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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夕何夕】獵天(連載中)

第四卷 公子獵七州 第四百二十章 庶人劍出山

 “你以為殺了個仙神就很了不起嗎,就算你家公子來了,也不會像你這般口出狂言。”

 冷漠的話語攜著強絕的氣勢壓來,離天機慘白著臉,踉蹌起身,他擦拭著嘴角的鮮血,喘著粗氣望向對面長髮高束,一身古樸衣衫的男子,只一眼,離天機瞳孔就猛地縮起,額上滴下大顆大顆汗水,心中湧起莫名的恐慌,眼前的男子隨意地站著,可他看向少年,目光罩來,離天機只覺得對上了傳說中叱吒洪荒的上古巨獸。下一刻,這種感覺又突兀地消失,快到三十歲的男人淡淡一笑,向他伸出手。

 “拿來。”

 離天機微微一怔,爾後反應過來,連忙從懷中掏出周繼君親筆書寫的密函遞了過去,暗自舒了口氣,他望向看著信函,臉色陰晴不定的男子,心中的好奇非但沒有消散,反而愈發濃烈起來。

 他就是當年震驚天下的京城一戰中差點殺了公子的男人,如今的修為應當也是通天了吧,否則我又怎麼會感覺如此無力,就彷彿對上公子、月三公子般,三山扇如此強大的法寶,他只用了一根手指就能毀去,卻不知道公子能不能做到,被公子稱為七州第一劍客的左游生,我和他之間的距離究竟有多遠,像我和公子那般遙遠嗎?

 離天機恭恭敬敬地站著,臉色卻不住變幻著,不多時,左游生已閱完信函,他目光移向離天機,淡淡地開口道。

 “你家公子還真會多事,也算我當日欠他的情,雖然那也只是他的布局罷了。”

 聞言,離天機長舒口氣,他朝左游生躬身一揖,隨後轉身就要離去。

 “且慢。”

 耳邊傳來男子莫名的笑聲,離天機心頭咯噔一下,停住腳步,疑惑地望向左游生。

 “你家公子的事我應下了,可你的是還沒完。”

 左游生踱著腳步,走到離天機身前,上下打量著,嘴角劃過冷意。

 “我創劍齋,傳授劍道,可不是讓我弟子平白無故受人辱沒的,你今日若不磕頭認錯,那就不要回去了。”

 離天機臉色一僵,他捏緊拳頭,良久未有開口。

 “你當真以為這天下,這七州,就是你家公子一脈最強?有你家公子在,你就可以肆無忌憚地辱沒他人,無所顧忌嗎?”

 左游生深深看了眼一言不發的少年,呵呵笑了起來。

 “我也不做那以大欺小之事,只要你能向我門下弟子磕頭認錯,我就放你回去,否則…”

 “否則如何?”

 離天機終於開口了,指尖嵌入肉中,他抬頭對上左游生深邃的眸子,滿臉倔強不服。

 “這樣啊,君兄門下果真都是硬骨頭,和他一個德性,若還是不肯認錯,我只好替君兄教訓一下他的門人了,他創出君子道意,可惜門人卻絲毫沒有半點君子風範,我替他出手教訓,想必他也不會怪我。”

 陡然間,左游生眼底泛起一絲精光,卻是面前的少年猛地揮袍,風雷乍現,隨後躍身向後飛離而去。

 “師父小心!”

 聽著弟子們的驚呼聲,左游生冷冷一笑,張口吐出一股白氣,風雷尚未成形就被如劍白氣刺碎,離天機眼見那個恐怖的男子並沒有追來,心道僥倖,卻不敢放鬆,提速向南飛去,三柱香時間過去,離天機猛地停下身形,眉頭皺了起來,他在這密林中疾飛了許久,那出口明明就在不遠處,可他卻始終無法到達,彷彿繞圈子般,陷入這宛若迷宮的密林中。

 “以為這樣就想困住我?”

 離天機冷哼一聲,抬頭望向蔚藍長空,騰身而起,然而,就在他即將飛至樹梢時,冷風呼嘯撥動松柏,長長的樹枝向他掃來,在半空幻化出詭譎莫測的劍招,刺向離天機,離天機微微恍惚,他剛想移身,就被樹枝掃到,重重地摔落在地上。

 之前已受傷的離天機狼狽不堪地起身,風聲呼嘯於耳邊,冷漠的聲音隨之傳來。

 “此林乃是我練劍之處,林中老松已有九百餘歲,老而成精,日日看我練劍,卻已學會三四成,這三成多的劍意雖無法殺人,卻可攔下任何通天之下的修煉者,就算你家公子在此,想破去這招也需花上些功夫,你既然如此小覷我劍齋,那就在這感悟下我一半不到的劍意,一日感悟不出,一日破不去,就一日無法走出,好生待著吧,等你家公子親自前來接你…”

 聞言,離天機臉色大變,他怔怔地望向那棵好似百歲老人般古樸滿是褶皺的巨松,心已沉至底谷。

 推開院門,左游生目光落向校場,就見一個兩三歲的女童揮舞著竹劍,一筆一劃地練習著劍法,尋常家的孩子兩三歲還懵懵懂懂,甚至話還未說全,可自己的寶貝女兒卻是千古難見的奇才,生來早慧,或許是血脈中懷著自己劍意精氣,她剛出生,臍帶還未剪斷,就雙臂合攏手指向天穹,彷彿舉著劍般向左游生劈去,左游生大樂,從此以後對他這女兒寵愛得難以復加,半歲學語,一歲會走路,又過了半年就開始傳授她劍術,卻看得左夫人心疼無比,可見著自己女兒學得不亦樂乎,心中雖惱左游生,可也沒去制止。

 時間過的還真快呢,轉眼間塵兒就已經兩歲了,而君兄他們也都修煉到通天了。

 雙目微微一瞇,左游生頰邊浮起一縷苦笑。

 君兄想必以為我也和他們一般到達通天,方才邀我前往,可惜呵,自己的劍道似乎又遇到了瓶頸,在人尊巔峰徘徊了半年有餘,始終未能尋到通天的門檻。

 “爹爹,你回來拉。”

 女童稚嫩的聲音傳來,左游生臉上的苦澀消散,笑著看向她女兒。

 “乖女兒,讓爹爹抱一抱。”

 “不要!”

 女童口上說不,可卻隨手丟下竹劍,笑嘻嘻地鑽進她爹爹的懷中。

 “爹爹,你剛才和誰說話呢。”

 “一個不曉事的晚輩。”

 “他做錯什麼了?”

 “出言辱沒我劍齋弟子,你爹爹將他困在洗劍林中,他想出去就只有悟出庶人劍道,可我的庶人劍若隨便能修煉,也不配七州第一劍的稱號了。”

 “是啊,就算那個君公子來了也悟不出爹爹的劍道,哼,他活該。”

 女童鼓起小嘴,眼中卻閃過莫名的光彩。劍齋雖然隱世出塵,可待久了也會心生厭倦,更何況是天天只有練劍,左清塵每日能見到的人只有爹爹、娘和那幾個師兄,如今這劍齋之地終於來了個陌生人,終於可以消遣一番了。

 “塵兒,爹爹要出一趟遠門,你在劍齋要聽娘的話,師兄們練劍也不要搗亂,聽見沒。”

 左清塵此時正想著洗劍林中的陌生人,絲毫沒把她爹爹話聽進耳中,她嗯了一聲,目光順著波濤翻湧的松林方向。

 輕嘆一聲,左游生放下女兒,起身就要回放,餘光中,髮髻高挽的女子站在樹下。

 “沒事夫人,我就去見個朋友,很快就回來。”

 女子沒有說話,只是直直望著左游生,眼角劃過幾絲憂愁,左游生心底一軟,他深吸口氣,擠出一絲笑容道。

 “夫人不要擔心…”

 “又是去打架嗎?”

 左游生話音陡然止住,心中湧起無比復雜的情緒,有些暖意,也有些猶豫,這麼多年了,每次自己欲要拔劍殺敵,她總會問自己是不是去打架,孩童之間才會做的事卻用在自己身上,聽似輕鬆,可左游生卻知道她心中的擔憂和緊張,一次又一次的告訴自己,夫君只是去打架,而不是去和人廝殺,一定不會有事。

 良久,左游生灑然一笑,大步向內宅走去。

 “我去去就回,這是我最後一次出去打架,以後我就待在這劍齋中永遠陪著娘子。”

 庶人劍呵,你又開始激動了嗎,讓你寂寞了兩年,終於又到並肩作戰的時候了。

 這次我們要斬殺的,可是通天呢。

 劍鳴聲從劍齋上空響起,回蕩在豫東群山間,轉眼後,墨青色的虛影劃過天際,向南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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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公子獵七州 第四百二十一章 斬龍第一戰

 繁星點點,夜白如晝。

 豫揚走廊後,五十萬大軍逶迤排開,營帳連山,遙不見盡頭。月光拂掃,兵戈沉凝,馬兒發出陣陣酣鼻聲,兵士們也早已熟睡。

 中軍主帳,暗沉的火燭搖曳輕舞,尾跡掃過帳幕,卻是人影連連。此時主帥帳中,北軍上位者皆已到齊,周繼君、李平、月羅剎、沙摩尼、李車兒所有人都聚精會神地望向帳中的沙盤,陰森詭譎的蛇人衍算著行兵路線,就見沙盤之上分出數道鐵流,分成三個方向突破揚州,向那京城奔湧而去,燭光映照上眾人眼眸,卻將眸色染得通紅,宛如廝殺慘烈的戰場上那朵綻放的血花,妖嬈盛開。

 “諸位都準備了六年,我也是,大戰在即,是勝是敗,這江山大歸屬就在今夜定下。”

 周繼君沉吟著說道,他環視眾人,無論是幾路大軍的統帥,還是自己麾下的少年星主,此時都滿臉亢奮,戰意勃發。

 “此戰名曰斬龍,待到攻陷浣金府後,我、月羅剎和沙摩尼拖住大煜通天,紫微你帶著仙神異族還有其餘星主格殺地方仙神和修士,車兒、靈兒你們襄助三路大軍橫掃揚州,直撲京師。”

 “公子,是不是太急了點?不若先佔據揚州,爾後再圍困煜都。”

 李平眉頭皺了皺,拱手道。

 “今非昔比,如今大勢都在我北朝一方,當初白啟不足十萬人馬尚能攻至平南府城前,何況今日我北朝五十餘萬大軍皆在此,兒郎們士氣如虹,速戰速決又有何不可。”

 周繼君收回詭道蛇人,拂袖道。

 “大煜喪失民心,軍心不再,朝中臣子無不懷疑那偽煜德的身份,如此正是我北軍一鼓作氣直搗黃龍之機。哼,等煜德回過神來,再想調集炎州兵馬抑或眼前的煜軍回援時,卻發現我北軍已兵臨城下那時候他又會是怎樣一副表情。”

 嘴角揚起,周繼君掃過帳內諸人,就見眾將都是滿臉火熱,紛紛笑開,似乎已經看到了不久之後,北軍攻陷煜都,那個滿腹壞水的異類偽帝被挑在槍尖,而大煜國祚也被北朝鐵騎踏平,他們成為了真正的開國功臣,名垂萬古。

 “無量壽佛,殺。”

 角落裡,光頭青年口喧佛號,眼底劃過一絲戾氣。

 看了眼周繼君,有掃向戰意昂然的諸人,李平深吸口氣,頷首道。

 “如此也好,想必也不會再出什麼變數。公子,我們何時出兵?”

 話音落下,帳內眾人都屏氣凝神望向周繼君,眼中滿是迫不及待。

 “等。”

 周繼君淡淡一笑,他從李平手中接過兵符,分發給三路統帥,目光透過帳簾遙望向換金府。

 “等那柄劍出現在浣金府中,等他出現。”

 “左兄,我知你尚未達到通天,可你成就通天的機緣就在今夜,只要不死,但願這兩年的溫柔鄉沒有讓你的劍意也變得綿軟無力,庶人劍,終於又可以見到你了。”

 走出主帳,萬籟俱靜,周繼君望向皎潔的明月,心中暗道。

 如今大勢在握,只等左游生來,斬殺雙髻老人,然後周繼君、月羅剎和沙摩尼就可以有八成把握將幽隱和千十七阻於此處。


 “千十七…”

 周繼君眉頭微微皺起,他目光游離在暗沉逼仄的天穹上,烏雲翻滾,在那雲層之上卻有一個他至今未曾參破的滔天大局。

 “你布下這局究竟為了什麼,若只是圖這七州,數千年前你已得手了,若為圖我,數千年前你又怎麼會知道我的出現,十七郎,你到底在等什麼?”

 眸底閃過精光,周繼君猛地轉頭望向不遠處的府城,墨青色的劍光劃破天野,星月之光在這一劍下碎裂成兩截。

 浣金府中某處府邸內,頭扎雙髻的老人身形扭曲成古怪的形狀,盤膝吐氣,陡然間,兩撇長相連的美貌微微蹙起,他抬起頭,眸中射出五尺精光捅穿屋頂,迎向墨青色的巨劍,巨劍被彈飛出去,而雙髻老人全身一震,臉上浮起病態的紅暈。

 “何方人尊,竟敢挑釁老夫?”

 雙髻老人怒喝一聲,不顧三七二十一,騰身飛出,千十七和幽隱尚未到來時,他獨自一人坐鎮浣金府,幾乎是憑借一己之力阻擋下周繼君眾人,在大煜軍中聲望遠高幽隱,直逼千十七,那些山海秘境來的人尊修士個個對他恭敬有禮,有的甚至討好著來向他請教修行之道。而北朝仙神異族也對他憚怕不已,誰知今夜修行正在興頭,卻不知從哪冒出來了個人尊,竟敢不知死活地和自己動手。

 蒼老的臉上閃過慍怒之色,雙髻老人駕雲而立,冷冷望向對面手持巨劍的青年,也不去看亂成一團的府城和遠處將千十七和幽隱攔下的周繼君三人,陡然間,他瞳孔一縮,目光飄過巨劍,卻是突然想起了什麼。

 “名劍榜排名第一的庶人劍?你就是那個掛印而去的御殿左教頭?”

 “正是左某。”

 “哦?”雙髻老人上下打量著左游聲,莫名地一笑,“據說你當年差點斬殺了君公子,愚昧的世人將你描述得和通天一般厲害,卻不料這些年你仍止步人尊,居然還為那逆賊賣命,老夫真是失望之極呵。”

 城中戰火高燃,不知何時進入浣金府的北軍將士斬斷鎖鏈放下城門,戰意昂然的北軍和煜軍廝殺在狹窄的城門口,寸土必爭。大煜修士仙神則被北朝的仙神異族團團包圍,十來個少年星主袍袖著戰向底氣不足的仙神,而在月下另外一角,五名通天強者冷冷對峙著,狂風席卷周遭,虛空裂開條條細縫向遠處蕩開,雖未開戰,可一戰必將天翻地覆,毀城壞地。

 收回目光,左游生有些茫然地看向顫抖不已的庶人劍,他深吸口氣,似要將周遭殺伐慘烈的氣息全都吸入肺中,遠離這亂世之戰已有兩年多,上一次和人交手還是在不遠處的京城中,和如今的北朝國御君公子。這兩年左游生隱居豫東,梅妻鶴子,自在快活,卻是已然漸漸遺忘了這戰鬥的氣息。

 “真是憋的慌。”

 左游生淡淡一笑,目光劃過雙髻老人,落到手中的巨劍上,他伸出手指,一寸寸地撫摸過劍刃,輕吟聲傳出,鏘鏘作響,先是極弱,待到左游生點上劍尖時,庶人劍猛地一震,刺目的血影從游走在黛青色的劍身上,彷彿在祭奠那些曾在它鋒芒下身死名敗的亂世強者們。

 龍吟聲響徹天穹,攜著不甘和憤怒回蕩在豫揚之地,華衣不再的青年目光漸漸凝聚,眸中流淌出莫名的情緒。

 “你也和我一樣寂寞了嗎…那麼,戰吧!”

 劍鳴聲大作,滿城戰火之上,庶人劍衝天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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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公子獵七州 第四百二十二章 庶人悟道(上)

 長劍舞空,繁星落下點點餘輝傾灑其上,左游生劃過漫長的虛影,飛射向雙髻老人,黛青色庶人劍猛地一頓,左游生放眼望去,就見自己嘯傲七州的長劍正被那個老人握於手心,紋絲不動宛若深插入萬仞石壁中般,竟然難以拔出。

 “傳說中的七州第一劍客?哈哈哈,你的劍道再厲害,可通天之下,萬物如芻狗螻蟻。”

 左游生冷著臉,雙手緊握劍柄低喝一聲。

 “起!”

 數百萬斤的巨力灌入長劍,庶人劍劍意隨之湧出,劍身不住顫抖著,雙髻老人眉頭微皺,張口吐出一道氣來。

 通天之勢成,天地人合一。

 瞬間,左游生第一次和庶人劍失去了感應,手握劍柄卻彷彿抓著一和自己毫不相干的死物,沒來由的,左游生心頭浮起幾分許久未有的慌亂。

 “通天之下只要實力夠強越級挑戰又何妨,可通天與人尊卻是遙不可及的兩個境界,猶如天壤之別。”

 對面傳來老人低沉的笑聲,天地之勢席捲而來,左游生只覺得自己彷彿那顛簸在驚濤駭浪中的小舟,隨波逐流,再無法掌控自己的力量。

 “第一劍客?從此以後七州再無擅劍之人。”

 雙髻老人不再多言,眉宇間浮起殺意,他丟下庶人劍,伸手揮向左游生,巨大的掌印出現在天頭,月色被它遮擋,下一刻它猛地朝左游生壓去,不遠處的周繼君神色一緊,目光凝滯在那只掌印上,隨後望向動彈不得的左游生,眼中閃過複雜的目光。

 左游生雖只是人尊,可他的庶人劍卻是令周繼君都忌憚的強大戰技,兩年不見,周繼君原以為即便他沒有突破到通天,可憑著那口庶人劍也能威脅到雙髻老人,卻不料左游生竟毫無還手之力,人尊和通天之間真的如此難以逾越嗎,周繼君在人尊境界時候曾經斬殺過通天,可那是憑著詭計和布局,真正交起手來,三個周繼君也難以戰勝通天。

 “莫非這步棋走錯了?”

 周繼君望向即將把左游生壓成肉末的手印,低聲喃喃著,剎那後,劍光衝天而起八十餘丈高,庶人劍呼嘯著飛刺向掌印。

 “轟!”

