衣裳馬靠鞍,洗得清潔,又換上一套新衣,一個清秀少年便翩然出現.這個年紀的少年,大多還有幾分稚氣,可是楊浩沉穩凝練的氣質,有如而立之年的男子,點漆一般的雙眸,帶著幾分難以掩飾的鋒銳之氣.如今的他,經曆過一番心靈痛苦的淬練,相貌雖然未變,神情氣質與以往已有著很大的不同.

    這住店的錢,衣的錢自然都是壁宿出的,壁宿那一百吊錢被一個賊道人偷去,隨後又落入當地潑皮伙的關撲陷阱,因為離不得當地,又不敢做大案,是以一面用和尚身份化緣,一面零些竊些錢囊,手中倒還有些錢財,至少不致令二人吃住無著.

    壁宿給他叫了飯食之後便溜了:去,再回來時,手里提著一個大包裹,神情鬼樂中透著得意,也不知要干些什麼,楊浩由著他賣關子,並不過多詢問.二人這處房,在這小鎮上檔次算不上高,不過因為這小鎮主要依賴南北行商過活,而商人每到一處總要見機做些生意,反正一到北邊別的沒有,就是地方夠大,所以這里的客房都是一個堂屋,一個臥室,里外相套,雖無什麼陳設,卻方便商人洽談生意.

    壁宿正在里屋不知忙什麼,楊浩在外屋桌旁坐下,亮出手中握著的一個東西,輕輕拭去上面稍許的水漬,在燈下仔細看了半晌.那是冬兒送給他貼身藏著的香囊,香囊有一片黯淡的痕跡,那是他的血染過的地方.因為這些日子浸了血汗,清神醒腦的香氣已經變得淡淡的了,楊浩在鼻端嗅了嗅,又小心地揣進里懷.

    東西剛放好,忽然簾兒一掀,一個人從里間走了出來.楊浩抬頭一看,不由吃驚地站了起來,失聲道:"姑娘,你……你是甚麼人,怎麼……從里間出來?"

    眼前是個鵝黃衫兒綠水裙的大姑,身材高挑,柳枝兒般苗條,粉面朱唇,一雙俏媚的桃花眼兒哪怕不故作風情,也有一種勾魂攝魄的味道,何況她細白的牙齒淺淺咬著紅嘟嘟的嘴唇兒,臉上表情似笑非笑,燈下看來極是撩人.

    那美人兒嫣然一笑,娉婷靠近,細聲說道:"兩個大男人,使不得一塊腰牌,若是一對夫滴地拋個媚眼兒.

    楊浩目瞪口呆,登時作聲不得,這人雖故作女聲,聲音仍帶著些男人腔調,一聽他說話,再仔細辨認她那雙招牌似的桃花眼,楊浩如何還認不出眼前這嫵媚女子就是壁宿所扮.

    "嘻嘻,官人,你看奴家這副模樣,可能瞞得過別人耳目?"壁宿扮上了癮,嗲聲嗲氣笑著,滿臉柔媚.

    楊浩定晴看他,嫩臉飛霞,杏眼含煙,羞羞怯怯的嫵媚模樣,哪怕聲音稍嫌粗糙,若她自己不說破,誰肯信他不是個女兒身?

    楊浩眼睛都直了,這壁宿……簡直就是韓國的河莉秀,泰國的寶兒,偽娘中的極品啊.能不能瞞過別人耳目?不知多少女人見了他這須眉漢子的嬌媚模樣要羞愧的去投河呢.

    壁宿得意洋洋,捏著蘭花指兒,展開雙臂在房中輕輕地轉了一圈兒,恢複了男聲笑道:"楊老大,你看如何?"

    楊浩吸了口氣,板起臉道:"回去,弄丑一些."

    "啊?"

    楊浩一本正經地道:"還是弄丑一些吧,要不然……還真不知道咱們能不能太太平平到廣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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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33章 成功路上多坎坷

    廣原城已經在望,楊浩喜不自禁地揚鞭一抖,"啪"地甩了一個鞭花,回頭說道:"喂,咱們馬上就要到廣原城了,你還撐得住吧?"

    壁宿"花容慘淡"地趴在車上,懶洋洋地抬起頭道:"一時還死不了,到了廣原,我得先找個郎中好生診治一番,要不然再這樣下去,我這條小命可真就交代在這兒了.

    楊浩搖頭道:"那又怪得誰來,我說那水喝不得,咱們又不是生不了火,不妨燒開了再飲用,你偏不聽,這可倒好,走了一路,拉了一路,咱們一路過來要是迷了路倒不用怕了,你聞著味兒都能找回去."

    壁宿杏眼一瞪,嬌嗔道:"去你的,當人家是條狗兒麼."

    楊浩打個哆嗦,顏道:"我說,這兒又沒有旁人,你能不能別扮女人了,大熱的天兒,我汗毛都要豎起來了."

    "誰要扮女人了,"壁宿翻了白眼兒,都快哭出來了:"你以為我撒嬌呢?我這不是有氣……無力麼,哎喲,不成了不成了,你快停車,我……我還得去方便方便."

    車子還沒停,壁宿就按著肚子溜下了車,一拽一拽的像只鴨子似的拽進了路邊草叢里去,楊浩苦笑著搖搖頭,把車在路邊停了下來.

    兩人在牛鎮里時好做了一番准備,壁宿用豬鬃做出一副唯妙唯肖的大胡子幫楊浩貼了滿臉,這一捧絡腮胡子粘上去,楊浩本來略顯瘦削清秀的臉龐,立時變成了一個虯髯大漢,顧盼之間,威風凜凜.

    壁宿:他囑咐,洗淨鉛華了一副清湯掛面的模樣.不過他天生的男人女相,只要穿了女人衣服,即便不怎麼打扮,照樣是清秀可人,只是那股略顯風塵的嫵媚勁兒沒了,倒更像個良家的婦人.

    二人扮成妻一路西行.楊浩自稱是廣原防禦使程將軍身前地親兵侍衛.此番回家成親.聽說西北戰事已起是匆匆趕回參戰.還攜來了新婚地嬌妻.楊浩這身樣貌打扮有一個少年美貌婦人在身邊.縱然官府巡檢手中真有畫影圖形.也認不出他地本來面目.何況趙縣尉有意維護他.此案根本不曾把他列為凶手沿途巡檢概不曾受過緝拿凶手楊浩地吩咐.他們聽說這位壯士是攜妻返回廣原去打仗地.這些沿途設卡地巡檢官們對他還大生大有敬意過了他地腰牌之後極少做什麼刁難.兩人這一路走來十分地順當.

    那壁宿雖是個偷兒.卻很吃苦地.這樣長途跋涉實在辛苦.于是路經一個村莊時.他又重施故技村中大戶家里偷了一輛馬車出來.這一來二人地行進速度就快了許多.

    昨日行經那片百余里地不毛之地時因天氣炎熱.壁宿不聽楊浩勸阻路邊一汪湖泊中水源還算清澈.便去湖邊喝了幾口水料這一來壞了肚子.幸好兩人早知會經過很長地一段無人區.食物,鹽巴都攜帶了不少.楊浩便沖了些淡鹽水隨身帶著.時常給他灌上幾口.這才強撐著趕到廣原.要不然這個嬌滴滴地偽娘就要因為脫水變成肉干了.

    過了許久.壁宿懶洋洋地從草叢里走出來.那張小臉白中透黃.他有氣無力地走回馬車.往草堆上一趴.呻吟一聲道:"快走吧.再不弄點藥吃.我就完蛋大吉了.身上直冒冷汗呐……"

    楊浩連忙揮鞭驅趕馬車.壁宿躺在車上哼哼唧唧地道:"這一次到廣原.你打算具體做些甚麼.從軍入伍做個大頭兵麼?"

    楊浩道:"嗯.戰場上.要立場.除了當兵恐怕沒有第二條道路了吧?你不用擔心.你我也算有緣.這一路上你我情同兄弟.我今番能平安趕到廣原.多賴你地相助.沖著這份情義.我總要把你安頓妥當了才會放心離開.

    "

    其實楊浩本無意從軍,古代行軍打仗的各種行伍知識他一竅不通,就是換到現代,一個班,一個排是多少人他都只知大概,更遑論古代的軍隊編制了.軍隊編制不知道,武器裝備不知道,不會用,上下官階職秩說清道不明,這還只是最簡單的軍中常識,至于行軍安營,埋伏沖鋒,戰場厮殺,指揮調度更不用說了.他還沒有自我膨脹到因為比人多了上千年的見識,就能做一個將領,指揮一些具體的戰斗.官當不了,恐怕當兵也不行,一把刀就上戰場的那是土匪,朝廷的正規軍隊是不可能要一個沒有經過基本訓練的人當兵吃餉的.

    可是他如今想要擁有扳倒丁家的力量,除了從軍伍上想辦法還有第二條路麼?他想不出,想不出就只有往這唯一的路上走,哪怕荊棘滿地,隨時面臨死亡.有程將軍這層關系在,一個特例未必沒有可能.

    楊浩這番心思,自然是不便說與壁宿聽的.壁宿聽了他的回答,若有所思的想了一陣,向前爬了爬,死狗一般搭在騾車的木板壁上,隨著車子的顛簸,晃著身子道:"楊老大,說實在的,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想像不出你戴上皮笠子,穿上衣甲會是副什麼樣兒.當兵入伍……你還是省省吧,真到了戰場上,不等你混出個人樣兒來,已經做了枉死鬼."

    楊浩笑了笑,說道:"其實,以你的身手本領,若是不做偷兒改做軍士,說不定大有可為."

    壁宿懶洋洋地道:"你算了吧,我這身輕巧功夫,在戰場上是沒有什麼用武之地的.戰場厮殺,憑的是一刀一槍的真功夫,江湖人的技藝,是派不上用場的.厮混了這幾年,我這偷兒始終還是偷兒,一直沒甚麼出息,如果你能在程將軍麾下謀個一官半職,哪怕做個地方上的吏目,我也有心去你那里討個正經差使做,只是當兵……我可不是那塊料."

    楊浩笑道:"成,如果真如你所說能得一個穩定的差使,一定請你前來助我.如今還是先進城去,找家醫館給你診病,你要從良,也得先治好了病才行."

    壁宿翻個白眼兒,沒好氣地道:"從甚麼良,我現在難道是個風塵女子麼?"

    此時已近城門,路上已經有些行人,那行人見一個我見猶憐的

    婦人毫無形像地趴在車上不免向他望來,壁宿一尖聲叫道:"看什麼看,沒見過奴家這麼俊俏的老娘?"

    那幾個路人見這位清秀病佳人竟是個瘋的,頓時嚇得一哄而散.

    二人進城前,先拐到一旁僻靜處,壁宿換回了男裝浩也洗化了臉上的魚膠,將那胡須扯了下來.壁宿這回穿的是普通男裝著僧袍,扯去女人假後,他的頭頂已長出寸長的頭,看來更像個小沙彌.

    有了程將軍府的腰牌,二人順順當當進了廣原城,他們先將車馬趕到坊市作價抵賣出去銀錢便去找郎中,開方子去藥房買了藥,把壁宿安置在一家小店里隨後楊浩才告辭離去,急急趕往程府.

    一別半年次回到程府,一切景像依舊,就連門口那幾個守門的兵丁瞧來都不曾換過,可是如今的楊浩心境卻大是不同,看到這一切,真有一種物是人非的淒涼感覺.他無暇感懷,匆匆上前取出腰牌表明身份,請那府兵通報進去,不一會兒,白蒼蒼的程府老管家便親自迎了出來,老遠一見楊浩,老管家便叫道:"哎喲我的小祖宗,老漢還以為你不來了呢,你怎麼現在才出現啊."

    楊浩一呆,愕然:"老管家這是何意?"

    程老管家道:"老漢老早的替大人修書給你,要你若有意從軍便從速趕來,必有一份不錯的前程送你.可你一點信兒也沒有,現如今將軍大人都領兵出征了,你怎麼才來……,好了好了,咱們進去說,這里也不是說話的地兒."

    楊浩一頭霧地隨他走進府去,說道:"老管家,楊浩從不曾收到貴府的書信呀,您何時寫過信來?"

    程府老管家奇道:"不曾到?這怎麼可能,葉家車行信譽卓著,老漢特意指明了要你親筆簽收,他們竟未把信送到.嘿!這事沒完,回頭我得找他們算賬去,收了老漢的錢,這麼重大的事他們竟敢貽誤.

    楊浩腹納罕:"老管家曾有信來,這……從何說起,不知老管家信上說些什麼?"

    程老管家帶走一間偏廳,使人上了茶,分別落座,長歎一聲道:"浩哥兒,你錯過了一個極佳的機會了."

    楊浩焦急起來,忙問:"老管,到底是什麼事兒,您倒是說個明白呀."

    程老管家統兵在外時,程府大小事宜都要這老頭兒料理,算得上是程將軍的心腹,許多機密他都經手,尋常人家的管家自是比不了的,他歎息道:"這事兒原本是極大的機密,不能明說的,不過如今這件事卻已算不得甚麼秘密了.老漢就說與你聽吧.頭兩個月,我家將軍大人收到朝廷密函,說官家要禦駕親征討伐北漢,要西北邊軍盡早做好准備,厘清北人細作.

    我家大人得了信了,便想到了給你一個出人頭地的機會.在這西北地面上,要想升官,唯有立下軍功才是最快的捷徑,可是你一天兵也不曾當過,匆匆入伍,哪有可能做官,若給你個小校的職位,做將軍的親兵護衛,又不知幾時才有機會得以立下戰功.要是讓你上陣厮殺,戰場上刀槍無眼,縱是大將軍也未必能護得自己周全,誰來照料你,你是我程家的大恩人,萬一要是有個閃失,我家老爺也過意不去.這趕巧兒,官家就來親征北漢了,官家英明神武,此番親率大軍西征,至少也有七成勝算.我家將軍便想給你個安排個軍郵使的差使,專司將軍大營與官家行營的通信聯絡之職."

    程老管家說的口干,匆匆喝了口水,又道:"你可不要小看了這軍郵使,軍郵信使亦分三六九等,與行營聯絡的信使驛官能得以面謁天顏,那職位卻也不低了.這個差事輕松,危險也小是一旦官家打了大勝仗,論功行賞下來,卻又少不了你的一份功勞,這可是難得的優差啊.

    到那時我家將軍自然就有理由把你提拔起來,你為人乖巧,做事伶俐,又有我家大人照拂,三五七年之後,還怕不能成為掌管西北軍郵諜報的重要人物?能做此差使的,向來是主將心腹可是威風的很呐."

    "老天,這不就是軍隊里的文職且是最熱門的文職,不需要刀槍劍雨,卻能掌握極大的權柄."楊浩雖不曾從過軍,卻也知道這古代的軍郵絕不只是一個傳訊報信兒的系統,那是集諜報,用間,通訊等種種要務為一體的系統.如果能在這樣一個系統里成為一個重要人物在地方上還不呼風喚雨,如果有朝一日能成為這個職司的掌舵人他就是西北地面兒上的大宋戴笠,那也毫不為過.

    聽了這樣的消息,楊浩怦然心動,緊張之余卻未深思一步,想那程世雄雖感于他對程家的大恩,有心要招攬回報他麼安排一個有油水的地方衙門給他個優差也算報了恩了,又豈能如此煞費苦心排他去皇帝行營鍍金,替他吹噓功勞便輕易把這麼重要的一個職位許給他?他有沒有這樣的能力且不說,如此輕率提拔一個新人算以程世雄在軍中的威望,也要顧忌各級官吏的不滿,如此熱忱,內中難道沒有什麼其他緣由?

