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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生蓮(連載中)

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01章 問心

    傍晚,金色的夕陽灑照在大地上,為綠柳垂楊,河堤溪水都披上了一層金色.收工回來吃罷晚飯的河工們,粗獷地脫去衣衫,在一個大水泡子里嬉戲打鬧著.

    他們並不虞會被女人看見,那些大嬸們看見了也沒關系,鄉村的女人,哪怕婚前連一段頸項也不敢讓男人瞧見的年輕婦人,婚後坐在村頭老槐樹下奶孩子的也比比皆是,何況她們都是看著他們光腚長大的嬸娘.

    至于羅冬兒,就更不必擔心,她一向見了男人多的地方就躲得遠遠的,何況如今隨著河道不斷向前開拓,馬上就要與另一個村鎮挖掘的河道貫通,營帳也不斷前移,如今他們的灶埋在旁邊一個山坳里,幾個廚娘都住在那兒,董小娘子輕易不會離開山坳的.

    丁浩一收工就向山坳走去,到了帳蓬處,剛剛搭眼往里一瞧,一個大嬸兒就笑道:"找冬兒吧?她還在灶上."

    "噯,謝謝大嬸兒."丁浩笑笑,往灶上走去.

    後邊大嬸兒納著鞋底笑道:"看看,我說的准不,阿呆這孩子,是一門心思地追,老話兒說,烈女怕纏郎,我看阿呆可不是白費心思,董小娘子那眉梢眼角兒的風氣兒,可透著股子喜意."

    "嗯,就是董李氏那一關難過啊,董小娘子若也是個潑辣的,那也罷了,偏她性情柔順,只怕董李氏那一關不好過."

    "嘁,董李氏巴望著使人一輩子?你就看著吧,董小娘子雖是個沒甚主意的,阿呆這孩子可有的是主意."

    丁浩到了灶上,便放慢了腳步,躡手躡腳地走過去,繞過兩個柴垛和土堆,便見羅冬兒蹲在一個灶坑旁,爐火未熄,映得她的臉一紅一紅的.她用樹棍兒在灶坑邊緣已經燃盡的灰燼里勾找著什麼,忽然,她滿臉歡喜地從灶灰里撥拉出兩個黑乎乎的東西,在手里顛換著拍了拍灰,然後從懷里掏出一個粗布帕子,把它們小心地包進去.

    "在烤什麼好東西?"丁浩在她旁邊笑嘻嘻地蹲了下來.

    "啊,"羅冬兒嚇了一跳,待見是他,這才松了口氣,輕輕嬌嗔道:"你倒是長了雙長腿子,人家才剛烤好,你就來了."

    丁浩笑道:"呵呵,給我留的?啥東西?"

    "懷山藥啊,人家說,這東西是小人參,補虛壯體呢,我在山上挖的,看你整日在河道上勞作,所以……給你烤兩塊吃."

    羅冬兒有些害羞地說著,催促道:"你嘗嘗,有些甜,正好趁熱吃."

    "不急,還有點燙,你怎麼還在燒火?"

    "熬姜湯啊,一人喝一碗,能防病,這是甄保正交待的."

    "嗯,我幫你."丁浩塞了幾把柴禾進去,火烈起來,紅紅的火光映著羅冬兒俏美的臉,盡管私下里兩人已時常有些親熱的動作,可是被丁浩這樣看著,她還是羞澀的很,胸脯兒一起一伏,速度有些快.

    丁浩回頭望望,湊過去在她頰上輕輕一吻,羅冬兒吃驚地道:"你瘋了,叫人看見."

    "咱們在一塊兒又不是頭一回了,誰還不知趣躲開,讓咱說點貼心話兒?"

    羅冬兒細白的牙齒咬了咬下唇,紅著臉輕啐道:"你啥時跟人家說過貼心話兒了.一見沒人,你就動手動腳."

    丁浩輕笑道:"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別人男女私下往來,也是這般模樣的,這也是說話,而且是最知己最貼心的話兒,叫做肢體語言,懂麼?來,浩子哥哥跟你說點更貼心的話兒."

    越是見她羞怯,丁浩越想逗她,他涎著臉貼近,伸手往冬兒衣懷里一摸,只隔薄薄一層褻衣,那一團軟玉軟軟的,滑滑的,被爐火烤得很熱,丁浩心里不由一蕩.羅冬兒大羞,皮球一般從地上彈起來,便要從他身邊逃開.跑出去沒幾步,就見甄保正迎面走來,羅冬兒忙暈著臉站住,局促地道:"保正爺".

    "嗯!"甄保正咳嗽一聲,問道:"這個……丁管事可在這里?"

    羅冬兒難為情地道:"丁管事……他在那邊."

    丁浩從灶坑後邊鑽了出來,背著手,一臉正經地道:"甄保正,有什麼事嗎?"

    甄保正臉上露出一絲笑意:"丁管事,丁府來人了,是臊豬兒,那小子趕著丁大少爺那輛轎車,說是要接你回去.這里眼看就要完工,不勞丁管事再費心,他說丁大少爺有要緊事交托丁管事."

    "什麼?"丁浩一呆,一旁羅冬兒聽了也是一呆,臉色頓時便有些白.這些日子自欺欺人的享受著愛情的甜蜜,她卻從未認真想過一旦回了村,重新置于董李氏的看管之下,又該如何與他相見.這一遭兒可如何是好?

    羅冬兒一陣氣苦,一陣自憐,只恨不得方才便讓他逞了心願,把那"貼心話兒"說完,以後也能多些甜蜜的回憶……

    就在這時,甄保正又轉向羅冬兒,帶著些古怪神氣說:"董小娘子,你也收拾收拾,臊豬兒還說,要把你一道兒接回去,說你的手藝好,丁大少爺特意許了董李氏的好處,讓你入丁府做個針娘.你也知道,丁大少爺如今的衣裳不太好做……"

    兩人聽了俱是一呆……

    ※※※※※※※※※※※※※※※※※※※※※

    丁府,丁庭訓和丁承宗父子倆坐在椅上,望著堂前一樹梔子花.花香撲鼻,父子倆望著一樹芬芳若有所思,那神情舉止出奇的相似.

    丁庭訓緩緩地道:"人說宰相肚里能撐船,可是如今看來,趙相公是打定了主意不容劉子涵劉知府這條小船兒再逍遙下去了.他要弄翻一條小船兒,他派來的人就敢連帶著弄翻一排舢板.丁家流年不利,災禍連連啊.宗兒,你有什麼主意?"

    丁承宗沉思有頃,才道:"爹爹,我們丁家走的是商途,借力于官,卻無法左右官場上的事,何況這一次是一個宰相想難為一個知府,他……是垮定了,我們現在只能想想怎麼讓我丁家不要跟著他一齊翻船."

    丁庭訓喟歎道:"難啊,他們想拿我丁家行賄的證據,真的被他們得到了,我們又豈能落得了好?"

    丁承宗慢慢地道:"我們唯有隨機應變,見招拆招而已.這一次,朝廷的欽差大員為了查辦劉子涵一案,從附近州縣調來許多官吏使用,其中一個就是臨清縣尉趙傑.我們可以從他著手,看看有無機會脫罪."

    丁庭訓蹙起眉頭道:"臨清縣尉趙傑?是你結識的朋友?"

    "不是我,是丁浩.爹爹難道忘了,那位丟官印的縣尉……"

    "喔……",丁庭訓擰緊眉頭,沉吟半晌卻頹然一歎:"宗兒,你倒底打的甚麼主意?難道,你甯可把家業交給外人,也不願意輔佐你的弟弟?"

    丁承宗臉上突然一片潮紅,半晌慍色才漸漸消去,他長長地吐了口氣,才道:"爹爹,你一心為的是丁家,兒子也是.誰當家不重要,重要的是丁家的基業會不會垮掉.說起來,丁浩雖非嫡出,卻也不是外人!"

    丁庭訓忽地怒道:"你就認准了自己兄弟是個不成器的了?不錯,那丁浩並不完全是外人,可正因如此,我才一直不想用他.我有兩個嫡子,難道要把家業交給一個庶子打理?再說,他長這麼大,與我雖有父子之實,何曾有過父子之情?真的把家業交給他,他會待你們像親兄弟一樣看待?我活著還無妨,待我死後,他身為一家之主,如果有心報複,你,你的弟弟妹妹,大娘二娘她們,恐怕都要被掃地出門了."

    丁承宗淡淡地道:"也許,人心難測,誰知道呢.不過,至少那樣的話,丁家還在,姓不了張王趙李.可是……如果把丁家交給承業,我怕這大廈傾覆,不過是轉眼之間的事."

    "你……",丁庭訓氣得臉孔漲紅,咳嗽了幾聲,才道:"你二弟,便這般不堪大用?"

    丁承宗面無表情,繼續說道:"如果咱丁家只是殷實本份的小戶人家,那麼,承業若不是招惹了甚麼難纏的人物,這家業盡著他敗,或許也夠他敗到兒子,孫子那一輩上了.可是咱丁家不同,樹大招風,多少人在盯著丁家,盼著它垮?丁家的攤子鋪得這麼大,有一處出了大紕漏,反而比小門小戶的更易垮掉.爹,也許承業在你面前善于偽裝,也許在你眼里,他只是有些風流浪蕩,那當然只是小節.可是,你沒有注意到,他的問題不只于此,說句不客氣的話,二弟若非你的骨肉,他做一個管事的資格都不夠!"

    丁庭訓臉色鐵青:"難道在你眼里,那丁浩便比承業強上百倍?哼!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他如今在外面,就和一個小寡婦勾勾搭搭的不成樣子!"

    丁承宗莞爾一笑:"人不風流枉少年,兒子剛剛說過,那只是小節,相信爹也是這麼看的.恐怕是爹對他一貫的憎惡,使你完全忽略了他的長處.不管如何,目前霸州府的官吏換了個徹底,我們想擺脫目前的處境,就離不開你眼中這個一無是處的丁浩."

    丁庭訓咬著牙根坐下,一言不發.

    丁承宗淡然道:"兒子已經派車去接他了.皇帝還不差餓兵呢,上下一理.兒子把董家承租的十二畝地劃到董李氏名下,以此為條件,換來她答應讓董小娘子到府上做針娘,其實……不過是想找機會為丁浩和她做個順水人情罷了.這不是恩德,恩德只能由爹爹來做,能否讓他心甘情願地承認自己是丁氏後人,全系于爹爹一念之間.如果想留下他,爹爹你一定要想清楚了……"

    丁庭訓怒聲道:"為父要想甚麼?"

    丁承宗輕輕歎了口氣,低聲道:"爹爹要想,你厭惡那丁浩,戒備那丁浩,倒底是真的嫌棄楊氏身份低賤,看那丁浩不入眼,還是因為……你恨你自己?"

    丁庭訓勃然大怒:"荒唐,為父恨自己什麼?"

    "爹爹是不是覺得……是你害死了娘親,每次見到那丁浩,勾起的都是你心中的負疚,所以才如此的憎惡他?"

    "轟"地一下,丁庭訓心頭恍若一口巨鍾轟然敲響,震得他失魂落魄,呆呆坐在那兒,竟是半晌作聲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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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02章 意難從

    丁承宗見到丁浩時,仍是一臉恬淡卻不失熱情的微笑.**-**房間仍是一派唐式的雍容華貴,只是那位俏媚的女主人卻不在他的身側.

    丁浩聽他說明整樁事的來龍去脈,頓時露出為難之色.丁承宗為他斟了杯茶,微笑道:"有什麼難處,你盡管說.有什麼要求,你也盡管說.不管你要什麼,只要我拿得出.你不必保證一定辦得到,這本就是沒有法子的法子.只是希冀萬一而已."

    丁浩苦笑道:"對大少爺,丁浩實在很難說出一個不字,何況該說的,大少爺也已替我說完了.可是,不瞞大少爺,丁浩當初任這管事時,已與老爺定下君子之盟,這管事,丁浩只做半年,半年之後,丁浩取回娘親的賣身契,從此離開丁府,兩不相干.如今……只剩下半個月了.丁浩不敢保證,半個月內,一定做到大少爺相托的事情."

    丁承宗毫無詫色,似是早知丁浩心意似的,他沉默半晌,才道:"何處不可立業?你為什麼一定要離開?這個年紀,做到管事,在丁家你已經是一個異數,還不滿足麼?"

    丁浩淡淡笑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我的處境如何尷尬,大少爺難道不知道?"

    丁承宗目光忽地銳利起來:"如果……你的處境會有改變呢?"

    丁浩神色攸地一動,丁承宗性情沉穩,人情練達,絕不是一個無的放矢的人,他這麼說是什麼意思?難道……丁庭訓改了主意,想要認回我?可我……我還是那個丁浩麼?

    丁浩目光微微閃爍了一下,慢慢搖了搖頭:"大少爺,你對我的賞識和情誼,丁浩只能放在心里了.丁浩雖是一個家仆下人,卻也自有我的志向.況且,我曾答應人家,一旦脫身,便去攘助,我……是一定要走的."

    "丁浩,丁家大院的一些糾葛和困難,放到外面去,或許根本不算什麼.外面的困難或許會更多百倍,如果你覺得在這里放不開手腳,那麼你就算出去,一樣一事無成."

    丁浩微笑道:"大少爺,丁浩不是放不開手腳,而是厭煩了這個活了二十年的小天地,外面的風雨或許更大,可我想去闖一闖.這樣,等我遲暮之年,才不會心存遺憾."

    "年輕人大多有雄心壯志,可是得以展翅高飛的能有幾人?大多不過是折戟沉沙,斷翼潦倒."

    "至少,試過了才不會後悔."

    丁承宗輕輕一歎,道:"這樣吧,你的話,我再考慮考慮,我的話,你也不妨再想想.我說的這樁事,你還是先辦著,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有些事,我現在不方便向你透露太多,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朝廷盯的是豬頭巷,盯的是徐慕塵.徐慕塵這個人,當年對我丁家助力甚大,也一向甚得父親倚重.可是這些年來,他在外面結交私黨,中飽私囊,幾乎已把那豬頭巷當成了他自己的產業,更利用他是我丁家結交官府的牽頭人身份,冒我丁家之名干了許多事情,其中大多不合律法.

    你上次的懷疑沒有錯,父親之所以不允許你再查下去,並非沒有懷疑,只是這徐穆塵拿捏了丁家許多把柄,他雖如丁家身上的一顆毒瘤,要想除去,卻是忌憚太多,竟爾奈何他不得.居上位,切勿有太多**操于下人之手,否則早晚必受其制,畢竟……再忠心的人,如果有機會,他也不想久居人下,你今後做事,這一點不得不牢記心頭.此去,有些事你自己不方便走動的,可以告訴那里負責灑掃的柳婆婆."

    丁浩一奇:"柳婆婆?她是大少爺安插在豬頭巷的眼線?"

    丁承宗正要說話,障子門兒輕輕拉開,陸少夫人手中捧著一只淡玉色的瓷碗姍姍走了進來,環璀叮當,步姿優美.

    丁浩忙欠身道:"少夫人."

    "你坐你的."陸少夫人向他嫣然一笑,將藥碗捧到丁承宗面前,柔聲道:"官人,該吃藥了."

    丁浩道:"大少爺現在還在服藥,可還是薛良取藥?"

    丁承宗抿了口藥,說道:"嗯,都是一早由他入城取藥,偶爾才差遣別人去.薛良憨厚,辦事卻也穩妥."

    "官人,先服了藥吧,蘭兒剛熱過的,若是涼了,更難入口."

    "嗯."丁承宗不再說話,舉起藥碗喝藥,陸少夫人舉起纖纖玉指,輕掠鬢邊秀,一雙明媚的眼睛與丁浩眼神一碰,向他啟齒一笑.

    丁承宗皺著眉喝了藥,又取水漱了口,這才拿起一方雪白的絲帕輕輕拭著唇邊,輕輕地道:"該說的,我已說給你聽,你盡快著手去辦吧.其實在我心中,你的去留才是頭等大事.不過……這件事,我們回頭再好好聊過."

    "是,那丁浩告辭了."

    待丁浩退出去,陸少夫人柔聲問道:"官人,還是勸不動他?"

    丁承宗搖頭苦笑:"背負青天,放眼天下,小鷹展翅,豈戀一巢?我還是不死心呐,丁浩心意已決,很難說服.如今,只有看父親怎麼想了,如果他能解開心結,那麼……就容易的多了.不管怎麼樣,他身上都流著我丁家的血脈,只要父親點頭,很容易就能說服楊氏,丁浩誠孝,如果他的老娘堅決要他留下,未嘗不能把他挽留.就只怕……父親心障難除啊."

    陸少夫人歎了口氣,膝行到他身後,半跪著為他按摩肩膀,幽幽地道:"官人操心勞力,全是為了丁家,相信公公總會明白你的一番苦心的."

    丁承宗道:"但願如此,爹爹顧慮重重,短時間內,怕是很難徹底放開胸懷,我讓那董小娘子到我丁府做針娘,只是第一步.如果父親還是難以放心接納丁浩,我想……如果讓父親認那董小娘子做義女,再嫁與丁浩,那丁浩就是丁府的女婿.女婿入贅,幫助丈人打理家業,自也天經地義,又可打消父親恐他大權在握,冷落丁家舊人的擔憂.至于他,縱有雄心,如果這份'嫁妝’重到足以令他一生無憂,又去了下人身份,再有楊氏和董小娘子的羈縻,他這雙腿怕也邁不動了吧?只是如果這樣,他難免仍受二弟掣肘,還是讓他認祖歸宗,才是根本辦法.回頭我再去找爹爹談談."

    陸少夫人聽了,美眸中不由閃過一抹異樣的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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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03章 情挑


    羅冬兒走出董府,左右看看,見街上沒有行人,忽然快步走到街對面高大的丁府院牆下,在那角門兒上輕輕一推,門沒鎖,她又回頭看了一眼,這才閃身鑽了進去.

    門關上了,丁浩微笑的臉出現在面前,羅冬兒拍著胸口,喘息道:"可要嚇死人家了,你……人家明個兒就要到丁府做針娘,還怕沒有機會與你相見?干嘛非要讓人家冒險出來啊."

    嗔是嬌嗔,語氣柔膩,丁浩這般喜歡與她親近,她心中還是很受用的.

    "明天,呵呵,明天我就要進城去了."

    "啊?要做什麼事?"

    "走,找個地方再說,這里雖然人少,難免也會被人看到."丁浩落下門閘,牽起她的小手,便飛快地跑開了.

    谷倉里由于都是剛剛收購來的谷物,這兩日剛剛通風換氣,倒也不覺氣悶.光線昏暗,正好遮羞,于是被他拉坐在腿上,羅冬兒忸怩一番便也從了.

    丁浩抱著她的纖腰,手指若有若無地在她大結實的腿和圓潤的臀緣上輕輕滑動,弄得她嬌喘細細.一邊恣意溫存著,一邊把丁承宗交待的事情向她小聲敘說了一遍,丁浩道:"丁承宗割了十二畝地,把你要到丁府里來,免得你在家常受婆婆虐待,是要送我一份拒絕不得的人情.其實他本不必如此,就憑這些時日他以知己待我,他放下架子開口懇求,我又如何忍心拒絕?呵呵,畢竟是多年的生意人,他的想法總是脫不了一個生意人該有的桎梏.

    不過這樣也好,你常在丁府走動,我就少了些後顧之憂.平素你多和李大娘她們在一起,丁承業便是有心也欺負不得你,我也交待了豬兒,讓他幫我照看你.你放心,此番入城,不管成與不成,半個月之後我都是要走的.平素也會時常回來."

    羅冬兒輕輕應了一聲,幽幽地道:"浩哥哥,冬兒是個沒主意的小女子,只是見了你,這膽子才大了些.你一說走,人家心里總是有些忐忑,可是男人是要做大事的,冬兒不敢拖你的後腿.只盼你盡快回來,若說要走,婆婆那里,奴家還是不敢去說,如今一見了她,心中有愧,反而更不敢言了."

    "這種事,你怎好自己提?我會解決的."丁浩憐意頓生,攬緊她的纖腰,柔聲道:"哥哥就要進城去了,今日還不放開膽量,與我好生溫存一番."

    羅冬兒大羞,終拗不過他意,羞答答遞過臉兒來,羞窘而生澀地吻了他一下,然後伸出小舌頭在他唇上輕輕一舔.

    浩哥哥說過了,這叫法式濕吻,就是最最合乎法理的接吻方式,只是沾一沾唇那是不行的,羅冬兒是個好學生,雖然從善如流,終究不敢把舌頭伸出他嘴里去,偷工減料之下,就變成了舔他嘴唇.

    丁浩心中一熱,按住她的後腦,便主動迎湊上去,羅冬兒的小舌頭害羞地想縮回去,想不到丁浩的舌頭也跟著鑽了進去,在她的口腔內一陣攪動,兩人的舌頭便忘我地纏繞在一起.

    不知吻了多久,羅冬兒捶了幾下他的胸膛,這才氣喘籲籲地避開了他的最合乎法理的口水濕吻,嬌嫩的臉頰撲到他的胸口,軟綿綿地貼在那兒,心滿意足地聽著他的心跳.

    羅冬兒雖是鄉間女子,但是因為自幼女紅手工出色,替人做些手工,倒比下地干活掙的更多,因此除了農忙時節,平素田間勞作的機會並不多.適量的運動,使她的嬌軀柔軟而富有彈性,雖然還缺少成年女子那種豐腴感,但是皮膚緊繃光滑,肌肉結實而有彈性,溫香暖玉抱滿懷,實在是難得的享受.

    丁浩撫摸著她纖柔的腰肢嫩乳,愛不釋手地沿著她優美的臀部曲線撫弄,忍不住又去尋她櫻唇,羅冬兒躲避著他的親吻,但是被她抱在懷里,又能躲到哪兒?終于被他再度捉到了她的櫻唇.她起先閉著唇抗拒了一下,然後無可奈何地張開,任他的舌頭伸進去追逐著她的香舌,攪弄著她的唇齒,身子漸漸酥軟在他懷里,任他為所欲為了.只是偶爾慵懶而舒適的挪移一下身子,像只可愛的小貓兒.

    她那圓潤結實的翹臀在丁浩雙腿間一動,忽地碰到一處堅硬突起之物,有些礙事,羅冬兒伸手一摸,丁浩身子不由一顫.

    羅冬兒毫異地道:"咦,到底你藏了什麼東西在那兒?"

    丁浩想起前事,不覺失笑,他湊近羅冬兒耳邊,嗅著她秀發清香,低低耳語了一番,羅冬兒聽了這才恍然大悟,頓時臉上著火,頭都抬不起來了.

    丁浩趁機發問:"好冬兒,你都不曾見過這東西麼?"

    羅冬兒羞人答答地道:"見是見過的,可是孩童之物與你……與你不相同,人家怎麼想得到……哎呀,原來奴家碰的這樣東西,真是……人家不說了."

    丁浩被她逗得心癢癢的,同時也好奇她成親那些日子到底是怎麼過的,不禁問道:"你……與那董家兒子不曾圓房?"

    "既成夫妻,怎會不圓房?"羅冬兒說到這里有些黯然神傷,看來仍對自己不能以完璧之身侍奉丁浩而耿耿于懷.

    丁浩臉上神氣更加古怪:"你……你洞房之夜如何過的?怎麼個圓房法?"

    這般詢問,原本孟浪,可是羅冬兒自覺不是完璧,在丁浩面前有點自卑,雖不自在,卻不敢不答,便低低道:"奴家……嫁到董家,才見官人模樣,他瘦瘦小小像個童子,與奴家的想像完全不同,可是既已嫁進董家,卻也沒法兒說.賀客們走了之後,奴家鋪好被褥,替他蓋上,然後……然後便也鑽進自己被窩,躺在那里只是害怕.可他……他似乎比我還怕,而且一直咳,一直咳……,也不知咳了多久,冬兒倦極,也就睡了.待我醒來時,他還在咳,一直咳……"

    丁浩咳嗽兩聲,問道:"沒有啦?"

    "沒有啦啊."

    "那後來呢?"

    "什麼後來?"

    "以後……一直都是這麼睡的?"

    "睡覺……不這麼睡還要怎麼睡,人家又不是馬兒,難道還要站著睡麼?"

    "呃……有道理,冬兒說的話真是……太~~有道理啦!"

    丁浩心花怒放,胯下蛙兒便歡喜地跳了幾跳,頂在柔柔的臀上,羅冬兒便微微一顫,難為情地挪挪身子,疑聲道:"怎麼……怎麼你們成年男子之物都是這般模樣嗎?走路竟不礙事麼?"

    丁浩幾乎笑出聲來,說道:"倒也不是,它只見到了喜歡的女子,才會抬頭打聲招呼,平常也是如孩童般睡下的."

    羅冬兒聽著不像好話,卻也說不出個緣由,只是微窘道:"那……那招呼已經打過了,你便讓它歇著吧,老是這樣頂著人家的臀兒,惹得人家心慌慌的."

    丁浩"噗哧"一笑,在她耳邊道:"這樣不行的,禮尚往來嘛,你要向它還了禮,它才肯低頭,要不然它就要生悶氣,浩哥哥會很難過的."

    羅冬兒大奇:"怎麼可能,你身上的物事兒,倒像它是個自有主意的活物兒似的."

    丁浩歎道:"你說對了,男人身上啊,就是這件東西是自己有主意的,有時候,那當主人的控制不了它的主意,便只好順著它的主意走,于是一些很聰明的人,也會做出一些蠢事來."

    "竟有這樣的事?"羅冬兒覺得天下之事真是神奇玄奧,難怪男子為天,女子為地,這男女的身體竟是如此不同,以前真是想都不曾想過.她猶豫一下,才吃吃地道:"那……那人家要怎麼跟它還禮?"

    丁浩被她如此稚純的模樣逗弄得幾乎不克自持,他萬萬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有一天成了誘拐小女孩看金魚的怪蜀黎,這個小女孩雖然已是婦人,但是在某些方面,簡直比後代不通人事的小女娃兒還要純得多啊.

    若非這番約她出來,只是告知明日進城一事,她是不能久耽的,丁浩真想就此要了她的身子,讓她知道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圓房.

    他強捺心中沖動,一本正經地道:"今日時間緊迫,就不多說了.等你到丁府做了針娘,咱們相見的時機從容了,浩哥哥再細細說與你聽.話說……這法式親熱共有三十六式,我們剛剛做的,那才只是第一式.你我以後朝夕相處了,哥哥再一式一式的教你,總要你全學個明白."

    羅冬兒想,最最合乎法理的濕吻已是這般讓人難為情,不知其余三十五式又是什麼模樣,自己竟是聞所未聞,不禁羞澀地贊歎道:"嗯,人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真是半點不假.冬兒也是讀過幾卷書的,卻不如浩哥哥知道這麼多的學問."

    "那是",丁浩大言不慚:"不過,有些書里的話還是大有道理的,比如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哈哈哈哈……"

    "冬兒何止無才……",羅冬兒輕輕偎在他懷里,絲毫不以為忤.只是幽幽地道:"冬兒還是一個沒主意的可憐小女子,既幫不得你甚麼,還總是害你受我牽累.不過那柳十一這般設計,目的應該還是在你.如今想來,或許是婆婆授意,或許是因為他得了風聲,知道丁老爺又要重用你.你千萬要小心提防他才是,想起他上次所使的計,人家至今還在後怕,好毒的手段啊,他不但要你我百死莫辯,還要我們誤會王羽兩兄弟一直守在外面,真若被人抓個正著,把這話兒說出來,奴家就是以死明志,都沒人肯信的了.他借咱們的口,既栽了子虛烏有的罪名兒給咱們,還把他自己的丑事摘個干乾淨淨,這個人陰險得很,你萬萬不可大意."

    "啊"地一聲,丁浩一下挺直了身子.羅冬兒這番話聽下去,他腦海中靈光一閃,突地想到了一個主意.捕捉住那道靈光,再仔細一思量,丁浩茅塞頓開,不禁笑逐顏開:"本來,若是幫不成這忙兒,我對丁大少總是有幾分愧意的.哈哈,這下成了,聽你一席話,我如今倒有八分把握,能幫他解了此厄."

    羅冬兒瞪大眼睛,既覺歡喜,又有些茫然:"人家……人家說過甚麼話兒對你有所助益?你還沒去查,就想到解決的法子了"

    丁浩笑道:"正是.說到底,京里的趙相公要的只是讓劉知府垮台,大少爺要的只是保住丁家,辦差的人要的只是盡快結案,遂了上頭的意思,既然這案子的根本並不在案子本身,我何必費盡心思去查案子.嘿嘿,我只要略施手段,給各路神仙一個全都滿意的結果,那不就成了?"

    "嗯?"羅冬兒俏眼睜著,仍是不解其意.丁浩在她翹臀上捏了一把,沉甸甸的質感,柔軟而富有彈性的觸覺,受用的很.羅冬兒一聲嬌呼,丁浩已笑道:"冬兒,你真是我命里的福星,若不是因為你得罪了丁二少,我也不會受到大小姐關注,得以隨行廣原.如今得你這女菩薩一言點化,我心中這個大難題便迎刃而解了.你且回去,明日早早來丁府上工,免得那董李氏又找你麻煩,浩哥哥此番進城,必定馬到功成,早早趕回……攜你同往廣原,窮這一生,教會你剩下的那三十五式法兒,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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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04章 自有玄機


    第二天,丁浩又與丁承宗密議了整整一上午,下午又臨時抱佛腳,跑去跟丁府幾個資深的老帳房學了一個下午的古代作帳方法,直至陽光西斜,這才帶著臊豬兒匆匆進了城.