 天頭傳來巨響,天地人合一之勢破出數條細縫,雙髻老人臉上浮起驚詫,爾後冷笑著望著法相破碎,身形搖搖欲墜的男子,就欲飛身而上,只見左游生穩住身形,右手劃過弧線憑空劈下,虛空裂縫出現在左游生手臂下,他深深看了眼撲殺上來的雙髻老人,踉蹌著鑽入虛空裂痕中,雙髻老人臉色沉了下來,他重掌通天之勢,天地人合一,可在數十丈的通天之勢內卻無法察覺到左游生的氣息。

 墨廣忽閃,雙髻老人猛地回身,就見那個手持巨劍的男子不知何時憑空出現在他身側,長劍如蛇,斜刺而來。

 “哼,和我耍花招。”

 雙髻老人譏諷地一笑,身形閃過數道虛影,避開庶人劍後伸手抓去,左游生一劍斬空,然而卻在雙髻老人的通天之勢中劈開一道五尺來長的虛空裂縫,雙髻老人臉上浮起難以置信的神色,當他回過神來時,左游生卻再度消失不見,就這樣,左游生依仗著他的成名絕技虛空斬,一擊不中,便躲入劍下世界中,爾後再出,偷襲向雙髻老人。

 周繼君臉上先是浮起淡淡的喜色,隨後眉頭蹙起,左游生雖然連連刺殺,憑借虛空斬撕裂通天之勢,打得雙髻老人暴跳如雷,然而雙髻老人畢竟是通天,雙臂千萬斤巨力,又可借得天地之勢,左游生使盡渾身解數也無法傷到雙髻老人半根毫毛,反而不斷地在消耗自身道力精氣,長此以往,左游生必敗。

 兩年前,周繼君就和左游生在白衣庵中一笑泯恩仇,並結為好友,左游生借助周繼君成就人尊,而周繼君眼下邀他相助,也盼著他在這一戰中能突破到通天,可此時周繼君方知,人尊和通天確實是天壤之別,也是因為他當初人尊境界時布局斬殺通天,這才心生小覷之意。

 然而此時後悔卻已晚了,周繼君眼中閃過寒光,腳步微移向那處驚天動地的戰局,就覺一股冷徹骨的殺機將他牢牢鎖定,只要周繼君動彈半分,對面同樣一身白衣的男子就會放出他那條猙獰可怖的紫龍,兩方通天之戰將會一發不可收拾,到時五股通天之勢爭天奪地,勢必會波及到左游生。

 深吸口氣,周繼君移轉身形,冷冷望向千十七,餘光猶自飄蕩在不遠處的虛空裂痕間。

 你的庶人劍可不是那刺客之劍,身臨絕境若無法把持住自己的道意,你這通天之境的機緣將就此消泯。

 一次次的穿梭在虛空裂痕中,光怪陸離的劍下世界刺得左游生眸子發痛,饒是他的修為高達人尊,可肉身游走於劍下世界間,無數古怪的力道壓來,稍不留神,身上就被劃出一道裂口,而道力也被消耗得所剩無幾,幾次持劍刺殺,都差點被雙髻老人擊中。

 “我的庶人劍什麼時候弱到這種地步,居然無法光明正大的和人交手…通天?通天又如何,劍客者雖庶人無名,可只要身不死劍道在,血濺三尺帝王座,連天也能劈成兩半,通天又如何?”

 虛空裂痕中,左游生喘著粗氣,抹了把額上密密麻麻的汗珠,透過層層疊疊的虛空光影,他望向蓄勢而待的雙髻老人,手臂微顫,卻還是止住身形,沒又出去。

 “我居然也會害怕了,可是,我又在怕什麼呢…”

 左游生嘴角泛起苦澀的笑意,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起京城時候,日日夜夜倚在府門前,無論刮風下雨,天色多晚,都會默默等他下朝回家的女子,不多時,左清塵稚嫩的面龐亦出現在他眼前,左游生這輩子最值得驕傲的事,不是練就庶人劍,亦不是成為名震七州的第一劍客,而是他這個方才兩歲多的女兒。這天下間,就算君公子那個女徒,或許也沒自己女兒這樣的絕世天賦吧,不出十年,她必將成為閃耀在七州上空最亮的那顆星辰。

 只不過,自己還有機會親眼見證那一刻嗎?

 心頭咯噔一下,左游生眼中閃過明悟之色,然而這明悟卻是從痛苦中生出。

 “怪不得,我的庶人劍孱弱如斯。劍客者,心有逆天之劍,庶人者,雖位卑卻敢冷眼面天顏,全是因為我曾經無畏無懼的庶人劍道,可如今顧忌太多,牽掛太多,我早已不配做那般無畏無懼的劍客了。”

 臉上浮起濃濃的死氣,左游生蜷縮起身體,步履踟躇,就這樣躲於劍下世界中,看著那高不可攀的通天強者肆意咆哮譏笑,一動不動。

 “哈哈哈傳言中的七州第一劍客也不過如此,竟然不敢露面了。”

 “可笑那君公子還讓你來阻我,真是一個可憐蟲…”

 “當年名震京華,紅顏一怒不畏帝王的庶人公子,今日卻變成一個縮頭縮尾的鼠輩,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當年京城…


 左游生雙眼瞇起,臉上的迷茫之色漸漸散去,昔日漫天櫻花飛散,閣上那抹青稚卻讓京城無數子弟包括自己都砰然心動的容顏,隔了漫長的歲月,許久之後,又浮現在左游生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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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公子獵七州 第四百二十三章 庶人悟道(下)

 京城風華,莫出白衣庵裡的那朵驚艷天下的櫻花,這是當年京城世家子的共識,或許至今也有許多人念念不忘。

 洛家女兒擁有從白衣庵一直排到皇宮前中央大道的追求者,可在左游生出現後,卻無一人再敢心懷覬覦。那時候的左游生還不是庶人公子,他有著顯赫的身世,世代為相的左家正房獨子,擁有強絕的武道,名列京城四大公子,左游生還記得,那日他練完劍,想要去白衣庵旁的皮貨店買護手筒,當他縱馬經過高閣時,櫻花下的小軒窗輕輕打開,左游生漫不經心地轉頭看去,然後目光再也移不開了。

 少女嘴角掛著甜甜的笑容,踮起腳尖想要摘下那朵離她最近的櫻花,可即便最近,也相距半丈多,少女努了努粉嫩的小嘴,黛眉輕蹙,眸子澄澈如水,那絲還未盛開到極致的傾國風華在這一刻隨著朵朵櫻花綻放開來,泄入左游生眼中,今生再無法忘懷。

 華麗的銅劍飛舞上枝頭,櫻花飛舞,落於窗欞前,少女臉上浮起欣喜的笑靨,她捧起一朵朵鮮櫻花,透過漫天花影看到了臉色微紅的左游生。那段日子或許是左游生最快樂的時光,帶著洛滌塵縱馬游京城,或是教極為聰慧卻始終厭惡武道的少女練劍,然而,沒過多久,左游生卻發現洛滌塵對他漸漸冷淡疏遠了,無緣無故,彷彿花開花謝那般自然而然。

 後來,左游生怒斬青龍武王,被女皇廢除所有頭餃貴勛,淪為庶人,帶著他的庶人劍遠走他方。

 或許是因為她不喜歡我左家的身份吧,或許是她想要一個能憑一己之力打破京城樊籠將她帶走的強者,左游生這麼想著,然而當他劍道小成,信心滿滿的回轉京城,卻發現兩相陌路,她對自己再無半點溫情。

 再後來,周繼君大鬧京城,月羅剎和沙摩尼帶著洛青游母女逃往海外島國,左游生千里阻追兵,那是他這生最後一次見到她。

 沉淪數年,左游生愈發孤僻冷漠,直到遇到了那個用盡一世溫柔化解他心中絕望和冰冷的女子。

 “那時候的你刻意疏遠我,是因為你心裡已經有了我左游生,卻怕戀上罷了。”

 耳邊猶傳來雙髻老人憤怒的吼聲,時過境遷,再回首往事,左游生怔怔地望向無盡虛空,艱澀地自言自語道。往事若飲酒流觴,起先是那甜蜜的果兒酒,隨後越來越淡,無味如水,卻又被倒入最劣等的黃湯,火辣辣地割著左游生的五臟六腑,絕望時候心死如灰,不過到最後,卻被那沁滿心房的溫暖化去了斷腸的消沉醉意,重燃希冀。

 “似乎在那時候,我就經歷過一次生死,和今日一般。”

 左游生苦笑著搖頭,喃喃道,就在這時,他目光陡然一滯,臉色變幻開來。

 “生死何為生,何為死,生者入死,死者入生,卻只隔著那一線機緣,足以輪轉生死的機緣。”

 庶人劍鏘鏘作響,左游生眉頭時緊時舒,他卻未曾發覺,眉宇間的那抹死氣已然漸漸消淡,一抹奇異的生機頑強地撥開陰霾死氣,向外溢出。

 “公子貶庶人,庶人再稱雄,亦是由生到死,由死到生,生死一念間,是為庶人。”

 良久,左游生撫摸過庶人劍,臉上的死氣蕩然無存,生機乍現,頃刻間又化作濃濃的死氣,不住輪轉變幻著,而他一身氣質也漸漸變得難以捉摸起來。

 “庶人公子左游生,你就一直躲著老夫不肯出來嗎?好,好,好,老夫也沒耐心等下去,聽說你隱於豫東,創下劍齋一脈,傳授你這無用之極的劍道,待老夫了結眼下之事,親自去一趟劍齋,我倒要看看,你那些弟子一個個死於我手下,你還會不會出來,哦,聽說你夫人也在那…”

 雙髻老人臉上浮起意味深長的冷笑,他不再滯留原地,架起雲頭就欲向兩朝通天對峙的地方飛去。

 府城內外,戰火沖天,金戈鐵馬凌落遺葬在這無人入夢的亂世之夜,兩朝將士甚至仙神修士都抬起頭,複雜地望向月色下鱗次櫛比的虛空裂痕,目中流露出不忍之色。 左游生入仕時乃是大煜赫赫有名的御殿總教頭,門下三千劍士,襄助煜軍馳騁沙場,京城仙神修士雖多,卻無一人敢直視他的庶人劍,到後來,君公子禍亂京城,左游生持劍立於駕前,劍斬君公子。

 那一劍,那一番絕世風華,煜人忘不了,北人亦無法忘懷,被君公子親口譽為七州第一劍客的左游生,天下絕頂強者之一,乃是許多人心中神一般的存在。然而,在今夜,七州劍神即將被斬落下神龕,他再如何強大,庶人劍再如何勢不可攖,可遇上通天,仍免不了落敗而逃的下場。

 若他今夜不來,或許關於庶人劍的傳奇會一直流傳下去吧。

 也不知是誰輕嘆了一聲,廝殺著的兩朝將士相互對視一眼,血跡斑斑的頰邊同時浮起些許黯然,可轉瞬後又宛如有著血海深仇般,廝殺在一起。

 婉轉若龍吟聲陡然響起,回蕩在夜幕之下,鏘鏘不絕。

 雙髻老人嘴角微揚,他緩緩轉過身,望向那個腳踩月華,抱劍而立的男子。

 “終於肯現身了,也是,你就算躲得了一時,也躲不了一世。”

 老人自負無比地說道,這也是他說出的最後一句話。

 舉劍,下劈,簡單無比的動作,可在左游生手中使出卻透著幾許神秘的氣息,雖尚有些艱澀,可劍光劃破夜穹的那瞬間,遠在另一邊的周繼君五人身形一僵,臉上無不掠過驚駭之色,卻是那一劍的氣息遠蕩而來,無論周繼君還是千十七,竟都感覺到一股濃濃的威脅。

 生或死,抑或生死無忌。

 庶人劍拖著長長的尾際落下,將天地人合一之勢斬成兩半,雙髻老人難以置信地望向那個收回庶人劍,一臉平淡的男子,張了張口,似乎想說什麼,然而下一刻他的雙唇裂成兩瓣,整個身體都在那庶人劍下一分為二,從天頭摔下,重重地跌落在硝煙瀰漫的戰場上。

 鴉雀無聲,千軍萬馬,修士異人都滿臉怔怔地望向夜穹,屏氣凝神地看著那個小心翼翼將長劍掛於背後的劍客,就在所有人都對這段即將逝去的傳奇不再抱有希望時,不料傳奇拐了個彎,繼續沿著歷史的腳步,向遠方行去。

 “他居然還真的做到了人尊斬通天,這天下間或許也只有他左游生一個。”

 周繼君輕嘆一聲,目光望向那個步履蹣跚,卻頭也不回向東北方而去的背影,眼中閃過複雜的情緒,有歉意,有欽佩,還有一絲連他也說不明的衝動。

 大地上,戰事激烈進行著,廝殺兵戈聲遠蕩向天頭,周繼君轉過身,望向千十七。

 雙髻老人死,左游生去,五名通天間的對峙之勢已然不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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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公子獵七州 第四百二十四章 大勢定

 五股通天之勢狠狠地撞擊在一起,天搖地動,夜色下的虛空碎裂成一片片,化作奔騰的浪潮席捲兩朝將士。這天地之勢餘波從千百丈高空傾瀉下去,勢如奔雷,亦像巨瀑沖擊向大地,彈指剎那後,上萬士卒高高拋起,好似龍捲風中的落葉,頃刻間,無數將士被撕裂成粉碎。

 餘波未盡,繼續捲去,仙神修士異族慘白著臉閃身飛開,普通的將士沒有飛天之能,眼見不遠處的空氣紛紛碎裂,馬匹兵戈被絞成肉末,而轉眼後自己的命運也會如此,兩朝將士驚慌失措,顧不上廝殺,紛紛向一旁跑去,可他們再如何拼盡全力奔跑,也躲不過勢不可擋的通天之勢,就在數十萬大軍人人絕望之時,從京城方向飛射來一抹紫光。

 滿臉莊嚴的男子腳踩法寶立於半空,袍袖揮舞,渙金府城前浮起一張方圓百丈的透明巨盾,堪堪擋住了周繼君三人刻意向這撥來的餘勢。幾乎同一時間,天吾山上火光大作,全身赤紅的巨鳥沖天而起,張開大口將千十七和幽隱撥向北軍的餘波吞入腹中。

 夜穹之下又恢復了平靜,兩軍將士抬頭望向對峙於半空的那兩人,臉色一時半會無法平復,仍舊心有餘悸。


 “你還敢出來?”

 一身華麗衣衫的男子打量著對面的少年,面容莊嚴肅穆,眸中卻浮起譏諷之色。

 “終於等到你了,紫微神王。”

 良久,少年冷聲說道,三瞳巨目中殺機翻滾雷雲。

 上有通天交戰,下有兩軍廝殺,現在那第三處戰場亦開闢了出來,卻是大煜第一仙神、通天之下強者之一的紫微神王,對陣北朝第四強者,天吾山周二公子。

 “轟轟轟…”

 北軍戰台上,從血海屍山中走出的少女提著十來顆人頭,抽骨剝皮,手持白骨敲擊著猶自流著鮮血的頭蓋骨,奇異的鼓聲回蕩在戰場上下,殺戮、暴虐、天下征伐、江山定屬,盡綻放在鼓聲中,所有人只覺得心頭湧上熱血,衝擊向喉嚨口,李車兒將手從那名人尊修士胸中收回,指尖握緊,心神碎裂濺起明媚的血花,目光從激戰正酣的周古和紫微神王間移開,李車兒遙遙望向戰台,少女高擊鼓歌,冷著她初露風華的無雙容顏,火紅的裙袂蕩向遠方,亦將李車兒心中的火熱燃起。

 “破軍,七殺,隨我斬將奪城。”

 幽黑的光柱從少年獨目中噴湧而出,他遙望向城頭,爾後振翅高飛,在他身後,破軍星主和七殺星主同時擊殺各自對手,互視一眼,也隨著李車兒向浣金府城上飛去。

 “殺人嗎,怎麼能不帶我貪狼呢。”

 少女盈盈一笑,她擦拭著指尖的血漬,幽幽一嘆,亦飛身射向城頭。

 擂鼓聲隨著夜風遠飄向天頭,周繼君收回目光,直視向對面的男子,眉宇間湧起濃濃的戰意。

 “都不要再耍什麼花招了,今日一戰定屬天下,千十七,我們的最後一戰也在今夜。”

 君子劍出,斬向夜穹,狹長深無盡頭的虛空裂痕出現在五人眼前。

 月羅剎輕抬斗笠,沙摩尼高喧佛號,幽隱亦從耳上摘下虯蛇幻化成兩柄月牙玄兵,戰意昂然,殺氣四溢間,卻聽那個白衣如血,容顏如妖的男子淡漠地說道。

 “我,不出手。”

 聞言,不僅周繼君三人,就連幽隱臉上亦浮起一絲詫異。

 白衣翻飛,周繼君微微一怔,就見千十七嘴角劃過古怪的笑意,隨後他駕起紫雲,徑自向著南方京城飛去。

 “我們之間的那一戰,還沒到。”

 滿臉驚慌失措的幽隱被月羅剎、沙摩尼兩人聯手轟入劍下世界,月光拂過周繼君俊冷面龐,他的目光緊緊刻在那衫遠去的白衣上,神色複雜。

 “你究竟想做什麼?傾國兵馬可以放下,通天強者也可以拋棄,你布下這滔天大局…”

 陡然間,周繼君面色一僵,眼中浮起難以置信的神色,他抬頭望向黑雲密布的夜穹,在那之上,藏著一盤萬年前就開始布下的棋局,千朝百代,卻是只等今夕。

 周繼君深吸口氣,將心頭那抹壓得他快喘不出氣來的陰霾散去,他遙望向那個躲在繁華揚州背後的龐大城池,眼中的殺意沸騰開來。

 “你布你的局,只要不阻我手刃煜德,那你我之間的恩怨日後再算又何妨。”

 戰鼓聲轟轟傳來,周繼君沉著臉,回身望向激戰於劍下世界中的三人,眉宇間湧出一絲戾氣,爾後身形如電加入戰圈。

 幽隱本是覆海麾下的戰將,雖死後重生,修為止步通天,可兩世經驗加之上數千年的修煉,足以讓他成為通天境界中的最強者,當然只限於七州。然而,千十七的無情離去讓他心死如灰,原以為自己就算無法重回幽冥海,可能幫少主闖下一番事業,也算不負他那顆始終未曾泯滅的忠心。誰知到頭來,自己仍舊是那顆最沒用的棄子,千十七只讓他做了兩件事,統合山海秘境人尊境界的修士,帶他們進入這場末世之戰,第二件也是最後一件,就是讓他葬命於此。

 劍下世界中,幽隱餘光掃過那些光怪陸離的洲地海漠,前世的記憶湧上,那裡有些地方,卻是他曾經隨著覆海大人征伐過,那時候意氣風發,劍指穹宇,只希望自己有一天能成為幽冥海中最風光的將領,帶著千軍萬馬,征戰天下,那個時候何曾想到過,自己會落到今日這個地步。

 眼中浮起不甘和憤怒,幽隱咆哮著,手中玄兵飛出將沙摩尼阻於十丈外,爾後飛身逼向月羅剎,雙拳重重揮出,奇異的光華從手心暴綻開來,隱隱攜著風雷之相,斗笠簑衣破碎,月羅剎被砸成肉泥。

 “哈哈哈哈哈…”

 幽隱仰天大笑,餘光微凝,就見銀白色的巨劍從斜裡飛來,幽隱收回玄兵,怒喝一聲擋向君子劍,冷不丁的,背後湧起絲絲寒意,陰鷙的笑聲傳來,幽隱臉色一僵,難以置信的低頭望去,就見一隻手從背後穿透自己的胸口出現在眼前,那手上還粘著幾片竹葉。

 手指捏緊,心神碎裂,幽隱努力轉過脖頸,死死盯著那個死而復生的男子,隨後一頭栽進劍下世界中。

 “可惜,沒等他使出通天境界的戰技,他原本是覆海君聖的臣子,定當會四大部洲的神秘戰技。”

 月羅剎吐出口中的竹葉,幽幽說道。

 “你能等,摩尼卻等不得了。”

 周繼君望向面紅耳赤的沙摩尼,淡淡一笑道。

 “也是,我們的小摩尼現在心思估計都在那龍歸山上了。”

 月羅剎揶揄地一笑,他挑目看向斬劍劈開虛空的周繼君,輕嘆口氣,低聲喃喃道。

 “那你呢,你是否也迫不及待了。”

 走出劍下世界,重返七州,周繼君眸中閃過一抹血光,就見火紅的三足巨禽叼起奄奄一息的紫微神王,重重拋向地面,隨後長鳴一聲,將心底埋藏了一年多的憋屈發洩出來,紫微神王的屍體摔落在沙場上,大煜將士、仙神修士只顧逃命,沒一人去關心這個仙神中的王者,紫微神王的屍身被奔流的鐵騎踐踏得殘破不堪,北軍一鼓作氣攻破浣金府,擊潰大煜主流,馬不停蹄,分成三股洪流掠過空蕩的府城,向那席捲而去。

 順著大軍遠去的方向看去,周繼君臉上浮起莫名的笑意。

 “煜德,我來討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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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公子獵七州 第四百二十五章 為君分憂

 聖武元年,五月末。

 北朝大破煜軍於浣金府城前,斬首十餘萬,煜軍潰散,流竄入揚州卻被商會鐵騎團伏擊,主力蕩然無存,再無回天之力。

 此時天下人皆知煜朝大勢已去,而煜德本是異類的流言愈發凶猛,再無人能制止,揚州商會擺宴設酒迎接北朝大軍,而絕大多數府城都放棄抵抗,主官大開城門,掛印獻城圖,亦有反抗者,可寥寥兩三千人馬又怎會是北軍的對手,卻連塞牙縫也不夠。

 六月初,北軍攻陷揚州最後一座府城,馬踏京畿,直逼向那個擁有七萬金吾衛的皇城,而大煜腹地炎州也叛亂不止,已故龍鯨大將化心的部將們紛紛與人言道,說是大將軍托夢招他們反煜投北,龍鯨衛到如今雖只剩萬餘,可個個是百戰沙場存活下來的好漢,且擅長水戰,一擊不中便逃進由北向南傾洩入大海的揚子江中,炎州的煜軍皆無可奈何。短短六年,風雲變幻卻早早地落下帷幕,關於北帝騎鶴返朝的傳說更是婦孺皆知,一時間,天下民心向北,七州子民無不觀望,等待著亂世最後一戰,也是北朝將大煜從江山寶座上斬落的一戰。

 “這是第幾日了。”

 “回稟陛下,今個是第十二天了。”

 九龍騰飛的金鑾殿上,年輕的內侍擦著額上的汗水,小心翼翼地看向龍椅上的老人,老人的身體整個陷入靠墊中,彷彿只有這樣才能不讓自己倒下,空洞的目光望向殿外。良久,煜德帝抬起手,細細打量著上面枯皺的皮紋,眼底流淌著複雜的神色。

 “我已經這麼老了。”

 聽得煜德帝陰森中帶著些許陰森的話語,那名內侍忍住心頭的恐慌,深吸口氣微微顫抖地開口道。

 “陛下年紀雖高,可卻正當盛年。”

 “盛年?”煜德帝緩緩轉過頭,上下打量著神情慌亂的年輕內侍,眼中劃過陰霾之色道,“你很怕寡人嗎,怎麼,你也認為寡人是那假冒的異類?”