    說起來,這個安排還是那位"桃花依舊笑春風"的折姑娘大力促成.折姑娘把他那日所說的戰略思路告訴了她的父親折大將軍,什麼"集中馬匹,統一使用","被動中掌握主動,集中力量,促成局部優勢,主動為自己制造有利戰機",這番話一說出來,就如醍醐灌頂,讓那手握大軍,權重一方的大將軍豁然開朗,又驚又喜.

    這位沙場老將從不曾想到去改革前輩們留下來的這個用兵傳統,但並不意味著他看不出這麼改變的好處,折子渝只將楊浩的話重複了一遍,以他老辣的目光,便感覺到了這樣稍稍一變,對西北戰局意味著多麼重大的變化.

    楊浩這個法子的的確確是行之有效的,而且對缺馬的宋人來說,是在現有條件下,將戰力揮到最高水平的一個最有效辦法.戰場上決定勝負的因素

    天時,地利,人和,軍備,後勤,將官的指揮水平,斗力和士氣……任何一個因素有所提高,都可能影響到整個戰局變化和戰役成敗,能夠掌握一支強大的機動力量,在對付以機動力見長的敵軍時,便掌握了一枚強有力的棋子.

    可就是這樣一個簡單的法子,不知多少名將卻因為已經習慣了傳承下來的舊的部署方法而從未想到去改變.這種新思路,還是二戰期間德國人先想到將其應用于軍事之上,他們把坦克戰車組成集團投入戰斗,結果對上了當時仍然把坦克分散配置做輔助兵使的英法大軍時,給他們造成了致命的打擊,這才為軍事指揮開拓了一條新的戰斗思路.

    折家按此方法將馬匹集中使用,在對敵西北雜胡時果然大為奏效,以前是人家人家想戰則戰,不想戰則走,主動完全操于人手.這一來重重地挫敵銳氣,尤其是西北羌人正在作亂,折家投入重兵步步為營,集中一支精銳騎兵不時出動主動尋敵作戰,殲敵數千精銳,在最快的時間內平息了這場叛亂.

    眼見楊浩的辦法確實有效,原本對他印象就極好的折姑娘如今更是大為青睞,立即便鼓動她九叔提拔楊浩.折姑娘的九叔就是折家諜報部門的主要負責人,折姑娘雖然不在他手下做事,其實與他的軍師相仿.有折姑娘大力舉薦,又見他這一番言語對折家軍的戰術有這麼大的影響,九叔便也允了.但是要提拔重用一個人草率不得,他現在還不想讓楊浩知道是折家向他搖動了橄欖枝,便授意程世雄出面,也算是對他做進一步的考察.

    楊浩對程家是有大恩的,如今又是折家的意思,程世雄還有什麼不答應的.只是通過軍郵系統傳遞的各種情報消息均需登記,而官家要禦駕親征,他的人還沒到,朝廷方面的眼線細作已經遍布西北世雄不想留下什麼把柄,便讓老管家修書一封,以民郵渠道通知丁浩盡快趕來,以便為他妥善安排.

    這封信中當然會說的這麼詳細,更不會把許諾他什麼官職,將來給他什麼前程都寫進去,但字里行間,已經透露出有一個極大的機會就在眼前,如果他有意從軍,離開地方為程將軍效力便盡快趕來.誰知這封信寄出去之後卻如石沉大海,直到程世雄兵隨官家出征浩也沒有出現.程世雄只道他胸無大志,無意離開故土從軍出征,府州折家那位五姑娘更是大失所望.

    天知道造化弄人,丁大公當時已屬意丁浩,為了留住他然違心地將那封邀請函付之一炬,一個青云之上的機會就這麼從他手里悄悄溜走了.

    楊浩暗想如的有這樣一個機會,就等于進入了西北軍界的特務機關,而且很有可能身居要職,有此身份,手中不知掌握著多大的力量,要回霸州報仇雪恨拾丁庭訓,丁承業父子,那還不是如彈指吹灰般容易.如今這機會已然不在了?

    他急忙問道:"老管家遲來一步,如今……已經來不及了麼?"

    老管道:"如今戰火已經燃起有臨陣從軍的道理.若是提前一月有余將你安插在軍中,此時派你這個差使倒也順理成章.現如今……官家已親率大軍到了陣前軍交兵,戰事正烈.若你匆匆趕到軍中,立時便委你個往行營傳遞軍情的重要差使,這也太過紮眼了.況且,你還什麼規矩都還不懂,一天兵也不曾當過.值此關頭,我家將軍也不敢冒險啊."

    楊浩聽得頭一沉,黯然不語.老管家見他神色,便安慰道:"不過,你也不用太過心急,你還年輕,機會有的是.這一仗,勝算是極大的,可是如果契丹人出兵,咱們卻未必能滅得了北漢國,這仗將來還有得打呢,我家將軍既有意提拔,你便不愁沒有出頭之日."

    楊浩歎道:"不瞞老管家,這,在下的的確確沒有收到.但是在下早已打定主意到程大人軍前效力,做不做官嘛……還在其次,可是如今前方戰事正急,這正是磨煉鍛打自己的一個機會,楊浩實不願留在廣原坐等下一個機緣.老管家可有辦法,讓在下趕去程將軍軍前,為將軍效命麼?"

    "這……"老管家花白的眉毛一皺,沉吟道:"浩哥兒,如今戰事正急,此時軍前效力,像你這般從不曾為將領兵的人物,是不可能委以要職的.能做的只有搖旗呐喊,陣前沖鋒的小卒,你……還要去麼?"

    楊浩微一沉吟,堅定地道:"去,當然要去!一個好機會被我錯過了,可是我未必不能抓住第二個機會,或自己創造機會.可是如果留在這廣原城里,我就絕對沒有機會了!"

    老管家雙眉一抖,沉聲贊道:"好,少年可畏,其志可嘉.那老朽就成全你,想辦法把你送至軍前,至于有沒有機會,那就看你的造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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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34章 圍城

    漢都城,宋軍四面合圍,殺聲震天.

    這是一片血與火的戰場,到處是沖鋒陷陣,喊殺震天的士卒,到處是倒臥血泊,已經永遠也不會再爬起來的死尸.也許不久之前,這些死尸還是一個個活生生的漢子,在這千軍萬馬之中,他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卒,但是在他的家里,卻是比天還要高出一頭的夫,比君還要重上三分的父,是一個家庭的頂梁柱,如今卻只是一具無人顧得上多看一眼的尸骨.

    如果有北漢兵自城頭向下望來,就能看見城下一片片的帽頂紅纓,如火焰般飛騰,彙成了一片火海,令人望而膽寒.那是大宋禁軍精銳頭上的范陽帽.人馬過萬,無邊無沿,這時城下軍馬何止一萬,看來真有投鞭斷流,舉手如云的龐大氣勢.

    事實上,城頭守軍如果不是活得不耐煩了,是不會探頭觀望這副壯觀景像的,城下那一排排集束似的弩箭,仿佛不花錢似的向城頭上傾瀉,暴風驟雨般的猛烈打擊中,又有百余架拋石機,把一顆顆上百斤重的石彈砸向城頭,每一顆巨石砸落下去,都騰起一團濃厚的黃煙,把北漢都城轟得千瘡百孔.

    那城池是就地取材,用粘性極強的黃土夯打而成的,這種粘性黃土夯打結實了之後真和水泥一樣堅固,又比水泥多了幾分韌性,如今反倒成了比石塊壘就的城池更好的憑仗.

    如果是磚石所的城牆,在這樣的巨石轟砸下,很容易就要碎裂坍塌.

    城頭北漢軍也在頑強地城下的宋軍還擊著,一排排利箭在吱呀呀一陣勾魂般的弦張聲後,便像蝗蟲一般從城頭襲向城下的宋軍.絲毫不亞于宋軍拋射規模的巨大石彈,用肉眼可見的速度在空中慢慢旋轉著,轟地一聲砸在地上,砸出一個個三尺深坑一蓬泥浪,疾速向前翻滾出數十丈距離,巨石輾過,一路血肉……

    雙方在這城城下已經僵持了半個月的時間.在趙匡胤派兵剪除北漢都城外圍周縣的同時,便已親率大軍直搗北漢腹心.半個月來,雙方損失都極其慘重,相形之下,城中的北漢軍無比城下的宋軍損失更大.

    盡管他們占據了地利士用命不乏勇敢,都城府庫中也有充足的糧米和武器,但是比起此番禦駕親征的大宋軍來,卻仍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兵微將寡.

    攻城的宋軍十倍于北守軍,他們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武器裝備堆積如山的糧米供應,後續糧秣仍在源源不斷地運來,而城中則是消耗一些少一些今在箭矢方面,他們已經不得不撿拾宋軍射進城來的箭枝才能滿足城頭守軍的需要.戰爭的較量,很大程度上就是雙方國力的較量,大宋如今的國力較之北漢豈可同日而語.

    這一戰官家勢在必得.這一年.趙官家剛剛四十一歲.

    如今正是他經驗,精力,智慧都已到巔峰狀態地年齡.他有雄才之略.更有放眼全局地戰略眼光.他知道.如今芶延殘喘地南唐,南漢,吳越,乃至明降實為割據地陳洪進都不堪一擊.早晚他會對上真正可堪與他一戰地強敵:契丹.所以來了.

    他這番禦駕親征討伐北漢.醉翁之意乃在契丹.他地目地就是要趁北國內部不穩他們南侵地一個重要橋頭堡北漢國拿下來.為今後討伐契丹回幽云十六州做准備.

    這時地趙官家不只有雄才大略.他地個人武勇也不曾稍退半分.這時地他是那個一條蟠龍棍.打遍天下八十四軍州地那個趙匡胤.在他親自統率之下.大宋禁軍人如虎,馬如龍.一路西來勢如破竹.連一個像樣地抵擋都沒有遇到.就連北漢軍所謂地無敵將軍劉繼業.也是一戰即潰.望風而逃.北漢國地外圍州縣城池已經一一陷落在他地手中.如今只剩下這一座孤城.北漢最後地憑仗.在這里.他終于碰上了第一場硬仗.也是此番禦駕親征地最後一仗.

    趙匡胤勒馬立于高崗之上.俯瞰著眼前搖搖欲墜地北漢都城.那座城就像是滔天巨浪中地一葉孤舟.隨時會遭到覆頂之災.卻總是重新出現在浪尖上.那城頭,城下.就像一台不知疲倦地絞肉機.在飛快地收割著人命..

    戰陣經驗豐富地趙官家.同時也是一個體恤士卒.不肯無辜多傷人命地仁厚將領.他不是不知道用這種殘酷地手段強行攻打要付出多麼巨大地犧牲.那得需要多少人命去填.才填得平那條始終無法逾越半步地護城河.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不速戰不決.天知道北國那個病弱卻不乏野心地新皇帝能不能整合諸倍.再度興兵?

    二十多年前,他的老上司後周太祖郭威,攻打河中城曾經用了整整一年的時間,長達一年的圍城之戰,損耗了無數糧草,但是傷亡卻是最低的,最終他拿下了那座堅城.但是,誰能給他趙匡胤那麼長的時間?

    要速戰速決嗎?十多年前,比他趙匡胤更具雄才大略的一世英主柴榮禦駕親征,攻打壽州城,征發了宋州,州,陳州,徐州,宿州,許州,蔡州等地壯丁數十萬人,日夜不停挑燈夜戰一個多月,壽州城竟巍然不動!

    拋機損壞了數百架,光是那近百萬顆石頭就能把壽州城填平,但是南唐大將劉仁瞻仍然死守城池,壽州城始終不曾陷落,直至周圍州縣盡數落于宋人手中,壽州依然飄揚著南唐的旗幟.直到後來,他重病昏迷,已經喪膽的部將獻城投降.

    如今這北漢都城中的守軍也不是上下一心,個個不怕死的.五天前就北漢南城守將洛遷在宋軍暴風驟雨一般的攻擊下嚇得魂飛魄散出城乞降,可是他是刺殺了監軍背著許多下屬守將私自出城的,事先既不曾喊話,又無白旗可打,出得城來,還未及言語,就被一個驍勇的宋軍小校搶上前去揚手一刀把他劈為兩半.這位洛將軍糊里糊塗死在宋軍小校手里,因他臨戰投敵人眷屬又被守軍在城頭處斬,這一來,有心棄械投降的守將也堅定了信念,死守著城池,盼望著契丹人的大軍來援.

    不能從內部攻破,那麼征調民夫壘土山攻城又如何呢?在這地廣人稀的西北地區,整個北

    今才不過五萬戶百姓,要他去哪里找那麼多人來助戰中城,壽州城里可是北漢的都城,這里是北漢國人最後的希望,他們的抵抗比起壽州來又該頑強多少倍?

    他手中現有的兵力本來足以把北漢都城中所有的軍隊消滅一遍又一遍,但是前提是北漢肯與他出城決戰,如果要攻城最快的速度把北漢都城攻打下來唯有征調民夫或者大舉增兵,可是……他還有兵可增麼?

    國內的兵不能再抽調了,荊,湖,蜀這些已經被他覆亡了的國家還沒有徹底消化需要駐紮大量軍隊;南唐,南漢那里也要派駐重兵,防止他們趁機在自己腹心咬上一口;開封城下也要駐兵,五代亂世以來,擁兵自立,野心勃勃的大將太多了能不防有人趁機作反;西北那邊羌人正在作亂,也須有兵鎮壓;尤其是契丹人,這個最強大的敵人,比他大宋立國早了五十余年,如今的契丹人再不是以前那種部落聯盟,臨戰匆匆組合各有統屬全憑一股野蠻勇力做戰的匈奴胡虜了.

    他們在政體上一如中原,是封建制的帝國;經濟上有契丹人游牧,燕云十六洲的漢人農耕;軍事上保持著游牧民族的勇武;地理上他們占據著最險要的地勢;而軍備上們有著大宋最為欠缺的進攻性武備:戰馬.這個敵人,將是他今後面對的唯一勁敵.以往只要大宋伐漢他們必來支援,這一遭兒們會不會來?

    此番他禦駕親征,已經考慮到北國出兵的可能因此采取多路分兵,圍城阻援,先掃清外圍敵軍,最後攻克北漢都城的策略.四路大軍,一路直攻北漢都城,一路北取插云嶺,截斷北漢與契丹之間最大的一條陸路交通要道,防止漢軍北竄,契丹人南下接應.第三路大軍駐紮于東面的通天河,防備契丹人派軍支援.他親率第四路大軍押後,目標也是北漢都城.如今連他親率的大軍也派上了用場,可是要攻取這座堅城,還是有些欠火候,但是那兩路警戒大軍是抽調不得的,否則一旦契丹人突然殺到,那就不是能不能拿下北漢都城的問題,而是能不能從容撤退的問題.

    趙匡胤憂心忡地望向北方,望向那千里長風,雄關漫道的大漠草原,那群化外野人,有沒有那麼長遠的目光,暫且放下內部的糾紛,為北漢解圍呢?如果不能盡快攻下北漢都城,他們又出兵來助的話,這一番豈不是又要無功而返?

    趙匡胤悵望半晌,又回首睨腳下這座被圍得水泄不通的城池,這座城池遲早要陷落在他的手中,這座城池中的那個皇帝遲早要像其他的帝王一樣匍匐在他的腳下稱臣,可是,上天會不會給他足夠的時間一戰功成?

    城如孤島,戰如云,從山頂望下去,萬千軍卒,猶如一群群螻蟻.曾經,他也是這些螻蟻中的一員,如今,他已裹上黃袍,成為一朝天子.天子一怒,伏尸百萬,流血千里,不管他情不情願,這雙手必須得去染上那些鮮血,只因……他是天子!

