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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夕何夕】獵天(連載中)

第四卷 公子獵七州 第三百八十章 選擇

 “小君君你…”

 月羅剎張了張嘴,爾後苦笑一聲,順著周繼君的目光望向原先趙王宮今日的北朝皇宮。


 當年幾人轉戰揚州,周繼君不顧一切地要將百里雄送出揚州,以之為日後奪取大煜江山的棋子,那時候月羅剎尚沒多少想法。

 然而,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漸漸的,到後來月羅剎隱約覺察出幾分古怪,小君君如此傾盡全力相助百里雄,真的只是為了利用他奪下大煜江山以報血海深仇嗎?抑或是想…

 “小君君,當年並肩作戰的幾個兄弟,就剩下我們四人了。”

 月羅剎幽幽說道,他輕嘆口氣,嘴角泛起苦澀。

 “可是在揚州時候,他已注定成為我的棋子。”周繼君看了眼月羅剎,淡淡一笑道,“能被我真正當成兄弟,如今就只有你和摩尼,或許虛衍也算半個吧。”

 “怪不得…小君君你是在逼百里雄對你下手,然後你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取而代之了。”

 “取而代之?哈哈哈,羅剎你莫開玩笑,這七州絕非我久留之地。”周繼君望向神情漸漸恢復自如的月羅剎,嘆了口氣,目光又落向皇宮,神情變幻,“他雖是棋子,但我亦是以友待他,只要他記得往日恩情,我也不會狠下殺手。”

 “可是,這場局早已布好,這些年來你在他心底種下的怨氣還不夠深嗎?你這家伙,最喜歡在別人心思上作手腳,當年在京城和那些人交手時,你就總愛卑鄙無恥的使心計。”

 聽著月羅剎的揶揄,周繼君淡淡一笑,心底湧上一股莫名的親切,時至今日,身邊之人敢這麼和他說話的,恐怕也只有月羅剎了。

 高處不勝寒啊。

 周繼君心底微微一嘆,他向前走了兩步,山巔罡風襲來,銀髮向後飛揚,眼角的那條已快看不清澈的傷痂宛若風中龍蛇,若隱若現。

 “你還記得少年時候的那些事呵。”

 “自然記得,那時候可比現在逍快活多了。”月羅剎陰陰一笑,走到周繼君身旁,故作深沉道,“也不知京城青樓花坊裡的那些小娘子們,還記不記得當年為她們畫黛眉的英俊少年了。”

 “咳,咳…”

 周繼君一口氣沒憋好,笑得輕咳了起來,時光飛逝,歲月荏苒,月羅剎依舊這麼愛搞怪,而沙摩尼也仍舊懵懂憨厚,唯獨自己總是不斷地在變,時而道貌岸然,時而陰狠歹毒,或許這就是成為梟雄英豪所付出的代價吧,也不知是好是壞。

 兩人並肩而立,各懷心思,長風吹來,一隻白鴿撲稜稜地扇著翅膀,從遠處飛來,落到周繼君肩頭,月羅剎放目看去,就見那之血喙鴿的腳上捆著個小竹筒,上面隱約刻著模糊的字。

 “小君君你在朝中的耳目還真不少。”

 周繼君也不言語,抓住血喙鴿將竹筒子解下,從中抽出一條綢帶,細細看著,陡然間,他的眉頭皺起,爾後嘴角浮起莫名的笑意。

 “又出什麼事了?”

 月羅剎打了個哈欠,問向周繼君。

 “我們的陛下終於忍不住,開始有所動作了。”

 “哦?莫非是發兵天吾山,想到小世子現在張口閉口的寡人,我心裡就煩的慌呵。”

 “他若發兵天吾山,那大軍還不嘩變倒戈。”周繼君淡淡一笑,將綢帶拋向月羅剎,“你自己看吧。”

 將口中的竹葉吐出,月羅剎接過綢帶,一眼掃過,也如周繼君般皺起眉頭。

 “哦?他封獅王費無莽為東征軍主帥,轄制豫東一切人馬,又向李平增兵,兩方各有二十餘萬人馬,佔北朝總兵力的一大半了。嘖嘖,他是想兩線作戰,將白家和大煜一起吞下,胃口還真大,咦,他還讓那個新國御隨軍出征。”

 “以前東南兩方都有軍隊駐守,可重心全放在豫揚走廊,並不算兩線作戰,而百里雄這番舉措,卻是將戰線拉長,難以成犄角之勢,白家和大煜也非尋常賊寇,百里雄也算是知兵之人,不可能不明白其中道理,他這麼做究竟打的什麼主意?”

 周繼君朝著皇宮方向遙遙望去,目光閃爍。

 “我說小君君呵,你就是太愛面子,若我是你,就三人齊力先將那個甚勞子上人搞定,然後囚禁百里雄,或是取而代之,或是以為傀儡,將北朝大權收入手中,以你原先布好的局逐一滅了白家和大煜,大事成後再退位讓賢,如此不好嗎。”

 “愛面子?”周繼君淡淡一笑,“或許吧,我只想要名正言順,否則心難安。”

 “好一個矯情的爺們。”月羅剎嘲諷地笑了笑,爾後又長嘆口氣,摸了摸鼻子道,“你還是心懷僥幸對嗎,想等到那一天,看他到底會不會向你下手。可是小君君,你在他心裡種下的魔障早已根深蒂固,你既想得到北朝,可又念著舊情,希望他也如此,那個殺伐果斷的你到哪去了。”

 揉了揉眉頭,周繼君苦笑著,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幾分厭惡,誠如月羅剎所說,自己種下了因果,如今卻又搖擺不定,換而言之,就是虛偽,虛偽到極致。

 當初真不應該對百里雄推心置腹,漸漸生出朋友之情,他是棋子,周繼君為棋主,棋主當無情。

 “再等等吧,頂多半年,大煜恢復元氣,白起圖窮見匕,我麾下的星主們也該成長起來了,而百里雄也會面臨這個避無可避的選擇,我從來不喜歡選擇,所以這個機會留給他吧。”

 “也好,半年後我們的修為也當遠超今日,那時出山,橫掃天下平定江山再無懸念。”月羅剎哈哈一笑道,他背對周繼君,摘下常年未褪的大斗笠,高風將他的髮梢卷向遠方,那張臉彷彿白紙般,看不出任何神色和表情。

 “在七州呆了這麼久,我也累了,等到平定江山,幫小摩尼救出美嬌娘,我們兄弟三人就去四大部洲吧。”

 百變修羅月羅剎,若是沒有周繼君和千十七,這七州當是他的天下,即便有他們兩人在,月羅剎也從未遜色過。只不過,有些人注定沒有梟雄命,亦不願意背負上那麼多,流連花坊雕黛眉,逍遙天下酒空空,卻讓周繼君無比羨慕。

 幽州,夜深人靜,一座平平無奇的客棧前,殺戮之曲已近終篇。

 七個蒙面少年將兩名鬚髮皆白的老者圍於戰圈中,那兩個老者看了眼在大火中的殘垣斷壁,憤恨地咆哮一聲,爾後兩隻三十餘丈的法相從背後生出。

 “你們究竟是何人的手下,竟敢對我來福客棧連下殺手!”

 “死到臨頭還問這麼多。”

 一名少年冷笑道,他抬頭望向高大的法相,眸中浮起濃濃的戰意,騰身而起。

 四名地境巔峰的少年合擊兩人尊,竟絲毫不落下風,另外三人則抱臂守於戰圈外,滿臉輕鬆之色。

 大火沖天,來福客棧最後一根梁柱轟然坍塌,血影從遠處蕩來,夜色下,一身火紅戰裙的女童手提頭顱緩緩走來,她頰邊沾著鮮血,宛如一抹冬日的胭脂,美艷底下卻是讓人心驚的寒意。

 “九長老!”

 激戰中的老者餘光掃來,怔怔地看著那顆人尊強者的頭顱,眼中漸漸生出幾分畏懼。

 “追兵快到了,殺了。”

 女童將頭顱摔在地上,冷冷地說道,隨後望向遠方的夜幕,眸中血光流轉,在那裡還有五十七座客棧等著她去鏟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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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公子獵七州 第三百八十一章 皇妃身孕

 戰火燎原,春去秋來,七州的亂世也即將邁入第六個年頭。

 五年中,大小戰役近千場,強者如雲,名將層出不窮,七州的武道也在剛剛進入最鼎盛的時期後,隨著山海秘境的修士、大煜十二仙神的登場,一垂不振,漸漸退出歷史舞台,而坐鎮三方勢力的通天更是將武者們的信念打破。


 七州修煉史進入了新的篇章,卻是以玄道為主宰,百家爭鳴的局面,還能被人們記得的武道家屈指可數,最有名的當是那個征戰豫揚走廊的北朝殺神,淡出世人眼中半年之久的君公子的徒弟。

 豫揚走廊漫長無盡,穿越數個山脈數條江河把豫州和揚州隔開。這半年時間裡,北朝南征大軍和大煜軍隊糾纏廝殺在豫揚走廊前,大煜雖然元氣大傷尚未完全恢復,可有前揚州商會鐵騎團,後有源源不絕的山海修士,皆為其助力,大煜雖無法擊退北朝軍隊,可也讓北朝大軍止步於揚州之前,彷彿陷入泥沼般,進退兩難。

 和南征軍不同的是,北朝派往豫東的東征大軍連戰連捷,半年時間裡,不僅將原先丟失的國土收復,還佔據了雍州邊境的數座府城,而北朝新任國御空空上人也大放光彩,頻頻擊退白家來犯的通天,更有獨戰三名通天全身而退的戰績。


 世人大多喜新厭舊,雖然半年未露面的君公子仍舊為七州第一人,可世人議論更多的則是那個新崛起的空空上人,為他的特立獨行,也為他的離奇身世。

 亂世風雲,強者輩出,若隱於深山很快就會被世人忘卻,無論之前有過多少驚世駭俗之舉,此乃萬古不變的常理。

 豫揚走廊前,秋風朔朔,背生雙翅的少年一刀將對面修士的首級斬下,在北朝大軍的歡呼聲中策馬而回。兩軍陣前,另外兩員大將廝殺正酣,李車兒側目望去,就見那削瘦的少年雖然正落下風,可他眼中的戰意卻愈發激昂,回馬,七殺星主佯裝落敗,可右手卻悄悄伸下馬鞍,和他交手的廣元神君自然不會放過,他大笑一聲,雙腳離蹬,騰身向七殺星主飛去。

 “呵啊!”

 就在廣元神君即將追上之際,七殺星主陡然凝住身形,回身,從鞍下抽出榴槤狀的法寶向廣元神君砸去,那法寶只有頭顱大小,飛到半空卻突然一分為百,變成百多個棗核大小的流星錘,飛射向廣元神君。


 廣元神君也非等閑,他冷笑一聲,舉起雙手,漫天黑沙從他掌心湧出,將流星錘阻擋在身前,黑沙似帶著腐性,轉眼間,流星錘皆被融成鐵水,流瀉一地,就在廣元神君微微得意時,從斜刺裡竄出一道人影,卻是七殺星主突襲而來,手臂凝結如冰稜,寒氣凜然。

 “死!”

 廣元神君虎目圓瞪,眉心炸出金光射向七殺星主,七殺星主也未慌亂,雙臂間聚出厚厚的冰牆擋下這一擊,爾後抽身疾退。

 鳴金聲響起,廣元神君看了眼黯沉的天色,又望向回轉向己方陣營的少年,面色陰沉,他們四名神君被煜德派至軍前壓陣,可不知為何,每日交戰時,北朝大軍中的兩名少年戰將總會策馬前來,指名道姓地叫陣,他們的實力要比神君們弱上一籌多,方開始,廣元神君十合不到就將那削瘦的少年擊敗,險些斬殺當場。


 可到後來,耗費的回合越來越多,那兩個少年的修為明明比他們弱上許多,可戰技和經驗卻與日俱進。近來的日子裡,每次交手總要戰到百合開外,雖佔上風卻又始終無法將他擊敗。

 “下次就沒這麼好運了!”

 廣元神君心中惱火無比,冷哼一聲,一巴掌將身旁的戰馬拍成血泥,爾後飛回大煜軍中。

 “可有斬殺的把握。”

 紫微星主望向殺氣騰騰走來的少年,一把扯住他,輕聲問道。

 “再過些日子。”

 七殺星主揉了揉酸痛的臂膀,冷聲道。

 “恐怕沒時間了。”

 厚沉的話音傳來,兩少年回頭看去,卻是李車兒大步走來。

 “李兄此話怎講?”

 紫微星主疑惑地問道,一旁的七殺星主也皺起眉頭。

 深吸口氣,李車兒展眉一笑,他遙遙望向北方,嘴角浮起笑意。

 “師父傳書於我,讓我們隨時準備好伐東。”

 “公子終於準備出山了嗎”紫微心中一驚,隨即苦苦思索起來,“東邊戰場有破軍貪狼,還有那百里無生,為何又要派我們去。莫非,又出什麼變化了?”

 “我也不知。”

 李車兒看了眼紫微星主,淡淡地說道。

 “公子自由他打算,我們只需照著做就行。”

 “李兄說的好,紫微你別總是想那麼多,公子讓我們怎樣就怎樣,即便讓我們反了這北朝,也照做不誤。”

 “我只是覺得有幾分不對勁…”紫微喃喃道,陡然間,他眸中閃過一絲一樣的光彩,“聽說那美若天仙的皇妃要生產了,公子偏偏在這時候出山,你們說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麼聯繫?”

 天吾山,君子峰。

 虎嘯聲傳出,響徹林間,驚得枝頭棲身枝頭的鳥兒振翅而飛,巨大的老虎游走在老樹下,時而伸個懶腰,或是撓撓頭,若此時有旁人看見,定會驚覺這虎甚通人性,陡然間,破空聲傳來,一隻凶暴的鷹隼從天而降,撲向大虎,那虎眼中浮起憨傻,怔怔地望向那鷹隼,須臾後,一虎一鷹纏鬥在一起,在老樹下打著滾。

 “哈哈哈夠了夠了。”

 清朗的笑聲從不遠處的亭中傳來,白衣男子放下茶盞,看著漸漸變回人身的沙摩尼和月羅剎,苦笑著搖了搖頭。

 “你們悟出變化之術,也不用如此沒日沒夜地變成飛鷹走獸,多了就無趣了。”

 月羅剎放開沙摩尼,整了整簑衣,陰陰一笑,爾後學著女子模樣俏生生地走向周繼君。

 “見過師父。”

 周繼君強忍笑意,硬生生將口中茶水咽入腹中,上下打量著變成齊靈兒模樣,將那分嬌憨學得惟妙惟肖的月羅剎,剛想開口,就見一條火紅的短鞭刺破夜色直直飛向月羅剎。

 變成齊靈兒的月羅剎掩嘴一笑,也掏出一柄短鞭迎了上去。

 “月叔叔,不準變成這個樣子!”

 帶著幾分惱意的撒嬌聲傳來,透過夜色,周繼君抬眼看去,半年多未見的徒兒正帶著七名精氣神俱在巔峰的少年走了過來。

 “小君君,靈兒終於回來了。”

 月羅剎變回原形,哈哈一笑,躲過齊靈兒的粉拳,隨後拉著滿臉欣喜的沙摩尼去找正在閉關修煉的周古喝酒。

 “師父,北朝境內的來福客棧業已被靈兒鏟除乾淨,地境巔峰五十三人,人尊八名,都已斬盡殺絕。”

 齊靈兒看向周繼君輕聲道,不知為何,眸子微微發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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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公子獵七州 第三百八十二章 公子授徒

 明月高懸於空,星輝熠熠,灑向巍峨的天吾山。

 長夜漫漫,卻無人入睡。在天吾山南門前的校場上,月羅剎和沙摩尼端坐石椅,不住訓斥,卻是在操練著剛剛征伐完來福客棧回轉的七名星主。


 少年人們揮汗如雨,咬牙堅持,他們在殺戮中突破了地境巔峰,成功鏟平了北朝境內的來福客棧,然而正式的試練卻近在眼前,想要斬殺大煜十二仙神光憑地境巔峰的修為遠遠不夠,只有抓緊一切時間,穩固修行,並突破到人尊境界才有可能。

 月羅剎和沙摩尼也不藏私,耐心指點著少年們,可少年們卻時不時遙望向君子峰方向,眼中滿是艷羨的神色。

 君子峰,師徒倆盤膝而坐於屋內,卻是大眼瞪小眼。

 “靈兒?”

 “…”

 “我的乖靈兒?”

 “…”

 周繼君輕嘆口氣,看向嘟著小嘴對他不理不睬的齊靈兒,微微苦惱地揉了揉眉毛。齊靈兒回來後,只說了一句話,隨後就緊緊閉上小嘴,僵著小臉,任憑周繼君如何逗她也不肯再開口。

 “唉,我的好靈兒要變成啞巴了,車兒本來就沉默寡言,靈兒再不肯說話,真是苦了我這個師父。”

 良久,齊靈兒才悶哼一聲,眼楮卻微微發紅,泫然欲泣。

 “師父你竟然真的把靈兒一個人丟在那,不管不問,若靈兒死在外面,恐怕你都不知道!”

 看了眼滿臉幽怨的齊靈兒,周繼君淡淡一笑,爾後長嘆口氣道。

 “靈兒,師父雖然不在,可象神兵和孟極都跟著你,而你又這麼厲害,怎麼可能出事。”

 當日周繼君讓齊靈兒執行此事,只是為了磨煉她和麾下七名星主,也沒有指望他們能將北朝境內的來福客棧連根拔除。來福客棧扎根七州數萬年,歷經無數個朝代風雨不倒,便是周繼君也沒有十分把握將它們斬草除根,孰料齊靈兒還真的做到了,也只是在開始用過兩次象神兵,之後再沒用過。

 周繼君亦不知道齊靈兒到底用了什麼手段,完成了這等足以驚動天下的大事,可直到現在,齊靈兒眼中那抹令人心悸的血光還未消淡,看得周繼君微微有些心疼,那幅埋藏在心底深處的畫面又漸漸浮現於周繼君眼前。

 輕輕轉動著幾案上的棋子,周繼君深吸口氣,將雜念和臆想散去,卻聽齊靈兒幽幽若泣地開口道。

 “師父,以後不要再這樣把靈兒趕走好嗎?”

 淡淡地不忍滑過心頭,周繼君嘴角泛起苦澀,他深深看了眼齊靈兒,緩緩點頭。

 五年前,他初見齊靈兒,收其為徒,只是把她當作為日後的殺伐之子。然而,朝夕相處,周繼君對她的警惕漸漸消淡,竟假戲真做般生出師徒之情。


 正如同百里雄般,周繼君種下因,卻不得不在今日面對那顆苦果,百里雄對他心生猜忌,周繼君能狠心廢除,可齊靈兒卻五年不變地對他如師如父,周繼君再冷血無情,也無法再動殺心。

 日後的事日後再說吧,至少今日的她只是我徒兒。

 “你是師父的首徒,師父怎麼會趕你走呢。”

 “嘻嘻。”心思單純的齊靈兒破涕為笑,她扳著手指輕聲道,“我一個,李車兒一個,師父現在只收了兩個徒弟,我們天吾山這麼大,就是收上個百八十也放的下。嘻嘻,師父你以後就多收點吧,我這個大師姐肯定會很威風。”

 “胡鬧,整日沒個正行。”周繼君瞪了眼嗤嗤發笑的齊靈兒,“收徒乃是機緣,豈可亂來。哼,光是你一個為師已經頭疼無比,若再多幾個豈不要整日煩死。”

 齊靈兒只顧著發笑,熟稔地纏上周繼君,就要往他懷裡鑽,卻被周繼君止住。

 “靈兒別鬧了,為師喊你來可是有正事。”

 “什麼事?”

