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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言情] 《一品宮女》作者:弈瀾(全文完)

第三十九章 丫頭,你太大膽了

  冰雪映襯中的暖閣在夜色中分外肅穆莊重,玉璧站在院裡看了看,又捧著水缽進去燒水沏茶。按現代的時間算,這會兒已經十點了,淳慶帝帝御案上的折子還剩下四分之一,這時已經不能再沏茶了,只遞上去一盞安神湯既可。

  把安神湯呈到御案上,玉璧就要退下,但淳慶帝卻意外地叫住了她:「丫頭,識字嗎?」

  停下腳步,玉璧想不出該說識字好還是不識字好,沉默片刻後,她還是決定老實點:「回陛下,識得一些。」

  「來,你念朕聽著。」淳慶帝揉著眼睛,實在有些頭疼,現在的奏折也分三派,一派歌功頌德,一派怎麼能讓他這做皇帝的不痛快怎麼來,另一派平鋪直敘。加上文臣武將的折子都有,字好的還好,字不好的淳慶帝看了都想把人拎到面前來打一頓板子。

  念奏折?這怎麼也不合理,內宮的后妃都不得干政,何況她一個小小的宮女。遲疑了一會兒,玉璧躬身小聲地道:「陛下,這不合規矩,婢子是不能看奏折的。」

  睜開有些酸的眼睛,淳慶帝看著燈下略有些稚嫩的面容,不由得失笑:「哪有那麼多規矩,只有規矩說不得干政,看著奏折干什麼政,朕又不讓你代批代辦。合該你跟子雲是一家子人,說點什麼做點什麼總要先把規矩拿出來丈量過。」

  既然淳慶帝都這麼說了,玉璧也就沒再多說,她覺得淳慶帝讓她讀奏折不僅僅是因為眼睛看累了,最主要的是那堆奏折裡,淳慶帝有想讓她看到,至於為什麼,她來不及多想,便捧起一本奏折來讀:「秦州西路轉運使呈奏,自冬而至,秦州冰封千里,道路難通……企聖恭安,臣蘇哲奏上。」

  是個太平折子,說現在的天氣,報今年的收成,順便展望一下來年的景象,最後說兩句漂亮話。淳慶帝聽完接過折子批了個「已閱」就扔到一邊去,然後示意她讀下一本奏折。

  「江州刺史呈奏……」展開奏折一看玉璧就不敢念了,江州這位刺史拿大白話罵得無比歡快,沒明著罵淳慶帝,可她都一眼能看明白是在指桑罵槐,淳慶帝怎麼可能會聽不出來。

  「江州年年來折子都沒幾句好話,罷了,應當是年末考評的折子,念後邊的考評即可。」淳慶帝心情好的時候,會因為有臣子上折子罵他而覺得自己是個不世之明君,可要心情不好的時候,基本上只想做暴君,這會兒算心情不好也不壞的。

  「是,陛下。江州大小官員一百二十九人,上佳者三十一人,中者六十二人,下者二十六人,不入等者十人……」一一把名字官職念過,遞給淳慶帝,淳慶帝批的是上佳者加年俸百兩,中者留任,下者降職,不入等者去官不用。後邊,淳慶帝還加了一句,江州所呈奏折久欠雅訓,江州別駕罰銀百兩。

  接下來的奏折多是繁華似錦的,讀著跟詞賦似的,玉璧讀著都牙酸,淳慶帝聽著也好受不到哪兒去。等到奏折讀完還沒到十一點,玉璧倒沒覺得這其中有什麼奏折是淳慶帝特意要讓她看到的。

  「丫頭,讀罷奏折可有所得?」淳慶帝在最後一本奏折上批朱時狀似隨意地問了一句。

  心彭彭亂跳了幾下,玉璧口乾舌燥,一是讀了這麼些奏折,二是淳慶帝這句話問得很險惡:「回陛下,婢子見識淺薄,只覺得難聽的太難聽了,好聽的又太好聽了,不難聽也不好聽的又有些……」

  「說。」

  「言之無物。」

  「瞧瞧,丫頭你都能看出來,朕難道看不出來,你說他們這算不算欺君罔上。」淳慶帝說這話倒不見怒氣,聽著有點無奈。

  可這關她什麼事兒,玉璧被門外吹進來的冷風一灌,整個人都像是被從冰窖裡拎出來的,渾身上下滲著寒意:「陛下,這個,婢子實在不懂。不過婢子知道,若陛下想聽真話,而不是粉飾太平的言語,倒也有法子來辦。」

  「說來聽聽。」

  「這叫干政吧……」

  「這叫為君上分憂。」淳慶帝其實也就順便一聽,沒指望個小丫頭有什麼法子,也就是乏了的時候權當聽一樂。小丫頭說話的聲音溫緩輕柔卻不失清脆,聽起來還是很舒適的,而且小眉眼溜溜的頗有趣。

  好吧,你是皇帝當然你大,玉璧其實也真就是瞎說,現在的話題比剛才的話題輕鬆不是,好歹她也把危險的話題給繞走了:「陛下,只要您不喜,自然就沒有了,所謂上行下效正是如此。就如同飲茶,陛下喜歡,朝野上下喜歡的人就如同雨後春筍一般多起來。相反的,只要陛下能明明白白表達出對粉飾太平的不喜來,誰還能拿這樣的折子來呈給陛下。」

  聽罷,淳慶帝好一會兒才笑出聲來,然後又很快斂起笑肅容道:「丫頭,你是在暗指朕從前喜歡歌功頌德,所以才有一群愛上折子粉飾太平的臣子嗎?」

  她就知道說什麼錯什麼,好在淳慶帝沒跟她計較,讓人進來收好奏折就起駕回宮安置去了。玉璧歎半天氣,在暖閣外看到了曲公公,她怎麼看著曲公公,曲公公就怎麼看著她,兩人都沒開口。

  一陣風把雪捲到兩人身上時,曲公公才說:「丫頭,你太大膽了。」

  「我知道。」

  「不過大膽得正好,多一點則張狂,少一點則不實誠,陛下到底還是鍾愛咱們晉城侯,連帶著對你這丫頭都寄予幾分期望。」曲公公沒說實話,依著淳慶帝對蕭慶之的寄望,如果玉璧實在不成,那麼不用大公主,淳慶帝就能滅了她。沒想到傻丫頭有傻福運,居然就讓她這麼傻愣愣地給過了這坎兒。

  第二天早朝後,玉璧瞅著空跟蕭慶之說了一下暖閣裡的事,蕭慶之也免不得對她的運氣抱以感慨:「日後,若再有這樣的時候,還按著你心裡想的說吧,不要太出格就成。」

  「那個,老夫人是不是……大公主,那什麼。」玉璧含糊地問道。

  她這句話成功地讓蕭慶之原本的好心情一掃而空,臉色不愉地道:「為這事,昨夜貞娘和子和與母親鬧了半夜,子和與貞娘之間向來親密,母親這番計較實在是寒了貞娘的心,連帶著子和都不愉快。」

  攏了攏帶著一圈細絨毛的披風,玉璧低頭壓低聲音說了一句:「我說句你聽了可能心裡不痛快的話,你別介意。你是不是老夫人親生的?我怎麼看都覺得,你弟弟才是老夫人身上掉下來的肉,你是外邊抱來的。」

  輕拍了一下玉璧低著的腦袋,蕭慶之略略有些悵然地說:「如何不是親生的,十歲之前在雲州,母親對我極好,只是這十餘年來聚少離多,又有子和承歡膝下,到底是疏遠了。」

  見他情緒低落,玉璧回拍了一下他的手臂,連說話的聲音都柔和起來:「也許老夫人是覺得,大兒子乾脆全給陛下去為江山天下計長遠,小兒子留在身邊彩衣娛親。這樣一來你就可以無所罣礙,一心為社稷良臣,加上有令弟侍奉雙親,你更是能少操一份心。」

  「也就你能這麼想。」蕭慶之衝她笑笑,又拍了她腦門一掌,見她眼底發青,又有些打呵欠,遂說:「早點去歇著吧,看你這一臉沒睡好的模樣,你是茶水房提調,值夜的事安排下去就可以了,何必親力親為。」

  「你真確定陛下讓我讀奏折沒有其他意思?」玉璧不放心,愣是又問了一遍。

  點點頭,蕭慶之道:「沒別的意思,陛下眼睛向來不怎麼好,御醫說過陛下應當少在燈下伏案。不過你看到什麼,聽到什麼,別往外說,連我都別說,懂嗎?」

  應了一聲,玉璧頓時間放鬆許多,也就更覺得睏,大大打一個呵欠,眼淚都擠出來了,有些模糊地看著蕭慶之說:「那我去睡了,還有,大公主那邊你得幫我扛著,你惹出來的事,你得負責解決。」

  「你放心。」

  放心個屁,玉璧睡一覺醒來正是黃昏時分,她推開門打算去洗漱時,還沒邁退出門,就發現了大公主身邊的宮女正在那兒站著,看樣子已經等了有一會兒了。大公主看來是不會放過她,蕭慶之那句放心也完全沒起到作用。

  「陳尚人,起了,起了就快些收拾妥當了跟我去見大公主吧。」黃鶯陰陽怪氣地說完,轉身讓開路到院子一頭站著等。

  見狀,玉璧只覺得剛睡醒還有些稀裡糊塗的腦袋更不頂用了,大公主要滅她真不用找她,找她八成不是為滅她,那大公主是想做什麼?

  反正不會是什麼好事,玉璧一邊慢騰騰地洗漱,一邊想著可能的答案。

  洗漱罷跟著黃鶯一路彎彎繞繞向內宮走,大公主住在甘露館,到的時候大公主正在焚香拂琴,場面雅致絕美到玉璧都看得呆了。大公主拂的是一曲極具殺伐氣的曲子,等聽完的時候,玉璧已經滿頭大汗了。

  「好聽嗎?」

  「好聽。」

  「他好嗎?」

  「呃……」

  「可惜既不屬於我,也不會屬於你,他說他在你我之前就有了心上人,玉璧丫頭,你說會是誰呢?你去找出來,好不好。」

  ……

  一個瘋狂變態的女人,一個跟她不熟的男人,外加一個不知是誰的心上人,玉璧覺得自己的穿越人生真是精彩到爆表!




第四十章 還是少騙自己一點吧!

  從甘露館出來已是掌燈時分,玉璧摸著自己已經汗濕的後背,腳底下直發虛,她自己都不相信,大公主居然會在這樣關鍵的時候讓她全身而退。當然,大公主放她是有條件的,讓她去打聽蕭慶之「曾經的心上人」是誰。

  對於一現代人來說,男男女女分分合合,這是多麼正常的事兒啊!追根究底這種事,玉璧是不愛幹的,她也沒打算去問蕭慶之,至於大公主,她找到了能纏住大公主暫時不取她小命的人。

  當然不是淳慶帝,淳慶帝這樣的大陰謀家,只要她還剩下兩口氣,都會等她剩一口氣兒再說。玉璧所能找到的那個不是別人,正是蕭慶之的母親蕭張氏,因為她離開甘露館的時候,蕭張氏派人送了帖子來,在侯府設宴請大公主赴宴。

  大公主肯定準備赴宴的,因為侯府有蕭慶之,如果蕭張氏能今天宴席、明天茶話會地不停歇,大公主也暫時沒工夫來管她是死是活。

  想到這裡,玉璧就繞路到侍衛所,侍衛所裡,蕭慶之正在跟侍衛統領趙之尚講接下來幾天的布防要點。蕭慶之才說到一半,外邊就有人來報:「晉城侯,趙大人,陳尚人在外求見。」

  一時間,趙之尚還沒反應,直到那來報的侍衛衝趙之尚擠眉弄眼,趙之尚才明白過來:「噢,快去請進來,怎麼能把人晾在外邊,天寒地凍你們也不體諒體諒晉城侯一片殷殷之心。」

  平時就總掛著笑臉的蕭慶之這會兒笑意更甚,不過他可不愛被人調侃,也總算知道玉璧被他逗得跳腳罵他時,是怎麼樣一番感覺:「趙大人,你要是沒什麼事,這幾日便下到外三營去操練一番,也省得趙大人總是感慨手底下功夫一年不如一年。」

  「侯爺說笑,下官告辭。」趙之尚趕緊邁步走人,下台階的時候正好看到玉璧走過來,玉璧還衝他行了個禮,趙之尚連連擺手:「可不敢可不敢,快進去吧,莫讓侯爺等急了。」

  「大人,天冷路滑,小心腳底下。」玉璧話似關懷,實際上嘛可以看作詛咒。

  輕咳兩聲,趙之尚趙統領總算明白了一件事兒,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笑模樣都透著幾分相似,說起話來那話裡藏話的機鋒都有肖似。

  邁步進屋前,玉璧還回望了一眼,趙之尚大人一看腳底下摸油地溜遠了。玉璧搖頭進屋裡,一股暖融融的氣息撲面而來,蕭慶之就站在她跟前衝她樂:「婢子給侯爺請安。」

  誒,這丫頭怎麼就能這麼有趣呢,那小眉小眼瞪他的樣兒,像是他無處不在地又把她給招惹壞了。蕭慶之伸手拂開她耳畔落下的髮絲,笑臉就跟不要錢似地堆在臉上,愣是比太陽還更容易晃瞎人眼:「小玉璧啊,你又怎麼了,本侯爺又做什麼錯事兒了。記得今兒沒招你,知道你歇著,都沒去找你,怎麼,是我沒去找你才不痛快的?」

  瞇起本來就不大的眼睛,玉璧嘗試著媚眼如絲地看著蕭慶之,她就是看不慣蕭慶之這得瑟樣:「聽說,你有個心上人耶,連大公主都來遲了,何況是我。做為未來的侯夫人,侯爺,您怎麼忍心讓我從別人嘴裡聽到這件事呢,好讓人傷心啊!」

  在蕭慶之看來,這哪裡是媚眼如絲,分明是狐狸一樣精光閃閃要下陷阱吃獵物的眼神。咦,這小丫頭還有這樣的眼神,倒是他看走眼了:「真的傷心?」

  「嗯,為了不讓我傷心,你是不是應該把事情跟我說明白。」玉璧繼續她自以為迷惑人心的眼神和笑容。

  「好不容易能讓你為我傷心,我為什麼要把事情說明白。」

  ……

  只一句話就讓玉璧迷惑不下去了,笑容一收,小眼睛睜開,瞪蕭慶之一眼後說:「本來也沒想聽,順便奉勸一句,大公主派我當間諜上你這打聽你的心上人是誰,看樣子是恨不得抽筋扒皮,比恨起我來好像要更咬牙切齒幾分。」

  「那我一定不能讓人知道我的心上人只有小玉璧一個。」蕭慶之說這話時眼神竟閃也不閃,連玉璧冷眼看向他時都能不避。

  眼前這個人,真淒涼!玉璧歎氣搖頭,她真沒打算打聽,否則也不會直接說明白。在現代她家裡有人做心理咨詢的,從眼神動作和語氣來看,這個人心防很重,他連他自己他都不信,更何況信任別人,真是可憐到可恨呀。對這樣一個人,她還能說什麼,只能搖頭長歎:「蕭慶之,總是說謊的話會忘記什麼是真什麼是假。而且你可以騙盡天下人,也可以偶爾騙自己,但夜深人靜時剝開層層謊言,面對真相你會心生恐懼的。如此,還是少騙自己一點吧!」

  她的話讓蕭慶之久久沉默,玉璧衝他一笑,說:「我走了,你……自重,嗯,共勉。」

  就這麼看著玉璧轉身離開,細細的腰身在燈火裡有些令的覺得魅惑,比起她刻意瞇眼嬌笑來,此時更能令人動徹心扉。雪光映襯中,她從小院裡走出去,蕭慶之臉上的笑瞬間便沒了,一個十歲就離開父母獨自在宮中長大,面對偌大一個宮廷,外加更大的一個朝堂,給走到今天這樣,怎麼可能沒有假面具。

  「小玉璧啊,謊言帶著三分真的時候往往更貼近事實,就如同事實帶著三分謊言就能面目全非一樣。」蕭慶之說完臉上又有了笑容,更淡,更溫和,如同還不知在何處的春風一般能融化人心。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年少時的蕭慶之覺得自己是被父母所拋棄的,因為那時候父母都已經把全部的關懷及注意力轉移到了蕭應之身上。那一年母親開始疏遠他,那一年父親一紙書信把他送到京城和太子一同讀書長大。

  後來他漸漸知道,這樣的環境下長大,他會有更好的前程,他因此滿懷感恩。但是,他也同樣能看到,在雙親身邊長大的弟弟,母親是怎樣去期許的,父親又是怎樣教訓的。反觀,母親待他如同生人,父親待他總懷有幾分愧疚,比起常被訓得狗血淋頭的弟弟,父母……都不曾責備過他。

  不過,淳慶帝不會容許他為繼承人所培養的社稷良臣長歪,所以蕭慶之有時候很感激淳慶帝。如果不是淳慶帝強勢地干涉他的人生軌跡,他此刻心懷的絕計不會是城府,而會是滿滿的怨恨。

  「小玉璧,你很幸福啊!所以,放心,我不會讓你的幸福被人攪得支離破碎。」蕭慶之說罷也走出了侍衛所,宮燈已起,夜幕已近,他該出宮回府了。

  宮門口,蕭慶之看到了剛在馬車上坐好的老爺子,老爺子正要走,見他來了就連連招手:「子雲,上來,天這麼冷別騎馬了,正好為父有話跟你說。」

  「是,父親。」老爺子一片為他計長遠的心意蕭慶之能感受得到,至於母親那裡,日後慢慢來吧。

  「嗯?見過陳姑娘了?」老爺子不愧是做諜子出身的,只憑著蕭慶之身上那一點點淡淡的,不同於平時的柔軟香氣就得出結論來了。

  點點頭,蕭慶之道:「父親也知道,她是個小姑娘,心裡多有不安,不過是來找個安心罷了。」

  「你今日是別回家了,待會兒在德興坊放你下車,找家客棧住幾天。這幾天我讓他們去收拾一下南城的院子,以後要是沒什麼事就住那兒吧,你年紀大了,有朋友、有相交,該有個自己的居所。」老爺子說的這是理由之一。

  蕭慶之聽了還是點頭,心裡卻多少有點不是太舒服,這是分明是……往外趕他。

  「你啊,心裡想什麼從來不說,老憋著會壞了身子。你母親今晚宴請大公主,為父覺得你不出現為好,應之也讓人去知會了,府裡留個寬敞的地兒讓她折騰去吧,你們在外邊過過自己的清靜日子。」蕭梁就不愛蕭慶之這一點,次子有什麼說什麼,就算不說出來,也會表達得很明顯,哪像長子,悲喜都不在臉上,好惡也不表達。老爺子歎氣,得虧自己術業有專攻,否則也看不出這小子那點小心思。

  「父親,兒子知錯。」

  「子雲,你不敞開襟懷來,我們又怎麼知道你想些什麼,要些什麼。」

  也許就是蕭梁這句話說壞了,第二天玉璧再見到蕭慶之時,蕭慶之拖著她就往一處小亭走,她莫名其妙地問了句:「你幹什麼,蕭慶之,你再這樣不等別人要我的命,你就會先讓我死無葬身之地。」

  雖然賜了婚,可光天化日之下敗壞風氣,宮裡的小黑屋照樣會等著她。

  「玉璧。」

  「嗯,什麼,你今天有點不對勁,怎麼了?」玉璧覺得蕭慶之的眼神很可疑,而且他的表情也和平時完全不同。

  停頓片刻,蕭慶之搓了搓手攏在袖子裡,要知道這位習武,向來不怕冷,這動作只能說明他緊張。玉璧更加狐疑,這是蕭慶之嗎,躁動不安得像動物到了某個特定的季節,蕭慶之是被人穿了還是被下藥了!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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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又捅了個天大的馬蜂窩

  結果,當玉璧滿心好奇都被勾起來的時候,蕭慶之才來得及起個頭,說他從侯府搬到城南別莊住,沒說為什麼搬,甚至沒說明白什麼時候搬過去的,蕭慶之就被曲公公招喚走了。看曲公公行色匆匆,玉璧站在小亭裡琢磨了片刻,心知只怕朝裡那些大人們連個安穩年都不想過了。

  淳慶帝是想過個安穩年的,今年收成不錯,風調雨順沒有大災害,也沒有驚天的案子和岔子,無過有小功,淳慶帝難得有個像今年這麼舒心的年景,自然想把今年安安穩穩渡過去。可沒曾想,他的那些個臣子,哪裡有一個是省心省事的。

  事兒還得從東林士族說起,眼看著今年要封印掛筆了,翰林院上了幾個歌功頌德的太平折子,就算是年終總結。翰林院向來是東林和西南各占半壁,但除了紀大學士之外,翰林院數得上號的都是東林士族,紀大學士年老體弱,淳慶帝提早免了他的朝會和院務。

  沒有紀大學士的翰林院那叫一個熱鬧,先是東林士族攬下了年末擬賀文的美差,然後上折子作年終總結時,又壓下了西南那邊的幾篇「不敬君上」的折子。本來西南也沒說什麼,在翰林院,西南被東林士族打壓成了習慣,這點兒破事西南一干小憤青們都不當回事。

  但是,今天的朝會上,淳慶帝生生把翰林院東林派系上的賀文和年終總結都給摔在御前,說了一句讓東林士族心裡不怎麼痛快的話:「要都是這麼些個唬弄朕的漂亮文辭,日後你們都去寫詞賦罷,乾脆別過問朝政了。」

  當著淳慶帝的面,東林士族就是有不舒坦那也得撿起折子賀文來告罪,東林士族嚥不下這口氣,又不敢發作淳慶帝,於是朝會散後,翰林院就徹底熱鬧了起來。東林責備西南「上誤君主,下誤眾生」,於是西南也不痛快了,本來就是你們把便宜占去了,我們還沒說什麼吃虧的話,結果你們事沒辦好,反倒怪我們吃虧吃得太好,這不扯談嘛。

  於是乎,斯斯文文的翰林院士們開始破口大罵,罵著罵著就動上手了,說不清哪邊動的手,反正場面亂得比江湖俠客們動武還有看頭。

  御書房裡,淳慶帝連怒氣都不及發,看著急急趕過來的蕭慶之說道:「子雲,你帶人去翰林院,告訴他們,朕給他們留著體面,不去臊他們。他們要再鬧事,讓天下百姓看士林中人笑話,那朕也不給他們留臉,把翰林院的門打開了,讓百姓們都去看看,看看這些個講文人風骨作道德文章的翰林院士都是些什麼假道學。」

  「是,陛下。」蕭慶之領命帶著一干侍衛出宮門去,到翰林院時才知道情況有多糟糕。

  「晉城侯,您可來了,趕緊去勸勸吧!小的們上去勸,非但沒把諸位大人勸服了,連帶著都掛了彩。」當班的侍衛滿臉苦意,他們去勸吧還不敢動手,萬一誰一個不留神手下沒收住力道,把哪位院士文臣給弄破點兒皮,他們的腦袋也就保不住了。文臣們的筆,死的都能弄成活的,想把活的弄成死的就更容易了。

  朝當班的侍衛揮揮手,蕭慶之皺眉歎了口氣,這不討好的事兒還得他來幹:「帶他們下去處理傷勢,這裡交給我。」

  一眾鼻青臉腫的侍衛們腳底抹油地走了,活像身後是洪水猛獸似的,見狀蕭慶之不由得搖頭,看了眼身邊從宮裡帶來的侍衛,說道:「你們在這裡等著,我進去便成了。另外,派人去紀大學士府上,請紀大學士來一趟,還有,快馬去禮部把幾位大人都請過來。」

  「是,侯爺。」

  腳一踏進翰林院的大門,蕭慶之就為眼前的場景一怔,往日裡一個個彬彬有禮,連罵人都不帶髒字兒的翰林院士們這會兒有一個算一個,都跟瘋了似的對掐。罵架的罵架,掐架的掐架,整個翰林院真叫一個烏煙瘴氣,幸虧淳慶帝沒來,要來了,這一眼就得嚥過氣去。

  「諸位大人,陛下有口諭示下,不知各位大人是打完了來聽,還是聽完再繼續打。」蕭慶之高聲向院子裡喊起來,因為聲音提得高高的,院子裡都嗡嗡起了回聲。

  反應過來的幾位翰林院官員愣了愣神,手上沒停又動了幾下後,這才意識到是蕭慶之帶著淳慶帝的話從宮裡來了。一眾官員們先是各自瞪一眼,然後停了手整理衣冠,但是打了這一會兒衣冠早就不成樣兒了,破的破,掉的掉,哪還有平日的文臣風采。

  「臣等有罪,謹聽陛下諭示。」

  「陛下說,諸位大人是朝廷的臉面,但請諸位大人恪禮守言,勿失朝廷體統。另外,紀學士與禮部官員都快到了,諸位大人還是先整理一番為上。」蕭慶之憋著笑,也憋著氣,怪不得有人說文臣骨子裡都是瘋子。

  一聽紀大學士的名頭,翰林院的官員們齊齊縮了縮脖子,紀大學士是兩代帝師,如果再加上現任太子,那就是三朝帝師,這個霉頭他們不敢觸。再聽禮部,更是羞憤難當,官員入職都曾去禮部演禮,禮部有專門管官員風儀的官員,這要是被看了去,他們日後就不用在朝堂上混下去了。

  「讓晉城侯見笑了,我等這就各自更衣整理,還請晉城侯差人來把衙署整理一番。」翰林院的官員又氣又惱,氣的是自己對立的那個派系,惱的是被蕭慶之這麼一個毛頭小子看了他們這副樣子。

  在翰林院官員們看來,淳慶帝派蕭慶之來意思有三個,一是你們看看一個武將都比你們有風骨儀範,你們還要不要臉面,二是算準了蕭慶之是和太子一塊長大的,誰都知道這位上得帝心,下與太子有如同手足的情誼,傻子也不會去為難蕭慶之。至於第三個意思,那就非常險惡了,朝堂上下誰不清楚,蕭梁就是為了平息兩派之間的爭鬥來的,現在這事鬧出來,蕭梁更有藉口行雷霆手段。

  東林和西南各自去後頭整理,一個個面面相覷間,都不由得有些悔意:「誒,真是一時腦熱,陛下派那蕭子雲來,看著像是陛下怒火攻心,實際上陛下心裡不知道多高興。本來就想整治咱們,現在更是理由正大了。」

  「可恨蕭子雲請了紀大學士就罷了,竟還請了禮部那群老叟來看我們出醜。」這麼說話的都是東林士族,西南派不會這麼出大氣怪到蕭慶之頭上。

  不過東林士族畢竟是東林士族,可不是個個見識淺薄的:「怪他有什麼用,你們莫忘了,他蕭家雖然曾經式微,卻也是士族一脈,別捏著這點事把蕭家人往西南那邊推。就算埋怨蕭一堂,也怨不上他,比起年輕輕的蕭子雲來,他老子才是個咬不動、吞不下的。」

  一想到蕭梁,年長的渾身一顫,年輕的也莫名生寒,沒看過還沒聽過嘛!

  待到翰林院官員整理好儀容出來,院裡已經擺好了茶,禮部的官員還沒到,紀大學士已經到了,正笑呵呵地和蕭慶之當著雪後初露出臉的晴光端杯捧盞:「子雲沏的茶愈發得真味,看來你那小媳婦功不可沒。」

  說到小媳婦,蕭慶之就想起來,只怕今天的場面和玉璧還有干係,如果不是這丫頭在淳慶帝面前說什麼「只要陛下表明不喜,自然就不會再有」之類的破話。看來回頭得提點她一句,要不然翰林院的官員們非生吞活剝了她不可:「紀大學士過獎了,玉璧沏得更好,回頭讓她專程給您沏回茶。」

  呵呵笑著應了,紀大學士看了眼一眾翰林院官員,還是樂呵呵的,衝他們招招手說:「別站著了,今日好不容易放晴,更難得子雲親手沏茶,還不快來喝就要涼了。」

  一時間眾人紛紛向蕭慶之道謝,方才心裡有怨的,這會兒也不怨了,以蕭慶之的份位,也可以說一句紆尊降貴了。到底蕭慶之手段要圓融得多,比起蕭梁的不留餘地,蕭慶之確實要更受歡迎,到底是淳慶帝身邊養大的,比起來蕭慶之像陛下的懷柔。

  「眾位大人莫怨子雲就行,方才的話說得有些重,子雲在這裡以茶代酒向各位大人賠罪,望各位大人莫怪罪。」蕭慶之朗然而笑著施禮,這一禮讓紀大學士微微點頭,翰林院的官員們臉色也都如同天氣,雪霽天晴朗。

  蕭慶之這一行禮,整個院子裡的氣氛都輕快起來,等禮部的官員到時,一干人等其樂融融地在院子裡喝茶,談著一些風花雪月的雅事,倒像是在以文會友,完全沒有了方才的景象。禮部官員在門口思量片刻,禮部尚書才咂著嘴歎道:「看來晉城侯是要咱們去唱黑臉。」

  宮裡頭,玉璧聽說了朝會上的事無比忐忑,不用蕭慶這來說,她都知道這事和她脫不了干係。

  繼大公主之後,她又捅了個天大的馬蜂窩。

  嗯……那什麼,沉默是金,這事兒她就當自己沒幹過,反正除了蕭慶之沒人知道,但願蕭慶之替她遮掩著點!




第四十二章 咱們的家

  茶水房裡邊,最近眾人都在拿雪水沏茶,試著沏各類不同的茶,沏來沏去,卻都沒沏出玉璧那樣的茶湯來。芳琴和紅玉丁香他們幾個一商量,決定還是向玉璧請教。

  院子裡一側,玉璧有一搭沒一搭地歎著氣,她心裡這會兒正是七上八下的時候,一邊警告自己以後慎言慎行,一邊又無比擔憂,她沒惹多少事,但惹出來的都是頂破天的事。晴光照人的院子裡,蔭處是陰風慘慘的,她只覺得自己的前途只怕也要陰風慘慘了。

  「陳尚人,陳尚人?」芳琴覺得玉璧自從接了賜婚的聖旨後,整個人就愛走神了,經常叫好幾遍才見回應。

  「啊,什麼,陛下那邊要沏茶了嗎?」玉璧起身就要去準備,但寶梨一衝她樂,她又明白過來,茶水剛送去不久,這時候哪裡需要送茶。

  捱到玉璧身邊,寶梨笑嘻嘻地被推出來和玉璧交涉:「陳尚人,我們都用雪水沏過茶了,但怎麼也沏不出那股韻味來,不知道陳尚人可不可以教一教我們。」

  見是問沏茶,玉璧又定了定神,說道:「試試用別的壺煮水,用別的壺沖泡,別總用一樣的壺沏。且,最好一種茶葉用一把壺,這樣不容易串味兒。」

  眾人見她有些魂不守舍,也沒再多問,就各自散去了。玉璧又重新沏了壺茶,喝幾杯後定了定心神:「算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翰林院的「武鬥」解決後,蕭慶之進宮向淳慶帝回話,淳慶帝早就聽了侍衛的轉述,愈發對蕭慶之滿意起來,更得意於這麼好的社稷良臣是自己一手教出來的,跟蕭一堂沒有任何關係。敢情不管是淳慶帝還是蕭老侯爺,都覺得自己在蕭慶之身上能勝對方一籌。

  「朕知道你的心思,安心,不會殃及無辜。」淳慶帝看蕭慶之的眉眼就知道,這小子在擔心那個看起來謹慎,卻不太能藏得住話的小丫頭。是此,淳慶帝對玉璧也更滿意起來,這麼個能看明白事兒,又能提出看法的丫頭,會是蕭慶之的賢內助。

  「陛下,還有一事不知陛下可知曉。」蕭慶之想說的是昨天母親留大公主在侯府夜宿的事。

  這事淳慶帝當然也知道,不過淳慶帝不知道蕭慶之這時提的是這件事:「何事?」

  壓低頭,蕭慶之有些無奈地說:「昨夜大公主留宿侯府。」

  其實這事讓淳慶帝挺惱火的,大公主不懂事,蕭張氏不明理,好在蕭梁及時讓兩個兒子都在外邊住下,要不然還不知道他那蠢到骨子裡的庶長女能做出什麼蠢事來:「朕知道。」

  聽著淳慶帝語帶不愉,蕭慶之連忙告罪:「微臣有罪,這本是陛下家事,微臣不當多言。」

  「不能怪你,是白芷這丫頭太不懂事。」淳慶帝說罷讓蕭慶之退下,又差人去皇后宮裡送信兒,讓皇后訓顧白芷去,淳慶帝已經對這女兒不抱期望了,都已經不想再過問了。

  大公主接了宮裡的信兒到鳳藻宮,皇后含笑說了幾句,語氣溫平,但內容尖銳。顧白芷知道自己在宮裡父皇和皇后這邊討不到好了,她也不再對什麼狗屁的父女之情抱有寄望。從鳳藻宮出來,大公主連想都沒想,轉個身就往御茶房去。

  讓顧白芷意外的是,蕭慶之正好也在御茶房外的夾道上,看樣子是要去茶水房找陳玉璧。她先是一怔,然後怒氣不可遏制地升騰起來,嘴角掛著一絲冷笑輕聲道:「看來那丫頭是沒聽明白話,黃鶯,你去跟你那表姐通通氣兒,該幹什麼幹什麼,別讓她太平。父皇看著我不讓我動手,那丫頭又不出御茶房的門,以為這樣我就治不了她,笑話。」

  「是,公主。」

  蕭慶之也看到了大公主,端正地施禮,說話也謹守著禮儀,大公主一陣著惱,恨恨地轉身離開。蕭慶之注意到了黃鶯進了御茶房,他早就把御茶房裡的人都過了一遍,黃鶯和芳琴是表姐妹,早就提防著這齣了。

  把玉璧從茶水房喚出來,蕭慶之提醒了她幾句,又說起了翰林院的事,只見他才提翰林院三個字她就縮著脖子一副小媳婦的可憐樣兒,準備訓斥的話就這麼說不出口了,還柔和溫煦地安慰起來,連他自己都覺得這樣真是太沒原則了:「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別擔心,日後慎言慎行便是了。只是為難本侯爺要把你這麼個口沒遮攔地娶回府去,少不得日後還要替你像今天這樣善後,也罷,誰讓本侯爺上趕著要娶,只好擔下了。」