    趙官家眼望戰場,憂心忡忡的當,自然是看不到那千軍萬馬之中,正有一只沒穿軍服的"小螞蟻",正匆匆走進程世雄的軍營.程世雄隸屬府州折家的西北邊軍,這次被征調來的主要任務是負責掃清北漢都城的外圍州縣,同時負責護送各路轉運使押送來的糧秣供應.

    放著這麼一員虎將不,放著與北漢人有豐富戰斗經驗的西北邊軍不用,而以禁軍打頭陣,趙官家自有他的一番打算,他不但想要一舉拿下北漢,還想彰顯軍威,敲山震虎,軟硬兼施地逼迫西北兩大藩鎮武裝折家和唯折家馬首是瞻的楊家放棄兵權.

    程世雄樂得輕松,外圍縣鎮北漢武裝被他逐的逐,殺的殺,掃清了外圍便來軍前報到未得府州折家示意,他也從不主動請纓參戰.這幾日攻防愈發的猛烈,負責攻打西城的禁軍傷亡太過慘重,趙官家不得不把他們撤下來休整,程世雄這才承擔起了攻打西城的任務.

    說起這程世雄,倒真是一員天生戰將.像他這種人,天生就是為了戰場而生的,並不在他兵書讀過多少.趙括有一個用兵如神的父親自幼所習兵書之繁,天下名將少有能辯得過他的,可是真上了戰場一無是處.孫武與他有些相似,可是同樣不曾自小卒做起,甫任大將能百戰百勝.

    沒讀過幾本兵書,全憑戰場厮殺,血火磨煉而無師自通,精于戰陣的領也不在"科班"出身的名將之下,從一小卒開始的殺神,戰神,不敗之神白起,連字都不認識,只識彎弓射大雕的鐵木真,就是這樣的名將.程世雄和他們是一路人非真有大本領,他不會有那麼多甘心效死的部下,也不會被折家委以重任,以外姓人的身份獨領大軍鎮守西陲.但是直到今日之前,他是北漢都城下最清閑的人.

    如今領了攻打西城的任務,程世雄倒也沒有敷衍集中了數十架拋石機,猛攻城池一點轟塌一處城牆,轟壞了西城的大門後親自揮舞長戟領兵沖鋒.

    敵之弱點,就是我軍攻擊之要點策略原本沒錯,然後城中守軍占據地利,不需要多少兵馬,就能把這個缺口封鎖的嚴嚴實實,以程世雄之驍勇,連番發起沖鋒竟也不能寸進,反丟下許多尸體.

    楊浩隨著軍中小校來到他的身邊時,程世雄剛剛中箭自陣前退了下來,陣中戰鼓猶在轟鳴,程世雄赤著黑黝黝的脊梁,露出一身鋼鐵般的肌肉,身上又是汗又是血.一條比得上楊浩大腿粗的胳膊剛剛拔去箭頭,血肉模糊一片,正有一個軍醫滿頭大汗地給他包紮.這軍醫倒不是醫術低微,也不是頭一次上戰場見不得血,可是碰上程世雄這麼難侍候的主兒,他想不冒汗都不成.

    程世雄大馬金刀地坐在那兒,軍醫一旁哈著腰兒給他清理血汙,敷藥包紮,但是這位程大將軍卻不閑著,坐在那兒虯髯如刺,二目環睜,聲若霹雷地大聲咆哮,兩條手臂不時揮舞起來,把那郎中帶得東倒西歪:"直娘賊,這天殺的

    寇只會暗箭傷人,怎不出來與某家決一死戰."

    "你去你去,再調幾架拋石機來,把他們的城門給俺老程轟塌了."

    "把左營調下來歇息,換右營上,他用暗箭傷人,老子就用車輪戰拖死他,俺看這城還守得到幾時."

    "報!大將軍,箭矢不夠用了."

    "滾你***,這種事也要稟報本將軍?你成親的時候要不要本將軍替你去鑽洞啊?箭矢不夠了就去官家行營討要,皇帝老子能差餓兵嗎?你這軍需官怎麼當的,不長眼睛的狗東西."

    在幾名親兵的笑聲中,那軍需官灰溜溜地跑開了,程世雄聽見前邊殺聲松懈,忽又跳將起來,大喝道:"你奶奶個熊,怎麼松了勁兒,把俺的親兵衛隊拉上去督戰,敢臨陣膽怯者,殺無赦!"

    有人急道:"大將軍,非是將畏戰,乃是箭矢不足,無法壓制城頭敵軍,待箭矢運到便再度發起進攻."

    就這當口兒,浩到了.那帶路的小校急急上前抱拳稟道:"報∼大將軍,您府上來人啦."

    "啊,來的什麼人啊?是俺老娘有事是俺那混賬兒子惹事?"程世雄忽悠一個大轉身,胯骨軸子一撞,把那費盡了心思還沒纏上那條繃帶的老郎中撞出去足有三尺遠,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哎喲,對不住,你看你這頭兒,也不注意著點兒."程將雄一步便跨過去,像拎小雞兒似的把那老郎中拎起來,扭頭一看,不由奇道:"咦,竟然是你,你怎麼來啦?"

    那老郎中擦擦額頭冷汗,趕:把那纏了幾圈,馬上就要耷拉到地上的布條撿起來繼續給他包紮世雄回頭吼道:"你***,當老子的兵死不完麼?還在擂鼓.給俺息鼓,鳴金,暫歇一時,待箭矢送到再行攻城."吩咐完了轉身又問:"你怎麼跑到兩軍陣前來了?"

    楊浩急忙上前道:"大將軍,在下聽將軍出征,有心前來軍前效力,可惜我趕到廣原時將軍已然出兵了,在下不願在廣原吃閑飯,央了老管家幫忙,特來軍前報到."

    程世雄頓足道:"可惜,可惜怎不早來,俺還當你留戀家園不願從軍呢."眾人面前,他也不便說的太細當下又大步走回自己座椅,那老郎中扯著布條兒被他一路牽了回去,程世雄粗聲大氣地道:"你來你來,如今戰事正急俺可沒空兒安排你,只是此時入得軍中,卻沒有輕閑自在的事兒給你做,你雖然是俺家恩人,這一旦從軍,一切便要依軍法俺老程對你也講不得情面,你可知曉?"

    楊浩聽他允了大喜,忙跟進幾步長揖道:"屬下知道,不管什麼職司浩都心甘情願接受."

    "嗯,那就好,咱們話說明白了才好做事.嗯?楊浩……你幾時改了名姓?"

    楊浩在震耳欲聾的喊殺聲把事情匆匆說了一遍,其中許多內情自然無暇細說,不過大致情形也足以交待清楚了.楊浩說罷,慨然:"在下走投無路,唯一想到的出路,就是來投你程大將軍.實話說吧,楊浩這番來投大將軍,固然有效力之心,亦不免有避禍之意.如果大將軍有所顧忌,但請直言,在下馬上就走,絕不會令大將軍為難便是."

    程大將軍仰天大笑,豪邁地把手一揮,可憐那老郎中半天的辛苦又白費了:"這算個屁大的事,不就是殺了一對奸夫****嘛,殺就殺了唄,瞧你那慫樣,才殺了倆兒就這副模樣,哈哈哈哈,俺老程手上的人命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還不是天不收地不管.

    "

    楊浩聽得一呆:"這夯貨,該不是個法盲吧……"

    他試探著道:"大將軍可是……沒有聽懂在下的意思,在下殺人和大將軍您在戰場殺人是不一樣的,如今霸州府恐怕已張貼了榜文,滿天下的通緝我呢."

    程世雄把眼一瞪,嘿地一聲道:"浩哥兒,你當俺老程是個大老粗,就連這點事體都不明白?殺人償命嘛是不是?"

    楊浩剛一點頭,程世雄便重重地啐了一口:"啊……呸!俺老程手下亡命之徒多了去了,他霸州知府敢來老子地盤抓人?借他個膽子!你只管留下,縱不改名換姓,他們也得裝聾作啞.以後只要你立下軍功,俺老程便修書一封,叫他們銷了你的命案,普天之下,照樣叫你橫著走!"

    什麼叫藩鎮,這就叫藩鎮.好大的口氣,好大的威風!

    楊浩欣欣然一揖到底,恭聲謝道:"多謝程大將軍維護,自今日起,楊浩甘為大人百戰軍中馬前卒,披肝瀝膽,但死無悔."

    楊浩此言方罷,就聽一個清朗柔和的聲音笑道:"好一個百戰軍中馬前卒.韓昌黎詩中這句馬前卒本指受人擺布,境況悲慘,讓你這麼一用,聽來倒有一種'義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的豪邁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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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35章 夜襲敵營


    楊浩回頭一看,不由暗吃一驚,眼前這人正式說來雖只見過一面,可是想讓他把這人忘了著實不易,此人正是當初在霸州曾經在趙縣尉公房內有過一番言談的那位程押司.這位程押司如今也身著衣甲,肋下佩劍,看來更添幾分英氣.

    楊浩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了自己在霸州做下的案子,但程德玄笑吟吟的,仿佛既不知道他在霸州犯下的命案,也不曾聽全他方才的說話,程押司徑直上前,向程世雄抱拳行以軍禮:"下官見過程防禦使."

    "啊,原來是程都監到了."那老郎中好不容易幫他把傷品包紮上了,程世雄揮揮手把他趕來,笑吟吟地站了起來.雖說兩位的職銜還差著好幾級,不過程世雄是皇弟趙光義的人,如今又在官家身邊聽用,些許禮遇還是要的.

    一旁楊浩心想:"這位程押司怎麼沒有回汴梁城,卻跑到這北漢城下了,都監?想必是升了官的,卻不知具體負責些甚麼."

    程德玄拱手道:"軍喚我小程便是,將軍這是……負了傷了?"

    "嘿嘿,些許小傷,就跟蚊子了沒甚麼兩樣,俺老程正在等著箭矢運到,箭矢一到,俺親自帶兵再度攻城,這座城就算是鐵打的,俺也要敲它一個大豁口."

    程德玄道:"將安勿躁,下官此番來,是奉了官家之命,請將軍暫緩攻城."

    程世雄一愣,雙眉一挑,然道:"程都監,官家這是何意,是信不過俺老程的本事麼?"

    程德失笑道:"將軍也太沉住不氣了.如今四城各路人馬,都已有人去傳諭概圍而不攻,就地紮營,挖掘些陷馬坑,多樹些鹿角拒馬防止城中守軍偷襲,官家自有取勝之道."

    "哦?"程世雄了顏色這才和緩下來:"既如此.那老程從命便是."

    程德這才睨了楊浩一眼.臉上似笑非笑地道:"這位馬前卒兄.似乎你我在霸州府衙時曾經見過一面.哎呀.你看我這腦子呵.不記得了記得了.尊姓大名是……"

    "在下楊浩.現投奔軍中.在程將軍麾下效力."不管他程德玄是裝傻還是有意給自己一個台階下.當此關頭浩只能如此說了.

    程德玄一拍額頭.一副恍然模樣:"啊錯不錯.你這一說有些印象了.原來是楊兄.既投身行伍.你我今後就是軍中袍澤了.呵呵呵大將軍最是賞識人才.楊兄能在程將軍麾下做事途無量啊."

    "哪里哪里……"楊浩謙遜一番.程德玄便對程世雄道:"大將軍家地軍令.下官已經傳達到了就回去覆命."隨即又對楊浩微笑道:"楊兄.待此間大戰事了.你我若有機緣.本官請你飲酒."

    "不敢不敢.應該是在下相請大人才是."滿腹惑地送走了程德玄.程世雄道:"浩哥兒.你怎認得此人?"

    楊浩道:"屬下在霸州時,他隨陳觀察去查霸州知府****一案,曾與屬下有一面之緣.不過……那時他還是開封府押司,如今怎麼做了都監?"

    程世雄嘿嘿一笑道:"官家隨口委的一個官兒,要他暫在軍前參贊軍機,料理軍械軍糧而已.浩哥兒,你既與他不熟,那老程倒要勸你幾句,這人有事三分笑,無事笑三分,看來是一團和氣,可是這樣的人其實最是難交,你如今剛剛出來做事,在這樣人面前,說話辦事都要小心謹慎,切莫輕易托付底細.

    "

    楊浩忙道:"多謝大人指點,方才他只是與屬下客氣一番罷了,哪會真的請我吃酒.還有,如今楊浩既投到大人麾下,那便也是軍中一員,大人稱呼屬下可直呼名姓,萬萬不要再這麼客氣,行伍之中,一切但依軍法,不講個人情面,這可是大人您方才的教誨."

    程世雄哈哈大笑道:"好,那咱們就不敘私情,公事公辦.如今官家下令,圍而不改,本將軍要召集所部,部署下去.你剛剛投軍,諸事不熟,暫且做一個親軍,跟在本將身邊聽用便是."

    "屬下遵命!"楊浩的軍式抱拳禮行得雖不標准,卻也自有一股肅穆味道.

    程世雄哈哈大笑,振聲喝道:"甲來!"

    立即有兩名親兵拿起他方才解下的盔甲,上前為程世雄披掛起來,楊浩如今雖也是親兵,卻是連甲冑也不會穿戴的,便只在一旁看著,盔甲披掛整齊,系上絆甲絲絛,掛上他那口吹毛斷發的寶劍,又將頭盔給他戴上,方才那個赤膊談笑的粗獷大漢立時又變成了那個髯立,目光如電的黑臉將軍.

    楊浩看著,心中油然升起一股羨意,但是更多的卻是敬意,這才是真正的行伍之風,不知幾時自己才能有他這

    風.然,將軍百戰死,自己會有他那樣的赫赫戰功的一天麼?

    趙匡胤在他的中軍大帳內處理完了開封傳來的重要公文,一旁貼身侍候的小黃門立即用黃綢捆紮了放進一個封匣,外面又用黃綢包裹了,一名虎賁接在手中,往身上斜斜一綁,系緊了,向趙匡胤單膝點地行了軍中大禮,立即返身走出大帳.

    帳外早有一匹戰馬等在那里,這名信使牽馬而行,走到轅門處,又有百名余威風凜凜的禁軍大漢候在那兒,人人牽著馬缰,這信使呼哨一聲,扳鞍上馬,百余戰士齊齊上馬揚鞭,隨他馳出營去.

    趙匡胤舒展了一下身子,微微思忖一陣,問道:"程德玄,來了麼?"

    一旁小黃門細聲細氣兒地道:"官家,程德玄早在帳外候著了."

    "宣他進來."

    程德玄進入大,趙匡篆說道:"程德玄,朕依你之計,已然暫緩攻城.但是你那邊需要多久才能完成?"

    程德玄恭聲道:"官家,微臣即動身,大約十日,便可准備停當."

    趙匡胤搖頭:"十日……朕等不了那麼久,只給你五日時間."

    程德玄為難道:"官家,大浩蕩,五日時間,恐難准備停當.還請官家寬限幾日."

    趙匡微微一笑,淡淡地道:"朕可以寬限你,誰來寬限朕呢?"

    程德玄目一凝,詫然道:"官家是說……"

    趙匡嘿然道:"怕甚麼,來甚麼,契丹人終于還是出兵了."他屈指在書案上敲了敲,眼中露出振奮之色:"來的好,有此眼光的人,才配做朕的對手.如今,咱們就要看是他們先到,還是朕先拿下北漢城了."

    他霍地立起,沉聲道:"朕……再多撥你三千健卒,只給你五天時間,五天之內,你務必准備停當,能否拿下此城消滅北漢,盡皆在此一舉,但得拿下此城,你便是首功."

    程德玄臉上露出興奮與凝重之色,他後退三步,撩袍跪倒,朗聲道:"微臣這便啟程,無論如何,臣五日之內必來覆旨."