 齊靈兒睜大眼楮,望向滿臉嚴肅的周繼君,憋了半晌,還是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起來。

 苦惱地揉了揉眉頭,周繼君看向彷彿永遠長不大的女童,輕嘆口氣,卷起袍袖,隨後張開手,一隻小貓打了個趔趄,隨後喵喵叫著抱緊周繼君的手臂。

 “咦。”齊靈兒怔怔地看向那隻小貓,又看了眼周繼君,爾後嘴角浮起驚喜,連連拍手道,“師父,你什麼時候會變戲法了,嘻嘻,以後齊靈兒不用再跑去看街頭的大爺賣藝了,就讓師父耍給靈兒看好了。”

 聞言,周繼君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險些岔過氣去。他冷哼一聲,揮卷袍袖,那隻活靈活現的小貓憑空消失,只剩一顆青棗。

 “你師父我可不是街上那些雜耍賣藝的閑人。”

 周繼君起身,負手在屋內踱著步,餘光掃過齊靈兒,卻見她滿臉迷茫,口中猶在嘀咕。

 “分明就是,壞師父,還不承認…”

 “好了,好了。”

 周繼君站住身形,揉了揉眉頭,卻是苦笑不已。他花了半年時間和月羅剎、沙摩尼才參悟出神乎其神的變化之術,卻被齊靈兒當作下九流的雜耍,若被月羅剎知道,肯定會嘲笑周繼君這個師父做得太無能了。

 “就當是雜耍賣藝,靈兒你願不願意學呢。”

 “嘻嘻,好玩兒,靈兒要學。”

 齊靈兒蹦蹦跳跳地來到周繼君身邊,期盼地望向他。月華如水,從窗欞前泄下,貼在師徒倆身上,宛若鍍上一層水銀,晶瑩剔透。

 “想要修得這番變化之術,第一等條件就是要擁有先天精氣,且能如臂把使,靈兒你身世與眾不同,生來就擁有凝聚天地之氣的本領,因此早早地煉化出屬於的你先天精氣,因此我門下眾人中,也只有你能習得這番本領。”

 周繼君眉頭舒展開來,眼見齊靈兒神情也漸漸認真起來,方才滿意地頷首道。

 “氣乃人之本,而天地之氣亦為萬物之本,只有明了氣的本質,參悟天地生靈的奧妙,才能以精氣變化萬物,掌握其中規則。我和你月叔叔沙叔叔苦思數月,相互應證,也得出天地間三種變化規則。分別是天罡斗數,地煞斗數,和星辰斗數。”

 “你沙叔叔生性淳樸,貼合地道,因此修煉了那地煞斗數。你月叔叔性子飄渺無際,向往逍遙天下,因此習得天罡斗數。而你師父我這些年參悟星辰變化,卻是擇取了星辰斗數,並將他併入我君子斗數之下,別於戰技。”

 “地煞有七十二番變化,天罡有三十六番變化,我這星辰斗數只有十四樣變化,可並非變化之數越多越好,斗數之變在於各自領悟,摩尼認為這天地之變有七十二種,羅剎認為有三十六種,為師則將世間萬物變化融合成十四種。只要掌握這十四種變化,天地萬物,包括千古異獸,絕世強者無不能比變之。”

 齊靈兒怔怔地望向臨窗而立的白衣男子,爾後眼中浮起好奇,張口問道。

 “那師父是不是將十四種變化都掌握了?”

 “為師煉化了九顆主星,已然掌握了九種變化,如今能變出的有飛禽、走獸、凡人、俗物、山川、河流、植類,凡火和風雨。”

 伸手推開窗戶,星辰之光流轉於天穹,周繼君揮舞袍袖,卷來九道光芒,在屋內飛舞著,漸漸凝聚成星辰之態,而在這九顆主星之旁,若隱若現地懸浮著五顆黯淡的星辰。

 “靈兒,今夜為師就傳你斗數之道,是為萬物變化的根本,你需得用心修煉,日後自行參悟其中奧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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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公子獵七州 第三百八十三章 事發

 五日中,周繼君只在君子峰上教齊靈兒變化之術,山內大小事宜皆沒去過問,更別談北朝之事。

 星辰斗數乃是周繼君花費三個多月時間領悟出來的奇妙法術,可他也只是因為早早修悟了君子斗數,在半年中又煉化了四顆主星念頭,加上從前的五顆總共九數主星念頭,這才初通了那九種變化之數。


 而齊靈兒雖是八齋所生,天地精華所聚,生來天賦異稟,可一時間也無法明了其中奧妙,連一變之數也未曾掌握。這倒也激起了齊靈兒不服輸的勁頭,沒日沒夜地修煉領悟,勤奮得令周繼君也嘖嘖稱奇,而其餘七名星主和剛剛回轉的天機,則在月羅剎的操練下日夜苦修,再加上已經閉關半年多的周古,此時天吾山上一派火熱奮發的景象,然而在這之中,卻隱約浮出幾分不同尋常的氣氛,火熱中透著期盼,似乎都在等待著什麼。

 君子峰老樹下,周繼君好整以暇地看向打坐修悟的齊靈兒,輕抿著盞中茶水。就在這時,生著血喙的白鴿撲稜著翅膀飛上枝頭,扭頭啄著羽毛,下一刻它已落在周繼君手中。小心翼翼地將鴿腿上的竹筒取下,從中抽出那條絲帶,周繼君眉頭微皺,輕聲讀了起來。

 “皇妃生產,三日前百里雄率兩萬輕騎回轉平南府,卻大發雷霆,接連杖斃數十名宮女內侍,空空上人亦隨行。”

 “終於到了呵。”

 周繼君直起身,負手在山崖邊踱著步,面色平靜,可眸中卻時明時暗。停住身形,周繼君放眼望向十數里外的皇宮,輕嘆一聲,詭道之力陡然運轉起來,掐指而算。修煉到通天境界後,三道齊飛,詭道亦突飛猛進,再加上那日穹宇深處,周繼君得到孔宣耳提面命,明了了機緣的道理。這半年來周繼君將修煉重心放在變化法術上,可也未曾放鬆對詭道和機緣的修悟,漸漸的,卻也初通那些大神通者的掐算之法。

 腦中浮起玄而又玄的感覺,念海之上,詭道蛇人操縱棋盤,棋盤之上氤氳其明若水鏡的薄霧。周繼君微微一愣,雖然半年前就早已隱約猜到,可當他看到棋盤之上的情景時,還是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氣。就在周繼君準備鬆開手指時,陡然間,一縷奇妙的氣機從皇宮之上竄出,竟直飛天吾山而來。

 周繼君直直盯著那道透明的氣機,手中掐算連連,眼中漸漸浮起驚詫之色。不多時,那道氣機落在沙摩尼所在的峰上,隨後淡去。

 “那人竟和摩尼有緣?如此怎好?”

 眉頭蹙成川字,周繼君抿著嘴,在山崖前不住踱步徘徊,心頭微微煩躁,眼中殺機時隱時現。

 良久,周繼君深吸口氣,轉身走向疑惑地朝他看來的齊靈兒。

 “師父,出了什麼事嗎?”

 齊靈兒撫摸著雪白的鴿羽,問向周繼君。

 “師父要下山一趟,少則十日,多則一月,靈兒乖乖在這裡修行,一切聽你月叔叔的。”

 “師父,你又要丟下靈兒了嗎?”

 “師父去去就回,此番事關重大,耽誤不得,靈兒安心呆在山上,等師父回來。”

 說完,周繼君不再理會齊靈兒,縮地成寸,轉眼間就已到了南門校場,修行正酣的星主們眼見公子到來,滿臉興奮地朝周繼君行禮,卻見周繼君僵著臉,匆匆向月羅剎走去。

 “怎麼了小君君,不在君子峰陪你的好徒兒,跑這來做什麼。”

 月羅剎摸了摸鼻子,輕笑著望向周繼君。

 “我即將下山前往平南府,這山中大小事宜就交給你了。”

 聞言,月羅剎臉上浮起錯愕之色,爾後表情也變得凝重起來。

 “開始了嗎?”

 “嗯。”

 “不若讓摩尼留在這,我陪你走這一遭吧。”

 “不可。”周繼君搖頭道,“若我們一起去,恐怕會引起百里雄的警覺,再者,天吾山乃是我們的根基,大變將至,你們兩人需一同呆在山上我方才放心。”

 深深看了眼周繼君,月羅剎也不再爭,他灑然一笑。

 “小君君詭計多端,這次定會馬到功成,只不過,該狠心時要狠心。”

 “他若負我,我自然不會再掛念往日恩情。”周繼君淡淡地說道,他從懷中掏出一個錦囊遞給月羅剎,“我十日間若沒消息,你無需擔心,若十日後還未回轉,你就將它打開,依計行事。”

 笑容漸漸收斂,月羅剎皺起眉頭,上下打量著周繼君。

 “此事連你都無法掌控嗎?”

 “若只是百里雄,那自然無虞,可若東邊那個人插手,以此布局想要一舉傾垮北朝,那就有些麻煩了呵。”

 “你那個師弟白起嗎。”月羅剎陰陰一笑,“那貨倒有幾分本領,只不過想要一口吞下北朝,似乎太自大了點。”

 “若我不出手,恐怕還真會被他做到。”

 周繼君幽幽一嘆,他遙視平南府,在那皇氣籠罩的宮殿中,一股暗流正靜悄悄地隱伏著。

 “這何嘗不是我將白家徹底擊敗的最好機會,不多說了,看好靈兒,別讓她下山。”

 說完,周繼君揮舞袍袖招向天頭,胖胖的白雲奔湧而來,就在周繼君準備駕雲而去時,身後傳來鳴吠聲,卻是長著大耳朵的孟極一蹦一跳地跑來,爾後躥入周繼君懷。

 “你也想和我一起去嗎,也好,說不定會用上你那些古怪的神通。”

 周繼君淡淡一笑,在少年星主們傾慕的目光中,駕雲而起,直向平南府飛去。

 這些日子來,宮人們終於體會到了什麼叫伴君如伴虎,皇妃數日前生產,誕下一女嬰,卻因為出血過多,險些送命。連夜趕回的陛下怒不可遏,不僅賜死了產婆和太醫,就連當日伺奉於殿內的宮女侍衛也沒放過,皆被杖斃。

 待到皇妃身體漸漸康復,百里雄才平息了怒火,可卻始終陰沉著臉,目光所及,內中隱約浮動著駭人的暴虐,宮人們膽戰心驚,生怕稍有不慎惹惱了君王,落得個身死人亡的下場。宮內愁雲密布,人人惶恐不安,就連宮內巡邏的侍衛也終日僵硬著臉,滿臉謹慎,而在眾多侍衛中,有一人卻比他其餘的同僚還要不安,短短數日裡,雙頰凹陷,已瘦下了一大圈。

 別人不知道,可齊灰卻知道陛下到底為何而怒,那日皇妃生產時,他正在窗外守衛,女子的慘叫聲傳出,清風拂過窗簾,齊灰雖知是殺頭的禁忌,可還是忍不住偷偷看去。只是一眼,齊灰就覺得全身冰涼,如墜冰窖,腦中一片空白。當他反應過來時,面色煞白,急匆匆地去找統領,托病返家,那統領看他臉色古怪,也不責怪,就給了他四日假期。

 四日裡,齊灰在家中寢食難安,如坐針氈,每當閉上眼時,總會想到那一眼所見的場景,如同噩夢。

 “我該怎麼辦?”

 齊灰捏緊拳頭,眼中閃過痛苦的神色,心中不斷掙扎著。


[ 本帖最後由 danmit12 於 2012-5-10 13:09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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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公子獵七州 第三百八十四章 門人齊灰

 就在齊灰心底宛若被火烤般煎熬難忍時,耳邊突然傳來一道飄渺無際的聲音,齊灰微微一怔,轉頭看去,卻見同僚們都僵著臉巡邏站崗,沒一人開口說話。

 定然是幻覺了,也不知這場噩夢何時會醒。

 齊灰心道,嘴角泛起苦澀,就在這時,那個醇厚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齊灰猛地扭頭,卻見周圍的侍衛們都面色古怪地看向自己,猶豫片刻,齊灰心思漸漸沉靜下來,細細聽去。

 “齊灰,你還記得我嗎,若記得,午後來東樓酒家找我,切記,不可聲張。”

 齊灰嘴角微微顫抖著,眼中浮起激動之色,這個聲音他雖只聽過一次,但那一次就已讓他終生難忘,深吸口氣,將心頭複雜激動的情緒按下,齊灰轉頭望向日晷處,苦苦等候午時換崗。

 酒樓上,頭戴斗笠的男子依窗而坐,他為自己斟滿一杯酒,輕抿著,目光飛出窗欞,平南府中一片繁榮升平的景象,坊市商鋪熱鬧非凡,公子騎馬仕女乘車行往郊外秋游,一眼望去,竟無蔽衣襤褸之人,倒有幾分當年大煜京城的盛世之景。

 臨窗飲酒的男子嘴角微微翹起,他放下酒杯,抄起竹筷扔出窗外,轉眼間,悠揚的鳴叫聲回蕩在平南府上下,城中百姓紛紛抬頭望去,眼中全然是驚詫和激動,就見一隻通體雪白的仙鶴盤旋飛舞在半空中,它舉手投足間無不帶著出塵的氣息,周身雲霧繚繞,透過雲霧,隱約還能看到群山崢嶸之象。

 “天宮裡的仙鶴嗎?”

 一位老人怔怔地望向高飛上九天的仙鶴,揉了揉模糊的老眼,滿臉的不可思議。

 “是仙鶴!天降福瑞佑我北朝呵。”

 “前些日子皇妃千歲剛剛誕下小公主,今日又有仙鶴降塵,小公主殿下定非凡人那。”

 平南府內熱鬧歡騰,亂哄哄地一片,街上的行人都無比火熱地議論紛紛,時不時望向皇宮方向,滿臉敬仰之色。

 東樓酒家上,周繼君淡淡一笑,向半空一招手,將竹筷收於手中,耳邊傳來匆匆的腳步聲,卻是換了身行頭的宮廷侍衛齊灰滿臉激動地走了上來,他張望半晌,目光落到周繼君身上,眼中浮出濃濃的崇敬之色,整了整衣衫朝這走來。

 “公子。”

 齊灰走到周繼君身前,恭恭敬敬地作禮道。

 “坐吧。”

 溫淳的聲音傳來,齊灰微微一怔,餘光掃過疑惑地朝著看來的酒客,不再猶豫,小心翼翼地坐於周繼君對首,臉卻漲得通紅。

 “公子…”

 “先別說話。”周繼君淡淡一笑,止住齊灰的話頭,轉臉望向窗外,悠悠道,“好一副新朝繁榮之景,齊灰,你看我北朝氣象如何?”

 “自然是天朝之象。”齊灰微微一怔,爾後畢恭畢敬地說道,“有國御大人和陛下在,北朝定會取代大煜成為七州正宗。”

 “是啊,我也這麼想。”周繼君掃過面色時喜時憂的齊灰,指尖緩緩擦過杯盞,良久開口道,“不過,萬事變數太多,若日後我不在了,這北朝恐怕只能靠陛下自己了。”

 聞言,齊灰臉上浮起激動之色,他小心翼翼地望向周繼君。

 “國御大人修為通天,定然是壽與天齊,又怎麼會不在呢。”

 “修為再高又如何。”周繼君抿了口酒,眼中閃過一抹古怪的神色,輕描淡寫地說道,“若是國中出了妖孽,蠱惑陛下欲要害我,我就算僥倖活了下來,恐怕也要遠走他方了。”

 齊灰心頭一驚,緊握雙拳,卻是欲言又止,良久,他看了眼身前與他侃侃而談沒有半點架子的男人,深吸口氣道。

 “國御放心,若真有妖人出蠱惑陛下,欲要加害國御,小人第一個不答應,我北朝千千萬萬子民也不會答應,若到那時,小人雖然微不足道,可也願意隨國御上斬妖孽。”

 “哈哈哈哈…”聞言,周繼君扭頭大笑起來,目光掃過皇宮,嘴角浮起意味深長之色,“我也就這麼一說,北朝朗朗乾坤,適才又天降福瑞,怎會出妖人。”

 眉頭緊緊糾結在一起,齊灰面色時紅時白,良久,他深吸口氣,穩住心神,抬頭望向周繼君道。

 “國御大人,小人有一驚天大事欲要稟報…”

 他還未說完,就被周繼君抬手止住。

 “不用多說,我早已知曉。”

 “可是…”

 齊灰望向神色淡然的年輕國御,囁嚅著嘴,欲言又止。陡然間,心中明悟過來,國御定是早已算出此事,才召自己來,宮內上千侍衛,可國御大人偏偏看上了自己,如此平易近人地和自己對飲而談,齊灰心中升起濃濃地激動之情,亦在僥倖自己未曾隱瞞。

 士為知己者死,更何況自己連士都算不上。

 下意識地,齊灰越席而出,朝著周繼君一揖到底。

 “國御有何差遣,小人定當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你真的欲將那顆忠心給我?”

 周繼君莞爾一笑,放下茶盞打量著齊灰。

 “除公子之外,小人再無效忠之人。”

 齊灰聲音微微顫抖,即便此時對面是深不見底的懸崖,他也心甘情願往下跳,更何況對面坐著的是擁有無數傳奇故事的君公子,齊灰再如何愚笨,也知道眼下是他從前想都不敢想的大機緣。

 “如此,你日後也算是我門下中人吧。”

 周繼君眉頭舒展開來,機緣之數雖然奇妙,可未嘗不能被人所操控,比如那日孔宣對自己,又比如今日自己對齊灰。

 “我欲遣你所做的雖非什麼絕險之事,可卻不得不防範於未然,你今日回家後就讓妻兒老小出去暫避風頭吧,這平南府乃至豫州,不日將有場劇變。”

 齊灰未曾想過高高在上的國御體貼如此,眼中又燃起激動之色,爾後漸漸黯然下去。

 “公子放心,小人父母早亡,家中只有小人一個。”

 “哦?那你也未曾娶妻嗎?”

 聞言,齊灰臉上浮起淡淡的慟色,轉瞬即逝,他有些艱澀地開口向周繼君說道。

 “回稟公子,小人乃是內宮侍衛。”

 “內宮侍衛?”周繼君眉稍飄過疑色,目光落到齊灰白淨無鬚的臉上,臉色漸漸冷了下來,“內宮侍衛總共多少人?”

 “共有兩千四百五十二人,皆和小人一般被淨身。”

 “百里雄,沒想到你也玩起了這套。”

 周繼君冷笑道,再看向齊灰,心頭不由得飄過淡淡的憐憫,轉而消散,他當初既然自己選擇當內宮侍衛,丟去男兒根本,卻是他自己種下的因,往後的苦果早應想到。

 “明日起,你會被薦為內宮侍衛副統領。”

 話音傳來,齊灰微微一驚,眼前這位的年輕國御愈發高深莫測起來,半年來君公子隱於天吾山,北朝人只以為他專心修煉,不問朝政,可齊灰卻沒想到,國御也知道宮內發生的那件秘事,而且言語間就能讓自己坐上副統領之位,國御大人在朝中的勢力可見一斑,亦是一日未曾丟下過。

 “公子欲要小人做何事?”

 齊灰忍住心頭千百疑惑,小聲問道,就見周繼君遞來一只錦囊。

 “你回家拆開後自然會知道。”周繼君開口道,打量了眼滿臉火熱的齊灰,猶豫片刻又問道,“百里雄近日還在發火嗎?”