  啐他一口,玉璧很爽快地承認錯誤,然後又問蕭慶之以後要再遇上這樣的事該怎麼應對。蕭慶之擺擺手,很狡猾地湊到玉璧耳邊低聲說:「撿不重要又能讓誰聽了都舒服的真話說。」

  「你就是這樣明哲保身過來的吧!」玉璧白他一眼,心說這就是官僚作風了。

  蕭慶之順手彈了她額頭一下,道:「胡言亂語,不說這個了,走吧。」

  一愣,蕭慶之的話太跳躍了,她一時沒跟上趟:「去哪兒?」

  「我幫你告了假,早上的話不還沒跟你說明白嗎?再說,明天令尊令堂進京,你也該出宮去準備準備。」蕭慶之現在替玉璧告假真是順手極了,甚至陳公公只要一看到蕭慶之,不等他說就直接問要幾天假。

  聽到陳家二老要進京,玉璧打心眼裡高興,她來的時候年紀不大,結結實實地賣了幾年乖,得了不少寵愛:「好幾年沒見爹娘了,不知道爹娘好不好,你先等等,我去收拾一下,這就跟你出宮。」

  見玉璧現在越來越不抗拒他,蕭慶之在後邊眼睛都笑沒了,他覺得是玉璧心裡有他,其實玉璧壓根就是認命了,她倒想反抗,但是扛得過聖旨君恩麼。

  至於說讓玉璧對蕭慶之有特殊的感覺,一時半會兒倒有些難度,蕭慶之其人確實是討人喜歡的,但讓她說愛那就有些遠了。比起來,玉璧覺得蕭慶之是個適合同舟共濟的,腦筋好使,也細心妥帖,跟著他過日子不用操心。

  換好衣裳和蕭慶之走到宮門口,蕭慶之讓人把他騎來的馬牽回去,和她一塊鑽上了馬車裡吩咐車夫道:「去城南。」

  「是,侯爺。」

  坐在馬車上好一會兒,玉璧才忽然明白過來:「誒,怎麼去城南,我該去哥哥那兒的。我說侯爺,您講講規矩禮儀好不好,就算不講也顧顧我的閨譽,我可不想被人戳脊梁骨。」

  沒想到,蕭慶之很嚴肅地看她一眼說:「盡把人往歪處想,帶你去認個門,等明年開春把那收拾收拾,就是咱們的家。」

  家……玉璧念叨了好幾遍這個字眼,胸口不期然地竟有些溫暖之意:「蕭慶之。」

  「什麼?」

  「謝謝你。」感謝他沒有說府邸,沒有說院子,也沒有取個漂亮好聽的名字,而是說家。

  見玉璧笑意淺淺淡淡,卻迷離醉人,蕭慶之暗自感歎,這丫頭真是好哄啊!趁手捏一把玉璧的小嫩臉,蕭慶之十分滿足地說:「不客氣,娘子!」

  ……

  真是個得寸進尺令人恨的傢伙,瞪他一眼,她不樂意地道:「現在還不是。」

  「遲早的事,不計較這點工夫。」還是逗起來有趣,哄得她眉開眼笑固然賞心悅目,但瞪他的時候,更能令他心生愉悅。

  玉璧要知道他怎麼想的,八成得給蕭慶之貼個大大的「M」標簽。

  「對了,如果那啥的話,以後是不是就不用在御茶房當差了?」玉璧心裡巴不得,雖說她有點捨不得那免費的茶葉和各處送來的上好水源,但遠離麻煩比什麼都重要。

  卻見蕭慶之摸摸長出點鬍茬的下巴衝她搖頭:「我跟陳公公提過,陳公公說陛下不肯放你,讓你成親後繼續在御茶房當職,不過你嫁給本侯爺後身份到底不一樣,在這之間陛下會提你的職。到底提到什麼地步,我不太清楚,左右不會太低,不過應該還是專司給陛下沏茶。」

  她這算不算古代職業婦女,玉璧心裡這麼想,嘴上又問道:「那我還用再住宮裡的處所嗎?」

  她這問題問得蕭慶之滿臉桃花一樣的笑,輕呵著氣在她耳邊說:「怎麼,現在就開始捨不得為夫了。」

  ……

  「你不正經的樣子想人想扇你巴掌。」明明是個骨子裡儀範再莊重嚴肅不過的人,不正經起來嘴臉自然令人不忍直視,簡直敗壞當朝官員形象。

  「好了,不逗你了,再逗你準又得跟我翻臉。快到了,先去家裡看看,然後領你吃午飯去。」蕭慶之說罷又收起那副不正經的神情,嘴裡的話倒是沒停下:「玉璧,日後真的要慎言,知道嗎?」

  見他嚴肅,玉璧自然也不嗆聲,點頭鄭重地答道:「好,我知道。」

  此時,馬車的簾子忽被一陣冷風吹得捲起來,車外一個略顯清瘦的身影落入玉璧和蕭慶之的眼簾,玉璧感歎著美人傾國,美人臉上有淚,真正是梨花帶雨看煞行人。玉璧光顧著看美人,倒沒注意蕭慶之臉色卻一滯,低聲喃道:「甘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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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世事哪能盡如人願

  雪霽天晴本就是觀美人的好天氣,雪光映得人臉上光彩分外動人,街巷邊的美人彷如一株含著水珠子的花枝,楚楚盈盈地立在那兒,倒有幾分堅韌的風骨,幾分像梅,更多確實是像一株開在冬天裡的水仙花兒,潔白如雪、亭亭如玉。

  看著這樣的美人,心情都是好的,至少玉璧是這麼認為的。見蕭慶之也看美人,她倒沒多想,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一大美人走在街上要沒人看,那才叫奇怪:「嘖,原來你也不是聖人嘛,還是愛看美人的。真當你滿懷城府謀略,擅長掩藏自己的情緒,沒想到,美人往街上一亮相,你也要多看幾眼的。」

  此時,車簾復又落下,輕輕地叩在馬車上響起細微的聲音。蕭慶之望著車簾有些微悵然,他並沒有伸手撩起車簾去看,只是故人頰邊的淚讓他有些不是滋味。暗自祝福過的人,如今淚流滿面,他並不是太喜歡這種感覺:「曾經匆匆見過幾面,是薛氏長女薛甘霖。」

  雖然蕭慶之的語氣很平實,也沒有太多情緒上的波動,但是玉璧就是聽懂了,她聽明白了他話裡那種悵然的味道:「誒,從你的出身和品貌來看,什麼樣的姑娘都該手到擒來吧,為什麼……呃,我不該問的,你可以不用理我。」

  「世事哪能盡如人願,便是陛下也不能說想要的都能得到,何況,不錯失一些人,如何遇上真正該遇上的人。」蕭慶之目光灼灼地看著玉璧,話兒動聽得比唱得還美好。

  可惜玉璧偏是個不怎麼懂味兒的,嗯啊一聲咂好一會兒嘴說道:「這話我信,那位姑娘我看著都心生憐惜,肯定不像我似的被你氣得百折不撓、堅強無比,說白了就是我臉皮厚唄。」

  不論多麼看似不太美好的話題,到了玉璧嘴裡都能變得那麼歡實,蕭慶之搖頭唯有衝她歎氣,胸口那些悵然卻也就這麼在歎氣搖頭中消散去了:「這才是我的好丫頭。」

  「蕭慶之,你真不下去問問怎麼回事。」玉璧心軟,尤其是看著美人楚楚盈滿淚光的模樣,更是心軟得一塌糊塗。

  卻見蕭慶之輕輕伸出手拍了拍她的頭頂,說道:「胡思亂想些什麼,玉璧,每個人都有過去,可以回憶,但不能沉迷,尤其是在這裡,在這個波深雲詭的京城。」

  玉璧衝蕭慶之搖搖頭,卻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到城南別院外下馬車,蕭慶之伸手扶了她一把,因為有人扶她也沒太注意,腳下一滑整個人差點磕在馬車上。幸好蕭慶之眼疾手快,要不然今兒準得腦門兒上頂一大包。

  拍拍胸口,玉璧心說:「這真不是什麼好兆頭。」

  還沒進門就差點栽跟頭,這當然不會是好兆頭,她有時候確實有點神神叨叨。

  進了別院的門,只稍作收拾的別院看起來還有些缺乏人氣,雖然園木錯落有致,庭院乾淨整齊,但放眼望去卻十分冷清。

  看完別院,蕭慶之就領她去吃飯,陳玉琢早已經在靜廬對面的飯館等著了,見二人攜手同來,一個走在前邊回頭望,一個走在後邊不時嘀咕著些什麼,看來令人覺得無比融洽。見狀,陳玉琢想,這樁婚事大概也不止是蕭慶之的一種選擇,更多的或許是男女之情,這樣,好哥哥才放心。

  次日,陳氏夫婦進京,二老一見玉璧就盯著好一通看,等看足了,確實這是自家女兒沒錯了,陳江氏才摟著女兒親親熱熱地問東問西。看到蕭慶之時,陳江氏足足打量了好幾圈兒,很明顯對這個女婿非常滿意。蕭慶之今兒特地拾掇過,賣相絕對出色,陳氏夫婦見了笑得嘴都合不攏。

  晚上,陳江氏摟著玉璧湊在她耳邊上說:「小妹啊,蕭侯爺真是不錯,咱們家小妹真是好福氣。」

  因為陳氏夫婦對蕭慶之的賣相非常滿意,所以婚事談得很順利,雙方商量著把婚期定在了三月初六。因著是淳慶帝賜婚,所以婚期定下來還要去上表宮中問淳慶帝的意思,淳慶帝許可後,雙方家長才開始準備婚禮事宜。

  三書六禮都要盡到,年關也慢慢來到。

  臘月二十九那天開始下雪,到三十也沒停,晚上宮中圍爐,淳慶帝賜宴,百官列座,王侯公卿們也是一個都不少。而玉璧,今兒也是頭一回以未來侯夫人的身份參加到這樣的宮宴裡,起先玉璧還有些擔心自己應付不來。

  沒想到,女眷們在花廳裡,個個斯文有禮,主要是太后和皇后都在,誰也不敢當著這二位的面耍花花心思。

  「玉璧丫頭,本宮在這先給你道聲賀,子雲是朝堂上下不可多得的好兒郎,能嫁得子雲,是你一生的福氣。」皇后對玉璧還是有點印象的,加上將要嫁的是蕭慶之,皇后現在對玉璧說話,語氣既平和又不再那麼高高在上。

  「謝皇后娘娘。」玉璧起身行禮。

  皇后才說完,太后又衝她招招手,把她叫到近前仔細看了一番才說:「嗯,瞧這面相兒就是個命中帶貴的,身子雖瘦了點,這臉倒是圓潤得一臉福相。子雲這孩子眼尖,沙裡能淘出金,塵裡能找出珠。」

  有太后和皇后頭前誇著,接下來自然是各宮的娘娘們跟著誇獎,還有王侯公卿的正室們也或假或真地誇贊著。

  好不容易她尋個空抽出身來,沒想卻遇到了春妮兒,春妮兒現在還在敬妃身邊侍候著,品級雖然不高,但卻是個得臉的,從敬妃能帶她來參加宮宴就能看出來:「春妮兒?」

  「陳尚人。」春妮禮數周到,卻並不顯得親熱。

  皺眉看著,玉璧沒再多說話,本來還有心思聊幾句,一看春妮這冷淡的樣兒,她就明白了,以後她和春妮只怕都如隔天塹,再也聊不到一塊兒了。

  她心裡惆悵著,春妮兒心裡卻如油鍋裡倒了涼水一般激烈,從前同是小宮女,後來她先出宮所,她先升品級。但是玉璧卻是連跨兩級做了尚人不說,還不知道怎麼地勾搭上了晉城侯,就此一躍從侍候人的,變成要人侍候的。

  再看向四周,那些與她們一屆進部的上一等入選秀女,如今就算身份低微的,也已經是昭儀,不管到哪裡,總是三五成群的人跟在身邊前呼後擁。更有甚者,已經身為一宮主位,這卻是仰望都仰望不到的高度了。

  「有的人就是這樣命好,不知不覺地,不爭不搶地,什麼都擁有了。」春妮去倒茶水時,這麼低聲說了一句。

  「甭羨慕了,咱們羨慕不來的。」一邊的小宮女說道。

  方才在暖廳裡,哪個宮女沒看到玉璧被捧成明珠的那一剎那,但凡有點心思的,誰心裡不曾有個念頭──為什麼我不能像她一樣。沒太多想法的,或許就這麼一念而過,但有很多想法的,或許就會從此生出無限的寄望,或者說野望。

  「有什麼羨慕不來的,只看願不願豁出去罷了,你要能一門心思撲上去,你也能有個風光至極的將來。」另一個小宮女這般說道。

  春妮不像她們這麼想,春妮知道玉璧是個什麼樣的人,她一直是這麼幸運,要什麼就會有什麼。想要清靜,就有紅藻和玉枝相幫讓她去了御茶房,什麼都不想要,但卻需要人撐後台的時候,晉城侯就出現了,他一出現,誰還敢隨便拿捏她。

  這就是命,同人不同命,春妮心想:「為什麼,我爭都爭不來的東西,她輕鬆地擁有了,還顯得那麼不在意。」

  如果讓玉璧來答,玉璧其實也答不出來,她確實是運氣好,但什麼東西都不能說是輕鬆擁有的,何況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蕭慶之這樣的人,是能夠輕鬆擁有的嗎,這樣一個人,待在他身邊就要陪著一起經風歷雨,誰也不知道會有怎樣傾輒與不可捉摸的未來。

  「唉呀,這麼說陳尚人與我們是同一年入宮的,真想不到,陳尚人真是得上天垂青啊!」裕和宮裡一位葉昭儀這麼說道,看得出這位臉上滿是羨慕。比起做皇帝的小妾來說,做公卿正室是份更有前途的職業。

  「昭儀才算聖意垂青,我算得了什麼。」玉璧心肝一顫,她真沒想到還會遇上這樣的事,看看這些個和自己年紀差不多的小姑娘,想想她們在宮裡做的那些事兒,她才真正開始慶幸,自己穿來出身平民。

  當然,也應該感謝蕭慶之。

  你不計出身,以正室之位許我,又以一生以待,我會珍惜,也心存感激。

  等蕭慶之接到玉璧時,她就是這麼心存感激地看著蕭慶之,弄得蕭慶之都有此不習慣,這丫頭幾時拿這麼好的眼神衝她笑過,幾時這麼溫柔和氣過:「怎麼著,今兒宮宴上聽了不舒坦的話?」

  「沒有,只是覺得應當知足,蕭慶之,謝謝。」日後的人生不管怎麼樣,現在總是被尊重著關懷著的,那她覺得自己不應該老給人臉色。畢竟婚又不能逃,旨也不能抗,與其反抗被欺負死,不如順應並且享受。

  「玉璧,你應當明白,我要的不是你的感激,也不是你一句謝謝。」

  「那你要什麼?」目前她覺得自己暫時能給的就這個。

  「你,以及……」蕭慶之伸出手指向她的胸口,明明白白地是「心」啊!

  「我這個人很吝嗇,想從我這裡取之必先予之,而且我不保證一定能回應。」

  「真是個吝嗇的丫頭!」蕭慶之愛憐地揉揉她腦袋,眼神望向車簾外捲進來的雪花,眼神忽地深邃起來。

  這京城,只需要一場春暖花開,就會無限地熱鬧起來,他們的能享受的平和時光已經不多了。

  





第四十四章 咱上邊有人

  一出正月,天還來不及暖起來,滿臉淚痕、辛酸無比的大公主就被淳慶帝「無情」地送走了。對大公主來說,淳慶帝的無情如同這個冬的雪,不同的是在大公主心裡這雪將永遠不會融化。對淳慶帝來說,這樣的「無情」恰恰是他對女兒最後的保護,如果不是自己的女兒,早死了不知道多少遍。

  送走了庶長女,淳慶帝始覺得日子順心起來,蕭慶之一天比一天精氣神十足不說,蕭梁手中也正揮著利刃,替君王確去朝廷的陳腐枝椏。朝堂之上,一天比一天詭異,有時候氣氛凝生得淳慶帝都不忍心再多說些什麼。

  風雨初春中,蕭梁拿西南派開始動刀子,這是淳慶帝與蕭梁商量的結果,如果先拿東林派系開刀,那麼來自內部的阻力會比想像中的大許多。但,西南的刀子要看起來恐怖,實際上柔和。相反的,東林派系的刀子要看起來柔和,動起來恐怖。

  先後次序一點也不能失,力度更是要拿捏得無比準確,淳慶帝對蕭梁的信任來自於兩人自草莽中結識而來的根深蒂固交情,更來自於蕭梁個人能力的出眾。不可否認,淳慶帝對蕭慶之抱有寄望是來自於蕭梁,虎父自應無犬子,再加上蕭慶之確實不負寄望,所以淳慶帝才寧可捨棄一個女兒,也要周全他。

  夜來風雨寒更重,淳慶帝坐在御案前,偶爾抬頭看一眼窗外。玉璧在他身邊侍候著茶水,不時地遞上來一盞溫熱的茶湯,淳慶帝看著她,暗暗點頭,果然是個好丫頭:「丫頭,你替朕去看一眼,看看外邊那些個老酸才還在不在。」

  「是,陛下。」玉璧站到窗邊,微微挑開點窗縫兒,外邊年輕的西南派系文臣正在雨裡肅立,他們在蕭梁的利刃之下確實已經開始懂得什麼叫害怕了。但,他們是西南派系的年青文臣,他們自詡有著這個朝代最熱血的情懷,所以他們不能退,反而更應堅守。

  有時候,玉璧覺得應該對他們抱以崇敬,這是一群懷有理想的人。

  更遠一點的地方站著幾個年紀略長一些的官員,那是東林派系的官員正在看著熱鬧,當然,也不是明著看熱鬧,他們總是有理由站在這裡的。

  「陛下,文淵閣幾位大人還在原處。」

  擱起筆,淳慶帝實在有些頭疼,在跳躍的燈火裡,淳慶帝首次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已經應付不起這樣的境況了:「丫頭,去傳旨,讓他們都散了吧。」

  每次都這樣,在淳慶帝身邊待久了,她倒是表面上愈發沉靜穩重,但實際上,她無時不刻不是在腹誹著淳慶帝。每回都是隨便給她一句話讓她去傳旨,要真照著傳,轉過身來淳慶帝就得教訓她:「是,陛下。」

  轉身推開門,雨簾之下站著的年輕官員們眉眼不動,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她搖搖頭,輕聲說道:「諸位大人,夜深雨冷,陛下自來恤下和柔,諸位大人若不早早歸去安置,陛下又如何能安枕。說句不當說的話,諸位大人這是陷陛下於不義,還請諸位大人多費思量。」

  一句「陷陛下於不義」讓西南派系的年輕官員們齊齊看向她,卻又都心知,這位他們惹不起,又只好低下頭來。遠處東林派系的官員則有些幸災樂禍,笑得那叫一個晃眼,玉璧在心裡暗道:「樂極必生悲。」

  雖說她的話不好聽,但西南派系的官員到底還是聽進去了,一個個緩緩地向外走,不遠處的東林派系官員也各自散去。她還得特地去叮囑一聲,讓人去開宮門,省得這撥官員們因為宮門落鎖而被困住了。

  把官員們送走後,玉璧才進暖閣去向淳慶帝回話:「陛下,諸位大人已出宮門,陛下也早些安寢。」

  衝她點點頭,淳慶帝道:「辦得不錯,話說得越來越圓溜。」

  「那是陛下給婢子機會歷練,否則以婢子的資質,怎麼也辦不成事兒的。」玉璧假假地謙虛一句。

  她這句謙虛惹來淳慶帝的低笑,放下最後一本奏折,淳慶帝略微有些出神地說:「你現在這樣,和子雲小時候倒有幾分相似,說話不肯好好說,總是夾槍帶棒不讓人舒坦。」

  淳慶帝都這麼說了,玉璧還能說什麼,告個罪然後告退,可不能再讓淳慶帝奚落下去,她最近聽了不少了。

  次日一早,有好幾位西南派系的官員告病,淳慶帝在朝會上似真似假地認錯,一時間群臣皆頌君恩。淳慶帝面色很沉痛,心裡卻痛快,東林派系官員臉上的得意,讓淳慶帝看到了那種得志便猖獗時的放縱。

  「要想讓東林派系的官員俯首認罪,只有讓他們忘記他們還有對手,忘記他們頭頂上還有一片朗朗青天,一旦他們忘乎所以,就是他們覆滅的時候。自本朝之後,朕不希望這世間還有黨爭二字,更不希望朕的繼位者再受到這樣的挾制。」淳慶帝在朝會散去後這麼跟蕭梁說道。

  蕭梁點頭,沒有多言語。

  這會兒蕭慶之則正好玉璧商量著他們的婚事,本來不該兩人自己商量,可就蕭慶之方便天天進宮來,不讓他來商量還能讓誰來商量。一會兒蕭慶之問聘禮單子上的可足,一會又問嫁儀可得體,一會兒又問金銀首飾,頭面嫁衣是不是合心意。

  問到後來,她都煩了,蕭慶之還興致高漲:「這幾家的玉雕不錯,你看哪家的樣式更合眼。」

  「隨便挑一家就行了,我看著哪家都是京裡的老字號,不會有什麼太大差別。還有,不用準備這麼多吧,我剛才算了算起碼有幾十箱了。怎麼阿爹阿娘準備的嫁妝也讓你拿來問我,不該是我出宮去和阿爹阿娘商量嗎?」只怪陳氏夫婦對蕭慶之太滿意,現在看女婿比女兒還喜歡。

  「省得你總進進出出,快些看看,別總看向旁處。」蕭慶之有時候也要咂舌,陳家算不得大富之家,雖薄有些資產,但這麼給女兒送嫁妝的真不多見。不過據說陳州風俗歷來如此,就算蕭慶之說太多,陳氏夫婦也不會理會,只更加往多了添。

  翻來翻去看了幾眼後,玉璧雙手一攤說:「都很好,我都很滿意,這樣就不用再看了吧。」

  抽回單子,蕭慶之輕拍她一下說:「這也是在給你做臉面,想弟妹嫁過來時,光是珠寶首飾金銀布匹就有一百多抬,加上田產地契和兩條街面上的鋪子,那才叫多。你這輕輕省省的,還不知足,還嫌多。」

  聽著這話不怎麼是味兒,玉璧瞪著他道:「你的意思是嫌我嫁妝少了?」

  「什麼話都往歪處聽,這是告訴你,你得慶幸自己不是生長在那樣的人家,要不就你這性子,早累趴下了。」蕭慶之把單子折起放回袖袋裡,他實在覺得跟玉璧談這個不是很明智:「沒多少日子讓你清閒了,看你這癡樣,是不是沒注意到舒公公調走了。」

  「啊……調走了,什麼時候的事兒?今天嗎?」玉璧真沒工夫去關注,再說一般她不去找舒公公,舒公公也不太來找她,舒公公和她上下級關係早就不怎麼嚴明了。

  憑著蕭慶之對淳慶帝和宮中眾多關係的了解,蕭慶之早就得出了結論,只是沒想到玉璧這麼遲鈍:「不久之前便說過,陛下會提一提你的份位,如今想來,陳公公要高升,舒公公又調走了,看來陛下要讓你掌管御茶房。」

  這個答案,玉璧倒不覺得驚喜,也不算太意外,只要不給她安個太嚇人的崗位,她都會淡定地接受。其實她還挺得瑟的,因為她現在也能說一句牛氣沖天的話了——咱上邊有人:「御茶房也算個輕省的去處,只要不是內宮,都是可以接受的。」

  其實,她最近已經覺得有些暗流洶湧了,從春妮兒的態度,到一眾小宮女或羨慕或妒忌的眼神,再到那些背著她私下傳的謠言。只是她對這些不是很在乎,加上自己行走範圍小,又經常在淳慶帝身邊,所以暫時還算安全。

  不過,她明白,她不能一直靠著淳慶帝來狐假虎威,這樣遲早會被掀了皮兒抽下深淵。

  說白一天,她陳玉璧現在就是個犯了眾怒的,得到了別人想得到的,走了別人走不了的運,讓人眼紅不說,還招人惦記。

  午後,去鳳藻宮遞茶單,皇后拉著她說了會兒話,又指著身邊的幾位公主與她一一見了,然後說道:「子雲與弘承親如兄弟,玉璧是子雲的妻子,自然也不是外人,你們之間要多加親近才是。」

  皇后有兩個女兒,嫡長顧白亭,嫡次顧白池,長女十九歲已經嫁人,次女才十三,比玉璧還小著兩歲,這時正是喜歡和同齡人一塊玩的時候。顧白池又是個爽朗的性子,沒多久就和玉璧說開了。

  沒過幾日,顧白池來找她,就跟她提起了皇后擬文的事:「玉璧姐姐,恭喜你了,一品尚令耶,母后說,玉璧姐姐是本朝第五位尚令。前幾位可都是白髮蒼蒼了才得了這榮耀,玉璧姐姐好生了得,只比我大兩歲就是一品內職。」

  這就是個名譽董事長,榮譽市名一類的獎賞,正經一步步升上去的,只能做到三品,所以玉璧壓根不覺得這是多麼了不得的榮耀。不過,有一件事兒她明白,那就是日後她可以可勁兒「為難」某些人,畢竟榮譽獎賞也是實打實的品階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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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無比曖昧,無比臉紅

  在眾人的圍觀下,玉璧接過了鑲著金邊,描了漂亮花紋的一品尚令手扎。看了幾眼稀罕後,扔到屋裡,再出屋她就是當今宮內最高品階的宮女了。噢,太監侍衛也沒一品的,蘇德盛也是二品。

  不過這又有什麼用,品階再高也捱不住有人要坑她。

  「春妮兒,你怎麼可以這麼不讓人省心呢?散布的那些是是非非,對我有害對你卻無益,這又何必。」年少而短暫的情誼果然不是那麼可靠,玉璧淡淡一聲笑,再沒有多說什麼。

  早朝之後,玉璧去鳳藻宮拜謝皇后,從鳳藻宮出來,玉璧特地去了一趟敬妃的宮所,重華宮在諸宮之中突出一個華字,處處莊重雍容,建築與花木都透著如人一般的氣度風華。說明來意後,玉璧沒能見到春妮,反倒是與敬妃先見了面。

  「起先總想著這麼多好看的姑娘不選,晉城侯倒真是個眼光奇特的,不過仔細瞧著,倒愈發覺得陳尚令是個資質不凡的。如今想來,還是晉城侯慧眼識珠,我等真是比不得。」敬妃挺和氣,平日在宮裡也沒什麼聲息,是個處事不出頭也不落於人後的。

  「娘娘過獎,婢子當不得娘娘如此贊譽。」

  敬妃知道她是來找春妮兒的,溫和地笑了笑,擺擺手說:「也不知道春妮兒是陳尚令的故人,這不……前幾日慧妹妹在我這裡坐了片刻,不想見了春妮兒的手工活計,偏生說是喜歡得不得了。慧妹妹這般喜歡,我這裡也不是緊著她用,所以就讓春妮兒跟慧妹妹去慶春宮了。如今陳尚令想見春妮,也只能去慶春宮瞧。」

  慧妃,又是慧妃。說起來,她連各宮的主位都不怎麼見過,慧妃也只遠遠見過幾次,對她來說原本真是不相干的人。自從在小宮女所聽到那些話兒後,她對慧妃就不抱任何好感,甚至可以說還有不小的惡感。

  「那倒真是不巧了。」

  從重華宮出來,玉璧就一直在考慮到底要不要去慶春宮,思量再三還是決定去,一味的躲是躲不開的,她也不能總指望著蕭慶之,這個人比她忙得多,哪有工夫天天替她擋風遮雨。到慶春宮,先見到的也不是春妮是慧妃。

  慧妃生得眉目修長,有一股風流姿態,但神態頗為端莊矜貴:「先恭喜陳尚令,如今榮升一品,又配得佳婿,陳尚令可真是有福之人。」

  客套一番後,慧妃讓人去把春妮叫了來,春妮見了玉璧神色間略有些躲閃:「見過陳……陳尚令。」

  「春妮兒,你是知道我的,從來不慣繞來繞去,想事兒、辦事兒都是直的。我今天來也不跟你繞彎子,直接就把我心底想說的話兒說明白。春妮兒,就算不顧念過去的情誼,我們是不是也不該互相在彼此背後捅刀子。」對春妮兒,繞來繞去反而沒用,不枉玉璧跟春妮待在一塊那麼長時間,好歹彼此是了解的。

  她說完話,春妮眼神反而不躲閃了,直直地抬起眼來看進她眼睛裡,卻是嘴角帶笑地說道:「陳尚令說哪裡話,婢子是實不明白陳尚令在說什麼,婢子怎麼敢在尚令背後捅刀子。」

  定定地看著春妮兒,玉璧說道:「春妮兒,你要這麼說就是要死磕了。好吧,只希望你記住,今日我給了你退路,是你不要的。春妮兒,我是個怕麻煩的人,但麻煩要真來了,我也從來沒有退縮過。」

  到最後,玉璧還是沒有說出她當年聽到的話來,那是最後的底牌,她沒想過要拿出來,不到最後山窮水盡,她也不會拿出來。當然,她不希望自己會有那樣的時候。

  回到御茶房,打今兒起她要做的就是統籌御茶房上下的事,好在她對御茶房種種再清楚不過,做起來很容易就上手了。因為她現在管御茶房,茶水房就得另外找人負責,玉璧想了想還是點了芳琴上來,芳琴性子確實有些躁,但是在沏茶上,天份的確要更高一些。

  任職御茶房後,她的日子一下子就輕閒起來,比侍候皇帝茶水時要輕鬆得多。不過皇帝還是時常招她去沏茶,為這事芳琴沒少暗地裡氣悶。

  轉眼間,便到了三月,玉璧看著一天一天臨近的婚期,越來越有了逃婚的想法。可她也得逃得出去,裡三層外三層的侍衛就算了,出了宮蕭慶之必定相陪,好像知道她想溜似的。

  說來,婚嫁是件最無趣的事,又忙又累,而且還很混亂。因為晉城侯蕭慶之在京裡是有一定粉絲基礎的,那些個小姑娘們知道有人占了大好的位置時,手帕都多買了好幾條。轎子從宮裡抬出去,一路上沒少聽小姑娘嚶嚶地哭著埋怨,日後連個念想都沒有了。

  「這排場,多少年沒見了,晉城侯果然聖眷正隆。」

  「別亂說話,小心招是非,公卿家誰的排場不是這樣,你就是少見多怪。」

  「也是,我倒覺著小姑娘家們的哭聲挺扎耳,誰家的兒郎也做不到這份上。你們說,晉城侯夫人得是多麼天仙兒似的一姑娘啊,能讓晉城侯傾心相許。」

  諸如此類的話,在轎子裡的玉璧不時能聽著一兩句,但大部分時候是滿街的炮仗聲和鑼鼓聲。偶爾透過紗簾看向前面騎著高頭大馬,披著一身紅的蕭慶之,她就恨不得自己能立刻消失,越靠近城南別院她就越緊張。這會兒倒終於能明白一句話的真諦了——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掉淚。

  禁宮在東,別院在南,倒不算太遠,一路行過去,不過兩刻鐘時間就到了。玉璧還在體味著轎子的搖晃勁時,轎子就停了下來,她正要挑簾子下轎時,「刷」的一支箭射過來,差點嚇得她想大喊一聲「有刺客」。

  有驚無險地進了門,拜天地拜高堂夫妻交拜,然後就是送入洞房。整個過程裡,蕭張氏面色都不是太愉快,完全沒有娶新媳婦的高興勁兒,更別說進門的還是陛下賜婚的長媳。好在,事先蕭慶之就言明了,婚後不會住到一起,要不是有這一點,她可能真就逃婚去了。

  「誒,我的侯夫人,您別動來動去,要是餓了我去給您拿點兒吃的,您先墊墊肚子,可不能把妝吃花了,待會兒侯爺還得來瞧您吶。」送嫁的是陳家一位遠房親戚,這會兒做為娘家人,處處把玉璧管得死死的,生怕不能給未來的姑爺留下美好的第一印象。

  「七表姑,我都餓暈了,您還跟我講什麼不能把妝吃花了,太不人道了。」玉璧嘀咕了一句,但吃東西的動作確實要更小一些了,不過嘴上的胭脂全被她自己吃進了肚子裡。好在這時代的胭脂都是拿花汁子和各種礦物植物做出來的,吃下去也不會有什麼化學反應,頂多拉拉肚子。

  等到玉璧吃得差不多了,蕭慶之的酒也喝得差不多了,進了洞房,蕭慶之就看見玉璧在那兒抖著嫁衣的下擺,裙子上的點心渣子一下全到了地上。蕭慶之愕然片刻,怎麼也想不到自個兒新娘居然在洞房裡吃吃喝喝,完全沒有半點新娘子的嬌怯羞澀。

  「姑爺來了,快快快,此刻正是良辰,姑爺可以來掀蓋頭了。」說完七表姑就在那兒唱撒帳歌,唱完後又抱了幾個白胖的娃兒到床上爬,一番動作之後才讓蕭慶之去掀蓋頭。

  在掀蓋頭之前,蕭慶之一直在想,玉璧那不愛打扮的傻樣兒在脂粉裝點之下會是什麼樣的模樣。掀開蓋頭之後,蕭慶之的大腦長時間處於空白狀態,玉璧那滿臉的妝都糊了,眼圈兒黑得跟鬼有一比,臉上活像打翻了顏料盒:「丫頭,你就這麼讓人不省心,去取溫水巾子來。」

  玉璧完全沒了解到自己是什麼樣,只知道蕭慶之半醉的樣子迷死個人,在燈燭的映照下,簡直可以用秀色可餐四個字來形容一下他的美色。美男當前,可餐可食可撲倒,似乎不逃婚才是正確選擇呀!