    ……

    一連三天,大宋軍一改每日輪番擾戰攻城的習慣,每日悠哉悠哉,挖掘戰壕,堆土築牆,安插鹿角拒馬,打樁架起營帳,看那模樣,好像他們大老遠的從開封趕來不是為了攻城,倒是為了跑到這兒來守營似的.

    宋軍如此做法,反令城中守軍更是提心吊膽,不知宋軍在搞甚麼鬼.便有人向北漢皇帝劉繼元提出,不管宋軍有何目的,他們在北漢都城下安營紮寨必有詭計,不妨派兵搗毀宋人的工事和營寨.當即便有人出班反對,提出後周太祖郭威攻河中城的舊事,說趙匡胤這是在效仿後周太祖的疲兵之計,我等切不可中了敵人奸計,只管安心守城,等候契丹人援軍便是.

    劉氏是沙陀人後裔,當初沙陀人曾是大唐的雇傭兵,屢次受大唐招募南征北戰替大唐殺伐天下,最後又做了葬送大唐的元凶,禍延中原數十年,然而如今這個劉知遠生于深宮之中,長于婦人之手,既沒有先祖的勇武,也沒有先祖的智慧,大臣的意見在他聽來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自己卻沒有一個決斷的主意,最後便選了個折衷之計,令大將劉繼業夜襲敵營,以擾宋軍.

    劉繼業是北漢軍第一名將,他本姓楊,叫楊重貴,西北兩大藩鎮勢力之一的麟州楊重勳就是他的胞弟.楊氏原本是歸附北漢的,但是等到大宋崛起,勢力及于西北,楊重勳便投靠了大宋,而他的兄長楊重貴卻仍扶保北漢,並且承皇帝賜以國姓,改名為劉繼業.

    劉繼業在北漢國素有無敵將軍之稱,這個綽號來自與他和契丹人之間的戰斗.別看北漢朝一旦有事,契丹人必定來援,那是為的契丹人自己的利益,大宋不曾發兵攻打北漢時,北漢與契丹人之間也時常發生戰斗摩擦,這些小規模的戰斗中,常以劉繼業取勝告終,所以他被北漢國百姓送了個"劉無敵"的綽號.這位無敵將軍當然不是真的能打遍天下無敵手,但是至少在北漢,已經沒有比他更驍勇善戰,更能打仗的將領,所以這個任務就交給了他.

    劉無敵自知軍心士氣已不可用,如今仍苦苦支撐,全因為士卒們還盼著最後的希望:契丹出兵.此時守城尚可,擾敵襲營與事無補,一旦失敗,還要憑添損耗.可是聖旨下來,他卻不敢不遵,只得回去將從自己一手帶出來的長槍營中精心挑選了六百名驍勇善戰的武士,人人配以戰馬,靜等夜深,偷襲敵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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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36章 還差三刀

    這一晚,楊浩正在月下練刀.

    大營一角是灶房所在,此時月華如水,空地上粗大的木棒堆積如山,楊浩拿起一個樹樁豎在地上,雙手舉刀,屏息凝神,一刀揮下,力只使七分,木樁"嚓"地一聲輕響,左右分為兩半,刀尖離地已只有三寸.

    他的手上已經摩起了血泡,現在兩手都纏了布條.他的臂膀一揮動時也有些火辣辣的痛,但是他仍然咬牙在忍.吃得苦中苦,方成*人上人,他現在已經打消了一步登天的妄念,希望憑著自己的努力,成就他的事業.

    在這軍營之中,起碼的武力必須要有,那是自保的本錢,戰事一起,大將軍都自顧不暇,誰來護他周全?那時他縱有經天緯地之才,也要被個大頭兵一刀殺了.必須要擁有自保之力,以他現在身份,不可能擁有親兵扈衛,那就必須要掌握一定的武力了.每天劈五百刀,是他給自己訂下的規矩.

    每天隨在程世身邊,學他料理軍務,學他盤查巡營,學他批揮調度,學他同那些大頭兵們如何打交道……,夜晚,他則來到灶房旁邊,當起了義務劈柴工.五百刀,聽來容易,但是真的做起來,他才知道,這五百刀,每一刀都凝聚氣力精神,用程將軍所教的運力法門劈下去,需要耗費多少力量,但是他仍然堅持著,風雨不輟,昨天晚上大雨傾盆,他在雨中也劈足了五百刀像一條死狗似的爬回窩去睡覺.

    "嚓!四百九十七……"

    楊浩彎下酸痛的腰,又豎起一塊木樁,以刀拄地息著歇息.每一刀他都不想隨隨便便劈下去,他必須喘勻了氣息最正確的運力法門出刀,五百刀,每一刀都不折不扣地按照程將軍所授執行,絕不浪費一刀,絕不松懈一分氣力.

    他重又舉起了刀,腳下不丁不八身形峙如山岳,雙手握刀,刀鋒輕輕揚過頭頂,目光似虛還實,投注在那根木樁上.

    月光映在刀鋒上,像流水一般微微波動四百八十七刀劈下去,他想穩住手中的刀已經非常吃力了.

    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陣嘈雜聲響.側耳傾聽片刻.楊浩快步奔上那堆木柴遠處眺望.只聽厮殺聲從北面傳來.金鼓之聲不絕于耳浩不由心中一緊:"北漢軍襲營!他們夜襲北營.是為了打擊我宋軍士氣是試圖突圍向草原逃竄?"

    這時營中警報響虧.程世雄也急披冑從大帳中走了出來.程世雄治軍有方地邊軍論裝備不及禁軍.看起來也是高矮胖瘦.不似禁軍個個都是身高統一地彪形大漢.但是常年在苦寒之地戍守.他們地戰斗力和戰斗經驗卻並不遜于征戰中原未嘗一敗地禁軍.尤其是他們剛剛被調上一線.士卒精力充沛.是以早早做好了應變准備.營中一片寂靜.毫無喧嘩之聲.相形而下.匆匆趕回來地楊浩反而成了最沉不住氣地那個.看到大營中秩序井然.楊浩不由臉上一紅.

    程世雄知道他在後營練刀.見滿頭大汗地跑來倒沒有斥責.反而和聲安慰道:"不必驚慌.越臨大事.越要冷靜.

    你剛剛入伍.待打上幾仗.再聽喊殺聲時便能沉住氣了."

    他登上望台探頭向北方張望一陣.在這里由于有城池一角遮擋.只能隱約見到北城方向火光隱隱.殺聲震天.程世雄道:"北漢兵夜襲北城駐軍.北城是禁軍步軍都虞侯趙將軍把守.此人驍勇善戰.機智多謀.北漢軍未必討得了便宜."

    楊浩是他親兵.就隨在他左右.聞聲問道:"將軍.咱們不用派兵過去支援麼?"

    程世雄道:"夜色深重,敵情不明,豈可輕舉妄動.一旦中了調虎離山之計,或為其所誘中其埋伏怎麼辦?你記住,但凡這種夜間襲營,諸營切不可草率赴援,即便得到了被襲軍營的求援信號,也得小心再三,諸營呼應而行.敵人沖營成功,也不過是只亂一營,如果自亂陣腳,倉促赴援,一旦中敵詭計,那就滿盤皆輸,再無回還余地了."

    楊浩謹聲道:"是,屬下受教."

    北城厮殺聲持續了不到兩柱香的時間便沉寂了下去,隨後北城駐防大營發出了敵軍已退的燈火和鑼鼓訊號.偷襲戰打的就是出其不意,一旦對方有備,或是應變及時,那偷襲的條件也就喪失了,一個明智的將領會馬上撤兵,而不是把偷襲戰改成大決戰.

    程世雄呵呵一笑,打個哈欠道:"這幫兔崽子,咱們不去攻城,他們倒還有閑心來偷襲,啊~

    了,解甲解甲,回去睡了."

    楊浩隨著他步下木梯,回到中軍營帳,此時他已掌握了這個時代的甲胄各個部分的組成和穿戴方法,他一面熟練地為程世雄解去披掛,一面說道:"方才突傳警訊,屬下見警訊來自北城,還揣測後漢軍是不是要趁夜突圍逃向草原呢,如今看來他們的目的就是擾亂我軍心神了,將軍不擔心他們會再襲我營?"

    程世雄道:"夜襲這種事打得就是出其不意,攻其無備,一旦被人識破,那就沒得耍啦.看這情形,敵軍夜襲並非為了突圍,而是為了擾我軍心士氣,嘿!如今各營已有了戒備,他們還敢再來?你也去睡下吧."

    楊浩道:"是,大將軍請歇息,屬下給自己定了每日劈足五百刀的規矩,如今還差三刀."

    程世雄失笑道:"不過三刀能濟得鳥事,去睡了吧"

    楊浩微一猶豫,頭道:"這每日練刀之數,屬下今日若因一個理由減三刀,明日便能另尋個理由減十刀,長此下去,終無所成.所以只能增,不能減!"

    程世雄訝異地看了他一眼,呵笑道:"好小子,行,那你去吧,練完了刀早些睡去."

    此時,北大將劉繼業馬摘鈴,蹄裹棉,已經悄悄在西門內集中了六百名精銳騎兵.二十名弓弩手已經派出去了,他們伏地潛進,任務是射殺程世雄大營的戍守哨兵.

    他今晚偷襲的真正目標不是北營,是西營.城外四營之中,只有西營不是由禁軍控制,而是掌握在西北折氏手中,而且他們的軍隊剛剛換防上陣,士氣,軍心,戰力未曾受挫,無是最強的一陣,這也正是程世雄揣測他不會來的原因之一.

    但是劉繼業偏偏反其而行之,在他看來,西營士氣正旺,所以戒心勢必也最小,這正是出其不意的最好機會.如果偷襲西營能一戰成功,朝廷方面會責怪西營馬虎大意,為敵所趁.而西營獨屬于折氏,軍士們必然也要怨尤朝廷的兵馬見死不救.他們一旦離心,這圍城的軍馬便不再是鐵板一塊,北漢便有機可趁.劉無敵之所以無敵,不是他的兵比契丹人驍勇,也不是他有以一敵萬的武功,正是因為他的謀略和戰術.

    在佯襲北營,各營都把注意力投向的時候,他手下二十名神箭手已經悄悄掩向西營程世雄的駐地,暗暗射殺各處望哨卡,清理拒馬鹿角,為他的騎兵突襲做好了准備.

    前方一切准備停當,向他打出火訊號,劉繼業立即大開城門,親率六百壯士迅雷疾風一般卷向程世雄的大營.

    楊浩剛剛走到邊營柴堆旁舉起他的那把大刀,厮殺聲便從前營傳來,楊浩心里"嗵"地一跳,迅疾提刀趕向中軍趕去.到得中軍大營,就見程世雄衣袍半敞,正系著帶子從帳中匆匆忙忙地奔出來.

    他是料定今晚敵軍不會發動第二次偷襲了,脫得那叫一個乾淨,袍內未著小衣,半裸的胸膛黑乎乎一片胸毛,看來這位程將軍還是個裸睡愛好者.他的靴子倒是穿上了,不過布襪未系,頭發上的束巾也已解去,披頭散發的狼狽樣兒就像剛被他那位河東獅的夫人從炕上攆下來.

    前營已經燃起處處火光,由于大營中的士卒因為北漢軍偷襲北城未果,已經放松了警惕,所以劉繼業這一招"回馬槍",著實殺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他們剛剛解甲寬衣,現在又匆匆穿戴起來,待到提起刀槍沖出營帳,北漢騎兵已旋風一般殺來,到處投擲火把,連草料車也引燃了,弄得營中大亂.

    程世雄因自己所料有誤,氣沖斗牛地沖出營帳,匆匆系緊布袍,從親兵手中奪過大戟,亢聲喝哮道:"可是敵軍襲營?"

    早有人幾步搶上前來,拜倒稟道:"啟稟大將軍,北漢軍數百騎兵夜襲我軍,馬踹連營,如今似要穿過前營向大將軍本陣殺來,請大將軍定奪."

    程世雄大吼一聲道:"敵既向俺來,俺便迎敵去,備馬,隨俺殺敵."

    一旁親軍急忙勸道:"大將軍,前營混亂,敵我難分,夜色之中冒進不得,不如我們守住本陣,請大將軍速召各營來助."

    那親兵匆匆說著,程世雄只當他在放屁,已經跳上一匹未著鞍的戰馬,火把獵獵中,只見他須發如飛,二目環爭,大戟大揚,聲綻如雷地道:"隨我殺敵!"說罷一抖馬缰,一馬當先便向火光四起的前營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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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37章 戰士

    親兵一看程大將軍已殺了出去.立即一窩蜂的在面.極其悍的沖向前營.這些親兵都是程世雄親手挑選出來的勇士.個個都是不畏死的主兒.其中有些甚至本就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後來卻被程世雄招攬了來.

    楊浩提著刀隨著那群親兵向前營殺去.心中卻想:"方才你還說夜色深重.敵情不明.不可自亂陣腳.不曾想這話只能拿來教訓別人.輪到你自己頭上.倒像捋你的虎須.程大將軍這樣打仗也太魯莽了吧."

    跟了這麼一位大將軍.他也不知禍是福.此時無暇多想.只顧向前沖去.待他沖進前營.只見程世雄大戟揮舞.已不挑翻了多少襲營的騎士.他大聲斥喝著.戰馬忽的前蹄揚起.希一長嘶.馬蹄重重的時.他手中的大戟已然重重砸向敵軍中的一騎勇士.

    那騎士橫槍在手.攢足丹田之力.低喝一聲道:"開."

    只聽"鏗"聲.槍戟相交.這一記竟將程世雄的大戟彈開.以程世雄神力.少有人硬接他勢若劈=的一戟.此人竟能擋生生擋開他的大戟.程世雄不由驚咦一聲.兜馬回來再度找上了這名驍勇的敵將.

    這名敵將正是繼業.劉繼業使一杆大槍.率領六百鐵騎疾風一般馳入敵營.趁著程世雄營中將士來不及組織反擊.馬踹連營.到處縱火制造混亂.殺過了前營撲中軍.他目的是擒賊擒王如果這個目的不能達到.殺不了對方的中軍主將.也要把中軍沖亂.使中軍無法行使指揮之責.那時盡管敵營人多勢眾.黑夜之中無人調度指揮也將變成一團散沙.戰力隨之解.那時敵軍縱有十萬之眾.也不過是一群待宰的綿羊.如何還能擋的住他這些虎狼沖殺?

    不料他還沒沖破前營最後一線阻力.夜色中一條大漢竟拍馬如飛的從中軍疾馳而來.老遠的便發出旱天雷般一聲大喝立時止住了滿營亂竄的兵士.原本慌亂的宋軍開始在一些大小軍將的指揮下組織起了像樣的反抗.而那使戟的大漢更是直撲過來.手中一枝大戟點挑抹刺將許多襲營的勇士挑翻下.劉繼業見此人一身藝業了.而且一聲大喝即能喝止三軍料他是此軍主將程世雄立即提馬迎上.二人便戰作了一團.

    楊等一眾親兵撒雙腿自中軍大營趕到時.劉繼業與程世雄槍來戟往.已經走了數十合.此時四周情形對劉繼業一方來說愈發顯不妙了.這次突襲雖成功闖營.未能打亂敵軍陣勢.程世雄的軍陣此時仍峙立如山局的騷動混亂在漸漸平息下來營中各處的人馬正在有約束的慢慢向這里靠近.暗形合圍之勢至此這場偷襲已經失去了它本來的意義.

    如果劉繼業能刺殺世.還可藉程世雄之死將已經穩定下來的西城大營再度打亂.可是.他卻不是程世雄的對手.論謀略.他強于程世雄.論武藝.他那杆大槍在程世雄舉重若輕的一杆大戟下左支右.險象環生.明顯差了一籌.