 “陛下他偶爾還會發火,前些日子小人還見他一副愁容,似乎猶豫不決,可今日見到他時卻已平靜下來,而且初入皇妃的紫荊苑比從前還要頻繁。”

 齊灰也不知道自己為何突然改口不稱陛下,可冥冥之中似乎有個聲音在提醒著他。

 “我知道了,你去吧。”

 看了眼齊灰的背影,周繼君轉頭望向平南府上空,在那萬里晴空之上,隱約飄來一抹濃濃的烏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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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公子獵七州 第三百八十五章 滿城童子盡遭劫

 獅王元帥費無莽率領東征大軍連戰連捷,將丟掉的豫東十餘座府城重新收復,而數日前平南府中又降下仙鶴祥瑞,適逢皇妃誕女,如此多的喜事聚在一起,舉國上下無不歡慶。


 平南府中也是如此,接連兩三日,歡慶不分晝夜,午夜時街上的百姓猶未回家,仍舊游玩在街頭市坊,公子白衣輕舞扇,仕女乘車或攜手,總之一派熱鬧升平的景象。

 數年前,這座府城中還在夜擊戰鼓以警國名,可當那位空有雄才壯志卻生不逢時的趙統王離奇失蹤後,平南府中的夜鼓再未曾響起過,隨著新的帝王駕臨,北朝建立,這座原先只有血和鐵的府城變得多姿多彩起來,隱約中已有幾分京城帝都的氣象。



 然而,沒過幾日,一件古怪的事情在這座不夜城中發生了,宛若濃濃的陰霾籠罩在府城上空,將喜慶的氣氛攪碎。

 就在歡慶的首日,一對尋常夫婦夜游還家,卻突然發現還在襁褓中的男嬰不翼而飛,苦等到拂曉,夫婦倆急匆匆地前去報官,卻驚見一同前來報官的夫婦足足有十餘對,他們也是家中孩童離奇失蹤,下到剛剛出生不足半年,上至兩三歲的男童,刑部尚書大怒,命令手下前去偵查此案,連金吾衛都出動了整整三千人馬,可愣是找不出那些失蹤的孩童。



 到了第二天,又有不少年輕女子哭哭啼啼的來到大衙前,擊鼓鳴怨,說是家中孩兒被人盜走了,而第三日亦如此,到了第四夜晚上,全城靜悄悄的,所有人都躲在家中,再不敢出門。

 天子腳下,竟出了這等邪事,上至權貴下至庶民無不震驚,就連百里雄也大發雷霆,命令刑部徹查此案,隨即又發布告示,說他已請國御空空上人親自出動追查此事,定會還京城太平,這半年來,空空上人在豫東戰場上大放風采,如今他在北朝百姓眼中已是陸地神仙般的人物,聽得他將親自出馬,京城百姓不由得長出了口氣,可到第五日晚上,那抹怪風再次席卷京城,風雲之中隱約傳出爭鬥聲,待到了白日天明時,又有十來名小童不翼而飛。

 百里雄雖放出告示,言國御已有把握在五日內擒殺妖人,可百姓心底的恐慌早已根深蒂固,就連白天,這皇城中的坊市街道也是稀疏冷清。

 明月高懸,星輝熠熠,夜如白晝,可即便這夜色再美好,也驅散不了彌漫京城上下的惶惶不安。

 西坊外一座不甚華麗的府邸中,年輕的女子緊緊將四五歲大的男童抱在懷裡,眼中盡是惴惴不安之色,而在屋外,她的丈夫手提寶劍,警惕地四處張望著。

 “娘,那妖怪今夜會來找成兒嗎?”

 “成兒別亂講。”年輕女子眼中劃過幾分慟色,她伸手撫摸著男童皺巴巴的小臉蛋,輕聲道,“成兒這麼乖,就是妖怪也下不了手呢。有爹爹守在門口,還有那個神通廣大的國御大人在,一定沒事了,成兒乖,睡吧。”

 燭光疊疊,屋內的暗香裊裊升起,女子苦苦撐了大半夜,再也止不住倦意,就當她眸子正要緩緩閉上時,窗欞外突然刮過一陣怪風,燭火微微一黯。女子心頭沒來由地打了個激靈,倦意全無,當她睜開眼望向身下時,身體忍不住顫抖起來,眼淚大顆大顆地滴下。

 淒慘的叫聲從屋內傳出,年輕的丈夫猛地撞開門,滿臉呆滯地看著痛哭流涕的女子,爾後回身奔出,那女子亦咬著牙,隨著她丈夫跑出府邸。長街空曠,坊市靜謐,當女子的哭叫聲傳出時,西坊外的民戶都不約而同地鎖緊房門,膽戰心驚地走到窗前,有的暗自慶幸家中沒有小孩,有的則急忙將自家的孩子藏入地窖中。

 年輕的丈夫扶著他的妻子,踉蹌地追逐那道怪風,在他們身後亦有數對夫婦,怪風逡巡的鱗次櫛比的街坊府邸間,時不時有驚叫痛哭聲傳來。女子的雙腳早已磨出血泡來,可她卻仍舊咬著下唇,梨花帶雨,看得身旁的男子心疼不已。

 “雲娘,不如…”

 男子慘白著臉,眼中閃過掙扎之色,猶豫著開口道。

 “不!我要救回成兒。”

 女子慘戚戚地喊道,張著雙臂撲向那怪雲,卻沒留下腳下的碎石,身子微微趔趄,眉頭猛地一縮,卻是不小心絆到了腳,身後憤怒的叫聲回蕩不休,凡是稍微有些血性的京城百姓都手持火把棍棒衝出房子,大喊著追逐向那股妖風。

 雲娘掙扎地站起身來,想要繼續向前看去,可無力的感覺漫上心頭,她身體一軟,就被丈夫抱進懷中,抬頭看去,年輕女子再無半點血色的臉上浮起絕望之情,而身後趕至的那些被偷走孩子的夫婦們,怔怔地望向半空,無不是心思欲絕的模樣。

 半空中,那股黑風中發出磔磔的怪笑,隨後不再流連市坊,扶搖而起,竟似要飛騰離去,隱約能聞見孩童的啼哭聲,月華如水落下,眾人睜眼看去,就見那股怪風中沉浮著十來只竹籠,每一只竹籠裡都關著個滿臉驚恐的男童,這番情景,卻是和白日裡屠夫販賣豬樣何等相像,同樣是關在竹籠中,無助地望著一臉悲慟卻束手無策的爹娘,只等宰殺。

 “不!還我孩兒!!”

 雲娘嘴角咬出血絲,直勾勾地望向哇哇直哭的男童,就在半刻前,自己還將他抱在懷裡,想盡辦法哄他睡覺,可誰想轉眼後,那妖怪竟真的出現了,將成兒從自己懷裡奪走,打碎了那絲幻想。

 “成兒!!”

 女子眼前一黑,癱倒在她丈夫懷中,卻是閉過氣去。

 黑風又怪笑兩聲,隨後劃過長長的尾巴,躥上天頭,京城之中,睡夢中驚醒的百姓直直望向那股妖風,只覺此時才是噩夢的開始,而西坊街上,丟了孩子的夫婦滿臉絕望,抱頭痛哭,濃濃的憂傷彌漫街頭,似乎永遠也無法散去。

 天子腳下,這座寫滿傳奇的府城中黑壓壓一片,悲慟的情緒在夜色中漫舞,偌大的府城孤零零地屹立在大地上,宛若死城,卻是無數曾經對生活充滿希冀的夫婦已然心死如灰。

 銀白的光華越過天際,上空傳來一陣吃痛的叫聲,那黑風微微顫抖,爾後竟停在了半空。

 雲靄深處,一衫白衣踩劍飛來,皎潔的月華籠罩他周身,宛若世間仙人。

 “君公子!”

 年輕男子顫抖著身子,怔怔地望向翩躚而來擋在黑雲之前的青年,臉上漸漸浮起激動之色。

 “雲娘,雲娘,君公子來了,成兒有救了。”

 歡呼聲從西坊傳出,蔓延開來,漸漸的,偌大的平南府燈火通明,睡不著的百姓們披著長衣,湧上街頭,滿眼火熱的望向天頭滿臉冷峻的男子,心中重新生起希冀。比之國御的頭銜,北朝百姓更喜歡喊那個白衣銀髮的青年君公子,或許更親切點,這個總是在危難時帶給人們希望的男子雖是傳奇,可北朝百姓卻從未覺得他遙遠過。

 “君公子來了嗎?”

 雲娘努力睜開眼,抬頭望向那個揮劍斬妖雲的青年,嘴角漸漸浮起喜悅和輕鬆,倦意襲卷而來,雲娘眼角猶噙著淚珠,卻將頭深埋入丈夫懷中,不久已然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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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公子獵七州 第三百八十六章 公子鬥蛇妖

 “百里雄,你真的就不怕天怒人怨嗎?”

 一劍劈下,從黑風中鑽出一隻怪爪擋住君子劍,周繼君騰雲而執劍,掃了眼身下群情激昂的百姓,轉而遙望向府城中央靜悄悄的宮殿,低聲喃喃道。

 “女人懷,英雄塚,我還真未曾料到你的雄心壯志這麼快就就被紅顏傾散,紅顏禍水,此言不虛呵,更何況,她還是…”

 君子劍再出,周繼君攜著天地人合一之勢力斬向那股黑風,黑風中傳來憤怒的咆哮,隨後一隻巨大的頭顱從中伸出,吐著信子咬向周繼君,周繼君劍勢陡沉,左手幻化出一道清風卷向那怪物。


 黑風被清風震散,月光下,一頭已然生出兩隻小爪的巨蛇出現京城百姓們眼前,它通體黝黑,蜿蜒懸浮於空,身體粗壯,竟有四五十丈長,雙目閃著紅光,赤如血潮,無比的猙獰可怖。

 “上人原來是蛇妖呵,怪不得如此不通世事,又貪吃無比。”

 周繼君冷冷一笑,巨大的蛇尾掃來,攜著傾天之勢,周繼君張臂而退,眼中射出七尺電光,向巨蛇的雙目飛去,那蛇妖怒吼一聲,張口吐出一道綠色的液體,擋住電光,爾後身形陡然一震,張開大口,天地之勢盡被它奪取,不留半點給周繼君。

 轉瞬間,蛇身盤旋而上,滑過道道虛影,將散去通天之勢的周繼君緊緊箍在其中,看得京城中的百姓面色發白,心中惴惴不安,可轉眼後,輕揚的鳴嘯聲蕩在天頭,月光下,一隻雪白的巨鷹扇動著翅膀,撲向蛇妖。



 自古以來,凶禽就是長蟲的天敵,禽類修煉成人,哪怕修為比蛇妖低上一個境界,也不畏懼,萬物相剋,神乎其神的變化之術正是以此克敵。周繼君變化成巨鷹,翻手扭轉戰局,那蛇妖眼中浮起恐懼之色,在巨鷹的喙啄爪襲下倉皇逃竄。

 庶民百姓們何曾看過這種鬥法,君公子變化成巨鷹,早已違背人們以往的認知,倒是像極了那些虛妄飄渺的傳說,傳說中,也只有神通廣大的神仙眾人,才會有這種無窮變化的手段。



 在京城百姓火熱的目光中,巨鷹已在蛇妖身上啄出數道血痕,那蛇妖連戰連退,神情慌張而又惱怒,眼見大勢已去,它咆哮一聲,卷起漂浮在空中的竹籠掃向巨鷹,爾後化作黑風向平南府中央之地逃竄而去。

 巨鷹拍打著羽翅,漸漸變成一個白衣銀髮的男子,他伸手卷過胖雲,那些裝著男童的竹籠安然無恙地落到雲端。

 歡呼聲響徹平南府內外,無數百姓激動地看著戰退蛇妖的君公子,眼中的崇敬和仰慕之情宛若洪水泛濫,就見君公子彈指射出一道勁氣,將十餘個竹籠打碎,臉上還掛著淚痕的男童們小心翼翼地爬在雲端,膽大的還忍不住探頭向下望去,隨後都咯吱咯吱地笑了起來,待到他們玩耍夠了,抬眼望向帶著他們駕雲而落的那個高大身影,卻都安靜了下來。

 “你就是那個連天上神仙也打的過的君公子?”

 一名膽大的男童直勾勾地望向周繼君,開口問道。

 聞言,周繼君有些哭笑不得,在這些男童的父母口中,自己定被描述得神奇無比,或許因為這北朝千萬子民都希望有一個神奇無比的人永遠保護著他們。

 眼見故事裡的男子對自己頷首而笑,成兒膽子又大了幾分,他期盼地望向周繼君。

 “那你能教我法術嗎?成兒也想當神仙。”

 周繼君淡淡一笑,腦中卻突然閃過一個念頭,迎風而漲,一個宏偉龐大的計劃漸漸呈現在周繼君腦海中。

 沉吟著,周繼君望向奔跑而來接自家孩兒的年輕夫婦們,嘴角劃過莫名的笑意,頷首輕聲道。

 “當然會。不過,也要等到這天下平定,等你們長大。”

 找回孩子們的夫婦們激動而又恭敬地望向周繼君,就要下跪,卻被周繼君拂袖攔下,而那些孩子丟了數日的人們則欲言又止地望向周繼君,滿臉複雜。

 “再等幾日吧。”

 長街上傳出醇厚的聲音,百姓們聚於街頭,就見白衣銀髮的男子駕雲而起,卻在半空中按住雲頭。

 “吾為國御,自會護佑爾等,三日裡定會將你們失散的骨肉安然無恙地送回。”

 白雲扶搖而起,直向府城中央飛去,府城中,萬人長跪不起,口中念念有詞,卻是為他們的年輕國御祈福。

 “娘,他說要教成兒法術呢。”

 男童探出頭,笑盈盈地望向將自己死死摟在懷中再不肯放手的女子。

 “別胡說。”

 雲娘輕啐一聲,忍不住又摸上男童的臉蛋,微微抽泣著,卻是喜極而泣。

 “娘別哭了,等成兒將來當上神仙,連妖怪也不敢欺負爹娘。”

 男童輕聲說道,眼見爹娘都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臉色不由得微微黯了下去,可雙拳卻捏得緊緊。

 每一個注定成為傳奇的故事都有個謎一般的開頭,總會有一場奇妙無比的機緣在那方開始的地方,今日看不見,可等到無數年後回首再看時,卻會恍然大悟,原來在那時候,自己心中就已經種下了成為傳說的種子。

 成兒捏緊雙拳,直勾勾地望向天頭那衫白衣,小臉緊繃,眼中浮起大人才會有的堅韌和篤定,心中暗暗發誓,等長大後一定要去找那個人。



 於是乎,另一段傳說在這無人入睡的夜晚漸漸開始,可這卻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平南府上空,周繼君冷著臉向皇宮方向飛去,就在這時,一隻白鴿撲稜著翅膀飛來,周繼君將它輕輕抓住,就見它腿上綁著一個小竹桶,上書四個字,門下無病。從中抽出絲帶,周繼君細細看去,嘴角微微翹起。

 “白起,終於等到你了。想要來收局嗎?也罷,就讓這平南府成為葬你夢中壯志之地吧。”

 思索片刻,周繼君從懷中掏出幾只錦囊,分別向數個方向拋去,錦囊變化成白鴿,撲稜之翅膀沒入夜色,就當最後一隻即將出手時,周繼君眉宇間浮起深思,微微猶豫,重新拆開錦囊,拾筆劃去原先的篆文,重新寫下。

 轉眼後,這最後一只錦囊也被周繼君扔出,在半空中化作獵風,身形如電,直向南方豫揚走廊飛去,轉眼間已越過數里。

 “我給你最後的機會,就看你如何選擇了,世子。”

 周繼君望向腳下笙簫歌舞絡繹不絕的宮殿,眼中閃過莫名的光華,幽幽一嘆,爾後降下雲頭。

 午夜時分,豫揚走廊前的北朝軍營中燈火通明,午夜升帳,眾將揉著惺忪的睡眼,滿臉疑惑地走進帥帳,卻陡然一愣,就見李平一身鎧甲鮮明,端坐於帥座上,而在他下首,坐著一個白面無鬚的中年宦官。

 “諸位將軍都到齊了吧,嘖嘖,我北朝的大將們果然個個如獅如虎。”

 那宦官乾笑兩聲,爾後起身掏出金黃的聖旨,清了清嗓子,斜視了眼帳內眾將,朗聲道。

 “陛下命下官前來宣旨,眾將堂下聽令。”

 “鎧甲在身,不便行禮。”

 身後傳來沉厚冰冷的聲音,那宦官餘光瞥去,就見李平大馬金刀地坐於帥座,目不斜視,面色冷硬。

 “鎧甲在身,不便行禮。”

 “鎧甲在身,不便行禮。”

 壓抑的氣氛彌漫在大帳中,眾將心中漸漸升起古怪的感覺,看了眼正襟危坐的李平,微微猶豫,也學他般拜而不跪,神色冷漠,帳內的空氣變得僵硬了起來。

 那宦官皺著眉頭疑惑地看了眼帳下諸將,爾後掀開那張聖旨,當他目光落到那行行御筆親書的大字上時,臉色陡然變得無比慘白,雙腿打著顫,背上已然冷汗淋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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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公子獵七州 第三百八十七章 斬妖勤王

 “奉天承運,吾皇詔曰,茲命南征右軍統帥黃先聲率二十萬大軍…”

 宦官聲音微微顫抖,他死死盯著那一行行觸目驚心的篆字,緊咬下唇,手心不知覺已被汗水浸透。

 “率二十萬大軍圍困天吾山,南征元帥李平駐守豫揚走廊,不得妄動,違令者以軍法論處,寡人知道眾愛卿心中必有疑惑,寡人視國御為手足,不到萬不得已定不會妄動兵戈。然京城出妖人,妖法厲害,此時正流竄於天吾山,為防妖人下山禍害百姓,不得不發兵於斯,此妖會千變萬化,黃愛卿圍困天吾山,切不可放過一鳥一獸。”

 將漫長的一段念完,那宦官抹了把額上的汗水,抬頭望向筆直地站在眾將之首的黃先聲,就見他眼底閃過一道冷光,宦官心頭一驚,目光游離開來,卻見帳內諸將個個瞪大雙眼望向他,眼底血絲中滿是驚怒。

 宦官咽了口唾液,回轉過身,顫抖著手將那道聖旨遞向李平。

 “李元帥還請接旨。”

 帥帳內鴉雀無聲,流風漫過帳簾悄然躥入,那宦官只覺得背部一陣陰冷,也不知是發寒的夜風還是眾將冷漠的眼神,心底平地升起一絲惱火,他在平南府也是人人巴結的當紅內官,可到軍營中這些大老粗竟對自己如此無禮,也不知哪來的膽子,那宦官緊咬下唇,第一次對上李平深不見底的眸子,不顧三七二十一地開口低吼道。

 “諸位是想要違抗聖旨,反了不成?!”

 “哈哈哈哈…”李平忽而抬頭大笑起來,他越笑,那宦官臉色越是蒼白,良久李平止住笑意,他嘴角劃過莫名的弧線,淡淡地說道:“臣等豈敢違抗聖旨。”

 “如此甚好。”

 宦官長舒口氣,想到適才自己的舉動,心中微微有些害怕,他捧起聖旨,正要向李平走去,就覺冷風逼來,未等他回頭,“鏘”地一聲,劍影閃過,他那顆滿臉難以置信的頭顱微微轉動,隨後“格達”一聲摔落在地,咕嚕咕嚕地滾出去老遠。

 揮劍斬皇使的右軍統帥撥開戰裙,單膝跪地,朝李平拱手不語。

 “無事,起來吧,我自會信你。”

 李平淡淡一笑,上前扶起黃先聲,偶爾揮手卷起那濺滿血的聖旨,目光掃過那一行行熟悉的字體,眉頭緊蹙,大帳內靜悄悄的,所有人都屏氣凝神地望向李平,氣氛比大戰之前還要凝重,卻都是在等德高望重的寶塔元帥做出決斷。


 適才眾將都聽見了聖旨,誰都能感覺到內中的古怪,君公子本身就是七州第一人,天吾山更是群強匯集之地,就算有妖人出沒也用不到他們,百里雄命令黃先聲率兵圍困天吾山本就大悖常理,又下旨讓李平不得妄動,則更是蹊蹺。

 此時眾將腦中都隱約浮起一個念頭,一個讓久經沙場的他們無比惶恐卻又不敢道出的念頭。

 帳內靜謐如斯,只聽得無數沉重的粗喘聲,李平捏緊聖旨,面色不住變幻,他比眾將知道的要多,自從北朝建國那日起,他就默默地等待著,可那個人卻從未向他表露過心意,此時李平隱約感覺到,是到他做出決斷的時候了,可身前身後都是灰蒙蒙一片,讓他猶豫不決。

 就在這時,從營帳外傳來一陣清揚的鳴嘯聲,帳簾高高掀起,一只錦囊緩緩飛向李平。在眾人們複雜的目光中,李平沉著氣,伸手將寫著醒目“君”字的錦囊拆開,細細打量著,面色古怪,眼中閃過莫名的光彩。



 良久,李平長舒口氣,他將錦囊收入懷中,遙視著嵌刻著熠熠星輝的夜穹,神情變化莫測。

 “元帥!”