  當蕭慶之滿臉柔和地伸手替她擦臉時,玉璧完全被美色征服了,拾掇拾掇的蕭慶之真的不可方物:「誒,你是蕭慶之吧,怎麼換身衣裳就這麼好看呢?」

  七表姑在一邊不忍聽了,這丫頭毀了她自己的洞房花燭就算了,還對著未來的夫婿發花癡。幸好……七表姑看看蕭慶之的表情,好像新姑爺並不是怎麼太在意,反而滿臉溫柔能掐得出水來。

  天生一物降一物,不管別人信不信,七表姑信了。

  當這對新婚夫妻喝過交杯酒,七表姑的任務就完成了,接下來就留給小夫妻倆膩歪去。

  「別盯著我看了,先給我倒杯水成不成,吃了一肚子點心,七表姑只給倒一杯水,還大半倒在了臉上……」玉璧這會兒醒過神來了,她還以為蕭慶之剛才給她擦臉是習俗,結果是她花了妝,她就算不看也知道妝花了是個什麼恐怖的樣子。

  「喝吧,別傻了,你什麼樣兒我沒見過,嫁也嫁了,娶也娶了,就是再難看一點我也認。」蕭慶之笑得無比曖昧。

  玉璧無比臉紅,傳說中的洞房似乎就是此刻了……




第四十六章 上趕著讓她不痛快

  夜裡紅燭高照,兩人嘴裡酒氣微醺,蕭慶之正越湊越近,就在快要捱到玉璧的臉時,玉璧忽然低低「啊」一聲推開蕭慶之。

  怔怔地蕭慶之看著玉璧,到底有些醉了,腳步都有些不太穩:「怎麼了?」

  「沐浴去,一身酒味兒。」玉璧可不願意自己拿個蘿莉身子去侍候一個醉鬼,幸福生活要想一被子,那就得質量有保障不是。

  沒辦法,蕭慶之只好去沐浴,洗得白白香香地穿一身中衣出來,剛想碰玉璧,玉璧就哧溜一下跑開來,嘻嘻笑地看他一眼,然後轉身去浴室裡。留下蕭慶之穿著中衣在那兒愣愣出神,恍然間覺得自己今天被小丫頭涮得不輕。

  不過,不礙事,蕭慶之嘴角掛著點不懷好意的笑:「丫頭,有你跑不掉的時候。」

  這話正確得不能再正確了,洗完澡舒舒服服出來,還沒有任何動作,就被一個人影給罩住了,蕭慶之背著燭光站在她面前,瞇著眼的樣子說不出的邪惡猥瑣:「你擋我的路做什麼。」

  「跑得挺快嘛。」蕭慶之說道。

  「那是自然的,小白兔如果不跑快一點會被大灰狼吃掉。」玉璧振振有辭地答。

  逼近幾步,蕭慶之勾起玉璧有點肉的下巴,定定地看了好一會兒,玉璧都以為他不會再有什麼動作的時候,他忽然極為快速地低下頭,輕輕地咬在玉璧的嘴唇上。柔嫩溫軟而富有彈性,含在嘴裡時她微微有些悸動,便是這悸動讓他不可抑止地口腔發麻。

  一雙手緩緩地勾挑起她的中衣,玉璧倒是很配合,做為一個AV看過、小H文欣賞過,現場圍觀過的現代女青年,她完全不覺得這需要羞澀。她不但不羞澀還很大方,蕭慶之啃咬著她,她就慢慢試著回咬他。

  不過和蕭慶之美好的感覺不同,玉璧覺得一點也不美好,她被鬍茬兒給扎得不輕,小嫩臉雖然好看,但在這時候真占不到便宜。

  「疼……」

  「現在就開始喊疼麼?」蕭慶之的話聽著還只是曖昧一些,但表情簡直可以用淫。蕩來形容。

  「你的鬍茬扎疼我了,你看你看。」玉璧湊上臉去,指著嘴邊衝蕭慶之說道。

  低下頭仔細看兩眼,玉璧嘴邊確實有被鬍茬扎出來的紅紅印子,她臉太嫩,加上剛洗完什麼也沒擦,那紅紅的小點兒分外明顯。蕭慶之伸手覆上去,輕輕的揉開,卻越揉得那片肌膚紅得滴血。

  揉臉揉得滿足了,蕭慶之一雙手毫不客氣地一路揉捏,看起來不揉捏遍每一處他不會死心。玉璧忍不住呼吸加重,深深地喘氣吸氣,呼在蕭慶之的耳邊頰邊,這使得他原本就滾燙的雙手更加滾燙起來。

  這夜被翻紅浪,鴛鴦交頸,玉璧喊疼的聲音是一回比一回大,直到後來蕭慶之心滿意足地退卻時,玉璧早已經昏昏在了半夢半醒之間。從此始知,看起來弱不經風的某人,在某些方面其實完全和外表不相符,他很強悍啊很強悍。

  第二天玉璧拖著渾身痕跡的起來,怒目瞪了蕭慶之好幾眼,然後爬起來去泡熱水,雖說臉上的表情有些木木的,可她心情挺不錯,泡著泡著還哼起歌兒來:「我愛洗澡,嗷嗷嗷嗷……」

  在浴室外聽著,蕭慶之差點沒笑岔氣,真以為這丫頭被他累慘了,沒想到一離開他的視線就歡快無比地哼起歌來。看來這丫頭雖然總喊疼,總嚷著不要,其實還是很滿足,很滿意的,差點覺得被污辱了男性能力的蕭侯爺心滿意足地洗漱更衣,然後繼續陪娘子——他有婚假,雖然只有三天。

  「想不想去哪兒走走?」蕭慶之問著癱倒在一邊裝死的玉璧。

  被問到這個問題,玉璧完全不想理會,她今天就想在家裡趴著裝死。側臉看著蕭慶之,真沒想到這看起來瘦弱不經風雨的傢伙,這麼需索無度。初時嫌人家弱不經風,怕人家不能讓她幸福,結果現在人家太能耐了,她又在心裡腹誹——小心鐵杵磨成針。

  「哪裡也不想去,好不容易有假期,好不容易不用管宮裡的事兒了,我就想清清靜靜幾天。」難得的舒坦日子,去哪兒都浪費。

  見她趴在桌上的舒坦樣兒,蕭慶之輕輕笑開,又吩咐丫頭去取來披風,免得玉璧著了涼:「隨你,不想去就不去。」

  對於玉璧現在的慘樣,某侯爺很滿意很滿意。

  不過玉璧不滿意,因為某侯爺很快又說:「雖然哪兒也不想去,卻總還是要出門的,今日你是新媳婦,雖說不用你晨昏定省,還是該去給父親母親敬媳婦兒茶。」

  好在蕭氏一門人口相對簡單,玉璧點頭答應了他,但還是不想起來,丫頭把暖絨絨的披風披在她身上後,她就更不想起來了:「下午再去成不成?」

  「不行,再讓你歇會兒,午飯前要過去。」

  想想侯府,玉璧又覺得心情沉重,那一家子沒誰省心。蕭梁是老狐狸,蕭張氏估計也不是什麼好婆婆,小叔子和弟妹似乎要好一點,但小叔子也有心思,弟妹又拗不開誰,不可能到時候能幫襯她。

  侯府說簡單真簡單,說複雜,複雜得要人命。

  直到現在,玉璧還堅定地認為,蕭張氏是後媽,蕭慶之是蕭梁在外邊和別的女人生出來的。

  侯府的建制比照王公,只是門口擺的不是麒麟,而是石獅子。侯府外,眾人列陣以待,有蕭梁在府裡主持著,倒不會出現什麼門庭冷落的現象,要是蕭張氏,那可就說不定了。

  進門後,先進了媳婦兒茶,蕭張氏笑容冷冰冰地給封了紅包,蕭梁和和氣氣地勉勵了幾句諸如小夫妻日後要和睦恩愛之類的話。蕭應之和徐貞如則在他們坐定之後向他們二人行禮,古人常說長兄如父,蕭應之在禮儀體面上倒是從來不缺。

  「子和見過長嫂。」蕭應之並不像蕭張氏那麼瞧不上新進門的大嫂,能在宮裡出頭的哪個不是人尖子,更何況這位大嫂還是陛下身邊最得用的人。再者,憑著陳玉琢的能耐,遲早大嫂的娘家也是官家門裡人,有兄長幫襯,陳玉琢不愁沒有個好前程。

  徐貞如也是這麼想的,不過徐貞如更期望大嫂能住到侯府裡來,自從大公主走後,蕭張氏又找藉口把他們夫妻二人給叫回侯府來。其實徐貞如不知道多喜歡在別院的時光,夫妻二人說不出的甜蜜和睦,在別院她可以當家做主,是說話擲字如金的當家夫人,但在侯府她是媳婦兒,上有婆婆公公,還有長兄長嫂在,晨昏定省立規矩不說,蕭張氏也確實不是個太好相處的婆婆:「貞如見過長嫂,日後有長嫂在,府裡也就多了個說話兒的。」

  其實蕭應之也有差不多的考慮,他也希望蕭慶之和陳玉璧能搬回侯府來住,因為在京裡誰都知道晉城侯是蕭慶之,他們一幫人住在侯府,卻反倒讓正頂著爵位的晉城侯在別院住,說破天去也是他們沒道理。他遲早要出仕的,兄長自然不會為難他,可那些個御史台的言官們,隨便一句話就能撂死他,就算不用御史台的言官,宮裡陛下和太子怎麼想,會不會覺得這一家子太不會來事兒,會不會覺得他蕭應之是個不懂規矩的愚蠢之輩。

  這些,蕭慶之也想過,跟蕭梁提過,他說他來解決,但是蕭梁只搖頭不說話,蕭慶之也沒再說什麼。父親既然沉默不語,那就說明父親已經有了安排,那就不需要他再去插手。至於侯府之爭,蕭慶之也想過,自會有解決的方法。

  「子和、貞娘不需多禮。」

  「無需多禮。」她對侯府的種種也有自己的理解,她感謝蕭張氏啊,如果真要到侯府來早起侍候洗漱,晚來侍候就寢,她真沒有這份耐性。要知道,在宮裡侍候淳慶帝也不用晨昏定省,自打入掌御茶房後,更是悠閒得她都不好意思領那麼高的月俸。

  所以,當徐貞如話裡話外,透著邀請她回侯府時,她嘿嘿笑著轉移話題。回侯府,她傻了都不會來,跟蕭張氏本就不對付,蕭張氏也不喜她,何必來給人添堵給自己不痛快。

  「長嫂,別院雖好,哪如侯府方便。聞說長嫂銷假後還得上宮中應差,兄長也日日上朝,城南到底還是不方便,到了冬下裡天沒亮就得起來。」徐貞如多麼想拉個人回來一塊當難姐難妹,可這新進門的長嫂糊塗裝得無比熟絡,說十句也不應一句,還盡把話頭子往別處引。

  「慶之長年習武,這點兒磨礪不算什麼。」玉璧笑著撥了撥茶盞,撇去浮沫喝了一口,接著說道:「這茶是貞娘沏的麼,真不錯,水溫恰到好處,茶量也不多不少。聽說京中世家閨秀們有專門教導廚藝茶藝的,想必貞娘學得很出色,卻不知有什麼講究?」

  略有些氣悶的徐貞如低低喟歎一聲,也不好再繼續回侯府的話題,只得答腔道:「是宮中御茶房出來的宮女所授,要說講究哪比得上長嫂,說到茶我還得向長嫂學習,改日長嫂若是得了工夫,還望長嫂多多賜教才是。」

  幸虧玉璧沒答應,否則一旁的蕭張氏立馬能把手裡捧著的茶盞摔個稀爛,蕭張氏也不免有些怨怪徐貞如,兒媳婦這不是上趕著讓她不痛快嗎?讓她不痛快的兒媳婦,她當然也不會給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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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明白人和糊塗人

  侯府裡,徐貞如是明白人,徐貞如的娘家自然也是明白人。徐鄭氏一聽說自家女兒多了個新嫂子,立馬就帶著兒子媳婦一道遞了帖子去拜會。說白了,徐鄭氏瞧不上蕭張氏這眼根子淺的,徐鄭氏還盼著將來蕭慶之和陳玉璧能好好提攜提攜女兒女婿一家子,可不希望被蕭張氏給攪和了。有時候徐鄭氏都覺得,這侯府滿家子上下就沒一個明白人。

  就說最能耐的蕭慶之吧,這麼能耐的人,怎麼就連一個親娘老子和一個不怎麼成才的弟弟都收不翻。再說蕭梁,這也是個有大能耐的,卻連家都治不好,要不是看在蕭應之這女婿對女兒好的份上,徐鄭氏都不稀罕有蕭家這一門子姻親。

  「雲娘,你娘家哥哥和陳尚令的兄長不是同窗嗎,改日你回娘家,跟你哥哥好好打聽打聽,看看陳家哥兒是個什麼樣的品性,若是個有能耐有前程的,就好好跟人處著。若是個看著不成的,那就不用多管,只吃喝來往便成。」徐鄭氏聽說陳玉琢還沒訂親,心頭有計較,若真是個好的,那就得開始惦記,誰家沒幾個適齡的姑娘,好兒郎向來是搶手貨。

  趙雲琅點頭應是,自家哥哥她是清楚的,正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能和自家哥哥談得來的,必是與哥哥相當的品性才德,否則自家哥哥不會與之常來往:「娘,說到侯府,現在正經的晉城侯都不在府裡,這算什麼事兒。這要是傳出去,咱們幾家都跟著沒臉面,到時候上頭陛下怪罪下來,咱們都得吃掛落。」

  這事徐鄭氏哪裡不知道,也不是沒跟女兒提過,可當娘的清楚,就女兒那逆來順受的脾氣,要她越過公婆做侯府的主,除非她公婆全死了,那倒有可能。再者說,真是上頭的沒了,那時候蕭慶之身為長兄,再名正言順不過,哪用得著再管:「誰說不是,可咱雖是姻親,有些事也不能多說,多說了反而讓貞娘不好做。」

  都這麼說了,趙雲琅還能說什麼,只能心裡想著蕭家真是一門子奇葩,一個個在外都是人尖子,卻連自家的事兒都處理不妥當,盡讓人跟著看熱鬧。趙家也是京中的老世家,府裡的事兒不知道多亂,但也不像蕭家似的落人口實。

  城南別院裡,玉璧正為徐鄭氏要來而準備著,親家母上門來,她這做長嫂的拿出好招待來。蕭慶之在一旁看著她忙,瞎樂,她嘿嘿然地看著他道:「我記得你茶沏得不錯,別跟著閒坐著了,沏茶去,沒聽見管家說人已經到門外了。」

  「是,娘子有命,為夫焉敢不從。」蕭慶之倒乖覺,讓做什麼就做什麼,老老實實捧出茶具來沏茶。

  一邊沏茶,蕭慶之一邊心生暖意,看著玉璧在陽光下指使著眾人忙這忙那兒,他就像是找到了缺失的那一塊一樣,只覺眼前一切都已成渾圓再無缺憾。這就是家,手起湯開,氤氳茶香中,他看向玉璧,頓覺一切美好至極。

  管家卻在旁邊看得眼都直了,誰不知道侯爺能沏茶,可誰能支使侯爺沏得這麼歡快無比,瞧那甜得能滴出蜜糖來的笑臉,管家覺得他那老牙都在生疼。

  「侯爺,夫人,親家夫人已到門外。」

  按說不用去迎接,不過徐鄭氏到底在長,蕭慶之就和玉璧到院裡迎了迎。徐鄭氏見這夫妻二人站在晴光裡,一個瘦削高挑,一個身段兒窈窕臉龐圓潤,迎著笑開顏的模樣都像是差不多,真叫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唉喲,可不敢勞侯爺和侯夫人來相迎,這不是折煞老身了嘛。」徐鄭氏腳下加緊幾步,眼睛不著痕跡地瞄向陳玉璧,眉彎眼彎,笑得極圓融,看不出有什麼來。到底是在陛下身邊的人,果然光憑眼睛去看是看不出來的。

  「老夫人言重了,做晚輩的來迎長輩,到哪兒也在理兒。」蕭慶之除了在玉璧面前顯得「無比幼稚」外,一向來老成持重,所以說是玉璧讓他異變了,因此玉璧要負責任!

  互相見過面打了招呼,蕭慶之與徐貞如的兄長徐貞平一道去煮酒論史,玉璧則和徐鄭氏趙雲琅在院子裡曬著太陽品茶說家長里短。

  「日後貞娘還要侯夫人多加照料才是,貞娘自幼便是個嬌嬌,若有什麼不到之處,老身在這先向侯夫人告個罪,望侯夫人看在老身的面兒上,不和貞娘這妮子多計較。」徐鄭氏本著不好聽的話在前頭說的習慣,先把這話撂出來。

  聽罷,玉璧只笑著說:「老夫人說哪裡話,貞娘這般通透的人兒,怎麼會不周到,我倒是擔心自己有失,反倒把貞娘給帶壞了,到時候老夫人可別怪我。」

  不好聽的話誰不會說,她這話一說出來,徐鄭氏笑得跟菊花似的,徐鄭氏覺得這家子終於有個稍微明白點兒的人了:「怎麼會,陛下身邊的人那還能差。」

  「侯夫人,妾身娘家也經營著幾家茶園和茶館,若侯夫人有空閒,還要請您多提點。妾身記得那余家茶園得侯夫人指點過,如今是一日比一日好,今年已經開始採春茶,市面上流通的滋味非同一般,想必也是侯夫人的功勞。」趙雲琅家裡的茶園在江南一帶,年年都有進貢,這指點的話當然就是客套了,江南一帶種茶的能手多如繁星。趙雲琅這是藉著打開話頭子,想要知道一個人的脾氣稟性,最快的就是拿她熟悉的開始慢慢觀察言行舉止。

  余家茶園,玉璧差點記不起來,這還是蕭慶之誆她去的,後來怎麼樣她還真沒想過要去問:「噢,真是如此,我倒不是很清楚,真能轉好那倒是樁美事,總算是沒給人支瞎招,謝謝雲娘告訴我。」

  暗地裡看婆婆一眼,趙雲琅心頭微訝,這陳尚令怎麼看著像是個什麼都不怎麼在乎的呢,旁人若干了這樣的事巴不得四處寓所,她倒好,像是完全沒有這麼件事似的:「侯夫人,不知余家茶園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那確實有段時日了,玉璧也想了想才記起來:「是混種了茶種,採的時候又沒區分出來,混在一起自然就壞了滋味。雲母種樹分出來的雲裡青和雲州雲屏混在一塊,哪還能有好味道。」

  點點頭,趙雲琅看向婆婆,徐鄭氏趕緊接過話頭子:「侯夫人,我看這別院倒是清靜舒坦,只是,侯爺畢竟是侯爺,總該住在侯府裡才是。侯爺與侯夫人住在雖院裡,雖說舒適,但多少還是不合規矩,不知侯爺與侯夫人預備著幾時搬回侯府去。」

  這又是個來給女兒做背書的,玉璧倒真心羨慕徐貞如有這麼個好媽。當然,她不是說自己的媽就不好了,只是陳江氏沒有徐鄭氏這樣的心眼兒:「倒正應當是搬回去侍候母親左右才是,只是我與慶之各有其職,在母親跟前也不能盡孝,反倒要母親擔心飲食起居,反倒不如我們在這裡,母親還不用操心。說到底,確實是不合規矩,但法理尚不外乎人情,何況規矩。」

  一番話說下來,倒也算合情理,徐鄭氏點點頭,這也算說法,雖在禮法上講不過去,但人倫道德上還能站得住腳。趙雲琅見婆婆沒話兒說了,又湊上去說起茶園的事來,光只是說沏茶的精要。

  「若說烏龍茶,如江南一帶的綠茶種,也有茶農試作烏龍,偶嘗過一回,味道也很是獨特。」趙雲琅家就在江南一帶,說起江南一帶的茶種來如數家珍。

  「噢,江南的烏龍茶,雖說都是綠茶種,但茶種之間也是有區別的,我倒沒嘗試過,改日定要嘗嘗才是。」玉璧其實挺不愛說茶這個話題,她愛喝,可真讓她談,除非是看到實物了,說一說可以,如果光在這裡清談,她可不覺得是趣味。

  茶的話題說到這,趙雲琅也沒有再繼續下去,倒是說起京中各世家閨秀們的趣事來,這個玉璧有興趣,這就是個愛八卦愛到骨子裡的傢伙。

  快到中午的時候,按著規矩,既然人家下了帖子就得留人吃飯,對安排宴席玉璧還有點心得,早早就和府裡的廚子商量好了菜單。畢竟在現代常出去吃席面,在這上面倒不會弱了氣場。

  等到吃完飯,不用玉璧端茶送客,話題已經不好繼續了,徐鄭氏和趙雲琅與徐貞平藉口告辭。蕭慶之和玉璧把人送到門口,這事兒到這本來就算完了是吧,但客套話才出口就有侯府的人來,形色匆匆地過來報了一件讓徐鄭氏差點破口大罵的事兒。

  「侯爺、夫人,二夫人不好了……」不好了不要緊,要緊的是不好的原因,不但徐鄭氏這親娘氣個半死,做兄長的徐貞平也是怒不可遏,連帶著趙雲琅這娘家嫂子都氣得不輕。

  本來大家和和氣氣相送,立時氣氛就不對勁了,蕭慶之也臉黑了,這時蕭慶之不好說話,畢竟一個是家中長輩,一個是弟妹,他這做大伯的得避避嫌。玉璧一看,沒辦法,她只好一個勁兒地向徐鄭氏賠不是,又趕緊差人拿著蕭慶之的牌子去宮裡請御醫,這才讓徐鄭氏臉色好一點。

  不過徐鄭氏和蕭張氏之間,只怕是死結難解了!




第四十八章 侯府這一攤子破事

  事兒該往哪兒開始說,後來去問侯府裡的人,似乎也沒人能真個說清楚,也許是下邊的人不好說清楚,畢竟是主家的事兒。下人說不清,徐貞如現在也不能問,只說是在蕭張氏跟前立規矩,人就這麼暈倒了,蕭張氏屋裡的事兒,連蕭應之都答不出囫圇的來,現在一干人只能在外邊乾著急。

  本來蕭慶之這做長子的可以去蕭張氏哪裡相詢,可蕭張氏實在不太待見長子,蕭慶之自討了個沒趣兒後從蕭張氏屋裡出來。玉璧抬了抬下巴詢問他,他卻只能輕輕搖頭,母親一味不吭氣,只讓他出去,他還能問出什麼來。

  「現在只能等父親回來了,這會兒沒回可能是在陛下那裡,家裡的人進不得宮門去,也不好去找人。要麼你守著這裡,我進宮去請父親回家裡來。」玉璧知道,這家裡如今只能寄望著蕭梁來做主,蕭慶之擺在這兒對別人來說足夠,可對蕭張氏沒用。

  歎口氣,蕭慶之擺手說:「你留在這裡,我騎馬過去更快些,待會兒御醫來了你招呼著既可,宮裡的人你也熟,應當不會出差池。」

  既然蕭慶之這麼說了,玉璧就聽由他安排,管家備好了馬在門口,她把蕭慶之送到門口後又折返回來。徐貞如是不能問,但徐貞如從娘家帶來的大丫頭是可以問的,但那大丫頭現在被徐鄭氏叫去問話了,他們這一撥做婆家人的都不能去過問,這是為了避嫌。

  等到徐鄭氏問明白從屋裡出來,玉璧都不好上去問怎麼回事,只看到徐鄭氏臉色比進去時還要難看,這情形她怎麼還會把臉貼上去,她可不想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想了想,玉璧知道還有個人可以問,那就是蕭張氏身邊的婆子姚氏。那姚氏跟了蕭張氏二十幾年,也未必會跟自己交心,不過總得去問一問,如果不問明白就會一直陷在被動裡。

  徐貞平因為是兒郎,被留在外間沒進來,所以此時少一個人的怒火需要面對,這位暫時由蕭應之招呼著。

  「管家,可知母親身邊的徐氏現在在何處?」玉璧問道。

  管家聞言四下裡看看說:「想來應當是在老夫人身邊,此時只怕也見不到。」

  「想個法子把姚氏從母親屋裡叫出來,想來管家該有法子才是。」玉璧盡量放緩說話的速度,聲音也輕輕兒的,淳慶帝的氣場她學不全,學個二三成還行。

  本來管家對這位侯夫人心裡就存著敬意,一聽說話的態度語氣就更恭敬起來,侯府的人多年來只在蕭慶之手底下當差,對蕭慶之是個什麼樣的人清清楚楚,當然不敢慢待玉璧:「回夫人,這事小的去辦,您在這兒支應著場面,小的必不負所托。」

  既然管家答應下來,這事兒她姑且相信管家能辦到,到時候姚氏那邊有了答案,她也好去想著該怎麼解結。她琢磨著的時候,丫頭領了個約莫四十來歲的御醫來,那御醫在宮裡負責著兩宮的日常診脈,是個頗有能耐的,尤其擅長婦科諸症。

  「張大人。」

  「陳尚令,其他的事稍後再說,待在下看過了令弟妹再說。」張御醫擺擺手,拎者箱子由徐貞如身邊的大丫頭領了進去。

  御醫進去後,徐鄭氏還是那麼一言不發站在那兒,讓人看著有種誓與蕭家決裂的勢頭,連下人請茶請座都不應。她過去問候也遭了冷臉,趙雲琅好一點,好歹說了一句話:「侯夫人,這事兒跟您干係不大,您一邊安坐,家中都是明白人,斷不會因此事怪責侯夫人。」

  這話算說得客氣的,玉璧也沒再多說,現在一是等管家把姚氏喊來,二是等御醫從裡邊診治出結果來。好在是管家先來的,管家把姚氏領到玉璧面前,管家的話說得明明白白,不像是在跟姚氏說,倒像是在給她提醒:「姚氏,你要想清楚,這畢竟是侯府,有何事能瞞侯夫人。」

  管家這似是在告訴她,你陳玉璧才是正正經經的晉城侯夫人,是這侯府真正能當家的女主人。其實管家也有點恨鐵不成鋼,這時蕭張氏躲著不出來,就算不是她的錯,這會兒在親家夫人眼裡也成了她的錯。

  「說吧,難道非要父親回來問不成,你是母親身邊的老人,怎麼做對母親是好,你心裡應當明白。若你是個不明白,到時候也不用我來提點,有父親呢。」玉璧可知道蕭梁是個手段多狠辣的主兒,只要不是家裡那幾個,蕭梁從不講什麼情面。

  姚氏一路膽顫心驚地過來,本來就承受著不小的壓力,被這麼一問哪裡還受得了,立馬就把事招了:「回夫人,本也不是什麼大事,照常是晨昏定醒侍候老夫人用早膳,起初還好好的,可不知怎麼的,二夫人她忽地提起分府而居來。只說是長兄身為侯爺且不在府中住,她們在小更不好住在府中,為免被人提起來戳著骨子罵,還是別府而居為好。就為這事,二夫人和老夫人鬧將起來,二夫人近來身子不是太爽快,這不……成了現在這樣。」

  這話是建立在蕭張氏怎麼也不願意讓大兒子住回侯府的基礎上的,玉璧雖然在外邊住得很舒坦,但這時候也不由得暗暗搖頭,蕭張氏的腦子是讓什麼給糊住了麼。她聽得出來,姚氏的話還有所保留,至於保留的,八成是些十分難聽的話,不過事倒是清楚了:「行了,你先下去,事情我明白了,既是個明理的,日後自有重用的時候。」

  「謝夫人。」

  姚氏剛一走,御醫就從徐貞如屋裡出來了,臉上倒不是特別凝重,反而有些鬆了口氣的意思:「陳尚令,徐老夫人,徐夫人,二夫人沒什麼大礙,倒是應當說一聲恭喜,二夫人有了身孕,只是胎息未穩又動了心氣兒,這才暈了過去。在下已經施了針,過得片刻二夫人就會醒來,醒來用了幾帖安胎湯劑便可無礙。只是,日後應當穩著情緒,萬不可起伏過大,靜養為宜。」

  一聽說是有身孕,頓時間大傢伙兒都鬆了一口氣,要真是身子壞了,只怕徐鄭氏會恨死蕭張氏,兩家的結就徹底不好解了。玉璧給張御醫封了一封診金,又讓人跟著御醫去取藥,然後才向徐鄭氏走近:「老夫人,您放心,府裡有父親做主,天兒翻不到哪兒去,今日之事,待父親回來必會給您個交待。我是小輩兒,長輩的是非我不能言語,若晉城侯府上下有不周的,也請您多多見諒。」

  她話裡的意思有好幾個,徐鄭氏聽得分明,趙雲琅也聽得真真的。一是說這事會有個結論,有錯的會罰,受了罪的也會有補償。二是說這些都是長輩的事,她陳玉璧也是做人媳婦的,很多事開不了口,只能等蕭梁來。三則說的是,雖是您家的女兒,卻是晉城侯府的媳婦,您有氣兒可以盡著撒,但是不可太過。

  一番話次序分明,該示弱的示弱,該擔的責任擔著,還擺明了自己的立場,又替侯府留足了餘地,最後又沒弱了氣勢。徐鄭氏多看了玉璧一眼,心想:「不愧是陛下身邊待過的,進退之間足見能耐,我說陛下這樣通心如藕的主,身邊怎麼會有不通透的人。」

  「侯夫人言重了,貞娘有您這樣的長嫂,我是放心的,只是日後還請侯夫人多加關照。我們再親,如今也隔著夫家娘家,不如您照拂起來順手。侯夫人,老身拜請您多費些心,如今貞娘有孕在身,更需要處處細心,旁人……我也不放心,便只好指望著您了。」徐鄭氏打心眼裡盼著玉璧回侯府,有玉璧這樣的扛在女兒頭頂上,女兒也不至於一個人承受蕭張氏的乖戾。

  在旁的趙雲琅也幫腔,玉璧聽了只能先嗯啊應著,她可不會說死了自己回府的事。蕭張氏這樣的主兒,她也侍候不起,當然她也沒工夫侍候,她還得去侍候宮裡那位一天也離不開茶的陛下。

  她打好一會兒太極後,終於盼到蕭梁和蕭慶之回府,蕭梁面色沉沉的,但面對徐家三個人,臉上還是帶著笑的,到底是自家理虧,蕭梁不至於護短到這種程度。比起玉璧來,蕭梁的話說得極為乾脆利落,到底是當家做主的長輩,三言兩語就把事情定了調。

  「也不必為難親家母,誰能想到貞娘已有一個多月身孕,是貞娘自己糊塗,連懷有身孕都沒覺出來。」徐鄭氏被蕭梁的話安撫下去一多半氣兒,但到底還是沒好話,話裡話外都在指責蕭張氏這做婆婆的。一直怪媳婦懷不上,等到懷上了又不清楚,還把媳婦氣得動了胎息。

  蕭梁又說了兩句安撫的話,然後便讓人送客,說得也漂亮,徐鄭氏也沒再多說,當然更多的原因是徐鄭氏不覺得自己能從蕭梁這老狐狸手底下討著便宜。還是回府去和自家老爺商量商量,再等蕭家的結果,結果滿意了就算了,要是不滿意自有不滿意的辦法。

  見徐家人走了,蕭梁和蕭慶之也回府了,玉璧長長鬆了一口氣,現在總該沒她什麼事兒了吧……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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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侯門春:碧瓦朱牆裡多了個裹亂的小媳婦

第四十九章 瞌睡了有人送枕頭

  待徐家人走了,蕭粱就擺出關起門來處理家事的模樣,玉璧還等著看蕭粱怎麼處理眼前的破事攤子時,沒想到蕭粱臉一側看向她。她趕緊往蕭慶之旁邊躲了躲,蕭慶之暗暗衝她搖頭她都沒理會,她現在特別怕蕭粱把主意打到她腦袋上來。

  見小夫妻倆眉來眼去,蕭粱莫名歎氣:「子雲吶,你襲爵多年,這侯府的事本就應當你們夫妻二人做主。這樣吧,等婚假過了便搬回侯府來,也省得你們來去奔波,這侯府裡沒個主事的也不像話。為父忙於朝中事務,子雲也是個不得閒的,玉璧啊,侯府的事你得拿得下主意。」這真是晴天霹靂,不但讓他們回侯府來住,而且還要她當侯府的家。她差點沒直接一聲冷笑轉身走人,她不敢,蕭粱現在是她公公,她給誰甩臉也不敢給蕭粱甩,她這位公公可是朝中上下公認的老狐狸。

  話說到這份上,看起來像是沒了轉機,她想了想覺得還是應該抵抗一下,當即上前一步,恭敬地朝蕭粱行禮:「父親,我還領著宮裡的差,若要是再管著府裡的事,只怕兩頭兼顧反倒是一頭都顧不好。」午後的微風吹來帶著陣陣盎然生氣,整個院子裡的綠色把廳堂映襯出幾分幽碧之意來,蕭粱就這麼坐在堂中間看向玉璧。這媳婦倒是個伶牙俐齒的,還是個不願意裹進麻煩裡的,不過做人媳婦本就沒這麼簡單,蕭粱可不認為把小夫妻二人長期放在別院是什麼好主意,那本就只是權宜之策。現在大公主走了,人也過門了,堂堂的侯夫人,不在侯府像什麼話。

  「陛下那裡自有我去言說,你們只做好該做的事便是。」小夫妻二人過幾天太平舒坦日子已經不錯了,蕭粱心說你們還真當能過一輩子不成。

  事情到這就定調了,蕭慶之和玉璧從侯府出來時,玉璧就在前頭哀聲歎氣,他還想著說兩句話寬慰寬慰她,卻沒想玉璧苦著臉回頭衝他說:「蕭慶之,真是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這才幾天呢,眼看著就要陷進一堆麻煩裡了。」

  「該怎麼過還怎麼過,誰能束縛著你不成,連陛下跟前你都是想說什麼說什麼,想做什麼做什麼,侯府還能比宮裡更水深火熱?」蕭慶之本來想說,如果你實在不想回侯府,咱們就在別院住著,父親不會在這事上掐著不放。但轉念一想,畢竟這是自己的家人,一直避開不是辦法。

  「說是這麼說,我又沒獨占陛下的兒子,陛下當然由著我蹦躂。」她說罷看著蕭慶之直搖頭,要是她歡快無比地主動獨占,她倒是很願意陪蕭張氏耍花腔。關鍵在於,她是被獨占去了,注意這個被字啊!