    "罷了.再下去.這六百壯士就要全部葬送這敵營之中了."劉繼業暗歎機會已失.他虛晃一撥馬便走.高聲喊道:"眾兒郎.隨我回營."

    劉繼業一撥馬頭便向來路殺去.他的武功.又借著快馬的沖勢.還真沒有幾個人住他.但是他帶來的那些騎士卻已被宋軍士卒羈中.哪是說走便走的.程世雄見他逃走哪肯甘休.緊緊攝住他的身影便隨後跟去.

    此刻前營中是一片混戰.盡管管激烈的戰斗之戰場上兩軍對沖的慘烈還有不如.但是對初次上戰場的楊浩來說.已經令他心中產生了無比的震.

    原來這就是戰場.人像野獸一樣舞著刀槍.紅眼睛拼命的厮殺.那種凜冽那種血腥那種殘酷景像若非置身中實難感受.

    他殺過人.含憤殺過兩條人命.而且是一刀斃命.可是比起現在厮殺在一起的北漢軍和宋.他當日殺直與殺雞無異.市井間含憤殺人與戰場上冷靜而殘酷的消滅對手原來竟是這樣的截然不同.難怪秦舞陽十二歲就當街殺人不改色.但是到了秦王大殿卻臉色灰敗.驚恐失措.他不怕死.但是那種森嚴蕭殺的卻不是他一個未曾見過市面的市井小民承受的起的.

    萬千士卒呐喊厮殺.千百名勇士在他身邊揮舞著刀劍.拋灑著敵人的鮮血和頭顱.讓初次踏上戰場的楊浩心生茫然.他眼看著自己的袍澤嗔目厮吼.與滾鞍下馬北漢勇士拼在一起.卻不該如何沖上去也像一獸一樣噬咬敵人.

    "閃開.(一路看,手機站w-a-p.1<6>k<x>s.c-o.m)"

    楊浩持刀而立.驚愕的看著眼前這絕不浪漫絕不悲壯.完全充滿了血腥與丑陋的厮殺場發呆.忽然人在他胯骨上了一腳.這一腳使力奇大.一腳便把楊浩踹的跌翻出去.他的身形跌出的同時.便見寒光一閃.堪堪劈中他才站立的的方.

    把他

    是程世雄的貼身衛石雙.石雙比他大不了幾歲.滿臉橫肉的模樣卻像一個年近四旬的屠夫.平時也寡言少語.所以楊浩雖與他同為侍衛.對他卻一直親近不起來.沒想到關鍵時刻卻是他救了自己一命.

    石雙見他舉著把刀站在那兒東張西望.一副欲進還退的樣子.倒沒有心生氣憤.剛上戰場的人大多如此但是只要從死人堆里爬出來一次.下次再上戰場.他就會從一條看門犬變成草原狼了.

    他正在與敵搏斗.見一個滾鞍落馬的北漢軍士揮刀向楊浩猛劈過去.急忙搶前一步.一腳把楊浩踹開救了這個新兵一命.但是他那一腳收勢不及.北漢戰士的鋼刀狠狠劈中.疼的他慘叫一聲.身形便向前一栽.

    這些北漢騎--番襲營.人人騎駿馬著鎧甲'弓箭.肋下掛刀手持長槍.上馬使槍下馬用刀.遠射弓箭.身穿甲胄.為了盡量保存自己這支精銳的力量.劉繼業可算是煞費苦心.在如今北漢城內武備捉襟見肘的情況下.夠拿的出這樣的裝備來武裝他們.已經盡了他最大的力量了.

    然而他實在估錯了程世雄可能反應.也沒有料到程世雄這支人馬軍紀竟然這般森嚴.在襲營成功之後不能未能造成炸營.而且憑著程世雄的一己威望僅一聲大喝便制止亂勢.如今這百壯士生還的可能已經微乎其微了.

    但是劉繼業一手帶出來的這些虎`之士俱都是敢死之士雖知受困于敵營主將又已離去.卻仍死不降.那武士一刀中石雙的腿.趁他身形一歪向前栽倒的機會搶上一步.手中刀順勢揚起."噗"的一聲便斬斷了他的脖子.

    不曾向他道聲謝.不曾給他一個友誼的笑臉.救了自己一命的戰友連一聲都沒就已尸首兩截楊浩不由癡了:這是戰場的殘酷與丑陋.然而誰說它沒有悲壯與浪漫?在血腥背後.對敵人的殘忍之中何嘗沒有一抹濃濃袍澤之情兄弟之義?

    他眼睛慢慢的紅.就像現在那些正在用盡一切手段亡命厮殺的戰士們一樣.露出噬血的瘋狂.他大吼一聲.揮刀便向那個北漢武士劈去.暴怒狂奮之中.他渾身血液沸騰.石雙之死.似乎給了他無窮的力量勇氣和殺氣.他血貫瞳仁.每劈一刀都大吼一聲.勢若瘋狂.

    但是他的靈台中仍保持一線清明.仍牢牢記著程世雄告訴他的那句話:"勢不可使盡.福不可享盡.便宜不可占盡.下事都是同一個道理.使刀殺人也是此.每一刀你都須凝神注力'心.但是每一都須力留三分.唯此方能出刀收刀亦疾.刀勢連綿如狂風暴雨.叫對手連個喘息的空兒都不."

    楊浩心只記著程世雄的這句囑咐.現在什麼高明的刀法都不懂.自身的氣不算高明.但是仗著一股激憤之中的血氣之勇.謹記著世雄對用刀運力的指點.一刀刀劈下去.竟是殺氣騰騰.刀法犀利.有如殺神附體.那名北漢武士被他搶了先機.又身披盔甲.行動遠不如匆匆奔上戰場連輕便的衣甲也沒穿的楊浩靈活.被他上一刀下一刀左一刀右一刀.連綿不斷的劈下來.一個失手.楊浩已旋風般一刀斬下.在他頸上一劈一拖."噗"的一聲人頭揚起.一腔鮮血噴出兩尺來高.

    熱血濺了楊一臉.他伸手一抹.便大叫一聲.舉起微微有些卷刃的鋼刀沖到了正壓住一宋軍揮拳猛擊的北漢戰士身後.猶如劈木樁似的一刀劈下."嗤啦"一聲就從那名北漢戰士兩之間的脊梁骨一刀劃到了尾椎骨上.刀尖深陷.自那人小出.距那名軍的下體只有三寸距離.

    那個宋軍被他這凶猛的一刀也嚇懵了.火光熊熊中只見楊浩滿臉汙血面目猙獰.那宋兵未及道謝.楊浩已然收刀.旋風般撲向下一個對手.

    ※※※※※※※※※※※※※※※※※※※※※※※※※世雄大營中渾戰成一團.程世雄卻緊隨著劉繼業殺出了大營.一開始還有幾名親兵想急急跟上.結果被混戰的敵我雙方一沖.便失去了主將的身影.程世雄在料定敵人不會重施故技再度偷襲之後放心高枕.結果卻等來了劉繼業的偷襲.這簡直就是在他的部下們面前給了他一個響亮的大耳光啊.程世雄又羞又惱.怒氣值已沖盈到了百分之一百二.他在劉繼業馬後窮追不舍.只想殺了這個不開眼的北漢大將出一口心頭惡氣.

    劉繼業馬至半途回頭一看.竟無一兵一卒被他帶回.不禁悲從中來.偏偏那個布袍亂發.手持長戟的漢還陰魂不散窮追不舍口里又嗚哇亂叫的.頓時心頭火起.他撥馬回身便與程世雄再戰.交手十余合左肩被程世雄長戟豁開一個口子.劉繼業只撥馬再逃.急不擇的逃到一堵城牆下.前邊是又寬又深的拒馬戰壕.劉繼業翻身下馬.扔下馬跳下戰壕.程世

    不依不饒一邊"直娘賊賊厮娘.且莫逃走.一戰.的罵.一面也躍進了戰.

    劉無敵心中這個氣.奈何單打獨斗正是程世雄所長.方才兩番交手他已知道論武藝自己不及程世雄.何況此時又負了傷只的跳下護城河.游到城牆根下.扯著嗓子向上呼喊.

    世雄自然不會蠢游過河去抓他.便只站在河岸這邊大罵.

    北漢城頭守軍聽城下呼喊立打起燈籠火把.卻看不清城下那人模樣不一會兒來了一位與劉繼業相熟的將領識劉繼業聲音.忙叫人用繩索從城頭順個大籮筐.請他坐進筐去.才把這位灰頭土臉的大將軍拉上城頭.

    世雄指著城頭又罵一陣.擔心城中派兵出來堵截.這才翻身上馬返回大營.營中此時已經結束了戰斗.各營將校正所部打掃戰場程世雄的親兵則在一裨將帶領下提心吊膽的追出大營直到見了程世雄.他們才放下心來.

    上百支火把簇擁著世雄把大軍迎回營去.大營中士卒聽說程大將軍無恙.頓時爆發出一陣陣的歡呼聲.歡呼此起彼伏如同澎湃的巨浪.楊浩置身其中.真正感受到了程世雄的個人魅力在他的隊伍中有著多麼巨大的力量.

    我.也能麼?楊有些口干舌燥.

    雄已經看到了舉著火把的他一臉血汙的樣子.那樣子看起來很丑陋如果讓一位嬌滴的小娘子見到了可能會嚇的做惡夢.但是在程大將軍眼中.那卻是一個戰士最光榮的勳章.

    他沒有在人前表現出對浩特別的關護.只是淡淡一瞥便回轉大營.進入前營之後.他便吩咐下去.令人馬上向官家營彙報今晚敵軍偷襲的詳情.又向本其余各營以及東南北三處圍城大軍以鼓訊和燈訊傳遞了消息.這才返回中軍本陣.

    楊浩注到.前營:置俘虜清掃戰場的事程世雄一句不問.完全交由前營守將負責.他麾下其他各營的將官也都嚴本營.並無一人離開隊伍趕來慰問主帥的安危.只以燈火訊號發出詢問.的知程世雄安然無恙後各營的燈火便次第熄滅.進入一片沉寂.仿佛今夜從不曾發生過這麼一場鏖戰似的.楊浩不禁暗暗欽服這看似粗獷的漢子治軍有方.

    回到中軍.程世雄和親兵們一起到角營灶旁.親手從那口新打的井里提上水來.士兵們相沖刷著身上的血汙.程將軍和普通士卒一樣裸著上身.如果不是他臂上有傷.看來他也要提起一水來.痛痛快快的沖個涼.

    士兵們嘻嘻的沖洗著身上的血汙.他們的一些袍澤兄弟就在方才的一戰中喪了命.還有一些負了傷斷了手腳.如今正在郎中照料下養傷.可是從這些士們臉上楊浩完全看不出一絲哀傷和緬懷.盡管方才並肩做戰時.這些子可以毫不猶豫的為同伴去擋一刀.以刀槍寫人生.視死如等閑.就是粗獷的西北大漢.因為石雙之死一直抑郁在心的楊浩看到這些好男兒放下生的快意模樣.不禁也敞開了自己的胸懷.因為石雙之死而一直郁積于胸的悶氣一掃而空.

    他解下束發的布巾.讓一頭長發披撒;脫下自己染血的戰袍.裸著那與袍澤們相比略顯單的身子.提一桶水.自頭頂暢快淋漓的澆下.甩一甩細密珠.仰頭望向靜謐而湛藍的天空.天空中繁星無數.那里邊有一顆.一定就是石雙的英靈.

    "兄弟.不錯啊.看你文文靜靜的.第一回上陣殺敵就敢這般凶悍.像咱西北的兵.沒給咱大將軍丟臉."往回走的時候.范老四搭著楊浩的肩膀誇獎.

    新兵總是受人排擠欺負的.哪怕程大將軍曾經叫他一聲"浩哥兒"如果他是個甭種.照樣不會有人把他放在眼里.戰場上.想贏的別人的尊重.就的一刀一槍的憑本事去拼.今日一戰.楊浩已經被程世雄麾下這些驕兵悍將命之徒視為自己人了.回到中軍.眾親兵侍衛散去.各回營帳休息.程世雄掀開帳簾剛要進帳去.忽的頓住腳步.頭喚道:楊浩."楊浩所住的營帳就大將軍營帳的左側.他正欲進帳.聞聲止步.轉來:"大將."

    "你今夜遺下的那三刀.可曾?"

    楊浩微微一怔.隨露出會心的笑容.他雙手抱拳.鄭重說道:"回大將軍.那三刀.屬下已經補上了."

    世雄摸摸頜下的大胡子.側頭看著他.營帳中的燈光流瀉出來.映在他的眼睛上.他的眼睛里有一抹狡黠的意味:"這人肉樁子.比那木樁如何?"

    楊浩一歎.答道:不好劈啊."

    世雄哈哈大笑.一掀帳簾便鑽了進去:"好生歇了吧.大丈夫要出人的.這世上還有是人肉樁子你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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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38章 滄海桑田

    劉繼業逃回城去之後,為他六百壯士戴孝祭拜,痛哭失聲.經此一戰.皇帝劉繼無心驚膽戰,對于夜間襲營的提議再不敢接受,只令四城緊閉,防止宋軍再度攻城.這位後漢皇帝在宮闕之內每日登高遠眺,向北方悵望,猶如一塊望夫石,他的求援信使早就派出去了,可是契丹人卻始終不曾露面.難道父皇帝已經拋棄了他這個兒皇帝嗎?隨著時間的推移,劉繼無愈來愈是絕望.

    這兩天,楊浩已和程世雄相處的親密無間,楊浩上一世養成的規矩本分,文質彬彬,在這些老兵油條子的影響下已蕩然無存,現在的他已經越來越像一個兵了,一個有些痞氣卻更具野性的軍人.

    這一天,他和范老四,劉世軒,帶領一隊軍卒離開大營,向西南方向掃蕩.因為軍中接到消息,被打得潰散四逃的北漢殘兵這兩天破壞了糧道,襲擊了自廣原趕來的輜重隊伍.由于程世雄這支人馬原本的任務就是負責掃蕩外圍,因此官家將原本圍攻西城的禁軍稍微整頓後重又調上前線,代程世雄分擔一部分防務.令他出動一路人馬確保糧道安全.本來楊浩是他的親兵,不需要執行這樣的任務,但是程世雄嘴上雖說軍營之中不徇私情,對他畢竟有些關護,便讓他擔負了這個任務,其中不無錘煉之意.'

    "楊指揮,前方有一個村子(更/新/最/快  http://w/a|p.1|6|k|x|s.c|o|М)說不定就有北漢的殘兵敗將躲在村中.咱們要不要去搜一搜?"

    范老四指著前方一個小村莊向楊浩詢問道.范老四和劉世軒是這一路人馬的"差使",是官,但是沒有品級,只是這百十名士卒的統領,楊浩是程世雄的親兵,派出來之後臨時委了個"指使"的官,是這支隊伍的負責人,不過這"指使"同樣是不入流的小官,連品級也沒有.

    楊浩向前方望去,只見平原上有一個村落,村子十分破敗,殘垣斷壁,茅屋土牆,村前又有一條小河流過,四下一望都很荒蕪,縱然真有北漢殘兵,也沒有辦法在此設伏.便頷首道:"使得,我率一路人先進村去,劉大哥,范大哥,你們再側翼照應."

    楊浩頭一次帶兵,雖說手下只有百余名士兵,當的又是個比弼馬溫還小的官兒,但是有任何決定都十分的謹慎,對士卒們也十分的關護,"兄弟們給我沖"和"兄弟們跟我沖"哪個是真把別人當了兄弟,縱然這些士兵全是一個大字不識的文盲,也能分得清的.他謹記著"身先士卒才能得到士卒的擁戴"這句話.遇事必身先士卒,一天下來兩個原本十分倨傲的"差使"已經對他有了幾分真正的敬意.