 等了許久,未聞李平開口,一名虎頭虎腦的戰將按耐不住,拱手問向李平。

 他話還未道出,就見李平猛地抽出腰間寶劍,用盡全身力氣憑空斬下,長長的印痕出現在地上,營帳內被一分為二,李平徐徐環視著帳內滿臉驚詫的諸將謀士,半晌,執劍而道。

 “京城出妖孽,蠱惑陛下,國御特召爾等前去勤王。”

 壓抑的氣氛凝聚在營帳內,夜風流轉,拂過眾人的脊背,所有人都只覺全身僵硬而又發冷。

 “願意襄助君公子者,站在右邊,剩下的站到左邊。”

 話音落下,半柱香時間過去,沒有一人動彈,帳內眾人都被李平的話嚇得無所適從,腦中空白一片。

 李平沉著臉,細細打量著眾將的神色,隨後深吸口氣,朗聲道。

 “北朝能有今日景象,全賴君公子,如今國蒙劇變,本帥第一個願意襄助君公子平亂。”

 說完,李平毫不猶豫,邁出大步,走到印痕之右,百里雄欽賜的寶塔元帥劍被他猛地折成兩段,重重地扔在地上。

 “末將願隨大帥襄助君公子。”

 右軍統帥黃先聲第二個開口,他大步走向右列,站到李平身後垂首不語。見狀,猶在左顧右盼的眾將不再踟躇,紛紛走向右列,轉眼間,右列之中站著數十員將佐,只有數名將佐呆在原地一動不動,滿臉慘白,卻都是原先北疆王麾下的老將,此時心中無比惶恐。

 “你們這是…你們竟然想謀反!”

 一名老將顫抖著身子,惡狠狠地指向李平,張了張口,良久憋出一句話來。

 冷冷看了眼那名老將,李平淡淡地開口道。

 “吾等只是襄助君公子斬妖勤王,這個國家,不能沒有君公子呵。”

 那老將語塞,喘著粗氣,顫抖著身子打量著右列殺機騰騰的諸將。

 “既然爾等不肯為我北朝除害,那就請便吧。”

 李平冷笑一聲,朝著那幾名北疆遺將拱了拱手,眸底深處卻飄過一縷殺機。

 “你…你們…陛下絕不會輕饒你們!”

 那老將狠狠瞪了李平一眼,隨後拂袖走向帳門,剩下的數名將佐互視一眼,爾後都疾步跟上那老將。

 銀光如練閃過,那數名將佐的頭顱高高飛起,血水噴灑在帳壁上,觸目驚心。

 “黃先聲,這第一功歸你了。”

 李平看了眼擦拭著劍上血跡的男子,隨後回轉帥座,目光掃過漸漸篤定的眾將,從案態上拾起第一支令箭。

 “左軍統帥何在。”

 “末將在。”

 “你親率一萬輕騎連夜出發,趕往豫東戰場,勢要生擒費無莽。”

 平南府中,皇宮之內,歌舞升平,在開滿紫色小花的庭院中,君王坐高閣,佳人懷中笑,而在紫金苑下,酒池肉林,宮女和內侍半裸著身嬉戲其中。

 無數道曼妙美艷的身影劃過眼簾,雪白的肉體妖嬈扭動,百里雄通紅著臉,端起起酒盅一飲而盡,征戰沙場的疲倦隨著酒水漸漸化作醉意,一點一點的腐蝕著年輕君王的雄心壯志,可自己卻絲毫未曾察覺,眉心處閃過一縷紅光,腦海中那個孤獨的皇者淒淒哀鳴著,百里雄醉意陡然散去大半,他揉了揉惺忪的雙目,茫然地看著眼前的景象,宛若夢境。

 “嘻嘻,陛下日理萬機,卻讓臣妾好生心疼呢。”耳邊傳來綿綿細語,芳蘭之氣漫過鼻尖,將百里雄剛剛生出的幾分清明之意消散得一乾二淨,“臣妾為你準備的遊戲如何,陛下若是倦了,那臣妾就陪陛下去那湯水中泡一會吧。”

 看著冷傲中透著幾分嫵媚的絕色女子,百里雄腹下某處陡然騰起欲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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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公子獵七州 第三百八十八章 入宮斬妖

 猛地扯開皇妃單薄的裙紗,耳邊回蕩著女子嬌柔的呻吟,百里雄喘著粗氣就欲壓上去。

 “惜我少年時,蒙君慧眼識,今日復相見,恨不曾回首。”

 輕揚的話音從遠處傳來,百里雄目光陡然凝滯,他緩緩抬起,望向高閣下緩緩走來的少年。白衣,銀髮,赤足,當年高歌奪魁元,今日高閣遙相望,故人猶在,卻已今非昔比。

 “哈哈哈…”百里雄乾笑著,爬起身來,不緊不慢地穿好衣衫,爾後臨閣而立,朝著周繼君拱了拱手道,“君兄也不讓宮人通傳一聲,不等白晝就急著來見寡人,不知有何要事?”

 淡淡地看向才幾日就已胖上不少的百里雄,周繼君目光微微複雜,亦是遙遙拱手,沉聲問道。

 “為何?”

 聞言,百里雄不解地望向周繼君,眉頭皺起,就聽閣下之人長嘆一聲,又開口道。

 “平南府中妖孽橫行,害我北朝子民,陛下卻不管不問,只顧在這宮苑深處飲酒作樂,如此荒淫無道的行為,和那等末世暴君又有何區別。陛下,你當年誓奪七州的雄心壯志如今安在乎?“

 百里雄面色一僵,剛想開口,芳澤襲來,那個二十餘年裡第一次讓自己心動沉溺的女子從背後抱緊他,柔若無骨,溫如暖玉,那兩顆高聳卻不失彈性的肉丸輕輕摩擦著百里雄的背部,百里雄愜意地吐了口氣,他再望向周繼君時,眸中昔日的恩情已消散在夜風中。

 “君兄說笑了,寡人征戰方罷,只不過回宮探望下皇妃,順便歇息修養下,哪有君兄說的這麼嚴重。”

 百里雄呵呵乾笑著,大手握住那隻柔荑,摩挲著,接著開口道。

 “再者,為禍京城那妖孽寡人也不是不管不問,數日前寡人就已讓空空上人追殺此妖,想必不出兩日就會斬殺那妖怪了。”

 看著百里雄無比自然的表情,周繼君眸中的怒意一閃而過。

 “陛下真的好生心安。”

 “君兄何出此言?”

 百里雄微微一怔,爾後面色冷了下來,目光卻游離著,不敢對上周繼君的逼視。

 “不知陛下可曾聽過那個典故。”

 “什麼典故?”

 “賊喊捉賊。”

 話音落下,宮苑內冷風陡然凝滯,百里雄猛地抬頭,眸中閃過寒意,而周繼君更是面沉如水。

 “寡人不懂國御在說什麼。”

 “卻不知空空上人現下在哪療傷呢。”周繼君嘴角抹過一絲殺機,偶爾抬頭望向百里雄身後的女子,淡淡地說道,“明知我今晚將要入宮斬妖,他卻不來相救他的同類,皇妃殿下,你剛剛誕下的小公主可否讓君一觀。”

 苑內的氣氛又僵硬了幾分,百里雄冷冷地望向周繼君,就聽一陣宛若犬吠的叫聲從他懷裡傳出,生著耳翅的雪白小獸猛地躥出,朝著高閣上的女子一陣咆哮,奇怪的叫聲傳出,皇妃面色陡然發白,身體微微顫慄顫抖,雙手緊緊捂住耳朵,痛苦地呻吟著。

 “夠了!
”百里雄將女子抱進懷中,怒目而視向那隻小獸,隨後轉頭打量著周繼君,一字一頓地問道,“國御究竟想說什麼。”
 “我說過了。”周繼君抽出君子劍,扭頭望了眼那叢盛開的紫荊花,爾後緩緩舉向閣上佳人,“今夜,我是來斬妖的。”

 “哈哈哈…”攜著憤怒的笑聲從閣上傳來,百里雄眼中的寒意再不掩飾,他對上周繼君平靜的眸子,幽幽一嘆道,“你就這麼不把寡人放在眼裡,也是,你君公子何時把寡人放在眼裡過。”

 “這裡是寡人的王朝,寡人的皇宮,你若要行凶,莫怪寡人不念舊情!”

 咆哮聲響徹深宮,隨之而來的是陣陣腳步聲,周繼君掃向四方,就見宮苑內外被早已埋伏於此的內宮侍衛們圍得水泄不通,而那些侍衛們雖然滿臉複雜,可仍舊咬著牙高舉兵刃朝向周繼君。

 “陛下不要執迷不悟了,妖女雖美貌,可卻是禍國之源。既然陛下不捨,那就由我來為陛下斬殺此妖吧。”

 周繼君環視周遭成百上千的侍衛們,不知為何,心底忽然輕鬆了下來。他執劍走向高閣,可眉頭卻微微皺起,卻是陡然察覺到幾分古怪。

 “君兄,我早知你會來此。”

 百里雄淡淡地看向周繼君,開口道。

 “所以,我在這紫金苑中放滿了斷神香。這種香神奇無比,乃是由上古秘方所制,對於通天之下的修行者有利無弊,可對於通天境界卻是最可怕的毒藥。”

 “君兄呵,你現在是不是覺得全身道力彷彿被封住了一般,雖能感覺到,可一旦去運轉它們,卻是難比登天。”

 話音落下,周繼君臉色微變,體內的道力果然像百里雄所說般,凝滯不動。回首又看了眼滿苑的紫荊花,花香盈盈,卻透著幾分詭譎。

 “原來你早就準備好了。”

 周繼君深深望向百里雄,目光相遇,都是說不出的陌生和冰冷。

 “寡人讓空空上人去掠那些孩童,一是想湊齊百童精血和陽根,彌補我女先天不足,二者,就是想把你們幾人引入來呵,誰想卻只來君兄一人,不過無事,寡人早已命麾下仙神前去天吾山,又調集了前線二十萬兵馬圍剿天吾山,這些可都是我北朝子民呵,就算月羅剎能下得了殺手,沙摩尼也不會忍心的,因此再無人能救得了你。”

 神色微微複雜,轉瞬逝去,百里雄高坐閣樓,望向那個已陷入死局的男子,嘴角浮起莫名的情緒。

 “這麼多年來,君兄確實教會寡人不少,比如說布局,比如說陰謀。”

 “學到這麼多也不容易了。”

 周繼君揉了揉眉頭輕聲道,暗地裡卻瘋狂地調集體內先天精氣,想要衝破禁錮了道力的斷神香,可無論他如何施展,道力仍舊紋絲不動。

 “那接下來呢?”

 周繼君淡淡一笑,不再去做無用功。

 “陛下接下來是想要殺了我,然後詔告天下,那條蛇妖其實是我所為,如此也算是一舉兩得。”

 百里雄臉色一變,眼中浮起猶豫,未等開口,就聽閣下那人接著道。

 “然後逐一將羅剎他們引於此地,一一殺之,或是直接讓空空上人帶兵前去圍殺,從此以後,陛下大權在握,再不用忌憚我。這番動亂後,北朝亦會元氣大傷,人心散亂,再無爭霸天下之力。”

 “百里雄,這江山和美人,你究竟要哪個?”

 “自然是兩個都要。”

 百里雄仰頭將酒飲盡,赤紅著雙目望向周繼君。

 “寡人身懷一統天下之命,否則又怎會擁有皇者破軍,君兄不必擔心。”

 “是嗎?”

 周繼君收起君子劍,輕聲說道,他掃視著那些蓄勢待發卻滿臉緊張的內宮侍衛,隨後轉向百里雄。

 “可若是現在白起正率大軍長驅直入殺到平南府前,陛下又用什麼來抵擋呢,別忘了你心愛的女人,可是白家送來的。”

 聞言,百里雄神情一僵,隨後嘴角浮起古怪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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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公子獵七州 第三百八十九章 禍亂生

 “君兄是在嚇唬寡人嗎?寡人早已在平南府方圓十里設下烽火台,一旦有什麼風吹草動,立馬知曉。更何況,白家的人馬早已被趕出豫州,又怎麼會出現在我北朝腹地。”

 百里雄冷眼望向周繼君,就見他眉頭猛地一蹙,面色沉了下去。

 雖無法動用道力,可周繼君體內的先天精氣和心念完好如初,心念從眉心躥出,扶搖而上,飛出平南府,遙視周遭,方圓十餘里地都靜悄悄的,萬籟無聲,絲毫沒有半點兵戈的跡象。

 「糟糕…無病!」

 之前無病飛鴿傳書,上面清清楚楚寫著,白起數日前已率軍潛入北朝,將在今夜偷襲北平府,以亂北朝,想到此,周繼君心底湧出濃濃的殺機,卻已於事無補。他今夜進宮也想過百里雄會下殺手,可卻沒想到無病居然在最關鍵的時候投靠了白起,誤了大事。


 若是白起此時率領人馬圍困京城,空空上人被自己重傷,百里雄唯一的依仗就只有周繼君,之後的局就可按照原先設想的徐徐布下。

 如此,上策已失,只能行那第二局了。

 周繼君輕輕一嘆,悠悠開口道。

 “陛下就算除去我,可倒行逆施,人心向背,到那時候眾叛親離,陛下將恐怕真要成為寡人了。”

 “眾叛親離,失去人心嗎?”百里雄嘴角的笑容綻放開來,越來越來濃,忍不住仰天長笑起來,“君兄勿要說笑了,你真以為這北朝的人心都在你那嗎?你可知道,這斷神香的古方是誰獻上的?”

 眼見周繼君不語,百里雄哼了一聲,開口道。

 “你費盡心機為寡人請來古老先生,卻沒想到過,他會對你仇恨如斯吧。寡人早就看出你們之間的不睦,你將那無生伏於寡人身邊,他已向寡人全盤道出,為了安撫你,寡人收他為義子,你還當真了。”

 百里雄酣暢淋灕地說道,冷冷看向閣下滿臉淡漠的男子,多年來積累到極致的怨憤在這一刻終於不用再掩飾。

 “這些來,你故作高高在上的姿態,不過想利用寡人為你取下七州,你真以為寡人愚笨到這種地步?軍中將領,朝中百官,近百仙神,大半都是你帶來,可是你離他們太遠了,他們的心早已不在你這裡。等四日後,寡人收集滿百名童子,你消失在這世間,這北朝,這天下,所有人都會將你遺忘,而寡人將是他們心中唯一一個至高無上的存在。”

 淡淡地看了百里雄一眼,周繼君拊掌而笑。

 “這麼說來,陛下今日還要留著我,等大功告成之時再斬首示眾。”

 “或許吧,君兄,時日無多,你就在寡人的皇宮中好生歇息吧,這麼多年來你也夠累,不過,很快就結束了。”

 深夜時分,除了紫金苑燈火通明,歌舞嬉笑聲遠遠傳出外,皇宮上下闃寂無聲,偶爾有內宮侍衛走過,卻都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四周。

 “齊統領,你還沒歇息?”

 一名侍衛朝著大步走來的男子拱了拱手,恭敬中透著幾分嫉妒。

 “近日那妖人鬧得厲害,本統領不放心宮中。”

 “大人果然忠心耿耿,難怪能連升數級,卑職佩服得五體投地。”

 侍衛訕訕一笑,朝著齊灰彎腰行李,爾後繼續巡邏,暗地裡卻輕啐一聲,心道也不知這小子走了什麼狗屎運,竟被陛下點名提拔為副統領,前幾日還和自己稱兄道弟,現在卻已人模人樣地端起統領架子來。

 齊灰自然不知道那侍衛的腹誹,即便知道了也只是一笑了之,他警惕地掃視四周,眼見宮人侍衛都各忙各的,沒人注意自己,這才假裝漫不經心地朝養心殿走去。宮殿外禁衛森嚴,巡邏站崗的人比金鑾殿前還要多上幾成,齊灰站在老樹後,死死盯著那扇緊閉的殿門,他深吸口氣,從懷中掏出錦囊,小心翼翼地拾起那只宛若玉佩的符。

 “它真的能讓我隱身嗎?”

 齊灰臉上浮起猶豫,可事已至此,早已無法回頭,齊灰閉上眼,猛地將那只玉符吞入口中,只是剎那後,玉符化作清涼的液體,沒入腹中,齊灰睜開雙眼,上下打量著自己,卻發現並沒絲毫變化,心中不由得升起幾分緊張。

 “什麼人?”

 不遠處傳來疑惑的聲音,齊灰心頭一緊,轉臉看去,就見兩名侍衛正朝自己走來,心頭一陣狂跳,齊灰正想現身,就見那兩名侍衛彷彿沒看見他般自顧自地走過,抽出佩劍翻開草叢,卻是一隻懷孕的母兔在草垛中打著哆嗦。

 竟然真有效果!

 齊灰滿臉通紅,心底興奮無比,不再猶豫,他徑直向養心殿走去,一路上穿過十數名宮人和侍衛,卻無一人看他一眼,此時,齊灰心中對周繼君的欽佩已然達到極致,他卻不知這顆玉符乃是周繼君從豫東天宮所得,別說普通人,就算法天境界的強者,一時半會也無法察出。

 養心殿側門緩緩張開,侍衛們只當時候夜風所吹,也沒去多管,齊灰謹慎地走在殿中,就聽耳邊傳來陣陣酣睡聲,待到雙目能看清事物,方才發現周圍擺放著一只只竹籠,數十個男童沉睡其間。



 齊灰微微一愣,爾後臉上浮起難以置信的神色,轉而化作濃濃的憤怒。

 “原來那妖人竟是陛下派出,天殺的!”

 齊灰握緊雙拳,只覺得有些心灰意冷,他雖投靠君公子,可卻以為君公子用自己只是為了朝堂勢力之爭,而眼下,他已隱約明悟到什麼。君公子說這幾日豫州將有劇變,他所指的恐怕並非自己原先料想的朝中勢力變動雲雲,而是一場足以顛覆北朝的劇變。

 “砰砰砰…”

 胸口那顆惴惴不安的心再次狂跳了起來,齊灰的後背已被汗水浸透,可當他目光掃過那些宛若豬狗被關在竹籠中的男童時,神色漸漸變得堅定起來。不再猶豫,齊揮邁開大步向宮殿深處走去,在那只瓖著金玉的搖籃中,三條長長的尾巴拖在地上,上面的毛還未長全,絨毛初生,光看那三條柔軟的尾巴就讓人心中不由得生出憐惜之意。

 “哇!”