  咳,雖然結果還不錯啦,可什麼事兒一旦加上個「被」字,就有了幾分強搶的味道。

  玉璧壓根不知道,她在心裡想這些事的時候,在蕭慶之眼裡是如何的眼波流轉,顧盼生輝,她扁著小嘴兒怏怏不快的小模樣真是招人極了。

  沉浸在各種婆媳宅鬥的戲文裡不能自拔的「小媳婦」壓根沒注意到蕭慶之是什麼樣的眼神,她正在努力回想著那些看過的小說電視中,大家族裡的婆婆是怎麼和媳婦鬥法的。要麼就是婆婆很權威,要麼就是媳婦很強勢,她想來想去不覺得自己是強勢的媳婦,也不覺得蕭張氏在侯府有什麼太大的權威,侯府的權威一直是蕭粱和蕭慶之。

  一個沒注意,玉璧就被蕭慶之攬上馬車,還滿腦子百轉千回的她有些不能適應馬車裡略微昏暗的光線。才微微適應點的時候,就見蕭慶之撲上來,接著一個濕熱的唇烙在眉心,那溫軟濡濕的感覺讓玉璧有些酥麻地抖了抖身子,只覺得整個後背都麻了。

  「蕭慶之,現在是大白天,而且這裡是大街上,要被人瞧去,到時候御史台上參,你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她倒不抵抗,咳,說句心裡話,霸王硬上弓什麼的,馬車什麼的,她真有想見識見識的念頭。但到底,某些她自己都說不出來,但又讓她很糾結的想法困擾了她,讓她很不合時宜地說出這句話來。

  瞧瞧,她話說得很不合時宜,雙手卻很合時宜地掛在某人脖子上,那軟綿綿的腰肢也很合時宜地貼在某人身上。

  雖然蕭慶之平時沒個正形,但玉璧還算了解這位,是個講規矩的。

  十歲前蕭粱怎麼教的不知道,十歲以後養在淳慶帝身邊,跟著太子一起學禮儀規矩,骨子裡還是很守道統禮法的。所以,她這麼一說,就算手手腳腳全壓在蕭慶之身上,蕭侯爺也會很淡定地「等回去再收拾你」。

  攏攏自己的衣襟,玉璧湊到蕭慶之面前,幾乎呼吸相聞,蕭慶之睜著大眼睛特燦亮地看著她,儀容透著那麼的正經莊重。不過,他臉上的一層薄汗出賣了他,那在玉璧看來很猥褻、很邪惡的笑容則更深層次地出賣了他!「侯爺,請因為婢子是朵嬌花而憐惜,辣手摧花是不道德的行為。」

  本來因為侯府的事而煩擾,結果被玉璧這麼一賣萌,蕭慶之徹底被愉悅了。他伸手勾起玉璧肉肉的下巴,笑容更加邪惡了幾分地將兩人的臉湊得更近:「嬌花就是用來摧殘的。」
  「正經點,不好聽話先說在前頭,我可不是貞娘,不會寧可摧殘自己的身體,也要執於禮法規矩。你也知道,我是個能不講規矩就不講規矩的,加上陛下向來隨和,我沒規矩慣了,你別像貞娘那樣來要求我,我做不到這麼委屈求全。」為了避免再繼續曖昧下去某侯爺化身為狼,她趕緊轉移了話題。

  這話讓蕭慶之微微皺眉,片刻之後又舒展開,伸手揉亂了她的頭髮說:「你想太多了,母親不會像待貞娘那樣待你,母親甚少過問我的事,自然也不會早晚要求你立規矩。」

  她看著蕭慶之不像是因為她說了不好聽的話皺眉,倒像是為蕭張氏,這世上果然什麼都能選,爹媽沒得選。蕭張氏真是個不會當媽的,哪有這麼對兒子的,要是個不成器的兒子就算了,偏偏是個又出息又在長的嫡親兒子。蕭張氏種種言行大概很讓蕭慶之寒心,他總是含笑看著她在陳江氏跟前撤嬌賣萌,而當陳江氏關照陳玉琢的日常起居生活時,他看到總會有片刻失神。

  三天後先是回門禮,再是忙著搬回侯府,好在沒住多久,成親時裝箱的東西大部分還沒來得及拆,這時只要往車上一裝再馱回侯府安置就行。

  等到一切安頓好時,天已擦黑,蕭慶之和蕭應之都隨同蕭粱去赴某位王公的筵席,玉璧本著怎麼也是做人媳婦兒這條,還是乖乖地去侍候蕭張氏用晚膳。去的路上還看到了徐貞如,徐貞如經過這兩天的細心調養,臉色已經轉好了,不過還是有些蒼白。

  遠遠地看到玉璧,徐貞如就覺得心裡忽地就敝亮了:「終於長嫂回府了,日後咱們之間也有個照料,更添個說話的人。男人一天到晚不著家的時候多,咱們才是天長日久相處的,日後還盼著長嫂多多包涵。」「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貞娘身子好些了嗎?」玉璧對徐貞如還是有點好印象的,看著就是個眼亮堂心明白的主兒。

  點點頭,徐貞如上前拉了玉璧的手一塊往前走,邊走邊說:「已經好轉了,還要多謝長嫂請來御醫,日後貞如就盼著長嫂作主了。

  一下印象就不好了,徐貞如這話是讓她罩在上頭,扛著崔張氏那乖戾的脾氣。她不露聲色,只笑瞇瞇地說:「哪有什麼作主不作主的,咱們妯娌自然是互相扶持,一道兒侍候母親。說到作主,我就是個沒主見的,光盼著慶之給我作主了。」到蕭張氏院外,姚氏遠遠看到妯娌倆走進院兒來就轉身去報,屋裡頭原本坐得好好的蕭張氏一聽陳玉璧也來了,原本平平和和的臉色立馬就不好看了:「她來做什麼,不是讓人去說了讓她不用來嗎?」一句問話讓姚氏都有些無語了,婆媳之間本來就是這樣,婆婆可以表大度說不必侍候,但誰家媳婦聽了這話真不來才是缺心眼兒呢。難道你這做婆婆的真想要這麼個缺心眼的媳婦,姚氏一直向著蕭張氏,可姚氏對蕭張氏疏遠長子這一點很不認同,當即就低聲勸道:「老夫人,您可以說讓她不來的話,但她接著話真要不來,那就不合規矩。」
  「我要她的規矩做什麼,讓她回去,子雲我都不愛見,何況是她。」蕭張氏年紀愈大愈脾氣大心眼小,不順心的一點也不想要,順心的卻想全占著。

  「老夫人……」

  「連你也不聽我的話了嗎,這府裡還有沒有個聽話的!」蕭張氏滿面怒容。

  「是,老夫人。」

  姚氏還能說什麼,只好出去這麼跟新來的夫人說。

  玉璧一聽大樂,面上卻露出點失落的神色來:「母親體恤,媳婦兒不敢不從,只是不能侍奉母親,媳婦兒心中終是不安,還請母親讓媳婦侍奉吧。」

  「夫人,您是陛下跟前的人,老夫人只盼著您全心侍候陛下,切勿分心他顧。」姚氏揀著好聽的話說,總不能真像蕭張氏那樣直直地說不愛見。

  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頭,玉璧看著緊閉的窗戶心中惡念頓生一不愛見是吧,那我還偏上趕著天天來!



第五十章 這逼裝了肯定要遭雷劈的!

  玉璧是個很有恆心的人,非常非常有恆心,不過,這必須得在她心甘情願,而事又大有可為的前提下才會出現。比如蕭張氏不願意見她,那她偏要早中晚照三頓地飄過去,裝出一副孝媳賢婦的好模樣來。

  就這一點點惡趣味,卻沒想到蕭慶之在心中如何感慨。這天夜裡兩人一道從宮裡回來,二話不說,只顧拉著她的手,大有訴衷腸的意思:「咳,別這麼看著我,怪磣人的。」

  「知道你不容易,謝謝。」蕭慶之這人就是這樣,你要求他嚴肅正經的時候,他就能給你一副諂媚小人的嘴臉,但是你一旦讓他破罐子破摔時,他就能從裡到外表現出謙謙君子的一面來。

  這麼複雜的一個人,不知道跟誰學成這兩面三刀樣兒的。

  抽回被捏得有點發紅發燙的手,玉璧略有些不自在地轉移話題:「過幾日要招待太子和諸位殿下來府裡用席,今日白天去給陛下沏茶,問蘇公公該如何接待,沒想陛下聽了去,陛下樂呵呵地讓我招待他們一頓民間疾苦。蕭慶之,殿下們來了,我不供著就算了,難道真讓他們吃苦去。」

  「該怎麼做怎麼做,不要太鋪張既可。」蕭慶之回以一笑,並不言明其間有什麼彎彎繞繞,就讓這小丫頭一直這麼「浮於表面」好了。宮中的事,不宜想得太深刻,思考得太深刻了,既容易招禍患,也容易心生恐懼。

  點點頭,玉璧低頭琢磨菜單,要招待一幫天家子弟可不是什麼小事,你想啊。裡邊肯定有一個是未來的皇帝,一個沒招待好,未來的皇帝陛下就給得罪了。

  抱著這樣小心謹慎的心態,她把菜單和一應招待的儀制都擬了出來,給蕭慶之看了,蕭慶之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只說隨意就好。本來以為這樣算功德圓滿了是吧。可沒想到蕭張氏聽了要招待諸皇子,非要接過手去張羅。

  接手就接手,她還樂得輕鬆,可沒想到蕭張氏的菜單布置她一看,差點就暈過去:「母親,這樣是不是太鋪張了些,再說也只有幾日光景用來準備,這般繁瑣只怕照應不過來。」

  本來正和姚氏商量得正歡快的蕭張氏一聽就瞪眼。不滿地道:「你懂什麼,真是小家子氣的,殿下們可是天皇貴胄,你那過家家似的排場,沒得玷污了殿下們的眼睛。看看你排的那菜單,羞也要羞死人了。堂堂侯府,難道是個民家嗎?」

  見蕭張氏水米不進的樣子,玉璧只好搖頭,眼也不帶眨地就把淳慶帝供出來:「可是母親,陛下有言在現,讓媳婦招待殿下們一頓民間疾苦。雖不至真讓殿下們吃糠咽菜,但也不能玉盤珍饈,媳婦想尋常百姓家的粗茶淡飯做仔細一些就行了,既不負陛下所托。也不至招待不周。」

  「這侯府你作主還是我做主。陛下跟你客氣的話,你聽聽就算了,難道還要當真。」蕭張氏說完揮手像趕蒼蠅似地趕玉璧,她是真不願意在自己跟前看到長媳。就像不願意看到長子一樣。人常說愛屋及烏,不愛了當然要一塊兒厭惡。

  這偌大一句話壓下來,她只能先嗚金收兵,她才不跟蕭張氏針尖對麥芒,沒意思。府裡的事瞞不過蕭梁,先看看蕭梁怎麼說再來應對。

  只是她沒想到,蕭梁對這事沒有任何反應,就像他壓根什麼都不知道似的。到頭來玉璧只能自己解決問題,當然,她也可以跟蕭慶之提一提,不過這位最近忙得連軸轉,她自己能解決的問題就不麻煩他了。

  她手裡有誰呢,有蕭梁和蕭慶之交給她的管家,還有蕭張氏身邊的姚氏,這兩人現在是最有用的。讓人悄悄去叫來姚氏,姚氏起先還有些驚疑不定,等她一說,姚氏就神色肅然地一直點頭:「……姚嬤嬤,你看,陛下的起居尚且如此樸素,我們要是大擺排場不是打陛下的臉麼。況且,陛下事先有吩咐,本就不宜鋪張,殿下們也是念著與慶之一道長大的情誼,才要過府來聚一聚,要再大行操辦,倒像是咱們這邊要邀寵。

  「姚嬤嬤,你想想,如今蕭府滿門,雖不說位高權重,但聖眷極為隆厚,再過就不美了。你是母親身邊的老人,母親能聽你一句勸,如今我便將此重任托付給你,只盼姚嬤嬤能馬到功成。」玉璧知道,像姚氏這樣的婆子,一輩子就指著侯府過活,侯府如果不好,姚氏想過現在這樣體面的生活,那是想都不用想的。

  所以她非常順手,無比爽快地把這個燙手的事兒交托出去,姚氏是個心裡明白的,肯定知道答應了有諸多好處,她相信姚氏不會拒絕。

  正如玉璧所想,在下邊跪著的姚氏心裡百轉千回之後,默默地點點頭退出去,不著痕跡地來,不著痕跡地走。有姚氏吹耳邊風,蕭張氏還真歇了心,她也沒去問姚氏怎麼勸的,這種事天知地知就成。

  接待諸位皇子的日子是科考前五天,一撥兒漂亮的陽光少年極為低調地從前門走進來,侯府上下既沒派儀仗大迎,也沒四處宣揚。一路走來,太子對和自己一起在淳慶帝跟前聽了這麼多年教訓的蕭慶之點頭表示滿意,四處都像平時一樣,除了暗處的侍衛多一點,完全看不出有什麼不一樣來。

  「拜見太子殿下……」一一問侯到,嫁了蕭慶之升了尚令,對玉璧來說只有一點好,那就是不用再見人就稱婢子,不用再處處行大禮。

  「快快起來,我們與子雲如同手足,要真論起來,我們還應當稱陳尚令一聲長嫂。侯府不是宮裡,不必拘泥於俗禮。」顧弘承單手虛托一下,說實在的,雖然眼前這位做到了尚令,還傳奇一樣地嫁給了蕭慶之,但對他來說,還不是很有印象。所以顧弘承多看了一眼,有那麼一點點失望,太子殿下覺得,像蕭慶之這樣的兒郎,應該娶傾國傾城的佳人才對,這個……是不是也太普通了一點。

  玉璧不知道太子心裡想什麼,太子的眼光對她來說一觸既走,顯得很平和有禮:「太子殿下請,諸位殿下請。」

  園子裡蕭家二老沒在座,徐貞如也因有孕在身不在,蕭應之倒是一直侯在院中。其實蕭應之本不願來的,宮裡發下來的宮帖說明了是來拜訪剛成婚的新人,本來就沒他什麼事。不過蕭張氏非推著他來,還把徐貞如留在她那裡,蕭應之還能怎麼著,只能硬著頭皮腆著臉來了。

  好在諸皇子都很淡定,看到蕭應之還各自打招呼,蕭應之笑著一一行禮,心裡卻知道這些人跟他客氣,都是因為自家兄長的情份。

  「子和今年是要應試嗎?」顧弘承到底是未來的皇帝,已經有了主人翁精神,如果真是有才華的,那就半個都不能放過。

  「回殿下,是。三月初已在應舉,如今只等五日後會試。」蕭應之多餘的話一個都沒有,他覺得自己在太子面前還是不要廢話也不要套交情為好。

  顧弘承點點頭,想了想又問了一個問題:「子和以為如今之天下,可算盛世?」

  這個問題很險惡,玉璧一邊沏茶一邊偷眼看向顧弘承,這位太子有時候是不是有點缺心眼兒啊,這樣的話怎麼能問得出來。說起來,淳慶帝心眼多得嚇死人,太子卻著實有點直來直去,或許到底還沒經歷陰暗的時代。眼下淳慶帝還很身強力壯,太子辦事也不錯,諸皇子沒多少心思,就算有現在也不會露出來。太子被當成仁君明主來教,要學的東西太多,陰謀詭計這樣的惡心玩藝兒,估計還得滿滿領會。

  和玉璧想的一樣,蕭應之也覺得這問題險惡,只見一干皇子都看向他,他也不好不答:「不知殿下對盛世的定義是什麼?」

  「就像史書上那樣,大抵盛世都是吏治清明、風調雨順、天下承平、四方來朝……」顧弘承隨意扯了幾個形容詞,然後繼續等著他的答案。

  「草民也這般認為,草民在外曾聽人說,如今天下是七分盛世,餘下的三分便要靠陛下與殿下了。」蕭應之給出個太平答案,雖然不至於多出彩,但絕對不會惹事。

  得到答案,顧弘承點點頭算是肯定了蕭應之的答案,不過他沒忽略「陳尚令」不自覺地在那兒輕輕搖頭,似乎很不贊同:「陳尚令,讀書人是這樣的說法,民間又是怎麼樣的說法。」

  被問到的玉璧差點拿手裡的熱水潑向顧弘承,哪怕他是太子,忍下這衝動咬牙切齒片刻後,她才起身行禮。淳慶帝不會莫名其妙說招待一頓民間疾苦,怕是出宮前和太子說了什麼,否則太子不會拿這個來問。淳慶帝有言在先,她不敢不從,只好硬著頭皮扯那些聽起來就大義凜然的話:「殿下,我出身貧寒,見的都是普通市井百姓,所以我不能說出什麼大道理來。我只道,對市井百姓來說,能吃飽穿暖就是盛世,再要求多一點的話,那便是沒有刀兵之禍,有片瓦遮頭。當然,其實還可以更多要求一點,比如幼有所養老有所依,路不拾遺夜不閉戶。」

  她覺得自己到這裡就算說完了,可顧弘承明顯聽興正濃,正拿眼睛看著她示意她說下去。作死的是蕭慶之,居然不著痕跡地衝她豎起大拇指,該死的,這個動作還是她教給他的,她真是自己挖坑埋自己。

  看來,今天不能善了了,好在有中國兩千年的君主集權時代種種文章詞賦打底子,讓她背不行,讓她說兩句似是而非的大道理,倒不難。

  不過,這逼裝了肯定要遭雷劈的!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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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她是不是墮落得太快了

  小院三月有晴風,桃花樹下,一眾王孫公子個個如明光照璧,透著那般的不可方物。說來也奇怪,像蕭慶之這樣的人,看來似乎沒什麼貴氣可言,只一味溫淡從容,可坐在皇子們中間,一點也沒有被壓下去,反而顯得那樣的游刃有餘。

  其實蕭應之也還好,只是起先有些拘謹,到後頭也就自然放鬆下來。都是年輕人,熟起來本來就快,玉璧覺得這會兒也就她心裡彎彎繞繞無比多。當然,誰被當朝第一順位到最後一順位繼承人瞅著,問關於家國天下的問題,都會生出些彎彎繞繞來。

  拂落幾片落在身上的花瓣,她覺得吧,既然要裝逼,那就好好裝!

  「太子殿下,市井百姓心中的盛世分兩種,一種是看得見摸得著的,一種是看不見摸不著的。看得見摸得著的是外在需求,看得見摸不著的內在追求,就如水之於茶,把水看作生存必須,那麼茶就是更高的境界。」好歹也是從三歲進幼兒園到二十三才畢業,整整被教育的生涯裡,多多少少還是學了點東西的。所以,她要挖空心思來裝逼,倒也能裝得不錯。

  一時間,眾皇子都面帶著些迷惘,似乎想不到,老百姓會有什麼樣的內在追求。再往踏實一點來說,除了太子,他們都還是些十幾歲的少年郎,連自己的內心追求都沒想過,哪裡想過老百姓內心會有什麼追求。

  就算是蕭應之自問飽讀詩書,也是上位者的統治思想為主,比如吏治清明、比如海晏河清,再比如邊關安寧,哪想過盛世之下老百姓追求什麼。

  只有蕭慶之。到底南來北往去的地方多了些,模糊有那麼一點概念,但要真讓他說得很明白,只怕也不容易。

  見眾人都這副狀態,玉璧心中拍小手。看來還是能忽悠過去的:「太子殿下。諸位殿下,請問你們認為世間最高崇高的東西是什麼?」

  「父皇。」這是某位小皇子的答案。稚嫩天真的惹來場中所有人會心一笑。

  「江山社稷。」這是更年長一點的皇子的答案,也是得了眾人會心一笑。

  「蒼生。」顧弘承學的是帝王之道,他還記得淳慶帝告訴過他的一句話。做為一個君王。永遠要以蒼生二字為念。

  「慶之呢?」玉璧可不會放過一邊默默無語,一直只會衝她莫名其妙怪笑的傢伙。

  被點到名,蕭慶之倒是很大方,茶盞從嘴邊移開一點。輕輕吐出兩個字:「道德。」

  說完,白牙映襯著白瓷盞比得那叫一個燦若白雪。眾人看看他,又看看她,年紀小一點的皇子差點當場淚奔。為什麼莫名其妙地心裡就有一種,這一對夫妻實在很讓人恐怖的感覺,心裡毛毛的,尤其是蕭慶之一笑,白生生的牙像是能吃人一樣。

  放心,小殿下,吃也不吃你。

  而玉璧此刻則明白了自己為什麼總是被蕭慶之吃得死死的,這詭異的氣氛啊,搖搖頭,她決定打破這恐怖的沉默:「我不能代替所有百姓說,我只能說說自己心裡最崇高的追求——選擇的自由。比如吃飯,今天想吃肉,那麼我可以不用因為生活窘迫而被迫選擇吃素,比如讀書,書院不會因為我是販夫走卒而拒絕,再比如罵人,不會因為罵的人身居高位而下大獄。總而言之,就是隨心所欲的活著,平安健康,可以去做想做的事,而不因外在的重重困難被迫放棄。」

  她沒膽說自由,只敢說選擇的自由。

  最後,她用一句話結束了自己的忽悠:「活著,並幸福地活著,這就是我認為最崇高的存在。」

  這確實是她認為最崇高的東西,有什麼比活著最基本,有什麼比幸福得活著更重要。

  「其實只要最後一句就好了。」小殿下分明在嫌玉璧太囉嗦。

  「要是只說最後一句,你能明白市井中人對幸福最基本的定義嗎?」玉璧笑瞇瞇地看著小皇子,她可不知道自己紅口白牙的樣在小殿下心裡,和剛才的蕭慶之一樣令人發毛。

  最後,小殿下在心裡喃喃: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句話說得太正確了。

  說話說到差不多的時候,玉璧和蕭慶之、蕭應之領著諸位皇子一道去郊外,蕭家有一片農莊在那邊。佃戶們並沒有事先接到消息,只知道今天晉城侯和侯夫人、二公子會到莊子上來吃飯,還事先給了菜單,結果菜單上寫的全是些簡簡單單的農家菜。

  僕婦們熱火朝天的煮飯燒菜,莊子上的佃戶則照舊耕作,除了比平常更乾淨一些,莊子上幾乎和平時沒有任何區別。小孩兒們還是在路邊上,玩泥巴的玩泥巴,爬樹掏鳥窩的掏鳥窩,在小河溝裡逮魚的逮魚,一派農家風光倒讓一眾皇子看得很是驚奇。

  「這景象在皇莊裡都看不到,陳尚令,這就是農家生活嗎?」顧弘晉問道。

  「殿下看著是不是像一幅田園畫,其實他們是很辛苦的,要是只在旁邊看看,會覺得他們的生活很詩意,很動人。其實不然,他們早出晚歸,農耕桑種,一年到頭其實也餘不下多少錢糧。殿下,這種事,只有親身體驗過,才知道是不是詩意動人。」玉璧這提議完全就是一說,壓根沒想過要讓皇子們耕田去,她可不敢這麼想,再說皇子們個個嬌生慣養,幫不上忙反而會給人添亂。

  可皇子們不這麼想,剛才一直問玉璧話的小殿下顧弘裕更是不善地看向她,顧弘裕覺得自己聽明白了她話裡的意思:「陳尚令,是讓我們都去體會一下麼?」

  ……

  趕緊搖頭,玉璧說:「沒有,我只是請諸位殿下都設身處地,站在農人的位置上去看待農耕生活。」

  可她這麼說已經晚了,幾位皇子一商量,覺得這事倒也不是不可行。反正幹點活也累不著他們。皇室子弟哪個不是從小學文習武,身體都不差,雖然田地裡水都還有點冷,但太子領頭讓人找來衣裳換了,都一個個興奮無比地下田去掄鋤頭。才八歲多點的顧弘裕都掄著把小鏟蹲邊上。嘰嘰喳喳地問農人。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可這群人吧,就算穿成乞丐樣兒。那也氣度不凡,加上又是蕭慶之領來的,農人哪敢接茬兒。但耐不住那可愛到爆表的小不點一直不依不饒地問。最後。農人只好輕聲用哄孩子的語氣說:「小公子,您看,這邊的雜草多,您把雜草除一除可好?」

  農人也不傻。那一塊就剩下幾根留種的菜桿子立在那兒,餘下的都是青青綠綠茂盛非常的雜草。種著菜苗的地他可不會讓這看起來就五穀不分的小公子去碰。

  興奮不已的顧弘裕揮著小鏟殺進雜草叢裡,雪白的小臉蛋很快就沾滿了草屑泥土,抬起頭來偶爾一笑,萌死人。年長一點的皇子好一點,在農人不時指導下,翻地填土,還不時從土坷垃裡扒拉出一些大的菜根子來扔到一旁,好一幅皇子耕種圖!玉璧看了只覺得心肝跳出了嗓子眼,她覺得這回淳慶帝要麼好好誇獎她,要麼饒不了她。

  蕭慶之兄弟倆則在一旁下苗培土,做得也有模有樣,蕭慶之是在茶山長大的,對農活倒有些接觸,不至於全然不知道該怎麼辦。現在就玉璧一個人站在田埂上看,越看心裡越發虛,當然,她還在想,這塊被皇子們耕種出來的菜地長出來的菜,該賣多少錢一斤才配得上皇子們的身份。

  田埂邊上,一個僕婦從莊院裡走過來,老遠就行禮:「侯夫人,可以開飯了。」

  「行。」玉璧說著就衝蕭慶之招手,蕭慶之滿手泥地在那兒培土,蕭應之則負責分苗,兩兄弟正親密無間,合作愉快無比。被她一叫,好像破壞了點氣氛,說起來,她正有意讓這兄弟倆關係好起來。

  在玉璧看來,競爭不怕,怕的是惡性競爭,你蕭應之拿出本事來取得侯府,到時候蕭慶之就算不繼承侯爵,也不至於鬧得滿城風雨。她現在靠著蕭慶之過日子啊,只有樹好好的,她這躲蔭的人才能安危無恙。

  「子和,你去請諸位殿下用飯。」蕭慶之很順手地支使著弟弟去做事,蕭應之起先還有點不太適應,但一想人是兄長,就很自然地轉身去請諸皇子放下手裡的農活去吃午飯。

  站在田埂邊上,玉璧看著蕭慶之舉著雙手泥逼近,下意識地退一步指了田埂邊的水渠說:「先洗手再上來。」

  於是……後過來的皇子們並著蕭氏兄弟倆都一塊蹲田埂邊上,就著灌溉用的水渠把手給洗了,站在最前邊的顧弘裕可能是口渴了,居然還就著手喝了一口。顧弘裕喝完還咂巴咂巴嘴,很是高興地說:「哥哥,這裡的水真好喝,比宮裡專門用來沏茶的水還要好喝。」

  眾皇子們將信將疑地捧起來要嘗,玉璧在一旁正要阻止,想想算了吧,那邊的農人也在喝著,既然是來體驗生活的,就連同這個一塊體驗吧。

  結果連太子都在那點頭說好喝,玉璧將信將疑地蹲下來,用手指沾了一點嘗嘗:「咦,果然不同,這是什麼水?」

  站在玉璧身邊的僕婦看著這群「可憐人」,連水渠裡的灌溉水都覺得好喝,他們也太離譜了:「回侯夫人,是從山裡引出來的,我們也不知道是什麼水。」

  「嗯,中午用它沏茶,讓人去山裡取一些來。」這算意外驚喜了,對淳慶帝來說,這比祥瑞都更能讓他喜歡。

  唔……她是不是墮落得太快了,無比迅速地從社會主義好青年,墮落成了逢迎上意的合格宮女!

  咳,她這是為了活著,並幸福地活著呀。




第五十二章 可惜是個女子

  侯府在農莊上的莊子是一溜大瓦房,和旁邊的建築幾乎沒什麼不一樣,除了更寬敞一點,花木多一點,就是一個普通農家大院。地是泥土夯實了的,白牆是用米湯麵粉混合石灰刷出來的,寬大的竹椅,沒刷漆的家具和門窗,處處透著樸實的味道。

  人到了這樣的地方,很容易就會放鬆下來,整個人會顯得舒適自如,不會有在朱門深院裡的拘束感。坐下後僕婦們端上菜來,全是拿大盆裝的,菜色很簡單,都是諸如乾菜燒肉、油燜雞、煎豆腐之類的農家菜,沒什麼擺盤,但每一道菜都香氣撲鼻,看著都讓人食指大動。

  這樣的準備無疑讓諸位皇子們很新奇,精致的菜餚,繁複的美味他們見多了,這樣風格粗獷的菜他們真是頭回見:「陳尚令,這就是市井百姓天天吃的菜餚,看起來很好吃。」

  「是,不過很少會有這麼豐盛,有青菜豆腐就很不錯了,有肉有魚就得是過年了。今天這是為了招待諸位殿下,盡趕著往豐盛了做,市井百姓可不會天天雞鴨魚肉地吃。」玉璧有點奇怪,淳慶帝不像不知道民間疾苦的主,怎麼這些個皇子個個都像是神仙似的,對民間的事半點不懂得。

  其實……玉璧是誤會了淳慶帝關於「民間疾苦」四個字的意思,淳慶帝倒確實是個知道苦日子什麼樣的主,但是他沒過過,更沒體驗過。淳慶帝只是想告訴玉璧不用太鋪張,簡單一點,然後順道再讓皇子們了解一下民生狀況就行了。

  這個蕭慶之是知道的。不過他沒說話,這會兒他正一邊很沒形象地啃雞爪子,一邊盯著他的小玉璧,無比滿意:「是個會辦事的丫頭。陛下肯定會大吃一驚,她腦子裡怎麼想的,讓殿下們下地幹農活。真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啊!」

  食不言,寢不語,吃飯的當口上,大家倒都是安安靜靜的,等到飯吃完,顧弘裕亂沒形象地癱在椅子上,揉著肚子特別滿足地說:「真好吃。吃得好飽。陳尚令,現在我明白你說的話了,吃飽了不會餓,可是吃好了會覺得開心滿足。」

  「是,吃飽是需求。而吃好是追求。」這話真像一吃貨說的,得怪傅定逢傅大廚,這樣的話從前她真不會說,這是傅大廚忽悠的。在認識傅大廚之前,她就是個為吃飽而一天三頓的,認識傅大廚之後,她才有了更高的追求。

  想到傅大廚,玉璧想起點美食來,內心無比憂傷。瞥一眼蕭慶之,這個……怎麼也不像是能陪她大街小巷找美食的主。

  「勞作之後吃上這樣一頓,再歇歇飯氣,跟家人朋友說說家長里短,喝點茶坐一坐,再繼續下午的勞作。很忙碌辛勤。但這樣的生活平淡而踏實,平淡的生活會讓人心也跟著安穩踏實起來,不浮躁、不匆忙。」顧弘晉挺喜歡這樣的生活,他是淑妃的兒子,向來不得帝心,在宮裡很壓抑,這樣的農家小院生活讓他一下子就覺得內心特別平和。

  身為太子的顧弘承有另一種理解:「人只有在最基本的衣食住行得到滿足後,才能去追求更崇高的東西,比如理想、比如道德。」

  不愧是太子,這悟性真高:「是。」

  她一聲「是」後,顧弘承又斜看了她一眼,說道:「陳尚令,我本來不明白你的用意,但現在大概能了解了。所謂盛世,就是人人豐衣足食又不受壓迫。」

  咳,這怎麼聽著有點現代民主的意思,不受壓迫耶!

  偷看太子兩眼,玉璧覺得自己可能把太子往歪道上領了,回頭淳慶帝可別怪她。想想,她還是趕緊轉移話題比較安全:「諸位殿下稍坐,我去給諸位殿下沏茶。」

  就算是顧弘承,玉璧要溜他也不能攔,不過話說到這已經足夠了。玉璧一走,顧弘承就看向蕭慶之:「子雲,父皇果非常人,子雲也非俗眼,竟能從宮中眾多宮女中找出陳尚令來。」

  「太子殿下見笑了,玉璧心直口快沒遮攔,說話有僭越之處,還請殿下莫怪罪。」玉璧說的有些話,其實是很大膽的,蕭慶之還能怎麼著,替她處理一下唄。

  「不,說得都很在理,我們說家國大事總是高屋建瓴,總好從江山社稷千秋萬世來計算,倒忽略了蒼生的簡單需求。子雲,咱們一塊長大的,先生所說的明君聖主總是有不世之功,今天這一席話聽來,卻令我明白了一個簡單的道理,其實盛世,不過是百姓能為生長在這個時代而常感幸福滿足。」顧弘承確實有點被忽悠歪了,不過到底是受家天下帝王教育長大的,皇權這種根深蒂固的東西不是那麼好歪的。他只是有了更大的責任感和使命感,覺得自己應該在帝王心術之外,多做一點什麼。

  三皇子顧弘昭聽完太子的話,轉頭去看蕭慶之,比較認真地問道:「子雲,為什麼你認為最崇高的東西是道德呢?」

  這個問題在蕭慶之看來是很好回答的:「難以達到的東西都是崇高的,比如天空,比如深海,又比如西邊終年積雪高不見頂的皚皚白山。水惟善下能成海,山不爭高自極天,殿下,這就是臣以為崇高的存在。」

  玉璧端來茶請諸位皇子品飲,大的小的交口誇贊,小的未必懂茶,但玉璧是誰,淳慶帝的御用茶水宮女,懂的會懂好,不懂的也懂得要誇好。

  「你們夫妻二人倒也有趣,一個從高處說,一個從低處講。」顧弘晉這會兒真心佩服著他們的父皇,從千千萬萬宮人裡找出這麼一位配給蕭慶之,真是慧眼識珠啊!