    楊浩說完不待他們推辭,便率了一路人馬先行往村子里走去.村子里靜悄悄的,這一對大兵扛槍沖進來,也沒有雞飛狗跳的景象,這個小村子實在是太窮了,就像村口那兩株葉子稀疏的百年老棗樹,干別的不見一絲油水.

    范老四指著前方一個小村莊向楊浩詢問道.范老四和劉世軒是這一路人馬的"差使",是官,但是沒有品級,只是這百十來名士卒的統領,楊浩是程世雄的親兵,派出了之後臨時委了個"指揮"的官,是這支隊伍的負責人,不過這"指使"同樣是不入流的小官,連品級都沒有.

    楊浩向前望去,只見平原上有一個村落,村子十分的破敗,殘垣斷壁,茅屋土牆,村前又有一條小河流過,四下一望都很荒蕪,縱然真有北漢殘兵,也沒有辦法在此設伏.便領道道:"使得,我率一路人先進村去,劉大哥,范大哥,你們在側翼照應."

    楊浩頭一次帶兵,雖說手下只有百余名士兵,當得又是不比弼馬溫還小的官兒,但是有任何決定都是十分的謹慎,對士卒們也十分的關護,"兄弟們給我沖"和"兄弟們跟我沖"哪個是真把別人當了兄弟,縱然這些士兵全是一個大字不識的文盲.也能分得清的.他謹記著"身先士卒才能得到士卒的擁戴"這句話.遇事必身先士卒,一天下來兩個原本十分倨傲的"差使"已經對他有了幾分真正的敬意.

    楊浩說完不待他們拒辭,便率了一路人馬先行往村子里走去.村子里靜悄悄的,這一隊大兵持刀扛槍的沖進來,也沒有雞飛狗跳的景象,這個村子實在是太窮了,就像村口那兩株葉子稀疏的百年老棗樹,干疼的不見一絲油水.

    楊浩並不向每處院子,每間房子搜索,那些破院子,破房子藏上十個人便無法遮掩行藏,他只是沿著大路向前走,一直走到村子盡頭,在一些主要路徑上都要排了警備,這才向後面遙遙揮手示意,范老四和劉世軒兩個兵油子立刻率領所部散開,逐門逐戶地搜索,將村民們驅趕出來.

    ---村子里是猶如的,盡管兵災四起,可是這些祖祖輩輩就生活在這兒,從生到死到過家門二十里外地方的人屈指可數,生于此,長于此.便也只想死于此,盡管這里是那麼的貧瘠.所以當這些沒有什麼見識,但是卻見過大宋兵,折家兵,北漢兵,契丹兵,甚至西域雜胡遠來劫擄的盜匪的,百姓們被一家家的從房子里趕出來時,楊浩沒有從™臉上看到驚慌,而是一片木然的神色.

    這些村民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但是無一例外的是骨瘦形消,衣衫破爛,有些人家窮到孩子根本沒有衣服穿,裹著破舊的被單兒走出來的.

    楊浩微微皺了皺眉,對迎上前的范老四道:"都是些苦哈哈的村民.沒有一個當兵吃餉的,不要難為了他們."

    范老四咧嘴笑道::"哈哈,楊指使不必擔心,這些村民家里除了些破爛的壇壇罐罐,還有那一床快要爛掉的被褥,哪里還有什麼東西,兄弟們看不上眼的."

    楊浩提著刀,目光在那些神情呆滯的村民們身上一掃,見到幾個面黃肌瘦的年輕姑娘,便道:"嗯.還有一條,不得 jian yin 婦人.:"

    范老四道:"這一條,范老四敢向楊指使拍胸脯兒保證,咱們程大人麾下,攻城掠地,疆場厮殺,拾撿劫掠錢財的事是有的,大將軍也不禁止,但是這一個 yin 字,咱們程家軍是絕不會觸犯的."

    范老四話音剛落,就聽一樁破宅院里傳出一聲婦人的哭喊:"軍爺開恩,饒過了我母子吧,哎呀..."

    楊浩眉尖微微一挑,立即舉步向那棟房子走去,范老四剛在他面前誇下了海口,如今聽這動靜,也不知是否哪個軍卒見色起意,要欺))凌人家婦人,不禁悻悻地罵了一句,隨著楊浩快步趕去.

    楊浩走到那棟院落,就見一個士卒一手持刀,正要往房里闖,一個婦人卻拖住他的胳膊使勁兒往外拽,同時苦苦哀求道:"軍爺,小婦人沒有騙你,真的沒有騙你..."

    楊浩看這情形不像是軍卒欺凌婦人,臉上的怒容才斂去,沉聲問道:"出了什麼事?"

    那軍卒扭頭一看是他,連忙振臂甩脫了那婦人,說道:"楊指使,屬下奉命搜查房舍,將所有村民帶出來,可這婦人卻借口她的兒子身染怪病見不得光,一味阻撓,這房中想必是有什麼古怪之處."

    "哦?"楊浩向那婦人看去,這婦人年歲並不太老,感覺上似乎只有三十出頭,但是頭發花白,臉色憔悴,依稀有幾分自己老娘的影子.楊浩心弦微微一顫,忙道:"大嫂且莫哭泣,你兒子多大了,生什麼病,竟然見不得光的?"

    那婦人見他說話和善,連滾帶爬的便撲到他腳下,流淚哀求道:"這位太尉,您行行好,放過了小婦人,放過了小婦人的兒子吧,我家窮破不堪,哪里會藏什麼漢兵,小婦人不敢欺瞞太尉,我兒自幼患有奇病,平時看來全無異樣,就是見不得日光,只要被日光照到,便起一身疱,弄不好便要全身潰爛,有性命之危.小婦人說的全是實話,村中老少人人知道,絕不敢欺瞞太尉啊."

    范老四勃然大怒:"你這婦人又在胡說,你兒到底是人還是鬼?天下間哪有一個人好端端的什麼都不怕,唯獨怕見日光,你這分明是出言搪塞,欺哄我家指使!"

    婦人被他一喝,嚇得渾身發抖,楊浩揮手制止了范老四,彎腰將婦人讒了起來,緩聲道:"本指使奉命搜查北漢軍殘孽,這房子是一定要搜一搜的,你既說你兒不能見日光,那我便進去看看,如何?"

    那婦人還未答話,范老四便道:"既如此,那屬下進去搜搜."說罷抬腿便踢開房門闖了進去.楊浩心下感激他對自己的關愛,但是對他莽撞的作風卻不太適應,他微微皺了皺眉,隨後跟了進去.

    房門踢開,一束陽光照進去,在地上形成一條長方形的光影,在對面炕頭上,蹲坐著一個瘦骨嶙峋的孩子,抬起一條細黃瓜似的小胳膊,正努力遮擋著刺眼的陽光.

    范老四進了屋只看了他一眼,便當他死人一般不再去看第二眼,他緊握鋼刀謹慎地四下打量著,可是這殘破的屋子里一件像樣的家具都沒有.到處空落落的,哪里藏得住人.

    楊浩跟進屋來,看了那孩子一眼,說道:"關上房門."

    隨後進來的那名士兵忙把房門掩上.房中光線頓時柔和起來,炕上那個孩子這才把手輕輕放下,那雙眼睛向楊浩望來.他瘦的可憐,細細的脖子撐著一顆比身材比顯得有些大的腦袋,他的皮膚慘白,眼珠有些發黃,蹲坐在炕頭兒上的樣子就像一條狗兒,可是他的眼神卻像是一匹狼.

    楊浩一步步向他走過去,那婦人緊張地叫:"太尉老爺."她想沖過去護住兒子,卻被那軍士一把抓住.

    楊浩溫和地問道:"小家伙,你叫什麼名字?"

    那孩子不答,只是用一雙敵視的眼睛看著他,楊浩微微一笑,說道:"你娘沒有騙人,我相信她說的話."

    小孩子眼中的敵意立即消失了.小孩子的心靈世界是簡單的,愛簡單,恨也簡單,而且容易滿足,楊浩這句相信他母親的話一出口,便立即博得了他的信任,親切,還有感激.

    "你從小就生了這樣的病,沒有出去玩過嗎?"

    這一回,小孩子說話了:"出去過.從我懂事的時候起,娘就每天晚上陪我出去,沒有月亮的時候要打燈籠,這村子里我熟悉得很,我還爬樹掏過鳥蛋,可是...沒有人陪我玩.別人家的孩子那時候都睡覺了."

    "嗯."楊浩親切地摸摸他的腦袋,頭發很稀疏.他知道,這孩子得的是一種奇怪的皮膚病,一萬個人里也未必會有一個人得這種病,眼前這個孩子無疑就是其中一個.在這個時代,一個只能晚上見人的人.他該活得多麼艱苦,他的家里很窮,而他永遠也不可能成為家里的頂梁柱,但是他的母親仍然疼愛他,撫養他.可以想見在這本就貧窮的小村莊里他們娘倆兒活的多麼不容易.

    楊浩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狗兒."

    "沒有大名?"

    "沒有,我要名字沒什麼用的.除了娘,我見不到旁人,也沒有人叫我.

    楊浩聽的心里一酸,他是個孤兒.可是這個孩子比他更孤獨,所以也更早熟,他的話引起了楊浩的共鳴,他沉默了片刻,探手入懷,摸出了四十文大錢.那是他領的一個月的軍餉.楊浩把那錢全放在了炕頭上.然後向范老四和那軍卒擺擺手.說道:"咱們走吧."

    那狗兒用灼灼的目光盯著他.等到楊浩走到門口,他忽然問道:"大叔,你叫什麼名字?"

    楊浩回頭看他,笑道:"大叔叫楊浩,記住了?"

    狗兒歪著頭,看得出他在很努力地記下這個名字,然後他很認真地點點頭,說:"楊浩大叔,我記住了."

    楊浩搖頭一笑,他因為一時的心靈悸動,隨手把這個月的餉錢都留給了這對可憐的母子,但不可能見到每一個可憐人都因為憐憫而去幫助他們,也幫不了他們一輩子.這一刻的偶遇他並沒有放在心上.

    離開這戶人家,楊浩在村中又搜尋了一陣,這個村落是從廣原往北漢城下運糧的一條必經之路,但是村中並沒有那些北漢殘兵的蹤跡,從這些村民口中也問不出什麼有價值的消息.此時已是午後,雖然不是正午烈日,但是陽光依然熾熱,楊浩率隊又向前搜索了一陣,便向來路返回.

    當陽光終于不再那麼熾熱的時候,楊浩率人趕回了北漢都城.翻過一道山梁,看到眼前大平原上的那座孤城時,楊浩一下子呆住了,他帶領的一百多名士兵也全部都呆住了.

    眼前原本是一座雄偉的城池.在那城下,一座座營寨綿延無際,營寨中旌旗如云,戰鼓如雷,城池四面.都有無數戴著紅纓范陽帽的戰士在厮殺著攻城,箭矢來往如烏云密布.數百架拋石機拋擲的巨大石塊如流星雨轟擊著大地...

    ----但是現在,那些景象全都不見了.連綿無際的營寨沒了,四面攻城的大軍沒了,暴風驟雨般的弩箭沒了.空中往來令人膽戰心驚的巨石沒了.洪水滔滔而來,淹沒了半城,北漢都城如今已是一片汪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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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39章 一計不成

    最近雨水很充沛,大小河流都是爆滿,然而莫名其妙的就把北漢都城變成了一片汪洋澤國,這可能嗎?

    正當有些心眼直的宋兵驚慌失措的尋找著自己的隊伍時,楊浩心中靈光一閃,已經明白過來:"引水灌城,這是我宋軍借助天地自然之力以水灌城啊."

    楊浩剛剛想到這兒,就聽一陣戰鼓聲起,河水湧來的那條山谷中突然殺出無數兵卒,看服飾正是大宋禁軍.他們乘著小船兒,更多的確實站在粗大原木綁紮而成的巨大木筏上,船上和筏上裝著強弓硬弩,士兵抵著以人高的大盾,借著水流的湧動,不需費力撐劃,便鼓噪著向北漢都城南門沖去.

    自古以來,借助自然之力威力何止勝過千軍萬馬,博望坡一把大火,關云長水淹七軍,都是利用地勢,借助水火自然之力,人為制造一場災難.然而,這里畢竟是一座高大雄偉的城池,城基甚為寬厚結實,這場人為制造的洪水能一舉制之麼?

    "快看快看,那是步軍都虞侯趙將軍的人馬."有些眼尖的士兵看到一個數丈方圓的大木筏上所立的旗幟,便興奮地喊叫起來.他們立在山脊上看著,只見那位步軍都虞侯趙將軍率領各種簡陋的船只,木筏一路呐喊著殺到北漢城下.

    城中早有所持的北漢軍立即發出一陣密集的箭雨向他們襲來.因為洪水淹到了城池一半的高度,他們距城頭的位置已經很近了,可是立在這樣操縱不便的船只木筏上,既不能攜帶重型攻城武器,又無法靈活躲閃敵人的箭矢,正是有一利必有一弊,大宋禁軍雖然驍勇善戰,這一輪沖鋒還是在無數箭雨下無功而返.

    隨即,原本駐守南營的宋軍再度發起了攻擊,一員宋將戰的興起,棄盔解甲,乘小船于前,親擂戰鼓激揚士氣,不料城頭箭如飛蝗,他連躲閃之處都沒有,手下親兵立在狹窄的小船一側用盾為他護住身體,只不慎露出一線空隙,一支利箭便射中他的腦袋,主將身死,士卒潰散,第二輪沖鋒又失敗了.

    隨即,宋軍一方暫時進入了沉寂,顯然將領們正針對這種情形在商議對策.楊浩看看他們出兵的那座山谷與自己這里是相連的,便趕緊招呼士卒道:"走,咱們快去與大隊人馬彙合."

    他們沿著山脊一路行去,堪堪走到那座藏兵谷,已經發現了宋軍的一杆杆大旗,忽地聽兵士驚呼道:"我家程將軍出兵了."

    楊浩駐足一看,果然宋軍再度發兵,一杆大旗上高書一個程字,旗下立著手拄大戟,昂然而立的程世雄.這一遭兒,宋軍不再使人力硬攻了,在程世雄身前有數十架木排,木筏上堆著無數碎木柴草,只使幾個小校在木筏兩側控制著方向,駛向北漢城下.

    木筏將到那座城市南門時便放起火來,那些識水性的宋兵跳下水向後面游去,一架架木排接連撞上南城門,一時烈焰焚天,濃煙滾滾,把城樓上 戌守得北漢兵都熏烤的逃到了兩旁城牆上去.大火沖銷,就連水面都映得彤紅一紅.

    楊浩等人一面觀戰,一面向那座山谷靠攏,山谷中早有人看到他們這支隊伍,已派人迎上前來,問明是負責掃蕩外圍的人馬歸來,便向他們指引了本陣的所在.楊浩等人不急著趕向自己城池,只在山脊上看著自家將軍攻城.

    那數十架木排擁塞在一起,火焰沖天燒了足足有大半個時辰,余焰尚未燃盡,程世雄的大筏已讓開位置,高聲喝道:"射箭!"

    後面轟然應諾,一只比程世雄的木筏更龐大的筏子駛上前去對准了城門,木筏上有一只怪模怪樣的大弩,那是一只"八牛弩",數十人絞弦上箭,八牛弩上,中間是一支比投槍還粗的巨箭,左右各有三枝細一些的小箭,稱為"一槍三劍箭",次箭一發,射在被烈火幾乎燒透的大門上,本已被火燒得搖搖欲墜的巨大城門受不了重創轟然倒下,洪流一擁而入,程世雄大喜,剛欲揮戟號令三軍乘機入城,不料那城樓搖晃幾下,竟因下邊是去支撐,又受洪水浸泡,一下子垮塌下來.