 詭譎的啼哭聲回蕩在養心殿內外,守護在門口的侍衛們眼中浮起驚恐之色,飛奔入殿,就見那只搖籃輕輕搖晃著,裡面卻已經空無一物。天頭飄過濃濃的烏雲,夜色陡然一黯,養心殿的侍衛們腦中一片空白,就聽從皇宮外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不多時被內侍攔下,可那聲竭盡全力的咆哮聲卻傳入眾人耳中。

 “報!二十三府來報,白家大軍夜襲豫州各大府城,掠奪人口財物不計其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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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公子獵七州 第三百九十章 寡人

 白家大軍肆虐於北朝境內已有六日,紫荊大旗在豫州之地招展飄揚,宛若一陣惡風掠過北朝腹地數十座府城。


 白家軍也不攻城掠地,擊潰府城守軍後,就破城而入,掠奪財物糧食,強征人口以為兵源,卻是以戰養戰。

 北朝各府兵力不一,大府六七千,小府兩三千。白家兵分三路,逐一擊破,北朝折損的人馬也有近十萬,而百姓的損失比之則有過之而無不及。短短六日見,北朝繁榮昌盛的景象一掃而空,敗亂之象漸生。

 誰也不知道駐守豫東的大軍為何會放白家大軍長驅直入,可事已至此,再糾纏這些已無濟於事,百里雄自然是大發雷霆,在朝堂之上連杖數人,下命八萬金吾衛嚴守平南府,又傳令兩路大軍,命費無莽和李平各發五萬大軍回轉救援,然而皇使派出數日,無一回轉,而兩路大軍也毫無音訊,北朝舉國空有五十餘萬大軍,可到危難關頭,竟無法調動一兵一卒。

 百姓終日惶惶不安,不知朝堂上的大人和那位年輕的君王在想什麼,竟然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在敵國的鐵蹄之下家破人亡,流離失所,白日提心吊膽地看著城外,夜裡又要防範那個妖怪前來偷走自家小孩。


 就在人心浮動之時,白家三路大軍已齊聚平南府外的十二府城前,劍指北朝國都。

 年輕的統帥收回手中的長弓,看著最後一座府城的守將墜城而亡,爾後揮手不語。身後的鐵騎如洪潮般湧向岌岌可危的城池,廝殺聲回蕩在天穹下,血染眸簾。

 “我早和你說了,我終會有回來的一天。”

 白起望向在他的鐵騎下匍匐顫抖的城池,嘴角微微翹起,身後那個病怏怏的書生眼中劃過一抹異色,看了眼如高山巍立在身前的男子,思索片刻,還是沒將背後的那隻鴿子放出。

 “你現在告訴他,也沒用了。無病,你家主人如今身中奇毒,陷入囹圄生死亦不知道,就算他還活著,能收到你的傳書,恐怕也不會再相信。就算他信,可抬頭就是我五萬鐵騎,他只有那些軟弱的金吾衛,如何能擋我。”

 無病幽幽一嘆,沒再掩飾,揮手將那隻鴿子放出,白鴿在山頭盤旋片刻,爾後飛向平南府。

 “無用功呵。走錯一步,就再無反手之機了。”

 蕭瑟的秋風卷起白起的長髮,他還是一如既往的慵懶,可眉宇間的雄豪之氣卻看得無病微微愣神。

 “我知道他想什麼,把我誘入京師,然後讓李平奪取東征軍,兩路大軍合擊,將我逼死在這豫州地境。可是他卻不知,這世間最狠毒的是女人的心,百里雄壯志已失,陷入美人懷,大權不久就落入皇妃手中。而天吾山又被北朝自己的仙神圍困,而我又派出那名通天一同前往,月羅剎和沙摩尼想要救援君公子,即便他們強如通天,一時半會也無法闖出。我讓白家連戰連敗,把豫東十餘府拱手讓之,何嘗不是在布局,讓百里雄重用空空上人,讓那費無莽心生小覷之意,如今,那東征軍恐怕已陷入我後軍圍困之中。”

 “他君公子能用的也只有南征軍了,他李平確實是天下有數的名將,可越是名將越珍惜羽毛,不想讓世人詬病,他已反過一次,若再反百里雄襄助君公子,那日後青史之中的名聲可就臭上天了。”

 身後傳來輕輕的嘆息聲,一直沒有說話的無病終於開口了。

 “歷史向來由勝利者書寫,他李平對我家公子深信不疑,定會發兵相救。”

 “哈哈哈無病,你還是沒放棄。就算他出兵,可兵貴神速,等他趕來,我定已登上平南府城頭了。”

 白起放聲大笑,眼底的隱憂一閃而過,他這手棋卻是迫不得已而下的,其中的漏洞甚多,別人看不出,可他亦或是周繼君都能找出。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再等上幾年,等到北朝壯大,他白起再無半點機會。這一局能讓白起佔得上風,用的就是一個快字,讓周繼君措手不及,沒時間去觀局布子,待到他察覺時,卻發現自己已被效忠的君王所困。

 白起嘴角漸漸翹起,他遙望向不遠處那座龐大的府城,從帥台上丟下令箭。

 “等攻下這座府城,全軍集合,去那平南府。”

 “陛下,不能再拖下去了,那白家大軍天黑時候就要到城下了。”

 “陛下,此時能救我北朝只有兩位國御大人了。”

 “臣等懇請陛下宣國御覲見。”

 望向殿中跪倒一大片的文武,百里雄嘴角泛起苦澀,心頭一陣疲倦,此時只想拂袖而去。他怎麼也沒想到,局勢會在短短幾日間糟糕到如此地步,讓他一籌莫展,只覺得全身上下沒有半點力氣。他何嘗不想召兩名國御來,可自從那夜小公主離奇失蹤,皇妃大怒之下把她自己關在紫荊院不肯見百里雄,那空空上人也不見了,就彷彿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


 連日不斷發生古怪離奇的事情,百里雄隱約間已察覺到點,可卻始終不敢去深想。而另一名國御,君公子…百里雄自嘲地笑了笑,將這些念頭硬生生地擠出,事到如今,這北朝的生死存亡只能靠自己了。

 “傳令。”

 百里雄俯視群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一字一頓地開口道。

 “八萬金吾衛全部調動,務必要將白家阻於平南府外,等候兩路援軍。”

 聞言,無論是知兵的武將還是只會舞文弄墨的文官都是滿臉驚惶之色,齊聲勸阻。

 “陛下不可,這八萬金吾衛可是最後的兵馬了。”

 “歷來金吾衛只能依城而戰,野戰必敗,陛下請三四啊!”

 “陛下,那白家家主詭計多端,金吾衛中無一將能勝之!還望陛下速速前往天吾山請國御出山!”

 冷眼打量著滿臉驚慌失措的群臣,百里雄心頭沒來由地騰起惱火,他猛地站起身來,長袖一擺,低吼一聲。

 “寡人旨意已下,爾等莫非這麼不相信寡人?好,好,既然寡人在你們眼中如此一無是處,那你們自行商量吧。”

 未散朝帝王就先行離去,這在漫長的七州歷史上也沒有過幾次,而那幾個將群臣留在殿中,自行回宮的大多都是荒淫無道的暴君。


 滿朝文武百官同時安靜了下來,怔怔地望向那個漸行漸遠的身影,只覺得心底某處有什麼東西正在飛速碎裂,這些年來北朝氣勢如虹征戰天下,繁榮昌盛,此時再回想起來卻宛若夢幻,和那個離開的君王一般遙遠。

 百里雄漫步在皇宮中,宮女侍衛朝他遠遠行禮,隨後都小心翼翼地躲得遠遠的,生怕惹怒了這位滿臉愁容的君王。秋風吹拂著枯葉,落在百里雄肩頭,蕭瑟孤獨的氣息彌漫周遭,百里雄幽幽一嘆,望了眼大門緊閉的紫荊苑,一時間竟不知去哪好了。

 小孩哭哭啼啼的吵鬧聲從養心殿傳來,百里雄麻木著臉扭頭望去,依稀還記十日前,是自己親口答應皇妃,讓空空上人去搜集五歲以下的男童,此時再回想起來,卻宛若隔世,那時的自己竟然真的答應了。

 腦中一陣劇痛,百里雄眼角微微抽搐,就在這時,一陣熟悉而又陌生的歌聲從遠處蕩來。

 “七州風雲起,齊聚京城擂。白衣少年雄,獨身戰百人。斬破百千道,誰死誰生還。我座壁上觀,待君奪魁元”

 歌聲清揚,隨風而至,卻沒了原本的豪壯,只剩下淡淡的離愁別恨。就像那破壇而流的酒,雖然依舊香醇,可卻漸漸隱沒,散盡。

 沒來由的,百里雄眼圈微微發紅,他踉蹌著身體,緩緩向養心殿走去。

 養心殿前的涼亭中,兩人執酒對飲,在他們身後,數十個男童爬在雜草中玩鬧中。

 白衣銀髮的男子放下酒盅,看了眼百里雄,神色淡漠,卻沒說話。而另外一個人卻開口了,他朝百里雄淡淡一笑,指著石桌上的空盞道。

 “陛下,就差你了。”

 說話的老者形貌清古,臉上的皺紋如刀刻般層層疊疊,一眼望去竟數不清到底有多少。他給自己斟滿酒,輕輕抿一口,爾後深吸口氣,臉上的皺紋簌簌抖動著。

 “終於快到了呵。”


[ 本帖最後由 danmit12 於 2012-5-14 12:53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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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公子獵七州 第三百九十一章 深宮葬帝王

 “你…你們…”

 百里雄怔怔地望向亭中對飲的兩人,秋風呼呼卷來,他只覺得心底發寒,汗毛豎起一大片,眼前這兩人和睦融洽,談笑風聲,哪有半點往日的不睦和針鋒相對。


 這麼多年來,他們就在自己眼皮底下相視若仇人,而自己卻恍然不知,只以為這古老先生對自己死心塌地,誰知這竟是周繼君從那年北疆軍初次南下時就布下的局。那麼,古老先生諫被自己收下無生為螟蛉之子,以安撫周繼君,他又是為了…

 想到這,百里雄背上激起冷汗,臉色發白,牙齒咯吱咯吱打著顫,抬頭望向端坐亭中的白衣男子。就見神色淡然的男子拂袖掃過石桌,一張古怪的棋盤現出,那棋非是黑白相間的圍棋,而是兩片隔河而望的滾圓棋子,兩方棋子都一樣,上刻王、帥、將、相、士不等,古怪異常。

 “東來客,我這幾日閒著無事,想出一別於圍棋的棋法,就如兩國對陣般,上至君王,下至士卒都在其上,卻還沒想出規則,眼下還有點時間,不如你來幫我想想。”

 東來客瞅了眼棋盤,眉頭微微皺起,爾後舒展開,揶揄一笑道。

 “君公子,這番棋卻不是你第一個創出的,我閱盡古書,曾在一殘章中看到過你想出的這番棋,雖有些許不同,不過卻是大同小異。

 “哦?”周繼君疑惑地看向東來客,“那第一個創出此棋者又是何方神聖。”

 “我也不知,因為那殘章中記載的皆是它洲玩物,傳出此棋的古洲名曰九州,名雖與七州相近,可卻在千萬里之外的穹宇一角。”

 “如此,那在九州之地,這番棋的規則又是如何。”

 哂笑一聲,東來客看了看周繼君,爾後目光落到進退兩難的百里雄身上,輕聲道。

 “相隔太久遠,我卻早忘記了,不過,我還記得那王棋的走法。”

 頓了頓,東來客目光嵌在百里雄身上,意味深長地說道。

 “王者陷深宮,可吃盡四格之內,然則卻需依仗將相士,一旦前方無子遮掩,區區士卒也可將它吞下。”

 “有理。”周繼君拊掌道,“王者乃是象征之棋,一旦陷入孤立無援之境,那只有身死國亡的下場。所以說,這棋局之中,王是最沒用的,可又需用心選擇,若是索托非人,滿盤皆落索。”

 說著,周繼君抬頭望向百里雄,輕笑道。

 “陛下既然來了,還請落座吧,當年陛下以歌助君,今日君斟酒作別。”

 枯黃的秋葉在風中打著卷兒,百里雄向前走了一步,冷風吹來他下意識地緊了緊衣衫,卻停住腳步。美酒近在眼前,可那卻是離別之酒,自己身居皇宮,宮中上千侍衛,無數高手,卻無一人能站在自己身邊,都躲得遠遠,不敢靠近養心殿半步。



 百里雄面無表情地站在風中,良久,他鬆了口氣,眉頭舒展,彷彿將一切都丟下般,前塵往事,雄心壯志,都在蕭瑟的秋風中跌蕩入塵埃。

 “君兄呵,你從一看始就將我當作你局中棋子了吧,從揚州開始…”

 看向滿臉淡然印堂卻染上一絲黑氣的百里雄,周繼君笑著搖頭道。

 “至少在中盤時,我仍待你為友。只是我沒想到你會變得這麼快,未等我幫你取下這七州,你就已經不能容我了。”

 “哈哈哈哈…”

 陡然間,百里雄仰頭大笑起來,臉上浮起古怪的紅暈,良久漸漸消停。

 “你若不逼我,我又怎會心生二意,若非你盡奪原本屬於我的民心,我又怎麼會想要殺你。”

 “你承受不了這些,那就注定無緣成為七州之主,這七州是我第一盤大棋,至少在收官前,那王必須是我的棋子。”

 周繼君淡淡說道,他拂卷袍袖,石桌棋盤上,那個刻著王字的棋子跌落於風中。

 “成王敗寇,我認了。”

 百里雄看著那顆王棋緩緩跌落於地,瞳孔陡然一縮,虎目圓瞪,身後的大氅隨風蕩起。少年時的風華在這一刻重現於身,然而轉瞬後,又再度消失。猛然間,百里雄咆哮一聲,額心散發出血色光暈,他伸手將巨大的斧鉞一寸一寸地抽出,宛若情人般溫柔地摩挲著,目光複雜,隱約流露出幾分愧意。

 “君兄,你助我成王,我盡取四州,如今你要我死,我不想死也不行。”

 百里雄垂著頭,著了魔般死死盯著破軍斧鉞,低低一笑道。

 “不過在臨死前,答應我一件事吧,放她條生路。”

 沉默。

 周繼君輕轉著酒盅,目光游離在搖曳曼舞的落葉間,爾後飄向百里雄,眸底沉凝如水。

 “她害你如斯,欲謀你江山,你到現在仍執迷不悟?她侍你為夫,不過是白起布下的局罷了。”

 慘笑一聲,百里雄搖著頭,低聲喃喃道。

 “你不懂,你不會懂的”

 猛地抬起頭,百里雄直直望向周繼君,高高舉起手中的破軍斧鉞,臉上浮起一抹古怪的笑意。

 “我以破軍之名發誓,若我死後,你卻不放過她,那我就算入那地府,也會化作鬼魂來…”

 百里雄話還未說完,眼中閃過錯愕之色,卻是手臂間傳來一股巨力,那破軍居然不再像往日那般聽話,竟劇烈搖晃起來。未等百里雄反應過來,從破軍上發出一陣金鐵交鳴之聲,血影閃過,破軍猛地掙脫百里雄的手臂,非是向上,而是直直向下劈來。

 滿臉難以置信的頭顱飛上半空,血從斷裂的脖頸汩汩涌出,那個身體搖晃著,隨後轟然倒地。

 塵土飛揚,周繼君將掙扎不已的破軍卷入手中,透過層層疊疊的塵埃,周繼君望向那個癱倒在地上,再無半點生機的年輕帝王,目光若流觴,不知蕩向何方……

 舉杯,周繼君仰頭一飲而盡。

 “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

 “你猶豫不決,卻讓我等太久了。”東來客幽幽一嘆,顫抖著手拾起面前的酒盅,輕輕啄上一口,“百里氏一族的時代就此結束了。”

 “你錯了,不是還有百里無生嗎。”

 周繼君面無表情道,他上下打量了眼破軍,陡然想到一事,張口吐出道氣,已有十七歲少年大小武道蛇人翻身拜於地上。

 “武道,當年你說此物與你有緣,如今看來,你說的倒也不錯。從此這破軍就歸你了,好生煉化,勿讓它再流落世間,禍亂蒼生。”

 揉了揉眉頭,周繼君起身,向那紫荊苑走去,武道蛇人和東來客一左一右,跟隨其後。

 腳步聲漸漸遠去,那些只顧玩耍的孩童迫不及待地攀爬上涼亭,目光落到屍身兩分的年輕君王身上,同時愣住。一個膽大的孩童小心翼翼走到百里雄身前,皺著眉頭上下打量著,咬了咬手指,思索片刻,從地上拔起拖著泥土的雜草丟到那顆頭顱上,爾後嘻嘻一笑。

 孩童的嬉笑聲回蕩在深宮庭院中,那個猶睜雙眼的頭顱卻被不斷灑上的雜草和泥土覆蓋,不多時,已成一堆黃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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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公子獵七州 第三百九十二章 力挽狂瀾

 庭院蕭瑟,紫金花開滿山巔,假山清泉旁,白衣女子抱緊雙膝,喃喃自語著什麼。

 苑門打開,她微微一哆嗦,爾後緩緩回首,那張曾經讓瓖玉雕金的寶殿都黯然失色的容顏凌亂蒼白,短短四日,白伊伊面龐就凹陷了一大片,顴骨高突,幾乎看不出原先的模樣。怔怔地望向走進的青年,她咯咯一笑,捧起泉水換洗著沾滿草葉的面龐。

 “他說過,我像一個女人,似乎是你的戀人吧。”

 白伊伊眉梢含情,嘴角浮起嫵媚,望向周繼君,陡然間,她猛地撕開前襟,婀娜動人的身體暴露在周繼君眼前。

 “你想要我嗎?”

 周繼君淡漠地望向款款走來的女子,目光宛若不波古井。

 “你想要怎樣就怎樣,我給百里雄的都能給你,只要把我的女兒還給我!”

 最後的聲音陡然揚起,白伊伊臉上浮起瘋狂之色,猛地撲向周繼君。

 “咔嚓…”

 裙紗撕裂,白伊伊被絆倒在地上,這一跌倒,讓她最後的力氣也消散殆盡,赤裸著上身的女子匍匐在地上,慟聲嗚咽著。

 “你們想把我送給誰就送給誰,想要我做什麼,我都無所謂。可是它才剛出生,什麼傷天害理的事都沒做過,為什麼,為什麼你們這些男人要這麼狠心!爭奪天下是你們的事,為什麼偏偏要讓我承受這一切!”

 淡淡地看向痛哭流涕的女子,周繼君眸底閃過一絲不忍,爾後又恢復了之前的淡然。原本他還有很多想問這個禍國妖孽,可如今,似乎什麼也無需問了。

 “若在往日,我或許會送你歸山,從此逍遙。只不過,眼下卻不得不借你一用。”

 “你的女兒,我會讓她安然度過一生,你去吧。”

 白伊伊努力抬起頭,怔怔地望向周繼君,黯然的眸子中飄過欣喜,爾後銀劍落於她的眉心,曾經驚艷傾國的女子緩緩閉上雙眼,身形縮小,變成了一隻四尾狐狸,卻已了無生機。

 “斬草不除根,總會後患無窮呵。”

 周繼君輕輕一嘆,臉上神色變幻。良久,他收回君子劍,提起四尾狐狸的屍體,大步走出紫荊苑。

 金鑾殿上,群臣哄鬧紛紛,可都是愁容滿面,半個時辰前,八萬金吾衛已拔營,趕赴平南府外的玉丘準備伏擊白家軍,府城裡最後一撥人馬也走了,金鑾殿上的文武愈發驚慌失措,愁雲密布在殿堂之上,壓抑而恐慌的氣氛彌漫周遭。君王獨自離殿,卻讓眾臣有種被拋棄的感覺,而城外不遠處的烽火和戰歌,更是讓他們臉色慘白如紙。

 “不如,勸陛下遷都吧。”

 一名老臣顫巍巍地直起身,向著周圍的文武百官拱手道。

 “萬一…萬一金吾衛敵不過白家軍,賊軍殺至,我北朝從此將不復存在呵。”

 話音落下,殿內眾臣議論紛紛起來,滿臉複雜,歷來遷都是勞民傷財之事,耗費巨資修建多年的皇城被遺棄,國庫中的錢糧只能運走一小半,而最為傷元氣的,卻是城中百姓沒有多少能隨朝臣離去,一旦遷都,不僅丟失了最忠心的帝都子民,那民心和士氣也會降到最低點,北朝也會在青史上落下重重一筆詬斑。

 “若真要遷都,那得趕快動身才行,誰願和老夫去諫君。”

 老臣期盼地掃視眾人,目光所至,文武百官都不約而同地轉過頭去,目光閃爍。輕嘆口氣,那老臣望了眼殿外翻騰的雲朵,正了正衣冠,就要向後宮走去。

 清朗的話音傳來,瞬間,無數道目光射向來人,內中都攜著難以抑制的驚喜。

 “不用遷都,哪也不用去,諸位隨我在這平南府中痛斬敵酋。”

 望向嘴角掛起輕鬆笑意的白衣男子,眾臣滿臉激動,目光移至那條四尾狐狸身上,卻都沉默下來。

 “國御大人,這是…”

 老臣怔怔地望向四尾狐狸,嘴角微微抽搐,腦中不由得浮起前朝那個荒誕不經的傳說。

 “國出妖孽,禍亂後宮,陛下薨。”

 話音落下,殿堂上下嘩然一片,群臣難以置信地張大嘴巴,悲慟和驚惶的神色流轉在頰邊,不少老臣已伏地哭泣起來。大敵當前,君王卻被妖孽害死,眾臣失魂落魄,只覺得大梁傾倒,一下子沒了主心骨。一名武將抹了把臉,餘光瞟到滿臉平靜的周繼君,微微一愣,爾後猛地跪倒於地,大聲道。

 “國御尚在,我北朝猶存!還望國御大人救我北朝於此危難之際!”