    進了霸州城,丁浩並不馬上去豬頭巷,而是趨車直接去了州府衙門,打聽趙縣尉的行蹤.趙縣尉的官職在這州府衙門里自然不算大,但也不算小,更何況霸州府這次權力大洗牌,借調來大批查辦案子的官吏,其中相當一部分事後就會留在當地為官,誰知道這趙縣尉會不會留下,是以當地官府那些油滑的小吏對調來辦案的這些官員無論官職大小一律殷勤恭敬,對誰都不敢得罪半分.一聽這人是找趙縣尉的,又受了他一串錢,那守門小吏便眉開眼笑地跑進去給他通報了.

    片刻功夫,趙傑一身公服快步迎了出來,瞧那模樣雖是暮色已深,他卻仍在公房辦公.老遠一見丁浩,趙縣尉便哈哈笑道:"丁老弟,為兄對你想念的緊呐.此番來霸州,公務太過繁忙,一時抽不出空來邀你相見,難得你來看我,快快快,請進請進,到我房中坐坐."

    丁浩進過知府的大門兒,便連將軍府出出入入的也是常客,對這霸州府卻也沒有新奇之感,便笑著寒喧一番,與他把臂進了大門.

    二人到了趙縣尉房中坐下,只見書案上堆著高高的一堆書柬案卷,四下里也到處丟的亂七八糟,看來雜七雜辦的事務著實太多,方才的說辭倒非虛言.

    小厮送上茶來,趙傑請他就坐,一邊喝茶,一邊敘說別後情形,然後問道:"今日丁老弟來此見我,可只為了一敘舊情?"

    丁浩微笑著指指丟得到處都是的案卷,說道:"無事不登三寶殿,趙大哥事務繁忙,若非有事,兄弟就算要來,也不會挑這個時間.趙大哥這是明知故問了."

    趙傑哈哈一笑,眼中閃過一絲精明:"兄弟,我老趙是個爽快人,那就實說了吧.本來有機會來霸州,我是一定要見見你的,不光是因為我承了你的情,而且因為……你是個人物,值得我敬重.可這次來,辦的這公差偏就粘上了丁家,所以我沒有邀你相見,免得彼此為難.

    剛剛守門小吏說你來了,我就曉得你所為何來,你要是跟我打馬虎眼,那就是不拿我當自己兄弟,那我就沒什麼好說的了,只管敷衍你一通,叫你我都過得去便是.-====-如今你既直言,那為兄也便直言相告……"

    趙縣尉雙眉微微鎖起,說道:"你知不知道這趟水有多深,有多渾?那後面站的大人物,輾死一個知府就像輾死一只螞蟻.不是為兄不想幫你,而是我實實在在沒有那個能力幫你,丁家攀上了劉知府,那是自尋死路啊."

    丁浩不慌不忙地笑道:"趙大哥,我知道這樁案子背後站的都是什麼人,因為知道,所以我並不奢望趙大哥能幫得上我這個忙."

    趙傑翹起大拇指道:"兄弟直來直往,言語坦率,哥哥沒有看錯人.那你說吧,既與此事相關,又不是要哥哥我在那些大人物口里給你奪食,你有什麼打算?"

    丁浩坐直了身子,正色道:"趙大哥,我相信,現在所有的人都認為丁家就是向劉知府行賄的主謀,包括你在內,都是一樣的想法.可是我可以告訴你,丁家是循規蹈距的正經人家,根本不屑做那種違犯律法之事."

    趙縣尉一愣,隨即便微笑道:"這番話,也只好拿來說說,呵呵,濟得了甚麼事?就算我信你,汴梁來的上差可不信你,憑你這幾句話,能為丁家脫罪?"

    看他神情,大大的不以為然,這還是看在丁浩面上,明知他在胡謅八扯,也不好意思點破,否則就要擺起官威,當面直斥其非了.

    丁浩明知人家看出自己在扯淡,居然面不改色,照樣一本正經地道:"丁老爺詩禮傳家,書香門第,為人最重令譽,得知受到官府猜疑,丁老爺心中難受的很,為了一己清白,丁老爺特意派我進城,協助官府清理丁家帳簿,以備官府調查,希望能讓真相早日大白于天下,還丁家一個清白."

    趙縣尉臉上陰晴不定,盯了丁浩半晌,才失笑道:"丁老弟,為兄知道你智計百出,心思縝密,可是此案非同小可,如果誰想賣弄些小聰明,把那帳蓬證據毀掉,恐怕會為自己惹來殺身之禍,為兄勸你,還是謹慎為好."

    丁浩很誠懇地道:"趙兄錯了,丁浩根本不會干出毀滅證據的事來.朝堂上的大人物想整一個人時,是不擇手段的,也是並不計較他是否真的清白的,他們不在乎方式,過程,要的只是他們想要的結果.不要說丁家根本脫不了干系,就算丁家清清白白,在此案中完全是個無辜者,那又如何?需要犧牲他們時,那些大人物連眼皮都不會眨一下.在霸州,他們有如這一方的天,在朝廷那些大人物眼里,他們卻只不過是一塊土坷垃,礙事了,一腳踩碎,誰會多看一眼?"

    他加重了語氣,一字字地道:"證據,想有……它就有,怎麼可能毀得掉?"

    趙傑目中閃過一抹異色,似笑非笑地道:"老弟沒有混過官場,可是對這官場看的可是透澈啊.呵呵……你既知道,為何還要行險?"

    丁浩道:"小弟豈敢在刀尖上招搖.朝堂上那位相公的意思,是擺明了要整垮劉子涵了,除非是與趙相公實力相當的人,否則敢予阻攔者,唯有粉身碎骨,這是我等阻逆不得的大勢,丁浩如何不心知肚明.不瞞趙兄,那豬頭巷的徐穆塵,雖是為丁家做事的,可是這麼多年來,他結黨營私,貪汙庫款,結交官府,漸漸坐大,丁家欲除此獠,卻也因顧忌頗多不敢下手.如今朝廷要查辦此案,對丁家來說,如果竭誠相助,把此案辦個明明白白,除此仗勢欺主之徒,又可令朝廷滿意,豈非一舉兩得?"

    趙縣尉臉上的笑容越發的深沉起來,他輕撚胡須,沉吟半晌,眼皮也不撩地問道:"那麼,丁老弟是什麼看法?"

    他五官周正,濃眉如墨,看來有如一個胸無城府的糾糾武夫,可是此刻的神采,卻透著一個官場胥吏該有的狡黠和深沉,讓人很難揣度他的真實心意.

    丁浩微笑道:"丁家是霸州地主,不過也是個生意人.生意人嘛,講的是和氣生財,與人方便,與己方便,尤擅借勢而為."借雞生蛋","借地生財","借船出海","借機行事","借題發揮"……

    其實放眼天下,都離不了一個借字.王者以借取天下,智者以借謀高官,商人以借賺大錢,善于"借"的人,借他人之花獻自身之佛,借他人之助登上事業之巔,借天時地利人和圓成功之夢.不借外力之助,而能憑空成就大事者,自古也無."

    趙縣尉呵呵笑道:"然,跂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見也.登高而招,臂非加長也,而見者遠;順風而呼,聲非加疾也,而聞者彰.假輿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絕江河.君子生非異也,善假于物也.老弟此言大善,不過具體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丁浩打馬虎眼,這趙縣尉便也陪著他打馬虎,總要聽他親口說出自己想聽的話才肯罷休.眼看著才這麼論下去,兩人就要談詩論畫了,如今主動操于人手,由不得他,丁浩不得不苦笑一聲,稍稍點明道:"汴梁城里的趙相公要的是甚麼?劉知府的罪證而已;京里來的那些上差們要的是甚麼?盡快破案,功德圓滿,討得主官的賞識而已;你趙大哥要的是什麼?"

    趙傑打個哈哈,截斷他的話道:"為兄食朝廷俸祿,為朝廷辦差,鞠躬盡瘁,如此而已,哪有什麼所圖?"

    丁浩微笑道:"既然為朝廷鞠躬盡瘁,披肝瀝膽,這差自然是要辦個清楚明白,才對得起自己的一顆良心.趙兄生性淡泊,做事兢兢業業,自然不求討好上司,但是心中想必也願把這差使辦得漂亮,才對得起這身官衣,是麼?"

    趙縣尉呵呵笑道:"你丁老弟想要的……自然是保全丁家了,可是……這世上難道有甚麼萬全之計,能打點得方方面面全都滿意麼?"

    丁浩正色道:"兄弟已經說過,丁家實實是冤枉的,這些非法之事,或許是有,不過都是那徐穆塵一手所為,借丁家之財結交官府,借官府之威懾壓丁家.只要把這個人查個清楚明白,還怕不能讓上上下下各方各面的人馬盡皆滿意而歸?"

    趙縣尉眉毛動了動,心道:"來了,他打的主意竟是要讓那徐穆塵把所有罪責一肩背起.我與那徐穆塵已接觸過幾回,此人言談行事滴水不漏,想尋他的破綻談何容易,這丁浩雖有些聰明機智,畢竟閱曆尚淺,他就不怕那徐穆塵被逼得急了,把丁家一股腦兒都招出來?若是那徐穆塵在公堂上招了供,拿出帳薄證據來,趙相公,京里的上差,還有我老趙,那是都滿意了,可是丁家卻被裝在里面,一個也別想逃掉了.這個丁浩,不會聰明反被聰明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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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05章 志向


    趙縣尉暗想,若這案子在自己手中有了結果,必受趙相公賞識,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一旦入了趙相公的法眼,還怕不能青云直上?只是丁浩這棄卒保帥之計頗多漏洞,一個不慎,被那徐穆塵反咬一口,丁家就要滿盤皆輸,那時丁浩何去何從?

    心中好一番思量,不禁又想起上次官印失竊的事來,上一次借丁浩之助,取回了自己的官印,這一遭說不定能借丁浩之助,換一枚更大的官印.為官者,從貧瘠之地往富庶之地平級調動,都是千難萬難,每升一級都難如登天,如此大好機緣是萬萬不該坐視溜走的,于是把心一橫,抬頭說道:"那麼,老弟想要為兄做些甚麼?"

    丁浩將那散落各處的帳薄一指,說道:"丁浩奉了丁老爺之命,要幫官府清理帳冊,可是這帳簿,盡被官府抄來,還請趙兄答允,由我清理帳簿,其他的事麼……,小弟自會料理."

    趙縣尉頷首答應,又道:"丁老弟,為兄對你一直有招攬之意.上一次錯以為你是丁家少爺,想你未必肯棄了家業去臨清為吏,所以不曾向你提起.自我到了霸州,派人去打探一番,才知你是丁府一個管事.做我身邊一個吏目,比那丁府管事也要風光的多.此間事了,如你有意,便可投到我的門下."

    丁浩心頭有些感動,官場浸淫多年的人,大多只重利害,趙縣尉算計著自家前程,還能想著我的出路,也算是極重情義了.

    趙縣尉見他並不應和,又苦口婆心勸道:"鯤鵬善禦風而翔,智者當借力而行.天地相合,以降甘露.借之于勢,不責于人,故能擇人而任勢.老弟對一個借字理解得如此透澈,何嘗不是一個智者,借那丁老爺的勢,何如借為兄之勢?本官雖不敢說給你多大的前程,可是總比你在丁家莊更有前途.丁老弟不妨好好考慮一下."

    丁浩心道:"這趙縣尉倒真是有心了,可是……我有廣原將軍的勢可借,你這臨清縣尉的勢,我就只好敬謝不敏了."

    丁浩正想如何婉言謝絕,就聽門外有人朗聲笑道:"趙縣尉,從豬頭解庫搜來的那些帳薄可找出了甚麼問題?"

    隨著說話,一個青色吏服的人笑吟吟地跨進門來,這人三十上下,白面微須,五官清朗,臉上掛著人畜無害的親切笑容,讓人一見便生好感.

    趙縣尉一見此人,神情頓時一肅,連忙趨前拱手道:"程押司,您有事叫小厮過來招呼一聲便是,怎麼好勞動您稱駕過來."

    丁浩納罕不已:"押司?押司只是一個吏,哪比得他趙縣尉那可是正兒八經的官,怎麼他反而要向那程押司施禮."

    程押司快步走上前扶起趙縣尉,滿面春風地笑道:"趙大人如此多禮,程德玄可擔當不起呀."

    丁浩心中砰地一動:"好耳熟的名字,莫非這個小小押司,竟是個史上有名的?"

    那程德玄雙眼向丁浩一掃,問道:"這位是?"

    趙縣尉哈哈一笑,從容說道:"這人名叫丁浩,乃是霸州丁家的一個管事.程押司快快請坐,來人,上茶."

    丁浩忙也欠身還禮:"小民丁浩,見過程大人."

    程德玄一笑說道:"程某不過一介吏目,稱不得大人.趙縣尉,你喚來丁家管事,想是當面問詢案情麼?如今你這里可有了什麼進展?"

    趙縣尉不慌不忙地道:"豬頭解庫的帳簿甚多,千頭萬緒的實難盤查,這丁浩是丁家解庫的巡察,所以本官喚他來,想讓他在本衙公人監管之下,將帳簿一一理清,重新謄寫,由那解庫掌櫃徐穆塵畫押確認,然後再遣擅長盤帳的胥吏重新查閱……"

    程德玄看看滿屋子亂七八糟的帳簿,苦笑道:"只好如此.只是這帳簿可要遣幾個得力的差人好生看管,切勿有所遺失才好."

    趙縣尉笑容滿面,連連答應.

    丁浩見兩人商議案情,自己不便在場,忙起身告辭.出了知府衙門,往門下一站,轉頭去尋臊豬兒的馬車,就這一頓腳的功夫,他心頭一亮,忽地想起那程德玄的來曆了.是他!程德玄,原來這人就是那個赫赫有名的皇帝殺手!

    "十四萬人齊解甲"的蜀王孟昶,降宋後不久便在一次飲宴後暴病而卒,死得蹊蹺,死因不明."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的南唐李煜降宋後死于"牽機"巨毒,渾身收縮成一團,慘不堪言.這兩樁帝王離奇死亡的背後,隱隱綽綽都有程德玄的詭秘身影.

    大宋開國皇帝趙匡胤'斧影搖紅’離奇暴斃,繼位者就是最大的嫌疑人趙光義,史官們對皇帝總要有所忌憚的,筆下便有些含糊,可是大概是因為心有不甘吧,便突兀地記載了一筆,太祖暴斃之夜,程德玄冒大雪于深夜立于開封府衙之下,似有所待.

    皇宮里面趙匡胤暴斃之夜,開封府的程押司大半夜的不睡覺,冒著大雪跑到衙門口兒站著,這算什麼意思?這筆看似多余的記載,很是令人玩味.丁浩往霸州府衙大門下一站時,觸動心頭記憶,忽地想起了這段曆史.

    三個皇帝離奇死亡,其中兩個亡國之君,一個開國之君,如果他們的死都與程德玄有關,這位程押司還當不起一個皇帝殺手的稱號麼?

    丁浩越想越覺遺憾:"可惜,若早想起他的身份,方才應該多留一會兒,能親眼看到這位人物,後世人中也只有我有這個眼福了.這可是我見過的第一個史書有載的名人啊,今後怕是再也沒有機會見到第二個了.不過……還真是奇怪,劉知府一案,趙普派了人來,趙光義也派了人來,這滿天神佛的,難怪趙縣尉說水深且渾,趟不得也,我也要小心一些才是."

    馬車停在城門下,丁浩和臊豬兒登上了霸州城頭.夕照殘陽,天地一片金黃.站在高高的城頭上,遠近的村落和那條奔騰的大河,在更遠處的隱隱青山映襯下,靜中有動,動中有靜,構成一副十分和諧的優美畫面.

    臊豬兒問道:"阿呆,天色已晚了,如今是去豬頭解庫還是去哪里?"

    丁浩道:"一會兒我自去客棧投宿,明日去豬頭解庫知應一聲便去衙門理帳.這里的忙你幫不上,你還是趕回去,每天幫大少爺取藥,同時幫我們通通聲息,再說,冬兒那里,你也得幫我看顧著些."

    臊豬兒答應一聲,問道:"董小娘子答應跟你走了麼?"

    丁浩臉上露出了笑意:"她呀,柔柔怯怯的一個小女子,縱是有心,也不敢講的.只要解決了董李氏那個麻煩,還怕她不跟我走?柳十一沒能陷害得了我,把柄就還在我手里握著.如今我幫丁府解決了這樁難事,丁大少爺勢必也得還我這個情,要帶她走,難處不大.倒是我娘那里,怕是不太情願的,不過這麼些日子下來,她已經知道我的決心,如今她已不再勸我留下,也不提成家立業的事了.你那里怎麼樣,蘭兒肯跟你走麼?我聽說,你們兩人現在相處的極好."

    "那是,"臊豬兒眉開眼笑:"也虧得你把送藥這差使給了俺,要不然,她在內宅做事,俺還真不方便與她相見."

    "你跟她提過你要和我離開丁府的事了?"

    "沒有,你現在還是丁府的管事嘛,提前張揚開了誰還敬你畏你,聽你使喚.再說,你和董小娘子還沒個准信兒,俺就更不能亂說了.不過……俺相信蘭兒是喜歡俺的.她是雇仆,隨時可以走,你是程將軍的大恩人,到了廣原必受重用.俺想過了,俺也不圖能做大官,只要能做個小校,管十幾個人,也比在這做奴仆風光,蘭兒現在都願跟俺,俺能有更大的出息,她還有啥不樂意的."

    臊豬兒美滋滋地說著,又道:"你呢,你可是受過狐仙點化的人,跟著程將軍,將來至少也能做一個將軍吧."

    丁浩啞然失笑:"將軍?我還真沒想過披甲持槍,征戰沙場.我又沒有一身武藝,恐怕一仗下來就死掉了.你不要以為將軍就只是帶兵的,西北地區如今還是藩鎮的地盤,藩鎮,那可是軍政一把抓,就像大皇帝手下的小皇帝,為程將軍做事,不一定就要帶兵的."

    臊豬兒道:"那你想做文官,像趙縣尉那樣?嗯……也不錯,雖然看起來不如將軍威風."

    丁浩笑罵道:"文官得是什麼學問才做得?我考得來麼?你不要總是想著做官成不成?"

    臊豬兒奇道:"不做官,那做甚麼?"

    丁浩扶著牆垛,極目遠眺,悠然說道:"你看那連綿高山,高山令人仰止,可是高處不勝寒;你看那一川奔水,巨浪滔天讓人目眩神馳,可它也是身不由己;我這人,胸無大志,只想做那波光瀲灩的一湖碧水,靜靜幽幽,隨心所欲,有人欣賞固然好,沒人欣賞自開心,待到春風一片,千朵蓮開,何嘗不是一種驚豔?"

    臊豬兒揉揉鼻子,心道:"俺的娘唷,這個酸啊.說他胖馬上就喘上了,不想當文官你掉什麼書袋,害得俺聽也聽不懂,什麼山呀水呀湖的,什麼都可著你了.咱們大宋的官家那是何等人物,還不是被人用黃布一裹就逼著做了皇帝,官家那樣的大英雄做事都由不得自己,你還想隨心所欲?你也就在我跟前兒臭美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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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06章 醞釀


    霸州府衙里單獨給丁浩辟出一個房間,在西跨院盡頭兒,一側貼著高牆,房間里堆滿了從豬頭巷解庫搬來的帳簿,門口又使兩個衙差看著.天氣已經開始熱了,四窗緊閉,房中不透風,實在有些難熬.丁浩只穿一個坎肩,脖子上搭一條濕毛巾,那模樣怎麼看都不像個帳房.

    好在趙縣尉對他頗為照顧,令小厮定時送來茶水侍候,那兩個差人受了趙縣尉囑咐,也不對他呼來喝去.二個公人嫌房中氣悶,提了壺茶,拿兩個杌子一張小幾坐在廊下過道兒上,談天說地倒也輕閑.

    丁浩並不急著理帳,他先把所有混亂了的帳簿重新序時排出順序,然後抓起一只大毛筆,就在那帳簿上塗塗抹抹做些只有他自己才看得懂的記號.趙縣尉牽掛著事情進展,特意跑來看他,丁浩便解釋道:"若說行賄,這銀錢數目就不會少了.所以那些瑣繁帳目我都略去,只挑一段時間內單筆金額過千兩的大宗買賣,又或一段時間內同一主顧累計金額過千兩的大宗買賣,把這些單獨謄寫成冊.從中尋錯漏洞,那便容易的多了.這是為了查案方便,不需要像解庫里記帳那樣把每件貨物的成色,份量都記得清清楚楚,再加上大量錢額較小的瑣碎事情無需記上,因此這重新謄寫的案卷看起來必然更加清晰."

    趙縣尉明知他技不止于此,卻也並不多問,有時候,裝糊塗才是明哲保身的真智慧.趙縣尉頻頻點頭,一副深以為然的模樣.他囑咐兩個公人好生看顧,莫出岔子,便就此離開,若非丁浩有事找他,再不主動出現了.

    丁浩在州府衙門清理帳簿,豬頭巷解庫那邊有衙差過去傳訊兒,告訴徐穆塵以後不用每天到衙門報備聽候垂詢了,丁管事每清理出一本帳冊,自會喚他過去核對,一切無誤會署名畫押便可.這個消息令豬頭解庫的伙計們紛紛猜測,徐穆塵卻沉得住氣,臉上看不出什麼異樣.

    一大早兒,他還是准時出現在櫃台里,衣裳還是漿洗的筆挺,頭發還是梳得一絲不苟,同平常完全沒有任何不同,心中惶惶的伙計們心安下來,既然大掌櫃的還沉得住氣,那這天就塌不下來.

    小徒弟照例去泡了杯香茗來,徐掌櫃手捧香茗卻不像平時一樣慢慢品茶,他嗅著茶葉的香氣閉目養神,有如老僧入定,茶不喝一口,眼也不曾睜開,伙計們見了又有些忐忑起來,干活輕手輕腳,說話細聲細氣,就怕惹得大掌櫃的不快.這時才有人發現,一向與大掌櫃形影不離的二掌櫃竟然沒有出現.

    伙計們正覺有異的時候,王二掌櫃匆匆地進來了,王掌櫃的神色有些疲憊,兩眼發紅,好象一宿沒睡,看那模樣像是出了大事,伙計們的心又提了起來,卻沒人敢上前詢問.

    一直閉目不語的徐穆塵聽說王二掌櫃回來了,才霍地張開眼睛,他看看微微喘息的王之洲,將杯中漸漸涼了的茶水一飲而盡,放下茶杯便拂袖進了內室,王之洲立即匆匆跟了進去.

    "又有什麼信兒啦?"兩個掌櫃的剛走,幾個伙計便湊到一塊竊竊私語.

    "不知道,不過看二掌櫃的臉色,像是出了什麼大事."

    "真叫人擔心呐,你們聽說了嗎,丁老爺把丁浩丁巡察又派來了,說是要幫著官府理清帳目,你說丁老爺這是什麼意思,莫非是要把大掌櫃的丟出去頂罪?"

    "別亂說話,大掌櫃的可是丁老爺的親信,那丁浩才做了幾天管事?興許這麼做就是為了讓整個霸州城看看,丁家是沒做虧心事的,所以才這麼理直氣壯."

    "咱們東家……真的沒通過豬頭解庫打點過州府上下官員?"

    "嘿!好好干你的活去,不該咱們管的,別管;不該咱們打聽的,別打聽;不該咱們說,別亂說.禍從口出,知道嗎?"

    "明白,明白."受那資曆較老的店伙頭兒一番訓斥,幾個伙計連忙散開了.

    內室里,王之洲擦了把額頭的細汗,才小聲道:"大掌櫃的,我使了足足一百吊錢,才買得劉公人吐露消息,看來情形是不太妙啊,這些小吏平時兩吊錢就能從他們那兒問出想要的消息的."

    徐穆塵淡淡一笑:"此一時,彼一時也.說說,都有什麼消息?"

    王之洲道:"那丁浩確如來報信的差人所說,每日在州府衙門幫著清理帳簿.他將所有帳簿序時歸類,只將大宗交易謄抄下來,歸類彙總,言明來龍去脈,以備官府逐筆檢索.昨兒一整天,他都在忙這些事,沒有什麼異樣."

    "哼哼,有些事不必要做在明處的,尤其是大事,酒桌上比公案上辦成的公事多的多,除了在府衙清理帳簿,他還做了什麼?"

    "昨天早上,他在興盛包子鋪吃的早餐,就是徐大醫士宅邸前的那家包子鋪.臊豬兒來城里為丁大少爺取藥,和他一起在那兒吃的早餐,二人說些甚麼,卻沒法打聽.中午,丁浩離開府衙,去的'四海鮮’吃飯."

    徐穆塵插嘴問道:"請的哪些官員?"

    "就他一個人,他就在大堂里用的餐,自始至終也沒見有什麼人與他同席."

    徐穆塵嘴角牽動了一下,冷笑道:"四海鮮酒樓賣的不是活魚活蝦也是新鮮水貨,都是用海水箱子或者儲滿冰塊的大甕從山東蓬萊島長途運過來的,價格昂貴之極,他一個人吃飯居然去那種地方擺譜,看來這趟差使,丁老爺真沒少賞他銀子."

    王之洲又道:"晚上,他就在'平川客棧’住宿.用餐也在那兒,叫幾道小菜,喝一壺小酒,便回房睡覺,我仔細盯了他一天一夜,沒有其他異狀."

    徐穆塵微微蹙起眉頭,喃喃自語道:"就是這樣?這倒叫老夫有些摸不著頭腦了,東家玩這一手倒底是什麼用意?"

    王之洲緊張地問道:"大掌櫃的,東家……不是想把咱們給丟出去頂災吧?"

    徐穆塵嘿然冷笑道:"他敢!他就不怕我破罐子破摔,把他也給抖摟出去?再者說……帳,在這兒."

    他拍拍自己的心口,傲然冷笑道:"那些帳簿,只是一個表象,沒有我點破其中的玄奧之處,能看出我徐穆塵帳中秘密的人,整個西北,也休想找出第二個來.你放心吧,東家一輩子好面子,現如今他被指為奸商,滿霸州城不知多少人等著看他的笑話,他這麼高調的派出個什麼狗屁巡察來,不過是想表明他的清白.丁浩那小子會盤賬麼?哼!"

    王之洲這才稍稍放心,二人又說了會話,外邊有人來典當東西,王之洲忙出去接待,徐穆塵瞟了眼他的背影,鄙夷地一笑.

    徐穆塵從未想到有一天朝廷會來查他的帳,但是他為丁家做事,交通霸州官府上下官員,同樣是見不得人的行為,是以做帳自始至終就非常嚴謹.待後來,他野心漸漸滋生,又與雁九等人中飽私囊,雖說手中握著丁庭訓交結官員的把柄,終究是不要撕破臉的好,所以帳目更是做得滴水不露.如今朝廷突然要查他的帳,這也算是無心插柳,他自信憑自己幾十年從事典當行的經驗,帳目做的天衣無縫,誰也休想找出破綻.

    問題是,帳上找不出來,從人身上,卻是可以突破的.這麼多事,不是他一個人就做得了的,這許多年來,他也有了許多心腹,這些心腹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他的事情,現在官府只是以涉嫌查他,沒有動刑,一旦他們始終抓不到把柄,狠下心來用刑逼供,難保不會有人招出些對他不利的事來.盡管他們知道的那些事還不足以陷他于死地,可是終究不妥啊.

    這幾天,他坐在那兒天天撚著胡子盤算,盤算自己手下那幫人,都有誰知道哪些事,哪個人可靠一些,哪個人骨頭比較軟,如果招出了哪些事來,自己該如何早做防范.這些事想得他頭發都白了,頷下的胡須一根根的也快揪光了.

    這時候丁浩又來添亂,說實話,不是他瞧不起丁浩,實在是一人藏物,千人難尋,就算是個典當行里的精明里手,也未必就能尋出什麼破綻來,丁浩一共也沒接觸幾天典當鋪子,這可不是天縱英才無師自通的學問,憑他?能查出甚麼來.

    如此分析下來,徐穆塵更加認定,東家派丁浩來,不是為了對付他,只是要在霸州百姓面前表表姿態,穩定丁家上下人心.于是把丁浩丟開一邊,又對自己手下那些親信逐個甄選起來:"哪個不太可靠呢?他知道我多少事?一旦招認了甚麼,我有沒有把柄讓人抓呢?"

    徐穆塵撚著胡須苦苦思索著,他身上的袍子仍是一點褶皺也沒有,但是臉上的皺紋卻像溝壑一樣,越來越深了……

    ※※※※※※※※※※※※※※※※※※※※※※※※※※※※※

    丁家大院,後宅,陸少夫人熱好了湯藥從側門進來,正看到臊豬兒從前門出去.陸少夫人在矮幾旁跪坐下來,柔聲道:"官人,該喝藥了."

    她捧著藥盞,輕輕吹了幾口氣,遞到丁承宗面前,丁承宗接藥在手,抿了一口,陸少夫人輕輕歎道:"官人若是覺得沉悶,奴家陪你出去散散心可好.咱們尋一處有山有水的所在,讓你排遣一下胸中煩惱."

    丁承宗輕笑道:"丁家如今這個情形,我走得開嗎?怎麼突然想要陪我出去了?"