    巨大的城樓一倒,把洪水激起一團兩丈多高的巨浪,沖翻了最前面的幾只小船小筏,把程世雄的大筏也推得向後一沖,若非他以大戟牢牢釘住筏面,此時便和筏上許多士兵一樣摔倒在地.  (一路看,電腦站w|w\w.1|6|k/X/S.c|O/M)

    這一來城樓垮塌,雖然城樓主體被沒入水中,但是有它阻著,想要籍洪水一擁入城也成了泡影,尤其是城樓的一角飛簷還豎在水面,阻礙了木筏和小船靠近,速度更是大受影響.北漢城頭守將正式劉繼業,他見此情形暗叫僥幸,連忙組織弓弩手自斷牆左右向船上筏上射箭,阻止他們靠近.

    劉繼業立在城頭,一面指揮調度,一面手執大弓,親自向宋軍射箭,他箭術如神,射無虛發,弓弦一響,必有一名宋軍中箭倒下或一頭栽入渾濁的洪水.程世雄立在激蕩搖晃的木筏上,腳下無根,平時的勇武連六分都發揮不出來,手中的大戟沒有用武之地,他便拔出佩劍撥打城頭箭雨,一著不慎被劉繼業射中,身旁的幾名親兵更是早被劉繼業的神箭射得穿胸而過,仆斃在地.

    程世雄恨得咬牙切齒,大吼道:"發踏檄箭,給本將奪下城 頭."

    那張八牛弩又改了作用,一只只短而粗的箭矢被搭上了弓弦,一排排地射到城牆上,牢牢地釘進牆去,只要筏子能靠近城牆,士卒們便可以借這些箭矢組成的"梯子"攀爬入城,可城頭箭發如雨,滾木礌石一類的防禦武器更不短缺,木筏本不及當初在城下步行時快速,此時更難靠近過去.

    雙方鏖戰許久,各自死傷無數,正戰作一團時,城中居然又推出了一個大草包來,竟把南城門塌陷造成的漏洞給補上了.那些柴草都浸了水,難以引燃.濕沉之余,卻仍保持著柴草的柔軟,根本不怕巨駑激射,而且這樣的大草堆,你就是靠近了也無法攀爬,有這個草堆堵著,本想籍城牆被攻破入城的希望更顯渺茫.

    趙匡胤遠遠看著,眼見一個個宋兵暴露在城頭箭雨之中下餃子一般掉落水中,恨不得如當年一般親自披甲執銳殺上戰場,可是......他現在是一國之君,親上戰場已經成了一個永遠的夢想了.何況,他親上戰場,便能一戰功成麼?城中也不知是哪位守將指揮,居然臨危不亂,把對守軍本來不利的條件轉化成了更易守城的條件,此刻洪水滔天偏偏卻借不上力,空有大軍在手卻派不上用場,趙匡胤的心中越發焦急起來.北面......北面契丹人的快馬正在一步步靠近啊.

    "傳令,鳴金收兵!"趙匡義咬著牙根發出了收兵的命令.

    三戰俱潰,遺下無數死尸,宋軍鳴金收兵了.

    天色已經黯淡下來了,洪水的流速也已經趨緩,渾濁的流水中枯木敗葉翻卷上下,遠處,水中若浮若沉的還有許多將士的尸體.一片汪洋之中,北漢都城好像浮在水面上的一個巨大堡壘,沒有人知道它能不能捱到洪水退卻契丹人趕來,但是至少現在,至少今晚,它仍然好端端地矗在那兒.

    ****************************************************

    殘陽如血,楊浩和范老四,劉世軒並肩坐在山梁上的一方巨石上.

    石頭被太陽曬了一天,現在坐在上面屁股底下還有余熱,熨得很舒服.已經是傍晚了,但是因為沒有風,所以顯得異常悶熱.

    此時如果天上飄來幾片烏云,下一陣毛毛細雨,整個天地就能馬上變得清涼起來,但是他們眼前明明是一片汪洋,這人為制造的洪水卻不能稍稍降低天氣的炎熱,這就是天威與人力的區別.行營里的那為天子,此刻天威如何,是不是正發雷霆大怒?

    三個好友坐在石上,望著遠處那座突然顯得陌生起來的城池,范老四輕輕歎了口氣:"如今咱們倒是不怕漢軍襲營了,可是要攻下次城,似乎更難了一些.大將軍去行營商議軍機,也不知道官家能不能想出旁的法兒."

    劉世軒指著遠處的城池道:"那城牆雖以黃土築成,卻堅逾磚石,而且城牆極厚,這水既一沖不垮,如今水勢變緩,更難奏效了."

    楊浩沉吟片刻,說道:"如今天氣極為炎熱,既然水沖不垮,若是再將水堵住呢?你們可記得被雨淋過的地面,再經日頭一曬,便要卷起一層皮來.若是這被水浸過的城牆再經烈日曝曬,必然也會皸裂,說不定那時只要伸手輕輕一推,這城牆就塌了."

    范老四"咦"地一聲道:"這個法兒似乎不錯,說不定真的可行,楊指使是大將軍身邊的親信之人,不妨把這個主意說與大將軍聽聽."

    "你們在議論些甚麼?"身後忽然傳來一個粗重的聲音,三人回頭一看,急忙跳將起來叉手施禮:"大將軍回來了."

    "嗯!"程世雄不打仗時毫無將軍架子,他擺擺手,走過去一屁股坐在那方大石上,擰著眉毛看向遠處那座城池,隨口說道:"坐."

    范老四和劉世軒不是他身邊的人,與他畢竟隔著一層關系,一見大將軍到了,便覺有些拘謹,忙到:"屬下不敢打擾大將軍思慮,這就告退."

    程世雄沒好氣地道:"思思思,思個屁,死了那麼多人,這座城還是一動不動,還不如在城下日夜擾戰,說不定還有機可趁,那程德玄出的餿主意......"

    說到這兒,他忽地意識到有些不妥,出主意的雖是程德玄,采納主意的卻是官家,這樣發牢騷可就有點大不敬了,雖說眼前這三人都是自己麾下,他也不方便多說什麼,便擺擺手道:"你們去吧."

    三人連忙退下,程世雄扭頭看了一眼,又道:"楊浩,你留下."

    楊浩應聲止步,其余兩人趕緊離去,程世雄問道:"你方才說的什麼法兒,又浸又曬的?"

    楊浩把自己的想法又說了一遍.程世雄哂笑道:"說得容易,你可知道那黃夯泥土都初築城時都滲了糯米汁的,城牆結實的很?你可知道那城牆有多厚?足足四丈呐,豈是一層地皮可以比擬的.要依你這法兒,這水至少得浸上十天,水汽才能滲透城牆,那時再使三五日功夫堵住缺口,洪水泄了之後再曬上五七八日,這城牆才有可能裂得開,這一算下來,恐怕......得一個月左右了."

    楊浩道:"大將軍,咱們攻了一個月的城,死傷無數兄弟,卻

    未進寸步,如今只耗上一個月的時間,便能輕而易舉的拿下這城,難道就等不的麼?"

    程世雄搖了搖頭,輕歎道:"是啊,咱們真的是等不得了."

    他站起來往前走出幾步,站在山崖上看著那座水澤孤城,然後目光慢慢轉向北方,向那里一指,說道:"明日一早,咱們就得拔營起寨,赴團柏谷駐紮了."

    楊浩一呆:"去那里做甚麼,又發現了哪一路北漢人馬?"

    程世雄沉聲道:"不是北漢兵,而是契丹兵,契丹人出兵了!"

    楊浩聽了頓時怵然一驚,漢之匈奴,唐之突厥,宋之契丹,女真,蒙古,明之韃靼,女真,這些來自北方草原的游牧民族,素來就是中原農耕對于中原漢人更為強大的進攻性武力,他們每一個人都是天生的戰民族的噩夢,特殊的生活環境,促使他們始終擁有相士,他們的驍勇,楊浩早在一卷卷史書中知道的清清楚楚,現在......就要與他們對上了?

    程世雄淡淡的道:"本將也是剛剛得到消息,契丹人兵分兩路,一路由南院宰相耶律沙,翼王耶律敵烈及大將耶律蛙哥,耶律德里,令穩都敏,祥穩唐率兵趕赴通天河,另一路由南院大王耶律斜軫,北院大王耶律屋質,自插云嶺而來,兩路大軍遙相呼應,形成鉗勢,來勢洶洶啊."

    楊浩聽了大吃一驚道:"契丹人竟擺出這麼大的陣仗?這......這不是發傾國之兵力了嗎?

    程世雄微微一笑道:傾國之兵倒是未必.北國戰將如云,也不只這幾員將領,不過此番派來的都是他們有名有號的大將倒是不假.官家方才商議軍機時還對契丹皇帝此番安排贊不絕口呢."

    楊浩喜道:"贊不絕口?可是官家已經有了應對之策?"

    程世雄啞然失笑:"並非為此.北國皇帝甫立,國中許多大將不服.在此情況下,若是北國皇帝只擔心章節皇位的安全,斤斤計較于眼前之事,必然不願出兵襄助北漢.然而,如果他夠聰明,看的足夠長遠.就一定會抓住這個機會,草原各族割據強大實力,如果以武力征服各部抱住皇位,必然後患無窮.如果他能說服各部,以維護契丹的理由將個別團結起來發兵救援北漢,這個契丹皇帝精明的很,官家識英雄重英雄,可他一發兵.咱們打北漢就吃力的很了."

    楊浩道:"那麼官家令大將軍駐守團柏谷,可是為了阻止契丹人攻來?"

    程世雄道:"不錯,這一番討伐北漢,官家勢在必得,征調了大量的軍隊和輜重糧草,豈肯無功而返?官家當初發兵時就擔心契丹人終會出兵,早已令潘美,郭進兩員大將守在通天河畔,又令李繼勳,何繼筠守在插云嶺上,卡住了這一水一陸兩條要道,但是官家還是放心不下,你要知道一旦讓契丹人長驅直入,于城中北漢軍里應外合,我們的大軍就危險了,官家怕是也不能安然南返.是以又派俺老程去團柏谷駐守,隨時出兵接應潘,李兩路人馬.至于這北漢……"

    程世雄搖了搖頭,歎道:"若是幾路大軍都能擋得住契丹人的鐵騎.堅持一個月以上,這北漢便要從此姓宋了,若是不然,恐怕官家這一遭兒又要無功而返.唉,這北漢……真實一塊難啃的骨頭啊.自郭威朝時,便打來打去,反反複複直到今日,北漢越打越窮,越打越破,可是在契丹人的支援之下,它卻總是不肯倒下."

    楊浩擔心地問道:"那麼將軍覺的,咱們能擋住契丹鐵騎一個月的攻擊麼?"

    程世雄沉默有頃,說道:"還沒出招,誰知道誰勝誰負?不過……以我預料,若是指揮得當,打上幾個勝仗是可能的,但是契丹人其實想想而來,咱們想在契丹人的家門口擋他們一個月,恐怕……很難辦到.俺猜,官家也是這麼想的,他只是還不甘心而已,再過幾日,若是仍無希望攻下北漢城,恐怕他就要改變主意准備撤兵了.小說整理發布于.l⑹.cΟM"

    楊浩站在他身後,看向那座被洪水圍住的城池,沉默半晌,說道:"將軍,樹下覺的,如果這一番不能滅了北漢,卻也未必就無功而返.其實,臣下有個法兒,這法兒在中原是行不通的,但是在這地廣人稀的西北地面上,相信卻能奏效.屬下相信,這法兒只要使出來,北漢不滅也滅了,只是……這一計雖不需刀槍劍戟殺來殺去的,其中的麻煩卻不必戰場厮殺為少,不知道官家會不會接受."

    程世雄豁然轉身,很感興趣地道:"喔,你又什麼法兒能不動刀兵便滅了北漢,且說與本將軍聽聽."

    楊浩往山下一指,胸有成竹地道:"這一計……鞭尸釜底抽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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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40章 連升三級

    楊浩說道:"將軍你看,原來咱們還看不出什麼,可是此時此刻,立足于此,從這里看下去,那一片汪洋中的,不過是一座孤城,一旦洪水退卻,這座城如何能夠繼續存在下去?"

    未等程世雄疑問,楊浩把手徐徐一揮,說道:"靠的就是北漢各州縣的那些百姓.那些百姓大多面黃肌瘦,家無存糧,然而就是他們這些看起來比乞丐強不了幾分的百姓,在向北漢朝供應錢糧稅賦北漢從百姓手中一文一文的榨來血汗,維持著他們對契丹人的孝敬,維持著他們的軍備軍餉,維持著那些高管貴人的優渥豪綽的生活.

    西北地區本就地廣人稀,比不的中原人口密集,流動也快,如果咱們能把這里的百姓遷往其他地方,那麼北漢還有什麼?就只剩下這一座城池而已.沒有了百姓,誰來供養他們?沒有了百姓,兵員的損失他們從哪里補充?沒有了錢糧和軍隊,他們拿什麼守住北漢?那時候,他們想不亡都不成了."

    程世雄聽罷怔了半晌,一拍大腿,喜道:"妙啊,這麼損的法兒……啊不,這麼高明的法兒,俺老程怎麼就不曾想到,果然是一條絕妙的絕戶之計,哈哈哈……"

    楊浩笑道:"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從來不把這些升斗小民放在眼里.這些小民就像風中的小草,任誰有兵,來了都能踐踏一番,可是不管是誰,都離不了這些卑微的小民,民為國之本,這句話絕不是一句空談.這些人上人,誰也不能真的離開這些小民,離了他們,這些大人物也就沒了立足之本.一旦他們失去利用價值,契丹人也不會再來幫他們.

    可是,這麼做並不比打仗簡單.甚至還要麻煩,故土難離啊,哪怕他們要遷去的地方富得流油,這些從不曾離開國家門的百姓還是會畏懼,會擔心,怎麼遷移,這麼多的人口一路的飲食住宿如何安排,遷移到哪里,到時候房舍,田地如何分配,如何安撫,這些事都棘手的很……"

    程世雄樂不可支地道:"俺只負責打仗,這些事再棘手也與俺老程毫不相干.要頭痛,讓官家和他那些大臣文官們去頭痛吧,嘿嘿,事不宜遲,俺這就去說于官家聽."

    他重重一拍楊浩的肩膀,贊道:"你不錯,你真的很不錯,哈哈哈……"

    程世雄毫無五品大員的形象.得了這樣好計,頓時眉飛色舞,像只大馬猴似的跑到趙匡胤那里得瑟去了.

    楊浩被他親熱的一巴掌拍的半邊膀子酸麻,看著程世雄一溜煙離去.他苦笑幾聲,抬頭看看天色.心道:"我該練刀了."他緊緊佩刀束帶,也向山坡下走去. w-а-р.ㄧ!б!ΚχS.СΟМ

    趙匡胤與文武臣僚們計議半晌,眼看眾文武都離開了大帳,他坐在那兒卻一動不動,如今有太多的取舍讓他難以放下了.此番出兵是為了北漢,北漢這塊肥肉就在眼前.再給他一個月時間,應該就能拿下來了,可使契丹人終于還是出兵了.

    契丹人的國力,現在是在他之上的,而且這里距契丹人太近了,他們策馬揚鞭,若無山水相阻,幾乎朝發夕至.可是自己這邊呢,戰線拉的卻太長了.現在還不是與契丹人決一死戰的時候.他清楚地認識到,要與契丹人一戰,必須得充分准備,解決所有後顧之憂,積蓄錢糧,准備充足的針對北方騎兵的武器和戰術戰法,現在要在契丹人的家門口打一場硬仗,是不智之舉.但有小勝,無力追之,若逢大敗,這兩條腿卻是跑不過契丹人的四條腿的,那時恐怕這支精銳之師就得交待在這兒.