 望向白衣銀髮瀟然立於大殿中央的男子,殿內文武回過神來。陛下雖薨,可北朝還有君公子,這個憑借一己之力讓北朝崛起、數次力挽狂瀾的第一人,有他在,北朝就還未亡。

 止住哭泣哀號,眾臣齊齊跪倒在地,滿臉崇敬之色。

 “請公子暫領國祚,重振我北朝!”

 掃視著跪倒在身下的文武百官,周繼君將四尾狐狸摔在地上,緩緩抽出君子劍,執劍而言道。

 “若我領國祚,諸位可願聽我調度。”

 “敢不從命。”

 眾臣狂喜地呼聲道,臉上浮起希冀之色望向他們如今唯一能信賴依仗的人,等待他發布號令。

 “我令有三,其一,將城頭守護的百姓全部撤下,大開城門。其二,命人將陛下之喪傳於圍困天吾山的仙神,令他們速速突圍回轉。其三,將後宮被擄的男童平安送返,爾後安撫城中百姓,就說我君公子誓與他們共存亡。”

 聽到一條比一條驚駭的號令,眾臣個個目瞪口呆,撤離守城的百姓並開啟城門,那將來又靠什麼來阻擋白家軍?天吾山被仙神包圍,那些被妖怪擄走的男童則藏在深宮中,這兩條眾臣聞所未聞的消息,讓他們心底沒來由的生出寒意,似乎隱約察覺到了什麼,卻又拼命阻止自己不要去想。

 “眾位各安本職,勿要驚慌。”

 周繼君淡淡一笑道,爾後走下大殿。

 “北朝能否重振全靠諸位了,我君公子誓與北朝共存亡。”

 望向漸漸飄遠的白衣,那最後一句話回蕩在耳邊,許久未曾散去,殿內眾臣眼中重燃火熱,不再疑它,紛紛站起身朝著那個遠去的男子一揖到底,爾後各司其職,忙碌了起來。

 大軍壓境,城內一片恐慌,百姓或是背著行禮,或是拖家攜口奔跑在街頭,可卻又不知去哪好。白衣銀髮的男子走過長街,直向城門而去,熟悉的身影劃過眸眼,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臉上先是迷茫,爾後全身顫抖著,激動地跪倒在地。

 站上高聳的城頭,身旁空空如野,所有人都在撤離得遠遠的,偌大城牆上,只有周繼君一人迎風而立。

 “金吾衛不依仗皇城必敗呵。”

 目光射向遠處高燃的戰火,周繼君不用心念查探,就已知道結局——半個時辰後,北朝將再無一兵一卒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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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公子獵七州 三百九十三章 平南府役(上)

 周繼君掐指而算,眉頭微微皺起。

 “白家的通天和修煉者都圍在天吾山下,北朝仙神左右不定,羅剎和摩尼陷於天吾山,唯一有可能突圍的只有那些少年,白起,你這手快棋還真是差點將我逼死呵,只不過,你絕對算不到這個…”

 周繼君淡淡一笑,爾後陡然消失在城頭,駐足在遠處遙遙觀望的大煜臣民微微愣神,揉了揉眼楮,細細瞅去,卻見城頭上確實空無一人,恐慌蔓延開來,百姓們焦急地聚於街頭,亂哄哄一片。

 “公子他走了嗎?”

 “國御也放棄我們了…”

 人心浮動,流言蜚語也漸漸傳開,然而只過了半柱香時間,那衫白衣重現城頭,午時的日光傾灑下來,光暈流轉在男子的嘴角,他竟然在笑。那抹笑容浮於城中百姓眼裡,彷彿帶著奇異的魔力般,讓他們漸漸安靜下來,可都目不轉楮地盯著周繼君,生怕他再消失一次。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半個時辰,一個時辰不多時,太陽已向西偏移,午後的陽光炙熱無比,刺痛了城內眾人的眸子,隨後陣陣馬蹄聲由遠及近,震擊著北朝臣民的耳聒,透過大開的城門望去,飛揚的塵土之中,千軍萬馬如潮湧般奔騰而來,當先衝鋒的騎兵每人槍尖上都挑著一串頭顱,他們好似在炫耀般策馬徘徊在城前十餘丈外,爾後在為首的將領的喝令聲中,將萬餘頭顱齊齊拋向出。

 數不盡的頭顱堆積在城牆前,漸漸變一座小山,那些尚滴著血的面龐上無不充滿恐懼之色,瞪大雙眼望向城內眾人,也不知是誰第一個叫出聲來,百姓們閉著眼楮不敢去看那些可怖的頭顱,可卻忍不住低聲抽泣起來,一時間,哀嚎痛苦聲回響不絕,滿城皆哀。

 白家騎兵如浪潮般分開,一身隨意裝束的年輕男子在將士們崇敬的目光中躍馬來的城前,他抬頭遙望向那個孤零零的身影,嘴角的笑意綻放開來,映上不斷從周遭頭顱中溢出的鮮血,顯得格外詭譎。

 “大半年未見了,卻不料再次見面卻是這番情景,那時你也是在這座府城中,布下滔天大局,讓世人為之震驚,你怎麼也不會想到,風水輪流轉,今日我白起兵臨城下,在同一座府城,將你君公子從神龕上斬落。”

 望向意氣風發的白起,周繼君眉頭挑起,淡淡一笑道。

 “你又怎麼知道,我不是在這等你來送死呢。”

 “哈哈哈…”

 白起仰天大笑,身後千軍萬馬齊聲振臂呼喝,聽得城中百姓們臉色發白。

 “你以為憑這空城計就能嚇退我?北朝最後的八萬金吾衛已被我殲滅,一個不剩,你天吾山也被圍得水泄不通,無法前來救援,豫東大軍正困於我後軍的陷阱中,南征大軍馬不停蹄也要三天才能趕到,而我今日就殺你奪城,以逸待勞全殲南征援軍,師兄呵,你棋差一招,卻已回天乏術,莫要再狡辯了。”

 抽出君子劍,周繼君獨臨城頭,聽得白起攻心之言,面色不變,依舊平靜淡漠。

 “既然如此,那你就攻城吧。”

 君子重重劍劈下,道力如柱傾壓向白家軍,慘叫聲響起,千軍萬馬被這一劍劈出半里裂痕,裂痕中,上百兵士慘死當場。

 白起神色未變,頭也不回,直直望向周繼君道。

 “強弩之末,也只能如此逞逞威風了,你莫非想孤身一人殺盡我數萬白家兒郎?哈哈哈,君公子,你的死期就在今日。臨死前,我再給你送上一份薄禮吧。”

 白起嘴角翹起,從馬鞍後掏出一只頭顱,向上拋至城頭。

 異人病書生,也是公子門下三僕人之首,一生多災多病,死後也不得全屍,任人擺布。

 接過無病的頭顱,那雙眸子第一次沒有半點掩飾對上周繼君,裡面除了迷茫只有迷茫,卻不知他流離一生到底在追尋著什麼,直到人生盡頭也沒能找到。

 “你終究未曾背叛我,我卻負了你。”周繼君低聲道,抬手將無病的頭顱放在城牆上,面朝城下數萬大軍,“今日你就隨我一同見證白家的滅亡,也算解了你心中那一絲疑惑。”

 就在白起欲要下令攻城時,卻見右軍忽生嘩亂,兵戈喊啥聲響起,卻是數名少年騎著快馬從側翼插入大軍,兩人並行,這八名少年戰技超群,竟在白家軍側翼硬生生撕開一道口子。

 “白欒何在?”

 “末將在。”

 “你率我麾下親兵前去將那幾個少年斬殺。”

 “末將遵命。”

 兩千騎士手持長槍巨盾卷起塵埃飛揚,衝殺向那八名少年星主,白起目光掠過,搖頭笑了笑,隨後望向周繼君,揶揄地說道。

 “這就是你的妙計嗎?區區幾名少年,就想亂我大軍,真是可笑之極。”

 周繼君也不去搭理白起,他遙遙望向那幾個奮力廝殺的少年,嘴角泛起苦澀的笑意。

 “真會胡鬧。”

 不多時,個個都有地境中品實力的白家親軍殺至,穩住了側翼大軍的陣腳,將少年星主們圍困於戰圈中,周圍的兵士如潮水般湧上,轉眼後已將他們淹沒。透過疊疊塵影望去,城內的百姓只看到那幾個少年聚成一團,可周遭刀槍無孔不入地刺來,片刻後,少年星主皆已負傷,行動也緩慢了下來。


 危急關頭,一支鋒利的短匕從遠處飛來,攜著百萬與斤的巨大力砸開一個豁口,七八歲大的女童手執短鞭衝殺進戰圈,手下竟無一合之敵,憑著一己之力救出了那些少年,踩著白家兒郎的血屍,從側翼饒轉回平南府。

 城中百姓長舒口氣,可隨後臉上的憂愁愈發濃重了,適才那陣衝殺,白家軍固然死了不少士卒,可放在數萬大軍中卻壓根不算什麼,而自己這平南府中,只有高立城頭卻默然無語的君公子。

 側眼打量著踉蹌逃入城中的幾個少年,白起抬手,止住追兵,他深深看了眼周繼君,爾後縱馬回轉大軍。

 “別去管他們了,什麼時候殺都一樣,眾將聽令,攻城!”

 喊殺聲遠遠傳開,白家騎兵滿臉火熱,高舉兵刃衝殺向那個大開的城門,馬蹄和興奮的咆哮聲由遠及近,城中百姓再也止不住心頭的恐懼,顫抖著身子,就欲躲回家中,銀光劃過眼簾,只見城頭的青年揮舞巨劍,劈斬在城牆後的入口處,風雲流轉,齊齊湧來,一個狹長的裂縫浮於眾人眼前,內中光暈流轉,無數奇異的景致和生物一閃而過,看得城內百姓張大嘴巴瞪圓了眼楮,只覺如若夢境。

 率先趕到的數百騎士剛邁入府城,就跌進那個深淵中,爾後再無半點聲響,卻是從這個世界上憑空消失了一半,歡呼聲回蕩在平南府中,城中百姓激動地望向那個神奇的男子,就見他附耳對登上城頭的少年們說著什麼。

 “勿多說。你們先去城門口截殺落網之魚,靈兒,你在此為師父壓陣。”

 八名少年星主們拱手應道,爾後飛下城頭,城頭之上,周繼君輕輕摩擦著君子劍,抬頭望了眼天色,眉宇微蹙,似在思索著什麼。

 “師父,空空上人竟在那!”

 齊靈兒一眼就看到站在白起身後的老頭,不由得捏緊雙拳,臉上浮起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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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公子獵七州 第三百九十四章 平南府役(中)

 白起冷眼望著一股股絕塵而去的鐵流,半柱香時間,已有數千騎兵殺入府城,然而卻彷彿石沉大海般,再沒傳出半點聲響。眉頭微微皺起,白起掃向城門後若隱若現的斑駁虛影,眼中閃過厲光,卻是陡然想起半年前豫州大戰時,周繼君讓天下諸侯為之震驚的那一招。

 “原來如此。”

 白起冷笑一聲,猛地抬手,止住了欲要攻城鐵騎。

 “來人,取破城車。”

 老牛嘶嚎的聲音從後軍響起,黑壓壓的大軍讓開一條道,就見十來只如同小山般的火紅戰車緩緩駛來,每只戰車後都有十餘頭雄壯的犛牛用犄角頂著,戰車前端是宛若巨傘的尖頭,五名身披堅甲的將士坐於戰車中,手舉長矛和火把,而在他們頭頂凸現著一塊厚沉的鐵板,卻是為了防備城上的流矢滾石,犛牛身後,亦有一隊騎士嚴陣以待,隨時準備將它們驅趕向城池。

 城內百姓怔怔地望向古怪的戰車,莫說他們,便連周繼君臉上也浮起幾分驚詫,這戰車每輛都有十來丈寬長,鐵甲尖利,若用來攻城,只要撞個幾下,城牆即便不倒塌也會破損一大片,就在周繼君思索間,白家軍已然開始攻城,厚重的戰車攜著十數萬斤的巨力一陣又一陣地撞向城牆,那犛牛似乎被喂過什麼藥般,不遺餘力地推動戰車,一次比一次猛烈。

 “轟隆…”

 幾輪下來,碎石土屑從縫隙中灑落,高聳堅固的城牆開始顫抖搖晃,不再多想,周繼君橫握君子劍,閃身飛向城下。

 “轟!”

 君子劍在離破城車一丈處被格擋下,空空上人不知何時出現在府城前,手持長鞭擋住周繼君,兩股通天之勢狠狠撞擊在一起,餘波蕩來,城牆上浮現出一條條裂紋。周繼君餘光掃過,眉頭一緊,卻不防空空上人張口噴出一股怪風,怪風綠中帶紅,方觸到周繼君的皮膚就化作古怪的冰凌,將周繼君包裹其中。

 破城車還在一遍一遍地撞擊著城牆,躲在城中的百姓看著將周繼君打得練練敗退的空空上人,滿臉不可思議,這半年來,空空上人隨軍東征,戰績顯赫,隱隱成為君公子外,北朝另外一座神,可在這國破人亡的危機關頭,他卻站在了敵酋一方,當著北朝百姓的面欲要置君公子於死地。

 “看到你們年輕的國御被另外一名國御追殺,同是你們心中的救命稻草,此時卻在自相殘殺,這種滋味一定很享受吧。”

 白起嘴角劃過殘忍之色,這些年他率領白家大軍席卷雍州,踏上爭奪天下的征途,亦犯下滔天殺戮,擊敗敵軍必將俘虜全部坑殺,佔奪城池必會屠盡全城百姓,一路殺來,讓七州子民膽戰心驚,在京城說書人的橋段中,他乃是能止小兒夜啼的虐王,可世人只知他喜歡虐殺敵人,卻不知他真正喜歡的是玩弄人心。

 打量著出城欲要毀壞破城車的少年們,白起把玩著手中的兵符,低低一笑,隨後高抬手臂,喝聲道。

 “白家將士何在,隨我攻城。”

 周繼君且戰且退,體內先天精氣疾速流轉,消融著古怪的寒冰,磅礡無比的通天之勢壓來,空空上人也不說話,只是一味地猛攻,眼底卻是濃濃的恨意。


 此時交手,周繼君方才感覺到,這空空上人的實力高深莫測,至少是通天上品的修為,否則也不會打得周繼君幾無還手之力,然而他的戰技卻極為單調,除了之前的那口怪風,就只會不斷地利用天地人合一之勢壓制周繼君,而周繼君所創的那幾式都是足以越級挑戰的強大戰技,雖然修為遠遜於空空,可危急關頭施展出來,往往能回旋幾分劣勢。

 長舒口氣,卻是周繼君終於將凝於皮膚的冰霜融化殆盡,餘光掃向城下被打得連連敗退的齊靈兒和星主們,周繼君冷哼一聲,下一刻,巨大的鷹隼出現在半空,空空上人眼中浮起忌憚之色,彷彿呆了般,被巨鷹啄得連連後退。



 他本是修煉於深山中的千年蛇妖,不通世事,純粹靠著奇遇修煉至通天境界,卻因和白伊伊相熟的緣故,被白起施計收服,然而,即便他貴為帝王座上賓,可天性卻早已根深蒂固,對於鷹隼之類的凶禽打心底裡畏懼無比。

 形勢瞬間逆轉,巨鷹眼中閃過喜色,剛想撲殺空空上人,就聽破空聲響起,詭譎卻強大的道力從地面飛射上來,那轉瞬即到的箭上卻攜著另外一股天地人合一之勢。

 巨鷹被射中翅羽,撲騰了兩下,眼中浮出驚色,半空中,周繼君收去巨鷹之變,捂住鮮血淋灕的左臂,目光落在白起身上。

 “通天?”

 “正是。君公子大人很吃驚嗎?”白起隨手將長弓掛回背後,無比愜意地伸了個懶腰,他抬頭望向周繼君,嘴角劃開莫名的笑意,“前幾年和老師在一起時,整日聽他提及你,把你誇成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天才。那時候我就在想,我那個沒見過面的師兄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君公子,七州第一人,好大的威名呵。這麼多年你順風順水慣了,自然以為你會是七州這段歷史中唯一的主角,可是,憑什麼只有你才能當主角。”

 白起緩緩說道,目光逡巡在周繼君身上,良久,白起臉色漸漸冷凝了下來,陡然間他長嘯一聲,駕雲飛向天穹,嘯聲回響不絕,卻讓白家的將士們都紛紛側目,這麼多年來,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年輕族長意氣風發的一面。

 “你詭道玩不過我,修為也被我追上了,那麼,這七州以後的歷史就由我來主宰吧。”

 白起捏緊右拳從正面轟向周繼君,指尖微微抽搐,幽黑的光暈從縫隙中綻放出來,在半空中舞動搖曳,彷彿女子的烏髮般密密麻麻籠罩向周繼君。



 這黑光似乎帶著束縛空間的道意,周繼君微微一怔,就覺得周遭的空氣湧來,將自己囚禁於其中,動彈不得,天地人合一之勢亦被隔斷,而空空上人回殺上來,從橫斜裡撞向周繼君。

 “呵啊!”

 周繼君眸中流轉出殷紅的血光,念海之上,主星牽動星陣猛烈旋轉,戰天宵的道意湧上左臂,周繼君劇喝一聲,猛地轟出左拳,砸破了白起的空間束縛,爾後山海精氣從藏象之府躥出,上插天穹,下連大地,山能抗,海能容,空空上人一拳轟來,卻被周繼君化去大半,可那剩下的巨力還是將周繼君轟出十數丈。

 周繼君穩住身形,輕咳著,目光飄向廝殺慘烈,幾乎在以一敵數千的女徒和星主們,臉色不由得沉了下來,白起和空空上人還未殺至,周繼君張口吐氣,三道蛇人流轉而出,也來不及向周繼君行禮,急匆匆地飛身射向戰場,助齊靈兒他們堅守城池。



 三道蛇人為周繼君道意分身,隨著周繼君踏足通天,它們的修為實力也突飛猛進,只和周古相差一個小境界,也就是人尊上品。

 有了三名人尊的加入,北朝一方的局面微微好轉,可白家軍中亦有修煉高手,短暫的混亂後,白家數萬大軍在修煉者們的帶領下,重新佔據絕對優勢,將三道蛇人和齊靈兒他們逼於城門一隅。

 “論通天,我有兩人,北朝只有你一人,論兵力,我有大軍數萬,你卻只有那幾個危在旦夕的少年。”

 半空中,白起遙望向輕輕咳嗽著的白衣男子,嘴角高揚。

 “你若自盡,看在同門之誼上,我讓空空不吃你的屍體就是了。如何,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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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公子獵七州 第三百九十五章 平南府役(下)

 平南府城前,君公子獨戰兩通天。

 有個修為遠高過他的空空上人,周繼君就已經夠難受了,再加上功法詭異的白起,兩名通天境界的強者圍攻於他,而白起更是時不時地丟出兩句攻心之言,雖無法動搖周繼君的信念,可遠遠傳出落到城下,卻讓那幾名少年星主臉色微變。

 太陽繼續西行,午後的日光也開始變得柔軟,沒有之前那麼火熱灼人了。

 平南府城門口,八名少年星主麻木地廝殺著,也不知殺了多少人,卻已個個遍體鱗傷滿身血污,齊靈兒的模樣比之少年們還要可怖,她的一張小臉由內而外滲滿血水,整個人就彷彿剛從血池中撈出般,泛著濕潤的血紅液體,唯獨她那雙眸子,在陰冷的血潮閃過後,漸漸清明起來。


 少年星主們和三道蛇人倚城而戰,不時望向天頭,眼見自家公子在那兩人的圍攻下,捉襟見肘,幾無還手之力,心頭不由得生出幾分擔憂,戰意也微微消沉了下去。

 君子劍飛出,撕破虛空,將白起兩人稍稍阻擋片刻,周繼君抬頭望向日頭,心底思量著時辰。再這樣下去,不等天黑,自己就要落敗,而平南府也會被白家攻佔,到時候帝都淪陷,北朝國滅,大局傾倒再無法挽回,數年的努力都將付之東流。

 深吸口氣,周繼君也不猶豫,此時若不用那壓箱底的後手,恐怕再無機會。

 “紫君,且借你坐騎一用。”

 “善。”

 藏象之府中,紫君飛身而起,那小白象抬起雙蹄飛出體內穹宇。

 半空中,五十餘丈高的象神兵站在周繼君身後,獠牙上閃爍著銀白的寒光,朝著白起和空空上人咆哮一聲,前爪猛地揮向地面。鋒利的象爪撥開雲霧,彎刀狀的血光呼嘯而出,一時間府城上空千萬血刀密密麻麻,轉瞬間若冰雹般飛射向白家大軍。



 象神兵乃是移山君聖依照本體煉制而成的寶物,名曰神兵,意在征戰殺戮而非獨戰,十頭身懷奇能的象神兵放在戰場上,頃刻間便能屠殺上萬士卒。這半年來,周繼君閑暇時候也會取出象神兵把玩研究,對於它驚人的秘技亦漸漸有所掌握,周繼君也想過去豫東天宮收了另外九頭象神兵,奈何戰事緊迫,一直未有空閑。

 血刀從天而降,白家將士忙不迭地舉起盾牌,可尋常銅鐵又怎能抵擋的住象神兵的絕技,轉眼後,白家士卒彷彿割稻般倒下一大片,只這一招,已折損近萬白家士卒,廝殺慘烈的戰場陡然安靜了下來,白家兒郎恐懼地望向天頭的龐然大物,平南府中則爆發出歡呼聲,百姓們看著卷動風雲的象神兵,眼底浮起希冀,而體無完膚的少年星主們亦重燃戰志,在齊靈兒的帶領下,竟將攻城的兵卒逐出十丈外。

 “象神兵,風殺!”