    陸少夫人幽幽地道:"官人不良與行,每日悶在後宅,難免覺得寂寞.前些時候官人同那丁浩言談甚歡倒也罷了,薛良這種笨口拙舌的呆子,你也能拉住他說上半天,奴家看了,心里……有些難受."

    "呵呵,你想岔了."丁承宗失笑道:"薛良是為丁浩送信來的.為夫沒有看錯人,這丁浩果然了得,他讓臊豬兒捎信給我,說他已經有了應對的辦法,既能打發朝廷的人滿意而歸,又能保我丁家平安無事,叫我勿需焦急."

    "哦?"陸少夫人訝然道:"我丁家這樣的難處,人人束手無策,老爺為此都愁病了,他只去了一天,便想到辦法了?"

    丁承宗哈哈笑道:"你錯了,他是還沒去時,就已有了七分把握,只是還有一些東西需要確認而已,所以當時不敢把話說的太滿.阿呆?哈哈,他若是呆子,這世上還有幾個人是不呆的,此人實是大智若愚呀."

    陸少夫人美眸頻閃,嫣然笑道:"官人這麼開心,奴家也開心的很.可是奴家很好奇,不知……是個什麼巧妙的法兒,竟能顛倒乾坤呢?"

    丁承宗笑道:"他只說有了辦法,卻未告訴我其中究竟,我怎好問他,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這種事情,本就不必透露于人的."

    丁承宗撫膝歎道:"我沒有看錯人,丁家要想屹立不倒,我是不成了,如今只有靠他.如果丁家放走了他,那將是我丁家這麼多年來最大的一單損失!"

    陸少夫人抿了抿嘴唇:"官人決意要留下他了?你不是說,他早萌去意?"

    丁承宗點了點頭,眉尖微微一挑道:"他是個有真才實學的,在這兒地位尷尬,如何不走?換了我是他,我也是要走的.不過,在丁家做管事,和認祖歸宗做丁家少爺,那是截然不同的.若是白手起家,他拼一輩子,未必能有丁家今日這番局面,還會不留下來?"

    他放下藥碗,神色嚴肅起來:"娘子,我和承業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做兄長的,對弟弟總該寬容一些才是,所以他平時如何胡鬧,我都不好在爹爹面前說些甚麼.可是,如今爹爹矚意二弟當家,二弟卻實在不是那塊料,為丁家長遠計,我也只能有失長兄的厚道了.其實……我前兩天已囑人搜羅了些二弟胡作非為的把柄說與爹爹聽了.爹爹雖寵溺二弟,可他並不糊塗,在二弟和整個丁氏家族之間,他會做出正確的選擇的."

    陸少夫人大吃一驚:"官人……向老爺說了二叔兒的不是?"

    丁承宗默默地點點頭,深沉地道:"在丁家和兄弟情誼之間,我只能選擇前者.我只希望,在丁家和父子之情中間,爹爹也能做出正確的選擇.只是……我挑的時候實在不妥."

    丁承宗懊悔地道:"官府正尋我丁家的麻煩,我偏火上澆油,讓爹爹知道了二弟的真面目,咳!若非如此,爹爹也不會急怒攻心,臥床不起了."

    陸少夫人沉默片刻,輕輕籲了口氣道:"瞧你,光顧說話,藥都涼了,我去熱一熱吧."

    丁承宗不以為然地道:"算了,不用麻煩了,幾口也就喝干了."

    "那怎麼成,你這病痛起來……,還是趁熱喝的好,我去熱熱."陸少夫人說著捧起藥碗.

    丁承宗忽然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陸少夫人身子一顫,手中藥碗幾乎打翻,丁承宗奇怪地道:"你怎麼了?"

    "我……我……",陸少夫人紅暈滿頰,輕啐一口道:"誰叫官人嚇奴家的,你都很久沒有……人家還能不驚?"

    丁承宗神色轉黯,啞聲道:"湘舞,為夫……唉,苦了你了……"

    陸湘舞垂下頭去,幽幽地道:"官人說甚麼話來,嫁乞隨乞,嫁叟隨叟.奴家是你的妻子,這一輩子自然應該從一而終,侍奉郎君.苦不苦,都是命,有什麼好說的."

    丁承宗還想說些甚麼,可是嘴張了半天,才慢慢閉上,苦澀地一歎.陸湘舞垂著眼簾,捧起藥碗起身離去.

    丁承宗望著她的背影,輕盈嫋娜的身段,油亮如緞的秀發,纖腰豐腰,嫵媚難掩,分明還是個青春正盛的妙齡婦人,可是自己卻已……

    丁承宗不禁悵然道:"這些年來我忙于生意,四處奔波,與你連一子半女也無,否則……也可稍慰你的寂寞.唉!為夫對不住你呀……"

    丁庭訓房里,藥味濃重.天氣已經漸熱,丁庭訓身上還蓋著厚厚的被子,門窗緊閉,毫不透風.他早年為了丁家事業,在西北不分寒暑到處奔波,殫精竭慮窮耗心思,所以身子一直就不太好.這幾年養尊處優,病是不常犯了,其實身子骨兒反而更虛了,情緒起落大了,就難免臥病在床.

    他把藥碗向前一遞,雁九忙趨身上前接過碗來,丁庭訓咳嗽幾聲,徐徐問道:"官府查我丁家行賄一案,如今可有什麼眉目?"

    雁九把藥碗放在桌上,殷勤地扶他躺下,輕聲安慰道:"老爺,徐掌櫃的做事穩妥的很,官府能抓住他甚麼把柄?再說,這事兒不是交給大少爺去做了麼,您正生著病,眼下還是將養身子重要.您這病就是操心過甚累出來的,可不能再勞神了."

    丁庭訓輕輕哼了一聲道:"如果宗兒四肢健全,由他去辦這件事,那老夫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可他現在……唉!他一力保舉丁浩,老夫依了他.如今丁浩去了霸州了吧,帶去多少銀子,可曾上下打點?"

    雁九陪笑道:"老爺,您也知道,大少爺最像您,有什麼心思打算,很少向下人提起.大少爺不提,老奴也不敢去問呐."

    丁庭訓疲倦地擺擺手:"罷了,回頭我喚他來問問便是.你也不用總守在我旁邊,承業太年輕,辦事毫無閱曆經驗.收購糧草一事非同小可,你要多幫著他,此事萬萬不可再出紕漏."

    雁九哈腰道:"老爺放心,二少爺雖說年輕,性情不夠沉穩,可是為人聰明,辦事靈活.再說,這霸州地面兒上,那些種糧大戶不把糧食賣給咱丁家,他們還能賣給誰?這事兒您盡管放心,保證出不了紕漏."

    "哼!"丁庭訓欲言又止,無力地擺手道:"老夫要歇息一下,你去忙吧."

    "是,那……老奴告退."雁九上前替他掖好被角,這才躡手躡腳地退了出去.

    丁庭訓睜著兩眼望著帳頂,根本毫無睡意.他腦海里還在回想著丁承宗告訴他的丁承業做的那些荒唐事.以前,他只覺得承業斗雞弄犬,有些不務正業.不過,這畢竟是大戶人家子弟的通病,以後年歲稍長自然收斂,因此雖也時常為此訓斥他,其實也沒當成多麼嚴重的罪過.

    可是,現在他才知道,自己精明了一輩子,要強了一輩子,卻養出來一個甚麼兒子.出入***場色,狎弄妓女伶人,這也罷了,可他居然連"蜂窠"(宋朝的男妓娼寮)都去逛過的.這讓一向潔身自好的丁庭訓想起來就犯惡心.

    這次讓他收購糧草,他還對一些糧商拖欠,壓價,挪用,將銀錢拿去與人關撲賭錢,一盞茶的功夫就敢輸掉萬錢,丁家就算有座金山銀山,又怎麼禁得起這敗家子兒折騰?道德傳家,十代以上;耕讀傳家次之;詩書傳家又次之;富貴傳家,不過三代.不重私德,談何操守?承業如何繼我家業?"

    想到這里,丁庭訓不禁老淚縱橫:"我這兩個兒子,如今承宗不能承宗,承業不能承業,我到底做了什麼孽,老天爺要這麼懲罰我!"

    淚眼模糊中,一個他從不曾正眼去看,甚至厭惡去看的身影漸漸在腦海中鮮明起來,丁承訓的話在他耳邊反複回響:"立嫡還是立賢,事關丁家存亡,爹爹可一定要慎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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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07章 挖溝


    丁浩在衙門里忙了三天,把所有的帳簿梳理了一遍,對所有帳簿中的大宗交易都做了標記,並按時間順序和主顧身份排列好,第四天就開始重新謄寫.<>

    丁浩開始謄寫帳簿的時候,真的是非常刻苦,連中午都不離開府衙.他在幾家有名的大酒樓訂好了飯菜,每天中午酒樓會把酒菜送上門來.當然,這酒菜都多備了兩份,那兩個守門的差官自然少不了跟著大享口福.

    那鮮美可口的魚羹,鋪在晶瑩冰雪之上,只有薄薄一層的鮮嫩膾魚片,這兩個衙差還是平生頭一回享用,聽說光是一道菜就得十五吊錢,兩個差官吃一口,腦海中便出現沉甸甸的一串銅錢,一頓飯下去,再看丁浩時,便如看著財神爺一般敬畏了.

    丁浩在府衙篩選了五天帳簿,第一批整理好的新帳冊已謄寫了一本.便通知趙縣尉,讓徐穆塵來府衙過目,確認.趙縣尉正等的不耐,立刻遣公人赴豬頭巷解庫去帶徐穆塵來.

    徐穆塵這幾日不用每日到府衙報備,按理說清閑了許多,可是不能每天去和那些辦案的大人過過招兒,這心里難免猜疑,忐忑,日子反而更不好過了.他表面上不說,這心里沒著沒落的卻全系在了州府衙門里.一聽公人傳訊,徐穆塵不禁大喜,立即隨之出了解庫,直奔府衙而去.

    徐穆塵進了府衙,隨那差人直趨西跨院,行至半途,忽地一間房里走出個人來,站在那兒漫聲說道:"來者可是豬頭巷解庫的徐掌櫃?"

    那差人站住腳步扭頭一看,"哎喲"一聲,趕緊一溜小跑上前見禮:"程押司,您眼力好,這人正是程掌櫃的,程押司有甚麼吩咐?"

    程德玄笑了笑,慢悠悠地走下台階,徐穆塵定睛看他,似也有些印象.記得上次京里來的陳觀察親自提他上堂問案時,這個年輕人就站在大堂一側,笑得一團和氣,自始至終不曾說過一句話,原來此人乃是一個押司,徐穆塵忙上前施禮道:"草民徐穆塵,見過程押司."

    程德玄笑吟吟地道:"徐掌櫃的,豬頭巷解庫向劉知府行賄一事,你們交待的怎麼樣了?"

    徐穆塵大驚失色道:"程押司何出此言?豬頭巷解庫是丁家的產業,丁家在霸州是極守本份的鄉紳,怎麼會賄賂官員,行那不法之事."

    程德玄也不惱,嘿嘿笑道:"守不守本份,證據上說話.丁家在霸州,的確是名震一方的大戶人家,這些年來,所種糧食都就近售于朝廷兵馬,如果確無違法行為,那對朝廷還是有功的.不過……如果真的有不法之事……,徐掌櫃的……"

    徐穆塵急忙趨前一步,叉手道:"草民在."

    "徐掌櫃的,你只是丁家雇傭之人,這行賄之罪本來是落不到你頭上的,可是如果你執迷不悟,代丁家遮掩,蒙蔽官府,一旦抓到證據,那就是同謀,包庇之罪."

    說到這兒,他的笑容有點冷:"你丁家在霸州是有名望的人家,我們無憑無據的是不會動刑逼供的,可是你最好不要因此心存僥幸,以為能夠糊弄過去.一旦被我們抓到憑據,丁家跑不了,你也一樣跑不了,徐掌櫃的可不要自誤啊."

    徐穆塵心道:"若是能招,老夫早就招了.奈何,我藉著替丁府行賄之機,私下也不知干了多少非法勾當,拔起羅卜帶起泥,這一交待,勢必遮掩不住,丁家倒了,我也完了,這個程押司到底是年輕人,以為一番話便能誑得我據實招供?"

    他陪著假笑,連聲虛應道:"是是是,程押司金玉良言,草民銘記在心.可是草民所行所為清清白白,著實沒有什麼可招認的,還請程押司明鑒."

    程德玄仰天打個哈哈,踱到他面前,在他肩上輕輕地拍了拍,寒聲道:"良藥苦口啊,徐掌櫃的是個聰明人,你最好仔細考慮一下本押司的話.本押司是在開封南衙辦差的,哪有許多閑功夫在這霸州耗著,你可不要考驗本押司的耐性兒啊."

    徐穆塵暗暗冷笑,臉上卻一片謙恭,躬身哈腰,十分禮敬地送程押司離開.待那程押司走遠了,差人才叫道:"還看什麼,快些走吧."

    徐穆塵轉身隨他繼續前行,到了西跨院兒,提著袍裾邁過高高的門檻兒,徐穆塵忽地若有所思,他站住腳步把程德玄的話反複咀嚼了兩遍,暗自疑道:"奇哉,這位程押司,不像是恐嚇,倒像是為我壯膽來著.什麼丁家在霸州這些年,收售糧食于朝廷兵馬,如果確無違法行為,對朝廷是有功的.什麼無憑無據是不會動刑逼供的,一旦被他們抓到憑據,才會如何如何.若我是有心隱瞞的,聽了這些話還不等于吃了一顆定心丸?那程押司雖是個年輕人,畢竟是個押司,這些吏目做事比官兒們還要油滑,說話豈能不知深淺?"

    前邊那公人走出幾步,回頭見他撚著胡須盯著壁角幾口大缸也不知在想些甚麼,便沒好氣地道:"怎麼站住不走了?"

    徐穆塵連忙追上兩步,笑道:"這位公爺,那壁角怎麼擺著四口大缸?"

    "這州衙還是前朝時留下的,許多房屋年久腐朽,動輒走水,不多備幾口大缸,這州府衙門早燒成白地了."那公人說著,瞟了徐穆塵一眼,譏笑道:"你這老頭兒倒有意思,自己一身麻煩,還有閑心管這些閑事兒."

    徐穆塵呵呵笑道:"老朽心中無鬼,自然自在坦然."

    那公人"嘿嘿"一笑,不再說話,轉身引著他向前走去,徐穆塵跟在後面,心中暗想:"早聽人說南衙趙光義與趙普素來不和,莫非這南衙的程押司竟是來拖陳觀察後腿,跟趙相公打對台來的?"

    仔細揣摩,竟是越想越對,徐穆塵不禁心中大定,當他舉步走進那間偏僻的小屋,看見丁浩穿著坎肩,滿頭大汗地正奮筆疾書時,徐穆塵心平氣和,就像看著一個忙碌不休卻一事無成的可憐蟲,竟爾啞然失笑……

    "徐掌櫃的,你來了.呵呵,這是丁某這段時日整理出來的帳冊,有勞徐掌櫃的過目,若是沒有差錯,就請簽字畫押."丁浩見了徐穆塵,卻是客客氣氣,仿佛根本沒有看到他臉上挪揄嘲諷的笑容,起身擦了把汗,便把謄寫好的帳冊遞了過去.

    徐穆塵傲慢地接過帳冊,走到一旁放在桌上,把長袍一揚,端然坐定,這才取過帳冊打開觀看.那帳冊打開,徐穆塵先是一愕,隨即便呵呵地笑了起來.

    丁浩站在他旁邊,像個靦腆的小學生似的,很害羞地道:"慚愧,慚愧,丁某的字寫的實在是太丑了些,倒讓徐掌櫃的笑話了."

    徐穆塵再忍不住縱聲大笑起來,實際上丁浩有許多古字並不會寫,好在這是謄寫舊帳,不會的字盡可從上面抄錄,偶爾有幾個錯字,那也無可厚非.只是……像他寫的這麼丑的字,徐穆塵實在是平生頭一次見.

    丁浩那手毛筆字寫的是慘不堪言,一行字在白紙上寫下來歪歪扭扭的不成樣子,一開始他還在白紙上自己打了豎格,後來似乎嫌麻煩,這豎線也不畫了,于是那一行行字就像狂風之下的柳枝,忽而飄向左,忽而搖向右,看的人眼暈.

    這且不說,而且他寫的字有的字大,有的字小,大字一個足以抵得上三個小字,恐怕只有剛剛讀了三天私塾的學生,才會寫出這樣狗爬一般的字兒來.就是這樣一個不學無術的東西,居然想在帳簿上找他徐穆塵的把柄,豈不是滑天下之稽麼?

    他笑,丁浩便也笑.他大笑,丁浩便也大笑,丁浩嘴里說著慚愧,可那洋洋得意的樣兒,好象能寫得出來字已是天大的本事,哪有半分真的慚愧.徐穆塵笑臉刷地一收,神色一沉,便低頭看起帳簿來,旁邊站著的丁浩他理都不理了.門口兩個衙差見丁浩被人訕成這樣都有些替他難受,丁浩倒是心寬,探頭探腦地看了一陣兒,見徐穆塵專注于帳簿,根本不想理他,便摸了摸鼻子,把手上一灘墨跡抹成了一只黑鼻子,然後就像一個小丑兒似的回了自己座位,抓起那只毛筆,咬牙切齒地繼續揮毫潑墨起來.

    徐穆塵本不相信丁浩能從帳簿中找出什麼珠絲馬跡,可他怕丁浩在帳簿上做文章,雖然那一手丑字實在難以入眼,他還是逐字逐句看下來,不肯遺露一行.這一本帳簿看完,徐穆塵真是看的頭大如斗.

    字寫的難看,只不過折磨他的眼球罷了.可是這丁浩連措辭造句都不太懂,那時的文字是沒有標點符號的,這一行行歪歪扭扭,忽大忽小,語序時有倒裝的帳簿看下來,看的徐穆塵頭暈目眩.

    好不容易看完了,徐穆塵把帳冊往桌上一丟,長長地出了口氣.老天爺,要是那位京里派來查案的陳觀察每天逼他看三本丁浩寫的帳簿,他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屈打成招",給他什麼罪名都痛快答應了.

    帳冊往桌上一丟,砰地一聲響,那邊正奮筆疾書的丁浩立即抬起頭來,一見徐穆塵正做仰天長嘯狀,連忙把毛筆"叭唧"一丟,欣欣然迎上前道:"徐掌櫃的,丁某這帳,做的可還好麼?"

    "哈哈,好,實在是好."徐穆塵忍俊不禁,連連點頭.

    丁浩大為歡喜,搓了搓手,又挺著黑鼻子湊近了問道:"那麼……所記所載,可有不實之處?"

    徐穆塵莞爾道:"沒有."

    "哈哈,那就好,這樣的話,就請徐掌櫃的簽字畫押吧.這我就放心了,為了清理這亂七八糟的帳冊,丁某寫的是頭大如斗啊."

    徐穆塵同情地道:"那是一定的,老朽看的也是頭大如斗啊."

    丁浩似未聽出嘲諷之意,他興沖沖地捧過筆墨和印油盒子,徐穆塵瞟了他一眼,提起筆來蘸了蘸墨,攤開帳簿便開始逐頁簽名.他左手幾根手指撚翻著帳頁,右手懸腕提筆,在那書頁右下角題著名字,那一手蠅頭小字寫的漂亮.幾十頁的帳冊,徐穆塵懸腕提筆,一氣呵成,翻頁,簽字,毫無停滯,那行云流水般的動作有種說不出的優雅美感,這手功夫,不是幾十年的老賬房,是練不出來的.

    徐慕塵把帳冊從頭簽到尾後,又拿過印油,逐頁蓋上指印,這才扯過一張紙來,一邊慢條斯理地擦著手指上的印油,一邊曬然笑道:"看了你清理的賬簿,老夫才明白老爺派你來,到底是個甚麼意思.你為什麼願意干這差使,老夫心里也一清二楚."

    丁浩眨眨眼,笑道:"老爺是個什麼意思,丁浩又是什麼意思呢?"

    徐穆塵將手中紙團團起往地上一丟,微笑道:"上一次,你想找老夫的岔子,結果被發配到郊野挖河,大概你心里一直不服吧?呵呵,丁浩啊,相識一場,老夫有一句良言相勸,不知道你肯聽麼?"

    丁浩欣然道:"徐掌櫃的請多多指教."

    徐穆塵眼皮一撩,語重心長地道:"老夫勸你,還是回去挖河吧.河要是挖完了,挖溝也成,那才是適合你干的活啊!"徐穆塵說完,把雙手往身後一背,昂然走了出去.

    丁浩站在房中,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嘴角一歪,似笑非笑地自語道:"徐掌櫃的說得太他媽有道理了,我這不是正在給你挖溝麼……"

    ※※※※※※※※※※※※※※※※※※※※※※※

    徐穆塵出了府衙大門,豬頭解庫的馬車立即趕了過來,車剛停下,轎簾兒一掀,王二掌櫃就從里邊鑽出來,一臉緊張地問道:"大掌櫃的,那賬查的怎麼樣了?"

    王之洲實在放心不下,不知道丁浩在弄什麼玄虛.是以徐穆塵剛走,他就吩咐閉店打烊,自己急急追到了州府衙門,看見徐穆塵的馬車,便去車上等他.

    徐穆塵上了車,吩咐道:"回去吧!"說完把轎簾兒一放,冷笑道:"那帳讓丁浩一查,已經是越查越糊塗了."

    他想了想,這王之洲是自己的心腹,這人最大的缺點就是膽子小,得盡量穩住他,免得後院失火,便把他進入府衙"偶遇"開封府程押司的事情對他說了一遍,然後笑道:"現在你放心了?上邊也在較著勁兒呢.劉知府已是垮定了,趙相公想盡量找些他的罪名,是想師出有名,免得有人非議自己心胸狹隘,公報私仇.開封府派了人來竭力阻撓,就是想著落在劉知府身上的罪名越少越好.趙相公現在聖眷正隆,就算開封府尹是當今皇弟也扳不倒他,南衙這是打得積毀銷金,積讒磨骨之計."

    王之洲興奮的以拳擊掌,連聲道:"好,好好,這我就放心了,只要咱們多拖一些時日,這些京里來的上差一無所獲,勢必無心在此多加消磨,咱們這一劫就算過去了.嘿!丁浩這小子,自不量力,一個剛剛晉升的管事,不知夾起尾巴做人,還敢與老掌櫃的您再三做對,到時得好好整治他一番才是."

    徐穆塵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聲,掩著口咳嗽一聲,說道:"你去找幾個潑皮,盯緊了那丁浩,窺個機會,給我好好教訓他一番."

    王之洲一怔,脫口問道:"老掌櫃的,你是說……就這兩天?案情未結之前?"

    徐穆塵淡淡一笑,雙眼微微闔起,捋須說道:"不錯,按老夫說的去做,記得吩咐他們,不可打得那丁浩動彈不得,這帳……老夫還想讓他繼續查下去呢."

    王之洲猶豫道:"老掌櫃的,現在教訓他只怕不妥吧?現在動手,人人都會猜到是咱們找得人,那豈不是……"

    徐穆塵微笑道:"老夫正是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丁浩查老夫的帳,老夫有些害怕了,呵呵呵……"

    王之洲恍然大悟:"不錯,讓他們把眼睛都盯在那永遠也查不出問題的帳簿上,咱們這一關還怕熬不過去麼?老掌櫃的英明,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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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08章 三潑皮

    雖說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可是天天大魚大肉的吃,任誰也受不了.丁浩現在打個嗝兒都是螃蟹味兒,對那山珍海味實在是有些厭倦了,這天傍晚從州府衙門里出來,他沒像往常一樣朝大酒樓里去,沿著大街走了一陣,便拐進了一條小巷.

    這條巷子里都是些小吃店,有家店面陳舊的面館,碎紅布條的幡子在微風里懶洋洋地打著晃兒,桌子就擺在柳樹下,柳枝嫋娜,旁邊一條小溪,溪水倒也清澈,意境很是幽雅.

    丁浩便在一張桌旁坐了,要了一大碗打鹵面,聽坊間百姓聊著家長里短,剛剛挑起一筷子面條,三個粗布短衫的人便到了面前,"砰"地一拍桌子,瞪起眼睛看著丁浩.

    丁浩詫異地抬起頭,只見眼前這三人年紀都不大,三人大概十七八歲年紀,中間一個細腰乍背,長得一副好身材,可惜臉上坑坑窪窪,實在叫人不敢領教.左邊一個身材矮胖,短得幾乎看不見的脖子上頂著一顆碩大的腦袋,臉是圓的,嘴是扁的,眼睛也是狹長的,好象面疙瘩上畫了個人頭,剛把面發好,就被人一巴掌把饅頭拍成了燒餅似的.右邊一個長得又粗又壯,結實的有如一座鐵塔,若是那張年輕的臉龐再多些沉穩凝重之氣,便是一個令人眼前一亮的燕趙豪傑了.

    "三位小兄弟,有什麼事?"

    "什麼事兒?"中間那個細腰乍背的年輕人忍不住笑了:"胡老四,你蒙了我彎刀小六的錢,躲到這兒來便以為沒事了麼?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這一遭落到老子手里,還有何話說?"

    丁浩登時回過味兒來,曉得這三人是存心找碴的,他左右一掃,見那些食客們已經避到了邊上去,與這彎刀小六同來的那兩人一左一右,擋住了自己去路.

    彎刀小六招呼道:"大頭,鐵牛,給我好好的教訓教訓他."

    "且慢!"眼看二人就要動手,丁浩忽然振衣而起,把桌子使勁一拍,凜然喝道:"你彎刀小六也算是個有字號的人物,竟要以多欺少麼,你可敢與我單打獨斗,比試拳腳?"

    彎刀小六是在這一帶厮混的一個潑皮,他收了人錢財來尋丁浩麻煩,本想遵囑把丁浩揍上一頓回去交差了事,不想丁浩竟要與他單打獨斗.這些潑皮混混身無長物,唯一可以自詡,唯一能夠炫耀的就只有江湖義氣和一個響當當的字號,自然不肯弱了自己名頭,于是冷笑道:"哈哈,看來你知道爺們為什麼來的?你這人……上道兒,要不是受人之托,我倒真要交交你這個朋友."

    他退了兩步,吩咐道:"鐵牛,你跟他過過招兒."

    那黑鐵塔似的大漢拙于言辭,身手卻極敏捷,他沉聲一應,肩膀一晃,馬步一蹲,擰腰晃膀便亮開了架勢,猶如大鵬展翅.

    丁浩面噙冷笑,不慌不忙地推開桌子站起來,慢條斯理地挽著袖筒兒,沉聲道:"兩位好漢,我要與你兄弟子一戰,你們站得這麼近,是怕他不敵,還是想要偷襲?"

    那矮胖少年大怒,彎刀小六一把拉住他,笑道:"大頭,咱們退遠些,免得招人閑話."他拖著那矮胖子退到兩丈開外,心中放心不下,又對亮翅而立的鐵牛嚷道:"鐵牛,你小心些."

    他們三人都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又有一身武藝,在街巷里時常與其他潑皮混混們打群架,本來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兒,可是丁浩長得斯文,氣度沉穩,看起來倒有些真人不露相的派頭,彎刀小六不知他底細,便怕自己兄弟吃了大虧.

    鐵牛是個粗憨的漢子,倒不把丁浩這番作派放在眼里,而是冷哼道:"放心,你們且看我如何擺布他."

    丁浩挽好袖子,忽地弓步探手,一聲低喝,擺出了電影《黃飛鴻》的招牌起手勢.鐵牛凝神握拳,只道這丁浩也是個會家子,馬上就要撲上來打斗,不想拳頭一晃,迎面撲來的竟是一碗打鹵面,原來丁浩那出手一推,竟把一碗面揚了起來.

    一碗面扣在拳頭上,面條灑了一地,鐵牛登時傻在那兒,他晃晃拳頭上的鹵醬,怒道:"你這人好沒道理,既說較量拳腳,怎麼……"

    他還未說完,丁浩一貓腰,呼地一下,一條凳子被他抄起來,又迎面向鐵牛砸來.鐵牛怒不可遏,身形只一晃,缽大的拳頭便呼地一下迎了上去.這鐵牛是真有一身硬功夫的.他練的功夫叫"三晃膀",又叫"六步架",就是後世的大洪拳,這套拳法創自隋末,興于唐朝,到了宋初時候,已在黃河,江淮一帶廣泛傳開.這套拳拳勢威猛,剛勁有力,集氣功拳架于一體,極具實戰效果.

    鐵牛這一拳含憤迎上去,只聽"砰"地一聲氣爆般的炸響,那硬木制成的板凳竟被彎刀小六這骨肉的拳頭打個粉碎,碎木屑如一叢細針四處亂濺,那威勢真是怵目驚心.

    丁浩一不做二不休,抄起板凳扔出去,然後雙膀一較力,那桌子也被他掀了起來,恰好擋住了那一蓬木刺.鐵牛一拳打碎了凳子,氣得二目圓睜,哇哇叫道:"你這厮忒也無恥……"

    一語未了,就見一張油嘖麻花的飯桌又迎面飛來,鐵牛大吼一聲,單腿揚起,以腿使了招力劈華山,"轟"地一聲將那桌子劈成了兩半.瞪眼再看,哪里還有丁浩的人影,鐵牛一呆,就聽旁邊大頭嚷道:"鐵牛,那厮往西邊跑了."