 “撲通!”

 內侍跪倒在地,不住地磕頭。

 “嚇得連話也說不出了,哈哈哈哈寡人和你開玩笑呢。”

 煜德仰天大笑,臉上浮起幾分紅光。

 “寡人受命於天,乃是大煜正統,又怎麼可能是異類,去把文武百官召來吧。”

 “是,陛下。”

 年輕的內侍連忙起身,可他剛走了幾步,神色陡然一僵。

 “怎麼,還不去?”

 煜德眉頭皺起,眼中浮起寒意。

 “陛…陛下。”

 那內侍雙腿打著哆嗦,回身猛地跪倒在地。

 “陛下,滿朝文武皆…皆已散去。”

 內侍壯著膽子,顫抖地憋出一句話來,衣衫卻已被汗水浸濕。殿堂內鴉雀無聲,冷風流轉,內侍打了個哆嗦,猶豫著,還是鼓起勇氣目光移向對面的老人,就見煜德帝滿臉平靜,好整以暇地端坐在龍椅上,輕輕敲擊著手指,目光遙視遠方,不知在看什麼。

 無盡的恐懼和絕望漫上心頭,內侍的身體忍不住劇烈顫抖起來,他服侍煜德帝這麼多年,對於他的生性習慣差不多已經瞭如指掌。當初滿朝文武在殿,大煜正當鼎盛時,每當有臣子忤逆到這位剛愎自用的帝王,煜德總會淡淡一笑敲擊著龍案,目光蕩向遠方,好似在出神,可他卻知道,往往這個時候卻是煜德惱怒到極點,欲要杖斃大臣之時。

 沒想到自己也會有這樣的一天。

 害怕無比的內侍心生去意,餘光瞟向四周,又悄悄打量了眼正在出神的老人,雙膝微微向一旁轉去。

 “你也想走了嗎?”

 低沉的話語從金鑾上傳出,內侍渾身劇顫,大難當頭,他再也顧不上其他,猛地拔起身來,就欲向殿門處奔去,餘光中,一條赤紅的長舌掠過眼簾,剎那間,年輕的內侍眼中浮起驚駭,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個真假難辨的流言,然而眼下,這真假再不用分辨了。

 帶刺的長舌將內侍卷起,高高拋上殿頂,內侍抽搐著,臉色慘白,身體也漸漸變得僵硬如枯木。

 “嘩啦!”

 長舌攜著內侍全身精血收回,煜德帝舔著嘴唇,眉頭一皺,向地上狠狠『啐』了一口。

 “不男不女,好難吃。”

 抓起一塊巾布,煜德用力將嘴角的血漬擦拭乾淨,目光掠過地上的屍身,游走在空蕩蕩的殿堂上。

 “群臣皆散去,哼,還真成了孤家寡人。”

 梵音響起,五色祥雲蕩過京城上空,向北門飄去,即便隔著半個京城,煜德站在皇宮大殿上,依舊能看到那個高聳入雲的巨山,山巔有台名曰封神,那個親手打破去煜德美夢的男子,此時身臨高台手執天書,在天下百姓崇拜到極致的目光中替天封神。

 半個多月前,北朝大軍就已兵臨城下,初戰斬首三萬金吾衛,隨後五十餘萬人馬扎營排開,將京城圍得水洩不通,然而卻並不急著攻城。次日,天吾山從北飛來,落於龍歸山旁,天吾山何止千萬仞,如通天巨柱般直插雲泥,龐大的斜影將京城覆蓋,總喜歡看戲的京城老少終於坐不住了,他們紛紛探出頭去,緊張地望向傳說中的巨山,比他們更緊張的則是大煜群臣,天下大戰將畢,得天下之臣坐高堂,失天下之臣陷囿地,此乃古來常理,他君公子再怎麼寬宏大量,一旦城破定會先拿他們這些大煜臣子做豬樣,祭獻予飽受戰難之苦的黎民。

 又三日,君公子登上封神雲台,祈天地,論功封神。京城中人雖有聽聞周繼君陣前封神一事,可當他們親眼見到天籟奏響,萬雲齊降,仙鶴飛落凡間乘神歸天的場景,心中的震撼便是千言萬語也難以描述,仙神們飛離世間,不落煙塵,卻斷絕了大煜群臣心中最後一絲希冀,古來傳說封神之事,執掌封神的人皆屬於得到江山的一方,無一例外,更何況北軍氣勢如虹,京城內的金吾衛早已草木皆兵,嚇得連兵器都抬不起,大煜再無回天之力,不久之後這江山亦將改姓。

 待到封神七日時,大煜朝臣已潛逃大半,或是投降北軍,或是帶著全家老小遠走他方,剩下的文武官僚或是出生大家族,族人眾多無法遷走,或者年事已高經不起折騰,可都紛紛告病抗旨不上朝,亦有甚至雖出不得京城,可連日來和北軍書信不斷以表誠意。

 今日已到第十二天,十二仙神皆已冊封升天,加上之前的月狐真君,十三仙神之數已滿,然而北朝大軍兵臨城下,絲毫未發出半點聲響,雖沒有動靜,可數十萬大軍的殺氣漫入城中,壓向皇城,宛若漫天烏雲般摧向這座千朝萬代絕世尊貴的宮殿,以讓煜德帝的心沉入底谷。

 “你是在等我出去嗎,君公子,想在天下人面前斬殺讓你家破人亡的仇人?我偏偏不遂你意,你當真以大局在握能殺得了我。”

 “咯吱咯吱…”

 車輪滾動的聲音傳來,煜德微微驚訝地扭頭看去,那個容顏盡毀的瞽目男子從側殿上來,他顫抖著雙臂支起身,隨後拜倒在地。

 “臣,願為陛下分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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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公子獵七州 第四百二十六章  攻陷煜都

 滿朝文武皆散去,只剩眼前這個被自己折磨成殘廢的男子,垂手高堂,滿臉堅毅之色,百十丈的大殿,卻只有寥寥兩人,一君一臣,愈發透著濃濃的淒涼。

 煜德幽幽一嘆,緩步下殿,伸手將何夕扶上輪椅,他上下打量著大煜最後的忠臣,饒是身為異類,可此時心中亦湧出些許感激和懊悔。

 “卻是寡人對不起愛卿…”

 “陛下勿要自責,帝王之道,有錯必罰,何夕此生既已效忠陛下,這條命自然也是陛下。”

 聞言,煜德深深看向眉宇間浮起剛正之色的男子,苦笑著,臉上陰晴變幻。

 “寡人自己也錯了很多,事到如今,你還沒對寡人失望嗎?”

 “何夕行儒道,從一而終,陛下雖有失德之處,可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何夕願助陛下重振大煜國祚,平定亂局。”

 “好,好,好。”

 煜德臉上浮起紅光,他來回踱步,似在思索著什麼。

 “千十七那個賊子現在是靠不住了,寡人的大軍根本就是被他斷送的,千若兮那個賤人躲在賊子的住所,仙神死絕,她也派不上什麼用處了,剩下的幾萬金吾衛…哼,現在寡人唯一能依仗的就只有愛卿了。”

 “臣萬死相助陛下。”何夕坐在輪椅上,拱手道:“大煜立朝上千載,太祖乃是天星下凡,料事如神,定留下了應對今日之變的方法,臣懇請陛下,日後重得江山,還望陛下能推行儒道,教化萬民。”

 “好,好。等殺光那些亂臣賊子,日後一切都好說。”煜德哈哈一笑,獨目中閃爍著奇異的光澤,“愛卿你卻是猜錯了,寡人的方法可不是傳自大煜先祖…”

 就在這時,戰鼓響起,宛如滾滾天雷,由遠及近漫入京城,轉瞬後,轟隆隆的馬蹄聲從城外傳來,大地都隨之微微顫抖起來。

 “終於要開始攻城了,君公子,你終於按耐不住了,寡人也是。”

 煜德帝眸中閃過一絲陰霾,隨後大步向皇宮高閣走去,在他身後,坐在輪椅上的麻衣青年幽幽一嘆,他推著車輪,跟在誓死效忠的君主身後,離開了這座再無半個人影的大殿。

 高聳連綿的城牆上,三萬多金吾衛望向城下密密麻麻的黑潮,蒼白的臉上浮起絕望之色,統帥緊握著手中的長槍,複雜地望向北朝蔓延至龍歸山的五十餘萬大軍,神情不住變幻著,良久,他長嘆了口氣,就要舉起手中的長槍,來組織他這輩子最後一場戰鬥。

 一朵胖乎乎的白雲從天頭降下,白雲上,一身白衣銀髮飛揚的男子淡淡一笑,掃過滿臉震驚的金吾衛,隨後望向那名統帥,半晌,嘴角輕卷。

 “這三萬多人的性命,都在將軍一念間。”

 統帥怔怔地望著眼前的男子,心中百感交集,傳說中的君公子竟駕著祥雲,親自勸降,人皆言君公子有高義,果真名不虛傳,兵臨城下彈指即可破,卻還在為敵方士卒著想。

 “我願度你,你可願歸降我北朝?”

 醇厚中透著幾許親切的話語,斬斷了統帥心中最後的猶豫,他拋下手中的長槍,單膝跪倒在地。

 “嘩啦…”

 兵戈落地的聲音此起彼伏,數萬金吾衛紛紛將刀槍箭矢扔在城頭,長舒口氣癱座於地,只覺得心中輕鬆無比,城池下方傳來北朝將士的歡呼聲,蓋過天地萬聲,震耳欲聾,歡呼聲傳來,流轉於城頭,一名金吾衛臉上閃過發自肺腑的笑,想到戰事即將平定,自己也可以回家和嬌妻廝守,再不用擔心其他,下意識地,他舉起雙臂,隨著城下的將士一同歡呼起來,周圍的金吾衛們微微一驚,互視一眼,臉上皆流露出複雜的神色。

 白雲飄過城頭,君公子第四次駕臨京華,城上城下皆是一片歡呼聲,最後的三萬多金吾衛臨陣倒戈,大開城門,千軍萬馬蜂擁而入,全城百姓皆躲在家中,看著陌生的大軍掃蕩過恐無人煙的街道坊市,眼中皆是一片迷茫。

 京城之大,三十萬大軍入城也不覺擁擠,旌旗搖曳,兵戈明亮,卻都在皇宮外的中央大道前停下。月羅剎、沙摩尼、周古駕雲立於天頭,十二星主和李車兒、齊靈兒等人守護大軍、嚴陣以待,而北朝將士和異族們都興致勃勃地看向周遭,打量著這個從今日之後,即將屬於他們的陌生皇都。

 千軍萬馬,卻無一人踏前一步,北朝人知道,甚至躲在家中的京城老少也知道,君公子和煜德帝之間的恩怨,這最後一戰是屬於他的,唯有這個親手打造北朝帝國的男人,才有資格第一個走進那象徵天下歸統的皇宮。

 胖雲飄過天頭,銀髮高束,白衣男子緩緩向皇宮飛去。

 那個害得他家破人亡的偽帝就在前方不遠處,這麼多年來,周繼君放下一切,日夜不眠或是修煉或是落子布局,全都是為了今日親手斬殺那個仇人,當著天下人的面,將他抽骨剝皮,千刀萬剮,三入京城,三次敗北,待到第四次踏足京城,他已攜著天下大勢,七州皆為助力,斬殺煜德,翻大煜再無任何懸念。

 嘴角浮起淡淡的喜悅,剎那後凝滯,周繼君冷冷俯視著那個站上皇宮之巔的老人,全身的殺意瞬間爆發,凝成一股殺氣之劍直沖天穹,耀日高懸,漫天金光卻被周繼君的殺氣斬成兩半。

 “叛賊,你終於來了。”

 煜德帝哈哈大笑著,肆無忌憚地望向周繼君,好似渾然不知如今他所面臨的絕境。

 “我似乎很多年前就和你說過,我會回來,在這京城中將你這個異類斬殺。”

 “是啊,不過又如何?說過這話的人可不止你一個,當年那個被寡人玩了老婆的步空堂,他也說過…咦?他說日後會有人為他報仇,來殺寡人,就是指你吧,不過,真是可惜,即便你殺光寡人的將士,率兵攻陷京城,卻也是無用功。”

 眸中閃過古怪之色,周繼君將心中的疑慮散去,他冷笑一聲,不再和煜德廢話,抽出君子劍,閃身飛斬而下,就在這時,卻見煜德從懷中掏出一只玉牒,刺破手心,滴進鮮血。

 這玉牒是那個送他進宮的男人給的,原以為永遠不會用上,卻不料自己竟會被君公子逼上絕路,煜德帝深吸口氣,不再猶豫,他恨恨地看了眼周繼君,爾後口中念念有詞。

 君子劍出,由天而降劈斬向皇城。

 “轟!”

 所有人都瞪大眼看向皇宮上方,滿臉的難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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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公子獵七州 第四百二十七章 斬國祚

 君子劍本是斬向皇宮,就在它剛劈下時,幽藍的光華從煜德手中的玉牒上竄出,升騰上天,滌清碧穹,將君子劍彈飛出去。

 天地人合一,先天精氣一上一下躥入天穹大地,周繼君召回君子劍,腳踩浮雲,冷眼望向阻擋在身前的龐然大物,鋪天蓋地的藍光中,百餘丈的怪物猙獰嘶吼著,它全身雪白,單足而立,頭生獨角,角上電光纏繞,每射出一道,就會引來轟轟天雷,震得萬馬驚惶不安。

 “法天境的凶獸?”

 雷聲中,周繼君的通天之勢搖晃顫抖著,頃刻後潰散殆盡,對面的凶獸瞇起眼睛,精光乍閃,天地之勢盡被它掌控,就見它伸出利爪向下一拍,聚於京城中的北朝人馬高高拋出,三十萬大軍盡皆飛出京城,雖被月羅剎等人拼盡全力聯手擋住餘勢,卻也死傷近萬。

 臉上閃過瘋狂之色,六年的心血努力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卻被突忽其來的法天凶獸所阻,周繼君怒吼一聲,高高舉起君子劍,全身道力精氣轟然而出,身形如電,飛斬向凶獸,這一斬匯聚了周繼君畢生殺意,從那年孤身爬上落雲山,拼命修行,輾轉多年方成就今日通天境界,一路殺去,也不知多少成名的高手強者死於周繼君劍下,殺意滔天,卻都不及今日這一劍。

 君子劍劈中巨獸,周繼君眸底浮起疊疊血影,剎那後聚於劍刃,赤紅如血。

 “殺!”

 周繼君仰天怒吼,銀髮高揚翻飛,狀若瘋魔,君子劍一寸寸地沒入凶獸堅硬若隕鐵的肉裡。

 彈指剎那後,他在凶獸憤怒的吼聲中倒飛出去,胸口處的劇痛傳來,周繼君不住咳嗽著,刺眼的鮮血傾灑在碧天之下,城中百姓或是躲在窗口,或是小心翼翼地靠在院中,滿臉複雜地望向功敗垂成的男子,第一次,他們心中生出不忍和期盼,卻是無比希望這個從京城走出逆天而起,一路創造無數奇跡,終成為七州第一的青年能贏下這一戰;然而,法天境界對通天,就如同通天對於人尊般,有如雲泥之別。半空中,周繼君被法天之勢牢牢束縛著,動彈不得,只能瞪大雙眼,死死盯著那個放聲大笑的偽帝,滿眼深入骨髓的恨意。

 “哈哈哈哈,你建立北朝又如何,你擁有千軍萬馬又如何,就算你毀去我所有的勢,可卻也殺不了我,此乃上古奇獸夔,法天上品的修為,被封印於玉牒中上萬年,卻是好久未曾食腥了,待它吃了你後,寡人就帶著它重振江山,讓這天下人再次屈服寡人。”

 暴虐之色一閃而過,煜德帝臉上浮起濃濃的喜悅,卻是在想像今日之後,他帶著夔席捲天下,將失去的國土和臣民都重新收服,到那時候他有可以享受七州萬民敬畏的目光,享受那些年輕而又美艷女子姣好的胴體,煜德帝滿意地看向就那隻向周繼君撲去的凶獸,就在這時,一隻孱瘦的手伸來,煜德稍不留神,轉眼後玉牒已落入那隻手中。

 煜德驚詫地轉過頭,怔怔地看向手握玉牒的男子,他雖已面貌全非,可浩然之氣流轉全身,眉宇凜然,天地正氣莫出其上。

 “煜德,我等這天也等了很久了。”

 『何夕』嘴角浮起淡漠的笑容,手指用力,玉牒被捏成兩截,半空中那隻凶獸身形陡然一凝,滿臉茫然地回望向皇宮上方,法天之勢散去,周繼君執劍暴起,不顧重傷,狠狠地劈斬向夔,長長的裂痕現於虛空之中,風雲旋轉其間,那夔還未反應過來就已跌落劍下世界中,不多時已不見了蹤影。

 顫抖著手,周繼君收回君子劍,遙望向坐在輪椅上的男子,心頭一酸,眼圈微微發紅,張了張口卻沒發出半點聲響,時至今日,周繼君終於明瞭了他爹爹的布局,雖只落下一子,可這一子非但兩次救下自己的命,亦相助自己斬斷了煜德最後的希望。

 “你不是何夕,你是…是你!!”

 煜德慘白著臉看著雲淡風清端坐輪椅的男子,卻是陡然想起了何夕身體中那個人是誰,六年前,他即將斬殺周繼君時,卻被附於儒生印章中的一縷心神阻攔,待到煜德反應過來時,卻再找不到那縷心神,可那人的聲音他卻牢牢記住,六年不曾忘懷。

 “那日你就進入了何夕體內,卻一直隱忍不發,潛伏至今日。”

 煜德咬牙切齒地說道,餘光掃向天際,他最後的依仗早已不見蹤影,無盡的恐慌和恨意湧上心頭,煜德尖叫一聲,重重一掌拍向何夕頭頂。

 這最後一刻,何夕臉上浮起清醒的神色,他難以置信地『望』向即將終結自己顛沛流離一生的老人,嘴角浮起苦澀而又落寞的笑意。轉眼後,何夕的身體被轟成肉泥,煜德帝喘著粗氣四處尋找著,可那縷潛伏了六年之久心神早已潰散不見。

 七州東海之外,無盡汪洋中的一座尋常海島上,中年男子睜開雙眼,輕嘆口氣,負手遙望西南。

 “爹爹,娘喊你吃飯了,對了,統王殿下剛走,嘻嘻,估計是得不到爹爹的答覆終於沒耐心了。”

 時隔六年,當初就讓京城公子哥們為之瘋狂的少女愈發明麗動人,她赤著雪白的玉足走在沙灘上,小心翼翼地躲避著沙礫中的貝殼。

 “爹爹…”

 走到男子身旁,少女抬頭看去,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就見她爹爹怔怔地望向大海一邊,雙肩微微顫抖著,眸中隱約閃爍著點點淚光。

 “怎麼了爹爹?”