  這一頓飯侍候得很好,民間疾苦也普及得不錯,但是玉璧沒想到,第二天到御前侍候茶水時,淳慶帝拿看大熊貓一樣的稀罕的眼神看著她。她覺得芒刺在背,不停地動手擺弄這擺弄那,試圖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可淳慶帝的眼光實在很難讓人忽略過去,玉璧實在沒法兒了,特光棍地站到御案前,抱著早死是死,晚死還是死的想法行禮開口:「陛下,您有什麼話便說吧,婢子洗耳恭聽垂訓。」

  「可惜是個女子,否則封個官兒也做得,日後若無事,多安排安排,朕倒忽略了。家國天下事,不能只從大處謀劃,也應從小處著眼。」淳慶帝是認為,多個視野,會激發更多的想法,他樂意看到兒子們深思這樣的問題。盛世、蒼生、社稷、天下,這才是皇室子孫需要去為之努力的。

  ……

  「陛下,婢子只是說自己的想法,婢子不能代表天下蒼生說如何才是幸福,怎樣才是盛世。」縮縮脖子,玉璧心裡有些冒寒氣兒,生怕淳慶帝想明白後認為她教壞了一干皇子,而且她就一現代人,在這時代真沒什麼代表性。

  說來,也不算什麼大事,玉璧如果要從大處說,說國富民強、說軍事、說社稷吏治,那淳慶帝才要教訓她。可她就說點衣食住行,市井平民,這就是一平民出身的小丫頭考慮問題的角度,多麼正常。

  「從農莊帶回來的水不錯。」淳慶帝牛頭不對馬嘴地誇了一句,然後揮手讓玉璧退下。

  從殿裡退出來,還沒站穩腳就看到自家公公蕭老侯爺在春風裡站著,手上拿著一卷東西,神情無比肅穆:「父親。」

  「嗯,去忙吧。」

  心猛地一跳,玉璧覺得這回可能要出大事。

  去侍衛所問蕭慶之,蕭慶之說是關於會試的事,可能是考前洩題,這事兒東林和西南都摻和進去了,摻和進去的不是大官兒,都是些五品下的官員。但利益這東西,中層官員得了,怎麼可能不孝敬上峰,而且利益真是好東西,居然讓兩派官員毫無隔閡地共謀利益。

  其實貪腐不是大事,洩題才是大事,往屆也有洩題的事出現,但一般只是指定個考試範圍,不會明明擺擺把題目透露出去。

  「只剩下四天,要臨時改題,陛下只怕要把在病中的紀大學士請出來坐陣。我知道你會擔心大舅子,放心,他學問妥妥當當的,怎麼會去買試題,再說這事必定是高高揚起輕輕落下。眼下在陛下心裡,新科取士子才是最要緊的,其餘的事都得押後再說。」蕭慶之清楚得很,眼下朝堂上看著還沒起風浪,那也是因為會試還沒舉行,暫時還不能亂。

  等到朝堂來了新人,那麼陛下就要動刀子向老人下手了。

  「對於一個以考前五十名為目標的人來說,他沒必要買!」現在想想,陳玉琢是有多沒出息啊,就算是考最後一名的資質,人都是奔著前三來的,也就她哥能定下這麼奇葩的目標。

  「你們家的人都知足,凡事不求高不求全,這樣很好,少求一點更容易滿足一些。」蕭慶之感慨道,說罷又看了眼窗外,見有人急匆匆進來,遂站起身來:「有什麼事?」

  「侯爺,紀大學士故去了……」

  這……這紀大學士去得也太是時候了,節骨眼上正需要他,他嚥氣兒了,這下看皇帝讓誰出題、讓誰主考、讓誰督考。波瀾壯闊的黨派之爭又將上演,淳慶帝不知道會不會忍不住在會試時下手整治朝堂。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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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蕭張氏雨夜召喚

  這一日,京城春雨,一陣陣響雷在天空拉出長長地電光,紀大學士確實是個博學鴻儒,總是很悉心地教導晚輩後生,為人不偏不倚,中正耿直。正是因為這樣,淳慶帝曾放心地把他的皇子們交給紀大學士教育,很顯然,紀大學士在教學育人方面很有能耐,皇子們不管大的小的,學問都不錯,言行舉止也不至於荒唐可笑。

  所以,紀大學士的死,讓淳慶帝很痛惜,想想以後,朝堂之上少了一位穩如山岳的大臣,他就開始頭疼。

  「一堂,朕又失一肱股良臣。」淳慶帝並不是很喜歡紀大學士這樣的臣子,但他很需要,並且很倚重。

  燈燭之下,夜來春雨,蕭梁看著淳慶帝揉著額頭,心頭莫名感到好笑:「陛下,天下良材取之不盡,陛下不必因此而煩惱。」

  「可幸,朕正當年(見註1),一堂也正是年富力強之時。」可惜了蕭梁學問遠不如紀大學士,否則淳慶帝的煩惱立馬能得到解決。就算不喜歡紀大學士,淳慶帝也必須承認,紀大學士的學問,當朝之下無人能出其右。

  春雨更密,燈花跳躍之中,淳慶帝揮退蕭梁,站到窗邊,這樣的雨夜,很容易讓人想起一些往事來。那個像春雨一樣的女子,如今不知可還在這世上,在他心中,世間學問最好的儒生固然是紀大學士,但世間學問最好的女子,便只有如春雨來,似濃雲散的女子。

  為什麼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長女。無非只是長女那眉眼,有那麼一點相似。否則,淳慶帝豈會顧惜這個女兒。

  「瑜兒,你可還在這世間某處。遙遙地看著我老去,在這散發著老味死味的陳腐朝堂一天一天消磨去當初的模樣。」淳慶帝低低地喃著,片刻之後。屋外有蘇德盛的聲音響起,是御茶房送茶來了。

  當然不是玉璧,她現在晚上回侯府,不用留在宮裡從早侍候到晚。

  喝了盞茶,淳慶帝想了想,叫了御輦來:「去榮和殿。」

  這一夜,紀大學士府上眾皇子與蕭慶之一道守夜。這是為弟子者應當做的,紀大學士教過文宗、教過淳慶帝,皇子們守夜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玉璧頭回獨個兒在侯府裡,又逢著下打雷下雨。實在有些不安穩。閉起門來在屋裡,卻聽到院外有人在說話,仔細一聽,像是院裡侍候的芍藥在跟誰說著話:「怎麼這時候讓侯夫人過去,這大晚上的,侯爺又不在府裡,老侯爺也上紀大學士府上去了。」

  「芍藥姐姐,你就放心吧,不是什麼大事。」

  看樣子。是蕭張氏那邊讓她過去,她聽到了怎麼也不可能再繼續坐著,她最近扮孝媳賢婦扮得正上癮。只不過她剛去道晚安的時候蕭張氏都沒讓她進屋,這時候怎麼又特地來叫她:「芍藥,不礙事,回了母親身邊的人。讓她先去稟了母親,我換了衣裳就來。」

  芍藥一聽趕緊去準備傘和燈籠,玉璧出門時,芍藥小心翼翼地侍候著,又勸了一句:「夫人,其實這麼晚了,您不去也在理。」

  「說什麼在理不在理,母親是長,我在小,母親叫我去就那自然得去的。」玉璧倒好奇,怎麼平日裡巴不得她不存在的蕭張氏,這大晚上地叫她來做什麼。

  夜雨深重,走到蕭張氏院子裡時,玉璧和芍藥身上都沾上了不少雨水,進去後,玉璧讓芍藥回去換衣裳,待會她自己回就成。芍藥卻不肯,說道:「夫人,婢子去烤乾衣裳就行了,您快進去吧。」

  姚氏這時已經站到門邊挑起了簾子,玉璧遂衝芍藥擺擺手讓她出去,又轉過臉衝姚氏面帶笑容地招呼道:「姚嬤嬤。」

  「夫人,您請進,二夫人也在裡邊。」姚氏這話是提醒玉璧,不止她一個人在這裡,應該不是什麼太為難的事,讓她早有準備,不用太緊張。

  有姚氏的話墊著,玉璧安下心來,進了屋恭恭敬敬地行禮:「母親,媳婦遲來,請您見諒。」

  說起來,蕭張氏倒沒怎麼為難過玉璧,只因為不待見,疏遠冷淡而已:「坐吧,有件事跟你說一下,還需得你布置安排,畢竟你是長嫂。」

  ……

  疑惑地看一眼徐貞如,只見徐貞如低著頭,看不太清臉色,這事聽起來應該和徐貞如有關:「母親只管吩咐,媳婦自當遵從。」

  「子和有個姨表妹叫文若青,如今正是十六歲,花兒一樣的模樣和年紀,再動人不過。貞娘她有孕在身不能侍候,我想著得為子和房裡添個人,生不如熟,若青是知根知底的,也就再多查底細。加之若青與子和小時候一起養過好些年,也算是青梅竹馬正相宜,再沒有比若青更合適的了。」蕭張氏不滿意徐貞如,自然想換個順眼一點的兒媳婦進門來,至於玉璧,她就從沒拿她當過兒媳婦。

  她倒沒什麼問題,只不過徐貞如應該不好過,好不容易懷上了孩子,眨巴眼婆婆就要給丈夫納側室,這實在有些讓人寒心。但在這時代,在高門大戶,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徐貞如反抗不了,她這做人長嫂的更沒有置喙的餘地:「是,聽從母親安排,有用得著媳婦的地方,媳婦自是沒有二話。」

(註1)「正當年」:正直壯年之意。




第五十四章 不算太好的信號

  聽著窗外綿綿不絕的春雨落在瓦片上的聲音,看著灶房外,遮了視線的雨簾,守在正冒著陣陣香氣的爐灶邊,玉璧覺得這樣的夜有幾分溫暖的味道。大部分時候,溫暖是足可以打倒強大無比存在的兩個字。

  灶上正煮著雞粥,煮雞粥是很講求方法的,平常的拿白粥生滾雞茸也可以吃,只不過那樣的雞粥只能裹腹,而不能讓噴壺充分感受到美食對人類的重要性。以上理論,請參考傅家菜傳人傅定逢大廚。

  「傅大廚說了,一碗好的雞粥就像是一幅好畫,又或者一首好詩,味道全在粥裡,雞卻在粥外。所以,得先燉雞湯,可以燉得不是那麼濃郁,清清淡淡的既可。如果求快,薑片炒了冷水煮開後再嘟五分鐘就行,但真正的好味道,還是得慢慢來。」她這會兒就準備慢慢來,反正再慢也不過是一個時辰的事,現在才九點,十一點以後才是夜宵時間呀。

  好在這時代的雞沒餵飼料,隻隻都是滿地跑,正宗的土雞,只煮半小時香氣就出來了。玉璧把雞從大瓦罐裡取出來,雞湯離火晾至溫再把米放進湯裡去,泡到雞湯涼了再上鍋,小火燉肉,大火煮粥。煮過湯的雞肉也不扔,剔乾淨骨頭拿手撕成條,做個蘸料拌一拌,最後撒點蔥花,簡單的東西只要用心就能成美味。

  芍藥在旁邊看著,只覺得自家侯夫人真是個肯花功夫的,就是煮個白粥也講究到了骨子裡。人都說,有幾代根底的人家才講究得別人看都看不出來,自家侯夫人明明不是世家女,卻看著比二夫人還要講究。

  「芍藥,光做個粥,是不是不太能拿得出手。要光是蕭慶之那倒無礙,可今天殿下們也要守靈,總不能太寒磣了。在農莊裡吃得簡單一點是沒關係,那是農家飯,可從侯府出去的吃食。總不能太難看。」玉璧主要是想不到什麼東西還能做夜宵。擱現代,炒粉炒麵,各種點心她張嘴就能來。可有些東西,在古代實在不容易找到,所以她就陷入困境了。

  「要是夫人不嫌棄。婢子做個花糕吧。屋外桃花開得正好,取來蒸桃花糕再合適不過了。」

  幾個大男人吃花糕,好像不是那麼回事,花糕本來就是小姑娘們愛吃的點心。而且也不怎麼能墊肚子。粥本來就容易消化,再加上花糕也不實在。到時候吃了肚子虛貨,來得快去得快:「都是一群兒郎,想來不像姑娘家這麼愛吃花糕……誒,有了,去把江米飯蒸上,我去做燙麵和肉餡,蒸幾籠燒賣配雞粥正好。」

  然後再配涼拌時蔬,有葷有素又能吃飽,至於味道,傅大廚手把手教出來的,她要敢給傅大廚丟臉,傅大廚絕對能跨越時間空間的界線來追殺她,期限起碼是一萬年!

  燒賣最重要的是肉餡,肉餡的味道調好了,最後做出來的燒賣就不會差。選肉很重要,肥瘦四六開,剁成小丁後下鍋加少許薑末煸香。然後加發好的香菇、木耳碎丁,上好的老抽,少許雞湯一塊燉到肉爛湯稠,這時候下蒸好放涼的糯米飯炒勻,燒賣的餡就算做好了。

  最後燙麵攤成半透明薄皮兒,包掌心大小一個,上鍋蒸片刻就可以了。

  出鍋時玉璧和芍藥一人嘗了一個,玉璧吃著皺眉,淚往心裡流,她要是傅大廚的徒弟,傅大廚估計會把她毀屍滅跡,省得敗壞他的名聲。但芍藥卻一邊喊燙一邊呼呼地吃,吃得眼睛都發出閃閃亮的綠光:「夫人,好好吃啊!」

  好吧,有人捧場就行。

  粥點都做好時外邊的雨還是那麼大,看著就沒有要停的意思,芍藥取來食盒,一粥一點,三個小菜兩葷一素,芍藥把粥和燒賣放在保溫的食盒裡,三個小菜則另取了食盒裝。

  套上馬車出侯府,不消片刻就到了紀大學士府上,這時處處披白一片冷清,平時裡熱鬧的門庭在春雨裡看起來令人生寒。紀大學士府上守門的人遠遠看到車駕過來,伸長脖子看了幾眼:「是侯府的馬車,八成是晉城侯府上的人來了,快些去稟告侯爺一聲,我去迎接。」

  原本在正堂添燈油的蕭慶之接了門房來報,都不用多想就知道是玉璧,也就這丫頭是個夜貓子,經常深更半夜不睡覺,睜著大眼睛撲閃撲閃地令人心生惡念,然後她來一句「給我講個故事吧,要能催眠的」。

  「這麼大的雨,不是讓人去告訴了你早些歇著,怎麼還是過來了。」蕭慶之到門口打了傘把他的小玉璧接進來。

  「反正也睡不著,正好給你們做些粥點,想著你們也該餓了。」夜裡店鋪都不開門,宮裡也落了鎖,紀大學士府又不能開伙,她要不給送吃的,這群人就只能扛著!

  「你會做飯?」蕭慶之愕然,玉璧從來沒有在他面前顯現過在廚藝方面的天賦,他就知道她沏的茶很好,至於做飯做菜,沒嘗試過。

  玉璧嘿嘿然瞇著眼,成天被欺負的小宮女終於找到了逗回去的機會,她語重心長地拍著慶之的肩背說:「放心,吃了不會拉肚子。」

  正堂裡,一眾皇子們臉上都有淡淡哀色,看來對紀大學士的死是發自內心地感到難過,這裡沒外人,他們沒必要再裝。再說裝悲傷不是這樣裝的,裝悲傷是滿面淚流,哀號不已。

  皇子們見到玉璧進來,都很有禮地打招呼,再一聽玉璧是來送宵夜的,皇子們臉上的暖意就真切了幾分。連宮裡的父母都沒想著送吃的,玉璧竟能惦記著,雖然大部分原因是沾了蕭慶之的光。

  「陳尚令,你做什麼好吃的。」顧弘裕扒到食盒邊上,縮著鼻子聞,試圖僅憑嗅覺就找出答案來。

  芍藥趕緊打開食盒,再揭開裡邊裝雞粥瓦罐,顧弘裕一看,特失望地癟著嘴說:「噢,就是碗白粥呀。」

  和顧弘裕一塊扒到食盒邊上瞅的顧弘川鼻子更靈一點,眼力也更好一點,看出那白粥泛一點油潤稠厚的淡黃色,仔細看顯得很不一般:「我看這碗白粥別有乾坤,陳尚令,是不是這樣。」

  顧弘川是皇后的次子,比顧弘裕只大一歲,小模小樣兒倆正太扒著食盒,簡直能秒殺各個年齡層次的女性:「殿下說得是,用雞湯煮的,只加薑片和一點鹽,正好補補力氣暖身子。」

  端上桌後,先端給小的,顧弘裕最先喝粥,喝下去咂咂嘴,特歡快地衝玉璧露出讓明珠明月都要失色的燦爛笑臉來:「陳尚令,好香滑,我不愛吃薑的,可是這個味道很好。」

  輪到顧弘川卻是先挾燒賣,瞅好一會兒才小小咬一口,然後眼睛大亮,兩口就把燒賣給吞下肚。接著,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擺在他面前的剩下三個吃光光,再然後就以雪亮雪亮的眼睛看著身邊比他大的哥哥:「還是餓,五哥……」

  對於顧弘川雪亮的眼睛,顧弘瑞完全無視,只把面前的盤子抱得更緊一點,壓根沒有一點友愛弟弟的意思。還是太子顧弘承大方,分了兩個給顧弘川,玉璧見狀默默給太子添了一盤。本來就帶得有多,就是防著有這樣吃了剎不住車的主。

  「陳尚令,這是你做的嗎?」顧弘川充滿崇拜地看著玉璧,大有玉璧一答是,他就要納頭便拜的意思。

  「是,看來殿下喜歡吃,不過不可多吃,什麼東西都一樣,少吃養人,多吃傷人。」玉璧就怕顧弘川再問自己要燒賣,小孩子尤其不能多吃糯米做的食物。要是別人,她倒不會管,關鍵是這位可是淳慶帝的嫡子,吃出個好歹來她就不用混了。

  又癟了癟嘴,顧弘川到底沒再開口要。這時眾人臉上都有些微笑意,不過都繃住了,畢竟紀大學士剛去。

  「味道果真不錯,怪不得弘川喜歡,父皇在茶上講究,弘川的講究全在吃上,看見好吃的就賣乖。」都是在宮裡吃過見過的主,跟玉璧他們也不像開始那樣客套,所以說了好那就是真嘗著好吃。

  再看蕭慶之,滿臉意外與贊賞,吃得那叫一個幸福滿足,讓人看了就覺得他正在品嘗人間至美的滋味。

  玉璧心裡雙手合什,感謝他們吃了不但不皺眉還能誇好,這讓她不由得想,或許自己除了做個合格的茶水宮女,還能做個不錯的廚娘!

  唉呀,都是吃吃喝喝,她怎麼就透著那麼的沒出息呢。唔,要出息做什麼,把日子混得舒坦無比才是最重要的。她來這裡送吃的,既是為蕭慶之,也是為了把未來的帝王和王爺們都籠絡一下嘛。

  因為她覺得,接下來的日子,她會需要皇子們做那擋風遮雨的活計,不止為她,也為蕭慶之!

  春雨歸來初見晴,次日是個大大的晴天,宮裡終於擬定了這一屆主考和督考。主考倒跟玉璧沒什麼關係,督考卻正是蕭慶之!

  有官員上表,說這一屆晉城侯的大舅子和親弟弟都要入試,所以他應該避嫌。而且晉城侯是武官,本來就不應該插手會試的事,淳慶帝明顯要把蕭慶之往前台推,隨便就丟出一句:「子雲乃紀大學士弟子,如何不能司督考之職。」

  這時文官集團才想起來,這位說是武官,卻實打實地是紀大學士得意門生,只不過這幾年蕭慶之在本職工作上做得非常不錯,以至於眾人漸漸遺忘了他蕭慶之也曾文采風流的事實!

  淳慶帝放出了一個信號,一個對蕭慶之,對侯府來說都不算太好的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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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賣弄著做模範媳婦

  且說當時年少,蕭慶之與太子和諸皇子都拜在紀大學士門下讀書,讀得最好、最聰明的,紀大學士最喜歡的卻不是他,但他十三歲那年就作出了紀大學士都拍案叫好的《御林春雪》。那一年倒春寒,冷得厲害,正是青苗拔節時分,十五歲的小少年與太子一同賞雪,寫下了這首詩,連市井百姓都能記得題記裡那句「願三春白雪,吹不徹百姓衣裳,凍不壞五穀雜糧」。

  十五歲就寫「東君不解人間事,卻把稻花換雪花」的少年,十七歲那年在眾人異樣地眼神圍觀下,毅然投軍。此時京城百姓才忽然記起,曾經年少的蕭慶之不但十五歲就能寫讓人拍案叫好的詞賦,還在投軍數年內屢立軍功。

  「老天爺真是他親爹,出身高、學問好,還能排兵布陣,運氣似乎很強大。」某位大人在「憶當時晉城侯年少」之後這麼跟身邊的人說道。

  「有個好爹比什麼都重要,當然,得當媽的不拖後腿,看看他弟弟就知道。晉城侯啊,那是托陛下的福,他爹看得遠,知道當媽的會毀兒子,早早就把長子送到陛下身邊。宮裡那是什麼地方,能活下來的都不是普通人,何況還能活得這麼風生水起。」東林派系最近對蕭家人很頭疼,蕭家固然是士族,固然可以算東林派系的人,但蕭家一直遊離在東林派系之外,卻也不親近西南派系。按說夾在中間難做,像紀大學士那樣的都撐得很辛苦,但蕭家。尤其指晉城侯府,簡直就是塊溜圓的石頭,讓人下嘴都得先想想自己的牙口是不是夠強悍。

  東林派系的官員坐在一塊,最近就在商量怎麼應對。蕭慶之雖然不是主考,但督考也是會試中很關鍵的職司,更重要的是。一般做過督考的官員,最後幾乎都會走上文官之首的道路。

  如紀大學士,紀大學士在不是大學士之前,連著做了六屆督考,最後榮升翰林大學士,成為文官領袖。再比如紀大學士之前的林大學士,也是連著做了幾屆督考後。走到了大學士的職司上。

  「陛下是不是也太看得起蕭慶之了,他如今也才二十二,陛下難道要他在四十歲之前就成為大學士嗎?」這也太駭人聽聞了一些。

  「蕭慶之不是不行,得看蕭梁會不會給兒子鋪路。」東林派系可以看著蕭慶之走向成為大學士的道路。前提是,蕭梁不要和整個東林派系作對,更不要試圖在會試之後,削弱東林派系在朝堂上的人手。

  一時間,東林派系的官員紛紛點頭,只要蕭梁會做,他們自然也不會攔著蕭慶之奔向他遠大的前程。但是,蕭梁如果不會做,就別怪他們打壓蕭慶之。陛下教養、太子手足,未來棟梁又如何,只要觸及了不該觸及的東西,那就會被打入深淵。

  在文官們商量著怎麼對付蕭慶之的時候,會試開始了。士子們在門口過了檢查之後,從左右兩門進門貢院。中門大開,主考和督考坐在貢院院場上,監督整個檢查的過程。這屆的主考是已經退職入閣的原尚書侍郎鍾右鄰,這位純粹來鎮個場、打個醬油。

  不過,老而不死謂之賊。不過鍾閣老沒算計那麼多,他現在很哈皮。有當年文采風流的武探花陪著喝茶,還能看著那麼些年輕士子進貢院會試,心裡別提多美:「且說,子雲當年是武試第二,可有想過再行文試?要是願意現在也不遲嘛,老夫替你寫個薦表,立馬讓人送到御前,陛下想必會批准。」

  這無事生非的主意也就窮極無聊的鍾閣老想得出來,隨便換個人來也不能提這麼餿的想法出來:「閣老,您這就是在取笑我了,積年不讀書進學,哪裡還敢與天下士子以文章論英雄。」

  「別啊,我是認真的。你看你最終要走上這條路,沒個正經的名頭行不通,名不正則言不順,陛下把你推到這條道上了,你選擇不了,那就只能讓自己更光明正大一些,更安穩牢靠一些。」鍾閣老是真惜才,也喜歡蕭慶之這小小年紀寫出《御林春雪》。

  ……

  沒有比這更缺德冒煙的想法了,蕭慶之忍不住在心裡罵了一句,缺德冒煙這四個字是最近玉璧罵他的,他覺得這四個字罵起人來還挺不錯,於是就借用了:「鍾閣老,您別忘了,您剛才已經把考題告訴我了!」

  「嘿,你知道考題又怎麼樣,你比他們早知道多少,你事先準備了,還是事先翻書了?」

  跟鍾閣老說話,蕭慶之略覺得鬱悶,端起茶來喝,不再接這茬,免得到時候鍾閣老真上表去宮裡讓他參加這屆會試。鍾閣老也不想想,他連縣試都沒考過,哪有直接就能考會試的。

  貢院門關上後,不考試完不能出來,玉璧覺得十分恐怖,一個人要面對整個宮廷和整個侯府,蕭慶之去輕鬆刷副本了,留下主線任務讓她一個人面對,這十分不人道!

  徐貞如這個不讓她省心的妯娌,居然邀她去徐家做客,不用想都知道宴無好宴,會無好會:「貞娘,近來宮中脫不開身,下次吧。」

  她是喜歡跟蕭張氏天天上演幾遍「孝媳賢婦」的戲碼,但可不代表她會喜歡讓蕭張氏找她麻煩,這要是陪徐貞如去了徐家,回來徐貞如就把給蕭應之納姨表妹文若青這樁好事給攪黃,蕭張氏十成十得怪在她身上。

  好在徐貞如也不勉強,帶著她的丫頭就回徐府去了。蕭張氏一個人百無聊賴地在府裡,和今天提前回來的玉璧在花園裡撞個正著。玉璧擺著一張無比妥帖的笑臉行禮,膩死人地喊:「母親,您也來逛花園麼,誒呀,芍藥,不是做了糕點麼,快去取來給母親嘗一嘗你的手藝。母親,芍藥做的花糕滋味真是好,便是宮裡的御廚也做不出這滋味來,母親定要好好嘗嘗。」

  「是,夫人。」芍藥其實頂不明白的,明明老夫人不喜歡看到夫人,為什麼夫人每回看到老夫人都跟狼見了羊,蒼蠅見了臭雞蛋一樣兩眼放精光,難道夫人不覺得是在自討沒趣?

  芍藥哪能體會玉璧滿腔的惡趣味,蕭張氏要是刁難她,她絕對躲得遠遠的,上茅房都恨不得隔三里地。可蕭張氏只是疏遠她,不愛見她,這就有趣了。

  上前把姚氏擠開,玉璧躬著身子扶著蕭張氏,體體貼貼,聲音甜得能擠出蜜來地說:「母親,您這幾日咳嗽好些了嗎,送給您的疏風止咳露可合用,要是用得好只管跟媳婦兒說,媳婦再去御醫那裡求。」

  蕭張氏本來不想搭理長媳,可是那疏風止咳露真是有效,這幾天一點也不咳了,胸口清清爽爽舒坦得很。權衡片刻,蕭張氏面無表情,語氣平平地說:「不錯,煩勞你了。」

  「誒,進一家門就是一家人,母親說什麼勞煩不勞煩的。母親您看,芍藥取了花糕來,是早開的牡丹花做的花糕,母親嘗嘗滋味可好。」玉璧說著請蕭張氏到小亭裡坐下,又取來水沏了茶讓蕭張氏就著吃點心。

  別說,蕭張氏被玉璧侍候著確實很舒服,怎奈何人不是她想看到的,所以總是不夠舒心:「你有心了,也坐下來嘗吧,別忙和了。」

  從善如流地坐下,蕭張氏就是這樣的,對疏遠的人總是很客氣,對親近的人很不客氣,比如蕭應之和徐貞如就經常被很不客氣地對待:「可惜媳婦女工不成,否則這樣的天兒該給母親繡夏衣了。不過沒關係,回頭媳婦請宮裡的姐妹幫忙,一定給母親繡一身精致衣裳。」

  說話間就是晚膳時分,玉璧一看很殷勤地請蕭張氏一塊用飯,其實她也就是一請,她掐算著蕭張氏不會答應。可沒想到蕭張氏吃順嘴了,居然答應下來……

  晚飯有廚房送,但玉璧不是賣弄著做模範媳婦麼,於是她跑到廚房做了倆菜。蕭張氏出身雲州,愛酸辣口,酸湯魚和一盤簡單清淡的酸辣土豆絲把蕭張氏的胃口收拾得無比服帖,愣是就著酸湯魚的湯吃了吃完了一大碗飯,這還不夠,吃完了把碗往姚氏那裡一推,姚氏趕緊添飯。

  平時蕭張氏晚飯吃得不多,吃完一大碗飯就很意外了,居然還要添飯,姚氏不著痕跡地看了眼桌上的菜,土豆絲吃了大半盤,酸湯魚的湯也只剩下一半了,看來夫人做菜很了得。

  蕭慶之回來的時候,就看到這麼一幕,玉璧給蕭張氏拌酸湯魚飯,蕭張氏雖然表情有點別扭,但看得出吃得很滿足。姚氏在一邊還提醒蕭張氏少吃一些,防積食,然後玉璧就說:「不用擔心,待會兒坐一坐,媳婦兒陪母親在院子裡散散步就行了。喜歡吃就多吃點,難得母親喜歡,媳婦打心眼裡歡喜著吶。」

  蕭張氏那別扭又滿意的表情,極大地滿足了玉璧心底那點小小的惡趣味。

  「慶之回來了,吃了飯沒有,看你的模樣就沒吃,快點坐下來吃飯吧。」

  在這之前,蕭慶之已經有十幾年沒和蕭張氏在一張桌上吃過飯了,蕭張氏從不留他用飯。

  看著玉璧在燈下如珠玉一般有光的小臉,蕭慶之內心充滿了幸福感,這會兒終於懂了玉璧的話,人心裡最崇高的追求不過只是家長里短的夙願。

  活著,並幸福的活著。什麼是幸福,眼前的場景就是幸福的。




第五十六章 正經的天子門生

  溫暖的食物是這世上最奇妙的東西,美食則把這種奇妙的東西演繹得更動徹人心。

  對蕭慶之來說,確實是這樣的!但對於蕭張氏來說,這頓飯做得太好了,以至於她接下來幾天吃不著玉璧做的飯菜,心裡還空落落地想,老是回味著那天的酸湯魚和山芋子。蕭張氏就從沒見過有人能把普通老百姓家都不愛吃的山芋子做得那麼可口,那魚也好,片得薄薄的,一點兒骨頭吃不到,嘗起來嫩生生的,草魚常有的泥腥氣一點沒有。

  本來酸辣這樣的滋味就容易勾人食欲,何況蕭張氏在京中許久沒吃著這樣可口的飯菜了,更是愈發想得厲害。

  「廚房裡的人怎麼做的,連個山芋絲都不會做,做出來都軟的,一點兒也不脆嫩。那魚也是,都是拿辣子和醋做,怎麼那天吃的那麼好滋味。」蕭張氏也是氣悶,廚房裡的有多不長進,連兩個菜都做不好。

  一旁侍候的姚氏見狀,覺得是給出主意的時機了:「老夫人,我瞧著夫人是個好的,您要願意過去吃,夫人不知道得多高興呢。這幾日侯爺都在貢院閱卷到掌燈時分,這時還沒回,想來夫人也還沒備晚飯。老夫人要是想嘗,我這就讓人去通知夫人一聲。」

  思來想去,家鄉滋味難忘,蕭張氏只得點點頭說:「那就去說一聲吧,隨便做一點就行了,不要太麻煩。」

  蕭張氏就是這麼個人,要是徐貞如會做,她哪會這麼客氣。可偏偏是她不親近的長媳。人都這樣兒,跟熟人耍脾氣,跟生人亂客氣。

  接到蕭張氏院裡的人傳來的口信兒時,玉璧正打算叫人做晚飯:「母親要過來用晚飯麼。那好,我先準備著。」

  結果等到她做好了,蕭張氏又有些別扭。不願意過來,因為先前已經接到了蕭慶之回府的消息。蕭張氏就是不願意和蕭慶之處在一塊,其實要是玉璧不是長媳,說不定蕭張氏會因此而與她親近起來,可偏偏就是蕭慶之了。

  而且蕭張氏屋裡的人來得不是時候,正好蕭慶之換好衣裳出來,聽到蕭張氏院裡的人回話:「老夫人說夜深了腿腳有不便。還是不過來用飯了,勞夫人辛苦,真是抱歉得很。」

  「不礙事,不過做了母親喜歡吃的醋溜大白菜和茄汁魚丸,芍藥你去把這兩個菜拿食盒裝上。」玉璧也不在意。不過一回聲就看到了蕭慶之站在那兒,表情淡淡的,不見得有多傷懷,只是明眼人都知道蕭慶之這不好受。

  被親媽嫌棄到不願意同桌吃飯的程度,哪個親兒子都受不了。

  打發走蕭張氏院裡的人,玉璧蹭到蕭慶之身邊,捧著張笑臉說:「做了蘿蔔肉卷,你愛清淡肯定會喜歡吃,咱們吃飯去吧。」

  「玉璧。」

  「嗯。什麼?」

  「謝謝。」

  「嗯。」玉璧也不客氣,她真不是愛下廚的人,為蕭張氏做菜、為他下廚,她覺得自己還當得起這一句謝。

  用過晚飯,兩人在初見月色的小院裡臉對臉坐著。玉璧捧了盞桂圓紅棗茶喝著,蕭慶之則捧著杯子有些出神:「你在想什麼?」

  「會試的事,這一屆江南江東各各三分天下,北地士子和西邊各占二成。噢,對了,明天該出榜了,修良考得不錯,前十,有殿試資格,後日便會安排殿試,前三雖不可能,但能至殿試便是正經的天子門生,前途只會更好。」蕭慶之對陳玉琢能考前十很意外,論文章詞賦,陳玉琢比蕭應之還有不如,但應試的文章都作得有見地。反觀蕭應之只考到四十一,這也很讓他意外。

  前十不排先後,要到殿試上由淳慶帝親自排定名次。

  「前十?」完了完了,那個指天誓地要當木匠的人,這輩子怕是和木工活兒無緣了。玉璧一直覺得自己對她那哥哥認得很清楚,可沒想到,這位把木工活兒一放,拿起筆來過五關斬六將,直接就成了天子門生。

  太不可思議了,第二天看榜時,陳玉琢同樣覺得不可思議,站在皇榜前暈乎了很久,掐自己一把嘀咕道:「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兄台,你這是怎麼了,是不是榜上沒你的名字。不要灰心,三年後再來,只要不放棄,兄台來日必定高中。」好心地路人安慰道。

  陳玉琢木木然地搖頭:「我考上了,還考了前十!」

  帶著這個震撼人心的消息回到家,陳氏夫婦也被劈暈了,都難以相信,他們這個被夫子揮著戒尺從書院追到家裡的兒子,居然一躍成了天子門生:「兒啊,快換衣裳跟娘去廟裡上香,回來再買個豬頭,買些上好的香燭來拜祭祖先。咱家也出人物了,一定要讓祖宗們也高興高興。」

  「還有小妹,得去告訴小妹一聲。」好哥哥什麼時候也忘不了妹妹,哪怕妹妹已經嫁出門去。

  陳老漢趕緊攔住陳玉琢:「還用你告訴,不是說女婿督考嗎,小妹肯定已經知道了。」

  話音才落下不久,陳家院子外邊就有人敲門:「親家夫人,小的是侯爺和侯夫人派來下賀帖禮單的。」

  陳江氏趕緊去開門,接了賀帖禮單後,陳江氏就問道:「小妹和姑爺呢?」

  「回親家夫人,侯爺和夫人都在宮中,賀帖和禮單是是侯爺差人吩咐備下的。」

  這時陳江氏才打開禮單看了一眼,既有金銀布匹,也有一應文房用具。陳江氏歡喜地合上禮單,對女婿愈發滿意起來。打發走侯府的來賀喜的人,陳家又連著接了幾撥賀喜的,再來就是貢院來送朝見淳慶帝時穿的一應衣裝。

  玉璧這會兒正在淳慶帝御前,淳慶帝御案上放著的正是今科會試名單,前十裡沒有蕭應之:「蘇德盛,去把蕭應之的考卷取來……陳玉琢?丫頭,朕沒記錯的話,這是乃兄。」

  淳慶帝記性真好,玉璧放下茶具躬身一禮道:「回陛下,是。」

  「噢,不錯不錯。」前十的考卷就在御案上,淳慶帝特意把陳玉琢的考卷翻出來,倒不是賣個小丫頭面子。而是淳慶帝覺得,陳家的小丫頭都會說盛世該如何,想必陳家的少年郎更應該懂得盛世該如何,並懂得該如何去做。