    鐵牛扭頭一看,只見丁浩提著袍子,稀哩嘩啦趟過小河,連蹦帶躥地沿著一行柳樹向前狂奔而去,不由大喝道:"兀那小子,有種回來."

    丁浩心道:"他娘的,這是誰找來的潑皮,想來不是柳十一就是徐穆塵,我的身子可比不了那桌椅結實,若是留下,還不被你拆散了架,那時有種也種不下去了."

    丁浩一邊想著,一邊邁開兩條腿跑得飛快,鐵牛大怒嚷道:"俺鐵牛今天不把你屎打出來,算你拉的乾淨.兄弟們,追!"

    丁浩穿街過巷,三人在後面窮追不舍,丁浩暗叫不妙:"就算這三個潑皮不通武藝,以一敵三我也不是對手,何況他們那一身功夫實在嚇人.我該逃往哪里?"

    眼見前邊竟已跑到了豬頭巷,丁浩別無選擇,立刻加快腳步直奔豬頭巷而去.跑到豬頭巷巷口扭頭一看,只見彎刀小六一馬當先緊緊追來,丁浩喘著粗氣抓起門環便"砰砰砰"地敲起來.

    大門吱呀一聲開了,丁浩一拳揮出,幾乎正砸中開門的那人鼻梁骨,他急急收住拳頭,定睛一看,不由喜道:"柳婆婆,鋪子里的伙計們呢?"

    柳婆婆一見是他不由大吃一驚,失聲道:"丁管事!你怎麼來了,這些日子生意不好,鋪子提前打烊了,看店的老戚頭兒家里有點事,老婆子替他看一會店鋪,出了什麼事了?"

    柳婆婆表面上是豬頭解庫專司灑掃的老仆,但她同時也是丁承宗安插在豬頭解庫的一個眼線.說起來,這徐穆塵二十年來把豬頭解庫經營的真是風雨不透,以丁承宗的精明,又是大少爺的身份,想要不著痕跡的插進一個眼線,也只能安排進一個身份低微的灑掃老仆,完全進不了豬頭解庫的經營核心,這徐穆塵的機警謹慎可想而知.丁浩進城後已經與柳婆婆私下接觸過幾回,把一些不方便自己出頭去搜羅的東西都交給她去辦,這老太婆辦事倒也妥當,不動聲色地便給他辦妥了.但是在公開場合,兩人卻不敢過份親近.

    一聽柳婆婆的話,丁浩大失所望:"店里沒有人了?這……快讓我進去."

    "嘿嘿,你住哪里去!"丁浩一只腳還沒邁出去,衣領子便讓人揪住了,彎刀小六一把拖住丁浩,"呼"地一拳便擊向他的胸口.丁浩被打得一個趔趄,跌出兩步下了台階,這時鐵牛和大頭也到了,呼呼地喘著粗氣把他圍在中間,上氣不接下氣地道:"你……你這厮還真能跑……"

    丁浩一見這架勢就知道跑不了了,他硬著頭皮道:"是誰派你們來的?我告訴你們,我如今可是在州府衙門里辦事的,如果傷了我,沒有你們的好果子吃."

    彎刀小六嘿嘿冷笑,根本不把他的恐嚇放在心上,他見兩個兄弟已看住了丁浩,便端著肩膀不陰不陽的笑著,從台階上往下走,陰聲說道:"你的底兒,我們兄弟知道的一清二楚,嘿嘿,在衙門里做事?我怎麼不知道,你竟是個吃公門飯的?"

    彎刀小六話音未落,後腦勺上便被人抽了一巴掌,小六"哎喲"一聲,惱火地轉過身去,瞪眼罵道:"是哪個不開眼的東西,敢惹你家六……六……六……"

    彎刀小六的聲音結巴起來,肩膀也垮了,眉毛也順了,從雄糾糾的斗雞變成了一只鵪鶉,訕訕地道:"柳婆婆,您……您老怎麼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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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09章 真剽悍


    柳婆婆邁著方步一步三搖地走下台階,瞧那沉穩的模樣,倒像是領著楊門眾寡婦征西下邊關的佘老太君.彎刀小六訕訕地跟在她後面,想搭訕又不敢的樣子.柳婆也不正眼瞅他,只是沉著臉瞪那矮胖子,問道:"你是大頭兒?"

    矮胖子苦著一張臉道:"是我,原來是柳婆婆,大頭眼拙,方才竟沒看出來……"

    "你這醃臢潑才還認得我是柳婆婆?"柳老太婆忽然叫了起來,抬手就打,矮胖子舉手護住頭面連連後退,尷尬地討饒道:"柳婆婆,柳婆婆,大頭沒得罪你啊,您這是做甚麼?"

    "沒得罪我老婆子?你這生孩子沒屁眼的醃臜貨,想當初你娘難產,要不是我老婆子接生,也保不住你娘的命,你娘一命歸了西,也就生不下你這個禍害.如今你長大了是不是?欺侮到我老婆子的頭上了是不是,你沒得罪老婆子?你可知道被你追打的是甚麼人,那是丁家的管事,我老婆子能有口飯吃,都是人家賞的,你這不是砸我老婆子的飯碗嗎……"

    "別別別……"大頭狼狽不堪,倉惶敗退,一旁那黑鐵牛見勢不妙剛想逃開,已被老太太瞧在眼里:"你這五大三粗的夯貨又是個什麼東西?哎喲,是你啊,你也能耐了是不是?不是小時候上我老太婆家討吃的時候那副可憐兒樣啦?"

    鐵牛揪著一張包子臉,吃吃地道:"柳……婆婆……"

    老太太抬手又打:"你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要不是我老太婆可憐你無親無故,時常的接濟你,你早不知成了哪條爛水泡子里的死狗,現在你也欺負到老娘頭上了,養條狗還知道沖主人搖搖尾巴,你卻……"

    可憐鐵牛那麼粗壯的一個漢子,被柳婆婆打得上竄下跳,直如一個猴兒似的.彎刀小六陪著笑臉跟在柳婆婆後面,低聲下氣地道:"柳婆婆,您老在這兒,咱們認栽,這就走了還不成嗎,您老消消氣兒,別跟我們一般見識,我們是混人……"

    柳婆婆指著他罵道:"你是夠混的.想當初你生了痘瘡,是誰救了你一命?那時候你個小兔崽子趴在我老太婆的懷里要死要活的,怎麼沒有這般威風?臨了臨了,你還拉了老太婆一泡稀屎,現在你都不記得了是不是?你這頭頂生瘡,腳底流膿,壞到秧子里的混沌東西…….這幾個不學好的小畜牲,原本也都是些乖巧本份的孩子,要不是被你拐帶的,怎麼就變成這副模樣……"

    丁浩沒想到這柳婆婆竟有這般威風,眼見四下已有路人上前圍觀,他忙上前一步,向柳婆婆使個眼色道:"柳婆婆,咱們進去說話,這般讓人看著不成樣子."

    柳婆婆醒悟過來,轉身便向院中行去,揚聲說道:"你們三個,給我滾進來."

    那三個少年也不敢逃跑,互相看看,一臉苦相,訕訕地跟在後面進了院門.柳婆婆站定身子,回首又道:"關好大門."

    三人忙搶著去把大門關好,丁浩納罕地道:"婆婆認得這三個人?"

    柳婆婆小聲笑道:"這三個潑皮,都是霸州城里土生土長的孩子.鐵牛姓王,是從小無父無母的,大頭也姓王,叫王鵬,爹爹是個殘廢,娶了個腦筋不太好的渾家,生了這孩子心眼笨,打小兒就總受人欺負.就那小六兒童羽,家里開武館的,家底還算殷實,鬼心眼也最多,這幾個孩子從小就打架生事不干正事兒的,丁管事怎麼招惹了他們?"

    說著柳婆婆把臉一板,說道:"你們三個,給老身滾過來!"

    三人遲遲疑疑地湊到面前,聽雙方一番對答,原來柳婆婆與他們原本是住在同一條巷子的,現如今也有三兩年不見了.這柳婆婆以前做過媒婆,牙婆,穩婆,還做過一陣兒跳大神兒治病的巫婆,年輕時更是潑皮輩里的女混混,原本也是坊間極風光的一個人物.後來她貪圖小利把一個不知根底的女孩兒介紹到一個大戶人家為婢,結果這小婢偷了主人家的財物要走,被主母發現,失手刺死了主母.雖說這小婢被抓個正著,可是介紹她來的柳婆婆也吃上了官司.

    丁家大少爺丁承宗的婚事是柳婆婆說合的,雖說這婚事是丁老太爺一手促就,媒人只是應景兒的,總算有一份情份在.柳婆婆無奈之下,便托人找到丁承宗.丁承宗倒也爽快,使了銀子幫她打點,救她出了牢獄.柳婆婆牌子倒了,不能再做舊日營生,便聽從丁大少爺安排,到了這豬頭巷解庫做了他的眼線.

    柳婆婆一生見過多少形形色色的人物,那一雙眼睛毒辣無比,雖然是個始終不能接近豬頭解庫經營核心的灑掃雜仆,竟也看出一些不尋常的舉動,上一次丁浩做解庫巡察,她就話外有話,有意的點醒丁浩,只是丁浩根本無意在丁家久耽,雖然聽出有些蹊蹺,最後卻也不了了之了.

    至于這三個潑皮,確實是受人指使,收了人家銀錢來尋丁浩麻煩的.王鐵牛是無父無母的,綽號大頭的王鵬殘疾老父前幾年死了,他那腦筋有些不清楚的老母有羊癲瘋的毛病,有一次燒飯時羊癲瘋發作,一頭鑽進灶炕,把自己給活活燒死了,二人從此更是每天都和童羽混在一塊兒,跟著童父習武,做了師兄弟.

    童羽的老爹是開武館的,說起來他一身武藝還真是不凡,可是開著一家破武館也沒甚大出息,倒把年輕時的一番壯志全消磨了.童館主這些年別的成就沒有,就是孩子生的多,八個兒子,六個女兒,濟濟一堂.這麼大一家子人,吃也把他吃窮了,哪還有心管教,所以這兒子在外面惹是生非,他也懶得管,有人找上門來時,就脫了鞋子把兒子一頓好揍了事.結果這兒子打皮實了,反而越走越歪.

    這三個人在街坊間打著替天行道的名義招搖撞騙,其實也蒙不了幾個小錢,昨天忽然有人找到他們,出了五十吊要他們教訓一個人,三人便欣然答應了,卻不想竟然撞到了柳婆婆眼皮子底下.

    弄清了來龍去脈,丁浩脫口問道:"那出錢雇你們對我下手的是什麼人?"

    三人面有難色,互相看看作聲不得.柳婆婆又惱了:"你們三個狗東西,人家給你口熱屎吃,便里外不分了?丁管事問你們甚麼還推三阻四的不肯說?"

    彎刀小六為難地道:"柳婆婆,既然這位丁……丁管事和您識得,那別人便出再多的錢,小六兒也不敢來為難他.可是,受人之托,不能忠人之事,小六兒已經有虧于人了,萬無把雇主消息透露出來的道理.這是江湖道義,小六兒頂天立地,若是做出這種無恥之事來,以後也不用做人了."

    柳婆婆還要逼迫,丁浩對這潑皮生出幾分欣賞,忙阻攔道:"柳婆婆,算了,那人既然能出得起五十吊錢,我已猜到是甚麼人了,問他們,不過是想印證一下.他們這麼做並沒有錯,男子漢大丈夫,理應有些為人處事的原則,你就不要難為他們了."

    聽丁浩這麼說,柳婆婆便住了嘴,彎刀小六三人不禁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柳婆婆又是好一番訓斥,才讓三個潑皮離去.那看店的老戚頭兒也是徐穆塵的人,丁浩怕他回來見到自己與柳婆婆在一起,會生起疑心,便也起身告辭.柳婆婆送到門口,順口問道:"丁管事,那要的那魚還需要多少?'四海鮮’進的也不多,你可要早些交待下來,免得一時無處去尋."

    丁浩道:"無需多少了,再進一批也就夠了.婆婆三教九流的門道熟,那精通鼠竊狗盜之術,身手輕巧靈活的人可曾著手尋找?"

    柳婆婆笑道:"這人老身已尋到了,許了他一百貫錢,喜得那人時常詢問老身何時動手呢."

    丁浩打開大門,微微一笑道:"快了,如今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咱們再耐心地等幾天,'浴蘭令節’一到,就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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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10章 草莽輩


    丁浩出了解庫大門,左右看看無人注意,立即快步走出巷口,穿過大路到了對面,就見彎刀小六三人正在一株柳樹下嘀嘀咕咕.丁浩心里一動,暗想:"莫非他們還不死心?"

    丁浩藉著行人,騾車的掩護,悄悄靠近了去,背對著柳樹站定,只聽樹後三人議論,彎刀小六說道:"本想這筆買賣錢來的容易,我爹這治病的錢有了著落,這下可又抓了瞎."

    鐵年吃吃地道:"咱們雖未把那丁浩打得頭破血流,卻也追得他如喪家之犬,算是對得起那雇主了,這錢便不返還給他又如何?師父半生習武,身子強健,一向不生病,如今一生了病,就倒在炕上爬不起來了,得盡快醫治才好."

    彎刀小六正色道:"使不得,咱們雖是不入流的潑皮,可是蒙來的是蒙來的,訛來的是訛來的,既說是接了人家差使,那就得把事給人家辦了才能收下這錢,要不然用著也虧心.罷了,這錢咱們還回去,今晚去'四海鮮’轉轉,那里有錢的主兒多,看看能不能摸幾個荷包回來."

    丁浩聽了對這幾個小潑皮頓時有些另眼看顧,他們本是人人看不起的潑皮,坑蒙拐騙的事更是家常便飯,他們也不覺得這樣做有何不妥.但是他們還能謹守自己給自己定下的規矩和道德底限,那這人雖是潑皮,卻絕不是一個小人,爛人,比起那徐穆塵,柳十一之流真是不知高尚了多少.如今他們既有難,不妨幫他們一把,同時自己在這霸州城里人單勢孤,正可借助他們的力量.這些潑皮整日在街巷間胡渾,城狐社鼠之流,能量其實大得很.

    想到這里,丁浩立即轉過柳樹,向三人拱手一笑道:"三位小兄弟,你們的話我剛才都聽在耳中.你們的難處,我也了解了.對三位小兄弟,丁某真是欽佩的很."

    彎刀小六登時紅了臉,惱道:"你來說甚麼風涼話,我們只不過是人人瞧不起的潑皮混混,坑蒙拐騙無所不用其極的小人,你堂堂丁家管事,連驅馬趕車都不屑用我這樣的人,還說甚麼欽佩的很."

    丁浩正容道:"這話就差了,三位身處卑汙,卻自有堅持,說實話,如果我淪落到這一步,能不能還守這些規矩,也是自問不知.劉備織席販履,張飛殺豬賣肉,關云長還沿街叫賣做過小買賣呢,仗義每多屠狗輩,無良總是讀書人,三位何必如此自鄙?"

    大頭聽了喜道:"丁管事莫非是算命的出身,你怎知道我原是個屠狗賣肉的?我爹活著的時候,正是靠賣狗肉過活的."

    "大頭閉嘴!"彎刀小六沒好氣地罵了腦筋缺根弦的大頭一句,上下打量丁浩一番,臉色緩和了些:"你誇上天去,我們還是不入流的小潑皮,比不得劉關張那樣的大英雄.看在柳婆婆面上,我們也不與你為難了,不過你卻要小心,那雇主說不定就要另找人對付你,還在這里與我們啰嗦什麼?"

    丁浩笑道:"正是如此,我才來找你們."

    他從袖中摸出張銀票來,說道:"那人給你五十吊,我給你一百吊.我也不追問那人身份,來路,只等你推了他這樁生意,便來替我做事如何?"

    大頭見了更喜,摩拳擦掌地道:"這個使得,你與誰有過節,要讓我們去揍他一頓嗎?是需要打傷了還是打殘了,若是下黑手打悶棍把那對頭弄成殘廢,可是要再加錢的,如果對方人多勢眾,你還是要加錢的."

    彎刀小六在他大頭上狠狠拍了一巴掌,罵道:"叫你閉嘴,還要現眼."然後抱起雙臂,不冷不熱地看著丁浩,說道:"如果你是要從我們這里了解那雇主的一舉一動,那還是省省吧.我今日拒了人家生意,明日便替你去尋他麻煩,豈不是無恥之極?這件事就是這件事,就算我推了他的生意,也不會變成兩樁事,小六兒不會自欺欺人."

    丁浩正是想讓他們為自己所用,見他一口道破,便退了一步道:"那也罷了,我也不要你們去窺探,為難那雇主,我使這一百吊錢雇你們保我安全,這樣如何?我看這位鐵牛兄弟一身硬功夫極是了得,想必兩位的功夫也不會差了,當能護我周全."

    彎刀小六笑道:"咱們兄弟,人雖窮,志可不短.你要雇我們殺人放火,只要錢出得動了人心,我們也為你去做.但有一條,得在此事之後.我們今日來尋你麻煩,就因有人要為難你,不管你說的多麼好聽,為你去窺探那人動靜也好,反過來保護你周全也罷,這兩樁事不還是一樁事麼?那樣朝三暮四兩面三頭的事,我彎刀小六是絕不會做的?"

    丁浩怔了怔,輕歎道:"小兄弟教訓的是,我比你癡長幾歲,卻沒你想的透澈."他自嘲地一笑,感傷地道:"丁某一直以來身處的環境,便是與人爭權奪利,勾心斗角,鑽營取巧慣了,只覺得圓滑一些才不吃虧,到如今,胸中一團血氣已淡了,少年崢嶸棱角也磨平了,聽你一番話,真讓我慚愧不已.罷了,這錢你們還是拿去,我也不要你們為我做甚麼事啦."說著仍將那錢遞過去

    彎刀小六臉皮有些漲紅,想起父親病情,有心接錢在手,可是被他這一通贊,倒是有些放不下身段,只得吃吃地道:"我……我們不曾為你做甚麼事,怎好收你的錢?"

    丁浩無所謂地笑道:"你們就當是使計從我這里騙去的好了,你不是說坑蒙拐騙的事也時常做得麼?哈哈……"

    彎刀小六更加難為情,訕訕笑道:"可我們……我們著實沒有蒙過你."

    丁浩略略一想想想,忽地笑道:"這也容易."

    他舉起拳頭晃了晃,在彎刀小六胸口輕輕一捶,一旁鐵牛立即瞪起眼睛,攥起缽大的拳頭踏前一步喝道:"你這厮說的好好的,為何動手打人?莫非只會使些下作手段偷襲?"

    丁浩就勢把錢往他手里一塞,微笑道:"打了人,總要有所賠償才是,這樣……天經地義了吧?呵呵……,三位小兄弟,告辭了."丁浩笑著拱拱手,轉身走去.

    鐵牛和大頭頓時呆住,彎刀小六胸口一熱,忽地追上兩步,攔在丁浩身前,重重地一抱拳道:"丁大哥仗義疏財,這份情小六記下了.這一次,小六實在不能幫你,不過以後丁大哥不管有什麼事,火里來水里去,上刀山下火海,你只要說出來,小六皺一皺眉頭,便算不得英雄好漢!"

    丁浩拍拍他肩膀笑道:"刀山火海,我倒想不出哪里有,也沒想出來為什麼要去.不過肉山酒海,這霸州城里倒有好幾處.我一個人在州府衙門盤帳,吃也一個人,住也一個人,實在寂寞的很,你們如果有心,咱們閑暇得空的時候,一起去那肉山酒海走幾遭如何?"

    大頭一聽"肉山酒海",登時兩眼發亮,彎刀小六還沒開口,他便大聲嚷嚷道:"有空,有空,怎麼沒空,我們哥三兒天天有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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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11章 候東風


    丁浩每日盤完了帳,便與三個小兄弟一齊快樂,倒也不再寂寞.他怕那彎刀小六認為他是繞了個彎兒拉三人當保鏢,是以每次約他們喝酒,都是說明了時辰,地點,一齊在那里相聚,並不與他們同路而行.

    不過丁浩也不敢大意,如果是柳十一之流,為了私怨也好,爭權也罷,最厲害也就是使些潑汙水毀人名聲的手段,可是徐穆塵卻不同,事關他的身家性命,狗急了跳牆,買凶殺人也是有可能的,因此他把負責看管自己的兩個公差做了保鏢,每日拉著他們一起去吃酒.一個管事,兩個公差,三個潑皮,同座飲酒,把臂言歡,瞧來也算霸州一景.

    這幾日幾人相處愉快,年輕人尤其容易與人打成一片,彎刀小六三人便要與他結拜成兄弟.丁浩對江湖結拜這種事本來覺得有些胡鬧,可是看這三個小兄弟十分認真,便也笑著答應下來.四人跪盟天地,敘了長幼,丁浩自然是當仁不讓的大哥.

    這天中午,幾人吃酒已畢,丁浩說道:"三位兄弟,明天就是浴蘭令節了,州府衙門要封衙過節,大哥我也要回丁家莊去了.咱們兄弟,只能節後再見了."

    聽說他要回鄉下去,三個兄弟心中頗有些不舍.兄弟四人聊了許久,直到兩個公人不耐催促,丁浩才與他們告別,返回府衙.

    宋朝的公務員們,薪水在各個朝代中是最高的,休假時間在各個朝代中也是最長的.大節休七天;中節小節休三天或一天;每月例假三天,再加上各級官署每年十二月二十日"封印"停止公務,公務人員回家過年省親,要到次年正月二十日才返回衙門"開印"辦公.這樣一來,他們全年的實際假期近一百天,已經接近現代雙休日制度的休假時間,而我們的雙休日制度如今才實行了不過十多年,這個時代的公務員們福利待遇實是比現代還好.

    "浴蘭令節"將至,與三天例假連起來,可以連休四天,到了下午,整個衙門就冷清下來,許多官吏,衙役已經提前休班了.那模樣就像現代的機關事業單位逢年過節時的情景,丁浩看在眼里,不免有一種似曾相識的親切感.

    他此時還在屋子里忙碌著,那兩個看管他的衙差現如今哪還能負起看管之責,眼看衙門里冷冷清清,那兩個衙差心里也長了草,早就不知道溜到哪兒去了.其實那帳冊丁浩在三天前就基本完工了,前日徐穆塵趕來,已經對最後一冊帳簿做了檢查確認,並逐頁簽字畫押.但是丁浩對趙縣尉那里卻說帳冊還未整理完畢,一味拖延著.

    當初一番對答之下,趙縣尉就知道他要在帳簿上動手腳,至于他具體使什麼法子,趙縣尉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不敢知道,所以對他整理帳冊的進度一直是不聞不問,裝襲作啞.他說還未整理好,趙縣尉便也哼哼哈哈地應一聲了事,並不來催他.

    桌上擺著一盤冰,一壇熱湯,冰上本來鋪著膾魚片,如今那肉味鮮美的膾魚已經被吃魚吃到腥的丁浩扔到了廊前的魚池里,只留下了一盤晶瑩的冰雪.這兩樣菜是丁浩從酒樓帶回來的,衙差們如今都知道丁管事譜兒很大,胃口也好,每天下午都要一邊整理帳冊,一邊吃點鮮美的膾魚片,喝點稠滑的粟米羹.比知府老爺還要逍遙,令人羨慕的很.

    此刻,冷氣森然的冰上,熱氣騰騰的羹上都鋪著一塊布,丁浩將那謄抄好的三冊帳簿輪番放在冰上,羹上,一會熏,一會凍.這三天,丁浩一直在做的就是這件事,耐心地等著"浴蘭令節"的到來.如今"浴蘭令節"到了,衙門如期放假了,他整個計劃的最後一環也終于可以實施了.

    他又忙活了好一陣兒,才打開帳冊細心地翻閱著,翻閱了一遍,他微笑著合起帳簿,把剩下的一點墨連同那冰,粥全部倒進腳下的木桶里,搬出去放在廊下,然後把三冊帳簿小心地放進一口小書匣,抱起來出了門,站在廊下高聲叫:"兩位公爺?"

    叫了半天,那兩個公人才不知道從哪兒鑽了出來,喜不自禁地道:"怎麼著,丁管事忙完了,那咱照例搜搜身子,然後丁管事早點兒回去,我們哥倆兒也好早些回家."

    丁浩笑吟吟地道:"辛苦兩位公爺了,這帳冊嘛,總算是整理好了,丁浩這就得去交給趙縣尉,還請兩位公爺帶路."

    "整理好了?"兩個公人聽了著實有些失望,這些天跟著丁管事天天美食佳肴,怕是知府老爺平常吃的都沒這麼精細,他多整理一天,自己就能多跟著享享口福兒,怎麼這麼快就整理好了呢?

    兩個公人不情不願,卻也無可奈何.他們陪著丁浩到了趙縣尉的公房,趙縣尉正在整理行裝.他到臨清上任之後,就把家眷接了過來在臨清安頓下來,兩地離得不遠,正好趁這幾天長假回去看看.

    其實陳觀察和程押司還留在這兒,這兩位一個背後是宰相趙普,一個背後是皇弟趙光義,想升官的應該留下巴結巴結他們的人才是.可是傳聞說這兩位一向不對付,這次他們都派了人來聯手辦案,也總透著些別扭.這種事態不明的時候,匆忙表態的話,一旦站錯了隊,這前程就完了,還不如躲遠一點的好,所以趙縣尉便選擇了回臨清.

    他剛叫身邊侍候的那個小厮整理好行裝,就聽門外有人喚道:"縣尉老爺,丁府管事丁浩已整理好帳冊,現在門前等候."

    "甚麼?"趙縣尉心中一喜,急忙搶步出屋,就見丁浩雙手捧著一個書匣,笑吟吟地站在那兒.

    趙縣尉眉尖一挑,問道:"成了?"

    趙縣尉一語雙關,丁浩心知肚明,便也答了一句:"成了."

    趙縣尉大喜,伸手便來接那書匣,丁浩雙手遞過,在書匣上輕輕一拍,說道:"浴蘭令節,府衙放假,趙大人想來也要回自己府上去的."

    趙縣尉笑道:"有了這件東西,我便不回去又何妨?"

    丁浩微笑道:"這個東西何必急在一時,趙縣尉總要找些盤帳的能手從頭到尾好好的看上一遍,然後再按圖索驥細細地盤上一盤吧.如今是浴蘭令節,手下人都放假離衙了,大人如何辦案?不妨待大假之後,神情氣爽,精神飽滿,說不定……這意外之喜就不請自來了."

    丁浩說著,在書匣上輕輕一拍,趙縣尉會意,一拍額頭,假意恍然道:"是啊,本官歡喜過甚,倒是忘了得力的人手大多已經離去."

    他捧著那書匣認真地看了看,強忍住打開翻閱的念頭,遞與兩個差人道:"去,把它放進府衙庫房,加封密藏.待'浴蘭令節’之後,本官再來取用.東西放好之後,你們也可以離開了."

    兩個衙差一聽,連忙接過書匣,一溜煙兒奔府庫去了.

    丁浩看著趙縣尉微微一笑,拱手道:"丁浩祝縣尉大人歸途平安,一路順風,咱們……節後再見."

    趙縣尉嘴角微微一牽,緩聲道:"本官……會等著你送來的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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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12章 浴蘭令節


    農曆五月初五,本稱"端五節",因避唐太宗生日(八月初五)之諱,改五為午,始稱端午節.因端午節時各家均以佩菊蘭花煮水沐浴,唐宋時人又稱端午為浴蘭節.

    離開府衙,丁浩先去街市上轉了轉,花了一文錢,要一街頭玩耍的小童到柳婆婆家知會了一聲,約定了明日相見的時辰,便回到了客棧.

    次日早上起來,洗漱完畢,到街對面的小店吃了早餐,候了片刻,柳婆婆便從小店後門逛了進來,丁浩匆匆向她交待一番,便離開酒樓去街市上買了些應節的禮物,回客棧等著臊豬兒的馬車,待臊豬兒的馬車到了,便結帳離開了客棧.

    柳婆婆在小酒樓吃了飯,又買了四張大餅,回到自己家里,掩好了房門便去院子一角的磨房敲了敲門.敲了半晌,"吱呀"一聲門開了,一頭禿驢探出頭來,锃亮的一顆大光頭,如女子般清秀的一張面孔,赫然竟是那偷兒壁宿.

    "柳婆婆,起得真早啊."壁宿懶洋洋地打個哈欠,揉著眼睛道.

    柳婆婆笑罵道:"早個屁,老娘都出去逛了一圈兒啦.今兒端午,府衙已經放了大假,人都走空了,你還不出去轉轉,踩踩盤子?別倚仗自己身手好,不謹慎一些,小心失了手,你倒黴就算了,還要連累了婆婆我."

    壁宿得意洋洋地道:"柳婆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壁宿的本事,飛簷走壁,如履平地,登堂入室,來去自如也.何況是這樣的事,既要動手,可先預付一半酬勞了吧?這幾日不得飲酒,勾動腹中酒蟲,實在難受的很."

    柳婆婆罵了兩聲,將大餅塞到他手里,又遞過幾文錢去,板著臉道:"只有這些,你這小子,越混越沒出息,都做和尚打扮了,還要吃酒."

    壁宿得了錢,眉開眼笑地道:"柳婆婆你這麼說,可就不在行了.我原也不知扮和尚的好處,如今才曉得,扮做和尚人家戒心實是更小,不但竊取錢財方便,便是勾引婦人竟也容易的多.真是奇怪,那婦人怎麼對小和尚如此生趣."