 洛滌塵芳心一緊,她順著周久的目光看去,在那蒼茫的大海中除了波濤和群島外,空無一物,然而,隔著蔚藍無際的大海,卻是自己曾經的故鄉,七州。

 眉宇間的疑惑漸漸散去,洛滌塵深吸口氣,強壓下心頭的緊張顫聲問道。

 “莫非是哥哥出事了?”

 “你哥哥他…他成功了。”

 儒袍輕揚,中年男子臉上浮起暢快的笑容,身旁卻突然靜了下來,沒過多久,輕輕的抽泣聲傳來,周久轉頭望去,就見美麗的女兒已經哭成淚人,她一邊哭一邊笑,雙手合於胸前,低聲念叨著什麼。

 “好了,滌塵不要哭了。”

 “爹爹,哥哥他一個人究竟經歷了多少苦難才做到。”

 洛滌塵擦拭著臉上的淚珠,泣不成聲地說道。

 “現在沒事了,一切苦難都過去了,說不定明天君兒就會來找我們了,我們一家人又可以團聚了。”

 “嗯。”

 洛滌塵努力擦乾淚水,破涕而笑,她又看了眼向大海盡頭,彷彿能看到那個遠在萬萬里之外的七州,在京城之巔,她的兄長馬踏京城,當著那些曾經欺凌過自己人的面,割下煜德帝的頭顱,順手推翻了那個腐朽的王朝。

 晚霞滿天,京城內外的北朝將士振臂歡呼,看著他們心中唯一的神一劍刺穿偽帝的心臟,爾後將他頭顱高高拋起,扔向遠方,煜德的身體從高閣墜下,在半空中變成一隻沒了頭的饕餮,重重地跌落塵埃。

 塵埃落定,周繼君喘著粗氣有些迷茫地看向歡呼的人群,大仇得報,苦盡甘來,可他卻沒有想像中的狂喜,空蕩蕩的感覺湧上心頭,周繼君回首掃過這片從今日起改姓百里的大好山河,輕聲低咳著,眼中飄過莫名的寂寥。

 兩隻手搭上肩頭,一左一右,殘陽餘暉傾灑,將三人連在一起的影子拖得老長。

 “發什麼呆呢?小君君你報了仇,小摩尼這傢伙還等著我們陪他去接那個美嬌娘呢。”

 月羅剎大聲嚷嚷道,他看了眼周繼君,斗笠下的陰霾中浮起淡淡的欣喜。

 “也是,如今我們得了這七州天下,怎麼也得大張旗鼓地去給摩尼娶媳婦,嗯,就讓車兒領上十萬大軍,一路上奏鼓吹竽。”

 周繼君深吸口氣,將心頭的煩悶散去,看向沙摩尼揶揄一笑道。

 在兩人的擠兌下,沙摩尼早已面紅耳赤,可他的目光卻始終凝滯在龍歸山上,眸中溫情如水。

 然而,就在這時,紫雲飄過天頭,如潮水般傾瀉向四周,一時間,萬丈高空上不見日月,只有那濃到極致的紫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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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公子獵七州 第四百二十八章 百世謀今朝

 “哼,他終究還是來了。”

 月羅剎將口裡的竹葉吐飛,斗笠下的陰霾中閃過一抹寒光。

 深紫色的濃雲籠罩天頭,從京城上空四周擴散,連綿如海漠,須臾間已將整個七州之地覆蓋。

 平南府皇宮大殿,燈火通明,等待捷報的北朝文武百官驚疑地望向天頭,交頭接耳地議論紛紛起來,百里無生端坐龍椅,眸中浮起幾分憂慮,轉眼後他深吸口氣,朗聲道。

 “諸位愛卿無需擔心,紫氣東來乃是天命所歸的吉祥兆,定是國御大人攻陷了大煜偽都,生擒了那個偽帝,才引起天象之變。”

 炎州之末,靠近南海的一座小城中,天色漸晚全城寂靜,唯獨府城裡唯一的那家來福客棧中隱約燭光閃耀,五名形貌各異的老人圍坐在幾案旁,臉上皆是憂心忡忡之色。

 “上上任總掌櫃早有預言,說那人還沒死,果真…”

 “你就這麼確定他就是煜太祖?”

 “還會有誰呵,這紫雲臨天的場景和數千年前記錄如出一轍。”

 “那他究竟想做什麼?”

 “誰知道總之先報與上聽吧。”

 京城之西的一座矮坡上,穿著魚尾道袍的老人垂手而立,臉上的皺紋簌簌顫抖著,他望向將那個七州都籠罩在紫雲下的男子,口中低聲念叨著。

 “終於等到了妖龍出宮天下亂,我終究未曾算錯,只是…”

 東來客遙望向千十七,仔細地打量著他的一舉一動,瞬間,老人臉上浮起驚駭之色。

 “他這是要百世輪回,原來如此。”

 老人不再多想,匆匆忙從懷中掏出一卷書冊,化指為筆,在卷冊上寫著什麼。

 “北朝元年,五月末,周繼君攻陷京城,為北朝佔得京城,千十七百世輪回盡,成就無上純粹心神,得以...”

 筆尖一懸,東來客沒再寫下去,他輕嘆一聲,重新將目光投向京城之上,靜靜等待著連上古時候就已存在的監天雲閣都未曾有過記載的一幕。

 京城中,千軍萬馬,庶民貴冑都怔怔地望向天頭,漫天紫雲席卷天穹,可所有人都沒覺得慌亂,只有一股淡淡的壓抑和傷感,彷彿用盡千年萬年釀出的古酒,酒香飄來,攜著萬載的顛沛流離、榮辱興亡,讓人有種欲要落淚的感覺。

 “小君君,莫讓他得逞了。”

 月羅剎冷哼一聲,正要飛身而上,就在這時只聽古樸卻渾厚的天音傳來,月羅剎舉目望去微微一驚,那天音非是由天而降,竟是從千十七額心傳出,白衣男子臉上流轉著奇異的光暈,目光先是渾濁,隨後漸漸變得清澈起來,就如一池澄澈的泉水,清能見底。

 那張始終僵硬冷漠萬年不變的臉龐上微微抽搐著,隨後,一絲笑靨從千十七嘴角浮出,他本就有著傾倒世間的風華俊容,先前一直被冰霜覆蓋,雖俊美卻透著幾分妖冶,可眼下他的笑宛若春日的朝陽融化了冰山雪地,那絲讓月羅剎、周繼君吃驚的笑容生出,整個人氣質陡然一變,可卻無法用世間言語來描述,那是都屬於他千十七一個人的風華。

 “吾創大煜,甘入輪回,百年一死,嘗盡百世,今得證大道,不獻天地,不獻父母,只獻吾道。”

 隆隆道語傳出,九條紫龍從千十七額心飛出,盤旋回舞,月羅剎只覺一股莫名的氣息壓來,將他們阻於原處,細細盯著著千十七,周繼君心中升起古怪的感覺,彷彿預示著什麼凶兆般催促他趕快離開此地,躲得越遠越好。然而,周繼君到如今亦未曾參破千十七這百世之局到底為何,即便他打下七州山河,創立北朝,可一朝不知道千十七的圖謀,周繼君一朝無法心安。

 深吸口氣,周繼君飛出心念,分成十數縷,分別傳向門下諸人,千軍萬馬前,李車兒和紫微星主互視一眼,眉頭緊蹙,卻都不敢違背,悄然轉身,不多時已消失在京城中,唯獨那個穿著火紅裙紗身形相貌已如十二三歲少女的齊靈兒,僵著臉,冷冷地望向周繼君。

 “靈兒,速速回轉天吾山,然後…”

 “你說過,不會再拋下靈兒,師父,到底發生什麼了,你竟命那山神將天吾山搬遷到海外島國。”

 臉上閃過急色,周繼君弩了弩嘴,卻沒說出半句話。轉眼後,他的臉色一寸寸冰冷下來,心念傳音中也夾雜著幾許寒意。

 “你若不聽話,從此以後,我們師徒恩斷義絕。”

 齊靈兒的身子猛地一顫,她張大嘴巴,難以置信地望向天頭那個冷漠的男人,淚水止不住嘩啦啦地流淌下來。

 “大師姐,快走吧。”

 貪狼星主幽幽一嘆,有些同情地看了眼齊靈兒,然後拽著她的臂膀,硬是向後拖去。

 齊靈兒幽怨地望著轉過臉去的周繼君,曾經高大的背影如今卻透著些許陌生,陡然間,齊靈兒猛地掙脫貪狼星主,擦乾臉上的淚珠,回身向另一邊飛去。

 “勿管她,貪狼,你自行回山。”

 眼邊依稀還浮現著齊靈兒落寞中帶著不信任的目光,周繼君嘴角浮起苦澀的笑意。

 “你算到什麼了?”

 月羅剎疑惑地看了眼周繼君,隨後轉頭望向齊靈兒遠去的方向,猶豫著還是沒有去追。

 “千十七…”

 周繼君話音未落,就聽耳邊傳來山呼海嘯之聲,將他尚沒有說完的話語覆蓋。不僅是他,月羅剎,沙摩尼,七州千萬子民亦聽到了讓他們畢生難忘的聲音,彷彿海浪卷過七州,又彷彿七州山河同時高高飛上天穹,周繼君轉目望去,滿臉震驚。

 天地失色,一圈圈紫色的氣浪掀起漣漪從七州大地上升騰而起,先是宛若巨大的漩渦,漩渦中光影流轉,有人有物像是往事的回映,席卷七州的大漩渦飛上天穹,爾後化作一縷紫氣竄入千十七額心。

 “百世輪回,得證功果,從此以後心無旁騖,只有吾道存。”

 千十七負手而立,雪白的裙袍飛揚在天幕盡頭,吸收著一道又一道的紫氣。

 不祥的預感越發強烈,周繼君回首看向千十七,心頭咯噔一下,卻是陡然發現千十七的修為竟在飛速增漲,比之那年平南府外的洛繼傷還要驚駭恐怖,十來道紫氣被他吸入,千十七的修為已非周繼君能看清,赫然是那以法定天的境界,轉眼後,紫氣已被吸食大半,此時的千十七就彷彿那威不可測的廣漠穹宇,周繼君在他面前宛若螻蟻。

 “法天?法天之上?抑或是君聖?不對,君聖可是得宰殺九萬九通天才能成。”

 周繼君強住心頭的慌亂,就聽一旁沙摩尼喃喃嘀咕著。

 “是輪回大法,用輪回大法將修為提升數個境界,心神念頭也純粹無比,往後再無任何劫難,或許不出百年…”

 “原來如此。”

 周繼君望向那個高不可攀的男子,臉上流露出複雜的神色,有些苦澀地輕聲低語著。

 “他布下滔天大局,身入百世輪回,卻是為了這個,我以強者當為修行路上的踏腳石,他千十七卻以整個七州為爐鼎,以己身為爐炭,成就輪回功果。”

 周繼君下意識地捏緊雙拳,手指深嵌入肉中,他望向千十七,眼中流露出已經許久未曾出現過的不服之色,就見千十七將那最後一道紫氣收入額心,爾後一手指天,一手指地。

 “輪回百世,興者入道,衰者再入道,吾創大煜,親證興衰,世事無常莫出其外。”

 隆隆道語回蕩在天頭,周繼君、月羅剎乃至沙摩尼眼中都露出複雜的神色,口中咀嚼著,心中隱約有所明悟,然而他們未如千十七般身入百世見證大煜興衰起落,一時半會無法深悟。

 “你看著大煜被我推倒,卻不阻止,就是為了見證興衰得悟大道嗎?”

 周繼君臉色微微發白,他抬頭望向千十七,卻見那個功果已滿的男子亦低頭向他看來,那日京城一戰,他們也是這般,一個天一個地的對視著,然而今日卻是真正的天壤之別。

 漸漸的,千十七臉上浮起濃濃笑意,他看著周繼君,右手依舊高舉天穹。

 “我在那,等著你。”

 近千丈的紫龍飛舞而出,席捲漫天烏雲,白衣男子不再多看七州半眼,他駕著巨龍飛騰九天,雙目中陡然暴綻出濃濃的殺意,直指天河之上那個俯視了穹宇百萬載的宮殿。

 “你在那等著我?”

 周繼君深吸口氣,將胸口壓抑已久的濁氣呼出。

 “到頭來,我的七州之局竟成了你的子局,不會讓你等太久的,我們之間真正的那一戰。”

 周繼君面色重復平靜,他遙望夜穹,星輝熠熠,皆被那個遠去的身影奪取光彩。

 “走吧,我們先去陪摩尼接他的美嬌娘。”

 淡淡一笑,周繼君轉身就要向龍歸山飛去,這時,心底那絲不祥的感覺再次生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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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公子獵七州 第四百二十九章 亡命四大部洲

 穹宇東南有大淵,淵邊矗立著兩座古洲,兩洲之間的漫漫虛空此時已被血海淹沒。

 上百萬大軍駕著能馭空飛行的戰馬,廝殺慘烈,大軍中亦有不少修士,他們各施神通法術,戰成一團。就在戰局僵持之時,東邊大洲的統帥眼中浮起驚詫之情,下一刻,道力運轉至手心,碩大的眼球浮現於手掌中,他高舉手臂,遙望向那個無名小洲。

 一時間,穹宇各個角落,或是在征戰或是在修煉的強者紛紛停下手中之事,向七州看去,卻都滿臉複雜。

 “數萬年了,竟然又有百世輪回的強者出現了。”

 “是他?幽冥海十七皇子,他居然還沒死。”

 “嘖嘖,居然選了一個沒人能發現的小洲,還真是小心。”

 剎那後,穹宇風雲突變,那些活了不知多少年代的強者,好奇地觀察起那個他們幾乎從來未曾聽過的洲地,無數道目光、心神掃過七州大地,柔和的夏夜頓時變得寒冷無比,宛若隆冬。

 “生死輪回,興衰之數,他十七皇子竟是悟出了這般道意。”

 一個滿頭銀發的老者站在山門之巔,透過心神,饒有興致地望向七州京城。

 “想要悟出興衰之數必須尋強敵戰敗自己,且要拼上全部的籌碼,毫不保留,不會就是那幾個年輕人吧。”

 轉瞬間,老者目光猛地變得尖銳無比,即便活了上萬年,建立四大部洲有數的門派,歷經風雨早已寵辱不驚,可此時他臉上還是忍不住浮起震驚之色。

 “二十三歲的通天,另外兩個也是天縱奇才,天縱奇才啊,難怪能和十七皇子抗衡而勝之。”

 老者臉上陰晴變幻著,良久,他深吸口氣,邁開大步走出山巔,身影化入風中,頃刻間已飛出四大部洲。

 “如此良才,定要收入我派中。”

 “二十來歲的通天,這等數萬年才只能出幾個的天才人物,若不能得到,那就只有將他斬殺了,那到底是個怎樣神奇的地方,居然一下子就出了這麼多天才橫溢的年輕人。”

 九天之中一座華麗的宮殿中,一身羽衫華服的男子拂亂身前的棋盤,重重捏了把身下美女的玉乳峰,爾後哈哈一笑,飛出宮殿。他騎著三首火雲獸剛飛出九天,就見穹宇之中劃過無數道流星般的尾跡,紛紛向那無名小洲飛去。

 “看來動心的人不止我一個,若真得到了,恐怕會得罪不少人。”

 男子懸住身下躁動不安的異獸,捏著下巴自言自語道,許久,眸中閃過一抹濃濃的殺機。

 無數道強大恐怖的氣機籠罩向自己,周繼君三人互視一眼,眸中同時浮起不妙之色。

 “都是奔著我們來的。”

 月羅剎輕笑一聲,玩弄著手中的竹葉,爾後看向周繼君。

 “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去龍歸山接出白素素,然而潛過滄海前往四大部洲。”

 周繼君冷冷望向布滿天穹的流星,隨後拉著月羅剎和沙摩尼就欲向北飛去,就在這時,手上忽地一沉,周繼君皺眉頭回頭看去,就見沙摩尼呆了般地站在原地,臉上浮起痛苦之色,似在苦苦思索著什麼。

 “小摩尼你發什麼呆,還不快和我們去龍歸山!”

 月羅剎看著沙摩尼出神的模樣,心頭一陣惱火,氣急敗壞地低吼道,那些從遙遠的星辰盡頭射來的氣機,有善意有惡意,可月羅剎深知,一旦等那些人來了,他和周繼君、沙摩尼定然再無法從容脫身,更何況他還是讓穹宇中人痛恨無比的月影宗唯一的傳人。

 “無量壽佛。”

 沙摩尼低喧佛號,顫抖著身子,望向夜穹,周繼君和月羅剎微微一怔,就聽另一聲佛號從遙遠的天際盡頭傳來,佛號回蕩在七州上下,繁花綻放,隱約攜著一股奇異的氣息,有些類似沙摩尼身上的,然而卻強大了何止千萬倍。剎那後,整個七州都被澄淨空明的氣息籠罩,宛若淨土,祥和寧靜,無殺、無貪、無淫、無嗔

 “無量壽佛,痴兒,痴兒,還不醒來!”

    佛音再度響起,周繼君和月羅剎同時倒飛了出去,臉色慘白,口吐鮮血,而佛音正真落向的那個青年,雙膝跪倒在地,複雜無比地望向天頭。

 “當年你求百世輪回之願,吾見你一心向道,遂施大神通成全,九九之數乃大劫,你歷經八十一難卻不肯再向前,大道何求?”

 渾厚威嚴的聲音從穹宇深處傳來,沙摩尼神色不住變幻著,他望向不遠處的龍歸山,又看了眼滿臉難以置信的周繼君和月羅剎,猛咬下唇,雙手合十朝著天頭遙遙作禮。

 “弟子入輪回,苦樂皆嘗,已明悟己道,望吾師終止輪回,弟子以八十一難還願。”

 那個聲音陡然凝滯,似在琢磨著什麼。

 殺戒、色戒、葷戒、嗔戒,你無一不犯,這就是你的道?你太讓為師失望了,還有十九數輪回在此,你慢慢去悟吧。”

 狂風大作,沙摩尼心中湧起絕望之色,他竭盡全力沉住身軀,然而轉眼後就如風中落葉般被卷入天頭巨大的漩渦中。

 周繼君望向沙摩尼漸漸消失的身影,身體猛地一晃,眼圈不由得微微發紅,餘光中,那座鎮守大煜萬載皇陵的龍歸山也不見了蹤影。

 西湖之畔,游人如織,仕女打著傘兒漫步雨中。

 春來時節雨綿綿,可這雨再如何漫長,也遮掩不住西湖如畫的美景,美麗的女子素履薄衫嬉笑打鬧,香風捲入雨中,更是平添了幾分香艷。

 “姐姐,我們這是去哪啊?”

 “前面有間寺廟,我們去那兒玩吧。”

 “嘻嘻,姐姐是想給那個傻秀才許願吧。”

 “小青你又亂說,討打!”

 被面紗覆蓋的動人容顏上浮起嬌羞之色,白衣女子作勢就要打去,卻被那個一身青色裙紗的少女笑嘻嘻地躲開。

 說笑間,兩人已走到寺廟近前,憨頭憨腦的小和尚捧著缽盂端坐在地,青衣女子放眼看去,眉頭微皺,有些不悅地開口道。

 “姐姐,那個出家人在看你呢。”

 白衣女子輕抬油紙傘,疑惑地看向那個和尚,四目相視,兩人同時一怔。

 “怎麼了姐姐?”