 周繼君眼中綻放出精光,低聲喝道。

 象神兵悶哼著,舞動長鼻卷起滔天長風,飽含道力的黑沙漂浮在風中起伏不定,就在象神兵欲要催動風殺轟向戰場時,一支長箭如流星般飛射而來,天地人合一之勢游走在箭尖上,“轟隆”一聲將風沙擊散。



 白起嘯一聲,和空空上人一左一右殺向象神兵,轉眼就到了近前。

 周繼君劈出君子劍斬向白起,卻不防空空上人變回本體,一個閃身,粗壯的蛇身纏繞上象神兵,蛇尾如鞭重重地扇在象神兵後腦上,巨大的象神兵一個趔趄,向後倒去,眼間大蛇張開口,準備噴出那股綠風,象神兵嘶吼一聲,亦變回本體,五十丈大小的巨象腳踩浮雲,身體猛地一晃,將巨蛇震開。

 一劍劈開白起,周繼君施展法術,身體迎風而漲,不多時已變成三四十丈高的巨人,他飛至象神兵跟前,翻身而上,騎著巨象,執劍衝殺向白起。



 一人一騎都為通天,宛若神般飛舞在天空,戰場上的眾人怔怔地看向天空,滿臉呆滯,傳說中的情景出現在眼前,任誰都會心生畏懼,不多時,白家士卒已退出數十丈。

 望向勢不可攖的一人一象,白起眼中閃過厲芒,冷冷一笑也不硬抗,閃身疾退。

 “就你會這一招嗎,變化之術,哼。”

 半空中,白起手捏印法,長髮飛散在身後,就在周繼君騎著巨象即將撞上時,又一個三四十丈高的巨人出現在天頭,白起重重一拳轟向周繼君,可他一人又怎敵得過象騎的衝擊,巨力襲來,白起被撞飛出去,龐大的身軀落向曠野中的一座小山,山尖竟被撞斷一大截。

 “空空,你且為我坐騎。”

 白起重飛向天頭,臉上浮起惱怒,朝著空中的巨蛇怒吼道。

 那巨蛇吐著蛇芯嘶吼一聲,滿臉的不情願。

 “空空,你不想報仇了嗎。”

 聞言,巨蛇身體猛顫,下意識地扭頭遙望向平南府中的恢宏宮殿,眼底浮起幾分淒涼之色,轉而怒目望向周繼君,不再猶豫,閃身向白起飛去。

 “哈哈哈,你有巨象,我亦有巨蛇為坐騎,不過我的坐騎可比你的要強大太多。”

 腳踩逶迤近百丈的巨蛇,白起從背後掏出長弓,攜著天地人合一之勢衝向周繼君。

 半空中,風起雲湧,無數年後,已成為傳說神話的一戰即將展開。

 君公子和虐王白起各馭通天境界的龐大坐騎,而他們自己也變身成神般的巨人,君子劍回風而舞,斬碎虛空,光影流轉,白起的箭也非等閑,每射出一支總能發出令人頭暈目眩的巨響,天地在箭尖的殺氣下微微顫抖。

 夕陽西下,周繼君和白起已鬥了近千合,無數神奇的法術暴露在世人眼中,多年前橫行七州的武道在這些法術面前顯得無比渺小,新的篇章在這一戰後即將正式拉開,卻是那人人向往的七州道法時代。

 平南府城前,廝殺亦慘烈著,重拾士氣的白家大軍將少年星主們逼回城中,而三道蛇人和齊靈兒亦被十數名高手圍困於戰圈。上百名攻城兵攀爬上城頭,往往數十人圍鬥一少年,前赴後繼,寸土必爭。



 城中的百姓們手持木杖菜刀,一股腦地湧上街頭,通紅著臉,望向隨時會殺進府城的白家大軍。

 “轟!”

 破城車重重地撞擊在城牆上,終於,一處城牆轟然坍塌,手持長槍的白家將佐眼中閃過喜色,高抬大手,身後的騎兵宛若潮水般湧入府城。齊靈兒和少年星主們退守於府城中,並肩而站,用血肉之軀連成一道人牆,阻擊著蜂擁而來的白家鐵騎。

 百騎亡,白家大軍前進一尺。

 千騎亡,白家大軍又前進了一丈。

 渾身是血的少年們奮力廝殺,然而在千軍萬馬中,他們強橫的戰技漸漸失去威力,不多時,已退至城大街中央,身後手持木棍的青壯已能清晰地看見那些面目猙獰的鐵騎。

 “殺啊!”

 不知是誰第一個喊出來,百姓們顫抖著手,可眼中都是視死如歸的神色,雖有不甘和害怕,然而該面對的終將要去面對,國御君公子和他發誓的那般,保護他們,率領門下弟子戰到了最後一刻,能見到這驚世一戰,能讓七州第一個的君公子不遺不棄,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北朝臣民都抿著嘴,握緊手中的武器,目光掃過破敗的殘垣斷壁,眼中都流淌出幾分哀意,他們見證了這個飛速崛起的王朝,夢想著有一天能昂首挺胸地走在七州大地上,成為真正的天朝上民,然而短短幾年光景,卻不得不眼睜睜地看著這個國度在他們面前傾倒。

 “殺!”

 青年人不捨地看了眼身旁抱著嬰兒的妻子,隨後大吼一聲,衝向不遠處的鐵騎,他的一生平平淡淡,只想這樣安安穩穩地陪著妻兒走過,何曾想過自己也會有這樣的一天,妻兒躲在身後,男兒的血性在國破人亡之前被點燃,卻是他們一生中最後綻放的煙花,亦是最燦爛的。

 夕陽沒入大地盡頭,悲憤的喊殺聲中,月兒悄上樹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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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公子獵七州 第三百九十六章 梟雄末路

 頃刻間,鐵騎衝散了阻擋在身前的少年星主,白家大軍馳騁在平南府內,戰士們甩動斬馬刀,目光掠過不遠處撲將上來的青壯,嘴角劃開殘忍之色。


 在這些形同虛設的百姓之後,就是擁有數不盡財富的皇宮,以及美貌多姿的女子。酣戰了多日的騎士們興奮地尖叫著,眼底的血絲猙獰著,將他們的貪婪毫不掩飾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下。

 “賀郎!!”

 懷抱嬰兒的女子噙著淚水望向衝在最前面的青年,那些傳說中喜歡生吃人肉的白家騎士離她的丈夫越來越近,轉眼間,斬馬刀已重重劈下。女子身軀猛地顫抖起來,鋪天蓋地的恐慌和絕望將她包圍,懷中的嬰兒睜著皺巴巴的眼皮,疑惑地看著淚流滿面的女子,隨後也哇哇地哭了出來。

 斬馬刀攜著厲風,斬向發愣的男子,那刀鋒離髮梢只剩半尺時,男子方才反應過來,可全身的力氣都被刺眼的寒光卷走,腳底再無法移動半步。眼中浮起絕望之色,在這生命最後的時刻,他陡然發現自己竟如此渺小微不足道。身後傳來陣陣啼哭聲,男子的心猛地一揪,妻女的身影如浮光掠影般掠過,卻是這一生最後一次再想她們。

 就在男子放棄抵抗閉上雙眼時,就聽耳邊「鏘」地一聲,那支斬馬刀被擊得粉碎,男子驚疑地睜開眼楮,怔怔地望向身旁救下自己一命的白衣青年,大顆大顆地淚珠滑出眼眶,他張了張口,喉嚨卻梗塞著,無法發出任何聲響。

 “只要還活著,就沒到放棄的時候。”

 耳邊傳來醇厚的聲音,男子身軀陡然一顫,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他抹乾臉上的淚珠,緊握住手中的木棍,與北朝百姓心中唯一至高無上的神並肩而立,身後隱約傳來妻子驚喜的呼叫聲,他能想像出嬌妻此時的模樣,定是驚訝地捂住嘴巴,滿臉不可思議地望著他和君公子,或許還有很多人露出這種表情,也會有很多人羨慕此刻的自己。

 “或許這是我此生中最值得驕傲的那一刻吧。”男子心中想著,眼中煥發出複雜的光彩。

 等到女兒長大了,自己一定要親口告訴她,她爹曾和君公子並肩作戰過,只是還會有那天嗎?

 “還沒到放棄的時候?”

 大笑聲回蕩在府城內外,白起和空空上人亦變回原形,飛身落於兩軍陣前,他嘴角高揚,上下打量著面色淡然的周繼君,緩緩開口道。

 “師兄呵,莫非你還以為自己會有翻盤的機會?”

 說著,白起誇張地望向左右,故作驚訝道。

 “莫非這城中有伏兵?哈哈哈,大局已定,你終究還是敗給我了,師兄呵,若你此時肯自盡,我白起發誓,絕不屠殺你北朝子民,否則…”

白起目光掃向膽戰心驚地北朝臣民,眼中的暴虐之色漸漸蕩開,這一刻他等了太久太久,用他畢生所學,將君公子逼上絕路,他要證明給那個偏心的老師看,在這七州之地上,他才是最天才橫溢的人,真正的詭道第一人。那個君公子能有今日的成就,也不過是機緣巧合,即便他多學了四年詭道,可遇上自己仍免不了身敗名裂的下場。

 “我不會自盡,也不會死。”

 淡漠的聲音飄入耳中,白起臉色一沉,他緊緊盯著周繼君臉上浮起古怪之色。

 “怎麼,莫非你要拋下這些對你抱有幻想的百姓離開,然後東山再起嗎。”

 “怎麼會呢。”

 周繼君揉了揉眉毛,抬頭看了眼漆黑的天色,淡淡一笑道。

 “我不會離開北朝,也不會拋棄任何一個人。這一局也快收官了,你白家數萬精兵都在這,你的君王夢就在今夜結束吧。”

 “終於入夜了呵。”

 周繼君輕舒口氣,眉宇舒展開,抬頭望向明月。

 夜幕下的平南府鴉雀無聲,所有人都不明所以地盯著周繼君,只覺得這場夜雖和平日沒什麼區別,同樣的靜謐肅殺,然而卻隱約透出幾分詭異。秋天的夜風蕩過曠野,席卷府城,白起心頭沒來由地浮起一絲寒意,他望向好整以暇的周繼君,眼中閃過幾分不安。

 “裝神弄鬼,眾將士聽令…”

 白起高舉大手,眼中閃過厲芒,他那“殺”字還未脫口,就被一陣古怪的陰風堵了回去。

 大風起於野,蒼涼的暮色下,漸漸漫起灰蒙蒙的迷霧,詭異無比地朝著殘破的府城湧來,不多時,平南府已被夜霧淹沒。心頭的不安越發濃重,白起陰沉著臉,掃視四周,奇怪的聲響傳入耳中,白起再也按耐不住了,他攜著天地人合一之勢卷來一陣大風,吹向夜霧。

 夜霧被風拂散,月光下,所有人都蒼白著臉看著四周,便連白起和空空上人也不例外。

 月光墜落城頭,如波光般蕩漾開,傾灑在將平南府圍得水泄不通的大軍上,卻不是人間的兵馬,而是騎著高壯骷髏馬,相貌奇異的地府大軍,有牛頭馬面,有的身上沒有血肉,只剩一堆駭人的白骨架子,還有的和凡人相貌沒什麼兩樣,可全身上下無不慘白透明,目如血團,卻更令人心慌。

 “救兵終於到了。”

 周繼君淡淡一笑,望向當先的那名戰將,就見那個手執白骨戰斧的男子掠過一陣陰風駕馬而來,爾後翻身跪倒在周繼君面前,抱拳道。

 “在下乃是秦廣王麾下白骨都尉,今夜率三萬鬼兵前來相助尊者,尊者號令所達,無不遵從!”

 “煩勞都尉了,幫我將這些人斬盡殺絕吧,可有麻煩?”

 “哈哈哈,尊者多慮了,末將手下兒郎個個是地境上品,殺之如草芥。”

 白骨都尉陰陰一笑,眸底閃過一道寒光,也不見他有什麼動作,轉眼後就已出現在空空上人身前,手中的白骨戰斧高高舉起,劃過奇異的弧線。



 鮮血灑落在平南府城下,這條不通世事千年蛇妖還未回過神來,就被斬下首級,命喪當場。白骨都尉一把將空空上人的屍體塞入血盆大口中,咔嚓咔嚓地咀嚼著,臉上浮起回味無窮的神情。

 白家將士呆滯地看著白骨都尉將空空上人吃得乾乾淨淨,耳邊回蕩著可怖的咀嚼聲,早已是面無血色。反觀北朝百姓,雖然被嚇得幾乎丟了魂兒,可眼中卻滿是驚喜,以及對那個連地府鬼神都召之即來的男子的崇敬,心中的絕望盡皆散去,只剩下劫後餘生的狂喜。

 半晌,白骨都尉摸了摸鼓脹的肚皮,打了個飽嗝,爾後冷笑著望向滿臉迫不及待的鬼兵鬼將,陡然間大喝一聲。

 “都收了。”

 “呼…”

 陰風陣陣,從四面八方湧向白家軍,詭異的嘶吼遙遙蕩向曠野,間或還夾雜著白家兒郎驚恐的慘叫。平南府中,日後成為傳說的殺伐開始,月色下的迷霧中,血影重重,卻是那毫無懸念,一邊倒的殺戮。

 怔怔地望向四散奔逃的白家兒郎,白起神色不住變幻著,有迷惘,有驚恐,也有絕望。月光澆灌在他慘白如紙的面龐上,最後一點玩世不恭的驕傲被身前男子碾得粉碎,隨著他的稱霸天下的英豪壯志一點一點地傾散在夜風中。

 陡然間,白起仰頭大笑起來,瘋狂之色浮於臉上,他直直望向周繼君,嘶吼著。

 “你竟有神鬼之能?好,好,你等著我,等我回來,來生我必勝你!”

 “很不甘心嗎?”

 周繼君淡淡地望向那個歇斯底里的男子,君子劍劃過炫目的銀光,劈斬向白起猙獰的面龐。

 “只可惜,你再無來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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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公子獵七州 第三百九十七章 公子野望

 拂曉將至,城中的喊殺聲漸漸消散,七萬餘白家精銳斷送在平南府中,連屍體都被地府鬼兵吃得一乾二淨。

 “多謝。”

 周繼君朝著向他走來的白骨都尉拱了拱手,卻被這員秦廣王麾下排不上名號的將佐閃身避開。

 “我地府中人日間不便行走於世,還請尊者見諒。以後若有什麼差遣,尊者直接喚末將,不過最多也只能出動三萬鬼兵,這是大帝定下的條律。”

 “替我謝謝秦廣王。”周繼君側目掃過滿城鬼怪,眉頭微皺,爾後輕笑一聲道,“我想以後用不上都尉了,我那對手知悉此戰後定會做好準備。如此,都尉請回吧。”

 “末將領命。”

 白骨都尉不再多言,從懷中掏出一面黑旗,揮舞招展,陰風卷起迷霧,將城中的鬼兵鬼將籠罩其中,剎那後,那些奇形怪狀的地府存在消失在城中百姓眼中,若非滿地的兵戈血肉,誰都以為這一夜的殺戮只是大夢一場。

 “萬歲!”

 不知是誰第一個喊了出來,激動的歡呼聲此起彼伏,苦候了一夜的百姓們喜極而泣,複雜地望向始終站在他們身前的白衣男子,一個個跪倒在地,朝著周繼君三跪九拜。


 轉眼後,周繼君身後就跪倒了一大片,黑壓壓望不著盡頭,百姓們只顧著向周繼君表達他們難以言喻的感恩,卻沒有一個人再回首,再去看一眼那個孤伶伶矗立在府城中央的皇宮。

 “我師父何止能活一萬歲呢。”

 齊靈兒一蹦一跳地跑到周繼君身邊,八名少年星主也激動地圍了上來,看向他們竟能驅策鬼神的公子,滿眼崇拜。

 看了眼宛如血人的齊靈兒和少年星主們,周繼君欣慰地一笑,適才他們奮力拼殺不肯退後半步的表現,周繼君都看在眼裡,門下眾人漸漸都成長了起來,不弱周繼君當年,待到日後定會成為他最信賴的臂助。

 “靈兒,你將這人的頭顱帶往天吾山。”

 “哦,是。”

 齊靈兒摸了摸小腦袋,不多時就已想通周繼君此舉的目的,欣然一笑,抽出短匕割下白起的首級,也不多說,飄身向天吾山飛去。

 “廉貞。”

 “公子有何吩咐?”

 一名虎頭虎腦的少年越眾而出,他身形敦實,面貌亦憨厚老實,可看到第二眼,卻會發現濃濃的眉宇間隱隱散發出桀驁之色。

 “你取白家軍兵符前往豫東戰場,示與白家軍餘孽,並將白起身死的消息宣揚出去,然後…”

 周繼君臉上浮起猶豫之色,他揉了揉眉毛,爾後接著道。

 “你讓那裡的北朝統帥分三萬人馬給無生,就說是我的意思,然後你就和紫微、李車兒他們輔佐我那個小書童一鼓作氣拿下雍州吧。”

 “廉貞領命。”

 廉貞星主也是沉默寡言之人,也不多言語,朝周繼君行禮作別,隨後從腰間抽出長長的軟劍,驅駕著十餘匹戰馬奔向豫東而去,卻是思量著中途換馬。

 “離天機。”周繼君打量著那個神情最淡然的少年,微微一笑道,“前些日子你從京城取來的帝王石碑該派上用場了,你尋百名匠人,日夜趕工,將這石碑復刻千餘份傳入揚州。”

 “屬下領命。”

 離天機拱了拱手,卻沒離開。

 “好個機靈的天機星主,知道本公子還有話說。”

 周繼君灑然一笑,麾下十二名星主中,他最喜歡的不是擁有領袖氣質的紫微,也不是美艷討喜的貪狼,而是眼前這個少年。無論從哪方面來看,他都隱約透著比其餘十一星主更為卓越的氣質,日後的成就絕不在紫微和尚未出現的太陽星主之下。

 “臨走之前,你去趟天吾山,找下摩尼,他一定有很多話想問你。”

 “沙四公子嗎,屬下知道了。”

 天機星主淡淡一笑,隨後轉身而去,那句“沙四公子”道出,卻讓剩下的星主們相視而笑。

 “沙四公子?這麼叫似乎也不錯,就怕羅剎不願意當那月三公子。”

 望著離天機的背影,周繼君嘴角揚起,隨後轉身朝著餘下六名星主道。

 “你們幾個前去投入李平麾下,就當歷練一番吧,白家軍亂我北朝,大煜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定然舉兵出豫揚走廊,我已命李平佯裝回援,暗中卻在豫揚走廊布下殺陣,這也是你們的機會,或許還能在此戰中殺它一兩個仙神。”

 將星主們都分派完畢,周繼君轉身向皇宮走去,北朝臣民們“嘩”地讓開一條道,恭敬地朝他們年輕的國御行禮,直到看著周繼君走進皇宮亦沒散去。

 冷清的金鑾殿上,一頭枯髮的老人坐在龍椅對首,金案上那盤棋才剛走了半數。

 “等了你一夜了,來,來,接著下棋。”

 看了眼滿臉淡然之色的東來客,周繼君登上帝王台,隨意地坐在龍椅上,捻起黑子,專注地打量著詭異莫測的棋局,眉頭皺起,爾後落子。

 東來客眉頭微微顫抖,思索片刻,落下白子。

 兩人就這樣坐於帝王席上,執棋又落子,空曠的金鑾寶殿中只有棋落的聲響,兩柱香過去,已近終盤。

 “你就不擔心我回不來嗎?”