    柳婆婆當頭啐了他一口,哼道:"扮做和尚,也有一樁不好,那就是太過顯眼,尤其是你這模樣的和尚,天生一雙桃花眼,哪里像個六根清淨的出家人?我知你素來伶俐,也不管你,你自小心些便是,切莫誤了老娘的大事,事成之後,那一百貫錢自然如數給你."

    壁宿咧嘴笑道:"壁宿自然信得過婆婆,那事主是誰呀,有什麼要害的東西,竟生了潑天的膽子,要去府衙動手腳,想來也不是個良善人家?"

    柳婆婆瞪他一眼道:"行里的規矩你都忘了?只管拿錢做事,少問三問四的.老娘年紀真是大了,出去轉悠一圈,就覺有些乏了.這就回房歇息,你自本份些."說完向自己房中走去.

    壁宿抻個懶腰,喃喃道:"若非欠著你柳婆婆人情,我還未必接這生意.你倒拿矯做樣起來."他掂了掂手中那幾文錢,眯起眼看看高掛天空的一輪豔陽,自語道:"天色尚早,小和尚且去睡個回籠覺,待賺了這筆錢,遠走高飛,去汴梁城那花花天地快活快活."說完縮頭回去,把房門一關,睡大頭覺去了.

    ※※※※※※※※※※※※※※※※※※※※※※※※※※

    丁浩回到丁府時已是午後時分,一進院子,便有人迎在那里,要他馬上去見老爺.丁浩也不詫異,叫臊豬兒把東西都送回自己住處,便隨那家丁往後宅去了.

    丁庭訓對劉知府的官司一直甚為在意,可是丁家有行賄之嫌,現如今州府上下官吏都敬而遠之,他想打聽些消息都沒有來路.丁家雖對外言稱是丁家主動派出管事協助官府辦案,但是在官府方面,卻聲稱是因丁家賬簿過于繁複混亂,令丁家派人協助理賬.這就是丁浩需要走趙縣尉門路的原因,否則官府方面不作主張,丁家是有涉案嫌疑的,哪有資格說去便去.

    丁浩執意要進入府衙清理賬目,丁庭訓就知道他是想從賬簿上做手腳,可是他具體要使什麼法子,丁庭訓也無從猜度.這些天丁浩在府衙清理賬冊,只讓臊豬兒帶回些事情進展的簡單消息,丁庭訓聽了如何能夠安心,是以知道他今日回府,早早便吩咐門房,待他一到,便立刻招至後宅相見.

    丁浩連自己的家門都沒進,便徑直去了後宅.到了丁庭訓住處,通報傳見,丁浩進入房中,便見丁庭訓正坐在椅上等他.十幾日不見,丁庭訓似乎更加蒼老了,那原本總是威嚴地挺立著的脊梁,此刻已無法掩飾地佝僂起來.

    為丁家拼了一輩子,他才換來了今日的富貴和地位,房舍仍是那麼雍容華貴,他身上那件福字圓領錦絲繡袍足以抵得上尋常人家一年的口糧,可是裹在那袍子里的,卻是一個發絲灰白,滿面皺紋,神情憔悴的身體,他一生忙于奔波,忙于算計,背負了太多沉重的東西,也擁有了許多常人無法擁有的財富,可是……他有過快樂嗎?

    丁浩心生感慨,腳下動作卻也不慢,上前便彎腰施禮.

    丁庭訓見了他,下意識地挺起了腰杆兒,和聲說道:"不必施禮,你且坐下回話."

    丁浩暗自一笑,這一遭已不是當初讓他一旁站著回話的時候了,看來丁庭訓是真的有些沉不住氣了.丁浩毫不拘謹地在下首椅上坐了,丁庭訓立即迫不及待地問道:"丁浩,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雁九站在丁庭訓背後,不疾不徐地給他捶著肩膀,輕輕瞟了丁浩一眼,又收斂了眼光.

    丁浩欠身道:"賬冊已經清理完了,只待浴蘭節後,府衙胥吏重新查賬,便可提審徐掌櫃."

    丁庭訓千等萬盼,只等來這麼一句輕描淡寫的話,終于按捺不住性子,不耐煩地敲了敲桌子,說道:"不要與老夫打馬虎眼.老夫是問你,此番一定能讓我丁家置身事外,不受劉知府一案牽累麼?"

    丁浩沉穩地道:"若無意外,當保無事."

    丁庭訓眉頭一皺,有些不悅地道:"何為如無意外?"

    丁浩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世間之事無絕對之說,丁浩豈敢誇口一定保得丁家無事.只要不是哪個環節出了重大紕漏,那麼,這一次丁家一定能轉危為安."

    丁庭訓目光一閃,問道:"那麼……豬頭解庫會怎樣?徐穆塵會如何?"

    丁浩並不直接回答,只是輕輕歎息道:"老爺,劉知府一案,趙相公和當今皇弟都被驚動了,不叫他們拿點甚麼回去,這事如何能夠善了?"

    丁庭訓心中一緊,撚著胡須沉吟半晌不作一語.丁浩微笑道:"老爺擔心的事,丁浩心中明白.關于這一點,老爺不必擔心,如果事情不出紕漏的話,那麼是沒有人能攀咬丁家的."

    雁九聽到這里,手下微微一頓,眼角余光攸地一亮,他飛快地瞟了丁浩一眼,才又不疾不徐地繼續捶打起來.

    丁庭訓知道兒子既然將大事托附給他,那麼必然也會把丁家對徐穆塵的忌憚原因告訴他,丁浩一定是知道徐穆塵捏著丁家把柄的,他既這麼說,想必是有相當的把握的.

    一念至此,丁庭訓竟然有些心癢難搔,他是真想問問丁浩,到底使了什麼法兒,能把此事做得圓滿,既能為丁家割掉徐穆塵這個毒瘤,還不必擔心被他攀咬.好勝心起,丁庭訓仿佛又恢複了年輕時的斗志,但他仔細琢磨了半晌,都想不出一個既能除掉徐穆塵,又能把丁家摘得干乾淨淨的辦法,不禁沮喪地歎了口氣,說道:"少年可畏,老夫是真的老啦."

    他黯然搖了搖頭,神情複雜地看了丁浩一眼,說道:"你剛剛回來,回去歇息一下吧.如果有什麼消息,要隨時稟報老夫."

    "是,"丁浩應聲立起,微微一揖,舉步就要退下.丁庭訓一臉若無其事地表情,又道:"你做事用心,老夫很是滿意.本來,你做了管事後,就該為你換一個住處,只是當時忙于廣原之事的後續籌備,一時無暇顧及.如今芬芳院已經拾掇出一幢院子,向陽的房子,通風也好,周圍環境更是幽雅.你娘沉疴已久,也需要個幽靜的地方歇養,等你了了城里的事,就搬過去吧.你娘在膳房的差使,老夫也准備免了,月例照給,叫她安心將養身子."

    說道這兒,丁庭訓掩飾地笑了兩聲,又道:"你為丁家出力甚巨,這是你該得的獎賞,無須推辭了."

    丁浩一呆,老狐狸又打甚麼主意,他又不是不知道我要走,還搬什麼院子.再說,那芬芳院雖然不是丁家親族居住的最後一重院子,卻也是在後宅范圍內,丁家何曾有過哪個管事有資格攜家帶眷的去後宅長住的?老頭子這是在搞什麼鬼?

    丁浩正欲婉辭,丁庭訓已站起身來,佝僂著身子往里間里走,喃喃自語一般地道:"小九啊,你也退下吧,老夫身子乏了,要歇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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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13章 邀約


    丁浩滿懷疑慮地回到自己住處,見門楣上已懸起艾草,一進屋兒,就有一股菖蒲和艾草的味道,楊氏見兒子回來,喜氣盈盈地迎上來,幫他撣著身上的灰塵,歡喜道:"娘打早上就盼著,就是一直不見你的人影,如今可算是回來了."

    丁浩暫時放開心事,笑道:"娘,這些天你身子怎麼樣,有沒有按時吃藥,豬兒常來看你吧?這小子要是不替我孝順著娘,我饒不了他."

    楊氏笑道:"那孩子天天來,可比你懂事多了.幫我灑掃啊,打水啊,煎藥啊,重活髒活搶著干."

    她有心把老爺決定讓他們搬去內宅的喜事兒說出來,可是兒子一門心思想著離開丁家,現在也不知道改了主意沒有,要是說出來他可別再有啥歪心思,還不如等他辦完差使回來,徑直搬過去的好,這樣一想,楊氏便把話頭兒咽了回去.

    娘倆兒坐在炕頭上嘮了一會兒,楊氏便從懷里摸出幾條彩線,笑道:"來,今天是浴蘭令節,娘給你腕上系個五彩繩兒,保佑我兒平平安安,太太平平."

    丁浩哭笑不得地道:"娘,小孩子才戴這玩意兒吧,我都多大了?"

    楊氏嗔道:"你就算是大人了麼?別看你現在是大管事,在娘心里也是個孩子,你呀,啥時成了家,啥時歸媳婦兒管.現在娘管著你,你就還是個孩子,不算男子漢.呵呵,手伸出來."

    丁浩苦笑著伸出手,楊氏給他左腕上小心地系著彩繩兒,丁浩看著頭發花白的老娘認真地給自己系著彩繩兒,心里暖融融的,他一動不動,就像一個乖巧的孩子,任由老娘把彩繩系好,又拿剪刀剪斷了,撫了撫手腕,便把老娘剪斷,順手放在炕頭的彩線揣進懷里.

    楊氏奇道:"你揣那個做甚麼?"

    丁浩向她扮個鬼臉,笑道:"娘不必問,兒子自有用處."

    楊氏笑笑,也不追問,又道:"娘給你包了粽子,家里沒生火,在膳房大灶上煮的,你坐下歇會兒,娘去取回來."

    丁浩連忙道:"娘歇著吧,我去,順道跟劉鳴再要幾道小菜."丁浩說著,飛快地出了院子,卻沒馬上往膳房走,他拐到織坊外面,探著頭兒往里瞅,心想:"冬兒也不知在不在,這時辰,她應該還沒回家吧,要不然還真沒法找她.可這妮子臉嫩,我這麼進去找人,她還不臊得慌?"

    正想著呢,羅冬兒提著幾只粽子從織坊里走了出來,她回著身,跟房里脆生生地答應一聲:"噯,謝謝李大娘,人家這就回去了."

    屋里有人答應一聲,羅冬兒關門轉身,一眼看見丁浩,臉上頓時露出驚喜的神情,她忘形地沖上兩步,記起自己的身份和所處的環境,這才收住腳步,只是向他羞澀地一笑.

    丁浩快步迎上去,細細打量,只見羅冬兒今日難得地換了件藕荷色的衫子,下身一件同色的窄裙,頭上像其他女子過浴蘭節時一樣,簪了一朵石榴花,淺笑盈盈地立在那兒,真個是人比花嬌.

    丁浩歡喜地道:"幸好在這兒遇上了你,否則我還真不知該如何找你."

    羅冬兒欣喜地道:"浩哥哥,奴家也惦記著你該回來了,就是不便向人打聽,城里的差使辦妥了?"

    丁浩道:"差不多了,對了,這些日子那老刁婦沒有再為難你吧?"

    羅冬兒小聲道:"打罵還是有的,不過婆婆無端得了十余畝田地,心中自然歡喜.再說如今奴家做針娘,每日的工錢也都盡數交給婆婆,所以倒未過份苛待我."

    丁浩歎道:"只是少了些打罵,你就知足了?這里說話不方便,你……什麼時候方便出來?那刁婦看的你還緊麼?"

    羅冬兒道:"今天是浴蘭令節,婆婆回娘家'躲端午’去了."

    原來此地風俗,端午日有條件回娘家的出嫁婦人要回娘家,名曰'躲端午’,羅冬兒本該也回娘家,可她娘家只有一個無良的舅舅,把她'賣’作董家媳婦後就此斷了來往,她沒有娘家可回,只好獨自守在這兒.

    丁浩一聽頓時大喜,面露喜色,眼冒邪光,興奮地道:"當真?果然?那刁婦回娘家去啦?哈哈,那我今晚過去找你,嘿嘿……"

    羅冬兒一句話出口就有些後悔,再看他此時模樣,張牙舞爪流著口水,一副馬上撲上來把自己連皮帶骨吞下肚去的模樣,心中更是害怕,雖不知他要做什麼,看他眉飛色舞的樣子也知道不是好事,便急忙說道:"不行,你不能去."

    丁浩笑道:"小冬兒,你的膽子怎麼那麼小,家里沒人在,我去看看你有何不可."

    "不行!你……你要真去,人家以後再也不理你了."羅冬兒急的跺腳,生氣的模樣可愛極了.

    董李氏雖不在家里,可那家里的每個角落似乎都留著她的氣味,把丁浩領回董家去,她哪有那個膽子?而且,在外面與他溫存,心理上她還能勉強接受.可是自己現在畢竟還是董家的媳婦兒,如果把他帶回董家去,那是羅冬兒無論如何接受不了的.

    丁浩見她真的急了,改口說道:"成成成,那我不去,今晚月上柳梢,還是老地方,你來見我."

    "我不,哪回出來,人家都心驚肉跳的.你難得回來幾天,陪陪楊大娘吧."

    遠處,長工頭兒李守銀撅著屁股走過來,他走路一向低頭,就像要在地上撿錢似的,一時還沒看到二人,丁浩便用不可置疑的語氣急急說道:"說定了,月上柳梢,老地方,你要舍得我等一宿,那就別來!"

    丁浩說完急急拐到前邊一幢房後,一溜煙兒走開了.羅冬兒連拒絕的話都來不及說,不禁杏眼圓睜,嗔道:"人家上輩子欠你的呀?就會凶我!"說完頓了頓腳,也不知道是在生他的氣,還是生自己的氣.

    ※※※※※※※※※※※※※※※※※※※※※※※

    丁浩取了粽子,又向劉鳴要了幾盤小菜.因為尚不是飯時,回到房里剛剛放好炕桌,臊豬兒便挾著丁浩買的那些應節禮物趕進來.丁浩笑道:"你這厮腿倒夠長,來的正是時候,來來來,坐下一塊兒吃."

    娘仨兒圍著炕桌盤腿坐了,吃過了飯,又沏了一壺茶,便把炕桌搬到門外廊下,又取了三個杌子坐在那兒喝茶聊天.

    一家人其樂融融,正有說有笑,丁浩眼尖,忽地看到上房丫頭蘭兒姑娘趕來了.今日浴蘭令節,蘭兒姑娘也穿了一套新衣裳.一件淡紫色的窄袖短衣,腰系星地折枝花的單裙,看來既俊俏又利落.

    丁浩當初憎她勢利,一看到她略微有些外翻的嘴唇就打心眼里厭惡,如今她是自己兄弟喜歡的人,愛屋及烏之下,瞧著她也不是那麼不順眼了,便起身打個招呼,笑道:"蘭兒姑娘,可是來找我大良哥哥?"

    臊豬兒一聽,急忙轉身,不禁喜道:"蘭兒,你來了."

    蘭兒嗔怪地瞪他一眼,止住他前沖的步子,這才向丁浩微微福禮,嫣然笑道:"丁管事,大少爺知道你回來了歡喜的很,請你去後宅飲酒呢."

    丁浩還未說話,楊氏已然站起,歡喜道:"蘭兒姑娘,你說大少爺請我家浩兒吃酒?"

    蘭兒對楊氏笑得更甜:"是啊,楊大娘,大少爺視丁管事如知己,丁管事進城這些天,大少爺一直落落寡歡的,想念的很.今日聽說丁管事回來了,大少爺特意在庭院里備了酒宴,邀請丁管事過去吃酒."

    楊氏一聽,喜得滿面紅光,連忙催促道:"你這孩子,還傻站著干什麼,大少爺喚你,還不快去."

    丁浩本想與家人多聚聚,無奈只得答應.丁浩一走,蘭兒返身隨去,臊豬兒靦著臉跟在蘭兒屁股後面,嗅著她身上的香氣兒熏淘淘的,只盼跟心愛的姑娘能說上幾句體己話兒,卻囁嚅著不敢開口.

    蘭兒察覺身後有人,一扭頭見他跟著,不禁瞪了他一眼,臊豬兒吃蘭兒一瞪,頓時嚇住不敢再跟,蘭兒沒好氣地道:"你這夯貨跟來做甚麼?"

    "我……我……"臊豬兒急去懷中摸出一個香囊,湊上去道:"今日進城,給你買了個香囊."

    蘭兒轉嗔為喜,接在手中,俏巧地白了他一眼道:"哼,算你有心,還記得我."

    臊豬兒陪笑道:"我的心里,當然只想著你.這香囊雖不值幾個錢,卻是我一番心意."

    "知道啦,我走了."蘭兒輕盈地轉身,向他揚了揚手,便頭也不回地走了.臊豬兒又跟了兩步,嘟囔道:"大少爺忒也小氣,我天天為他取藥的,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既請了阿呆,怎不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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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14章 效伯夷


    如今正是五月天氣,丁承宗庭院中的花草更形茂盛,近一畝半的院落,處處都是一叢叢的綠,或高或矮,或疏或密,將有效的空間完美地利用起來.<>常常一叢綠樹當面,讓人以為已到盡頭,側身一轉,便是一番新的天地,置身其中,簡直不知這庭院到底有多大了.

    修竹婆挲,芭蕉綻翠,眼前一片綠中綴著點點嫣紅,仔細一看,竟是將熟未熟的櫻桃.悅耳的鳥鳴聲隱隱約約傳來,蘭兒在前引路,不往丁承宗的住處去,而是拐向了偏左的那條小道,前行不久,芬芳撲鼻,眼前一大片蘭花開得正美.蘭花旁一道清泉迤邐遠去,引向花草掩映間的一座小亭.

    那小亭不大,是修在一個不大的水汀中的,堆泥為丘,上築小亭,並不多加修飾,亭欄外青草蘭花充滿野趣.一架小橋從岸上飛駕亭前.亭中一張石桌,桌旁坐著丁承宗,正向這里望來.陸少夫人步出小亭,漫立水汀花岸,飄飄若仙.遠遠望去,這對夫妻真是一對神仙眷侶.此情此景,也更讓知曉丁承宗如今狀況的人感懷造化弄人.

    "丁浩."耳畔忽地傳來一聲歡喜的呼喚,丁浩身形一震,霍然轉身,就見丁玉落站在芭蕉樹下,大袖襦衣,玉色羅裙,頎長的秀項,鴉黑的秀發上綰著一支碧玉簪子,螓首微側,滿面歡喜.

    丁浩欣然叫道:"大小姐……"

    丁玉落輕盈地上前,對蘭兒吩咐道:"我帶丁管事過去,你再去催催二少爺."

    "是,"蘭兒答應一聲,返身走去.

    丁玉落看著丁浩,眼中自有一種孺慕親切,她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是凝視著丁浩,唇齒微嚅,最後卻只綻出一片嫣然:"大哥在等,咱們過去吧."說著翠袖一卷,翩然轉身,已輕快地步向小橋.

    丁浩同樣有許多的話兒要說,可話到嘴邊,又不知該說些甚麼.丁玉落轉身一走,丁浩既覺輕松,又有些若有所失,腳下只頓了一頓,便快步追了上去.

    小橋狹窄,難容兩人並行,二人一前一後,隔著不過兩尺遠.陸少夫人已在橋頭等候,兩人的心神卻都在身前,一水盈盈,既不得語,丁浩的目光便投向小橋欄杆一側.

    橋下水面,平靜如綢,里面有兩個清晰的身影,前面的是她,後面的是他.伸手可及,卻無法真個觸到,就像他們彼此的身份,雖然流著相同的血脈,但卻難稱親人."漫天大雪中那聲'二哥’,今生還有機會聽她喚起麼?"

    丁浩一歎,抬頭,橋已過半.

    自廣原回來後,丁庭訓就給女兒張羅了一門親事.對方也是書香門第,而且是真正的官宦世家.這戶人家姓胥,胥家的這個兒子叫胥墨臨,因勤于功名,一直無暇娶親,但是年歲漸長,家中也自著急,所以給他納了一妾,蓄了兩個美婢侍候他的寢居飲食,正房之位卻一直虛懸.

    直到前年中了舉人,這胥墨臨才開始張羅婚事,此時胥公子已成了大齡晚婚青年,高齡三十四歲,幾乎比丁玉落大了一倍.中了舉人,這人的心氣兒也就高了,許多人家的姑娘都入不了胥舉人的眼,直到去年七月在盂蘭盆會上見到了丁家小姐丁玉落,這位胥公子一見鍾情,隨後便央人上門求親.

    真要說起來,這胥公子無論自己的舉人身份,還是他家族的地位,都完全配得上丁家小姐.丁家雖是霸州首富,卻不是霸州最有勢力,最有影響的家族.胥家是官紳世家,雖然不及他丁家富有,社會地位卻在其上.

    只不過這胥公子得過小兒麻痹,病沒治利索,走路有點長短腳,行姿不雅或長相丑陋的人是做不了官的,他雖中了舉人,享有許多特權,卻永遠也不可能外放做官,因此丁老爺有些猶豫,這事兒就暫時拖下來了.

    如今丁家連逢劫難,官場方面的人脈過于空虛的弊病便顯露出來.丁庭訓不禁重新拾起了聯姻的心思.那胥墨臨雖不能做官,畢竟是個舉人,而且胥家是官宦世家,有許多官場上的人脈,如果兩家聯姻,勢必能鞏固丁家的地位,所以丁玉落從廣原送糧回來之後,丁庭訓就問起女兒的意思.

    那胥墨臨是舉人身份,官宦世家,可以說是門當戶對.至于有點長短腳,走路有些難看,在丁庭訓看來實在不算什麼,女人生貌,男人重才,可以托附終身的男子,憑的絕不是一副皮囊.

    可是丁玉落與父親的考慮自然不同,那胥墨臨比她幾乎大了一倍的年紀,又是個只通文墨的愚書生,還是長短腳兒,心中怎麼能喜歡得起來?是以丁玉落一聽便斷然拒絕.父女為此爭執良久,丁玉落一怒之下干脆禁足不出,所以丁浩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見到她了.

    這些事丁浩耳聞過,卻是無從置喙.只重家世地位固然不好,可是像他與四姑娘那種草率的相親也未必高明.如果當日去的不是他,而是丁承業那樣的人,相貌英俊,談吐風雅,四姑娘勢必也是一見傾心,可是丁承業的表里不一,又如何見一面便看得出來?來日成了夫妻才知所托非人那就晚了.

    這個時代流行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樣的環境下,相親尤如摸獎,中獎的希望不大,血本無歸的可能倒是大大存在,還不如老人從彼此家世地位考慮的婚姻更加穩定.既要門當戶對,又要彼此情投意合,在這沒有自由戀愛的年代,只能聽天由命了.換了他的話,也沒有兩全之法.只是如今看她神情歡愉,看樣子那樁婚事已經推了?

    丁浩暗自尋思著,丁玉落走在前面卻是滿心歡喜,大哥已經對她說過要努力促成丁浩認祖歸宗的事了,她對這個'二哥’也甚為喜歡.聽大哥說父親已經意動,只要府衙那場官司辦的圓滿,便與丁浩商議,大開宗祠,讓他認祖歸宗,成為丁家的二少爺,丁玉落多日來的郁悶一掃而空.今日大哥提議兄弟姊妹們先聚一聚,她立即欣然應允,頭一次踏出自己的閨房.

    跨過凌架水上的小橋,陸少夫人巧笑嫣然地迎了上來:"玉落,丁管事,來來來,快請入座."

    陸少夫人穿著一襲江南'天水碧’的翠羅衣,完全的晚唐時期江南貴婦人的打扮,那衣衫是大袖對襟的紗羅衫,小蠻腰低束著曳地長裙,頭發盤成'驚鵠髻’,上邊一枝金步搖猶自閃動.大袖羅衫雖領口開的不是甚大,但那欺霜賽雪的酥胸上也淺淺現出一道誘人的溝壑,真是養眼的很.

    好在這時大宋剛剛立國,唐本遺風猶在,無人以為稀奇.但是丁浩敬重丁承宗,所以雖是美色當前,淫邪之念固不敢有,便是抱著純欣賞的心態看上兩眼也是不肯的,便急忙把目光垂了下去.

    丁玉落是知道自家嫂嫂著衣習慣的,見丁浩拘謹守禮的模樣,心中不由暗笑:"這人,說他是個守禮君子吧,在廣原普濟寺時,卻偷窺人家女子入浴.說他好色無行吧,此時大大方方可以欣賞的機會,他卻如此拘禮.真搞不懂這樣男人的心思."

    "呵呵,丁浩來了,快快請坐,先喝杯茶."丁承宗不良于行,只是坐在桌旁,笑吟吟地向他招手.丁浩謝了禮,待少夫人,丁玉落都落了座,才在下首打橫坐了,說道:"丁浩只是下人管事,當不起少爺宴請,可少爺有命,又不敢不來."

    丁承宗笑道:"今日不拘身份,你不必顧忌太多,寬心坐了便是.玉落,承業還不曾來?"

    丁玉落道:"往廣原送糧之期越來越近,承業正忙著點收計算,一會兒就該過來吧.我讓蘭兒又去催促了."

    丁承宗點點頭道:"咱們先喝茶,等他一會兒."

    丁浩心想:"丁庭訓為我換住房舍,丁承宗今日飲宴,兄弟,妹子全都叫來,卻只我一個管事,這種種舉動……莫非丁老頭兒有意讓我認祖歸宗?"

    丁承宗轉首笑道:"丁浩,在想甚麼?"

    丁浩連忙道:"哦,沒什麼,我在想城里那樁事,受大少爺信賴托附,這樁事兒如今還沒有辦妥,所以心神不安."

    丁承宗目中閃過一絲了然的神色,卻不點破他的疑慮,呵呵笑道:"這樁事兒若犯了,大不了我丁承宗去頂罪,坐幾年牢了事,不會破家的.反正我是一個廢人,正作用處……"

    陸少夫人臉色一變,急道:"官人"

    丁承宗擺手止住,為丁浩斟了杯茶,茶水入杯,芳香四溢,丁承宗笑道:"來,這是龍團勝雪,建安的貢茶,你品一品滋味如何."

    丁承宗放下茶壺,微笑道:"當然,這只是最壞的打算.不慮勝,先慮敗,才能臨事不慌啊.真要說到敗,卻也未必,丁浩的法兒若無意外,應可保得我丁安周全."

    丁玉落和陸少夫人都知道丁浩進城所為何圖,卻都不知道他用的什麼妙計,兩雙妙目不禁向他睨去,滿心好奇.丁浩微微笑笑,捧杯抿了口茶,卻不再提起此事.

    四人坐在那兒喝茶聊天,兩盞茶盡了,還不見丁承業趕來,丁承宗眉頭一皺,不悅地道:"承業就忙到這般模樣?今日端午,誰來送糧,怎麼還不趕來."

    丁玉落忙道:"我去催催."她起身走到亭口,就見蘭兒急急走來,不禁說道:"蘭兒來了,怎麼承業沒有同來?"

    蘭兒到了亭口,稟告道:"大少爺,少夫人,大小姐,二少爺說有批定購的糧食還未送到,他得去催一催,所以乘車出門了,不能赴大少爺之宴,請婢子替他告個罪."

    丁承宗臉色頓時一沉,丁玉落擔心地看了他一眼,怕他當堂發作,可是丁承宗籲了口氣,按住心頭憤怒,展顏說道:"算了,難得他肯務些正業.他既無暇趕來,咱們便開宴.蘭兒,吩咐下去,菜肴可以送上來了."

    亭角支架上放著一個木盆,盆中水是以菖蒲和艾草煮過的,幾人便用木勺舀水淨了手,不一時菜肴輪番送上,又呈上一盆以黍米摻雜獸肉,板栗,紅棗,赤豆等物的米粽來,四人把酒言歡,剝食米粽,絕口不提丁承業之事.

    這一席酒,吃到耳酣眼熱,亭中的風忽然有些陰涼了起來,陸少夫人扶欄望望天色,說道:"官人,好像要下雨了."

    一語未了,淅淅瀝瀝的雨水已經飄搖下來,片刻功夫,雨水更驟,浮萍荷葉,被打得"噗噗"作響,潮氣頓時彌漫開來,四人剛剛吃了酒,雨水氣來,反覺暢快.丁承宗欣然道:"來,陪我到欄邊看看."

    丁承宗已做了一把木輪椅,可以推動前進.這時當然不必他來動手,丁浩起身推著他的椅子到了欄邊,二人扶欄向外觀看,春雨驟降,來的急去的也快,此時雨勢已微,自小亭上望去,遠處一片蔥綠,被雨水洗得鮮亮.近處池水鱗鱗,水氣靄靄.

    丁承宗沉思有頃,輕聲道:"你看這院中景色如何?"

    丁浩扶在欄上,看著遠近一片迷蒙青蔥,點頭道:"非常雅致.以前,我在外院兒,從未想到後宅竟是別有天地,竟似連山水都裝了進來,讓人看得留連忘返."

    丁承宗微微一笑,又道:"既然留連忘返,你還要離開麼?"

    丁浩霍地扭頭看向他,眼中露出驚訝之色.耳畔,正傳來陸少夫人和丁玉落在桌旁輕聲談笑的聲音,還有欄外淅瀝的水聲,可是丁浩已充耳不聞,看著丁承宗一臉淡定的笑意,丁浩反問道:"說句冒昧的話,如果我與少爺易地而處,少爺會留下做客麼?"