 “哦,沒事那個呆頭呆腦的小和尚似乎有些眼熟呢。”

 女子強作鎮定道,飛快地移開目光,頰邊不知為何竟有些發燙。

 “姐姐你有了小秀才還想要小和尚,不知羞,不知羞。”

 “小青你又頑皮了。”

 女子幽幽一嘆,還是忍不住看向寺門口的小和尚,就見他眼中陡然暴綻出一縷精光,高舉缽盂猛喝道。

 “無量壽佛大膽蛇妖,光天化日之下竟出來禍害世人!”

 “呀,居然還是個修行中人,姐姐快跑!”

 小青不顧三七二十一,捲來一陣妖風,拉上白衣女子就欲遁去。

 “妖孽哪裡逃!?”

 耳邊傳來惱怒的喝聲,女子深吸口氣,將心頭的複雜情緒散去,隨著小青一同御風而逃,餘光掃過呆呆站在寺門口一動不動的小和尚,白衣女子神色陡然一僵。

 就見那小和尚高舉缽盂,滿臉莊嚴之相,眸中卻隱約有什麼在滾動著,風雨拂過,淚珠滑落在地。

 “小君君我們走吧。”

 月羅剎猛地一拽身旁男子的衣衫,憤怒地遙望向穹宇深處,爾後周繼君正在發愣,拖著他就向南邊飛去。

 “這裡靠南海近,我們就從那泅渡過滄海,轉個彎去四大部洲。”

 “無量壽佛!”

 威嚴的佛音從天邊傳來,周繼君和月羅剎臉上同時浮起驚愕之色,卻是全身上下動彈不得。

 “二位都是有慧根之人,不如就此皈依我佛。”

 話音未盡,天色陡然一變,冰冷的聲音響徹穹宇。

 “你終於回來了…準提道人。”

 緊縛全身的威嚴道力瞬間消散,周繼君和月羅剎不及多想,駕起雲頭就向南海飛去。

 黑夜如幕,將大海收入它的懷抱,周繼君和月羅剎落下雲頭,回眸望向七州大地,同時舒了口氣,大戰已定,天下皇氣盡向北湧去,夜色下的七州安靜如斯,卻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

 “小君君,去了四大部洲,你又有何打算?”

 “走一步算一步,不過,先找到她再說。”

 海潮從遠處卷來,擊打在漆黑的礁石上,轟然作響。月羅剎眼中閃過好奇,他陰陰一笑,剛準備開口發問,就覺天色陡然變得陰沉下來,龐大的陰雲由遠而近,雲中傳出數聲低笑。

 “沒想到竟被我摘得頭籌。嘖嘖,那兩人打得正歡,其他人都猶豫不決,本王還真是好運呵。”

 陰森的笑聲從雲端傳出,周繼君和月羅剎互視一眼,爾後向兩個不同的方向飛去。

 巨大的手臂從雲中伸出,竟有數百丈長,猛地探向月羅剎,轉眼後已將他牢牢握在手心。

 周繼君身形猛地一滯,蒼白著臉回眸望去,就見月羅剎張口吐出一片竹葉射向雲中巨眼,隨後朝著周繼君大喊。

 “四大部洲見!!”

 他還未說完,斗笠簑衣破碎,血水飛濺,身體已成一堆肉泥。

 惱怒的吼聲從雲中響起,漆黑的巨手回轉向另一邊,卻忽地一僵,那個白衣銀髮的男子已不見了蹤影,彷彿憑空消失了般,再察覺不到半點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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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無間東勝初成名   第四百三十章 藏書閣

 烏雲從遠方飄來,彷彿點落在蔚藍天際上的墨汁,漸漸擴散,勢大不去,將大地也染得暗沉發黑。

 “東海那條老泥鰍又在賣弄了。”

 十五六歲的少女瞪著水旺旺的大眼楮,苦惱地望向天空。在她身旁站著個年齡略大的女子,穿著紫色的裙紗,身形高挑,凹凸有致,臉若鵝蛋,雙目宛若秋水流波,若非微微發黑的皮膚掩去了不少姿色,她定也是個不乏追求者的美人兒。

 “宛兒,昨日曬的書收回去沒有。”

 聞言,少女低叫一聲,雙手緊握在胸前,臉上浮起慌亂之色。

 “昨日光顧著和外門的人扯那公主的行程,都忘了那樁事兒了。”

 “那還發什麼愣,快回藏書閣收拾去,若那些古書卷帙被雨淋濕了,你恐怕今晚就要被宗主趕出山門了。”

 紫衣女子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手捏印法召出一隻五丈長的風雀,拉上滿臉愁容的少女,向山巔處飛去。

 東勝之東群山連綿,小山七八里,大山數十里,逶迤向西北,這裡聚集了東勝神州大半的修煉宗門,每個門派至少擁有數座山脈,宗門之間又隔著上千里的峽長谷地,坐上風雀也要飛上數天才能往來到達。在東部群山之北是那世俗之地,大小諸侯國並立,更有對峙了萬多年的周唐二國,雖也戰亂不斷,可有東部修煉門派的約束以及西南妖王們的威脅,兩大王朝間已經很久未曾發生過大的戰事。

 這麼多年了,也不知道他還好嗎。

 半空中,紫衣女子挑目向北遙遙望去,隔著連綿不絕的群山,墨雲之下依稀能看見幾處城池,然而卻小如棋格,想要看清棋格裡的事物,以女子地境上品的修為卻是無能為力了。

 “糟了!紫姐姐你快看,那些書都不見了。”

 少女不顧高空罡風探頭望向山巔那座龐大卻古舊的閣樓下邊的空地,滿臉急色。

 “宛兒別慌,這裡是我東海宗的屬地,沒有外人,尋常弟子亦沒有資格上來…”

 紫衣女子從懷中掏出一只靈符吞入口中,口中念念有詞,不多時她雙眸陡然一亮,精光躥出,掃過高聳的藏書閣。

 “宛兒,你昨日曬的書是閣內第幾層的?”

 女子疑惑地轉過頭,就見少女皺了皺眉,思索片刻,爾後不確定地開口道。


 “似乎是第五層的吧?”

 “你整日糊裡糊塗的,也不知道執事長老怎麼放心讓你做這藏書閣的道僮。”

 紫衣女子輕嘆一聲,忍不住捏了捏少女的臉蛋,幽幽道。

 “藏書閣內九層經書卷軸三萬餘部都好好的放在那呢,沒有一本遺失。”

 “怎麼會?”

 少女先是一驚,爾後臉上浮起了然之色。

 “我知道了,定是那個傢伙回來了。”

 “宛兒終於肯動腦子了。”

 紫衣女子噗哧一笑,如花笑靨綻放開來,饒是皮膚黝黑也遮掩不住這抹明麗的光彩,距離藏書閣還有半里,可她服食了靈目符已能清晰地看見清閣樓第九層上捧卷而讀的男子,他始終那麼與眾不同,沒有外門弟子的浮誇,亦無內門弟子的爭強好勝,打從兩年前進入宗門,他就彷彿一個與世無爭的書生,白日裡整理藏書,或是和風長老對上幾盤,待到日落時候,他獨坐高樓,飲上幾盅小酒,然後早早的吹滅火燭臥塌而睡,一睡就到日上三竿,身為藏書閣道僮的宛兒往往要叫上大半天才能喚醒他。

 世上真的有這麼淡漠安靜,把一切都置身世外的人嗎。

 紫衣女子幽幽一嘆,腦中不由得浮起入東海宗之前的往事,紅塵滾滾,世人爭名奪利鬥得死去活來,她本以為求得仙緣進入世外修煉門派便能躲過這一切,然而事與願違,這裡的爭鬥比之塵世更加激烈頻繁。


 不談阻擋南面大小妖王,與各路諸侯暗通曲款遏制周、唐兩朝壯大,東洲大小三百餘門派間也是明裡暗裡鬥個不停。每座門派都擁有各自的入世府城,府城數目越多,勢力也就越大,大宗門往往擁有百來座府城,弱小的宗門也能擁有近十座,像東海宗這等雖排不進前八,但也實力不凡的宗門雖已擁有六十餘座,可宗門裡那些大人物整天挖空心思,只想要再奪幾座。

 這些府城置身連綿群山中,大多是萬年前從北面諸國搬遷到各個門派所擁有的山脈中,也有十來座新的府城。


 一座府城少說也擁有百萬人口,規模建設和北方塵世諸國相似,卻是用於普通弟子入世修行所用,想要憑空修建一座府城談何容易,資源建築易與,可人口卻極難段時間內擴張,因此這群山中近三千被各大門派爭來奪去的府城基本已成定數。

 東洲修煉弟子每年都會見到偌大的府城飛於天頭,從一處遷移到另一處的奇景,起初還嘖嘖稱奇,待到後來已見怪不怪了。

 “都以為自己生長在入世府城中,離仙緣近在咫尺,卻不知自己只是被圈養起來,和那些家禽畜牲無異。此生命已注定,又何來仙緣…”

 “紫姐姐你在嘀嘀咕咕什麼呢?”

 “沒事。”

 “誒呀,又能見到那個傢伙了,他還真是好運呢,門派上下能出東洲群山的少之又少,偏偏他一個修為弱得可憐的傢伙被風長老看上,每個月都有機會去北方諸國玩兒。”

 揉了揉宛兒滿是怨氣的小臉,紫衣女子輕笑一聲。

 “人家可不是去玩,他奉命周游各地采風,還不是為了撰寫諸國紀,這些都是宗門那些大人物日後決策的依據之一算了,不和你說了,說了也是白說。”

 “紫姐姐懂的好多。”宛兒崇拜地看著紫衣女子,眼珠子提溜一轉,隨後咬牙切齒地開口道,“哼,要是他忘了帶我最愛吃的冰糖葫蘆,我絕饒不了他。”

 “快要到了,宛兒站穩了。”

 古樸高聳的藏經閣還有百來丈遠,女子淡淡一笑,輕輕揪住風雀的翎毛,就在這時,她脊背陡然一寒,只覺得有道目光朝她射來,紫衣女子眉頭微皺,遙望向閣中窗簾後津津有味看著書的男子,半晌苦笑著搖了搖頭。

 最近自己總是想太多,那人雖然博聞廣記,可一身修為只有地境中品,隔了這麼遠又怎會看到自己,他能有今日的仙緣得以進入東海宗,全賴一手好棋和十壇不倒的酒量,贏得了風長老的歡心,兼之又是個愛書人,方才破格收錄為藏書閣執事。


 在東海宗近百執事中,藏書閣執事是最無權也是不起眼的那一個,甚至都比不上膳房執事,這個苦差事東海宗的內外們弟子沒有一個肯接手,空閑了這麼多年,直到他出現。

 跳下雲雀,跟著宛兒走進閣中,拾階而上,不多時已來到第九層,檀香繚繞梁柱間,一頭銀髮的男子背對著她們,興致勃勃地讀著手中的書卷。

 “管書的,我那冰糖葫蘆呢?”

 宛兒也不和那人打招呼,張口嚷嚷道,眼見『管書的』自顧自地輕聲念著什麼,絲毫沒有搭理她的意思,少女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拽緊拳頭作勢就要衝去。

 “在你右手第二張書案上擺著呢。”

 男子放下書卷,回過頭來,一頭銀髮漫過雙肩垂向腰際,長長的眸子中透著幾許淡漠,眉角有疤卻似很久很久前落下的,要不是平日裡與世無爭只好讀書,看他這一頭不羈的銀髮還當是南面某位妖王呢,紫衣女子心道。

 “宛兒還真夠懶的,若非我回來的早,這雨一下上千古籍書卷都要毀於一旦了。”

 男子幽幽一嘆,他話音剛落,傾盆大雨從天而降,擊打在閣頂飛檐石獸上,嘩嘩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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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一章 東洲妖王

 天色暗沉發黑,雨水透過窗欞飄進幾許,打濕了剛剛燃完一半的檀香。

 低咳聲響起,彷彿雨落般一陣一陣地擊打在女子心頭,黛眉蹙起,她抬頭看去,就見男子淡淡一笑,朝她拱了拱手。

 “紫小姐也來了。”

 “嗯,我要去西面的壽元宗下帖,經過此地正巧遇到宛兒,就順道陪她來這收書。”

 似乎發覺自己解釋的有些多,紫小姐話語微滯,拱了拱手,轉身就欲離去。

 “下帖?”

 溫醇的聲音傳來,紫小姐背著身,嘴角劃過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怎麼,素來對宗內之事漠不關心的君大執事也好奇起來了。”

 回轉過身,紫小姐的目光有無意間瞟向男子的腰牌,那個東海門特有的碧濤紋路木牌上刻著一個君字,底下還紋著三朵浪花。東海門內秩序森嚴,一萬外門弟子的腰牌上只有一朵浪花,三千餘內門弟子腰牌上有兩朵,內外門兩百執事都擁有三花腰牌,往上還有四朵浪花腰牌的六百主峰弟子等等。這君執事的藏書閣腰牌雖有三花,可卻是那最墊底的三花腰牌,甚至連厲害點的內門弟子都不如。

 “我剛從大唐回來,一路上也聽得有人提起東洲仙門,莫非紫小姐去下帖與此事有關。”

 紫小姐微微點頭,上下打量著對面男子,方才開口道。

 “這也不是什麼秘事,東洲修煉宗門弟子間早已傳得沸沸揚揚,我東海宗門內估摸著也只有你不知道了。”

 頓了頓,紫小姐淡淡一笑道。

 “大唐王朝最受寵的碧華公主即將下嫁於天劍派的少宗主,天劍派位列東洲八大門派,且擁有三甲的實力,可那大唐公主卻非凡人,除了身份高絕外,她的身世也離奇無比。雖是唐王朝和我東洲宗門間的聯姻,可東洲大大小小的宗門都不敢怠慢,唐皇亦傳話於那天劍宗宗主,他的寶貝公主若受到半點委屈,大唐將撕毀盟約,國內的修煉者和大軍亦會全部從東南走廊撤離。”

 從木匣內取出新香,男子重新燃上,漫不經心地開口道。

 “這麼說來,那碧華公主定是個手段了得的女子。”

 紫小姐微微一怔,皺起眉頭疑惑地問道。

 “君執事何出此言?”

 “我就隨口一說,紫小姐莫要放在心上。”

 “又在裝蒜。”

 宛兒對面前這個兩年前突然出現入主藏書閣的男子似乎始終懷著莫名的敵意,她鄙夷地翻了個白眼,輕哼一聲道。

 “那碧華公主可是身懷星命的主兒,溫柔善良,據說有沉魚落雁之貌,傾國傾城之姿,又是白鳳托夢所誕,又怎會是你口中的奸人。”

 “我何時說她是奸人了。”

 “你就說了,你自己就是個奸人,哼,比南面那些妖王還壞。”

 宛兒躲在紫小姐身後,和男子頂著嘴,就連帶回的冰糖葫蘆也忘記吃了。

 看了眼不依不饒的宛兒,又看滿臉淡然的藏書閣執事,紫小姐苦笑著,朝他拱了拱手。

 “宛兒年紀小,總喜歡開這些沒有分寸的玩笑,執事不要見怪。”

 “無事。”

 男子眸中掠過一絲莫名的淺笑,這個叫宛兒的少女兩年來一直和自己冷著小臉,彷彿有什麼深仇大恨似的,追根結底不過是自己當了藏書閣執事,進而將原先屬於她的權限盡皆奪走,少女心中不是滋味,可生性單純不知嫉恨為何物,因此才處處為難,短時看來倒也不失可愛。

 “若無他事,在下先告辭了。”

 紫小姐看了眼窗外下個不停的大雨,黛眉微蹙就要離開。

 “南面妖山又出亂子了嗎?”

 聞言,紫小姐臉上浮起幾分驚訝,她深深看了眼望著窗外出神的男子,略一思索,幽幽開口道。

 “執事還真是心思通慧,隻言片語就能嗅出端倪。前些日子天劍山第一峰的兩名弟子前往南邊採藥,不料遇著了巡山的小妖,他們貪圖痛快將那些妖怪殺了,卻不想一妖王正在附近。南方十萬群山的妖王少說都有通天上品的修為,而那個妖王更是法天境界,兩招就將那幾個弟子擒下,帶回山上擺鍋烹煮,吃完後還將頭骨送往天劍山,天劍山宗主勃然大怒,邀請眾宗主掌門商量征討之事,想在碧華公主到來前殺一兩個妖王,既漲面子又能贏得公主的好感。”

 “如此,那些妖怪還真是可惡。”

 “豈止是可惡,簡直就是壞到極點了,罪虐滔天,一個個都該抽皮剝骨。”

 宛兒有些激動地囔囔道,餘光掃過那個取代她成為藏書閣之主的男子,就見他臉上掛著淡漠的笑意,依舊無動於衷。沒來由的,宛兒心裡打了個寒戰,她回頭看向紫小姐,拽著她的衣袖道。

 “紫姐姐要出手,不如帶上宛兒吧,宛兒在這裡整天對著這個傢伙好悶。”

 歉意地看了眼君執事,紫小姐拱手道。

 “那我和宛兒去了,告辭。”

 “告辭。”

 看著兩人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男子的臉色漸漸冷了下來,他低頭看向案上的棋盤,良久輕嘆一聲,揮袍將黑白二子盡皆掃落。

 “這裡還只是東勝之東,十分之一不到的地境,想要開一先手之局竟如此之難。”

 檀香裊裊,若真若幻飄過男子眼簾,他打量著堆滿經書古籍的閣樓,微微恍惚。

 “兩年了,我尋遍東海各個角落卻一直沒能找到你,你到底在哪?依依…”

 深吸口氣,周繼君射出一道暗風將燭火吹滅,閣樓內昏暗一片,閣外亦是烏雲連天,他就這樣靜靜地站在黑暗之中,臨樓而望,一身寂寥落寞。

 三年前,周繼君在七州南海邊遭遇穹宇強者的堵截,無法泅水而渡,只得施展地仙之道下地府,找上秦廣王求得地府通往東勝神州之徑。之後一年,周繼君的足跡遍布東海各個角落,然而一年過去了,卻依舊毫無半點音訊,有時候周繼君甚至都在想,那時候天機府中,她是不是就那麼隨口一說,只是為了自己能在修行路上一直走下去。

 “咳,咳,咳…”

 雨天總是帶著淡淡的傷感,化作一柄短匕,翻出那年京城之中落下的病根,唯有辣酒和鮮血才能拂平。

 “你說過,你會在這東海等我,莫非是如今的我還是你想要等的那個人。”

 低沉的咳嗽回蕩在古閣中,男子眼中浮起繼續陰霾,他卷來一顆黑子,重重地按在棋盤天元之處,爾後化作一隻白雕,扇動著翅膀飛出閣外。

 流風細雨飄入閣內,吹動著那顆黑子移出天元,直向棋盤邊緣滑去,轉眼後跌出棋盤。

 東勝神州強者如雲,不談西邊,便是東部兩大王朝,亂世諸侯,修煉門派,上百妖王哪個是易與之輩,法天執棋尚不夠資格,何況通天。

 白雕展翅高飛,破開雨幕穿梭在電閃雷鳴的雲團中,不多時已到南方群山中。

 東勝神州之南十萬大山,逶迤千萬里,每座大山都有兩三那座府城大小,山與山之間隔著江湖平原,一眼望去看不到邊際。

 白雕臨風剔羽,爾後飛落向一座不起眼的山頭,兩隻巡山小妖眼中閃過喜色,怪叫一聲向變回原形的周繼君撲去。

 “參見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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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二章 東海邊

 “免禮。”

 周繼君陰沉著臉,大雨漫天,林間冷風呼嘯卷起他直垂至腰間的銀髮,四散飛舞,乍一看還真像一個狠辣無情的妖王。

 “近日可有人來找本大王?”

 “大王果然料事如神,前天玉真大王派小妖前來送帖,邀請大王去他的萬玉山喝酒,然後一起去積雷宮參加百王大宴。”

 “百王大宴?”