  事實證明,陳玉琢經得起考驗,淳慶帝看罷陳玉琢的卷子頗為滿意:「雖無前三之才,卻也是一員良臣。」

  「陛下,蕭應之的卷子取來了。」蘇德盛說著把卷子呈到御案上。

  蕭應之的卷子淳慶帝看了微微有些皺眉,蕭應之有些激進,雖然方向和淳慶帝所想的一樣,但蕭應之的想法太偏激。大有不是白就是黑的意思,但這世上,不是處處都黑白分明,朝廷經不起太過劇烈的手段,否則極容易分崩離析。如果可以使雷霆手段,哪還用得著拖到現在,還非得啟用蕭梁來處理黨爭:「子雲這麼溫吞水,卻有個烈火烹油似的弟弟,看文章,本是個有才的,只不過太偏頗。」

  玉璧在旁邊裝布景板,只當自己什麼都沒聽到,反正淳慶帝也不像是要她回什麼話的樣子。

  就在她裝布景板裝得很哈皮的時候,顧弘川邁著漸漸長開的胳膊腿撲進御書房來,腦門上掛著津津汗珠子,顯然是一路跑過來的。顧弘川行罷禮,淳慶帝特慈和地讓他到御座邊上來:「怎麼滿頭大汗的,來找父皇有事麼。」

  這個時候一般都在處理奏章,沒什麼事皇子們也會很守規矩的不打擾,所以淳慶帝才有這麼一問。

  只見顧弘川賣個特好看的笑臉給淳慶帝,然後歡快地側著腦袋去看玉璧:「父皇,孩兒可不可以借陳尚人呀!」

  「弘裕,你借陳尚人做什麼。」淳慶帝不解地問。

  「借陳尚人做燒賣,父皇,陳尚人做的燒賣可好吃可好吃了。陳尚人煮的粥也好吃、做的小菜也好吃。那天晚上在先生府上守夜,陳尚人去給晉城侯送吃的了,孩兒也跟著嘗過,味道真好。」顧弘川一邊說一邊咂嘴,似乎在回味著那天的好滋味。

  輕輕拍拍兒子的肩,淳慶帝看了眼玉璧說:「饞貨。行了,丫頭,你去給他做。」

  「父皇最好了,父皇,等做好了,孩兒第一個端來給父皇嘗。」顧弘川可機靈了,知道以後要想常吃得到,一定要托父皇下水,父皇如果也覺得好吃了,那他以後就不愁吃不著。

  誒,還真拿她當廚娘用了。

  不過她可不打算改行去御廚房,她更不願意去當御廚的眼中釘,御茶房還時常得指著御廚房幫忙做茶點呢。到御廚房後,玉璧當著御廚的面做了一遍,然後跟顧弘川說:「殿下,以後想吃了,到御廚房來讓人做就行。」

  顧弘川非常滿意,這比讓長嫂一樣的陳尚令給他天天做更容易得多,雖然味道多少有點區別,不過御廚功底在那兒,味道不差,只是略微有點不一樣而已。

  「陳尚令還會做別的嗎?」小吃貨顧弘川眨著大眼睛,亮晃晃地看著玉璧。

  然後玉璧就舉雙手投降了:「給殿下做地瓜泥。」

  小火用花生油和蜂蜜翻炒,成品是非常漂亮的棕紅色。本來是該拿黃油炒的,黃油味道更醇厚濃郁,香氣也和地瓜更相融,沒想到花生油也不錯。

  地瓜泥翻炒好出鍋,顧弘川端著碗,吃得臉都快陷進碗裡去了。一旁的御廚也嘗了嘗眼睛大亮,然後特小聲地說了句:「拿來餵雞鴨的東西也這麼好吃。」

  玉璧沒想到,炒個地瓜泥都能引起連鎖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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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夫妻一世,共擔風雨

  玉璧沒有想到的事,在御案前批奏章的淳慶帝能想得到,地瓜和土豆這兩種作物在這個時空裡,和古代的中國一樣,是從國外引進的泊來品。引進的時候,司農院說產量高不挑地,所以大力推廣過一段時間,但是種植面積始終上不去。

  其實本來也不是當主糧引進的,所以也沒引起過高的重視,顧弘川送來的燒賣且不去說,味道再好,對淳慶帝來說也不過是食物。地瓜泥不同,產量高、能扛餓又能味道好,那麼這就是能活百姓的好東西。

  當即,淳慶帝就讓曲公公到御茶房把玉璧拎到御案前,淳慶帝問:「這東西你做的?」

  「回陛下,是。」玉璧疑惑得很,這東西明擺著是她做的,還是她看著顧弘川送到御書房來的。

  「可還有其他做法?」淳慶帝關心的就是這個,要只是能給小兒當個小點心吃,真沒多大價值。而且又是豆油又是蜂蜜的,尋常人家,糖都是稀罕事物,何況是蜂蜜,從這上面來說,淳慶帝是體會過民間疾苦的。

  聽著淳慶帝問話,玉璧還以為淳慶帝也饞了,畢竟有個吃貨兒子:「回陛下,可以蒸烤炸炒,煮粥做餅,或者混著米粉麵粉做點心,還有金瓜也能這麼吃,金瓜和地瓜有相同。」

  好一會兒,淳慶帝都沒說話,金瓜也是高產又不占良田的作物,而且金瓜和地瓜挨凍都極耐儲藏。碰上饑年,能有幾窖金瓜地瓜,那肯定撐得過去:「窮人的孩子會當家啊!丫頭,朕替天下百姓謝過你。」

  幹嘛?

  玉璧愣了愣神,然後才想起,她又不是傻子,又在鄉間長大的,怎麼會不明白淳慶帝話裡的意思。陳州那邊也鮮少吃金瓜地瓜,不過那時候有陳江氏這樣心靈手巧的媽在,她只要張大嘴巴吃就行:「陛下,這是婢子的榮幸。當不得一個謝字。」

  午後。玉璧到文淵閣去找蕭慶之,蕭慶之正在那兒和幾位閣老們談著明天殿試的事。閣老們看到玉璧過來。紛紛朝蕭慶之露出「我們懂的」的笑容:「子雲吶,快去快去,別跟我們一群老頭子在一塊。去陪夫人。殿試的事下午再談。」

  「謝謝閣老。」

  文淵閣和文華殿在一處,不過是一個正門朝御茶房夾道開,一個朝院場上開。兩人走在御茶房夾道上,蕭慶之倒稀罕。這丫頭居然也會主動來找他:「怎麼了,來找我又不說話。」

  「我好像總給自己找麻煩……」然後玉璧就把地瓜泥的事兒給說了一遍。她不覺得這是榮譽,只覺得這是麻煩。她一個宮女,就算是一品尚令,也不需要那麼大的榮譽。對於流芳百世,名垂青史這樣的事,一個宮女不需要去感興趣。

  「多大點事,不過,你確實總是在找麻煩。別惱了,這事我知道了,我給你擇清。」蕭慶之很順手地揉玉璧的腦袋。

  玉璧卻下意識地偏了偏頭,但還是被揉到了:「別動手動腳,這是宮裡。」

  她不覺得這個偏頭的動作有什麼出奇,但蕭慶之卻把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兒盯著她說:「玉璧,你不喜歡我碰你,你的腦子還沒反應前,就已經有了抗拒的動作。玉璧,有些東西,我覺得我們還有很多時間慢慢來,比如你心裡對懷有的深深戒備,又比如我也有抹不消的曾經。但是有一點不同,我沒有逃避,你卻連自己的戒備心都不肯正視。」

  他一直很清楚她有戒備心,但是他沒有點明,那是他覺得,畢竟玉璧算是半推半就嫁給他的,有一點戒心和防備不算什麼大事,日後慢慢來,她總會懂的。他娶了他,就是一心想跟她好好過日子,如果要相互提防戒備不能坦蕩相待,那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

  「我……」玉璧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她確實不願意和蕭慶之深談什麼。按說就算不是她主動選擇的,蕭慶之已經很好了,樣貌人品出身哪一樣不是好的,對她也很好。但,有一種情緒她始終無法理解,這樣的生活讓她厭惡自己,她也不明白為什麼。

  她不討厭蕭慶之,說愛太遙遠,但好感還是有的。但是,為什麼這樣的生活會讓她自我厭惡。

  「其實跟你沒有關係,我只是……只是討厭自己現在的樣子。」她甚至說不清是什麼樣子。

  看著她迷惘而失落的樣子,蕭慶之輕歎一聲說:「是不是覺得自己始終戴著虛偽的面具,做每一件事都不是因為喜歡去做,親近每一個人都帶著某種目的,活在眾的視線裡,做著旁人以為的自己。」

  點點頭,她好像就是這麼感覺的,比如做菜、比如沏茶,甚至和蕭慶之相處的大部分時間裡,她都始終戴著面具。如果說唯一沒有目的性的,那就是在蕭張氏面前裝孝媳賢婦,那確實完全出自於她內心的意願,出自於她愛圍觀、愛熱鬧的本性。

  「你好像很清楚嘛。」這時玉璧的臉上沒有慣常的表情,沒有笑,也沒有木然,咬著下唇雙眼迷惘地看向前方。

  在蕭慶之看來,玉璧的表情就從沒像這刻這麼真實過,粉嫩的臉頰上是一片絨絨的柔光,眼神彷彿是迷失了方向的小貓兒,顯得可憐兮兮的:「是誰,或者說是什麼讓你不能喜歡自己的呢?」

  玉璧很自然而然地抬頭看向蕭慶之,用眼神就說明了她的答案。

  然後蕭慶之氣結,指著玉璧的鼻子說:「敢情你把癥結歸到我身上了,仔細想想清楚,可有哪一件事我跟你說要這樣做,不能那樣做的。我只說過該怎麼樣還怎麼樣,不要改變你自己。」

  「比如我不喜歡給殿下們做菜,不喜歡天天進宮到陛下御案前膽顫心驚地沏茶,更不喜歡聽一些關於朝堂紛爭的事。但是我可以說不麼,我不說這些事都是因為你,但你不能否認有你的原因在。」玉璧這會兒就純粹是耍賴了,當然也確實有蕭慶之的原因在。

  「抱歉,是我給你壓力了。丫頭,去做你想做的事,做你喜歡的樣子。殿下們那裡,不想做就不做,宮裡的差事你不想做了也可以辭去,至於朝堂紛爭,以後也可以不聽。」蕭慶之輕歎一聲,輕拍了拍玉璧的肩。

  玉璧長歎一聲,搖頭說:「算了吧,其實宮裡的差事我挺喜歡,就是陛下最近總是說一些我聽了都覺得心虛氣短的話。慶之,今天陛下說了我哥的事,還特地把哥的文章挑出來看過,最後還誇獎了哥。然後又看了子和的卷子,歎了氣說了話,說什麼我就不跟你說了。說到底,是從到陛下跟前後我才有開始自厭的!」

  再說得清楚明白一點,是成婚後在淳慶帝面前才開始厭煩的,不過玉璧始終沒有把這樣的話說出口,因為她心裡明白,這樣的話有多麼傷人。

  聽到這些,蕭慶之不免要在心裡對御書房裡的陛下生出一點抱怨,您誇就誇,喜歡就喜歡,何必嚇著我家的小玉璧:「不要把陛下想得那麼可怕,陛下尊重飽學之士,在對人才的重視與欣賞上,陛下從不作虛言。你的心思不要那麼重,不要總以為每個人說每句話都帶著目的,修良的卷子揭名後我看過,能在眾多博學鴻儒手底下挑出來成為前十,被擺到陛下御案前,這就是是修良學問的肯定。」

  「真的是我想多了嗎?」她這算不算被宮鬥嚇破了膽子,弄得像現在這樣草木皆兵。

  「是。」難得看到玉璧對他這麼敞開心扉,蕭慶之對此非常滿意,此時他們已坐到了御茶房一側的小院裡。三月末種種花開得正好,臨夾巷的牆壁爬滿了花朵粉嫩的月季,愁眉苦臉的小姑娘在月季花牆前,如同一滴折射出光芒的露水,靜而美,且不自知。

  「我要照著自己想要的方式去說話做事,你罩得住嗎?」玉璧雙手捧著臉兒,直直地看入蕭慶之的眼中。

  瞇眼,輕笑,蕭慶之忽覺得心情那般愉悅,就算這院牆之外就是滿城風雨,有她在眼前這麼坐著就是安定平和的:「可以。」

  「真的?」

  「我在陛下與諸位殿下那裡有幾分情面,只要不出大錯,你放肆一些,也不是什麼太大的問題。」換個人來,蕭慶之不會說這樣的話,挾君恩向來是最危險的事情。不過,倘若是玉璧,那反倒不會惹出麻煩來。

  雖然不至於真的放肆到哪裡去,不過有蕭慶之這句話,她還是覺得心裡輕鬆了很多,也不再那麼壓抑。長出一口氣,忽然覺得空氣都清新許多,人果然還是得有個可以完全依靠的靠譜靠山:「謝謝,我知道你也多有不易,既已成夫妻,想來也必有一世,咱們共擔風雨吧。」

  這話說得某侯爺內心美得冒泡,雖然自家小玉璧的口氣聽著很是無奈,不過「夫妻一世,共擔風雨」這樣的話,某侯爺聽著大為受用。

  某侯爺心裡撥著金算盤,暗想:陛下,我家小玉璧替您教了兒子,我們家又替您做牛做馬,報酬這東西,您還是要給我家小玉璧的!有話說得好,皇帝不差餓兵。

  當然,這世上,不管什麼東西都一樣,就算是你可以擁有的,你也得先去爭取。

  某侯爺決定,替自家小丫頭爭取爭取。




第五十八章 淳慶帝的傷感

  本朝會試的規矩是這樣的,想要做天子門生,容易,會試考進前十就可以。前十以下,那就是主考的門生,士子們稱主考為座師,到督考這裡,士子們得稱一聲督師。而且,往往多士子都會對督師更加敬重,因為督考眼下是督師,日後就是管他們這群文官的大學士。

  要知道,朝堂上,任你是尚書令,到大學士面前也要執禮相待。尚書令只是官員之首,大學士可是天下文人的精神領袖,而且八成日後會是天子的老師,就憑這一點,尚書令也萬萬比不得。

  當未來的精神領袖很嚴肅地跟淳慶帝商量他家夫人的「福利」時,淳慶帝的表情非常難以形容,淳慶帝就覺得自己培養的未來朝之梁柱、國之基石實在很不著調。居然用這麼嚴肅正經的語氣,來御前商量關於御茶房陳尚令的個人問題。

  這種感覺實在很荒唐啊,荒唐得淳慶帝都被氣得笑出來。同時,淳慶帝又有點心酸,曾經把所有敬仰與依賴都毫無保留給他的少年,現在正為自己讓他的妻子過得不是很愉快而跟他進行成年人之間的對話。

  「蕭慶之,朕欣賞誰批評誰,難道還要顧忌著誰在場嗎?你為了那小丫頭的愉快,便要朕連對未來的臣子的意見都要保留在心裡嗎?」淳慶帝指著蕭慶之的鼻子,語氣不善地道。

  對於談話的氣氛,蕭慶之把握得很好,所以他並不擔心淳慶帝會動怒。雖然淳慶帝正指著他的鼻子,用威脅的語氣和眼神衝著他:「陛下,您把她嚇壞了,日後還有誰能像她一樣,毫無顧忌地支使著殿下們下地幹農活。就算陛下能找到,陛下見過沏茶比玉璧還要好的丫頭嗎?」

  聞言,淳慶帝摔了手邊的奏折,看著蕭慶之,徹底說不出話來了。好一會兒後,淳慶帝才搖頭說:「你這樣子。倒讓朕想起你十四五歲的時候,十足十的地痞流氓樣。真是的,朕一朝之君,在宮裡連個說話的自由都沒有了,還有沒有講道理的地方。差著朕的兒子耕著你家的地,還得供著她。也就你敢想!」

  聽著淳慶帝似同指責的話,蕭慶之笑瞇瞇地當沒聽到,只是躬身深深一禮,高呼:「臣,謝陛下隆恩。」

  「趕緊給朕死出去。看見你就來氣。」淳慶帝拿起剛才被摔開的奏折,心底卻有笑意。由此足見,他對蕭慶之這個亦臣亦子的年輕人有多麼的喜愛。因為剛才,他又看到了這個臣子的真性情,無賴得不知死活,卻又把「度」拿捏得恰如其份。

  「陛下,順便臣再不怕死地說一句,陛下終有一天會後悔讓臣走上這條路。」蕭慶之說這話時臉上又轉嚴肅。

  從奏折上抬起眼來,淳慶帝挑眉,問:「朕為何要後悔?」

  「臣毫不臉紅地說一句,臣自己選擇的路,將來必可鞏衛天下五十年河山無恙。但陛下為臣所選擇的路,只會讓臣成為一隻玩弄權術如同小孩子玩泥巴一樣易如反掌的老狐狸。」或許是長在宮廷,又有老爺子那麼一爹的關係,他對朝堂,對權術向來有抵觸情緒。如果說對老爺子的態度純粹是敬,對權術與朝堂爭鬥的態度便是敬而遠之。

  「嗯,你倒真不臉紅。但你要明白,關防上不缺靖邊安防的將帥,但朝堂缺一個權臣能臣。當然,必要的時候,朕還會將你放回關防上去。子雲,朕既要天下五十年河山無恙,也要朝堂穩若磐石。」淳慶帝說罷揮手讓蘇德盛送蕭慶之出去。

  蘇德盛在一邊閉目裝柱子裝了好久,終於能活動活動手腳了,趕緊腰一軟,躬身走到蕭慶之面前:「晉城侯,小的送您出去。」

  蕭慶之卻沒有動,看向淳慶帝,他最後還是沒忍住,既然今天說了這麼多不該說的話,那不妨再多說兩句:「陛下,您對臣的寄望未免太高了些,臣愚鈍,實在不知這樣的寄望從何而來。陛下,您就不怕臣也是披著羊皮的狼嗎?」

  「天子身邊,披著狼皮的羊才不應該存在。」

  言畢,話題結束,如同這樣毫不保留地談話,或許以後不會再有。但這樣的談話只要有過,就證明這對君臣心中,還存有對對方的信任,天子的信任向來比恩寵來得更美妙,但也同樣如同毒藥。

  「你這又是何必呢?」玉璧真沒想到蕭慶之還有這麼繃不住的時候,居然氣哄哄地跟她說「陛下真是不近人情」,像個喜歡的玩具被搶走了的大孩子,脾氣和語氣都不是太好。

  「他們,我是指做長輩的這群人,他們總是喜歡安排晚輩的前程,卻從不管這樣的前程是否為晚輩所喜歡。所以,玉璧,這世上沒有絕對的自由,只有相對的。在我能給你的範圍裡,做你自己想做的事,不要再胡思亂想了。」伸手揉亂玉璧的頭髮,蕭慶之轉眼又回覆溫和平順,就像剛才氣哄哄的人不是他一樣。

  必須得承認,她確實不如蕭慶之會玩,這個作死的男人:「蕭慶之,你這是拿生命在告訴我什麼是真相啊!」

  聞言輕笑,玉璧這樣的神態和語氣終於有了點從前的樣子,不再是一味地將情緒藏著掖著:「我也是在用生命告訴你,在這世上能坦誠說話的人不多,既然要一世同風雨,我們至少應該在彼此面前不用偽裝成自己都不喜歡的模樣。」

  「是你讓我說真話的,要知道真話通常都很傷人。」玉璧低聲喃喃道。

  「真言宜早,傷人莫遲。」

  「其實我們都明白,誰也不是待對方山盟海誓,非卿不可才成親的。你有你的想法,我也有我的心思,都不用點透,咱們心裡都有譜。可是,我覺得這樣不對!」打從成親的那天起,她就覺得這場婚姻很荒謬,彼此就那麼點好感,似乎也在婚姻生活裡一點點被消磨得平淡如水。

  「丫頭,我對你而言是不是太老了點,否則為何我們心中都不會有任何衝動。」明白人一旦要說明白話時,壓根不用一一細細說來,彼此就都清楚了。玉璧所說的,他哪裡會不明白。

  正因為有過這樣的悸動,所以才更加了解,他們的婚姻生活確實存在這樣那樣的問題。

  「是啊,為什麼,我們是不是不應該頭腦一熱就這麼成婚啊!」玉璧現在覺得,當初應該拼著被淳慶帝拖到菜市口去,也應該堅決反抗,而不是這麼貪生怕死。

  但蕭慶之這時似乎琢磨清楚了點什麼,他皺眉道:「玉璧,你知道我們之間缺少了些什麼嗎?」

  「什麼?」

  「磨難。」

  ……

  真不吉利,連著呸好幾聲,玉璧才瞪著他說:「你成心的是吧,放著好好的日子不想過,還想著歷經重重磨難之後再來風平浪靜致永生!」

  「永生,這個詞兒很好。」蕭慶之不忍心告訴玉璧,接下來的日子,只怕對所有人來說都是一場磨難。

  成為人上人的路,從來不是通天坦途,每一個身居高位者,都是踩著布滿白骨與鮮花的道路走向眾人仰望並敬畏的位置。

  次日,會試前十上殿朝拜君王,淳慶帝一一考校過十名士子的學問政見,然後才評定前三。頭名狀元趙清臣、次名榜眼程會卿、三名探花嚴秉安。餘者無名次,只稱十甲,淳慶帝在殿下沒有特別表現出對哪位士子的喜歡,不過卻忍不住多看了幾眼使他氣不太順的罪魁禍首陳玉琢。

  不得不說,這小子生得不錯,妹妹眉眼尋常,哥哥卻多少有點玉面郎君的味道。

  朝拜君王之後御園賜宴,當玉璧出現在淳慶帝視線裡時,淳慶帝的眼角狠狠跳了一下,不太愉快地看了小丫頭一眼,然後默默苦笑。是個好丫頭,就是麻煩了點。

  「眾愛卿用茶,別的朕不自誇,宮裡的茶,玉璧這丫頭沏的,必數世上一流。」淳慶帝心想,朕沒誇你哥,誇誇你總可以吧!

  士子們知道,這位身份不一般,紛紛道謝,連帶著陳玉琢都得朝自家小妹行禮,於是陳玉琢也同樣心生荒唐之感。

  「陛下過獎,婢子當不得。諸位大人都是文曲星下凡,快別多禮,我哪裡承受得起。」玉璧還很不客氣地朝淳慶帝投去一個不太和善的眼神。

  淳慶帝一看,差點被茶水嗆個正著,這丫頭果然變大膽了,居然敢給他眼色瞧。淳慶帝大覺傷感,從前那個垂眉順目大氣都不敢出,隨便嚇唬兩句就膽顫心驚的小丫頭果然沒有了,淳慶帝肯定不會承認,他有著和蕭慶之起初逗弄玉璧一樣的庸俗趣味。

  在淳慶帝傷感的時候,玉璧又給在場諸人上了一輪茶點,淳慶帝才從他傷感的情緒裡抬起頭來:「今日賜宴,照規矩,眾人愛卿要寫詞賦歌之,今年便從最下首的開始吧!」

  只見淳慶帝隨手一指,嘴時還嚼著點心的陳玉琢差點噴出來,眾人紛紛對這位可憐的同年抱以同情。陳玉琢心裡大叫倒霉,他不知道是妹妹妹夫惹的事,只道自己運氣不好:「是,陛下。」

  用很短的時間作出一首詞賦來,陳玉琢的詞賦不是特別出彩,帶著如同他身世一般的樸實,如他愛好一般的尋常。

  玉璧則在一邊看著場中的情景,一邊則暗想,是不是要給皇帝下點瀉藥什麼的……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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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在該服軟的時候死扛

  臨近四月的天,便是京城也漸漸熱起來,幾輪茶酒過後,君臣似乎都有些醉了。藉著這似真似假的醉意,君臣間開始肆無忌憚地談論起時政來,年輕的天子門生們開始說一些讓他們憤憤不平的事,或指責朝廷哪一條政令不妥,或是指責哪一項工程勞民傷財。

  不過,他們都很有分寸,誰也不會不知死活地把事情扯到朝堂上愈演愈烈的黨爭上去。至於陳玉琢,他真是個沒什麼大志向的,更何況玉璧在他身後笑面老虎一樣地杵著,他更加不會發表什麼言論。

  甚至,藉著酒盞遮掩,陳玉琢還小心翼翼地說了兩句話:「小妹,你是不是擔心我亂說話,放心,妹夫事先打過招呼。再說,你看你哥哥我像是那愛發牢騷的人嘛,有這工夫,還不如去木工房裡刨木頭。」

  「我不擔心你。」玉璧覺得最近淳慶帝有暴走的現象,這時候離淳慶帝遠一點比較安全,正好自家兄長就在座末,她不站這站哪兒。

  宮中賜宴過後,晚上士子們宴請主考和督考,鍾閣老說:「老夫年紀一大把,不像你們年輕輕兒地好折騰,晚上宴席就讓晉城侯代勞,你們年輕人好好談。」

  鍾閣老不去,一幫年輕士子便簇擁著蕭慶之,蕭慶之這會兒正在跟玉璧說:「今天晚上可能會晚一些,不用等我。」

  士子們一看,很殷勤地邀請玉璧也一塊去,一群年輕士子的聚會,她當然不會去,也不合適去。更何況她晚上有更喜歡的事要去做,今天徐貞娘回侯府,蕭張氏那兒還等著她去做點好吃的奉上。如果看不到蕭張氏那糾結又歡喜的臉,她會覺得失去了人生最大的樂趣。

  「諸位大人與侯爺去便可,諸位大人多多勸酒,不用客氣。」玉璧很不厚道地拋棄蕭慶之,歡快無比地坐上馬車回侯府看熱鬧去了。

  侯府門前。玉璧下馬車的時候。徐貞娘的馬車也剛到門口。她先落車,過去扶了徐貞娘一把。徐貞娘客客氣氣地道謝,眼圈兒卻是通紅的:「貞娘,你這是怎麼了?」

  沒道理從娘家回來紅著眼圈兒啊。就算不捨得。這會兒也早平復了,難道此行結果不太理想?

  「長嫂……」徐貞娘說話間眼淚就要掉下來,看得玉璧都心酸,美人兒哭起來真讓人招架不住。

  徐貞娘的大丫頭遞了帕子給抹淚兒。玉璧一邊看著一邊吹噓,輕聲道:「晚上天氣涼。貞娘要是願意,到我屋裡說,慶之今夜被士子們請去吃宴席了,要很晚才回來,正好咱們妯娌說說體己話兒。」

  「是,謝長嫂。我先去母親那裡請安,過後便到長嫂那裡說話。」徐貞娘巴不得找個人說一說,就算玉璧不能給她出主意,能傾訴一下也是好的。

  回院子裡忙活了一會兒,備上點零嘴,玉璧就等著徐貞娘來,這時天尚早,還不到晚膳時分,不用徐貞娘在蕭張氏那兒立規矩。不消片刻,芍藥就進來通報:「夫人,二夫人到了。」

  「快請進來。」

  就著挑開的簾子走進來,徐貞娘臉上的哭模樣早已收斂了起來,她不敢讓自己這悲喪的表情被蕭張氏看見。再者,侯府裡人多眼雜,也擔心下人亂傳:「長嫂,有些話我也不知道該和誰說去,與子和說他未必明白,與母親說卻沒想到母親雖替我鳴不平,卻也勸我認命。想來,也只有和長嫂說一說,咱們都是做媳婦的,也只有長嫂才能明白我的心思了。」

  不用徐貞娘說,玉璧大概明白了,想來徐鄭氏沒有支持徐貞娘,不但不給出主意,反而勸徐貞娘像所有女人一樣接受這個將要到來的事實:「貞娘,不要傷心。」

  「長嫂,難道與人共侍一夫便是女人的命麼。子和與我是年少夫妻,比不得兄長能自做自主,我們一路走來不說情比金堅,卻也是相敬相愛彼此珍惜。曾也發誓願,要如公公婆婆一般一雙兒過到老,卻沒想到如今會是這樣的局面。當初怨自己不孕,如今又怨自己懷的不是時候,長嫂……我心裡苦啊!」徐貞娘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心裡的話一股腦說出來,總算覺得心裡稍微痛快了一些。

  「那你現在……」她本來想說「你現在就這樣認命了」,想想不合適,有點挑事兒的意思,把話嚥回去話鋒一轉道:「你現在心裡怎麼想的,按母親的意思,文若青下個四月初就會到京裡。」

  卻見徐貞娘一個勁地歎氣搖頭,眼淚如珠子般滾落:「長嫂,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一想起子和要多出個枕邊人來,我腦子裡就是一團漿糊,只覺得心裡發緊,卻想不出應對來。母親只說,她進了門敬我尊我便罷,若要騎到我頭上來,再收拾就是。可……可我不怕她騎到我頭上,我只怕子和他有了新人便忘了舊人。」

  看來徐貞娘只是想鞏固自己在蕭應之心裡的地位,而且永遠保持像現在這樣的恩愛,這個真是比不讓小妾爭寵奪愛更難。做為一個信息爆炸時代來的現代人,什麼樣的薄情郎沒見識過,她對男人的節操真沒什麼信心:「貞娘,你尚且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更是白給,我與慶之新婚,未來的事都還沒想過。只是看到你這樣,我心中也不好受,上天待女人實在不公了些。」

  最後這句「上天待女人不公」讓玉璧有點起雞皮疙瘩,她在某些事上,倒有和蕭慶之一樣的想法,不管什麼,就算再容易得到的東西,總要去爭取了才會得到。

  「唉,長嫂一語中地。女人真是命苦,自個兒懷著身子,正是需要人疼需要人照顧的時候,卻得眼睜睜看著自家男人和別的女人同床共枕。長嫂,婆婆怎麼可以這樣……」說罷,徐貞娘眼淚流得更凶了,她本來就是來訴苦的,所以話裡話外從沒有讓玉璧給出主意的意思。傷心這樣的情緒,有個人說一說,確實會更好受一點。

  「咳咳……貞娘,莫說長輩是非。」玉璧生怕徐貞娘說順嘴,下邊就越止不住,這是個注重孝道的時代,蕭張氏再多不是,做媳婦兒的也只能承受。這屋裡的人,沒一個是她安排的,所以她向來說話很謹慎,她是真沒想到徐貞娘這麼沒遮攔。

  她倒是勸了,可徐貞娘沒聽進去,只抹著眼淚哽咽著說:「婆婆年輕時,想必也曾有過這樣的困擾,怎麼就不能體諒體諒咱們這些做兒媳婦的。」

  「貞娘,收聲,別哭了,日子慢慢過,什麼事兒都……」都有解決的途徑!不過後面的話玉璧沒能說出來,因為蕭張氏不知什麼時候瞪著通紅的眼睛站到了門口。挑簾子的姚氏眼睛也睜得大大的,蕭張氏更是氣得渾身發抖。

  ……

  這怎麼回事,玉璧瞬間就覺得事情要壞!

  起身給蕭張氏行禮,順手拉了一把還沒反應過來的徐貞娘,她甚至還得向芍藥打手勢,讓芍藥去叫蕭應之來。眼下蕭梁和蕭慶之都不在府裡,能找的也只有蕭應之了,可是她不知道,蕭應之今天也不在。

  「放肆,我還當你是個懂規矩的,卻不想竟敢在背後詆毀長輩,如此不孝,怎配作子和的正室夫人!」蕭張氏這一句話就把徐貞娘劈得頭暈眼花,不孝二字實在是太重了,徐貞娘怎麼能承受得起。

  當即,徐貞娘就跪倒在地,玉璧一看也跟著跪下來,可憐她在淳慶帝那兒都沒跪過:「母親,媳婦……媳婦擔不起不孝二字,還請您收回。」

  平時柔柔順順沒脾氣的徐貞娘,這會兒居然硬氣得不得了,直挺挺地撐著腰桿兒跪在蕭張氏面前,語氣也十分強硬。

  死了,今天這場面肯定要一發不可收拾,該服軟的時候居然玩硬骨頭,玉璧真想當自己不存在:「母親,貞娘只是……」

  「你閉嘴,府裡的事不用你瞎摻和。」

  這話說得真沒道理,她好說歹說也是正經的侯府人,倒弄得她像個外人。

  蕭張氏說完拂袖而去,徐貞娘也不言不語跟上去,背影顯得很決絕而堅硬。芍藥一說蕭應之不在府裡,玉璧頭就大了,她只好也跟了上去。徐貞娘懷著身孕,她實在怕徐貞娘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來。

  現在侯府裡就三個女人在,她身為長嫂,要不管不問回頭蕭應之得恨死她,她可不願意平白無顧招人恨。

  一路前前後後到蕭張氏院子裡,蕭張氏不待徐貞娘和玉璧進來,「彭」的一聲關上院門,把兩個媳婦關在了門外。徐貞娘仍是無話,看了兩眼院門,身子一軟就又跪下了。

  玉璧懵了,走也不是,站著也很扎眼,因為連芍藥都跟著跪下了,沒道理二夫人跪了,做下人的還敢站著。唯一能站著的玉璧琢磨片刻,勸了好一會兒無果,認命地跟著跪下,心裡暗暗祈禱蕭家那仨男人趕緊回來,並祈禱自己這一跪是明智的舉動。

  當然,她沒有放棄勸徐貞娘的打算,石板這麼硬,她是真的不想明天連路都走不了啊!