    "不會!"丁承宗笑了笑道:"寄人籬下,終非長久之計;為人做嫁衣裳,智者不為.如果我是你,有了機緣也會抓住的.但是,如果能反客為主,你還要選擇離開?"

    丁浩的心跳的有些快,問道:"大少爺,何為反客為主?"

    丁承宗轉首看向欄外被雨水打得在水中半浮半沉的荷葉,輕輕揮著手,指點著那一草一木,一水一石,徐徐道:"如果……我的爹爹,也就是你的爹爹,肯大開祠堂,讓你認祖歸宗,載入宗譜,以後由你打理丁家家業,做這丁家的主人,你……還要走麼?"

    丁浩被這句話震得愣在那兒,雖然他已有所預感,卻還是沒想到丁承宗竟會當場說出來,一時竟無法做出反應.

    丁承宗緩緩道:"爹爹已經被我說動,雖然我還不曾知會承業,不過雁九是爹爹身前的老仆,又素來親熱承業,他不會沒有耳聞.今日,我本想把兄弟們都叫齊了,咱們坐下來好好聊聊,不想承業對你成見已深,終是不肯容你.他托辭不肯來,已是表明了態度了,你畢竟是庶子,根基全無,就算爹爹允你歸宗認祖,有他掣肘,想必你也難做.不過,這件事上,你不必擔心."

    他微微一笑,慢慢昂起頭來,沉聲道:"我,就算是殘廢了,只要還有一口氣在,也照樣是丁家嫡傳長房長子.只要你點頭,我在城里置一幢房子,搬出去住,這幢長房長子的院落,讓給你.從此以後,我對丁家大小事務概不過問,一切聽由你處置.我做如此姿態,承業做為丁家次子,便再也沒有理由,沒有身份干涉你!"

    "大少爺……"丁浩聽了他如此決絕的表態,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了.

    丁承宗轉頭凝視著他道:"男兒志氣,想要打拼一份屬于自己的家業,份屬應當.但是若不計得失,激于意氣,那就只是流血五步的匹夫,算不得有膽有謀的男兒.我這麼做,你離開的理由已全然不在,從頭做起,還是要寄人籬下,這份家業我拱手送上,你有甚麼理由不要?"

    "大少爺……"

    丁承宗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握得用力,竟讓丁浩有些痛楚的感覺.丁承宗眼神熾熱,沉聲道:"丁浩,我真的希望,你能叫我一聲大哥!"

    這時丁玉落和陸少夫人察覺二人有異,不禁都將眼光投來,雖不知他們在說些甚麼,卻都已經猜到,臉上便各自帶出幾分緊張.

    丁浩心亂如麻,丁承宗的目光咄咄逼人,令他不敢直視,只得錯開目光道:"大少爺,你……你容我仔細想想,可好?"

    丁承宗善解人意地一笑,頷首道:"好,思慮已久的打算,驟然推翻,的確會令人無所適從.如此大事,你自然應該好好考慮一下的."

    丁承宗眼底閃過一絲欣然.這番打算,爹爹本還囑他不要志張出去,要待霸州事了再親自與丁浩講,他卻知道,那一份龐大的家業,未必便能動了丁浩的心.此人重情義,動之以情才有效果.現在,他的心已經亂了,等父親放下身架與他談起時,想必……他會答應了吧……

    于是他情真意切地又道:"爹爹其實是希望你留下的,我和玉落也希望你留下,還有你娘,董小娘子……都會希望你留下.你和董小娘子的事雖是困難重重,但是只要你做了丁家家主,董李氏便生了顆潑天的膽子,只要還想在丁家莊生活下去,也絕不敢再做阻撓.你所厭的,以後不會再有.你所要的,丁家都能給你,丁浩啊,你有什麼理由還要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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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15章 私房話兒


    天陰沉,雨淅瀝,丁承業站在窗前,看著簷下雨水織成的一片迷離,臉上更是陰沉一片.

    雁九站在他肩後,從側方窺著他的臉色,痛聲說道:"二少爺,您知道,因為二少爺是九兒舍了性命救回來的,說句沒規矩的話,九兒真把二少爺當成自己親生骨肉一般的疼愛啊.現如今大少爺廢了,這丁家偌大的家當,理當該由二少爺來打理才對.可是大少爺竟然要把家業傳給外人,九兒看不下去啊."

    丁承業把牙根咬得咯嘣嘣直響,攥緊雙拳道:"為什麼,為什麼,我可是他的親兄弟啊,他到底在想甚麼,子孫根被輾壞了,難道他的腦袋也被輾壞了?"

    雁九陰陰一笑,湊前一步道:"二少爺,這不是明擺的嘛.大少爺和二少爺是一母同胞,都是嫡子.他殘廢了,家業交給二少爺,他這長房從此就沒落了.二少爺你認得他是哥哥,可是三代兩代之後,這親緣就遠了,那時長房嫡孫,就是您二少爺傳下去的,就是祠堂里的香火,都是您二少爺的旺盛,誰還記得他是誰呀?"

    丁承業曬笑道:"什麼兩代三代,他還有本事傳宗接代麼?"

    雁九撚著胡須,眯著雙眼,眼中寒光閃動,似笑非笑地道:"如果大少爺把丁浩扶上位,丁浩感恩戴德,對他焉能不言聽計從?再說他就算認祖歸宗也是庶子,鬧起家務來也奈何不得你二少爺,勢必要求助于大少爺.兩代三代後的事且不提,至少現在,大少爺就能退居幕後,不致大權旁落.

    再說,那丁浩將來有了兒子,過繼一個給他還不容易?以大少爺的心機手段,說不定二十年後,還能把這大權搶回來,交給他這一房傳下去.不管這權交到誰手里,總之二少爺是完了,仰人鼻息,看人臉色……"

    他抻起袖子擦擦眼角,唏噓道:"那可是當初給你驅馬架套的下人啊,以後二少爺還要看他臉色,九兒想起來這心里……就難受的要命.再說,二少爺以前對他可不好,一旦他大權在握,還不知道要怎麼擠兌你呢."

    "我去找爹爹,這個老糊塗,我到底做了什麼讓他看不上眼."丁承業越聽越氣,越聽越怕,轉身就想冒雨沖出屋子.雁九連忙一把拉住,說道:"二少爺,老爺的脾氣秉性你還不知道?他決定了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你不去吵鬧還罷了,若去吵鬧惹惱了老爺,便再無回轉余地了."

    丁承業一聽,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兒,喃喃地道:"那……那我該如何是好?要我向一個下人卑躬屈膝叫哥哥,打死我也不肯."

    雁九陰聲道:"二少爺,老奴倒是有個妥當的法兒,既能絕了老爺的念頭,把這家業順順當當交到你的手上,又能除去丁浩那個眼中釘,只是……還需二少爺您配合老奴做一場戲."

    丁承業一把扯住他道:"什麼好計,快說,若是真能如我所願,少爺我做了丁家家主,絕不會虧待了你."

    丁承業對他附耳說出一番話來,丁承業聽了臉都驚得白了,顫聲道:"怎可如此?他……他可是我大哥,縱有萬般不是,我……我又怎能如此害他?大哥為了我丁家富貴,被賊人害得雙腿俱斷,不能人道,已經夠慘了,我怎能……,使不得,萬萬使不得."

    雁九陰陰一笑,寒聲道:"二少爺,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大少爺已經是個廢人了,活著也是痛苦,二少爺何不替他了結這份痛苦.再說……"

    他眼皮慢慢翻起,不陰不陽,慢慢地道:"二少爺,您……現在就對得起他了麼?"

    天空中一聲殷殷沉雷適時響起,驚得丁承業一個哆嗦,急退兩步,變色道:"你……你什麼意思?"

    雁九垂下眼皮淡淡一笑,陰沉沉地道:"二少爺,您和大少夫人的事萬一被大少爺曉得,你念兄弟之情,他可不會對你再念什麼兄弟之情了."

    丁承業一聽如見鬼魅,如遭雷擊,一連退了幾步,指著他顫聲叫道:"你……你你……你怎麼曉得?"

    雁九歎了口氣道:"二少爺,這深宅大院的,有點什麼舉動,哪怕自以為做的再隱秘,也瞞不過有心人的耳目的.大少爺常年在外奔波,少夫人春閨寂寞,讓二少爺你得了手兒,這事兒,府中上下豈能人人不知?少夫人身邊幾個貼身侍候的下人早就看出門道兒來了,要不是老奴使手段嚴令他們不得聲張,二少爺還能如今日般快活?早被老爺杖斃了."

    他說著連連搖頭,自言自語道:"說起來,憑二少爺的人品模樣,家世學問,什麼樣的女子得不到?老奴也沒想到,二少爺那麼大的膽子,竟連大少夫人也給……,這也罷了,現在倒念起兄弟情份了."

    丁承業面紅耳赤,強辯道:"那……那不同,陸氏一個女子而已,我和他卻是手足兄弟……"

    話說到一半兒,他也自覺無恥,便訕訕地住了嘴,雁九步步緊逼,又道:"除去他!你能得到家主之位,那個下人永遠也不能爬到你頭上做威作福.還有那蘭心惠質,嫵媚多情的大少夫人,從此就是你的囊中之物了,就算你公然把她納入房中,上上下下誰敢多言?二少爺,他大少爺打著為了丁家的幌子可以剝奪你該得的,這是他不仁在先,你還顧及兄弟之情?為了不讓丁家落入下人之手也好,為了自保也好,二少爺你該下定決心了,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啊……"

    丁承業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半晌才抬起頭來,眼神有些瘋狂地道:"我……我怎麼做,現在就動手?"

    雁九一喜,忙道:"現在不行,時機未到.只要二少爺下定了決心就好,一切請交給九兒去安排,大少夫人那里,還得要二少爺去說服她才成."

    丁承業心煩意亂地道:"她那里不必擔心,諒她也拒絕不得.本少爺要是倒了黴,也不會讓她好生過活!"

    "既如此,那老奴就放心了,不過……還是盡量哄誘的好."

    丁承業陰沉著臉哼了一聲:"這種手段,還用你來教我?"

    "是是是,"雁九陪笑道:"那……老奴這著手安排了."

    兩人又計議半晌,雁九才告辭離開,推開門兒,一股清新氣息撲面而來,雨已經停了,簷下仍在淋漓著雨水,枝頭凝露般懸著水滴,撲面而來的是新鮮的空氣,天宇澄淨,滿天彩霞,太陽就要落山了.

    雁九冷冷一笑,掃了眼掛在天邊的那彎彩虹,彩虹映在他的眸子里,透著一股陰鷲,詭譎的光彩……

    ※※※※※※※※※※※※※※※※※※※※※※※※※※

    丁浩回到自己住處,臊豬兒已經離開了,楊氏連連詢問赴宴的事情,大少爺待他如何,吃的好不好,又將沏好的茶端上來.丁浩胡亂應答一番,眼看天色已晚,楊氏便回膳房做事去了,丁浩躺在炕上,反複思量丁承宗那番話.

    丁承宗開出的條件著實讓人動心,說實話,原本這丁浩連個庶子都不是,無名無份,一無所有,至于從小如何受到冷落,現在的丁浩沒有感同身受,並無什麼感覺.只是他繼承了這個身份和原來的記憶以後,感于丁庭訓的虛偽和涼薄,心中鄙夷而已.

    要離開丁府去闖蕩一番,他的目就就是不想寄人籬下,要有一些可以自己掌握的東西,可以逍遙自在地過一輩子.他甚至沒有想過自己有朝一日能創下丁庭訓如今這樣龐大的家業.現在有人拱手奉上這份現成的家當請他當家作主,如何不會心動?而且丁承宗的托附和看重,也很是讓他感動.

    可是,丁庭訓喜怒不形于色,如今雖然稍稍露出口風,到底心意如何還不能明白,如何能夠貿然答應下來?還有那丁承業,他就肯甘心放棄?

    走,還是留?這個問題翻來覆去,想得丁浩頭大.這時看看天色,弦月已然升起,丁浩想起與羅冬兒的約定,不禁哎喲一聲,趕緊爬起喝了口涼茶,便揣起幾樣東西,繞過主宅向丁家後院倉庫走去.

    後院里,羅冬兒站在一棵梔子樹下,月掛天空,清輝一片,一樹梔子花開,樹下俏生生一個美人兒,身段窈窕如天邊弦月,其美足堪入畫.

    丁浩見了,馬上放輕了腳步,有意繞到一邊去,慢慢向她背後靠近,促狹地咳嗽一聲,用蒼老的聲音問道:"董小娘子,你在這里做甚麼?"

    "啊!"羅冬兒驚得一跳,趕緊仰起臉來看著頭頂透著撲鼻香氣的一枝梔花,說道:"這株花樹甚美,奴家嗅嗅它的香氣,你是……咦?"

    羅冬兒扭頭一看,見丁浩笑嘻嘻地向她迎來,不禁翹起小嘴道:"你又捉弄人家."

    丁浩笑道:"我哪有.啊~~這株花樹甚美,奴家嗅嗅它的香氣,哈哈,我的小冬兒撒起謊來,原來也是不眨眼睛的."

    "你……你……",羅冬兒紅著臉瞪他,可惜一雙俊俏的杏眼毫無殺傷力.丁浩四下看看,上前一彎腰,便抱起了她的雙腿,說道:"來,我抱著你,摘枝梔子花下來."

    "哎呀,"羅冬兒驚叫一聲,捶著他肩膀道:"使不得,快放我下來,莫要被人看見,人家再也做不得人了."

    丁浩摟緊了她渾圓結實的大腿,臉貼在平坦柔軟的小腹上,趁機吃著豆腐,說道:"你快些折一枝下來不就行了."

    羅冬兒害怕,趕緊折了一枝梔子花,說道:"好了好了,快放我下來."

    丁浩將她放下,身子貼著手臂滑下,大手趁機在她挺翹而有彈性的臀上一摸,羅冬兒臉紅紅地揚起那一枝花來,在他肩上輕輕一抽,月下美人,明眸皓齒,那軟媚著人的風情,真是無限繾綣.

    見了她柔媚的樣兒,丁浩心中湧起一抹柔情,他溫柔地牽起冬兒的手,輕聲道:"走,咱們換個地方說話兒."

    兩個人進了裝谷物的倉庫,借著清淡的月光,沿著長梯一直爬到上面去,坐在堆積如山的谷子上.南方稱稻米為谷,北方則稱粟米為谷.粟米也就是小米,米粒極小,只相當于稻米六分之一大小,顆粒圓潤,色呈金黃,是北方黃河流域的主要作物.如今那谷子堆積如山,恰惟連綿的沙丘,兩人坐在谷堆上,就像坐在細粒黃沙的大漠上.

    頭頂開的窗子,坐在這兒,恰能看到天邊一輪如弦的月牙兒,溫柔的月光照拂在她的臉上,淡瑩如玉.四下里是一種古老陳舊的氣息,與這清冷的月光一起流淌著,讓人有種淡忘了塵囂的感覺.

    丁浩輕輕攬過她的纖腰,羅冬兒溫順地靠在他懷里,小手把玩著臀下的谷子,抓起一把,任它在月色下像時光一樣悠然撒落.兩人靜靜地享受了一會這種兩心相依的感覺,羅冬兒仰起臉來,嬌憨地問道:"浩哥哥,什麼時候才能了結城里的事情?"

    丁浩在她頰上香了一下,說道:"我也在等消息,明天,消息就該傳回來了.如果有了我想要的消息,那我節後進城,很快就能了結此事……",他默然片刻,又道:"不會出岔子的,一定能成!"

    羅冬兒忽地直起腰來,眼睛像一雙黑寶石似的熠熠放光:"浩哥哥,你去城里盤賬,莊上的人都說,你是想法兒救丁家脫困,都贊你是丁家莊最有本事的人,你倒底使了什麼法兒?有人說,你跟狐仙學過法術呢?"

    丁浩笑道:"別人胡言亂語由他去,我可不希望你也以為我會些神神道道的東西.其實我這法兒……說起來還是靠你提醒."

    "我?我幾時幫你想過法子?"羅冬兒驚奇地張大眼睛.

    丁浩又將她攬在懷里,輕輕摩擦著她柔軟清香的發絲,她回家後是沐浴過的,應該也是用的佩菊蘭草煮湯沐浴,所以肌膚不但柔滑如玉,還帶著股兒好聞的青草香氣.

    "你還記得,上次在這倉中,你說過柳十一使的好計,他要將你們陷于死地,既辯白不得,又無法攀咬指摘他的奸情麼?我當時聽你這番話,忽然想到,可以如法炮制,讓那徐穆塵也吃一個癟."

    羅冬兒訝然道:"你要怎麼做?也綁了他去,指他與人合……合……麼?"那個奸字,羅冬兒實在不好意思出口,便拖了過去.

    丁浩搖頭道:"不然.結果當然要想柳十一那樣一石二鳥才完美.方法卻不能相同."他抬起頭來,看著天邊那鉤月牙兒,輕聲道:"以前,有一個國家,皇帝有許多兒子,他最喜歡第十四個兒子,所以就提前寫好遺詔,指明由他第十四個兒子繼承皇位.可是,等他死後宣布遺詔,卻是他第四個兒子當了皇帝,你知道為什麼嗎?"

    羅冬兒眼珠轉了轉,說道:"那四皇子用兵逼宮?"

    丁浩搖頭,羅冬兒又問:"他……買通了宣詔的幾個大臣,硬是指鹿為馬?"

    丁浩笑著還是搖頭,羅冬兒撒嬌道:"你說嘛,人家笨得很,哪里想得到."

    丁浩笑道:"那老皇帝在遺詔上寫的是'傳位十四皇子’,但是已投效了四皇子的一個大臣,卻在宣詔的頭一天,竊取了詔書,將那十字上邊添了一橫,下邊加了一勾,變成了傳位于四皇子."

    羅冬兒詫然道:"這樣也成?哎呀,那老皇帝真是糊塗,聖旨也寫的這般簡單?"

    丁浩在她可愛的鼻頭上刮了一下,說道:"當然不是這麼簡單,你是沒見過聖旨,咳……其實我也沒見過,不過我聽人說過的,聖旨上提到皇子時,皇字是放在前邊的,只能說皇四子,皇十四子,不會顛倒過來稱四皇子,十四皇子,而且傳承大寶這樣的重要旨意,連他們的名字也要寫上去的,怎麼改?還有,那個國家的聖旨,除了用了咱中原漢人的文字,還用了另外一種文字,這樣一來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篡改不了的.

    只不過那個四皇子當了皇帝之後對讀書人不好,所以讀書人就想了這個法兒壞他名聲.知道聖旨如何書寫的,自然是不信的,可是天底下的百姓大多是不知道的,自然就把他弄的聲名狼藉.這事兒雖然是假的,但是這添字篡意的法兒倒是真的可行,文人們就是玩過這種文字游戲,才想到了用這個法子往皇帝頭上扣屎盆子."

    羅冬兒緊張地問:"那……你也使那添字畫的法兒了?筆跡上就看不出破綻嗎?"

    丁浩嘿嘿笑道:"那是賬簿,若要添字畫兒,我得添多少字畫上去?再說,你浩哥哥的字丑的很,只要添上一筆,一定會被人發現的.我呀,只不過是逆向思維……,不懂?哦!就是舉一反三,你浩哥哥舉一反三,便想出了一個減字的法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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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16章 好一把火


    羅冬兒納罕地道:"減字?這字若添上一筆一畫倒有可能,要減的話……那可如何去減?"

    丁浩得意洋洋地揚起下巴:"你想知道,就親親我,那我便什麼都招了."

    羅冬兒嘟起小嘴道:"你便不提條件,哪一回人家不是從了你的?"

    她氣鼓鼓地說著,還是依著丁浩湊近了去,在他嘴唇上輕輕一啄,然後用舌尖在他唇上輕輕一舔.她倒沒有忘了丁浩教過的規矩:"吻,不是兩片嘴唇一沾就叫吻的,得用舌頭,吻得濕了,才是最最合乎法理的親吻."

    羅冬兒雖是從善如流,不過羞澀天成,不免稍加變通打了折扣,一個環節拆成了兩個環節不說,舌頭打架也變成了舔嘴唇,不過卻也從未見丁浩說她做的不對,羅冬兒私下里很為自己的聰明而沾沾自喜.

    丁浩嘿嘿一笑,這才附身過去,貼著她耳朵細細說出一番話來,羅冬兒聽了張大雙眼,驚奇地道:"真的?世上真的有這種東西?人家竟是從未聽說過."

    丁浩哈哈笑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這也算不得稀奇.海外有一國,那國里有種奇怪的動物,肚皮上有個大口袋的,走到哪兒,孩子就揣到哪兒,你說是不是更稀奇?好了,咱不說這個,我這有件東西給你."

    丁浩探手入懷,摸出一段五彩絲線來,說道:"來,我給你系上絲線,系了它,祛病去災,一生平安."

    羅冬兒失笑道:"浩哥哥,小孩子才要系這東西呢."

    丁浩道:"誰說大人便系不得?要不然……你便當它是紅線好了,被我的紅線系住,這一生一世,你便是我的女人."

    羅冬兒的眸光纏綿起來,她溫順地伸出細白姣好的手腕,任由丁浩把彩線系在她的腕上,舉腕看了看,那線系在腕上,好似便系在了心上,羅冬兒的心里像灌了碗蜜水,忘情半晌,才恍然說道:"險些忘記了,人家也有東西送你的."

    她轉過身去,從懷里摸出一樣東西,遞到丁浩手里,柔聲道:"浩哥哥,這是人家親手縫制的,送與你隨身攜帶."

    那是一個端午香囊,外繡花骨朵兒,綴五色珠兒,清香撲鼻,提神醒腦.丁浩接在手中,在鼻端嗅了嗅,贊道"好香".

    羅冬兒歡喜地道:"里邊裝著白芷,川芎,藿香,銀丹草,紫蘇,龍腦香諸種藥材,與晾干的玉蘭花瓣,自然香的."

    丁浩搖搖頭,一本正經地道:"不然,不然,這香味兒迥然不同,是女兒家身上的香氣.嗅來真是令人熏熏欲醉."

    羅冬兒頓時滿臉紅暈,輕啐道:"又沒正經,你呀,若無一日不油嘴滑舌,那便不是你了."

    丁浩哈哈一笑道:"我只盼這一生一世都對你沒個正經,你不生厭就好."說著他自懷里又摸出一樣東西,定睛一看,不禁"哎喲"一聲道:"壞了,都擠扁了."

    "什麼東西?"

    "這是梅子米粽,米粒晶瑩如玉,里邊還有梅子,酸甜可口,非常美味.我特意帶了來,想讓你品嘗,不想竟已擠扁了."

    羅冬兒見他一臉遺憾,便柔聲安慰道:"只要你送給人家的,人家就打心眼里喜歡.擠扁了也不耽擱吃的,浩哥哥剝與人家吃不好?"

    "好!"丁浩將那米粽剝開,一口一口的喂給羅冬兒吃.這粽子是後宅赴宴時捎回來的,大戶人家吃粽子,不過是應景兒吃口味,東西精致,卻不甚大,羅冬兒一張小小的嘴巴,一會兒功夫也把兩顆梅子米粽吃光了.

    丁浩左右看看,手上都是粘粘的糯米無處擦拭,瞧見羅冬兒小舌兒一卷,舔去唇上一顆米粒,心中不由一蕩,說笑道:"你要我喂,這手粘粘的怎生是好,你須替我舔乾淨了它才是."

    丁浩只是隨口說笑,並不指望冬兒有那般情調,不想羅冬兒聽了,只羞嗔地瞪了他一眼,居然真的依言湊上前來,不禁大喜過望.

    那小小的一張誘人的嘴巴,靈活的小舌頭兒細細軟軟,滑滑嫩嫩,在他指間小蛇兒般纏繞,看的丁浩有些呆了.羅冬兒睨見他神色,不由大羞,眼皮也不敢抬,只專注在他指上,那十根手指吮得干乾淨淨.

    看著那紅潤的小嘴一根根吮著他的手指,情境無比旖旎,丁浩色心騰然勃起,一時口干舌燥,心中只想:"這小妖精看著一臉清純,不想竟是這般有小女人的嫵媚味道,要是讓她吮起……也如這般認真細膩的話,不知又是怎樣滋味?真是要命啊……"

    心動不如行動,想到這里,丁浩便聲音有些嘶啞地道:"冬……冬兒,今夜月黑風高,伸手不見五指……"

    "啊?"羅冬兒張大杏眼,螓首半歪,姿容之撩人令丁浩更加性起,忙道:"呃……不是,今夜月明風清,良辰美景,浩哥哥便把法式親熱一股腦的多教你幾式,可好?"

    ※※※※※※※※※※※※※※※※※※※※※※※※

    羅冬兒杏眼含煙地趴在沙丘似的谷堆上,胸膛壓在涼涼的,顆粒飽滿圓潤的粟米上,心神恍惚,仿佛喝了二斤醇酒.朦朧的月色下,她的臉上有一抹清晰的緋紅蕩漾著.她從來不知道,男女之間,竟然可以親熱到那種地步,做那許多羞人的事兒來,什麼淺吟低唱夜吹簫,什麼二十四橋賞明月,真是羞煞了人.不過……浩哥哥既說理當如此,那麼……情人之間就大抵應該如此的吧.

    好在密室靜夜,堪可遮羞,冬兒便臉熱心跳,半推半就地允了.一番愛撫,弄得她意亂情迷,只覺自己發出的細細呻吟聲不像個溫良賢淑的好女人,心里頭便有幾分委曲.可是這怎怪得了她呢?浩哥哥抓起她的小手,按在她曾經誤觸過的地方時,她就渾身哆嗦著,不知天上人間了.

    那里脈動著的,是男人的力量和陽剛的感覺,那麼清晰地傳進她的心里,嚇得她芳心如小鹿亂跳.她有些害怕,不知道丁浩要干什麼,又本能的知道他肯定要干些什麼,于是攥緊了小拳頭,不肯如他所教的去愛撫那嚇人的物事兒.可是等到丁浩抓住她的手腕,強行將她的小手沒有一點阻礙地插進衣袍,觸到那燙手處時,她終于如雪獅子見日般化成了一灘水兒.那小手也無師自通地揉捏起來,雖然沒有章法,生澀卻更動人.

    丁浩算是相當有耐心了,他不肯為了滿足一己欲望,讓冬兒的第一次只留下痛楚的感覺.在這個時代,冬兒已是嫁作人婦的年紀,可在他那個時代,她這年紀大概剛上高一,還是一棵水靈靈的小白菜,由不得丁浩不戰戰兢兢,耐心愛撫,如同捧著一件精美昂貴的瓷器.

    她的肌膚,也真如瓷器般的細膩,清淡的月光下,那未著寸縷的肌膚透著淡淡的瑩光,軟彈得破,細膩得仿佛輕輕一碰,就要把她的人兒揉碎.但是這稚嫩的身子,已初具讓男人為之顛倒的本錢了,白白淨淨,骨肉勻稱,那流暢緊繃的肌膚,富有彈性的觸感,帶著一種說不出來的風情.剛剛用香草蘭花沐浴過的身子,不管是撫著,還是親著,嗅著,都是一種極品的享受.

    "浩哥哥……"

    羅冬兒杏眼迷蒙,聲若啼哭地叫.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叫,丁浩正忙碌著,無暇理她,于是她便閉了嘴不吭聲,只是咬著牙忍耐那奇怪的感覺,兩條結實有力的腿子絞得緊緊的.

    當他毅然闖入那處泥濘時,羅冬兒的十指不由自主地扣進了他的背肌,她怕傷了丁浩,緊喘了一口大氣,那攸緊的十指忽又張開,往腿側抓起兩把谷子,緊緊地攥著,直到繃緊的身子松軟下來,那雙小手才無力地張開,金黃色的谷子像細沙一般傾瀉下來,落在他的背上,又從他的背上滑落回谷堆……

    云歇雨收時候,羅冬兒已是釵落鬟散,一頭青絲,粉面紅透,香汗淋漓,半生半死.她一動不動的癱在那兒,就像一朵剛被暴風驟雨摧殘過的花朵.換一個角度看,又像是一朵飽受雨露滋潤的鮮花,這一刻的憔悴,分明正醞釀著明天更富生機的活力.

    原本從書中讀到的一些晦澀難懂的東西,這一刻豁然開朗,羅冬兒知道,從今夜起,她才是一個真正的婦人了.不知為什麼,她忽然想哭.想哭的時候,淚已無聲地順著臉頰淌下.

    見她眼睫毛抖得似折翼的蝶兒,丁浩憐意大生,柔聲喚道:"冬兒……"

    冬兒側轉了身,掩面輕泣:"你盡哄人家,人家再笨,現在也曉得了……,我們……我們沒有成親,不應該這樣子的.如今這副樣子,人家……與婆婆有什麼兩樣?做出這樣不守禮法,不知廉恥的事兒,以後真沒臉見人了."

    丁浩又氣又笑,攬住她身子,輕輕撫去已印進她肌膚的細沙似的谷粒,柔聲道:"傻丫頭,我們心心相印,怎麼能和柳十一董刁婦相比?你把自己交給了我,這一輩子你就是我的了,以後不管天涯海角,不管地老天荒,我都會疼你愛你,為你遮風蔽雨,讓你快樂幸福,如果我有負于你,那就天打雷劈,不得好……"

    羅冬兒趕緊返身掩住他的口,嗔道:"冥冥中自有鬼神,可不許你亂發誓."