 周繼君眉頭微皺,挑目遙望向數千里之外那座直插入雲的高聳山脈,山巔龐大而又華麗的宮殿雖被流風霧靄遮掩,可周遭山石鮮紅如血,彷彿灼灼烈焰燃燒,護佑著這座曾經風流萬載的積累宮。


 數萬年前,就是那個被妖族奉為妖帝的男子,在積雷山一怒立幟,召集穹宇天下各路反王梟雄齊聚積雷行宮,共討天宮;萬載過去,當年那個誓要平天的男子早已不見了蹤影,只留下或是香艷或是熱血的傳說,以及這個被如今四大部洲妖王視若聖殿的積雷宮。

 “大王離山許久,卻是有所不知,天雄山亂天大王正在廣發請帖,遍邀天下妖王前來積雷行宮,共商新妖帝的立屬,然後向那東勝聯盟開戰,小的聽別的山的小妖說,這次百王大宴所請的妖王不止東勝神州,西牛賀州、南瞻部洲、北俱盧洲的大小妖王都會來,名為百王,實則成千上萬,而且每家妖王都會帶上不少妖兵妖將,到時候殺向東勝聯盟,這東勝神州就是我們的地盤了。”

 頭上長角的小妖眉飛色舞囉嗦個沒完,另外一個尾巴尚未煉化的小妖察言觀色,眼見自家大王始終沈著臉,連忙拉住他的同伴,爾後朝著周繼君拱了拱手,學足了人類修煉者的架勢,自作聰明地開口道。

 “大王可是在想怎麼奪得妖帝之位?大王神通廣大,一身氣度蓋過所有妖王,再有我和囉囉精相助,定會問鼎那妖帝寶座。”

 餘光掃過滿臉火熱的小妖,周繼君無奈地揉了揉眉頭道。

 “本大王的事爾等無需多問,繼續去巡山吧。”

 “領命!”

 兩個小妖互視一眼,滿臉激動地朝著周繼君叉腰喝到,卻是都以為自家大王打起了奪取妖帝之位的念頭,腦中已經開始幻想日後他們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威風八面的場景。

 “一二,一二,一二…”

 眼見自己手下僅有的兩個小妖,聰聰精和囉囉精喊著口號,同手同腳地走向山麓,周繼君嘴角泛起一絲苦澀,卻是無比懷念起天吾山中那些精明能幹的門人手下。


 此時天吾山遠在七州之東的海外島國,和東勝神州隔著廣漠無盡的滄瀾之海,可有他爹爹和趙統王照拂,更有小咕那樣的通天強者鎮守,天吾山應當無事,只是不知自己何時才能再見到他們。除非周繼君擁有了立足四大部洲的實力,否則他絕不會冒著斷送自己根基的危險將他們接來,李車兒、十二星主放在七州雖已是強者,然而在這四大部洲,連周繼君都算不上什麼,更何況那些少年人們。

 腦中浮起那衫火紅的裙紗,以及絕然離去的表情,周繼君心頭沒來由地一疼,他深吸口氣,不再多想,捲起一陣黑風就向洞府飛去。

 黑石山,妖王洞,周繼君揮袍拾起一陣清風,吹散了刺鼻的腥臭。洞內炎熱,卻是因為山底有地火,雖然常常烤得周繼君渾身不適,然而這地火卻是天地奇火之一,內有火之精氣,無論對於煉化法寶還是修行都有十倍功效。

 “亂天妖王欲招攬群妖聚首,名為共商新帝之事,實則借此壯大聲勢名望,這妖帝之位早已是他囊中之物了。”

 褪去上衣,周繼君盤膝坐於塌上,看了眼石案上的棋盤,取出黑子輕輕放在棋局一角。

 “玄天境界放在數萬年前的亂世之戰中,也算一方強者了。”

 通天之上是法天,法天之上是玄天,周繼君潛入東海宗甘心做那藏書閣執事卻是為了尋得通天之上的戰技功法,他日復一日地閱讀閣中經書古籍,自然知道了玄天境界。


 法天指掌天地法度,而玄天境界者則能打破天地法度,以己入玄,無法可約,東海宗雖只是個不上不下的中等門派,卻也是從上萬年前的天地大戰時候就流傳至今的古老宗門,周繼君也曾想過混入那八大宗門,卻又顧忌三年前那些對他覬覦無比的穹宇強者,大宗門雖然易於修行,可卻更容易暴露。

 “百妖大宴,共商征討東勝神州之事,不想我初到此地就遇這等熱鬧,若能布置得好,未嘗不是我立足之機。”

 周繼君淡淡一笑,拈起黑子向另外一角落去,冷風竄入洞中,周繼君只覺得心頭湧上一股寒意,盤中棋子微微搖晃,周繼君放目看去,眉頭微微皺起。

 “東勝神州強者如雲,各大勢力誰也不弱下風,可我只求一安身之地,莫非如此也難?”

 東勝神州本就奇大無比,從西向東萬萬里,從北向南亦有萬萬里,勢力分布複雜,南有各大妖王,東邊修煉宗門,北部是世俗王朝,西邊還有反王亂寇征戰不休的邊荒之地。


 周繼君尋遍東海一年,卻找不到半點有關依依的消息,遂入了東海宗,心急之下又變成巨雕佔據南面一座山頭,化名銀髮妖王。東海之邊,若不談那傳說中的海域龍宮,也就只有修煉宗門和十萬妖王大山這兩股勢力,依依如果真在東海,一旦有消息,定是先傳入這兩股勢力中。

 “通天巔峰還不夠資格嗎?”

 周繼君直勾勾地盯著空曠的棋盤,眸中浮起一股暴戾的妖氣,他雖是化身混入眾妖,可時日久了,耳聞目染,平日裡喝酒談亂道法,自然而然也沾上了幾分妖氣。

 體內穹宇,玄道蛇人盤坐於中丹田,眉頭微微一皺,爾後揮手射出一股道氣向上飛去,周繼君微微一怔,眼中的妖氣消散了大半,他輕輕一嘆,臉上又恢復了先前的平靜淡漠。

 “離那法天也不遠了,等我突破法天,到那時自保無虞。依依,你如果真的在東海,也可出來見我一面了。”

 雙手垂於胸前,周繼君閉上雙眼,氣息悠長連綿,不多時已然入定。

 海水從遠處蕩來,掀起數十丈的浪花,擊打在黝黑高大的礁石上。

 大雨依舊下著,天色昏暗如夜,暗沉的暮靄下,那衫雪白的裙紗飛舞在海風中,雖不張揚,可天地之色卻全都傾倒在赤足而立的女子身上。青絲垂於腰際,暗香隨風遠蕩,那雙淡若秋月卻可能令漫天星辰都黯然失色的眸子微微眨動著。


 女子收回目光,嘴角翹起一縷繾綣,她望向踏著浪尖而來的男人,輕輕地說道。

 “你去吧,我是不會跟你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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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三章  敗露

 “轟隆!”

 雷聲大作,電龍從天而降,砸入海中,千層浪花翻湧而出,匯成巨大無朋的水幕凝聚在男子背後,暗沉的天色下,男子宛若大理石般堅硬的面龐上浮起一縷陰冷的紫光,蜿蜒若蛇。

 “既然如此,那我殺了他。”

 驚雷暴響,一身白裙翩躚的女子神情淡漠依舊,她上下打量著強壓怒火的男人,莞爾一笑。

 “還不知道當年你錯在哪了嗎?若你能放下那些本不屬於你的仇怨,不去強出頭,我也不會被平天困上那麼多年,或許我也會心甘情願嫁於你。”

 男子的眉頭微微抽搐,他猛地抬起頭,臉上浮起滔天怒意。

 “我為你做的難道還不夠多?蕩天宮,殺萬妖?”

 他還未說完就被女子打斷,女子的聲音輕柔,可只要一響起,他都會停下手中一切安安靜靜地去聽,千年萬年養成的習慣,即便再過上千年萬年也改不了。

 “可然後呢,然後你出賣了自己的兄弟,讓平天遷怒於我,你所做的一切都有理由,這些理由都是為了我,可你卻從來沒有為我想過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那你要什麼?”

 男子深吸口氣,瞪大眼楮盯著讓他苦苦等候了無數載的女子,只覺得心快要從胸口爆出來,即便他有腳踩天宮的實力,名號君聖,穹宇英豪無不對他又懼又怕,可面對眼前這個女子,他齊天君聖卻沒有絲毫辦法。

 “我不能給你的,莫非那個人能給你?”

 “或許吧。”

 白依依身後拂去眼角的髮絲,目光透過雨幕,痴痴地望向遙遠東洲之南的起伏群山。

 “你好…好,你轉世重修,卻還忘不掉他,那好,我就幫你斷了那個念頭。”

 漫天烏雲猛地聚成一團,擰成一隻龐大的拳頭就要向西飛去。

 “你永遠這麼狂妄自大,擅作主張,若非如此,我當初又怎麼會恨你。”

 話音落下,男子臉色一僵,天頭的烏雲也陡然凝滯。

 “你恨我?”

 乾澀的話語從那張曾經喝退無數天兵天將的口中傳出,齊天君聖蒼白著臉,怔怔地看著神情淡漠的女子,就見她幽幽一嘆,收回目光。

 “只是當初而已,現在早已不恨了,過去的事又何必再去想。”

 無比陌生的話語回蕩在耳邊,男子臉色愈發的慘白,眸中閃過一抹濃濃的殺意。

 “你就真的以為能殺的了他?”

 聞言,齊天君聖微微一愣,嘴角劃過譏諷之色,也不知道是譏諷自己還是另有他人。

 “區區通天,殺之如捻螻蟻。”

 “確實,現在他只有通天境界,可是,待到十年後,二十年後,你還有把握能殺得了他嗎?”

 “三年前穹宇強者齊降七州,無不是被他的驚才絕艷所動,二十多歲的通天,假以時日,這穹宇之地必將又崛起一名君聖。”

 眸中柔情似水,白依依望著大雨出神,良久,嘴角浮起動人的笑意。

 “我所喜歡的人,不僅能給我想要的,而且注定成為天地間一等一的英豪人物,不過只要我喜歡上了,就算他一文不名又如何,女兒家的心思,你齊天君聖永遠不會懂的。”

 瓢潑大雨嘩嘩下個不停,雨聲中,穿著雲濤戰靴飛羽鶴氅的男子麻木地望向西邊群山,臉上神色不住變幻著。

 “那好,我就給他百年時間,百年後他若能勝我,我就放手罷了。”

 齊天君聖深吸口氣,深深看了孑孓盈立於風雨中的女子,沉吟著道。

 “不過,這百年內你不能和他見面,否則我定不饒他。”

 嘴角劃過一絲冷笑,齊天君聖強忍著不去看那女子,他駕雲而飛,不多時就已消失在天頭。

 海潮起落,月兒升起,白依依腳踩浪尖向西走去,卻在海灘邊停下。

 “百年時間…”

 海水打濕了衣衫,女子輕咬著朱唇,抬頭遙望向遠方的山脈,長袖起舞,滿天星輝皆向她湧來,化作一縷夜光帶著她向大海中央飛去。

 “君兒,你先超過師父吧。”

 黑石山,妖王洞。

 銀髮男子盤坐石塌,雙手聚圓,鼻尖湧出一股長長的白氣,凝如實質,在他身前,面容猙獰的蛇人目射精光,警惕地查探周遭。

 “精氣鼎立成就通天,生成藏象突破法天,我早已擁有先天藏象,只需以先天精氣為橋梁將藏象和體內周天大小經絡、穴道聯成一體即可。”

 兩年前,周繼君已將體內道力煉化到極致,然則道力和道意合二為一,力中有意,意中有力,又花費了一年,時至今日,周繼君終於將道意也修滿。

 九道先天精氣圍著藏象飛速旋轉,光暈變幻間,藏象微微晃動,不多時,先天精氣已將藏象貫穿,順著體內經絡蔓延開來,上出天靈,下破,連接天地。

 地火之精從山底噴湧而出,順著周繼君的皮膚沒入體內,眼中射出三丈長的精光,周繼君低吼一聲,借著地火之力就欲突破法天。可就在這時,體內穹宇猛地搖晃起來,先天精氣在經絡中橫衝直撞,其勢剛猛,若一直這樣下去,不等它們全部貫入經絡,這經絡定會被撞破。

 嘴角浮起苦澀的意,周繼君強止住突破之勢,深吸口氣,心念沉入體內穹宇,就見九道先天精氣緩緩地流淌在經絡之中,熟息後已行完百個周天,絲毫未有之前的亂相。

 周繼君微微疑惑,下一刻,吐氣吸氣,再度運轉先天精氣,試圖突破法天,然而,先天精氣還未行完一半周天,體內經絡又開始搖晃震動起來,功敗垂成。

 “怪哉,平時修煉運行周天毫無差錯,可一旦到了突破的時候,這經絡竟頂不住先天精氣的衝撞,二十周天經絡已被我煉化到極致,按理說應該沒問題…”

 熱風拂面,地火之精不斷上湧,周繼君面色微怔,心念細細查探起那九道先天精氣,爾後臉上浮起苦笑。


 “莫非是這兩年夜夜借著地火修煉,先天精氣的屬性早已變得剛炎無比,運功突破時更是攜著地火之性,怪不得經絡難以承受。”

 兩年來,周繼君白日大多在東海宗藏書閣,夜裡則飛回黑石山潛心修煉,他貪圖進度,借助地火之力煉化道力和先天精氣,兩年間道行突飛猛進,直達通天巔峰,孰料也因此釀成苦果,人之修行時分晝夜,亦為陰陽,白日修煉吸入太陽之氣,夜間修煉吸入月之精氣,一陽一陰為天地法則,萬物生靈皆要遵循此理,如此方能陰陽互補。


 而周繼君偏偏夜間也借助地火修煉,他自己卻未曾發覺,這些年他的道力精氣愈發陽剛起來,便是那陰炎精氣也漸漸變得陽勝於陰,長久以往,若無法找到破解之法,待到陽氣達到頂峰無法宣洩,輕則散功,重則喪命。

 “陰陽合,藏五蘊六氣,我只顧著修行,卻偏偏忘記了修煉法則的總綱。陰陽相合,方是修煉之道的正理。”

 周繼君輕嘆一聲,皺眉思索著。

 “莫非還要去找個極陰之地再修煉上三年,傳說北俱蘆洲有一極寒之地,難不成我還要萬里奔波跑到北俱蘆洲呆上個兩三年…”

 心意不住變幻,就在這時周繼君只覺洞外飄來一陣白風,武道蛇人臉色微變,就要撲上去。

 “銀髮兄,是我。”

 白風落定,面如古玉的中年男子朝著周繼君淡淡一笑,拱了拱手,可轉眼後,他的目光陡然凝滯,怔怔地望向不遠處石案上的那個腰牌,難以置信地喃喃道。

 “東海宗執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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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四章 斬草除根

 “玉真兄。”

 眸中厲光一閃而沒,周繼君哈哈一笑,起身向中年妖王走去。

 “銀髮兄,這腰牌…”

 玉真妖王直勾勾地盯著刻著『君』字的腰牌,腦中有些發懵。周繼君混入群妖大山中,可卻是那等最不起眼的妖王,洞府狹小,手下只有兩隻小妖,實力也不過通天,他所交往的妖王自然也和他差不多處境。這玉真妖王乃是八千年古玉修煉成精,修為只是通天上品,和周繼君平日裡顯露出的一樣,他雖也沾染殺戮,喜喝人血,可卻是一無比迂腐的妖王,亦附庸風雅,喜好品茶下棋,談詩論賦,因此和周繼君結識。

 “這腰牌怎麼了,玉真兄?”

 周繼君走到玉真妖王身側,披上衣衫,淡淡一笑望向他。

 “東海宗的執事腰牌…”

 玉真妖王咽了口口水,眼中閃過明悟之色。

 “莫非是銀髮兄變化成修煉者,混入東海宗內部?”

 “也許吧。”

 周繼君抓起腰牌放入懷中,對面的妖王臉上浮起幾分敬佩,他剛想開口說些什麼,就見一抹刺眼的銀光飛起,猛地向他射來。

 白色的鮮血噴得老高,玉真妖王的身體向後倒退兩步,臉上還掛著難以置信的神色,剎那後,頭顱從肩上掉落,滾進血泊中。

 “對不起了玉真兄。”

 收回君子劍,周繼君眼中閃過一絲黯然。這玉真是妖王大山中唯一能和他聊得來的妖王,平日裡也常常飲酒談道,也不全是虛情假意,妖和人,在周繼君眼中並沒多大差別,若他的身份能一直隱瞞下去,或許等到功滿離去之日,他和玉真妖王還能結下一場善緣,可誰叫他偏偏撞破了周繼君的身份,犯了大忌。

 “少不得要斬草除根了。”

 周繼君在洞府內踱著步,目光掃過那張大局未露的棋盤,深吸口氣,提起玉真妖王的屍首,捲來一陣怪風向萬玉山飛去。

 玉真山和黑石山相距不足百里,卻都在妖王群山之北,靠近血色走廊。血色走廊再往北,千里之外就是修煉門派所佔據的東部群山,兩柱香時間後,周繼君飛至萬玉山上空,心念掃過周遭左右無人,周繼君不再猶豫,揮袍射出君子劍,攜著紫火飛向玉真妖王的洞府,萬玉山有九隻小妖,此時皆在洞中飲酒談天,就聽『撲通』一聲,玉真妖王的屍體摔落在地,卻把他們嚇了一跳,還未回過神來,巨劍攜著紫色從天而降,轉眼間就將他們淹沒。

 大火從萬玉山底升起,向上蔓延,不多時,整座山都陷入火海之中,周繼君收回君子劍,不再多看一眼,捲起一陣怪風就欲向積雷宮方向飛去。

 “有趣,有趣,第一次見到妖怪自相殘殺,原來也是這般心狠手辣。”

 周繼君心頭一陣狂跳,眼中殺機頓現,他停住身形四下望去,夜色之中萬籟無聲,卻只有他一人。

 “是誰?”

 “咯咯咯咯…”

 悅耳的輕笑聲響起,落在周繼君耳中卻讓他怒火中燒,君子劍出,猛地劈向西南方。

 鶴唳聲響起,君子劍勢陡然一緩,七丈長的的白鶴浮出夜色,伸出金鐵般的鶴爪擋住了君子劍,而在鶴背上,蒙著面紗的女子盈盈而立,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周繼君。

 女子身材高挑,凹凸有致,藕臂露出一截,白皙宛若皎玉,光是這隱於寬大道服下的胴體就可讓無數男子為之瘋狂,夜風吹拂面紗,眸裡流波,鼻高挺,粉嫩的雙唇浮起莫名的笑意,這一笑雖媚,可她的神色卻端莊高貴,讓人神魂顛倒。

 鶴唳聲響起,女子側耳傾聽,再度望向周繼君,沉吟著道。

 “原來你是通天巔峰的妖王,在妖王中也只能算作末流,不過看你心狠手辣,殺伐果斷,若歸順於我,定會重用。”

 話音方落,銀色的巨劍直直向她飛來,殺氣蕩開,周遭虛空陷下一片。

 “好蠻的性子。”

 女子冷聲道,她不急不忙地從懷中掏出一張符紙,也不念咒,隨意地扔向呼嘯而來的君子劍。

 “轟!”

 符紙被君子劍擊中,卻並沒破裂,牢牢地粘在劍尖上,卻讓君子劍動彈不得。

 “今日不投效我,待到日後可就沒機會了。”

 深深看了眼周繼君,女子駕起白鶴飛入夜色,數道氣機傳來,附近幾座大山的妖王聽得此間有爭鬥,紛紛射出心神。

 “分!”