 周繼君打量著大勢漸定的黑棋,終於開口問道。

 “你們布局一快一穩,若是入夜前平南府陷落,他勝你敗,反之亦然。”

 “我之棋局雖穩,可卻總是險中求勝。”周繼君淡淡一笑,他抬頭深深看了眼面色沉凝的老人,沉吟半晌開口道,“說實話,有時候我真懷疑你是他派來的臥底,若非我隱約猜到了你的身份和用意,我定會不計後果地將你斬殺。”

 老人臉上的皺紋簌簌顫抖著,不在陰沉的京城牢房,不在勾心鬥角的深宮軍陣,東來客這一笑竟隱約露出幾分暖意,他拂袖將陷入囹圄的白棋揮散,透過漫長的宮闈望向天頭的朝陽,幽幽一嘆道。

 “我的用意你又能知道多少,與其做個下棋人,我寧願做個看客,奈何這世道實在太亂,一不留神就會跌出歷史進程,你和千十七輸贏各半,又或者沒人會贏,不過,你的所作所為卻讓老頭子我大開眼界呵,這麼多年來,終於出了你這個異類。”

 “異類嗎?對於你的流派,你也是個異類呵,上古時流傳至今的史錄者一脈,竟然做起插手歷史進程的勾當來了。”

 周繼君目光掃過東來客,微微凝滯。

 “怎麼,被我看穿心思,君公子想要滅口了。”

 東來客揶揄地一笑,他站起身來,望向殿外的秋景,輕嘆一聲道。

 “這秋收時分,北朝卻被白起禍亂如斯,農田定也荒廢了,今年的收成少說也會減個四五成,接下來的長冬卻是對你和北朝最艱難的考驗呵。”

 “白起正局下的副局罷了,抑或是說下策,若是無法一舉顛覆我北朝,他這一攪和,也可讓北朝元氣大傷,我無力佔據這江山,他雖死也是勝了。”

 周繼君淡淡一笑,爾後拂袖向深宮走去,清朗的話音回蕩在東來客耳邊。

 “只可惜他還是漏算了,我從豫東天宮中取出的水土每一畝可種萬餘斤稻穀,一月一收,雖只有百畝卻也夠用了,等到冬去春來時,就是我揮兵傾倒大煜之時。”

 看著周繼君漸行漸遠的背影,東來客眼底閃過複雜的光彩。

 “是啊,等到冬去春來時,你才會招他回來,可到那時,這北朝臣民心中早已容不下其他人了,你便是那至高無上的存在,即便等你離去後亦如此。洛繼傷創出人人為皇的教義,你也絲毫不弱於他呵,真想看看你平定七州後的情景,到那時候,皇權被削弱到所剩無幾,或許你的君子道意也會流傳開來。”

 “好大的野心呵。”

 東來客一步一步走出大殿,猛地止住腳步,呆了般地站在空空如野的玉階上,看著流轉的日光,眼中的迷茫之色漸漸散去,似乎陡然想明白什麼似的,蒼老的面龐上堆滿複雜的神情。

 “你所圖謀的不是一個王朝,一座江山,而是接下來的整個七州歷史。”

 “那到底會是一個怎樣的時代。”

 老人莫名的一笑,隨後消失在皇宮中,從此以後卻再沒出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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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公子獵七州 第三百九十八章 傾國大戰

 大煜聖德五年秋,北朝帝王薨。

 十月初,龍翼侯百里無生攻陷紫峽關,斬首近萬,得入雍州。

 十一月中,寶塔元帥李平伏兵七萬,於豫揚走廊大破揚州鐵騎團,爾後布陣敗煜軍,重奪走廊。

 十二月,幽州災荒,時人封謀反,攜皇天教餘孽欲要自轄幽州,公子命女徒示以天行令,叛亂平。

 聖德六年正月初六,東征軍入主雍州。

 二月中,百里無生騎鶴返,世人驚為吉兆,又以為先帝義子,群臣傳詔天下,共立無生為帝,年號聖武,公子陪殿攝政。

 ——《北書太宗傳》

 鵝毛大雪壓垮孱弱的樹枝,撲稜撲稜地灑落一片,秋去冬來,冬去又春來,二月末最後的這場大雪足足下了十日,高聳入雲的天吾山也變得晶瑩,遠遠看去就好似雪白的通天巨柱,將皚皚白雪覆蓋的大地和潔白的天雲連在一起。

 涼亭裡,白衣青年揮毫而書,頭戴斗笠的男子盤坐於木榻上,指尖掠過光影變幻,眉頭時皺時舒,卻是在參悟著功法。銀鈴般的笑聲從遠處傳來,亭中兩人嘴角同時微微翹起,一身火紅短氅的女童蹦蹦跳跳地來到涼亭前,她四處打量著,眼中閃出疑色。

 “沙叔叔呢?”

 “你沙叔叔這會兒恐怕還在屋裡做著春夢哩。”

 月羅剎嘿嘿一笑,收斂功法,手影如電捏上齊靈兒粉撲撲的小臉蛋。

 “呸。”

 形貌已有十二歲孩童大小齊靈兒輕啐一聲,皺著鼻子躲過怪叔叔月羅剎,隨後走到周繼君旁,靜靜凝望著。齊靈兒天賦異稟,非是世間俗物,她的生長規律也不同凡人,要麼兩三年不見動靜,要麼半年就長大個兩三歲,至少看起來如此。


 周繼君百思不得其解,而月羅剎則總愛來打趣,說不準過個兩年齊靈兒就會出落成婷婷玉立的美少女,到那時候你這個做師父的可要小心夜裡入睡時被子裡突然鑽進一個俏女徒兒,如若把持不住可就是一場孽緣。


 往往這時周繼君佯裝動怒要和月羅剎火拼,憨憨的沙摩尼就會突然出現,名曰拉架,可言語間卻頭透露出對月羅剎深以為然,以及對周繼君深切的懷疑。

 三人鬧歸鬧,可心底裡卻都盼著齊靈兒長大後的情景,那年京城,他們和千寧臣從大煜寶庫竊出八齋,一同見證了這個給他們生活平添不少色彩的女童誕生,而這些年,他們和齊靈兒幾乎是朝夕相處,看著她長大,這等感情也只有他們哥三兒懂,說與旁人聽卻會讓人皺眉不解。

 “討煜書?師父,你都列出十餘條罪狀了,還嫌不夠啊。”

 苦等良久不見師父理睬她,齊靈兒忍不住搖晃起周繼君的胳膊來,幽幽地說道。

 “罄竹難書呵,好了,就這二十一條,再寫下去恐怕十天十夜也寫不完。”

 周繼君淡淡一笑,放下毫筆,回身將不安分的女徒抱在橫塌上,餘光掃過竊笑不已的月羅剎,狠狠瞪了他一眼。

 “嘻嘻,師父啦,靈兒剛從無生那回來,當皇帝真好,吃個早茶也有七八盤菜。”

 “無生這也算是行簡了,歷來帝王哪頓不是百來道菜。”

 周繼君頷首道,打量向已有乍露出幾分傾國姿色的齊靈兒,心頭微動,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臉蛋。

 “靈兒你好偏心,只給你師父捏,就不給你月叔叔捏。”

 月羅剎在一旁不滿地囔囔道,齊靈兒翹起小腿嘻嘻一笑,剛想說什麼,就見一隻青色的小狐狸從不遠處跑來,猛蹬後踢躍入她懷中。

 “嘻嘻,小青最親靈兒了。”

 齊靈兒憐惜地撫摸著蜷縮在她懷中不在動彈的三尾狐狸,卻沒發覺她師父和月叔叔微微凝滯的表情,雪地盡頭傳來一陣佛號,不多時,手提降魔杖的光頭青年緩緩走來。



 他每一步都在雪中落下深深的腳印,手中銅杖蹭明發亮,也不知被磨了多久,隱約間,濃濃的殺氣從青年身上浮起,冰雪飛綻。

 “好了摩尼,知道你心急想要去救你家美嬌娘,可也不用擺出這架勢啊。”

 月羅剎看了眼滿臉篤然的沙摩尼,陰陰一笑,身旁的齊靈兒也不滿地插嘴道。

 “沙叔叔,小青都被你嚇唬到了。”

 轉眼間,沙摩尼還未衝至巔峰的殺氣蕩然無存,他訕訕一笑,歉意地摸著頭頂,臉上浮起紅暈,這個老實巴交的模樣卻看得齊靈兒嗤嗤直笑。

 “好了,都來齊了,就差小咕了。”周繼君遙望向那座安靜的山峰,苦笑著道,“看來他不突破通天是不會出山了。”

 “師父我們何時出發,快開朝了。”

 “現在。”

 周繼君沉吟道,目光掃過那隻自打見面就對他充滿恐懼的小狐狸,又看了眼面色平靜的沙摩尼,想了想,卻沒說什麼。

 平南府,中央皇宮。

 少年君王施施然走上大殿,群臣山呼萬歲,爾後各安其位。不多時,白衣男子在眾臣無比崇敬的目光中翩翩而來,走上金鑾,隨意地坐於君王之側,而月羅剎和沙摩尼也領著齊靈兒走了進來,百官皆相迎。

 “臣有本啟奏。”

 “但說無妨。”

 枯燥的朝議漸漸到末尾,就聽殿上男子輕咳一聲,眾臣趕忙安靜下來,眼巴巴地向金鑾殿望去。

 沉默著,周繼君俯視群臣,從袖子中掏出絹紙,輕輕拋出,那紙像生了翅膀般,從殿頭緩緩飄至殿尾,龍飛鳳舞的『討煜書』三個大字掠過眾臣,卻將他們眸中的火熱點燃。

 “陛下,君請南征。”

 話音落下,殿內眾臣議論紛紛,有的激動,有的擔憂,看得早已不耐煩的月羅剎眉頭頻皺。

 少年君王揉了揉眉頭,似在考慮著,無生這番模仿周繼君的動作落在齊靈兒眼中,卻讓她噗哧一笑。

 “也好。”瞪了眼不住朝他擠眉弄眼的齊靈兒,爾後無生笑著朝周繼君拱了拱手道,“國御此言深得我意,如今災荒已過,百姓漸漸恢復生計,而國庫存糧也足夠,八十萬大軍整裝待發,我北朝將士和仙神們早已迫不及待,想要和大煜大戰一場了。”

 餘光瞟向從容不迫款款道來的無生,周繼君暗自點頭,當初第一眼見到他,自己就驚訝地發現毫無半點修為的無生體內竟有先天皇道精氣,非是其他,而是真命帝皇之兆,東來客也正是發覺此事,才答應周繼君投奔百里雄,明裡輔佐君王,暗地裡則傾囊傳教無生帝王之道,又讓他呆在百里雄身邊,耳濡目染下,對於軍國大事可謂早已熟稔。

 也不知道他日後會不會成為另一個百里雄,就算會,到那時我也已離開這片土地了。

 周繼君暗暗一嘆,耳邊傳來群臣山呼海嘯般的附議聲,嘴角微微翹起,他舉目遙遙南望,口中喃喃自語著。

 “這最後一戰,我就堂堂正正以陽謀奪你江山,煜德,當年你害得我家破人亡,卻是做夢也沒想到會有今日吧。”

 周繼君這番低語也只有無生聽得見,陛座上的少年君王目光閃爍,良久,他深吸口氣,緩緩站起身來,朝著周繼君一揖到底。

 “此戰乃是我北朝定奪江山之戰,事關重大,還請國御代朕御駕親征。”

 “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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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公子獵七州 第三百九十九章 千十七的故事

 南海邊,黑天崖上,兩個男人盤膝對坐。

 海風掀起浪濤疊疊,湧向山崖,日光照拂在海浪上,粼粼波光間,魚蝦螃貝傾巢而出,齊聚在浪頭,看似無跡可尋,然而隨著白衣男子眸子緩緩睜開,那些水族彷彿有了靈性般游動開,浮於海面,組成了一張逼真的棋盤。


 貝類堆積如山如城,蝦兵蟹將,奇魚似仙神,竟然在海面上廝殺開來,隨著它們的布陣演練,一幅幅虛景憑空升起,豫揚走廊前,激戰正酣,北朝兵分三路,各有統帥和監軍坐鎮。

 中路大軍,李平為主帥,周繼君親掌監軍大權,右路大軍李車兒為統帥,齊靈兒副帥,月羅剎為監軍。左路大軍則以紫微星主為主帥,離天機副帥,沙摩尼為監軍。三路大軍每路都有一通天強者坐鎮,麾下仙神異族亦有數十,各領十五到二十萬兵馬不等。



 區區半個月時間,整個豫揚走廊都落入北朝手中,南征軍氣勢如虹,劍指揚州,只要攻陷眼前上百座充滿銅臭的府城,京畿淪陷,京城再無緩衝之地,也斷了商會了資助,國破朝滅將成定局。

 丟了豫揚走廊,煜軍主力連夜拔營撤退,那最後的五十萬大軍都退入揚州,連同揚州商會鐵騎團和各府守軍,大煜剩下的人馬不足六十萬,若非還有一通天境界的絕世強者和那十二仙神強撐,揚州的府城恐怕業已淪陷半數。

 “君公子還真是放心呢,讓那些少年為帥為將,也不知他打的什麼主意。”

 耳邊垂著兩條海蛇的老者冷冷一笑,目光從海中棋盤上移開,望向對面的白衣男子。

 “練兵。”

 還是一如既往的言簡意賅,即便千十七此時已能流暢說話,可這萬年百代沉積下的習慣卻已根深蒂固,又或者說,在萬多年前,他也是這樣。

 “果然呵,此子所謀甚大。當年遇見時被他花言巧語所騙,如若不然他此刻怎麼還會有命在。”

 覆海宮宮主眼底浮起些許遺憾,他看了眼面色平靜的千十七,拱了拱手道。

 “不知十七皇子召老頭這個遠貶之人前來有何要事?”

 覆海宮宮主在山海秘境乃至七州都可稱的上是數一數二的強者,然而放在七州之外,卻只能稱得上蝦兵蟹將,這還是覆海君聖看在他前世功勞的份上,才派他來七州建立覆海宮,以為日後之用,可這日後的事卻遙遠而微渺,幽隱也不知道覆滅海君聖還會不會記得這個曾經的布局之地,記得他這個再難堪大任的老臣。



 幽隱不知道他究竟等了多久,就在他即將忘記自己身份之時,先是出現了個疑為平天君聖傳人的少年,而後驚訝地發現,大煜的幕後之主千十七居然是那個人。

 “君公子毀天宮,破去移山君聖的布局,七州已被他們拋棄。”

 千十七冷冷地望著神色陡然呆滯的幽隱,渾濁的淚水順著蒼老的眸眼流淌下來,幽隱埋著頭,肩膀抽搐顫抖著,苦等了多少年,看著一個個王朝興起再衰弱,然而迎接他的卻是一次次失望,如今,他最後的希冀也破滅在南海之邊。

 “你,願意效忠我嗎?”

 耳邊傳來冷漠的話音,幽隱沒有回答,只是顫巍巍地伸出手,擦拭著眼邊的老淚,目光卻透過指尖細縫,怔怔地望向眼前的青年。

 前世的記憶漸漸浮於腦中,那時候幽隱還未戰死,他的修為已至法天巔峰,即將邁入上面一個境界,在覆海麾下的眾多都尉中,他是最出色,也是最有機會晉升偏將的一個,幽隱勉強能記起,那天是幽冥海上難得的晴天,他和幾名同僚飲酒而坐於淺灘礁石上,或是遐想日後佔領天宮的情景,或是吹噓自己曾經到過禁地歸墟,實在無聊,也會掀起幾陣風浪,戲弄來往的船只,嚇唬下沿岸的小國。



 然後,酒還未喝盡,天頭陡然刮過一陣狂風,隱隱有淫靡之樂聲傳出,在那漫天黑風中,插著覆海戰旗的車架格外顯眼,幽隱此時候猶記得,向來冷著臉的覆海君聖將同樣臉色冰冷的少年抱在膝上,和顏悅色地與他說起幽冥海的景致和見聞,眼中竟透出幾分溺愛。

 覆海君聖喜歡女人,特別是有本領的女人,無論醜美一概收入後宮,他這個正常卻透著幾分古怪的癖好穹宇盡知。然而,他又是最喜新厭舊的一個人,幽隱從沒見過覆海君聖呆在哪個女人的宮中超過十天,連帶他那些子女也不得寵。在幽冥海只有兩條規矩,其一,覆海君聖最大,其二,實力強的人最大,即便是皇子皇孫也不例外。



 覆海曾在朝堂上毫不避諱地說,若有人能勝過他,他就退位讓賢,話是這麼說,可幽冥海中又有誰敢挑戰他的權威,數萬年來,在幽冥海中覆海君聖仍是最大的那一個。雖說以強者為尊,幽冥海的強者明裡暗裡爭鬥不斷,可卻從未出過大亂子,幽冥海近萬府城依舊安寧太平,這卻讓皇城中許多飽學的博士疑惑紛紛,心底卻也十分佩服覆海君聖的手段。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讓幽冥海上下無比奇怪。

 覆海君聖待人冷漠,除了幾個同為一方梟雄的兄弟外,幾乎沒人能看到他的笑容,然而,他對那個十七皇子卻格外的好,每個月總會抽出兩三天去他的宮殿,一呆就是大半天。十七皇子沒有娘,覆海君聖親領龍鯨衛出巡,數日後回轉,身邊多了那個男孩,也就是幽隱所見的那次。



 十七皇子從未在人前笑過,和覆海君聖一般,他的小臉上終日冷若冰霜,可卻透著一股奇異的俊美,宮女平日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有意無意地經過十七皇子的宮殿,悄悄打量著正襟危坐,讀書練功的男孩。十七皇子雖然修煉晚了許多年,可他的天賦卻讓幽冥海上下驚嘆,短短數年間,他就迎頭趕上了那些同父異母的兄長,又過了幾年後,覆海子孫後代中再無一人是他對手,二十二歲那年,他突破通天,成為幽冥海歷史上最年輕的校尉。

 所有人都在猜測他的來歷和身世,十餘年過去,誰也不知道十七皇子的親娘是誰,覆海不說,而十七皇子也從未提起。再後來,十七皇子按照幽冥海的傳統加入天地大戰,一路殺去,他戰功卓著,修為也不斷飆升,數年後,他已成為幽冥海最年輕的都尉,麾下也聚起千餘忠心耿耿的高手,在那輪天地大戰年輕一代的強者中,只有一人能和他齊名——數次叛變,又數次被自家老爹親手捉回的那個腳踩風火輪的少年。

 數年時間,死在十七皇子手下的通天境界高手已有上百名,能參加天地大戰的通天高手絕對是這一層次中的佼佼者,個個身懷絕技,即便能毀去他們的肉身,可除非有法天之上的實力,很難將他們徹底殺死,灰飛煙滅。十七皇子斬殺上百通天高手之事傳回幽冥海,人人歡欣鼓舞,那時候幽冥海眾人都以為再過個萬把年,又一位新的君聖將出現在穹宇間,出現在幽冥之海。

 然而,世事無常,便是天地頂尖強者也無法盡掌自己一生的機緣和命數。在十七皇子得勝歸來,並即將晉升偏將的那天,一件所有人最不願意見到事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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