    她凝視著丁浩,幽幽地一歎,手指溫柔地描著他的眉毛,鼻子,嘴巴,癡癡地道:"從此後,人家都是你的了…….人家是心甘情願,老天若要懲罰,也只該罰在我羅冬兒一人身上,我只要你一生快活,平安無事."

    "冬兒……",丁浩心中感動莫名,忍不住捧過她的小臉,吮著她細軟的舌兒,兩人又是一番溫存……

    月牙兒笑得彎彎的,害羞地躲進了薄紗似的云彩.梅花幽香,悄然二度……

    冬兒俯臥在灑滿月光的谷子上面,就像俯在細膩的沙丘上.兩瓣粉白,一痕幽谷,被月光勾勒出誘人的曲線.一把金色的谷灑在玉色的臀上,那金色的谷便在玉丘上跳躍著,濺落著,看得丁浩情不自禁俯唇相就,前方不足兩尺處,便"呀"地傳出一聲**……

    月牙兒不知何時又悄悄地鑽出了云層,恰好窺見那美人香臀上的一記狼吻……

    這一天,是五月端午,浴蘭令節,石榴花開的時候……

    這一天午夜,霸州府衙走水,烈焰焚天……

    ※※※※※※※※※※※※※※※※※※※※※※※※

    浴蘭令節之後,趙縣尉趕回了霸州府衙,一進城便聽說府衙起火,不由大為緊張,待他趕到衙門,方知並非整座衙門起火,只是一側院兒走了水,那座院兒,正是儲放豬頭解庫帳簿的地方,因為丁浩整理完帳冊,正值端午節至,府衙的人大多已經散去,那些賬簿全暫時鎖在了那間房里,誰料竟因這一場火全部毀于一旦.

    因為起火當晚留守府衙的人不多,當時又是深夜,及至發現時,整幢院落都毀了,不過其他地方全然無事,府庫里存放的要緊物件兒更是全無損失.話雖如此,趙縣尉還是憂心忡忡,失去了詳細賬簿,又不知道丁浩整理出的賬冊是否明確,這案子如何查下去?

    這些日子,他已看出汴京城里來的陳觀察和程押司,一個是趙相公的人,一個是當今皇弟的人,二人不大對路,自己若在形勢不明的情況下胡亂站隊,難免將來不吃瓜落.不過自己哪邊也不靠,只是"懵懵懂懂"認真辦案,真要有了突破時,急于抓住劉知府把柄的趙相公勢必大為賞識,而皇弟那邊,因他只是秉公查案,與趙相公的人並無私下往來,今後也斷不致為此責難于他.

    趙縣尉打得圓滿主意,卻怕因這一把火,毀了自己的如意算盤,是以一進府衙便去向陳觀察打聽消息.陳觀察這兩天受當地官員宴請,本來過得倒也逍遙自在,結果因這一場火毀了重要物證,氣得他臉色鐵青,正在府衙大堂上聲色俱厲地勒令班頭詳查當晚值宿公人,看看是哪個沒有看顧好燭火,一旦捉到,下獄嚴辦.

    趙縣尉到了大堂,正在氣頭上的陳觀察無暇理他,他把那班頭痛罵一番趕出堂去,見程押司幸災樂禍地站在一旁,心中懷疑就是他使人縱火,忍不住挾槍帶棒一番,程押司滿臉帶笑,嘴上卻不含糊,二人一番唇槍舌劍,趙縣尉看看不是路數,趕緊退了下來.

    他剛到堂下,就有一個衙差一溜煙兒跑來稟道:"縣尉老爺,丁家管事丁浩來了."

    這個衙差就是這些日子跟著丁浩胡吃海塞的那一位,跟著丁浩吃了十來天,把個肚子吃的溜圓,顫巍巍的養了一副好下水.趙縣尉見他跑那幾步實在難看,心中氣正不順,本想張嘴訓斥一番,一聽丁浩立即立怒為喜,連聲道:"快請,快請."

    丁浩隨那衙差到了趙縣尉的公房,只見趙縣尉正搓著雙手走來走去,一見他來,趙縣尉立即迎上前道:"丁老弟,這一番可遭了,西衙走火,重要物證都毀于火宅,這可如何是好?"

    這句話說完,見那衙差還站在那兒,趙縣尉立即把眼一瞪,喝道:"出去!"

    那衙差嚇了一跳,這一場火,引得整個府衙上上下下的官兒們火氣似乎都不小,他也不敢多言,連忙退了出去.丁浩問道:"小弟已經聽說了,不知小弟整理的那三冊賬簿還在不在?"

    趙縣尉道:"天幸你整理的那三冊賬簿交給了我,我拿去府衙大庫存放,不曾被火燒去."

    丁浩微微一笑,說道:"既如此,趙大哥還急些甚麼,那可是徐穆塵逐冊逐頁簽字畫押的,足可入證,還怕他徐穆塵不認賬?"

    趙縣尉急道:"你那賬冊記的簡單,縱有可疑線索,還是得要去查原本的賬冊啊,光是你這……啊……啊……"

    趙縣尉看到丁浩胸有成竹的笑容,心頭頓時一驚,一個念頭浮了上來:"老天,難道西跨院起火,竟是他……他使的手段?這丁浩好大的膽子,好大的氣魄,為達目的,竟連州府衙門也敢下手?"

    丁浩見他若有所悟,打個哈哈道:"小弟聽說府衙起火,心中也是著急,所以匆匆趕來問個究竟.既然小弟辛苦整理的賬冊還在那便成了.小弟自回客棧等候,縣尉大人可速使人查那賬簿,一俟有了消息,或需傳訊小弟,小弟即應召而來."

    趙縣尉心領神會,連忙沒口子地簽應,丁浩見他心神已全放在了府庫里,便即起身告辭.丁浩前腳剛走,趙縣尉便直奔府庫取了那三冊賬簿來,匆匆翻了翻卻看不出什麼門道,自知自己不擅盤賬的,便到了公房,如來三個富有盤賬經驗的老吏,令他們對這三冊賬簿仔細稽核.

    趙縣尉安排妥了,回到自己公房坐下,叫人送上一杯熱茶來,那一杯茶端起來還沒聞聞味兒,一個盤賬的老吏便翻著白眼兒,滿臉古怪地走了進來,開口道:"縣尉大人,屬下負責的這一冊賬簿,查出了些問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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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17章 真好漢,一肩挑


    趙縣尉聞言大為詫異,說道:"本官前腳回來,你後腳便到,有什麼問題能查的如此之快?馮書吏,你不要以為豬頭解庫的賬簿燒了,便可以來隨意誑騙本官."

    那老吏滿臉苦笑地道:"屬下豈敢,大人言重了.照理說,屬下應該查個仔細,再來向大人稟報,只是……方才查出的這一條,看起來便足以入罪,小人知道各位大人十分在意此案,是以不敢怠慢,立即就來稟報."

    "竟有此事?"趙縣尉又驚又喜,連忙道:"呈上來給本官看看."

    馮書吏從袖中取出賬簿,湊到他面前翻開賬簿指點道:"大人請看此處,這一行,上面寫著,乾德五年,六月初八,活當劉子涵府綢十匹,折一百一十二貫,絹十三匹,折一百一十貫,布二十匹,折三十貫;絲一斤六兩,折十五貫……,共計一千四百二十貫……"

    馮書吏一句句念來,趙縣尉定睛細看,果然一字不差,不禁兩眼發直,訝異地道:"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這些東西全都比市價高出十倍不止了.劉府既是將這些東西拿去典當,理應比市價更低才對.就算他是霸州府台,丁家不敢賺他的錢,只以平均收兌也就可以了.如今丁家以比市價高出十倍的價格收兌當物,這……這要說他劉子涵不是受賄,還有哪個肯信?你們上次盤賬時,不曾發現這個破綻?"

    馮書吏苦著臉道:"回大人,丁家這些年來的賬簿既多又雜,屬下們一冊冊的翻查下來,看得眼花繚亂,頭都大了,那時只管注意每一筆賬的物價買賣,來龍去脈是否有異,還不曾全部查完,大人便令丁家出人來清理賬簿了,屬下年老糊塗,如今實在是記不得是否已經查過這一部分了."

    趙縣尉眉毛跳了跳,強按心頭興奮道:"去,你馬上回去,先把這個疑點做上記號,繼續查下去.整冊賬簿有什麼問題,盡數查出來,從速稟報本官.切記,不得聲張!"

    馮書吏忙道:"屬下明白,大人盡管放心."

    老吏躬身退下,趙縣尉站在桌旁,略略地想了想,就如那老吏方才進門時一樣,翻著白眼,帶著一臉古怪的神氣兒,喃喃自語道:"奇怪,本官一個不明賬目的人只要有人稍加指點,都能看得清楚明白,徐穆塵會看不到?可是……他的的簽名畫押猶在,這樣明顯的漏洞,他當初怎麼肯畫押,這與認罪何疑?丁浩到底做了什麼手腳."

    "不管如何,賬簿在手,我就是大功獨具啊.哈哈,這一番,總要有趙相公面前露上一臉兒了,他姓趙,我也是姓趙的,趙相公只消稍做提攜,我便苦熬十年也未必升遷的前程,這番就要大大地向前一步了."

    趙縣尉越想越美,抓起茶杯便把茶水一口吞了下去.

    "嘔……嘔……啊……"趙縣尉樂極生悲,忘了那盞茶剛剛沏好,忘形之下一口吞下,燙得他熱淚盈眶.

    恰在這時,又有兩個老吏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站在背後喚道:"大人."

    趙縣尉眼淚汪汪地轉過身,兩個老吏見了大吃一驚,連忙上前關切地問道:"大人,何事如此傷悲?"

    趙縣尉憤聲道:"本官傷悲個屁!"

    他哈了兩口氣,這才擺手道:"廢話少說,有屁快放."

    "呃……是,"那老吏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才道:"大人,這一本歸攏的是豬頭解庫的資金帳目,老朽仔細盤核了半晌,只是粗略計算,就發現盈利額與上繳丁府的款項出入甚大……"

    另一個老吏趕緊表功道:"大人,屬下發現,豬頭解庫常有提前發賣活當之物,主顧又來贖回,結果只能高價賠償的事.這種事偶有發生倒也罷了,可是豬頭解庫不但頻頻出了紕漏,而且賠償金額高得驚人.得知張書吏那邊發現的蹊蹺之後,屬下趕緊估算了一下,發現那活當提前發賣,繼而主顧又來贖買,只能高價賠償的事情,發生的日期,賠償的金額,大抵與之相同.看來,徐穆塵有作假賬欺蒙東主的可能."

    "哦?"趙縣尉一聽,也顧不得喉嚨火辣辣的還在難受,他自知對帳目是外行,也不難事看了,直接吩咐道:"你們馬上回去,把整本賬冊的疑處全部整理出來,要快,整理好了馬上交給本官."

    兩個老吏應聲要走,趙縣尉又喚住了他們,和顏悅色地道:"本官是借調到霸州來辦案的,各位書吏對本官一直很是盡心,本官一直記在心里,真是辛苦你們了."

    兩個老吏受寵若驚,連連謙謝,趙縣尉從懷中摸出一貫錢來,說道:"這個你們拿著,買杯茶喝.待此案了了,本官當設宴向各位致謝."

    這時兩個老吏才露出真正的笑容,連連拱手道謝,歉讓了一番才接過錢來退出房去.二人喜氣洋洋地回到自己辦差的公房,就見馮書吏正隆而重之地在拜蒼王,二人不禁笑道:"老馮,你得了縣尉大人多少賞錢,歡喜得拜起了蒼王."

    馮書吏也不理他們,他很恭敬地向牆壁正中的小木龕肅然拜了三拜,轉身道:"把門關上."

    那兩個老吏見他模樣,不禁面面相覷,二人不敢多言,當下把門掩上.門後是掛著衙神的,馮書吏正兒八經地又是一通拜.

    倉王就是傳說中造字的倉頡,衙神就是漢初丞相蕭何.刀筆吏們的飯碗就是耍筆杆子做記錄,迭文案,算賬目,按照"百工技藝,各祀一神"的規矩,自然要拜倉頡.至于衙神蕭何,那是因為蕭何原本也是個小縣城的刀筆吏出身,以刀筆吏出身混到開國丞相,在天下書吏眼中,那真是神一般的人物了,自然要頂禮膜拜.

    待他隆而重之地拜完了倉王和衙神,那兩個老吏詫異地走過去道:"老馮,這不早不晌的,你這麼鄭重其事的拜倉王,拜衙神,什麼意思啊?"

    這間屋里就他們三個老吏,馮書吏年歲居長,另兩個一個叫李群洲,一個叫林書洋,比他年歲稍小.這衙門里的官兒不知換了多少茬了,就連江山都換了幾個皇帝來坐過,可是他們這幾個老吏卻是雷打不動,始終穩穩當當地在這當差,三個人一塊兒從當年衙門里的跑腿小厮,混到今天有資曆的胥吏,彼此之間多年的交情,自然無話不談.

    馮書吏在自己書案後坐下,一邊研墨,一邊冷冷地道:"豬頭解庫那些賬簿,我雖未看完,但是大多是有印象的.你們兩個老家伙,盤了一輩子賬,我不信你們就連半點都記不住.可是……如今你們看看,那賬上記的都是甚麼?"

    林之洋和李群洲互相看看,都不作聲兒了.

    馮書吏又道:"劉府尊受沒受過丁家的好處,你們不知道?就連咱們,都是拿過丁家的好處的.可是你們現在看看,那賬上所有的罪過全讓徐穆塵一手攬下來了,從那賬上看,賄賂府台大人的是他,欺瞞丁家,貪汙款子的還是他,徐穆塵這人咱們跟他打了半輩子交道,那是何等厲害的一個人物,你們不曉得?以他的心性,像是個甘心替人挨剮的主兒?可是咱們只一眼就看出問題的賬簿,他每回來都瞪著眼睛看上半天,如今竟然就這麼簽字畫押了.這事兒,邪性啊!要不是鬼迷了心竅,老朽實在想不出他為甚麼這麼做."

    說到這兒,他停了研磨,四下看看,壓低嗓門鬼鬼祟祟地道:"我聽說,丁家這個管事,本來是個呆呆的漢子,莊上人都喚他阿呆.可是有那麼一天高燒將死,忽然又還了魂,從那以後,人就變得伶俐起來,莊子上的人都說,他是神魂離體,遇了狐仙點化.沒准,真沒准啊…….這趟差,咱們還是好好辦著,嘴呢,都得嚴實些,不該說的別亂說,上邊讓咋做就咋做,眼看著咱們就是告老還鄉含飴弄孫的年紀了,可別在這事上栽個大跟頭兒."

    林之洋和李群洲一聽不禁忐忑起來,林之洋緊張地站起來道:"老馮說的在理兒.來來來,咱們老哥倆兒也拜拜,倉王是正神,蕭神是貴人,拜一拜,借兩位尊神的仙氣兒保佑,免得撞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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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18章 升堂


    陳觀察比程押司官階大了不只一點半點,可是程押司是南衙的人,並不歸他管轄,此番是以借調辦案的名義,被趙光義強塞進來的.所以聽他陳觀察話里藏刀,程押司不慍不怒,可是話鋒卻也犀利的很,絲毫不讓他半分.

    陳觀察被程押司不陰不陽地頂撞了一番,氣得無可奈何.下午,他又去已燒成灰燼的西廂房仔細斟察了一番,詳細詢問了事發等晚的情形,仍是無所發現.

    回到自己住處,陳觀察仔細盤算了半天.那賬簿一燒,他就很難在劉知府受賄一事上做文章了,這一次要是無功而返,趙相公那里期望甚深,必然大為不悅,這該如何是好?

    陳觀察背著手在房中踱步.沉思有頃,便研墨提筆,給趙普寫下一封密信,將這里發生的一切源源本本地稟告上去,里邊自然大告黑狀,誇大程押司對他的掣肘,府衙起火的事也有意無意地直指程德玄.以他的生花妙筆,寫這種文章本來駕輕就熟,可是為了能徹底開脫自己,這言辭還是再三斟酌再落筆.

    一封信再三斟酌著寫完,剛剛封口,蓋上火漆封印,正要著一心腹之人將密信馬上送回開封,忽然有人傳報:"觀察大人,臨清趙縣尉求見."

    方才在霸州府正堂上他與程德玄挾槍帶棒的斗嘴時,曾見趙縣尉進來過,趙縣尉一見二人正在斗嘴,悄沒聲兒地就溜了,叫他看了著實氣悶,此時聽他求見,便沒好氣地道:"叫他進來!"

    趙縣尉喜氣洋洋地進房來,向他施禮道:"下官趙傑,參見陳觀察."

    陳觀察拂袖哼道:"罷了,有什麼事?"

    趙縣尉道:"下官查索賬簿,已有重大發現,下官不敢隱瞞,是以馬上趕來稟告大人."

    陳觀察側身扶案,擰著眉毛瞪他:"卷宗賬簿已燒得干乾淨淨,你從何處有所發現,莫非你還沒有睡醒,正在夢囈不成?"

    趙縣尉見他不是好臉色,陪著小心道:"觀察大人想必還記得,豬頭解庫的賬簿十分混亂,難以清查.下官建議,從丁家抽調盤帳老手,將他們家的賬簿歸門別類,序時謄寫,以便查閱?"

    陳觀察哼了一聲道:"那又如何?嗯?"

    他忽地一探身,兩眼發亮道:"莫非那人謄寫的賬冊沒有燒毀?"

    趙縣尉畢恭畢敬地道:"是,丁家那個管事,將賬簿謄寫完畢時,正是浴蘭節前一日晚上,府衙公吏大多已經散去.是以下官就命人把這賬冊寄存于府庫,以備節後查驗."

    他說到這兒頓了一頓,又道:"如今原賬毀了,可這重新清理謄寫的賬簿雖非徐穆塵親筆,但是徐穆塵可是逐頁簽字畫押的,自可當成證據."

    陳觀察聽得心花怒放,有徐穆塵親筆押的賬冊,從法理上說當然可以作為證據.證據不曾全部毀掉,已是大喜,聽他口氣,似乎還有了重大發現,這更是喜上加喜,陳觀察立即追問道:"趙縣尉,你說有所發現,有甚麼重大發現?"

    趙傑拱手道:"下官不擅盤查賬目之事,這賬是由霸州府衙三個老吏負責盤查的,他們如今就在門外,大人是否喚他們進來詳加解說."

    陳觀察一聽,連忙向身邊人吩咐道:"快,快請那三位書吏進來.來啊,給趙大人看座,上茶,上好茶."

    ※※※※※※※※※※※※※※※※※※※※※※※※

    滿天繁星,府衙的牆磚壁角,花圃草叢里,蟋蟀"織織"叫個不停,與這靜謐增加了幾分喧囂.程德玄坐在梅花形棱格的紗窗前,將燈移近了些,然後從懷里慢慢摸出一封信來.

    這封信是他傍晚時分才收到的,當時已匆匆看了一遍,這時夜深人靜,忍不住再次掏了出來.

    信是開封府南衙判官程羽寫來的,程羽亦是趙光義心腹,這信上言辭雖非趙光義親筆,卻完全可以理解為他本人的意思.信上說,皇帝陛下已禦駕親征,趁北國內亂不休無暇南顧,出兵討伐北漢.

    府尹大人已向官家進言,說他程德玄現正在霸州協助查案,此人擅理民政,擅長調度後勤輜重,尚堪一用,可就近調去差使.如今官家已經允了,要他盡快了結霸州劉子涵一案,無論能否達到目的,都要盡快趕赴西北前線.

    這些年來,府尹大人苦心經營開封府,勢力觸角已遍及開封府及下轄的十七個縣,如今府尹大人將他的勢力繼續鋪開,一面交結朝官和禁軍將領,一面向整個天下蔓延.然而,以開封府尹的權力想要直接對其他地方施加影響,那就千難萬難,如今就是一個契機,趙光義當然更加看重..

    程德玄細思前因後果,不由暗驚于府尹大人著眼之長遠,他懷疑府尹大人這一番未必是臨時起意,恐怕他當初奉命來霸州查案,就是府尹大人預伏的一條線,他的真正目的,就是讓自己能插手西北地方民政.至于以劉子涵一案刁難政敵趙普,不過是摟草打兔子,順勢而為之,至于成敗倒無關大局.

    程德玄長長地籲了口氣,暗自忖道:"朝廷的諭令不日即到,府衙走水,賬簿焚之一炬,陳觀察是玩不出什麼花樣了.我該搜集些西北地理,民政,地方官吏的消息,早做准備,以不負府尹大人厚望."

    他取下燈罩,將那密信湊近了燭火,將密信引燃,定定地看著它燒起來,直到只剩一角才抖落地上,密信蜷成一團,燃成了灰燼.

    紅紅的火光一滅,房間里頓時黯淡下來,程德玄揮手一拂,將那燭火也滅了,窗外月光頓時流水一般傾瀉進來,映著他那雙閃閃發亮的眸子,眸子里有種狼一般嗜血的鋒芒.

    他靜坐半晌,起身摘下壁上佩劍,推門出去,就著滿天星光月色,伴著草中百蟲唧鳴舞起劍來.

    劍光繚繞,映月生寒……

    ※※※※※※※※※※※※※※※※※※※※※※※※

    霸州府衙的升堂鼓很久沒有響起過了.

    劉知府被拘回京去之後,趙普使雷霆手段,霸州府官吏幾乎被掃蕩一空,外地調來的官員全都是協助承辦劉子涵及本地官吏貪腐一案的,尋常民事,刑事案件誰肯去管?是以卷宗堆積如山,留給將來的繼任者一屁股爛賬.

    今天,升堂鼓終于重新響起來了.一鼓槌下去,鼓面上就彈起一片灰塵,兩個打鼓的衙役看看官衣官帽,衣帶整齊,站在大堂正中躍躍欲試的陳觀察,捏著鼻子賣力地敲打起來.

    程德玄清早起來只著一身短打扮在院中練劍,回了房間洗了把臉,在桌旁坐下,白粥小菜剛剛吃了八分飽,就聽升堂鼓響.程德玄不覺詫異,忙放下飯碗,側耳傾聽片刻,出屋吩咐道:"去看看,何人擊鼓升堂."

    廊下小厮還未跑出去,一個衙役已經快步趕來,向他行了個禮,咧嘴笑道:"程押司,陳觀察請您登堂陪審呢."

    程德玄沉住了氣問道:"審斷哪樁案子?"

    那衙役陪笑道:"自然是豬頭解庫行賄一案."

    "喔?"程德玄瞿然一驚,雙眉慢慢地揚了起來:"豬頭解庫一案?"

    …………

    今天是公審,二門柵欄外圍了許多聞訊趕來的百姓,維持秩序的衙役雖不斷喝止,喧囂聲仍是不絕于耳.程德玄匆匆趕到,就見陳觀察衣冠整齊,已在在公案後肅然坐定,這種情形下想探問個究竟也是不能.

    他站住腳步,左右一看,只見兩旁次第排列著一些座位,有些各階各屬的官吏已然就坐,便向自己的座位走去,坐定身子,審視地看著陳觀察,不知道他今日要玩什麼把戲.

    陳觀察雙目微闔,一動不動,直到各司各屬的官吏都到齊了,忽地雙眼一張,把驚堂木一拍,喝道:"升堂!"

    "威……武……"

    三班衙役魚貫而入,喊了堂威,左右排班站立,佩刀的,執棒的,殺氣騰騰,四下立時肅靜下來.

    陳觀察站起身,把盤查豬頭解庫行賄一案的源由朗聲敘說一遍,這些話都是他昨晚仔細斟酌過的,講的不過是劉子涵任霸州知府期間,與上下官吏沆瀣一氣,貪汙受賄,魚肉地方,循私枉法的種種罪行.那劉知府已經拘回京去了,誰還在意他有罪沒罪,小民們希望看到的是霸州首富倒不倒台,衙下便又嘈雜起來.

    陳觀察也不制止,只是加快了宣讀速度.待到案由來龍去脈介紹清楚,陳觀察便把驚堂木一拍,沉聲喝道:"本官奉命來到霸州之後,小心謹慎,多方查證,又得諸位同僚群策群力,認真辦案,如今已掌握了充足的證據,今日便開堂公審豬頭解庫行賄一案.來啊,帶嫌犯徐穆塵……上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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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19章 人在荊棘中,不動也刺

    徐穆塵被帶上公堂,一時有點發懵,人還沒看清,大堂也沒看清,便有兩個衙役喝道:"跪下!"兩根水火棍在他膝彎處一點,徐穆塵便"噗嗵"一聲跪在大堂上,磕得膝蓋都木了.

    他咧著嘴抬起頭來,打量這座霸州府正堂,心中不覺有些忐忑.他雖見識廣泛,可這府衙的正堂卻是不曾來過的,上幾次被傳進府衙,那是訊問,並非審判,是以只在二堂聽候訊問,哪里見過這般聲勢?

    重簷歇山頂的正廳,一進大堂,一股莊嚴肅穆的氣氛便撲面襲來."正大光明"的匾額昭然在上,匾額下的屏風上洶湧澎湃的海水拍打著礁石,浪花飛濺,氣勢磅礴.

    屏風前的三尺公案上放著文房四寶,驚堂木,斷案牌,發令牌以及知府大印和簽筒.簽筒內有行刑的紅簽,捕人的黑簽各數支.案台兩側屹立著"回避""肅靜"的虎頭牌.兩排衙役手執水火棍,昂然肅然.

    所謂官威,這就了,縱是你沒有虧心之事,在這權力構築的公堂之上,也要為之謹然.徐穆塵心頭有鬼,自然更加膽寒,但他想想自己所有作為實無半點紕漏,如今又是公審,官府還能捏造證據屈打成招?是以那心又安定下來.

    衙下的百姓都眼巴巴地著公堂上問案,陳觀察依例問起豬頭解庫向劉知府行賄的事來穆塵自然矢口否認,陳觀察便冷笑道:"徐穆塵,你當州府衙門的胥吏,都是不通賬目之學的麼?本官已有真憑實據在手,怕你這狡獪小人抵賴麼.來啊,傳本府書吏馮有為,李群洲,林之洋."

    三個吏上堂見過大人觀察道:"你等將所盤查的賬簿中疑點一一道來."

    "屬下遵命."個老吏手持賬簿,將那三本賬中點一一指出,詳細解釋,說得深入淺出,衙下百姓再不懂賬目的,也聽得清楚明白,衙下頓時嘩然起來.

    本來有恃無恐的徐穆卻聽得如同五雷轟頂,他再也克制不住,跳起來大聲叫道:"觀察大人,小民冤枉是栽髒陷害,這是偽造賬簿,小民從不曾記過這樣的帳目,從不曾做過這樣的事情,這都是有人故意陷害.要治小民的罪,請大人拿小民親手所記的賬簿出來,小民方才心服口服."

    陳觀察大怒.拍案道:"膽.放肆整個霸州府都知道府衙西廂起火.賬簿盡皆焚毀.你這般咆哮公堂.莫非有恃無恐.嗯?"

    聽了這句誅心語.徐穆塵又驚又怒.只得含忿解釋道:"大人.州府衙門年久失修.或因天災,或因人禍.走水之事已非頭一遭了.

    小民在這霸州城中二十年(得府衙就走過六次水.小民一向本份.難道大人疑心是小民縱火毀滅證據麼?"

    程德玄聽到這兒.雙目微微一閉中暗道:"此人雖然狡黠機智.奈何不曾經過什麼大場面事驚慌.自亂陣腳!你怕火燒西廂地罪名落在你地頭上觀察如何不怕捏造證據,毀滅原證地罪名落在他地頭上?如今有你這番話.陳觀察可真是打瞌睡碰上送枕頭.待審之囚自己地供詞.還怕堵不住言官禦使們地嘴麼."

    陳觀察聽了徐穆塵地話.忽地轉怒為喜.打個哈哈道:"本官問案.講地是證據.無憑無據地.本官怎會把西廂走水一事栽到你地頭上.本官只問你.這帳簿.可是你親自審閱過地.這賬簿上地簽名畫押.可是你徐穆塵地親筆?"

    徐穆塵猶豫了一下.拱手道:"小民要看看那賬簿."

    陳觀察眼中微微露出笑意,說道:"來啊,將那賬簿給嫌犯看看."

    三個書吏便捧了賬冊依次上前,讓徐穆塵辯認.他們之間本是相熟的,飲宴吃酒是家常便飯,勾欄院里也是一塊嫖過姑娘的,如今在這種地方見面,難免有些尷尬,徐穆塵卻無暇去看他們臉色,只是盯著那賬本去瞧,這一看,徐穆塵一雙眼眼登時就直了:"乾德五年,六月初八,死當劉子涵府綢十匹,折一百一十二貫,絹十三匹,折一百一十貫,布二十匹,折三十貫;絲一斤六兩,折十五貫……"

    "這……這這……"徐穆塵跟發羊角瘋似的,渾身抽搐起來.他死也不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他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他清楚地記得,這一處寫的分明是"乾德五年,六月初八,死當劉子涵府綢一百一十匹,兌一百一十二貫……"

    後面記載的絹,布,絲特物也大體相同.朝廷對官吏發放的俸祿,除了現錢,還有折現的米糧絹布,再加上一府之尊迎來送往,也能收受些屬于正常應酬的禮物,這些東西自己家里用不了,大多都要變現,是沒有什麼可以質的,所有的官兒都這麼干.可是現在劉府典當的這些絹絲綢緞布匹等物都只剩了個零頭,立時就顯出不妥來了.怎麼會這樣,那缺失的字哪兒去了?