 周繼君手捏印法,君子劍以一分二十,彈飛符紙,身後大火連天,周繼君不再滯留,閃身隱入夜色。

 “那女子應當不是妖王中人。”

 漫步在高拔的密林中,不遠處就是直竄入雲的積雷山,百王大宴第二日才舉行,周繼君也不像其餘妖王那般熱心,急著趕往赴宴,結交來自不同地方的妖王,本來是一個尋常無比的夜晚,不料先被玉真妖王撞破身份,不得已殺之,又在萬玉山前遇到那個古怪的女子,她應當是一路跟著自己,否則也不會說出那番話,她的修為並沒有多高,只是奇異的符法層出不窮,不單能隱匿身形不被自己察覺,還可以擋下君子劍,而她那隻仙鶴坐騎少說也有通天巔峰的修為。

 輕嘆口氣,周繼君止住腳步,從懷中掏出那顆丹藥,細細打量著。

 四大部洲為穹宇間數一數二的頂級大洲,強者如雲自不必說,周繼君通天巔峰的修為放在七州絕對是第一人,可在這妖王群山中,他只能勉強擠入妖王的行列,小妖王多如牛毛,卻至少擁有通天上品的修為,再厲害點的妖王為法天,周繼君知道的就有五六十之數,而即將在在積雷行宮舉辦百妖大宴的亂天妖王,一身修為更是達到玄天,上品還是中品卻不得而知,不過他麾下五大元帥個個都是法天上品的強者,周繼君之輩若投效其麾下,只能當個上不下的統領。

 除此之外,四大部洲和七州最大的不同,便是在修煉功法之外,還有許多奇門異法,比如道符、丹藥、法寶、坐騎雲雲,同等級的修煉者交手,誰的法寶品質高,十有八九能贏,這法寶、座騎的級別和修煉等級一般,分為通天、法天、玄天,通天者若能得到玄天境界法寶,那在通天之流中也能高人一等。

 此時周繼君手中拿著的是四大部洲到處都能見著的聚元丹,也是絕大多數修煉門派弟子服用最多的丹藥,周繼君潛入東海宗,卻是因為早在七州時候,他和羅剎等人就發覺自己創出的功法戰技與通天境界的修為不符,戰技潛力雖大,可卻無法以通天境界的修為發揮到極致,就好似一個少年從小養著的馬,孩時尚能騎著,可等他長大後,卻發現那馬兒並沒一起長大,若無法讓它長大,只得再換一匹。

 周繼君以心血創出君子斗數,又怎會拋棄,再說,即便再換其他的功法戰技,可若想完全和修為境界契合,也得服用手上的丹藥。

 聚元丹在四大部洲流傳上萬年,周繼君追究於古籍經書中,卻發現它是從前一輪天地大戰後開始流傳的,隱約中,周繼君嗅出幾分陰謀的氣息。

 “孔宣一路殺伐修行,不也是沒有服用這聚元丹便成就君聖,他的那些戰技為何能與境界契合,現在的四大部洲大多數修煉弟子,人人必服聚元丹,煉化後藥力發散方可讓戰技和境界契合,這其中究竟隱藏著怎樣的秘密?”

 周繼君輕嘆口氣,既沒服用聚元丹,也沒扔掉,再次將它收入懷中,遙望向漫天星辰,夜幕之後,彷彿有無數雙眼楮透過星光,俯視著穹宇之下的大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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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五章 戰技之秘

 “費盡心思潛入東海宗內想要尋得戰技之法,不料竟是這樣讓人哭笑不得的結果。”

 周繼君自言自語道,嘴角泛起苦澀。

 兩年前他就得到了聚元丹,然而一直不敢服用,周繼君的修煉之道就是堅執本心,靠著自己的力量向上攀爬,外物者諸如丹藥法寶雖誘惑無比,可卻非長久之計。再者,聚元丹只用了百年時間就遍及四大部洲,大小商行都有售賣,修煉門派也能輕而易舉煉制出來,這其中卻透著不同尋常的氣息,周繼君修煉詭道,一眼便察覺出來。

 “是想讓所有的修煉者都養成慣性,抑或是另有圖謀?若這聚元丹真是有人刻意為之,那布下這場大局的人,又是怎樣的存在?”

 寒意湧上心頭,周繼君臉色忽明忽暗,他已是通天巔峰的修為,離開法天只差一線,可在其他妖王之前卻只顯露出通天上品的修為,也是因為戰技不如他人,暗中隱藏實力,周繼君創出君子斗數,在七州之地越級挑戰如家常便飯,引領歷史潮流,可到了四大部洲,卻陡然發覺自己成了同一境界中的弱者,若生死相搏,死的必是他。

 這等巨大差異,宛若灼燒心臟的烈火,三年來一直折磨著他,日日夜夜不得安心,此中滋味也只有周繼君自己才能體會,深吸口氣,周繼君抬頭仰望天穹,神情漸漸變得堅毅起來,弱者又何妨,自己在七州時候,最初不也是廢物般任人凌辱,可卻從沒放棄服輸過,花費十餘年,終於登頂七州巔峰。眼下的情況雖似從前,可卻擁有當初難以想象的根基,先天藏象,三道其修,君子斗數就算再做一次弱者,只要道心在,步步為營,拼死搏天,何愁沒有問鼎四大部洲的那一天。

 少年時候的激奮和熱血重燃眉梢,七州已成故往,昨夜之夢再美,也只是夢幻泡影罷了,如今只有臥薪嘗膽,再行苦修,重拾那般風光。

 一念通達,周繼君盤膝而坐,夜梟巨獸游蕩在林間,月光幽幽,拂掃塵埃,白衣男子將心思都丟於一邊,不久已然入定。

 戰技者,戰也,以修為支撐戰技,相互契合,方能發揮到極致。

 我以君子道意創出君子斗數,之下三般戰技,其一戰天宵,力速魔合一,且能回溯時間。其二君遠伐,可分二十劍,殺伐千里之外,且能斬碎虛空。其三,萬類臣,能吸盡天地萬物,或為己用,或流放至劍下世界。這三般戰技雖然分門獨立,可也能配合施展,三大戰技之旁還有一類功法,卻是那變化之術,以先天精氣為基,根據十四主星之意,變化萬千。

 夜風拂過周繼君的髮梢,他吐氣凝神,雙眸若開若合,整理著君子斗數。

 三大戰技和變化之術都無偏差,為何在人尊境界就能發揮出最大威力,可到了通天,它們所發揮出的威力卻跟不上修為境界。在數萬年前,天地間沒有出現聚元丹時,那些強者和修煉宗門也是如何解決這個問題的?莫非萬年前的功法和如今所流傳的不一樣?不可能,東海宗藏書閣頂的那些古老功法皆是上古時候傳承下來的,雖然每個境界都有輔助戰技提升的修煉之法,可也必須服食聚元丹方可將戰技發揮到最大威力。

 深吸口氣,周繼君緊蹙眉頭,睜眼遙望向滿天星斗,目光逆著月光而上,穿梭在飄渺霧靄間,卻不經意地向天南方向落去。在那漫漫天河之上,卻是那九天孔君宮。

 心意飄過,周繼君嘴角劃開莫名的笑意。

 “孔君孔君,我欠你的似乎又多了。”

 心念扶搖而上,沒入上丹田中的念海,詭道蛇人心意相通,朝著心念遙遙一拜,爾後手捏印法,掀起一陣大封卷向念海,宛若虛幻的海水潮漲潮落,浪花飛濺,一顆晶瑩剔透的念頭緩緩上升,瑩白透紫的心念毫不猶豫,閃身飛去,附上那顆念頭。

 周繼君眸中閃過精光,下一刻,他已置身無邊穹宇中。

 天地初開,穹宇四分五裂,漸漸形成了無數荒涼的大洲,飄零在天地間,天浮地沉,日月星辰升,光陰流梭,生靈出現在天地間,一隻奇異巨禽從鴻蒙深處飛來,它的尾翼散發著五色奇光,一路所遇,無論星辰流雲都被五色神光吸入,又不知過了多少年,長髮飄逸的男子站在星辰之上,他面貌英俊,眸子彷彿無底洞般深邃,方化形,他就已經擁有法天中品的修為,似乎還不適應人類的身軀,他小心翼翼地漫步在星雲間。

 “今日修成大道,成就人身,然本不能忘。”男子自言自語著,他向前走了幾步,沉吟道,“我前世本乃天地間第一隻孔雀,以孔為姓,我創《收神訣》,宣天地萬靈前來朝,如此,我便叫孔宣罷。”

 那日豫東天宮裡孔宣的記憶重拾心念,周繼君跟著跟隨著孔宣一路廝殺修行,或是獨自挑戰,或是率領大軍征伐,那些同為法天境界的修煉者紛紛倒在孔宣的五色神光下,亦有為數不多的玄天下品強者。

 終於,孔宣暫時停下了腳步,他的一身道力和精氣已接近飽和,修為也達到了法天巔峰,即將突破玄天。

 周繼君屏息凝神,專注地看去,不多時,玄天境界已成,孔宣淡淡一笑,飛離大軍,來到穹宇之中一處偏僻的星辰上,此星橫有萬餘里,縱也有萬餘里,迷霧蔓延開來,群山之巔有一綠髮老人打坐修行,他張口吐氣,氣若長河,拂過星辰上的江河湖泊,水往高處流,不多時已成灌天之勢,長久不絕。

 玄天境界者,天地法則再無法束縛他們,孔宣默默地看向那名玄天上品的強者,大手張開,五色神光時隱時現。

 “越級挑戰?才突破就越級挑戰,以磨練提升戰技嗎?”

 周繼君心頭一驚,看著孔宣屢戰屢退,五色神光的威力雖在減弱,可卻與他的修為境界愈發契合起來。

 “借助強者的壓力來提升自己的戰技,除此之外就沒其他法子了?”

 周繼君收回心念,細細思索著,不多時,他的眸子陡然一亮。在周繼君境界尚不到通天時候,他常常越級挑戰七州高手,功法戰技在無形之中磨練提升,和他那時的境界相符,然而到了通天境界之後,他所遭遇的最強者,不過是通天中品,無法通過戰斗來提升戰技,而他卻自以為通天之上的戰技和之前有所不同,苦尋良久,直到今日才得以明悟。

 “看來上古時候的修煉者都走的這條道,越級挑戰,磨練提升自己的戰技,遇強則強,而那些修煉門派中,或許是由師父來做弟子的爐鼎,襄助其提升戰技。”

 眉宇間的煩惱傾蕩開,已然煙消雲散,周繼君站起身來,望向那高聳入雲的積雷宮,繼續向前走去。

 月色拂過男子舒展開來的容顏,雙目中,隱約有什麼在燃燒著。

 “羅剎,我已尋得戰技之秘,接下來又要開始那條殺伐之路了,不知你如今又身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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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六章  平天梯

 北俱蘆洲,飛雪連天,大片大片的湖泊結成冰,彷彿一面面鏡子,將夜穹星辰收入大地之中。

 遠處的雄山峻嶺已被皚皚白雪覆蓋,山巔罡風陣陣,時不時有巨雕盤旋回轉,男子停下腳步,抬了抬斗笠,放目望去。良久,他從懷中掏出酒囊,仰頭灌入口中,老酒如刀,一寸寸地割著他的五臟六腑,漸漸燃燒起來,化作一團烈火往上飛竄。

 “啪!”

 酒還未喝完,就被他扔在冰凍的湖泊上,黃濁的液體傾灑開來,緩緩流淌,月光下卻顯得格外淒涼。

 “終於到了,我月影宗的遺址。”

 穿著簑衣的男子狠狠抹了把嘴角,就欲向前走去,他剛邁出半步,卻猛地收住腳,生平第一次,逍遙灑脫的月羅剎遲疑不決起來。

 那座高大巍峨的冰山之後,埋葬著曾經輝煌一時的月影宗,功法、丹藥、法寶、錢糧應有盡有,走過這片湖泊就能到達。然而,一旦月羅剎走過這片湖泊,進入那個落寞數萬年的宗門,無異於向天上地下宣布,月影宗的傳人又回來了。到那時候,腥風血雨定將再起,平天一脈也會兌現當年的那個誓言,用盡一切手段剿殺月影宗最後的傳人,百變修羅月羅剎。

 “平天…”

 月羅剎冷哼一聲,壓低斗笠,頂著風雪向前走去。

 就在他剛邁過第一片湖泊,身形陡然一僵,極陰之氣從湖底蔓上來,饒是他已修煉到通天上品,也不由得身體一哆嗦。就在這時,腳下的冰層猛地破裂開,月羅剎抽身疾退,手臂揚起,竹葉化成片片刀刃飛射而去,縴縴素手伸出,輕描淡寫地將竹葉全部收入袖中。

 月羅剎微微一愣,就見一個穿著火紅大氅的女子懸浮於半空,大氅裡卻是一身透明的褻衣,月光如水傾灑而下,女子姣好的容顏和雪白豐腴的胴體暴露在月羅剎眼前。

 “平天的人?”

 感受到那股不住向自己壓來的強大氣息,月羅剎汗毛豎立,眼中閃過一似冷意。

 “月影宗第一湖守姬參見宗主。”

 女子淡淡一笑,朝著月羅剎作禮而拜。

 “哦?原來我月影宗並非就剩我一個孤家寡人,也免得小爺我寂寞。”

 嘴角劃過陰沉的笑意,月羅剎上下打量了眼紅氅女子,爾後邁開大步向前走去。

 “宗主且慢。”

 “你有何事?”

 “以宗主今時今日的修為實力,尚無資格重返月影宗。”

 “哦?”


 月羅剎停住腳步,斜睨了眼那女子,嘴角浮起陰冷的紋路。

 “那你欲如何,莫非讓我在這喝西北風?”

 “宗主無需焦急,只要打贏了我,或者殺了我,自可走過這第一片湖泊。紅姬等了宗主太久太久,今日終於等到了,自當為踏腳石助宗主成就神功,重振我月影宗威名。”

 女子幽幽一嘆,朝著月羅剎遙遙一拜,美艷的面龐上露出絕然之色。

 “原來如此。”


 月羅剎冷笑一聲,“看來只有打贏你,才有資格進那月影宗,也罷,不過稍微耗點時間。”

 “宗主此言差矣。”

 女子細細望向這麼多年來她所見到的第一個男子,眸中浮起淡淡的好奇和黯然,隨後回首遙指身後大大小小的湖泊。

 “第一湖之後還有六片大湖,每一湖都有一名守姬在等候宗主,紅姬實力最弱,只有通天巔峰,往後每一湖的守姬都要比前面的高上一個境界,最後的白姬姐姐可是玄天中品的修為,宗主只有將我們一一戰敗,或是斬殺,方有資格重回月影宗。”

 “什麼!?”

 月羅剎雙目瞪圓,怔怔地望向那女子,爾後低低一笑。

 “也不知是哪個老不死的定下這規矩,小爺沒空在這裡陪你們這些娘們玩,我兄弟還在東勝神州等著小爺去大幹一場。”

 回身,月羅剎背對著紅姬眼裡露出幾分遺憾和失落,不再多想,他揮手招來雲座就欲飛離。

 幽幽的輕嘆聲從身後傳來,兩座冰峰從天而降,一前一後阻擋住月羅剎的去路。

 “宗主既然來了,就再無回頭之路,若打不贏紅姬,那宗主真的只能在這喝西北風,不過如若宗主能打贏紅姬,亦捨不得殺,紅姬自當獻出處子之身,以為爐鼎,為宗主鞏固功法。”

 女子臉上浮起莫名的情思,淡淡的笑靨從嘴角溢出,無比嫵媚的風情乍現在這大雪紛飛的極寒之地。下一刻,她褪下大氅,露出凹凸有致的誘人身材,卻手捏印法,天頭的冰山猛地轟向月羅剎。

 猝不及防下,月羅剎重重地拋飛出去。

 “不就幾個娘們,小爺我還偏偏不信這個邪了。”

 頭戴斗笠的男子眼底殺機頓生,他躍身而起,低吼一聲戰向對面笑意未散的女子。

 天頭浮起魚肚白,星辰退去,拂曉已至。

 白衣男子拾階而上,走在漫長的平天梯上。名為梯,實則卻是石砌的台階,從半山腰直達校場峰,共有三百六十五層。兩年前周繼君初入妖王大時,曾來過此地,帶著十名修煉者的首級作為投名狀,獻於校場峰的平天石像前,那時候帶路的小妖就曾和周繼君講起過平天梯的由來。萬年前的那場大戰,平天君聖廣邀天下豪傑前來助戰,立幟為誓,平定天宮。為防有細作混入,他命人在校場下修築石梯,三百六十五層長逾半里,他手持大刀端坐於校場上,目視前來投效的各路英豪從平天梯拾級而上。

 平天君聖何等英豪氣魄,目光如炬,若有人心懷鬼胎,定會膽戰心驚,如何能走完這漫長崎嶇的山路,只第一日,平天君聖就親手斬殺了八名細作,鮮血澆灑在石階上,橫屍當場也不去理會,待到最後一日,三百六十五級石階上已堆滿白骨人頭。

 再後來,大戰將畢,平天君聖慘敗而歸,他坐鎮積雷行宮,看著天兵天將腳踩著平天梯直殺上校場,也曾以一敵萬,滅殺十萬天兵天將,卻終成萬古絕唱,一世風流,盡化作不甘的熱血傾入石階。

 後世妖王們皆以為平天已死,在校場上為他立像,手持長刀,頭生犄角,不怒自威。

 “平天雖是反王梟雄,可憑什麼非得是妖王呢。”

 周繼君站在空曠的校場峰上,負手望向高逾百丈的石像,嘴角微微翹起。

 “想要借得平天君聖的威名,將他高高供起,以為妖王之組,若被平天知道了,定會苦笑不得,這積雷山雖是行宮,可卻是他最後兵敗之地,平天君聖應當不會置之不理吧。”

 眼中浮起幾分深思,周繼君正要駕雲向山巔的宮殿飛去,就聽耳邊傳來豪邁的笑聲。

 “銀髮兄,沒想到你來的比本大王還要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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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七章 百王大宴

 妖風回旋於半空,飛沙走石,一張黝黑的大臉在風中若隱若現。

 “我說怎麼有人比本大王還要憊懶,哈哈哈,怪不得,原來是銀髮兄。”

 周繼君扭頭看去,三丈高的壯漢彷彿鐵塔般立於自己側前方,他身披金甲,在晨光下光暈流轉,顯然是用心擦拭了許多遍。

 “金甲大王也剛到嗎?”

 周繼君笑著迎了上去,彷彿邂逅老友般熟稔,妖王之間的交情就是如此,即便從前只見過一面,下回再遇到也會親切得彷彿相識了數百年般,大致就是所謂的義氣,而私底下的勾心鬥角就另當別論了。


 這金甲大王原形是一隻修煉九千年成精的食蟻獸,擅穿山,修煉成人後就將他褪去的一身硬皮煉制成金甲,堅硬無比,通天境界的法寶神兵都無法劈開,在周繼君相熟的那幾個妖王中,這金甲大王修為最高,已是法天下品。

 “哈哈哈,本大王睡過頭了,就比你早到半刻,走吧,我們一起去積雷宮,見識下那些來自天南海北的妖王。”

 說著,金甲大王拉起周繼君,捲來一陣妖風,向山巔飛去。

 雲霧繚繞間,鑼鼓聲不絕于耳,高聳肅穆的積雷宮外,張燈結彩,尚未修煉至通天的大妖小妖們或是抬著豬狗牛羊忙著宰殺,或是披紅帶紫忙著登記名冊。

 “兩位原來是金甲大王和銀髮大王,兩位快快請進,百王大宴再過半個時辰就要開始了。”

 一名頭頂犄角的山羊精撫著白鬍子,臉上堆滿笑容朝向周繼君兩人道。周繼君眉頭微皺,前次他來時,這積雷山上的執事妖怪們對他可沒這麼熱情,他只是通天上品,金甲也不過是法天下品,在眾多妖王裡算不上什麼,可今次這羊妖執事的熱情中竟透出幾討好,殊為古怪。

 周繼君正思索間,就見一團烏黑的濃雲飄過天頭,雲中隱約還能聞得琴簫奏鳴。抬眼望去,就見幾個氣息強大的妖王捲起一陣怪風,也不在殿前登記,徑自飛入積雷行宮,當頭那人身形肥碩,鼻子微長,一身修為如高山海漠,非是周繼君所能看清的,而他身後的幾人亦是修為強絕,周繼君倒能察覺一二,不是法天中品,就是法天上品,總之是遠超他的強者。

 “又來了一個。”

 身旁傳來山羊精的嘆息聲,就見他輕拂鬍鬚,幽幽一嘆,眼中閃過一絲憂色。

 “那幾位是?”