第六十章 我回來晚了

  春至四月已漸有少許夏季氣息,但一旦到了夜間,天氣還是很冷的。尤其是當朝的京都也在北方,北地的季侯早冬晚春,到夜間更是冷風嗖嗖。要光是冷風和硬石板,玉璧覺得自己還是能忍受一下的,可眼看著黃昏還有太陽,到晚上就一陣一陣冷風吹得細雨來。

  這情況不對勁,玉璧衝芍藥使個眼色,芍藥悄悄地湊近一點,小聲道:「夫人,管家已經去迎了,這會兒正是放班的時候,老侯爺和侯爺、二爺應該都在回來的路上。」

  「我不擔心這個,我問問你,今兒的事我沒做錯吧?」她實在心裡沒底,說句老實話,她對這時代的婆媳規矩,夫妻禮儀真心不是太能適應。

  輕輕搖搖頭,芍藥又湊到自家夫人耳根子邊上說:「自是沒錯,只是夫人不再勸兩句麼。」

  還勸,那也得有用,她是勸了外邊的勸裡邊的,結果裡外都不吭聲,顯得她跟個多餘的一樣。不過芍藥這麼一說,她心裡大概也明白什麼意思,這是怕在蕭應之那裡落埋怨,畢竟做長嫂的確實應該周護一下懷著身孕的弟妹。

  一想,她又高聲朝屋裡喊起來:「母親,您不看在應之的面上,也給您未出世的長孫幾分情面,貞娘現在懷著身孕,不管什麼事咱們日後再慢慢說也來得及。」

  朝裡邊說完又向跟她並肩子跪著的徐貞娘說:「貞娘,身子要緊,你要清楚。你現在的身子可不是你自個兒的,還是孩子的。慶之與我都知道,這個孩子對你和應之來說有多重要,既是得來不易就更應當珍惜。你說是不是!」

  靠,這場面似乎只適合扮聖母,一思量。沒辦法了,裝了被雷劈也先把眼前這出敷衍過去再說:「母親,您若是心中有氣,媳婦願代貞娘受罰。求母親看在孩子的份兒上讓貞娘回去歇息,母親……」

  不管她說什麼,裡邊沒反應,反倒是徐貞娘像是頭回認識了她這長嫂一樣。拿驚訝的眼神淚漣漣地看著,滿懷感激與感動:「長嫂,您別陪著我,禍是我闖的,並不干長嫂的事。長嫂還是回去歇著吧,莫讓兄長見了心疼。」

  「你看,你都知道勸我去歇著不要讓慶之心疼,這話我也照著原樣來勸你,你和孩子要有什麼不妥,應之都沒地後悔去是不是。母親那裡,慢慢調解著,母親寬懷大量,總是能諒解咱們的。」玉璧說著從懷裡抽出帕子來。給徐貞娘吸著頭髮上漸漸凝結成水珠的細雨。

  如果說開始跪著只是因為形勢比人強,現在她就真有幾分心疼徐貞娘了,貼著面額的頭髮,更顯得徐貞娘臉色蒼白,卻咬牙硬撐著挺直脊背。這時代的媳婦,果然是難做。

  玉璧本來以為。蕭家的男人回來了事情就能解決,沒想到先進門的是蕭應之,一路接著管家的信兒到了蕭張氏院前。他看到一家子都跪在母親院前,心裡更加千頭萬緒,管家已經把事情大概說了一遍,現在的蕭應之是既著惱又心疼。

  但是,他竟也不叫門,只是向蕭張氏院裡高喊一聲:「母親,孩兒回來了。母親,請您體諒則個,還是讓貞娘先回去歇著吧,有什麼事兒,明兒孩兒向您賠不是。」

  蕭張氏也不知道發的什麼瘋,居然還是沒應,蕭應之居然二話不說也跪下了。跪下後,蕭應之不免看了眼自家長嫂,後院的事她身為長媳長嫂,怎麼也不勸著點,就任由局面變成這樣。如此,蕭應之心中不免有些埋怨。

  玉璧還冤枉呢,陪人跪陪人受罪結果還落埋怨,她只能在心裡盼著蕭梁和蕭慶之快點回來。但是她又有點擔心,蕭慶之也可算是孝子,蕭張氏這麼對他他都沒有怨言,萬一也跟蕭應之一樣二話不說就跪,那她可就真算羊入虎口了。

  「蕭慶之,你別讓我失望啊!」暗暗伸手揉了揉有些發酸疼的膝蓋,玉璧要不是現在疼得都不願意動彈了,真不介意伸腳狠狠照著蕭應之的屁股來這麼一下。

  上天倒真像是蕭慶之他親爹,真讓蕭慶之在蕭梁之前回來,上趕著讓他表現似的。

  一進門,蕭慶之就聽管家說府裡的事,又說現在幾個人全跪在蕭張氏院門外,他一邊加快腳步,一邊低喝一聲:「胡鬧。子和怎麼還是這般不曉事,貞娘有孕在身,便是母親氣不順,也應當先顧著貞娘才是。哪有這麼不顧惜枕邊人的,這要是傳到親家府上,都能到衙門去跟咱們家打官司。」

  「侯爺說得是,夫人什麼話都勸盡了,好話歹話都說過,偏偏老夫人和二夫人就沒一個聽勸的。偏偏二爺回來,也不幫著勸勸。」管家當時都想上大耳刮子抽蕭應之,真是蠢得無可救藥,可惜那是主家二爺,跪也跪了,他還能怎麼說。

  聞言,蕭慶之點點頭,他的小玉璧至少不是個跟關裹亂的:「去請個擅長婦兒的醫師來,另外,備份厚禮,明日讓子和提著去徐府請罪。」

  請醫師是應該的,但是備禮去徐府請罪,管家有些遲疑:「這……侯爺,這是不是過了些。」

  連連擺手,蕭慶之說:「京中哪有秘密,只怕這會兒徐府已經接到了消息,只是不好上門。明日子和若是不去請罪,只怕他的名聲就完了,你別忘了徐家是做什麼的。」

  徐家一門有四人在御史台任職,職務有高有低,要是這四個人湊在一塊,帶動著交好的御史台言官一道上表,蕭應之這輩子在官場上就徹底不用混下去了。而且,蕭張氏也就不要再去想什麼名聲體面了,要是徐家再強硬一點,只怕會直接讓徐貞娘自請下堂回徐家去。到時候,蕭家腦門子上的官司這輩子都糾纏不清。

  管家到底是常年在京中的,自家侯爺一說,他哪裡還會不明白,趕緊一邊讓人去叫醫師,另一邊趕到庫房去備禮。

  而蕭慶之則一路越過門廊院牆走到蕭張氏院前,他先是看了自家小玉璧一眼,見她臉色還好才稍稍放下心來:「子和,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些什麼?」

  既然都好好的,蕭慶之也不急在這片刻,反而問起蕭應之來。蕭應之卻咬著牙關沒答話,明顯滿心怨懟。

  搖頭輕笑,半是嘲諷半是恨鐵不成鋼,蕭慶之移開步子走到玉璧跟前蹲下。玉璧這時正滿腦子在想,蕭慶之,你不會是也要跟著跪吧!如果你真跟著跪,那朝堂這樣恐怖的存在,你還是有多遠滾多遠為好。

  幸好,蕭慶之沒有,他伸手抹開玉璧額上的碎髮,手指滾燙卻輕柔,連歎氣聲都柔和溫暖得讓玉璧想哭:「傻丫頭。儉書令武,把子和扶起來,玉蘭芍藥去扶貞娘。」

  三言兩語不容拒絕地吩咐完,蕭應之向玉璧伸去雙臂把她把在懷中,然後緩緩起身,並貼著她耳邊無比溫柔地輕聲道:「我回來晚了,膝蓋疼了吧!」

  旁邊的蕭應之不肯起來,可儉書令武是誰,一個雖然習文可自小也練武強身,一個乾脆就是武夫,把蕭應之跟拎小雞兒似地拎了起來。至於貞娘,這時已經沒力氣拒絕了,再說蕭慶之發了話,那就說明這事他會去解決。比起自家夫君來,在處理家裡的氣魄方面,徐貞娘也清楚,十個蕭應之只怕也不如一個蕭慶之。

  「長嫂,你說錯了,同樣是女人,但不是同樣命苦,命苦的只是我罷了。」徐貞娘心中暗暗輕歎,子和什麼都好,只是少些魄力。

  懷裡摟著全部力量都依靠在他身上的玉璧,蕭慶之心裡略微有些脹脹的感覺,不酸不澀不疼,只是悶得有些不好受:「子和,兒郎不久居羽翼之下,否則難以展翅翱翔。過多的話,我也不說,你腦子也不是不好使,回去多想想,想明白了再來找我。」

  說罷,正要抱著玉璧走,蕭慶之卻忽然頓住腳步,向院子外所有人掃去一眼,聲音沉沉如欲壓在人心頭一般開口道:「日後,這樣的事,莫扯上你嫂子,她腦子不會轉彎,不如你們聰明。」

  這是罵她還是回護她?玉璧不由得輕輕「嚶」一聲,就算全身上下沒力氣,瞪人的力氣還是有的。她瞪著他的時候,忽整個人一輕,被蕭慶之橫抱於於胸,她好半晌才找著聲音說出句話來:「你這也太傷風敗俗了點。」

  「說你傻你還真傻上了,知道你是一片好心腸,可別把自己搭進去。今天這事裡的彎彎繞繞,只怕跟你說了你也不明白,還是好好待著。待會我給你看看膝蓋,明天要是走不得路了,我還得先給你寫個假條子遞到宮裡去。你啊,真是不讓人省心。」蕭慶之也不知道是該高興小玉璧單純可愛,還是該煩惱她的天真無知。

  可憐的玉璧完全聽不懂蕭慶之在說什麼,只會點頭聲音弱弱地說:「我錯了。」

  「傻是傻了點,事沒做錯。」

  「我沒做錯你還說我傻!」玉璧欲哭無淚,做錯了傻就算了,憑什麼做對了還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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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美味比良人,使我心歡喜

  抱著玉璧回屋裡時,玉璧已經在蕭慶之懷裡睡著了,她實在太累太睏了,本來忙和一天就夠累了,結果還淋著春天霏霏細雨跪了近一個多時辰,不累趴下才怪,她沒暈過去已經說明體質不錯了。

  這時睡意還淺,被放到床榻上時她還低吟了兩聲,然後就扯著被子想要裹進溫暖舒服的被窩裡去。可是蕭慶之卻把她像死狗一樣從裡邊拖出來,然後又像扒皮一樣把她扒光,玉璧眼光很不友好地睜開,怒道:「你還有沒有點人道,我累在這樣了還折騰,我要睡覺!」

  「從頭淋濕到腳,不沐浴洗漱明兒起來准染風寒,還是我們來做點兒別的發發汗。」蕭慶之面容同樣不善,似乎對這個提議很滿意一樣。

  見狀,玉璧二話不說,立馬乖乖投降:「我洗還不行,真不人道。」

  拿巾子包起玉璧,蕭慶之暖暖的呼吸呵在玉璧耳根子上,只聽得他低聲說:「丫頭,你知不知道什麼叫人道。」

  「我想睡覺你要吵醒我就叫不人道。」玉璧迷糊間歪理全出來了。

  「人道者,人倫大道,大到德行,小到……」後面四個字幾乎全灌進了玉璧耳朵裡。

  可惜的是,這調情的手段玉璧連半點反應都沒有,她是真的很睏了。這死狗一般的反應,蕭慶之要能有興趣,那他就是變態。

  跟刷洗他那匹馬一樣,把玉璧扔浴桶裡泡泡刷洗乾淨,隨便從衣櫥裡挑了身中衣來,然後蕭慶之發現對著一個渾身上下光潔柔軟,滿是海棠花一般粉嫩顏色的小丫頭,不動念對他來說實在有些……不人道!

  放棄放中衣的舉動。蕭慶之洗漱過往被窩裡一捲,把玉璧光潔溜溜的身體抱在懷裡。綺念一次次冒上來,然後又一次次被壓下去,最後他理智沒能戰勝衝動,在玉璧半夢半醒之間、半配合半不配合之間。他把小玉璧吃乾抹淨了……嗯,不多。才幾次而已。

  吃乾抹淨後,某侯爺不得不承認,他確實是變態了啊!

  睡到半夜時。蕭慶之覺得懷裡的一片滾燙。他正要掀開被子時,忽然警醒起來,一個激靈睜開眼。都不用去試體溫,玉璧整個人都貼在他身上。渾身上下就沒有一處是不燙的:「玉璧,玉璧……」

  叫了幾聲沒醒。蕭慶之連忙起身,朝外邊喊了一句:「誰在外頭守夜,快去傳醫師來。」

  外邊守夜的丫頭應了一聲,也不問為什麼,只是拔起腳就往外跑。

  聽到丫頭跑出去了,蕭慶之才小心翼翼地起身,他得防著不讓外邊的冷風進被子裡去。自己穿了衣裳,又拿起放在一邊的中衣苦笑,這不人道的事還是得做。輕手輕腳地給玉璧穿上衣裳,拿水潤了潤她的嘴唇,蕭慶之畢竟不是學醫的,只能在一邊守著等醫師來。

  約是兩刻鐘後,醫師總算來了,伸手一號脈:「侯爺,不礙,外感傷風,只是來得凶了些,先發汗去熱,再服以湯藥,不出三日既可痊癒。待到侯夫人醒來,先吃些清粥,過兩個時辰才可飲湯藥。」

  醫師又交待了幾句,這才提起藥箱走人,守夜的丫頭又跟著去取藥,院子裡就此安靜下來。蕭慶之坐在床邊,仔仔細細地看著被窩裡泛紅的小臉,這時才覺得心裡有些微微酸疼:「玉璧,是我照顧不周,讓你受苦了。」

  一向來身強體健,整天活蹦亂跳的小丫頭,居然病倒了。認識玉璧這麼長時間,蕭慶之連咳嗽都沒聽她咳過一聲,現在卻昏昏沉沉地在自己眼前躺著,這讓他心裡實在有些自責。

  守夜的丫頭把藥取回來放到灶房裡,然後在屋外說道:「侯爺,夫人醒了您知會婢子一聲,婢子再去給夫人煮粥煎藥。」

  「不必了,累了一晚上,去歇著吧。」蕭慶之現在的心情,不希望有個旁人在邊上,哪怕丫頭在外邊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到。但眼下,他只想一個人靜靜地陪著他的小玉璧。

  結果就是,半夜裡玉璧睜開眼,看著床邊坐著眨也不眨看著她的蕭慶之,連反應不反應,直接就是兩個字:「我餓。」

  針灸加冷敷退了燒,玉璧這會兒光感覺到餓了,她連自己感冒過都完全不清楚,就記得自己連晚飯都還沒吃。

  她一喊飯,差點坐成雕塑的蕭慶之很快有了動作,卻是手忙腳亂地端起水來說:「那先喝口水。」

  「冷的,再說餓了喝水也不抵事。算了,我自己起來找吃的去。」不動還好,一動就發現自己軟綿綿地使不上勁。玉璧暈乎半天後,才糊裡糊塗地看向蕭慶之說:「我怎麼了?」

  大手輕覆上玉璧的額頭,確實不燒了,蕭慶之鬆口氣道:「夜裡渾身發燙,叫了醫師來用了針,熱已經退了。醫師說你醒來得吃藥,嗯,吃藥前還得喝粥才行。」

  前後左右都沒人,就蕭慶之自己,蕭慶之沒辦法了,只好認命地說:「你再睡一會,待會兒就有吃的了。」

  「噢,那你快點。」

  做為一個病人,玉璧很老實地任人安排,任人照料,這種感覺確實不錯。躺在被窩裡,玉璧又記得甫一睜開眼時,蕭慶之完全不設防的雙眼,溫柔而充滿和暖的氣氛。想來她剛睜開眼時也同樣不設防吧,只是不知道會是什麼樣的,想來應該是愣的迷惘的搞不清楚狀況的。

  在被窩裡老實做病人的玉璧絕對想像不到,院裡的灶房中,蕭慶之正在皺眉看著一隻正活蹦亂跳的雞。他記得玉璧那夜給做的雞粥味道非常好,可是看著那隻雄赳赳、氣昂昂的雞,蕭慶之實在不知道該怎麼下手。

  可憐他二十幾歲的生命裡,從來沒想過會有一天對著隻雞下不去手,在邊關對著再凶悍的敵人,他都沒有這樣的感覺,偏偏對著隻雞無計可施。

  「讓你多活幾天,改天就讓玉璧燉了你!」自己收拾不了,自家小玉璧能收拾得了它也一樣。

  既然不能煮雞粥,那就白粥算了,一個像蕭慶這這樣出身的人,就算到邊關當小兵從基層幹起那會兒,那也是油煙不沾只等著吃的主,能知道怎麼煮白粥就已經不錯了。

  洗了米下鍋,為加多少水糾結了一會兒,蕭慶之最後用了個極笨的辦法,回想自己吃過的粥,然後估算一下每一碗裡多少米。抓一把米在碗裡,然後擺上兩碗水,再抓一把米,再擺兩碗水。慶幸他能記得,水在煮粥的過程中會有耗損,否則就他那手,一把米一碗水,絕對要煮成正宗的稀飯。

  不管過程多麼艱辛,粥總算不好不壞的煮出來了,再換上砂罐煎藥,這個清楚,三碗水煎成一碗水。

  端著粥回屋裡,蕭慶之的心從沒像這一刻這麼滿足過!

  只是……玉璧有點不太給面子:「怎麼有點糊了,今天誰值夜,我不記小丫頭裡有煮粥都能煮糊的呀!」

  猛咳幾聲,蕭慶之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不對,你去這麼久,袖子上還沾了煙灰……你,這,粥是你煮的?」看著蕭慶之點頭,玉璧捧著碗,瞪大眼睛,心頭有一絲甜。有些糊味的粥都變得香醇濃郁美味起來,她不由得想:吃了這碗侯爺牌白粥,不知道會不會HP、MP、RP通通爆掉最高值。

  「真不好喝就別喝了。」蕭慶之略微有那麼一點點尷尬。

  「其實還不錯啦,糊了也有點焦香氣,下次煮粥可以放一點點油和鹽,放油不會撲鍋,放鹽更不會顯得白粥這麼單調。」最重要的是鹽可以補充因為發汗流失的鹽份,這才是要緊的。不過這個解釋不清,她就挑了這個說。

  瞇眼,敢情這丫頭還盼著他繼續給她煮粥喝,算了,看在她這麼招人的份上,以後得了工夫就給她煮:「知道了,還要嗎?」

  說不要好像太不近人情,玉璧想了想,決定再吃小半碗,就算她覺得已經飽了,而且味道不是很好。但是為了鼓勵並獎勵蕭慶之,必須得吃,要想以後還能吃得到,那就是好話先堆著,等興趣高漲了,再開始挑毛病:「再吃一點,下回再配個小菜吧,光吃粥沒味道的。」

  典型的得寸進尺啊!

  喝完粥後一會兒,蕭慶之端進來一碗黑乎乎的藥,本來蕭慶之預備好了,如果玉璧不肯好好喝藥,那就引誘之,威脅之。可沒想到,玉璧接過藥去,一口就倒進嘴裡去,然後整個人一縮就回到被窩裡去了。

  端著空空的藥碗,蕭侯爺已奔馳在暴走邊緣。

  但當他也躺進被窩裡,玉璧主動靠進他懷裡時,他就什麼情緒都沒有了,只剩下從心而外的喜悅。輕輕拍了拍她的肩,伸手把她抱得更緊一些,卻聽得耳邊傳來聲音:「慶之,好像我們確實能好好過耶。剛才的粥,味道其實……嗯,但是心裡是歡喜的。」

  不管對粥再抱以批評,只要有最後這小半句,蕭侯爺就覺得無比圓滿。

  蕭侯爺想起一句話,前朝有位愛鑽研美食的小吏寫過一句詩——美味比良人,使我心歡喜。

  你心歡喜,我又何嘗不是心生歡喜。




第六十二章 好名聲,很重要!

  一夜和風細雨,早上起來,院子裡落花滿地,薄霧微微,晨光透過林梢鋪得滿院斑駁。

  透過窗格照進來的陽光把屋裡沉睡著的人喚醒,蕭慶之看了眼天色,又伸手去摸整個人全鑽進他懷裡的玉璧,額面上溫度正常,這才輕輕推了推她:「玉璧,能起來嗎?」

  昨夜是他給她洗漱的,自然還記得那紅腫的膝蓋是個什麼狀況,就算是敷了藥,只怕今天也不怎麼適合走動。

  揉著睜不開的眼,玉璧真想抱著被子裝死,可蕭慶之那眼神,也得她裝得出來:「我沒事。」

  就著蕭慶之伸來的手慢慢爬起來,玉璧才覺得自己身體不對勁,膝蓋且不去說它,昨天那一跪就兩個多小時,不出狀況是不可能的,可為什麼覺得腰酸背疼的。而且,扭扭腰,某個特殊部位有點酸。

  「是不是很疼,疼就別起來了,我上朝的時候順便給你去遞個假條。」蕭慶之只以為她膝蓋上疼,可沒想到自己昨天幹了些什麼好事。

  但,玉璧的眼神說明了問題,她瞪著他,面色不善地道:「你昨天晚上是不是趁我不防備,做了點不道德的事兒!」

  ……

  微微有些臉紅,蕭慶之眼往別處瞥一眼後,又神色如常地轉回來:「我去洗漱,你歇著吧,今兒別起來了,府裡的事也別管,等他們鬧夠了,自然就不會再折騰。」

  果然趁人之危做了不道德的事,否則不會轉移話題。玉璧瞇著眼睛壞笑,蕭慶之看了差點又想撲上去做點什麼不道德的事。

  不過這會兒時辰已經不早了,蕭慶之洗漱的動作都加快了些,他穿好衣裳隨意用了幾口早點,又轉身進屋裡看了眼玉璧。這缺覺的。居然又睡過去了,坐在床榻邊看了片刻,蕭慶之抓著她伸出被子的手吻了吻才放回被窩掖好被角,志得意滿、春風得意地上朝去。

  東廂裡。諸位大人明顯感覺到今天晉城侯笑得頗為招人,那就跟開了滿臉桃花似的。大傢伙兒心照不宣,這位昨兒晚上看來很是風流稱意。那眉梢眼角的笑喲,藏都藏不住,連帶著蕭梁都多看了兩眼。人家高興的時候。就別拿噁心話噁心人。所以諸位大人都沒提昨天夜裡的那些風言風語,反倒是一塊兒說湊趣話。

  朝鼓響,早朝起。

  昨天接見新科前十,今日便是吏部拿出章程來。將這十人安排到得宜的位置上去。前五十之上一般安排八品上下的官職,一百名以內則安排九品上下。至一百名以後則只能等著補職缺。

  至若天子門生又有不同,安排的可能同樣是和前五十樣的七八品官職,但七八品和七八品之間也是有區別的。前三按例入翰林,四至十名,吏部給出的安排則加參考士子的長處,品性給予不同的安排。

  「今科甲榜姚士安,晉州人,年二十六,工詩畫擅音律,在鄉間薄有文名,使其入同文館任館座一職,從七品。請陛下聖裁。」吏部尚書秦綸奏罷,上一份折子,每個士子一份,淳慶帝用印後這就是任命書,並不會另有聖旨賜下。

  「今科甲榜馮又林,運州人,年三十一,未中榜前曾為運州河道衙門吏員,聞有治水之能,使其入工部任撫州河道防禦巡檢使一職,正七品。請陛下聖裁。」

  接下來一份就是陳玉琢,其實為著陳玉琢,吏部幾位大佬湊一塊大感頭疼。從陳州發來的文上來看,這位在學館不好好讀書,先生的評語也不是太好,都是關於這位如何不務正業、如何不用功。不過眾人也一致贊揚陳玉琢聰穎天成,品行上佳,學問一流,但性子著實有些毛躁。

  按說這樣的人,外放個從六品州官也不是不可以,留在京裡三省六部也都能任個不錯的官職,偏偏這麼個毛躁性子。

  「今科甲榜陳玉琢,陳州人,年十九,擅……木工,通農桑,使其入工部承設司任員外郎一職,八品。請陛下聖裁」秦綸說著都有些不好意思,這麼好的學問,政見還頗得陛下喜歡,怎麼偏偏一無所長,居然擅長木工活。

  工部員外郎意味著陳玉琢可以留在京城任職,但這是個要常出差的職務,雖然品階不高,但京官可比外放的官員占老大便宜,九品也大把人願意留在京城。所以,吏部在陳玉琢的安排上是用了心思的,不因為蕭慶之,純粹因為淳慶帝誇贊過。

  「工部。」淳慶帝心裡琢磨了片刻,他倒真沒想到,這斯斯文文,學問不錯的甲榜門生,居然琴棋書畫一樣不擅長,詩詞歌賦沒有名聲,反倒擅木工通農桑,怪不得秦綸說起來都有點遲疑。

  退朝後,淳慶帝留下了幾名官員,其中之一就是蕭慶之,反倒是蕭梁退朝後就回出宮上衙署去了。蕭梁現在掛職在中書省,日常事務不用他去處理,但還是要應景去衙署裡點卯。

  御書房裡,淳慶帝先把吏部的人叫來說了一番話,然後又和工部說了說汛期防汛,最後才輪到蕭慶之。此時御書房裡只剩下了蕭慶之一人,淳慶帝問他:「知道今天朕要跟你說什麼嗎?」

  蕭慶之施禮,長長歎了一口氣後才說:「陛下,臣知道。」

  「子雲,朕知道你的能耐,上馬能靖邊安防,下馬能守江山社稷。有一點,朕卻比你自己還清楚,邊關的戰場只能讓你縱馬馳騁,朝堂的戰場卻能讓人盡展所長,而且朝堂上比邊關更需要你。」淳慶帝說完,話頭子一轉,立刻打出親情牌來:「子雲於朕乃如子侄,朕如何捨得讓你遠放邊疆,皇子們視子雲如手足,你又如何能捨得下他們遠走。」

  ……

  在寬大的袖子裡微微動了動手指,蕭慶之可以看到,不遠的將來,親手足都可以無情拋棄,何況他不過如手足。但他面上帶笑,神色平和,說道:「陛下如此重視微臣,微臣自不惜微末身軀,願以生死追隨。」

  對此,淳慶帝很滿意,伸手從御案上拿出一本折子示意蕭慶之來接。三品以下官員都沒有聖旨封官的慣例,只拿一份任命折子:「門下省給事中,給事中的職責就不用朕來跟你說了,做這麼些年武將,朝中舊例子雲應當不曾忘記。」

  「回陛下,微臣明白。」

  給事中做什麼的,傳說中的事嘮就是這職務。一則管理本省的大小事務,二則審核各衙門要呈淳慶帝御批的奏折,寫得不妥當的發回重寫。三則刑部判案不當,提出意見,讓刑部重審。四則百姓有冤,和御史一起為百姓申冤。五則官員任命不得當,給事中可以和侍中一起炒掉該官員,四品以上奏折請聖裁。

  至於其他零零碎碎的事就不提了,為了給蕭慶之個好去處一展才能,淳慶帝很是費了一番心思,這也說明淳慶帝很相信他的能耐,把這麼重要的職務交給他。別看才是個五品官,但因為可以直達天聽,又可以跨省跨衙門橫插一槓子去噁心人的職務,所以向來是個有人爭搶的差事。

  「你那武德將軍的封號朕還給你留著,文成武德,子雲,這便是朕對你的寄望。」淳慶帝除了欣賞蕭慶之之外,更是在為江山社稷磨礪他,淳慶帝重視良臣,受到同等寄望的並不僅止蕭慶之一個。

  說到底,淳慶帝愛能人,那是因為他更愛江山!

  捧著任命的折子去侍衛所把事務交接了,又去兵部交割文書,處理完這些事已經快中午了。蕭慶之惦記著府裡的玉璧,便騎馬回府,路上看到賣糕點水果的,就想買些水果點心帶回去給玉璧。這時他忽然發現,他似乎不太清楚自家小玉璧喜歡吃什麼,不喜歡吃什麼。

  「這位大人,您買不買?」京城最好的糕點鋪子,生意好得不得了,鋪子門前擠滿了人,偏偏蕭慶之位置占得好,擋了後邊的人。小二又不好出言趕,只好小聲問詢。

  蕭慶之正琢磨玉璧喜歡吃什麼呢,沒聽出來小二的意思是說,不買趕緊走別擋著別人買。不過小二一出聲,他就發問了:「小二哥,別家夫人一般愛吃些什麼?」

  立馬有大媽小媳婦對蕭慶之好感倍增,這是來給夫人買零嘴兒的好男人呀,有大媽給出主意:「紅豆團子、綠豆糕、粟蓉蛋黃餅,後生,這三樣保準你夫人喜歡。」

  「別忘了買果漿子。」有小媳婦兒細聲細起的提出寶貴意見。

  蕭慶之多明白的人,先衝大媽小媳婦們道謝,然後又跟小二致歉,鬧得大媽小媳婦們雙眼綠光閃閃,小二也頓時間沒了脾氣,這就是準備好了要修煉成老狐狸的文臣正走在成為狐狸的路上。

  做文官,有個好名聲,很重要!

  好名聲從成為好男人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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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吃得下狼的好胃口羊

  回到府裡,把韁繩一扔,蕭慶之禮數周到地先去蕭張氏院裡問安,哪怕蕭張氏從來不見他面。從蕭張氏院裡出來的路上,他忽覺自己似乎對母親的態度不再那麼介懷,淡笑看向園子裡的花,他明白,自己已經學會了不期待。

  或許,也是因為有了新的期待。

  一進院門,蕭慶之就問芍藥:「玉璧起了嗎?」

  「回侯爺,上午起來在院子裡待了片刻,喝過藥後犯睏便又睡下了。」

  「我醒了,而且餓了!」連著喝兩頓粥,只配一點小點心,不餓才怪。還這樣不讓吃、那樣不讓吃,芍藥說是要遵醫囑,餓得她那叫一個前胸貼後背。

  聞言,蕭慶之拎著點心和果漿子進房,只見玉璧抱著被子已經從床榻上坐了起來:「起來了就要穿衣裳,病都還沒好就晾著後背。」

  無視蕭慶之,玉璧只兩眼盯著他手裡拎著的油紙包眨眼,充滿渴望地說:「是能吃的嗎,快來快來,餓死了。」

  「也不知道你愛吃哪樣,讓小二包了這幾樣你嘗嘗,喜歡吃以後還給你買。」也不用芍藥幫忙,蕭慶之把點心打開用碟盛了遞到玉璧面前,又轉身取了披風來給她披上。看著她狼吞虎嚥的吃相,蕭慶之居然覺得很滿足,又給倒果漿子又給拍背順氣兒。

  這會兒,蕭慶之壓根沒注意到,在床上吃東西有多麼不妥當,這點心渣子滿床掉有多麼不乾淨,就顧著玉璧吃得高興不高興。

  有些東西,果然是可以一葉障目,便從此不見青山的。

  「啊,鹹蛋黃。蕭慶之你吃,我不吃鹹蛋黃。」玉璧向來是自己不吃蛋黃就遞出去,小時候水蒸蛋和茶雞她從不吃黃,爹媽從不勉強,替她吃。後來。傅大廚也幫她消滅過一段時間。現在她又找著可以幫她消滅蛋黃的人了!

  很好很好……

  就著玉璧的手,蕭慶之絲毫不覺有什麼不對地吃進嘴裡。還意猶未盡的輕咬玉璧的手指。玉璧趕緊縮回來,她可不想吃人一頓點心把自己搭進去。

  「果漿子太甜了,蕭慶之……我想喝茶。」玉璧只有在有要求的時候才會這麼拉長調子叫喚。

  可蕭慶之雖然樂在其中吧,卻沒糊塗。掐了把她的小嫩臉道:「不行,你在喝藥,不能喝茶。要麼喝果漿子,要麼喝白水。你選一樣。」

  「我是病人耶,你就不能順著我點嗎?」

  「這個,不可以!」

  輕歎一聲,玉璧深深地覺得,蕭慶之就是那種拿美人計誘不著的,八成時就差臨門一腳時,美人趴他身上問東問西,他卻死不開口的那種。美人計都誘不著,她還是算了吧,老實喝了幾口果漿子把點心嚥下去,這時她才略遲鈍地感覺到點不一樣:「你今天吃什麼了,怎麼這樣兒?」

  見她問起來,蕭慶之就掏出放在袖袋裡的任命折子遞給她,說道:「你看,打明兒起我就調到門下省任職了,五品給事中,是個容易得罪人的差事。」

  越省越部管人家的事,當然容易得罪人。

  玉璧雖說遲鈍一點,但朝堂上的事在淳慶帝跟前侍候,多少明白一點。她合上折子還給他,說道:「那也得看什麼人做、怎麼做,是吧。不過,你做門下省給事中和你今天這態度,這神色,還有這樣的笑,有什麼必然關係嗎?」

  笑得跟誰家的羊放到狼群裡了一樣,別懷疑,沒錯,就是放到狼群裡的羊,而且還是一匹放到狼群裡活得無比歡快的羊。就像小時候看過的動畫片《舒克貝塔》裡當貓國國王的老鼠一樣,這是一隻能吃得下狼的好胃口羊,恐怖啊!