    徐穆塵瞪大雙眼,使勁往賬簿上湊,三個書吏怕他情急撕了賬簿,連忙緊張地護住,以備不妥.徐穆塵看得仔仔細細,那賬簿上紙張完好無損,並無裱露裁剪過的痕跡,只是原本有些記載著數目的地方忽然變成了一片空白.

    可是丁浩的字寫的難看之極,歪歪扭扭,行不成行,豎不成豎,再加上字寫的忽大忽小,因此缺失了些字看來毫無異樣,正是他一貫的風格.

    馮書吏面無表情地向他展示了賬簿,退開一步,林之洋又上前一步,捧過賬冊道:"徐掌櫃的,你看清楚賬上的簽名與畫押,可是你的?"

    徐穆塵不用看就知道那的的確確是他的簽名畫押,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林之洋特意勾勒出來的帳目不妥之處,眼看著賬簿上所載上繳丁庭的款子也只剩了一個零頭,簡直快要瘋了.

    林之洋退下,李群洲又木著一張臉湊上來嗽一聲道:"徐掌櫃的,你

    這一本,那些活當之物,時常提前發賣,但是……"

    徐穆塵不看賬簿了,他突然抻長了脖子,就像一只絕望的烏龜,拼命地把頭伸出來,直勾勾地盯著李群洲,嘶聲道:"李書吏知道這些賬都是假的,你知道,你們都知道!你們看過我的賬簿,賬簿雖然燒光了,可你們都是多年盤賬的老吏,不會一星半點兒都不記得,這根本不是我賬里記的東西,根本不是我記的東西啊,為什麼會這樣什麼會這樣?"

    李群洲嚇了一跳,趕緊退了幾步,心中便有幾分惱意:"劉知府完蛋了,眼看著你也要完蛋了,這時候還要拉我下水?這賬是不是你記得,你貪墨丁家錢款,賄賂州府官員,在霸州城里做的那些肮髒事兒難道都是假的?我拉你一把?這位陳觀察現在分明是撿個棒槌都當針,死活要定劉知府的罪了,我拉你一把誰拉我一把呀."

    徐穆塵一見他躲開上去一把抓住他,叫道:"李老哥,咱們兄弟是什麼交情麼多年的朋友,你不能不仗義啊.如今兄弟有難可得拉兄弟一把,拉兄弟一把啊,兄弟一輩子感你的恩德.你告訴他們實話訴他們……哎喲!"

    徐穆塵後膝彎又挨了兩下狠的,緊跟著後脊梁又挨了一刀柄他砸得跪坐地上,佝僂著身子慘呼不已,李群洲狼狽不堪地退開幾步,故意大聲道:"豈有此理.我老李在衙門里當了一輩子差,公是公,私是私,那是能混為一談的.你若覺得冤屈,和大老爺說去,老李是個本份人,豈能循私枉法,賬簿你已看了,你只管稟告觀察大人,這賬簿上的簽字畫押,可是你的親筆?"

    這樣當眾攀交,官場大忌,林之洋和馮有為,乃至一些本地的官員小吏,原本對他還抱著些同情,因他這情急亂投醫的一番話,登時起了反感,再不抱絲毫情意了.

    徐穆塵一見素來交厚的都視他如瘟疫,心中更是驚慌,窘急地大叫道:"大人,小民冤枉,小民實在冤枉.那賬簿……那賬簿上的簽字畫押,確系小人親筆,但……但那賬簿,絕不是小人審閱過的."

    陳觀臉色一變,喝道:"大膽犯,還要狡辯,本官問你,你一共審閱過幾冊賬簿,畫押過幾冊賬簿?"

    "三冊."

    "既然如此,三冊賬簿上的簽名可是你的?"

    "是小民的,不過……"

    "啪!"陳觀察把驚堂木一,怒喝道:"你只簽過三冊賬簿,這里只有三冊賬簿.你又說這三冊賬簿不是你審過的,如此顛三倒四,自相矛盾,你是在戲弄本官麼?"

    "小民不是,小民……"

    "啪!"驚堂木又是一拍:"甫上公堂,便大聲咆哮,念你老邁,本官不為自甚.你如今是一個疑犯,可你見官不跪,不問自答,你是在藐視公堂嗎?"

    "大人誤會,小民……"

    "啪!"驚堂木還是聲脆響,程押司坐得近,被他這三拍,拍的耳朵里一陣刺癢,不禁皺著眉頭掏了掏耳朵.

    "你詭言狡辯,咆哮公堂,見官不跪,不問自答,大堂之上,攀附公職,分明就是一個不守本份的刁民!"

    "小民……"

    "啪!"驚堂木一響,陳觀察縮回有些發麻的右手,便自簽筒里抽出一個紅簽來,"當"地一聲擲在地上:"來啊,掌嘴十記,以儆效尤!"

    四個衙役撲過去,兩個按住徐穆塵肩膀,另外兩個各執一塊掌嘴的板子,甩開膀子左右開弓,三板子下去,徐穆塵便兩腮青紫,口血直流,扇到第七板時,後槽牙都被打出來兩顆.

    掌完了嘴,衙役把徐穆塵往地上一丟,退回了班列.陳觀察嘴角噙著令人心寒的冷笑聲道:"徐穆塵,帳簿你已經看過了,你認不認罪?"

    徐穆塵趴在那兒,嘴角涎血,口齒不清地道:"小民……冤枉.

    這賬簿……有古怪.小民……要與那丁浩對質……"

    "好,來啊宣丁浩上堂!"陳觀察沉住了氣,端端正正地坐回了椅上,得意的目光睨了一眼坐在下首的程押司.程德玄輕輕一笑,云淡風清,陳觀察不禁大感沒趣.

    丁浩走上堂來,徐穆塵趴在那兒,嘴角淌著血,用蛇一般的目光狠狠盯著他,若不是被陳觀察一頓打不敢再放肆,他真要撲過去咬下丁浩一塊肉來才甘心.

    丁浩一上堂下便有人呼喚大哥,聲音有些耳熟,丁浩窺個空兒回頭一看,卻是彎刀小六,鐵牛和大頭擠在人堆里向他揮舞著手臂鼓勁兒,丁浩不禁綻顏一笑.人群里還站著幾個丁府的家丁,這幾名家丁,每人一匹快馬,就系在府衙外拴馬柱上,案情進展時傳報回府的.

    "草民丁浩,見過觀察老爺!"丁浩舉步上前,撩袍欲拜,陳觀察已從趙縣尉那兒知道,此案能有轉機全賴此人,因此那酷吏的嘴臉一收,和顏悅色地道:"丁浩不必大禮,你是本官借調來府理賬的,算是半個衙門人.一旁站著回話."

    陳觀察一句話,已把首功攬在自己身上了浩聽了就勢止步,長揖道:"謝大人."然後規規矩矩站到一旁.

    陳觀察問道:"丁浩,這賬簿可是你親手整理?可是徐穆塵親手畫押且在這公堂之上詳細道來"

    "是,草民奉觀察老爺之命于府衙之內整理賬簿,耗時半個月將款項數目較大的賬目都整理成冊,然後請徐掌櫃的到衙里審閱.徐掌櫃的三度赴衙三冊賬簿都是他親手簽字畫押.賬冊清理完畢,正值浴蘭令節,小民將賬冊送去請趙縣尉閱示,趙縣尉體恤屬吏,說是節後再令人詳細盤查,並令人將賬簿收入府庫.這一切,府衙派來監視草民梳理賬冊的兩位公人都是知道的."

    "好!"陳觀察見他說話十分上路,神色更加溫和:"你上前來,

    三冊賬簿,可就是你親手整理的."

    "是!"丁浩上前,就著馮有為三人的手看了看那三冊賬簿,向陳觀察拱手道:"大人,這三冊賬簿正是小民親手整理."

    陳觀察身形微側,撚須道:"嫌犯徐穆塵拒不認罪,指摘是你偽造證物,你有何話說?"

    丁浩躬身道:"大人,草民是丁府的解庫巡察,奉官府令諭協助清理賬目而已.此案牽涉利害,與小民無干,小民豈有以身試法的理由?此其一.所有賬目,雖是草民一手經辦,但是每一頁,每一行,每一字,都是徐穆塵親眼看過,都有他親筆畫押的,今日他當堂翻供,矢口否認,小民也無話說.小民只想問他,他親筆的簽名,親手按下的手印如果都不能為證,那……還有什麼是可以做為憑據的?"

    徐穆塵大叫道:"不對,這里面有鬼,這里面一定有鬼!是了,我想起來了,他會邪術的,他會妖法的,老朽早聽人說,他遇過妖物,懂得妖法."

    堂上陳觀察把堂木一拍,喝道:"胡說,這里是霸州正堂,律法森嚴之,正氣聚集之處,什麼邪樂之物能進得了府衙的大門?未經本官訊問,你這疑犯又敢插嘴,真是不知教訓,來啊,再給本官掌嘴二十."說著伸手便去掣那紅簽.

    "大人且慢."丁浩笑吟吟地:"大人息怒,這賬冊都是他徐穆塵簽字畫押的,白紙黑字,做不了假.若刑罰重了,恐怕會有人指摘大人用刑逼供呢,何不讓他心服口服?"他轉向徐穆塵道:"徐掌櫃的,你說是妖法?那要不要弄一盆黑狗血來破破我的邪法兒?"

    陳觀聽徐穆塵嘀咕什麼邪法兒,還真怕這賬上果真是使了邪術的,一旦破去,自己又要抓瞎,聽丁浩說的這麼篤定,他才寬心,忙道:"來人,去尋一只黑狗來,本官雖不信這些邪妄之說,總要叫這霸州百姓也心服口服才是.唔……本官記得,好象這衙門里就有一只?"

    書吏林之苦著臉道:"大人,衙門里是有一條黑狗,那是小人養的."

    陳觀察喜道:"養得好,你人去,把那狗宰了,端盆狗血上來."

    林書吏啼笑皆非地:"不是,小人是說……老朽……小人……遵命!"

    林之洋垂頭喪帶了一個刀捕下去,牽了那黑狗來,為顯光明正大,就在衙前百姓面前宰了,用木盆盛了血上來,將狗血塗在賬冊上,所有的百姓都瞪大了眼睛看著,那些讀書人出身的官兒們信奉的是孔教的'子不語怪力亂神’,自然端然而坐,目不斜視,做出一副不屑的姿態來,但是那眼角也一律傾斜四十五度角,顯得十分詭異.

    那時不止民間百姓,許多天下人大部分都是相信鬼神存在的.所以他們便也相信黑狗血可破一切邪法,但是如今黑狗血淋上去了,那賬冊全無異樣,顯然是不曾用過邪術的.眾官員們暗暗松了口氣,堂下百姓卻大失所望,這種結局太缺乏可看性了.

    徐穆塵實在想不出那賬簿怎麼會變成這副樣子,唯有從妖法上去想,如今賬簿全無異樣,最後一線希望破滅,精神頓時崩潰,當時就堆在了地上.

    陳觀察冷笑著睨向徐穆塵:"徐穆塵,你如今還有什麼話說,證據確鑿,你還要否認,非得逼本官動刑不可嗎?"

    徐穆塵臉色灰敗,語無倫次地道:"這是栽髒陷害……,這里面有古怪,那是老朽畫的押,可是那賬……實實不是老朽看過的賬啊,這里面有古怪,真是有古怪……"

    程德玄坐在那兒,冷眼看著眼前的一切,最後把目光凝注在丁浩身上,饒有興致地看他.府尹大人讓他見機行事,拖拖陳觀察的後腿,但是如果對方有真憑實據,他也不會阻撓的.府尹大人如今廣結人脈,樹立人望,豈能因小失大.

    如今陳觀察握著強有力的證據,證明徐穆塵不但向知府行賄,而且還做假賬蒙蔽家主,欺上瞞下構造自己的勢力圈子,白紙黑字寫的清楚,他想翻供都沒有可能,這個本來就連棋子都算不上的小角色,程德玄說棄便棄,是不會感到惋惜的.

    他感覺得到,峰回路轉,柳暗花明,全因眼前這個叫做丁浩的年輕人而起.程德玄望著他的目光,便有些賞識的意味在其中流動起來.

    徐穆塵癡癡地說著,直勾勾的眼睛看到丁浩,忽如貓見耗子,一個虎撲,沖過去揪住他的衣領,噴著滿嘴血沫子嘶聲吼道:"你這黑心賊,是你害我,是你害我!你這小賊到底使了什麼手段陷害老夫,你說,你說,那字怎麼可能消失,怎麼可能消失……"

    丁浩並不反抗,張開雙手很無辜地道:"徐掌櫃的這話就說的差了,我這小賊,哪有本事害你這老賊?"

    那幾個衙役一見徐穆塵躥起來去抓證人,生怕老爺責怪自己看管不力,立即撲上來把徐穆塵拖回去摁在地上,使水火棍交叉壓在他的頸上,讓他再也動彈不得.

    丁浩整了整被他揪亂的衣衫,看著徐穆塵死不甘心的的眼神,無奈地一笑,在心底里說道:"說起來,害你這老賊的真的不是我,只不過是幾條烏賊而已.烏賊的黑心腸,豈不正好治你這老賊的黑心腸……"

    PS:新的一年,太陽還沒有升起的時候,關關在這里向我的每一個書友道一聲早安,給您拜個早年,祝您新年快樂,2010年事業有成,家庭幸福,萬事順意.今日上架第一天,又正值月票雙倍的時候,您給我的一份支持,換來的就是兩倍的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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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120章 滿眼空花


    他這一計,其實在分析了各路人物的目的之後,聽羅冬兒講起柳十一陷害他們同時讓王羽王~兩兄弟玩了一手魚目混珠以自保的計策時想起的.具體操作的靈感是來自于他看過的一部香港電影《千王》.那部電影里有個騙術高手王上千,他與人賭錢時,用烏賊墨寫好支票押注,結果對方當時驗證支票無誤,隨後去銀行轉款時卻發現支票上已一片空白.

    當時看了這個情節後他分好奇好他所在的小區早市上便有人出售水產,因此便去弄了兩條墨囊沒有清理乾淨的烏賊魚來,用烏賊墨在紙上胡亂寫了幾個字做試驗,發現那字果然是會消失的.原來烏賊造出的"墨汁"中含有的黑色素是哚和蛋白質的一種結合物,時間長了會被分解,完全消失掉,只不過消失的時間不像電影上演的那麼快,受溫度,濕度的影響,烏賊墨寫的字消失的有快有慢,從幾天,十幾天不等.

    要他真個去徐穆塵的賬是不可能的.徐穆塵精通帳目,心思縝密,他親手做的賬,漫說是丁浩那手二吊子的查賬功夫算丁浩是個稽核高手,也休想能找出徐穆塵的破綻.更何況整個豬頭解庫如今幾乎成了徐穆塵的私家天下上下下全是他的耳目心腹,丁浩單槍匹馬的趕來,處處有人制肘,除了那一本本有隱晦記載的賬簿,什麼助力都沒有,拿什麼去找徐穆塵的把柄?

    但是朝廷里那位趙相要的是什麼?不過是劉知府的罪證而已且大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模樣.丁家要的是什麼?不過是保全丁家,免得受劉知府牽累.那徐穆塵本來就是一只狡猾的碩鼠有應得.丁浩自問不是什麼青天大老爺,何必耗費人力物力,曠日持久的查他真正憑據使霹靂手段搗其腹心達到目的,那就成了.所以他便想起了這烏賊了這烏賊墨,查你的秘帳我不行,做假證……還是可以的.

    如目地已然達到.丁浩如同卸下了肩頭一塊大石.頓時渾身輕松.

    丁府地家丁想到今天這案子居然審得這麼痛快.滑溜地跟泥鰍似地徐掌櫃誰也抓不住他半點把柄.如今就這麼糊里糊塗地把所有罪證擔到了自己身上.連辯白地余地都沒有.當下就有兩個家丁興沖沖地擠出人群.跳上馬背一路狂奔趕回丁府報訊去了.

    事情如此化.衙門口觀審地百姓中有些對此案略知一二底細地人便交頭接耳.暗自贊歎:徐穆塵真是鐵肩擔道義地真漢子.忠義無雙啊!沒想到他這麼狠.為了保住自己東家.竟把大罪一力承擔下來.

    陳觀察叫書吏把當堂訊案地筆錄拿到徐穆塵面前.迫著他當眾按了手印.便把驚堂木一拍."啪"地一聲.那驚堂木不堪蹂躪.登時四分五裂.陳觀察皺了皺眉道:"霸州府年久失修地何止是府衙.這驚堂木……咳!也早該換換了."

    掩飾了自己地尷尬.陳觀察便志得意滿地宣布道:"來啊.把人犯徐穆塵暫且押入大牢聽候判決.退堂!"

    徐穆塵跪在那兒.此時恍如身在夢中.府衙起火.賬簿盡皆付之一炬時.他得到消息還曾欣喜若狂.只道自己這一劫因為大火已然度過.心中還在遺憾這火一燒.固然免了自己一動.卻也從此少了一件挾制丁庭訓地法寶.

    怎想得到,這些年來自己利用丁家的財富交結官府,反過來利用官府抰制丁家,左右逢源,從中牟利,官吏和東家都成了任他擺布的棋子,每每想起,還為自己的手段有些自鳴得意,這一刻他才突然發現,其實自己什麼都不是,那被他視做棋子的人,才掌握著真正的力量,他是在玩火啊.<<>>

    轉眼間,成變了敗,得變了失,滿眼空花,一片虛幻.自己這幾十年苦苦追求的一切都成了空.過往種種,此刻想來,那種種自以為得計的陰謀竟如刀刃舔蜜,不足一餐之美,反生割舌之疾.想至此處,徐穆塵已是癡癡的說不出話來..

    陳觀察一聲退堂,兩個衙役立即拖起臉色灰敗的徐穆塵,徐穆塵發亂臉赤,形如厲鬼,看著一旁站立的丁浩,滿腹辛酸,一生計

    後只化為一口鮮血,噴將出去……

    丁府後宅承宗推著木輪車椅,緊張地在院中移動,不時抬頭看看天空,一向沉靜的神情上此時竟有些焦灼,他還很少有這麼沉不住氣的時候.

    自從得知柳婆婆使人成功地燒了府衙西跨院兒他就知道大事成了八分,可是自己身在丁府,如今官司審到什麼程度了,他全然不知,心情難免煩燥,只盼快些有人送消息回來.

    一大早,他就在書房里潛心讀那《妙法蓮華經》,不讓人來打擾.可是他心緒不甯,這經如何念得下去.到後來,只得把經丟到一邊自推著小車,從那已鋪了木板的台階上下來,獨自在園林中徘徊,聽那風清鳥鳴中的焦燥這才稍解.

    忽然,他看到侍婢蘭兒出現在遠處一株花樹下鬼樂樂地左右張望一望,躡手躡腳地撥開花叢鑽了過去.丁承宗心生竇,張嘴便要喚她,想了一想,卻住了口,推著車輪悄然跟了上去.

    他的府邸園中徑他自然熟悉,雖然乘著輪車及那蘭兒靈活,卻還跟得上.轉過一座假山忽然失去了蘭兒的蹤影,丁承宗游目四顧忽然發現前邊芭蕉樹後露出一角裙袂,那石榴花色的裙子,正是娘子喜穿的一件裙子.這是他的私宅,除了娘子,就只幾個侍候的下人,下人丫環是不會穿這樣昂貴的提花刺繡衣裳的,娘子獨自在這兒干什麼?

    丁承宗心中納罕之意更,便小心地推動車輪慢慢向前駛去.注了油的車軸滾動起來無聲無息,他行至近處,就聽樹後傳來自家娘子急促的聲音:"你瘋啦,這青天白日的,你跑來做甚麼?"

    丁承宗心起,雙手一攥車輪,便想沖過去看個究竟,這時另一個人的聲音響起,一聽到這人聲音,直如一個炸雷在胸中響起,丁承宗胸中血氣翻湧,耳鼓嗡嗡作響,猶如中了定身法兒,竟是再也動彈不得.

    好半晌,他悠悠蕩蕩的兒才附了體,就聽樹後那人道:"嫂嫂,這幾日不見,兄弟著實想念的緊,你就從了我吧,只稍做溫存,慰了相思情意,兄弟就走."聽那聲音,果然是自己兄弟丁承業.

    陸舞便輕啐道:"這大白天的,成什麼樣兒,你我罔顧人倫,肌膚相親,已是對不起他了,還要白晝行那芶且之事麼?你……你哪里有敬我愛我之意,冤家,你把人家當粉頭一般戲弄麼?"

    丁承業嘻笑:"若不敬你愛你,兄弟怎會這個時辰都按捺不住來尋你?大哥如今行動不便,怕他怎的,他現在在做什麼?"

    "還不是為丁家那樁案子,一大早起來就心事重重的,如今正在書房讀經呢."

    丁承業喜道:"這正是天也來湊趣,大哥如今和尚一般的人物,兄弟我卻沒有耐性讀經,我的好嫂嫂,兄弟身下這小和尚還要女菩薩親身點化點化,嫂嫂莫要拖延,我們便來參參這歡喜禪吧."

    樹後傳來"哎喲"一聲輕呼,隨後便是口舌咂摸之聲,只聽陸湘舞嬌呼不可,隨即便連蕉樹都簌簌搖晃起來.

    丁承宗眼前金星亂冒,太陽穴突突直跳,他咬著牙根,將車子使勁兒一推,轉過樹去,就見自家娘子彎腰扶著芭蕉旁一棵蔥綠的小樹,青絲散亂,杏眼微眯,一身羅裳半褪,松散了的衣襟里隱約見那一雙白透如玉的乳兒搖來晃去.

    自己的親兄弟丁承業撩起了她的裙子,胯下緊緊抵在她的臀後,一雙手正在她懷中撫弄,涎臉笑道:"嫂嫂生得好一**兒,又香又滑,真是愛死兄弟了!"

    "你……你們……做的好事!"丁承宗指著他們,嘴唇哆嗦,手臂顫抖,眼前金星拖曳飛舞,二人那丑陋的模樣仿佛也在天上飄來飄去,他一句話說出來,聽在耳中空空洞洞,忽遠忽近,好似自天邊傳回來似的.

    福樓拜說過一個顛撲不破的真理:'戴綠帽子的丈夫總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人.’丁承宗恰是如此,商人重利輕別離,他知道自己為了家族,著實冷落了這位嬌妻,可他自問所付的辛苦都是為了這個家,也是為了她.為什麼……為什麼她如此不甘寂寞?尤其令人痛心的是她竟與小叔做出這般有悖人倫的事來.愛變了恨,親成了仇,丁承宗心如刀割,那雙虎目不知不覺間竟已蓄滿了淚水.

    陸湘舞和丁承業一見他出現,駭得驚呼一聲自跳開,七手八腳便穿束衣裳,丁承宗看得二人這般丑陋模樣,目眦欲裂地道:"我的好娘子,我的好兄弟,你們好,你們好啊……"

    丁承宗一聲慘笑,整個人便從椅上滾落塵埃,臉色慘白,牙關緊閉,再也不省人事了.

    "承業,我……我好怕…………他怎麼樣了?"陸湘舞駭得魂飛魄散,緊緊偎在丁承業懷里,若非扯住了他衣衫,幾乎站立不得.

    丁承業心如擂鼓雖然今日按雁九的主意,他本就是有意讓丁承宗撞見激他病情發作,但他對雁九再三保證過的那奇藥的藥效如何不知根底,是以也是嚇得不輕.他只好輕作鎮定,拍了拍陸湘舞的香肩道:"別怕,別怕,做都做了能怎地?你聽我話,趕緊回去定要鎮靜,切莫露出什麼馬腳里一切都交給我,只消做得妥當此

    能長相厮守了.你快走,快些回去."

    陸湘舞心如鹿跳,慚愧之下不敢再看丁承宗,提起裙裾便慌慌張張逃去.丁承業趕緊湊到丁承宗身前,試了試他鼻息,又翻開眼皮看看他瞳孔,這才左右看看,也疾步離開……

    丁承業一走,一叢灌木分開,里邊輕輕巧巧便走出了蘭兒,她看著丁承業慌張離去的背影鄙夷地一啐,隨後便扮出一副驚慌樣兒,張口大呼道:"來人啊,快來人啊,大少爺他……他不省人事啦……"

    散了堂審,三班衙役魚貫下堂,衙下許多看客也一哄而散.彎刀小六在人群里跳著腳兒喊:"大哥,我們在這里,這里,今日兄弟作東,咱們去織橋酒樓耍子."

    丁浩一笑,正想舉步過去,趙縣尉已趕上來道:"丁老弟,留步,且去本官房中一座."

    丁浩聽了,只得彎刀小六打個手勢,便隨趙縣尉向側衙走去,鐵牛扯著大嗓門嚷道:"丁浩哥哥,我們在織橋酒樓設酒等你,辦完了公事盡快趕來啊."

    丁浩揚了揚手,隨著趙縣拐過房角不見了,大頭擔心地問道:"吃大哥的酒那就可行,但是咱們要為大哥慶功,口袋中可有錢麼?"

    彎刀小六自中摸出十個大錢兒,在手上掂了掂道:"這不是錢麼?"

    大頭一臉憂國憂民地色道:"十個錢兒,能吃一席酒麼?"

    彎小六笑道:"這只是本錢罷了,大哥被人留下,正好方便咱們行事,走,撈酒錢去."兄弟三人便興沖沖地離開了府衙.

    丁浩到了趙尉房中,趙縣尉親手為他斟上一杯茶來,笑吟吟地道:"坐坐坐,老弟啊,為兄這些年來聽過,見過,辦過的案子多了,可是就是猜不透你的手段,真是了得啊."

    丁浩笑道:"只是雕蟲小技,旁門左道的東西,用上一次兩次能奏奇效,經不得大場面,真要論起來,做大事還得堂堂正正,靠這種不上台面的小伎倆是不成的."

    趙縣尉哈哈笑道:"兄弟過謙了,能把這案子圓圓滿滿的結了,就是大本事.為兄不多說了,開門見山吧,我還是想讓你到我身邊做事,如果你肯來,便立刻委你個押司的差使,丁老弟意下如何?"

    丁浩聽了只有苦笑,以前無人問津時,恰似無欲則剛,只一門心思向著預定的目標走,倒也無牽無礙.現在,程將軍那里屢次表露出欣賞之意,以他身份,能做到這個份上,已是極力招攬的態度.趙縣尉這里,更稱得上是三顧茅廬了.而丁家,本來讓他不屑一顧的丁家,丁大公子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主,惠之以恩,為求讓他安心留下,竟做出離開丁家自我"放逐"這種古之大賢才做得出來的事.丁浩又非鐵石心腸,如何不為之感動?

    融入這個世界的時間或許還不是很長,但是重情重義的丁浩不知不覺間就接受了古人思想價值觀的一些內容,那些和糟粕一起被後人拋棄了的東西.大丈夫恩怨分明,無論如何,也得對丁承宗有個明確的交待,才好做出決定.

    想至此處,丁浩委婉說道:"丁浩上有老娘,又有丁大公子賞識恩重,一時實在無法做出取舍.徐穆塵這一案,趙大人當居首功.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汴京城里那位趙相公必定有所表示,不妨待趙大人行止定了,咱們再做商議如何?"

    趙縣尉聽他這次語氣不如前次決絕,便喜道:"好,那你回去一定要好好考慮一下,待你有了決定,不管何時,只管來尋我便是."

    丁浩應了,二人又敘談一陣,丁浩起身告辭,趙縣尉送出門去,恰有一衙差公人趕來稟道:"縣尉老爺,觀察大人有請."

    丁浩一笑,拱手道:"大人請留步,丁浩就此告辭.呵呵,丁浩在此先恭喜大人了……"

    趙縣尉欣然一笑,這丁浩真是個妙人兒,正搔到他癢處.感激之下,他也不管觀察大人正等著,仍是將丁浩送出府門,這才折身去見陳觀察.陳觀察見了趙縣尉便是一頓好誇,趙縣尉也是在官場了打了二十年滾的老油子,上道的很,這統籌調度,指點安排的首功自然是一股腦的推到陳觀察身上.陳觀察大悅,趙縣尉機智老練,智降狡詐之徒,功可沒.理當嘉獎,回到汴梁之後,他當稟明趙相公的保證便也承諾下來.

    趙相公在官家面前,那可是說一不二的人物,朝中官員,大多出于他的舉薦,據說有時候官家脾氣不好,或者某個官吏的任免不合官家之意,便會將趙相公的薦書退回來.趙相公也不惱,跟牛皮糖似的跟在他背後仍是一味舉薦.官家若是怒了將薦書扔掉,趙相公便去撿回來,官家將那薦書撕個粉碎,趙相公便去重新粘好,第二天一早,那薦書准准兒的又會出現在官家案頭,把個官家折磨的沒法,只得允准了事.是以但凡趙相公舉薦的人,那真是十拿九穩要升官兒.陳觀察既這麼說,自己的官十有**是升定了.

    這兩位彼此恭維吹捧了一番,陳觀察得了首功,趙縣尉得了他舉薦的表態,雙方盡皆心滿意足,兩個官兒不禁彈冠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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