 沉吟著,周繼君開口問道。

 “他們都是這天地間有數的妖王巨頭,當頭那位乃是南瞻部洲的白象大王,麾下十餘萬妖兵,一身修為據說已到玄天,之後幾個,都是白象大王手下的元帥,東南西北,皆有法天上品的修為。”

 “哈哈哈哈…”


 卻是金甲大王開口大笑起來。

 “四大部洲妖王聚首,這是好事啊,今日注定會熱鬧無比。”

 “是啊,熱鬧…”年邁的山羊精嘴角泛起苦澀,喃喃自語道,“可我家大王並沒有派人給他們下帖,卻都是不請自來呵。”

 眸底掠過一絲精光,周繼君耳目皆靈,如何聽不見羊妖執事的話。

 “兩位,這次宴會坐次切不能亂,我東勝妖王的坐席在東側,兩位務必要坐對位子。”

 羊妖執事深深看了周繼君一眼,有意無意地提點道。

 “本大王省得。”

 周繼君淡淡一笑,拉起左顧右盼張望個不停的金甲大王,向積雷宮中走去。

 方入宮殿,周繼君面色一凝,就覺上百道目光從四面八方射來,如針刺般掃過周繼君兩人,見著周繼君只是通天境界,頓時失去了興致,紛紛轉向有些得意的金甲大王。

 “銀髮兄,這邊來。”

 東邊末席的一名妖王朝著周繼君低喚道,他身形瘦長,雙目中精光閃爍,雙臂垂於胸前,微微一動,就會如浮光掠影般幻化出無數隻手臂,卻是一隻修煉了八百多年的飛天蜈蚣所化,名號天吳大王。

 周繼君也不多言,拉上以為自己出了風頭正在得意的金甲大王走入席間,他們三人本是老相識,數日不見,又坐於這殿尾末席,自然不會放過這攀談聯絡感情的機會。

 “天吳兄,這宴會的氣氛似乎有些不對。”

 八卦完另幾個相熟的妖王後,周繼君打量著四周面色皆有些不自然的妖王,輕聲問道。

 “銀髮兄果然心思細膩,不像老金那個渾人。”

 天吳大王抄起案上的果棗扔進口中,揶揄地看了眼金甲大王,爾後淡淡地開口道。

 “我聽積雷山相熟的妖怪說,這次百王大宴亂天大王原本只請了東勝群妖,以及十來個不是很有名的別處妖王,也只是意思下,告訴這天下人他亂天的支持者四大部洲都有,孰料這消息傳得飛快,許多其它部洲有名的妖王都不請自來,還帶著大批手下。”

 天吳大王冷冷一笑,眼中精光乍閃。

 “這一下可有的鬧了。”

 “確實,若他亂天最終落得為他人做嫁衣的下場,那他東勝群妖之首的寶座可要保不住了。”

 無論周繼君,還是天吳、金甲都是妖王中墊底的那類,來此大宴不過是走個過場,從來沒想過要覬覦那妖帝之位,此時看場熱鬧消遣下,也算正中他們下懷。

 積雷宮大宴分為東西兩席,東邊自然是東勝妖王,西邊則是這次大宴請來的別處妖王,原本只設來三十來席,可隨著那些不請自來的大妖王帶著手下妖王進入席間,這席位也不斷加長,不多時就已和東席差不多長短。


 “啪!”

 純金的酒盅摔落在地,酒水傾灑,酒盅碎裂的刺耳聲回蕩在積雷宮中,在座大小妖王同時安靜下來,目光射向坐於西席前端的那名妖王。

 “這亂天大王好不曉事,召開百王大宴,又擺上老大的架子,半天不露面,卻讓我們好等。”

 那妖王穿著一身血紅的披風,說話間鼻裡有火息噴出,周圍的空氣中隱約泛起幾朵火花。

 “火風大王勿急,人家可是日後的妖帝,就算架子再大點又何妨。”

 冷笑聲從首座傳來,卻是身形肥碩,隱隱為西席妖王之首的白象大王揶揄地說道。

 他把玩著純金打造的酒盅,面色平靜,從容不迫,就彷彿在自己的洞府中,好整以暇地喝酒吃肉,咀嚼聲傳遍安靜的積雷行宮,大小妖王目光掠過,只有少數幾個氣息深厚者停留片刻,其他妖王都飛快地移開目光,心頭沒來由地『砰砰』直跳。

 咀嚼聲陡然凝滯,白象大王嘴角劃開一道陰霾,周繼君猛地回頭,就見大殿之末不知何時又多了個人。

 穿著黑色大氅的中年男子緩步走進大殿,他面容威嚴肅穆,眉毛連成一線,那雙眸子深邃宛若無底洞,只看一眼往往就會讓人深陷無法自拔。

 他邁開腳步向大殿之首的主座走去,手上提著的頭顱鮮血未乾,觸目驚心的血漬從殿尾直拖到殿首,看得殿內眾妖王臉色微變。

 “亂天嗎?”

 餘光掃過一身英豪氣度的中年男子,白象大王嘴角微微揚起,頰邊浮起一縷耐人尋味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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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八章  宴食

 積雷行宮,方圓三百餘丈,周遭牆壁上繪滿精致而繁複的圖案,卻是濃雲霧靄翻滾而起,內中蘊著紫雷閃電,雷殛之處非是人世凡間,而是指向九天之上那座高大的宮殿。


 雲霧間硝煙滾滾,將士們廝殺在天河上下,寸土必爭,每一名仙神隕落都有會被紫雷劈中屍身,宮殿內的牆壁上共一百零八名仙神身死當場,雷電從天而降,猙獰可怖,雖是圖畫,可卻有種讓人身臨其境之感,數萬年前那場廝殺慘烈的征戰早已被歷史埋入塵埃,可只要看一眼殿頂積滿雲間的雷電,心中難免升起幾分恐慌。

 深吸口氣,壓住心念,周繼君收回目光轉望向立於主座前的男子。兩年前周繼君攜著十顆頭顱前來投奔妖王大山,也曾遙遙看過亂天妖王一眼,卻只是背影而已,像周繼君這般只有通天境界的小妖王,連亂天手下的將領都不如,除非有天大的要事,否則極難見到亂天妖王。妖精雖不像人類那樣謹遵禮法,可其中亦有秩序,弱肉強食乃天地自然之法,在哪都不會變。

 “倒有幾分平天的氣度。”

 周繼君上下打量著魁梧雄壯的男子,下意識地喃喃道,就在這時,他只覺全身上下陡然一寒,那道如炬的目光有意無意地飄向自己,玄天境界的強者就算放在萬年前的大戰中也算一號人物,和周繼君相比一個天一個地,只是目光就讓周繼君心底狂跳,背部冷汗連連,如坐針氈。

 相隔百來丈的蚊吶之聲也能聽見?玄天境界就這麼強悍?糟糕,適才那話中可推敲之處甚多,我一個區區小妖王又怎麼會認識平天,語氣還如此熟稔,他亂天妖王若是就此生疑可就不妙了。

 周繼君心意不住變幻著,出乎他意料之外,那道目光只停留了片刻就移向別處。抬頭,周繼君小心翼翼地打量著滿臉淡然之色的亂天妖王,就見他不再多看自己一眼,彷彿絲毫沒將周繼君適才的失言放在心上,只是一一掃過各路妖王,表情沉凝。

 倒是我多想了,區區通天上品的小妖王又怎麼會入得了他法眼。

 周繼君輕轉著酒盅,深吸口氣,抬手將美酒灌入口中。

 “讓諸位久等了,亂天自罰一杯。”

 豪邁的話語回蕩在積雷宮中,雖是在道歉,可卻沒有半點歉意,東洲眾妖王聽著也不以為忤,反倒覺得理當如此。

 “喝一杯酒就算道歉了?若真能這樣,我將尊夫人玩了,然後再喝上十壇酒給你賠禮道歉,如何?亂天大王。”

 冷笑聲傳出,開口說話的還是之前摔杯洩憤的火風妖王,西席一眾妖王紛紛大笑起哄。

 那只即將到嘴邊的酒盅陡然凝住,亂天妖王面色平靜,徐徐放下酒盅,淡淡地望向肆意大笑的火風妖王,爾後目光移向端坐西邊首席的白胖男子。

 “亂天兄今日所為確實有欠考慮。”

 白象大王抬起頭,絲毫不讓地迎向亂天妖王的目光,輕笑著道。

 “你舉行百王大會召集天下妖王共商推舉新妖帝之事,這本是好事,可你卻讓大伙等你這麼久,就算你是這積雷宮暫主,也不該如此自抬身價,把我們晾了這麼久,心都快涼了。”

 話音落下,西邊群王罵罵咧咧鬧個不停,而東洲妖王雖然絕大多數是亂天妖王的擁護者,可此事確實理虧,此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話到嘴邊卻又不知如何開口反駁。

 深深看了眼神色不變的白象妖王,穿著黑氅的男子緩緩舉起手臂,一股不怒而威的氣息蔓延開來,彷彿洪水猛獸席卷過大殿,西席眾妖王無一人再敢開口說話。

 “蒙眾位看得起我亂天,今日百王齊聚,該來的不該來的都到了,亂天以為只用這些山珍海味款待眾位,實在太過寒酸,左思右想,便隻身下山前往北邊修士大軍中,摘得天劍宗長老的藏象,獻予諸位。”

 殿內鴉雀無聲,流風回轉,眾妖王齊齊望向亂天身前的幾案上,那只蒼老的頭顱被枯髮遮掩住雙眸,清風拂過,眸中那尚未完全消褪的精光卻讓眾妖王心底發寒。

 “天劍宗掌法長老,名號無劍上人,死在他手下的通天境妖王數十名,法天境妖王六名,卻是東洲聯盟裡赫赫有名的玄天境強者。今日亂天取他頭顱祭予當年統領群妖反抗暴政的平天君聖大人,而他的藏象則留給諸位。”

 冷吸聲傳出,東西兩邊妖王怔怔地望向亂天手中那只流光四溢的飽滿藏象,口水聲紛紛響起,此時西面絕大多數妖王再看向亂天,眼中只剩下敬佩和感激。

 這亂天妖王當真好手段,輕而易舉就將有些失控的局面扳倒回。

 周繼君餘光撒過四下滿臉貪婪之色的妖王,心中暗道,爾後目光飛向那只藏象,凝眉端摩起來。法天之上的修行者幾乎都擁有各自的藏象,而周繼君更是擁有上古時候才偶爾出現的先天藏象,可平日裡他只能通過心念來觀察自己的藏象,今日卻是第一次見著藏象被人取出來的樣子。

 五色光暈流轉在那只巴掌大的晶體上,濃厚的先天精氣和道力存被封於其中,卻彷彿有著生命般緩緩游動著,周繼君心頭一驚,細細看去,這才發現有生命的非是先天精氣和道力,而是那只從下丹田剝離出的藏象。它蜷縮在亂天妖王手中,微微晃動著,彷彿在朝身旁的男子討饒,而內中的精氣道力也隨之搖晃著。

 “玄天境界的藏象啊,只要分得一片,本大王突破法天境界再無難處了。”

 身旁傳來天吳妖王微微發顫的聲音,周繼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輕聲問道。

 “天吳兄何出此言?”

 “銀髮兄這都不知道?”

 卻是另一邊的金甲妖王皺起眉頭朝周繼君看來,隨即哈哈一笑道。

 “也是,銀髮兄兩年前才當上妖王,看來之前也沒食過藏象。”

 食藏象?

 周繼君神色一僵,眼中閃過難以置信。

 “是啊,這藏象對於我等妖王來說可是大補。”

 天吳妖王亦沒察覺到周繼君的異樣,他搖晃著手中的酒盅,灼熱的目光逡巡在晶瑩發亮的藏象上,半晌才接著道。

 “法天之上的強者,畢生修為都存於藏象之中,精氣、道力、修煉經驗若是吞食藏象,就算只能吸收煉化萬分之一,都可頂上你我百年之功。傳說此道還是當年威震八方的平天君聖創下的,嘖嘖,平天大人不愧是我妖王之祖,他開創吞食藏象的先河,澤福無數代妖王。”

 “一個玄天境界的強者足以頂上百個法天巔峰的強者,他的藏象就算分成數百片,也夠我們煉化數日。”

 摸了摸下巴上的鬍鬚,天吳看向氣度如淵的亂天妖王,滿臉的崇敬。

 “亂天大王能將這等好東西分給我等,他要做那妖帝,我天吳雖然實力低微,也願助他一臂之力。”

 “正是,亂天大王本就是我東洲妖王之首,他不做那妖帝,莫非還要讓給外人不成。”

 天吳和金甲滿臉豪情地嚷嚷道,他們卻沒發現,一旁的銀髮妖王神色變得無比僵硬,額角滴下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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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九章  君子執惡

 “想必諸位早已等不及了,我亂天也不再囉嗦,今日以藏象款待諸位,玄天境界以下者人人有份。”

 看著那只藏象在亂天妖王手中顫抖,轉眼後被劈成上百片,飛散向席間眾人,周繼君心頭猛地一抽搐,瞳孔縮起,怔怔地盯著落到自己席案上的那片藏象,晶瑩剔透的碎片上還帶著血絲,內中還有精氣道力流過的印跡,分明就是人身上的血肉。

 胃底早已是翻江倒海,周繼君深吸口氣,慘白著臉強壓下腹中反芻的感覺,他就這樣僵硬地坐著,呆了般看向那片藏象,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是好。


 身旁的天吳、金甲兩位妖王早就顧不上其他,抓起藏象碎片吞入口中,隨後閉目凝神,吸收煉化起來,咀嚼聲此起彼伏,積雷行宮內,一眾妖王迫不及待地吞食著藏象,或是像天吳、金甲般直接丟入口中,或是施展本命道法吸食著藏象內的精氣和道意,卻讓紋絲不動的周繼君暴露在那幾名玄天境界妖王的目光下。

 感覺著那幾絲疑惑的目光,周繼君臉皮微微發燙,深吸口氣,強壓住心底的恐慌,這藏象在周繼君眼中和人的血肉幾乎沒有任何區別,他混入妖王大山,雖也殺過不少東勝聯盟的修煉者,可從未像其他妖王那樣開膛破肚烹食,若人也吃同類,那和禽獸又有什麼兩樣。


 可眼下周繼君正處在進入四大部洲後最大的危機之中,幾名玄天境界的大妖王都滿腹狐疑盯著他,令天下妖王無不覬覦的藏象送到口邊卻不吃,那和不打自招又有什麼區別。

 逃?

 周繼君餘光掃過那幾名玄天妖王,就見亂天眉頭微蹙似在思索什麼,而白象大王則冷笑連連,另外三名妖王眼中殺機已現。

 自己只是通天巔峰,連法天都未到達,想要在這些虎視眈眈的玄天境界強者手中逃得性命談何容易。

 嘴角的苦澀一閃而過,周繼君端起案上的酒盅,輕抿一口,臉上漸漸浮起凶殘之色。

 我修君子三道,正、偽、惡,三道分立,卻都為本心,為了立足這東勝神州,我卻只能一惡到底了。

 漫不經心地將剩餘的酒水傾灑在那片藏象上,周繼君目射精光,猛地抓起藏象就要向口中塞去,那絲血漬飄入眸中,周繼君腹底又開始翻騰起來,嘔吐的感覺傳來,抓著藏象的那只手停滯在嘴邊三寸處,強絕的殺氣捲來,那幾名玄天境界妖王的氣息已將周繼君牢牢鎖定,只要他再露出半點遲疑之色,那下場不言而喻。

 “美食當前,無酒怎行。”

 悠悠的話語蕩開,周繼君眸中浮起一黑一白兩只漩渦,爾後猛地張口,蘊於藏象中的精氣道意宛若長虹般被周繼君吸入腹中。

 “哼,原來是個附庸風雅的小妖。”

 白象妖王陰惻惻的話音傳來,周繼君心頭一鬆,背後的衣衫卻已被汗水打濕,胃裡一陣翻倒,周繼君收回那隻抓爛幾案的手,學著周圍一眾妖王的模樣,凝神吐氣。

 周繼君原本只是想裝裝樣子,孰料那股精氣道力被他吞入腹中後,竟順著體內大周天倒行流轉開來,不多時已被吸入藏象中,周繼君微微一怔,卻是陡然發覺已有十分之一的道力被藏象煉化,不多時就融入自己原先的道力之中流轉於經絡大周天。


 周繼君已是通天巔峰的修為,吸收煉化那些道力後,只覺得精氣神漸漸上升,身體裡充滿力量,比之前又強大了不少,運行周天時,經絡已膨脹到極致。

 周繼君九數先天精氣已然定格,藏象碎片中的精氣皆被散去,可玄天境界的道意卻被保留了下來,熔煉成一顆晶瑩的圓球,彷彿玻璃珠般被紫君握於手中。

 “本尊,此乃玄天境界強者的修煉經驗,是否現在就將它煉化?”

 “不急,先鞏固道力,之前道力就已飽和,現在又多出這麼多,若不盡快突破到法天,一旦道力撐破經絡,形勢憂矣。”

 嘴角浮起苦笑,周繼君將剩餘的道意順著指尖悄悄流散出去,適才的感覺初時很是惡心,可到後來就彷彿吃了一頓山珍海味般,意猶未盡,只想再吃一頓…等等,我怎能貪圖這等快感,殺人奪藏象,爾後食之,提高修為,這和禽獸又有什麼分別。

 周繼君睜開雙眼,怔怔地望向案上失去光澤的藏象殘片,目光複雜無比,那顆玄天境界的道意珠子就在藏象中,周繼君吸食那些道力已違背他本意,可玄天境界的道意卻彷彿世間最香醇的美酒誘惑著周繼君,令他難以捨棄。


 若日後修煉到了法天巔峰,有了這顆玄天道意珠,將它煉化,對於周繼君的突破定然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可是…

 等等。

 周繼君眼中浮起一絲古怪,按照天吳的說法,這吸食藏象之法只有妖族能用,可自己為何也能吸食其中的道力道意對了,此道乃平天所創,如今的妖王奉平天為先帝,自然以為只有他們才能吸食藏象。


 這麼說來,在那個年代定有不少修煉者通過殺人奪藏象來提升修為,當初天機府中老師們也曾說過,若那些穹宇強者知道周繼君擁有先天藏象,定會不顧一切代價奪之,如此,吸食藏象也沒什麼大不了。

 深吸口氣,周繼君將複雜的心意拋到腦後,臉色漸漸恢復平靜。

    體內穹宇中,駕馭著紫風的玄道蛇人幽幽一嘆,苦惱地搖著頭,而守護下丹田的武道蛇人眼中則射出一團精光,氣息又強大了幾分,嘴角浮起狠辣的笑意。周繼君被貪念所誘,說服自己吸食藏象,卻讓惡君子道意又強大了幾分,此漲彼消,真君子道意隨之勢弱。

 可周繼君此時正沉浸在吸食藏象的玄妙感覺中,一時間疏忽了君子道意的變化,對於如今的他來說,首當其衝之事就是提升實力,立足這東勝神州,其餘一切都可暫且放在一邊。

 “或許吸食藏象也未嘗不可為一條修煉之道。”

 周繼君眸中閃過複雜之色,目光掃過從入定中醒轉過來的妖王們,就見他們也和自己之前一般,臉上皆是滿足的快意。

 “道主,此非正道,還望速速止住念頭。”

 玄道蛇人焦急的話音傳出,回響在心念中。

 “爾之道便為正道?”

 武道蛇人冷喝一聲,惡狠狠地朝玄道蛇人望去。

 “道主立下三道,分賜吾等,每道皆為道主行世法則,正、偽、惡只存道主一念間,殊途同歸,皆為君子之道,何來正道一說。”

 卻是詭道蛇人不甘寂寞地開口道,它揮手捲起念海中的浪潮,陰陰一笑望向滿臉赤紅的玄道蛇人。

 “道主自會抉擇,爾又何必多此一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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