    然而,以前與北漢征戰,契丹人總是及時出兵干擾,致使雙方難動大的干戈,這一番成功本已在望,就這麼退卻了?下一次的機會,又要等到什麼時候?

    趙匡胤正在心中權衡利弊得失,一個小黃門兒躡手躡腳地走進大帳,彎腰稟道:"官,家,廣原防禦使程世雄求見."

    "喔?"趙匡胤濃眉一挑,吩咐道:"宣他覲見."

    程世雄進入大帳,只見官家一身戎裝,笑容可掬地站在那兒等他,連忙上前參拜,他還未及拜倒,趙匡胤已上前一步,笑微微地講他攙了起來:"程將軍不必多禮,此刻非比升帳朝會,來來來,坐下說."

    一旁小黃門搬過了錦墩,程世雄叉手站著,侯趙匡胤轉回案後坐了,這才行了一禮,欠著屁股坐了下去.

    趙匡胤滿面春風地道:"程將軍去而複返,可是有什麼要事說與朕知道?手機站直接訪問 1 6 k x s. "

    程世雄拱手道:"是,臣方才返回營中,吩咐手下將領做好明日啟程之種種准備,又將官家的聖諭說與左右親信知道,臣的身邊有一親兵,得知我軍如今兩難處境之後獻上一計,臣越想越覺得有道理,所以匆匆跑來報與官家知道."

    趙匡胤最喜歡憨直粗魯的武將,而程世雄又是折家的將,如今雖對他稱臣,實際上卻是聽命于折家.心中更存了招攬之意,是以聞言親切的贊道:"好,程將軍不但戰陣上驍勇無敵,還能為朕出謀劃策,朕很是歡喜,你且說來,是怎樣的妙計,"

    程世雄便把楊浩的話說了一遍,趙匡胤聽了沉吟不語,程世雄不禁忐忑起來,試探著問道:"官家可是覺得此計不可行麼?呃……俺這個親兵,入伍不久,見識自然是短淺的,若是說差了,還請官家莫怪."

    趙匡胤搖搖頭,瞟了他一眼道:"你這個親兵,嘿嘿,做一個親兵著實可惜了."

    程世雄聽出他弦外之音,不禁喜道:"官家也覺得可行?"

    趙匡胤正要回答,門口兒小黃兒又細聲細氣的稟道:"啟奏聖上,程德玄求見."

    大宋臣僚私下都稱皇帝位官家,這是一種親昵而不失恭敬的俗稱,正式場合還是要敬稱聖上的,程世雄是外臣,當著他的面,那小黃門便改用了正式稱呼.

    趙匡胤不想讓程世雄回避,免得他覺得之計把他當外人,便道:"宣他進來吧."

    程德玄進入帳中,便見到官家高坐案後,一旁側首坐著程世雄,忙近前向皇帝大禮參拜.趙匡胤侯他行禮禮畢宣他起身,淡淡問道:"天色已晚,程卿來見朕,有什麼事麼?"

    程德玄看了程世雄一眼,見皇帝沒有要他回避的意思,便和顏悅色道:"聖上,微臣思慮不周,弄這一場大水,不曾真個奏效,反而延誤了我軍攻城,特來向聖上請罪."

    趙匡胤擺手道:"罷了,這不是你的錯.說起來,朕只恨你這一計想得晚了,唉!若是我軍一道北漢城下便用此計而非強攻,此刻北漢依然在朕的手中了."

    程德率聽他並未怪罪自己,心中歡喜,忙又秉道:"微臣真的契丹人依然發兵,留給咱們的時間已經不多,方才遠眺北漢都城,苦思解決的辦法,忽地想到一條計策,特來獻于陛下."

    "喔?"趙匡胤大為詫異,今番程世雄剛剛獻計,這程德玄又來獻計,這程德玄又來獻計,看來取北漢還是大有可為啊.他欣然問道:"程卿請說,有何妙計呈上?"

    程德玄雙手高拱,謹然說道:"聖上,臣這一計,叫做釜底抽薪之計."

    "啊!"程世雄大叫一聲,手指程德玄,剛想說一句:"俺的親兵已想到你前面去了."忽地想起這是在皇帝面前,忙又閉緊了他的大嘴巴.

    趙匡胤知道他的想法,似笑非笑的倪他一眼,方才說道:"釜底抽薪?如何釜底抽薪法兒,你且詳細說來."

    "是,臣遵旨."程德玄好奇地看了眼扭著大屁股好像有點坐不住似的程世雄,定定心神,朗聲說道:"聖上,反砍伐樹木,必先去其枝葉,然後去其根低.如今北漢外有契丹之助,內有民眾貢賦,我大宋天兵在短時間內恐難攻下.如就此回返,三五年北漢元氣回複,下次討伐又要勞民傷財.微臣想,西北地方地廣人稀,最為寶貴的就是人口.如果我軍已必須要退,不得不退,何如把北漢國內的百姓盡量遷往我大宋呢?失去了百姓,北漢便名存實亡,不攻自破了."

    趙匡胤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說道:"你且詳細說說."

    "是,聖上,幸虧聖上早有防備,如今潘江軍在通天河,李將軍在插云嶺,已分別不下重病防范契丹人攻來,又有程將軍去困柏谷接應左右,必可阻契丹人于一時.乘此機會,我們若將北漢民眾盡量遷往大宋,斷絕北漢的貢獻.這樣,不用幾年時間,北漢自會滅亡.只是,這如何搬遷,如何安置,如何安撫,還須像個穩妥的辦法,否則若激起民變,或者遷走的百姓大量死亡,則反失民心,大為不妙."

    程德玄口才了得,將遷移北漢民眾的利弊得失娓娓道來,說的清楚明白嗎,比程世雄更有說服力,趙匡胤聽得連連點頭,程德玄看在眼里,心中暗喜,只道這一番比受采納嗎,彌補上一計的遺憾,不料趙匡胤聽了卻沒有什麼表示,待他全部說完了,只點了點頭,淡淡地道:"程卿憂心國事,獻計獻策,朕甚嘉勉.此計,朕會令眾臣僚好生計議一番,天色晚了,朕也要歇息了.程卿,你們二人且退下吧.",

    程世雄,程德玄方才見他頻頻點頭,都道他肯欣然應允了,不想卻等來這麼一句話,二人齊齊一怔,連忙分別辭駕,拜別而出.

    一出大帳,程德玄便向程世雄拱手笑道:"程將軍,下官沒想到您也在這兒,今日攻城,程將軍之驍勇,令下官欽佩的很呐,戰陣之上,堪與程將軍匹敵的虎將著實不多."

    這本是一句恭維話,可程世雄對這個本家卻不像上次那麼客氣,他不咸不淡地應了一聲,便道:"再如何驍勇,這城池不還是沒攻下來麼?此事不提也罷,明日本將軍就要發兵趕赴團柏谷,如今要回去安排一番,告辭了."說罷揚長而去.

    程德玄愕然拱手,望著程世雄背影暗道:"我什麼地方得罪你了?你打不下那城,也用不著向我撒氣吧?真是……粗人一個."他搖搖頭,也拂袖而去.

    程世雄一面走,一面在腹中大罵:"直娘賊,老子沒你能說,文縐縐的又是比作甚麼大樹,又是甚麼官家英明,竟來搶俺手下功勞.官家若把這功勞只算在你一人身上,那俺絕不罷休."

    程世雄最為護短,否則哪有那許多驕兵悍將為他誓死效力,如今程德玄向官家獻計,其實並不知道他已獻上此計了,也算不得搶功.可是他見程德玄口齒伶俐,說的遠比他更具說服力,自己這先說的反不如這後說的,覺得愧對自己屬下,這股邪火兒自然要發泄在程德玄的身上了.

    一個無名火起,一個莫名其妙,兩人獻策者不歡而散,大帳中趙官家卻親手執著火燭,正望著帳中懸掛的那張大幅地圖出身.地圖非常簡陋,只有幾座重要城池和幾條重要的山川河流的位置,趙匡胤點了點北漢城的位置,在它周圍慢慢打量著.

    北面的插云嶺,東面的通天河,兩者之間的團柏谷,三處都是要隘,然而,在三者之間還有無數的山谷河川,契丹人和北漢人更加熟悉這里的路徑,一旦還有什麼可以通行的秘密要道,被他們突破進來的話,那麼這三處下奶的作用就全部喪失了.

    從地勢上看,傳過這一片邊綿的山脈,就是向南一馬平川的河谷平地,西面和東面都是山脈,整個河谷地就像被圍在當中的一片狩獵場,而置身中央的北漢都城就是那只獵物,一旦契丹人鐵騎傳過那片要隘,北漢都城這只獵物就成了誘餌,自己這個捕捉獵物的獵人反過來就要變成被人狩獵的目標.十五六萬以步兵為主,陸戰一月有余身心俱疲,又缺少戰車等抗拒騎兵的必要裝備的隊伍,一旦對上這只挾銳而來的虎狼之兵會是什麼下場?

    不能存著僥幸的想法,戰場上可以有僥幸,但是身為統帥者是不可以把僥幸當成一仗的,如今是該做好走的准備了,如果就這麼撤走,下次來攻北漢時它必然再度恢複元氣,可是帶上北漢的百姓一起走那就不同了.(更/新/最/快  http://w/a|p.1|6|k|x|s.c|o|М)

    趙匡義暗忖:"如今北漢國百姓一共不過五萬余戶,這還是把那窮山惡水山溝里的人全都計算在內的,這麼點人口早已國不像國了,只是勉強支撐而已.

    若是能將北漢殘存幾個州縣的百姓盡量前往內地,哪怕只遷走三分之一,這北漢也要垮了,不過……那個甚麼楊浩和程德玄都曾提到搬遷,安置,顯見遷移人口能否成功,這才是其中重點.

    朕如今秣馬厲兵,南征北討,試圖一統天下,打的是仁義的旗號.若這遷走的一眾老弱婦孺安排不善,暴死于途,那與直接在此屠盡北漢居民有何兩樣?此事一旦傳來,必受天下人指摘,未免得不償失.朕要用此計,先得想好這些民眾的搬遷安置才行啊."

    趙匡義的手指再度指向地圖,在北漢都城及其周圍徐徐地劃了個圈,然後向東緩緩滑去,滑向河北西路,河北東路,京東西路,京東東路……

    河南,山東,這一片區域相對平穩一些,也富裕一些,但是一下子安置兩萬多戶外來居民,恐怕哪個地方官都吃不消,但是可以一路行去,逐步安置,把帶走的北漢百姓分散安置,妥善安置在這四路.

    然而由此向東,整個進行路線幾乎是橫著的,猶如一條長蛇,處處暴露在契丹人的眼皮底下,以契丹騎兵的突破速度,如果橫下一條心來阻攔,恐怕各地駐軍難以阻擋,而自己的大軍也無法護應周全.

    另一條路,就是把這些百姓一路南遷,進入永興軍路,往府州,河中,延安一代轉移,這條路下去,越往南走越安全,尤其是一旦過了黃河,契丹人未必便敢再追下去,但是這一來,這些人口就要置于折家地方勢力割區,壯大他們的力量,恐更難讓他們馴服.北漢解決了,萬一西南再生事端,那不是一得之後又有一失?

    趙匡胤思慮再三,終于下定決心,轉身回到案前,把燈燭放下,高聲吩咐道:"去,傳朕旨意,程世雄部署楊浩,進諫有功,破格加官,著即攜升為西翔都監,仁移民欽差副使,令程世雄撥一路人馬給他,立即著手北漢百姓內遷事宜.再傳朕旨意,攜升都監程德玄為引進副使,忍移民欽差正使,全權負責北漢百姓內遷事宜.沿路官府,駐軍,當盡力給予方便,攜住兩位天使辦理移民內遷事宜,不得有誤."

    一旁起居郎匆匆記述,起居舍人草擬聖諭,聽到官家攜升程世雄麾下一小卒為八品都監時,以二人整日隨侍天子,見多識廣的氣度,臉上也不禁露出一絲訝異.

    都監是官,而且是八品官.從一個小卒,一個小吏,循正常途徑做官的話,那難度不亞于在某事業單位打零工的轉正為一名國家正式公務員.而且大宋官員分為九品,這人一步便從無級提升到八品,直接跳過了從九品,九品,從八品,這是連升三級啊.

    程德玄原來是八品都監,如今提拔為引進副使,正七品的官兒,這連升倆級的榮耀比他楊浩從小卒而做官,且連升三級而為監管的光彩來不免要黯然失色了.

    別看後人看戲曲,戲台上的七品官都是芝麻官,那是因為戲里的主角盡是帝王將相,其實這七品官可不算小,正兒八經進士出身的博學才子,也不是人人都能有幸弄個七品官當當的.

    如今大宋朝廷上,一二品的官多的虛職,用來給年老德茗,功勳卓著的老臣加封榮耀只用的.朝廷上真正掌大全的多是從二品'正三品開始的官吏,從五品網上的官那已是相當級別的高官了.這官豈是那麼好當的,後來的大宋咸安郡王韓世忠少年時乃一潑皮,人稱潑韓五,只因出身卑微,他當兵之後屢立戰功,也不過是個從九品的承節郎.雖說後來做官不比開國時容易,更要循資履曆,由此也可見升官之難了.

    所以說,接近天顏就有這個好處,以帝王之尊,他未必記得住那些芝麻小官的官職,所以隨口一封,這職階就不低了.

    齊聚舍人匆匆擬好聖旨交予趙官家看了,趙官家瀏覽一遍,點頭允可.用過了玉璽,便有內侍太監持 旨分別趕去傳旨.趙匡胤略一思忖.又換過一個小黃門,沉聲道:"去,吧程德玄給朕喚來,朕還有吩咐 與他."

    小黃門奉諭,一溜煙的去找程德玄了,程德玄接了聖旨,得知自己做了欽差天使,官升倆級,真自喜 悅不禁,一聽聖上傳喚,慌忙整裝再度趕向官家的營帳,拜謝天恩.

    趙匡胤對他嘉勉一番,這才吩咐道:"程德玄,明日朕便撥一路人馬給你,搜羅北漢國遠近居民,軟 硬兼施,把他們盡數遷往宋境.此釜底抽薪之計,是你也程世雄麾下楊浩倆人先後進諫,朕識人重人,賞 罰分明,便把這樁大事交予你二人去辦.至于沿路官府,駐軍,你二人持天子節,可就近借助其力."

    "微臣謹遵聖命."

    "你來,"趙匡胤把他引到地圖前.往河北西路,河北東路,京東西路一帶用手指一揮,說道:"朕 命你把這些老百姓帶到這里,一路分散安置,直至京東東路.這是此番移民內遷的第一挑路線,你要盡量 循這條路線去走."

    "是."

    "但……戰場之上瞬息萬變.如果契丹人來的急了,獲悉朕遷走了北漢百姓之後沿途堵截追殺,而朕 又不能發兵阻截,你等實在東去不得……"

    趙匡胤的目光慢慢移向西南.手指向那里重重的一劃,沉聲道:"那就往西南去,引北漢百姓往 府州延安府一代轉移,在那里安置他們.這是不得已而為之的法子,能不去盡量不走,但若事涉百姓安危 .你亦可便宜行事."

    程德玄心中了然,沉聲道:"是,微臣必竭盡全力,不負聖上所托."

    此時楊浩正在半山腰營中練刀,他光著脊梁,剛剛滿頭大汗的劈下四百零一刀,一抬頭,就見一個 小黃門在四個高大禁軍武士護衛下扭著屁股進了軍營,楊浩好奇的看了他一眼,便又全神貫注的在手中刀 上,他還不知道自己一不小心居然升了官了,而且還連升三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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