  這隻狼群裡的羊第二天便去門下省報道,到門下省任職後,蕭慶之就不用上朝了,所以不用再起那麼早。

  任職首日,他在路上就遇到了剛下朝的門下省李侍中,侍中也稱省長,正是蕭慶之新鮮出爐的頂頭上司。李侍中持重地衝蕭慶之點點頭,算是對蕭慶之施禮的還禮:「給事中位上從缺,正需要個有能耐又能讓陛下放心的,子雲再合適不過。」

  「謝李侍中,您過獎了。」蕭慶之遞給自己未來的上官一個特閃亮的笑臉,那溫和無害的模樣,直接就可以上好人卡了。

  淳慶帝說得沒錯,這天生就是個該做文官的,做武將,那不是埋沒人才。

  於是,李侍中原本就對蕭慶之不錯的印象,更加不錯了,語重心長地說了兩句後,李侍中大袖一揮,與蕭慶之把臂而行,殷殷地道:「省裡的事多,張給事中一個人處理公務已經好幾個月了,子雲如今到任,省裡上下都能鬆一口氣了。」

  衙門東院只設五間公房,正中為李侍中的公房,左右兩側第一間為侍郎公房,左右兩側第二間為左邊為常侍公房,右邊就是給事中公房。雖然只有七人坐班,但來來往往的官員頗多,顯得東院很是熱鬧。

  一一介紹過後,蕭慶之走進給事中公房,張給事中熱情無比地和蕭慶之一一介紹公房裡辦差的種種事項,又把正處理的一些公務分出三成給蕭慶之熟悉公務:「子雲要有疑只管來問,給事中公房裡除了你我二人,還有四個書令史可供差使,眼下都出外辦差去了,待回來再指給子雲認識。」

  點點頭,蕭慶之袖手施半禮道:「初來乍到,日後還請子潛兄多多指教。」

  「不敢當指教二字,這間公房裡就你我二人做主,事務繁雜,凡事商量著來便是。」有人來出任給給事中的職缺,張應淵本來就高興,總算有人來分擔公務。再者,蕭慶之有什麼樣的後台,張應淵再清楚不過,是以高興殷勤之餘又處處周到細致。

  分到蕭慶之手裡的,都是些較為簡單的公文,難度高的,目前蕭慶之暫時還處理不了,制度再熟悉,事務不熟悉也沒用。不過比起在宮裡天天布防的單調來說,給事中案頭上這些個公文所涉很廣,內容也非常豐富。

  「……有本州豪強占我田產,搶我祖宅,我上衙門訴告,不想豪強所請訟師花言巧語,又奉銀州府。我求告無門,只好上京中申冤,望青天大老爺主持公道。」處理不到一半就看到了一份申冤的狀紙,蕭慶之看完詢問張應淵。

  埋首公文中的張應淵抬頭看了一眼,隨口說道:「噢,前兩天我在街上見有人問去哪裡告御狀,我過去問了一句就把狀紙接了。正好,事主應該也急了,子雲先去御史衙門找徐御史,這事兒他會與你一道去辦。」

  御史衙門就在門下省衙門對面,過衙一問,徐御史正好得空,徐御史接了狀紙一看,道:「走走走,速去,好些天的事了,也不知道事主還在不在京中。只怕還不止強占田產這麼簡單,也有官商勾結,否則不會直接到京裡來申冤。」

  路上,徐御史問了蕭慶之一句:「以蕭給事中看,此事當如何處理。」

  「狀紙所訴不細,還是問明了事主再說。」

  結果到地方一問,事主已經走了,徐御史搖頭道:「來晚了,門下省近來公務積陳較多,好在蕭給事中來了,日後若有事只管來找我。」

  蕭慶之道了謝,問道:「那此事便就此不管了?」

  「自然不是,此時發到地方由州府辦理,讓在案發地附近的巡案過去督辦。這樣的案子,就算事主還在,我們也不過來核實一番,然後再發還依例辦理。狀紙給我帶回去,這事還得御史衙門來辦。」其實這樣的狀紙多的時候一個月幾十樁,少的時候也有幾樁,要件件都辦,御史衙門和門下省給事中就不用幹別的了。

  「玉璧。」

  「啊,蕭慶之,你不是今天開始要坐班嗎,怎麼在街上閒逛。」還和個風度翩翩美大叔一塊閒逛,玉璧眼珠子溜溜,心裡正在編造一些比「不道德」還要不道德的東西。

  定定地看著玉璧,看到她意識到她有錯,蕭慶之才說:「你不是該在府裡好好養病嗎,怎麼出門兒了,早上才下過雨,街上風吹得厲害,你竟跑出門來。怎麼都不帶個人,芍藥呢?」

  咳……徐御史在旁邊輕咳一聲,提醒這二位,旁邊還站著一大活人呢,別當他不存在。玉璧見狀趕緊行禮,雖然不知道是誰,但稱大人肯定沒錯:「玉璧見過大人。」

  「陳尚令多禮,蕭給事中有事要忙,在下先行回衙門處理此事,蕭給事中自便。」徐御史只當什麼都沒看到,按例,坐班時間不得處理私務,所以徐御史很乾脆地當沒看到。

  徐御史一走,蕭慶之繼續看著玉璧,玉璧嘿嘿然試圖躲過去,但哪有那麼好唬弄,只好低頭認錯:「芍藥在府裡,我自個兒溜出來的,都躺一天兩夜了,也該動彈動彈了是不!」

  沒再繼續責備她,蕭慶之接過她手裡提著的那點東西,說道:「我還有公務要處理,現在不到放班的時候,要麼你到衙門附近坐坐,中午我陪你吃飯,再四處走走。」

  「好,也快要到吃飯的點兒了,把你手裡的茶葉給我,我正好上茶館裡試試剛才買的茶葉好不好。」玉璧完全不記得昨天蕭慶之說過不能喝茶的事。

  「嗯?」

  「嗯,噢,還在喝藥不能喝茶……誒,前面好像出什麼事了耶,那麼多人圍著。」感謝老天爺配合,被蕭慶之小冷眼盯著,實在不是什麼太好的體驗。

  不過,前面裡三層外三層的人,到底什麼事兒啊!




第六十四章 侯府的熱鬧人人得而看之

  俗話說得好,看熱鬧是不對的!

  尤其是在大街上,看自家的熱鬧,那感覺十分爽。

  這條路再過去不遠就是侯府,昨天蕭慶之晚上讓管家備了禮給蕭應之今天去徐家賠罪,本來蕭應之要是去了,今天可能真沒什麼事兒,畢竟女兒嫁都嫁出去了,女婿又明理地上門給賠罪,那大家假假真真罵罵勸勸就過去了。

  壞就壞在,蕭應之沒去,不但沒去,當徐鄭氏領著媳婦趙雲琅上門來「慰問」徐貞娘時,蕭張氏還和徐鄭氏發生了口角。徐鄭氏什麼時候吃過這樣的虧,不管徐家還是趙家都是京中數得上號的家族,這一下兒可算捅了馬蜂窩。

  徐家鄭家都派了人來,開始是「詢問」,到後頭就變了味兒,也是蕭張氏在雲州待久了,雲州這樣的地方,州官都得跟蕭家低頭,早就養成了頤指氣使的脾氣,哪容得別人在她眼根子底下給她這樣的氣受。

  於是,一個京城「土著」和一個外來「豪強」硬碰硬,徐鄭兩家到底還顧忌著蕭梁和蕭慶之,沒把事鬧得太難看。但蕭張氏不肯,雲州那地方的習俗是,誰家丟了雞蛋,都能到街口跺著罵上一整天,蕭張氏到底自持身份,沒這麼幹。

  不過,她幹的也不是什麼好事,坐在一家小館子裡哭著兒子媳婦不孝、親家不善。有手眼靈通一點的,打聽一下就知道這是晉城侯府的老夫人,一時間,百姓們不由紛紛側目。這時都還有人在議論:「你說,那位侯爺是不是也太那啥了些,做事兒都知道遮掩一下。」

  「我卻覺得這位老太太不是,這樣的事關起門來在家裡怎麼解決不成。非得到這裡來說給大傢伙兒聽。侯爺名聲向來不錯,這一下,全被自家老太太毀了。」

  「我看也是。平日裡侯爺見咱們這些平頭百姓還有說有笑的,也不端著架子。這一下可算是毀了,這就叫黃泥巴掉在褲襠裡,不是屎也是屎,洗都洗不清。」幸虧蕭慶之名聲不錯,圍觀的眾人才沒有把炮口衝向蕭慶之,否則就今兒這一齣。蕭慶之就不用在京城裡混下去了。

  和蕭慶之對望一眼,玉璧想死的心都有了,看著舒舒服服的日子裡,偏偏多了這麼一位,真正是奇葩加極品。就算蕭張氏的奇葩加極品勁兒都不衝她來。可她也連帶著要受池魚之殃。

  也是上天看不過去蕭慶之這倒霉催的,派了人來拯救他於水火之中,當然,也有可能是上天太看不下去蕭張氏這模樣,派了人來給她挖坑。

  「母親……」蕭應之越過人群,走到蕭張氏面前。

  蕭張氏一看蕭應之扶著徐貞娘走出來,更加怒火中燒,看著徐貞娘的眼神像是恨不能生剁了她烹煮:「哼,你還認我這做娘的嗎?為娘只當你是有了媳婦忘了娘!」

  人群中響起一些凌亂的聲音。不時有人低頭和旁邊的人說話:「原來不是晉城侯,我說呢,晉城侯這樣的人品,京城世家子弟裡也不多見,怎麼也不能是晉城侯嘛。」

  「就是就是,侯爺這麼好的人。可別往他身上潑髒水。」

  「就是老太太不像話了點。」

  站在擁護的人群一端,蕭慶之臉上神色莫名看不出喜樂,而玉璧則是不知道該哭還是該樂:「慶之,你不能過去,只會把事攪得更亂。」

  「我知道,我去請族中長輩來,你……暫時先別回去,眼下回去招人眼。儉書,你去門下省李中侍那裡替我告個假,只說家中有急事暫不得脫身。」蕭慶之說完轉身就走,臉上已經黑成一團散不開的烏雲。

  其實蕭張氏心裡,正存著把蕭慶之名聲弄壞的想法,當然,剛開始的時候蕭張氏沒想到這去,但是哭訴著哭訴著人群裡的聲音讓她心頭一喜,這是意外收獲。不過蕭應之一來,徐貞娘一到,她就忘了這想法,立馬叫罵開。

  也幸虧蕭張氏沒沉住氣,否則蕭慶之真是五湖之水共傾都洗不乾淨「不孝」這桶污水。

  場中,蕭應之正在勸蕭張氏回府去,徐貞娘則挺著漸漸顯懷的肚子,也一句一句勸著。周圍人群裡老成持重一點的也勸了兩句,不過畢竟是侯府家事,眾人也不敢多言。

  蕭張氏卻就是不回去,還在那兒一把眼淚一把辛酸地哭訴著,玉璧遠遠看著,真心不想過去管,可她遠遠看到陳氏夫婦二人正在從外圍往裡擠,好像是接了消息才來的。陳氏夫婦二人大概是被「親家不善」這四個字炸出來的,陳氏夫婦老實了一輩子,哪裡肯把不善這兩個字往自己頭上頂。

  見狀,玉璧只能率先走過去,陳氏夫婦是這時代養育了她好些年的親人,她不能看著二老受屈。走到裡邊,蕭應之和徐貞娘一看,叫道:「長嫂。」

  玉璧只衝他笑了笑,卻並不與他們夫婦二人搭話,一徑走到蕭張氏面前屈膝行禮,和聲細語恭敬無比地道:「母親,雖是四月打初的天兒,到底還是有些涼的,街上風大,母親若是累了回去歇一會兒,用過午飯吃過茶再出來與左右鄉鄰玩葉子牌也不遲。」

  說完,玉璧就去扶蕭張氏,蕭張氏當然不讓她碰,但是玉璧卻死死拽住了蕭張氏的手臂,聲音壓得低低的在蕭張氏耳邊說:「母親,應之將來是要做官的,這點體面總要留住才是。」

  聞言,蕭張氏眼神閃閃,硬氣了片刻才柔和下來,難得地衝玉璧露出點笑臉來,一副好婆婆模樣地由著玉璧拐扶了手,說道:「還是你懂事,走,咱們回家。」

  一齣鬧劇好不容易落下帷幕,眾人漸漸散去,卻無不誇贊著「侯夫人賢惠溫柔,端莊有氣魄」。

  剛進侯府門,蕭張氏就甩開了玉璧的手,黑著臉回頭瞪著蕭應之和徐貞娘,然後快步向裡走去。玉璧卻在後頭笑瞇瞇地跟上去,一邊走一邊問道:「母親,中午您想吃點什麼,媳婦兒給您做。」

  迎上來的姚氏衝玉璧笑,然後也不顧蕭張氏那臉色,擅自作主地說道:「夫人,老夫人喜歡吃您做的菜,您要是得閒,做兩拿手的便可,也不講究是什麼菜式。」

  敵營裡有自己的手眼果然很舒服,玉璧點點頭,然後轉過身來看向蕭應之夫婦二人,半晌半晌的她才開口輕聲說道:「應之,貞娘,你們也去歇著吧,想必折騰了一上午,也累了。身子要緊,以後再有這樣的事,貞娘萬不可再輕忽了。」

  說完歎氣搖頭,往自個兒院裡回。蕭應之夫婦二人聽著這位年輕小長嫂的歎息聲,都覺得臉面沒地方擱了,才十五歲的小長嫂,竟讓他們一個二十,一個十八的人羞臊得恨不能鑽地縫。

  等到蕭慶之把族中長輩們請過來時,街市口的人群已經散去,陳氏夫婦二人也滿頭霧水的走了。再一問,人都回去了,族中的長輩就跟著蕭慶之一道進侯府。這時玉璧正讓芍藥端著倆菜去給蕭張氏送,一抬頭就看到了蕭慶之和一干長輩:「玉璧見過伯公,叔公。」

  「嗯,今天的事你做得很好。」蕭家的長輩們對玉璧本來說不上滿意不滿意,眼下倒都高看了幾分,明理又會辦事的人本來就占便宜。

  「伯公過獎,可是要去見母親,正是午飯時分,母親已經開了席。伯公、叔公不嫌棄,玉璧做幾個小菜請伯公、叔公嘗嘗,別的不敢誇,我做的菜還是不錯的。」玉璧覺得事情既然已經過去了,那就不能再大張旗鼓來處理,這樣只會把事往大了鬧,而且蕭張氏的脾氣,今天要說了她什麼,明兒指不定又鬧出什麼來。蕭慶之只請兩位爺爺輩兒的過來,也是看重這二位既能說得上話,又牢穩持重。

  自家小玉璧這麼說了,蕭慶之就殷殷相邀,蕭家這兩位爺爺輩的又覺得這兩小輩至孝,事情解決了,就不忍看著蕭張氏吃掛落,真是兩個好孩子。蕭通摸摸發白的鬍子,點點頭說:「那敢情好勒,只聽說過侄孫媳婦茶沏得好,沒想到菜也做得好。」

  長兄這麼說了,做為蕭家爺爺輩的老麼,蕭遜還有什麼說的:「好好好,那就嘗嘗,侄孫媳婦可別誆我們,要是不好吃我們可不會看在子雲面子上說好。」

  就這樣把人請回院子裡做了幾道小菜,蕭家位長輩吃得挺舒服,飯後,玉璧沏上茶,這才派人去把蕭張氏請過來。看在侄孫媳婦這一頓飯上,蕭通和蕭遜對蕭張氏都稍稍放軟了一些語氣,也沒說什麼太重的話,到底是吃人嘴軟啊!

  不過,蕭通最後一句話讓蕭張氏很不痛快,蕭通話說得很漂亮,但話裡的意思很不漂亮。

  「這意思是說我在京城丟了蕭家的面子,讓我回雲州去,愛怎麼橫行霸道都眼不見為淨。什麼叫做別誤了子雲、子和的前程,什麼叫讓孩子們放手去闖天地,還不是嫌我在這裡礙眼嗎?」蕭張氏心裡這麼想道。

  接著,蕭張氏又看向蕭慶之,心裡想:「你們這些老潑皮,只怕這些年早被他收服了,事事向著他,我要回雲州去,你們豈不是什麼好的都要給他,那還有我子和的立足之地。

  「不行,我不能走,也不能再這樣下去。我得替子和掙下侯府這份基業,萬不能讓他得了去!」蕭張氏心裡有了計較,便溫言軟語認了錯,只道以後會明明白白的,再不做糊塗事。

  蕭通和蕭遜以為蕭張氏真懂了,卻沒想到蕭張氏心裡正想著怎麼扯蕭慶之的後腿!

  這是典型性最毒婦人心……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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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侯府四月新添人

  侯府四月新添人,蕭張氏嫡親妹妹的女兒文若青進府,卻說這文若青甫一到侯府門前下車,先是被那高屋大院和門口威風凜凜的石獅子給驚駭住了。侯府的建制在王公之下,在京城這麼一處磚頭砸下來不是王侯也是公卿的地方,侯府實在算不上高屋闊院。

  只是文張氏沒她姐姐蕭張氏這麼好命,蕭張氏自蕭梁一脈式微時就嫁給了蕭梁,蕭梁感她厚義不離不棄,才有了如今的榮華富貴。而文張氏卻是嫁一富戶,家道漸漸中落,如今也不過比普通人家好上一些。

  文若青到府中時,蕭梁、蕭慶之都在外辦公務,玉璧也在宮中給淳慶帝沏茶。一路穿過開滿迤邐繁花的庭院,宮中近來新賞下的奇花異草不絕於目,一株兩人高的牡丹正開著碗大的花朵,雪白地立在院子裡高潔矜傲不可方物。

  「呀,這花可開得真好看,京中的事物真不是陳州能比的。」文若青愛花草,頗有幾分憐花惜草的情懷,加之讀過些書,也能寫畫又吟得幾句詩詞,所以常以才女自居。

  接待文若青的是蕭張氏身邊的丫頭木棉,木棉聽表小姐誇花好看,便應和道:「回表小姐,這是陛下賞賜的牡丹名品斗雪,前幾日方才賞下,如今花開得正好。表小姐來得正是時候,此時正宜賞牡丹花。」

  矜持地點點頭,文若青笑得十分含蓄,她常以大家閨秀來要求自己,又自艾家道中落。更添幾分柔弱嬌憐姿態:「遺落一斟珠,枝頭數斗雪,不去桃花下,牡丹已有約。」

  ……

  木棉表示她不會作詩。所以只伸手示意文若青向左側行去:「表小姐這邊請。」

  這時文若青遠望了一下右側,只見那邊遠遠的青瓦之上開著些粉嫩的花朵,是月季爬滿了屋頂。正開得如同下了一場雪般,真正是得她歡心:「不知道那是哪裡?」

  「是侯爺與夫人的居所。」

  「噢,是大表兄與大表嫂,我大表嫂真是宮中宮女麼?」文若青到底消息不靈通,哪知道現在玉璧如何炙手可熱。

  而且,文若青才不是衝蕭應之來的,她衝的就是蕭慶之。對文若青來說,蕭應之是她自小就常見的,是個什麼底細再清楚不過。才華是有,就是到底沒經過歷練,又受了蕭張氏沒底限的疼寵。實在難成大器。

  相反,蕭慶之在京中早有文名,那些詩賦連大儒們都誇好,文若青又怎麼不會心生敬仰與仰慕。能寫好詩又能上馬打仗,這才是真英雄,真兒郎,蕭張氏打著為蕭應之選貴妾的想法把她招來,她卻是衝蕭慶之來的。

  木棉對侯爺和夫人院裡的事向來不怎麼打聽,再者。蕭張氏也不喜歡她院裡的人說侯爺和夫人的話題,所以只是淡淡帶過:「是。」

  宮女,怎麼都是侍候人的下等女,文若青自恃讀過書,矜傲高潔得很,是以輕歎一聲道:「我大表兄何等人品才華。怎會娶個侍候人的女子為妻。」

  這句話木棉卻聽不得,壓低聲音道:「表小姐,這樣的話可莫亂說,夫人是捧著聖旨嫁進侯府來的,陛下的聖旨誰人能置喙。」

  聖旨兩個字讓文若青很吃驚,顯然,她不知道這一點,這讓她意識到自己要走的路更加困難重重:「竟是聖旨賜婚……」

  「侯爺與太子和諸位殿下情同手足,夫人乃一品尚令,聖旨賜婚也在常理之中。當年二爺若是在京中,也是一樣能得陛下賜婚,只是二爺長在雲州,陛下有旨也無從賜起這才作罷。」木棉只當是說一說府裡的事,也沒太在意文若青的語氣,更不會去揣測這位表小姐心裡轉著什麼樣的小九九。

  領了文若青進蕭張氏院裡,蕭張氏見到文若青,臉上喜色大盛,抱著她上上下下打量好一通,才拉著她坐下,說道:「若青來了就好,你姨娘我盼了好幾個月才把你盼來,真恨不得你能插上翅膀飛來才好。這一路上可還太平,家中可還好?」

  端端正正地坐著,文若青柔言溫聲地道:「回姨娘,一切都好,家中也尚算太平,只是母親念姨娘念叨得緊,臨行前還叮囑若青,要向姨娘轉達母親一片思親之情。」

  聽著文若青說話細聲柔語,說話有規有矩,透著一股子徐貞娘和玉璧身上都沒有的溫柔文秀之氣。徐貞娘是大家出身,通曉詩文,禮儀規矩更是周到,處處顯得端莊嚴整,至於玉璧,通身氣派是好的,就是蕭張氏老覺得這丫頭一雙眼睛太賊,時不時冒點兒綠光,不像是個懷好意的。

  一比較,蕭張氏看文若青就更滿意了幾分:「我也念你母親念得緊,你先在姨娘這裡住下,晚些時候再與你引見子和與貞娘。」

  這時,蕭應之也已經分了差事,好歹是前五十,加上有蕭梁和蕭應之的情面,他分在京中當差,做的是尚書省下書令史,是個無品階的散秩小官,但好歹是京官,也是別人搶破天的好職缺。

  比起兄長在門下省任五品給事中,比起陳玉琢的八品員外郎,蕭應之差了不是一點兩點。不過蕭應之態度倒是很平和,也不羨慕兄長,更不對陳玉琢的好職位發酸,只是踏踏實實地做事,雖然是蕭張氏寵出來的,但有蕭梁在教養著,在做人做事上倒不會差到哪裡去。

  玉璧此時在宮裡面對著淳慶帝只想翻白眼,因為淳慶帝正很正經很嚴肅地批評她:「丫頭,子雲於朕如子侄,所以朕也把你當子侄正室對待,但是你是不是也太蹬鼻子上臉了,愈來愈給朕臉色看。朕不過是說今天的茶味道有點不同往常,你拿什麼眼神瞅著朕!」

  這時,淳慶帝連平時說話的威壓都沒有,讓玉璧直感歎,果然是有什麼樣的君上就有什麼樣的臣子,能培養出蕭慶之這樣時而抽風時而嚴肅正經的臣子來,足可見淳慶帝的底細了:「陛下,婢子的眼神是詢問,是想請問陛下今天的茶何處不同往常。而且陛下,做為天下子民的君父,您難道不該在百姓都吃飽之後才去講究享受,同樣,做為天下子民的君父,您應該在百姓尚吃不飽、穿不暖前……」

  呃,讓帝王衣不暖食不飽好像很離譜,玉璧話鋒一轉,丟出一句范大人的詩句:「陛下,婢子這麼說或許糙了點,但婢子也能說句不糙的,天下子民盼著您是個能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聖君明主!婢子,也同樣是這麼盼著的。」

  是時,淳慶帝瞠目結舌,御筆一抬指向玉璧,好一會兒才喃喃道:「難道真是美玉身邊待幾日,頑石也能點頭麼,你居然也能吟誦出這樣的句子來。」

  「朕……是覺得今日的水不同,說不上好或不好,更柔和適口一些。」淳慶帝覺得自己做皇帝做到這份上,真是扯淡,遞個眼神還得跟個丫頭解釋清楚。

  不過淳慶帝又有那麼點自虐式的樂在其中,這種不必高高在上端著架子的感覺,讓淳慶帝很是喜歡。

  「嵩子溪的水,從玉蘭湯出來的,沏紫雀最合適。」眼下正是新上的春茶到了,紫雀本身帶著蘭香氣,用嵩子溪的水沏出來才不至於丟失掉這點蘭香,反而能襯托得更加柔和溫潤。淳慶帝解釋了,玉璧很痛快地給淳慶帝解惑。

  淳慶帝點點頭,又看向某個在外邊探頭探腦的兒子,揮揮手說:「去吧。」

  別跟這礙眼了!

  御書房外探頭探腦的正是顧弘川,這孩子膽兒大得很,在淳慶帝面前向來不怎麼講規矩,反正他還小,不怕淳慶帝拿規矩壓他,他只要眨著可愛可愛的眼賣個萌,淳慶帝就會放過他:「陳尚令,我們是不是可以出宮了?」

  「是,殿下。」

  顧弘川在蕭家的農莊裡交了個叫大壯的朋友,是個農家胖小子,能爬樹掏鳥窩,能下河摸魚,還能挖坑烤紅薯,是嫡皇子六殿下新近的偶像:「那太好了,有好長一段時間沒去莊子裡了,大壯還說要跟我一起去河裡摸魚呢,不知道還算不算話。」

  也不知道該不該替大壯感到高興,隨便在田間地頭玩的胖小子,忽然有一天交了個微服的嫡皇子做朋友,簡直就是一本YY小說的劇情:「殿下去了自然就算,太子殿下今日去嗎?」

  「太子哥哥要做父皇留的差事,大概以後都去不了了,母后說太子哥哥長大了,不能陪我們玩了。」

  沒了太子,就只剩下六名皇子,結果到院場上一看,二皇子和三皇子也都有了差事,只剩下十五歲以下的四名皇子在院場上等著。

  這倒更輕鬆一些,領著這幾位向莊子上開拔,然後就基本沒玉璧什麼事了,只是由著他們愛做什麼做什麼,只是來感受普通人生活的辛勞與不易,看到體會到並親身體驗一番,這就足夠了。

  「小嫂嫂,這樣看似平淡簡單的生活對他們來說也來之不易,對不對?」顧弘端問道。

  「是,越是看似簡單平淡的東西越不容易得到,因為可以破壞這樣簡單平淡的存在實在太多。」玉璧唯一要做的就是時不時扮一扮哲人,說幾句她自己都覺得似是而非的話。

  在莊子裡忙完,玉璧就領著四個皇子往回趕,路過侯府時,顧弘川忽然說渴了,玉璧一看也別到別的地方去了,直接去侯府請這幾位喝杯茶吧。

  誰能想到喝杯茶還能喝出那麼些事兒來!





第六十六章 不安於室的女子

  進了侯府,皇子們都不用玉璧指路,自發自動地到了開滿月季花的院子裡,蕭慶之從前就住這裡,皇子們自然是熟門熟路。

  一經坐下,丫頭婆子們端茶遞水送上熱巾子,芍藥端來點心水果,這才稍微消停了點。玉璧陪皇子們一塊兒坐著,皇子們吃著點心喝著茶,一邊說著今天在莊子上的見聞。

  顧弘裕說:「今天我和大壯爬樹掏鳥窩了,真是的鳥窩耶,裡邊有五顆鳥蛋,大壯只讓拿三顆,我和六哥、大壯一人一顆。小嫂嫂,如果拿回宮裡去,它們還能孵出小鳥來嗎?」

  「這個我也不知道,不如你回去試試。」在外邊一般不用尊稱,所以玉璧更能和這幾位好好聊天兒。

  「小嫂嫂,這些點心不像你做的那麼好吃。」顧弘川一邊說不好吃,一邊還往嘴裡塞了一顆。

  見狀玉璧樂道:「可別這麼說,這也是芍藥費了心思做的,你要這麼說,以後這樣的點心都吃不著了。」

  談笑間,忽聽外邊有聲音響起,是個輕柔而溫軟的女聲:「為何在門口擋著,這裡總也是侯府的地方吧,怎麼不能讓人進去嗎?」

  府裡什麼時候有這麼個人,玉璧想來想去想不出是誰,就衝芍藥遞去個疑問的眼神,芍藥湊過來小聲道:「夫人,是表小姐到了,上午進府的。」

  噢,文若青來了,玉璧心裡嘿嘿,心說有熱鬧看了。不過這會兒幾位皇子都在,也不好招待,只衝芍藥揮揮手說:「你去告訴表小姐,我這裡有貴客在,暫時不方便招待。」

  「是。」

  芍藥領命離去。跟文若青一說,文若青卻面帶清冷冷的笑,說道:「怎麼個不方便法兒,大表嫂招待的是哪裡的貴客,連個面兒都不肯賜一見。」

  裡邊是哪裡的貴客。芍藥當然清楚。可這又能胡說麼,皇子們的事。他們做下人的怎麼敢嚼口舌。芍藥把話嚥回去,沒再答文若青,只是免不了臉色更難看一點。院子裡的站丫頭婆子都擋著。蕭張氏那裡派來陪文若青的丫頭也不可能幫文若青衝進去。文若青獨木難支,按說該離開的。

  但是文若青哪裡會走,她現在正想會一會這位大表嫂呢!

  顧弘川出來洗手,正好聽到文若青這麼說話。皺眉看了外邊一眼,他是嫡皇子。規矩禮法好得沒話說。雖然平時捧著個小孩樣兒到大人面前裝可愛,但骨子裡不是個好相與的:「何嬤嬤,那是什麼人?」

  「回殿下,是表小姐文若青。」

  「讓她走,什麼地方都敢闖,好不講規矩。主人不請自來就罷了,主人有事客客氣氣請她走,她還好意思給主人擺臉色看。」顧弘川這麼說著,心裡在想,蕭哥哥外祖家的人真是一脈相承的沒規矩。

  「是,殿下。」

  何嬤嬤也是府裡的老人,所以對這位殿下的脾氣還是了解的,何嬤嬤趕到門口,渾濁的眼睛遠遠看了一眼文若青,沉聲道:「表小姐,這裡是侯府,是個講規矩的地方,還請表小姐謹守禮法。」

  文若青一聽,神色就變了,這婆子是在說她沒規矩。想了想,文若青退開幾步,笑道:「既然如此,我又想著早早見到大表嫂,不若我就在此相侯,大表嫂什麼時候招待好了貴客,我再去相見大表嫂也不遲。」

  對此,何嬤嬤沒再說什麼,只要不去打擾裡邊那幾位小殿下就行了,多了,何嬤嬤也不多管,畢竟文若青怎麼也是表小姐。

  院子裡,四皇子顧弘澤看著天色不早了,就起身致辭,玉璧自然要送他們到門口,沒曾想一出院門就看到了文若青在一邊冷眼看過來:「大表嫂,若青有禮了。」

  此時幾位皇子身上都穿著普通的衣裳,甚至還帶著點兒泥巴,怎麼看起來都不像是貴客,文若青心底更是不舒服。

  玉璧含笑回了一句:「表妹多禮。」

  「小嫂嫂,你有客人在,我們就先回去了。」顧弘端看起來也不很喜歡這位,文若青說是有禮,那禮節卻行得不盡不實,一點也不周全。而且那眼神,那是什麼意思啊,當他們是來要飯的嗎?

  「不礙事,我送你們到門口,總要看著你們上了馬車才安心。」玉璧說著徑直走,把四位皇子送出侯府大門才折返。

  她折返的時候,文若青還在,她想想就邀請文若青進屋,此時再過一會兒就是晚飯時分,她就跟芍藥說在這裡擺表小姐的飯。然後拉著文若青坐下,還沏了壺茶一道喝著:「聞說表妹上午來的,一路上可還平順?」

  「謝大表嫂,一路上都還好。」文若青一邊端著茶喝,一邊觀察著面前的陳玉璧,不是多養眼的美人,只一雙眼睛燦亮些,又是個侍候人的出身,她怎麼也覺得陳玉璧配不上她那位文成武就的大表兄。

  玉璧卻沒多想,不過她這人想得明白和想不明白間從來就是一線之隔,待到蕭慶之拎著幾盒點心和一壺玉釀春回來時,文若青那雙眼就跟蒼蠅見了臭雞蛋似。饒是文若青刻意掩飾,也沒能躲過玉璧的眼睛,更沒躲過蕭慶之的眼睛。

  把手中的點心遞給玉璧,蕭慶之壓根就不管文若青是哪根蔥,只看著玉璧說道:「御膳房做了點心,這是你昨天說走過街上聞到的酒香,是三春樓的玉釀春,買了壺淡一點的你嘗嘗,不可喝多了。」

  到底是有外人在,蕭慶之不好沒臉沒皮地討玉璧歡心。玉璧見他繃著臉,接過點心後心中大樂,指了文若青對蕭慶之說:「慶之,這是若青表妹,今日剛到。」

  「若青給大表兄見禮。」文若青趕緊湊上前去,身姿愈發柔婉嬌軟起來,聲音更是軟得像柳葉發出的新芽一樣。

  淡淡地對文若青點點頭,極疏遠冷淡地招呼了一句:「表妹。」

  蕭慶之淡漠的態度讓文若青很是失望,雖然她和這位大表兄不是一塊兒長大的,但怎麼也是姨母的嫡親女兒,這血脈作不得假,怎麼也該再熱情溫和一些才對:「大表兄剛放班回來麼,不知大表兄眼下在何處任職,公務是否繁忙。」

  這個問題,蕭慶之理都沒理會,只坐下示意丫頭可以擺飯了。玉璧見狀,拉著文若青一塊坐下,說道:「你大表兄如今在門下省任給事中一職,是個忙碌的差事,只怕難得有空閒陪表妹。若是表妹有什麼事兒,還是應當與母親說才是。」

  「謝謝大表嫂。」

  飯桌上,玉璧一邊吃著飯,一邊在心裡琢磨,這文若青明明是來京裡給蕭應之做貴妾的,怎麼眨巴眼這位就狂熱地撲到了蕭慶之身邊。文若青打的什麼主意,難道是看不上蕭應之?

  一頓飯吃得寡淡無味,吃過飯蕭慶之就讓芍藥送文若青回蕭張氏院裡,文若青有些依依不捨地離去,臨走時還留給蕭慶之一個餘味綿長的眼神和笑臉。玉璧在一邊看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玉璧,日後少與她來往。」蕭慶之說完關上門,然後反身撲向玉璧。

  玉璧「啊」的一聲退後幾步,驚聲說道:「為什麼少與她來往,是要方便你與若青表妹來往麼!」

  隔著十幾步遠,蕭慶之只能瞪她一眼道:「什麼胡話,以後不許說了。她是母親召進京裡來給子和做妾室的,你這話說了要招是非的。」

  繼續向後退幾步,玉璧雙手抱胸,一副「我神聖不可侵犯」的模樣,一邊退一邊說:「可是她看上你了耶。」

  「要是看上我的我就得收著,侯府早就裝不下了。」蕭慶之很不要臉地說著,然後一步一步逼近,此時他的小玉璧已經抵在床邊上了,真是會找地方後退啊!

  「不要再過來了,剛吃完飯,也沒洗漱也沒更衣,你是想拿我的衣裳當擦嘴的巾子麼,我才不幹!」玉璧說完又要退,一退腳一頓,身子後傾,人就很「方便」地倒在了床榻間。

  蕭慶之壞笑著支著雙臂俯視小玉璧:「再跑啊,還不是落到我手裡了。」

  玉璧可壞可壞地眨眼睛,真當她是是傻子,退都往床邊退:「可是,我這幾天不方便。」

  ……

  某侯爺偃旗息鼓,只能約來日再戰,然後抱著小玉璧去浴室裡泡澡去,還得老實地跟小玉璧保證不碰她。

  次日醒來,蕭侯爺很是不痛快,所以當文若青迎著他走過來時,蕭侯爺很不給面子地遞上一張「欲求不滿」的冷臉。他腳下毫不停頓地頂著一張凍死人的臉打文若青面前過,連文若青精心打扮的衣裝都完全忽視過去,氣得文若青在後邊連才女的矜傲面目都差點保持不下去了。

  「母親也不知道作何想,這分明是個不安於室的女子,怎可塞進子和的後院。」可後院的事他說了也不算,蕭梁知道這件事都沒說什麼,他家小玉璧就算身為長嫂,這種事情也真不能提出反對意見。

  這件事,最主要的還是得蕭應之堅持著,只有他反對了,蕭張氏才有可能改變主意。

  蕭慶之主要是想,現在侯府已經很不太平了,再加個文若青,只怕出捅破天的事也不新奇。

  孰不知,文若青已經捅過天子……的兒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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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此女斷斷留不得

  朝堂之上,東林和西南之間的黨爭愈演愈烈,已到了非黑既白的地步,慶幸的是蕭慶之如今已經不用早朝,而如蕭梁這般人物如何能不游刃有餘。

  四月初七,早朝甫開,便有西南士子慷慨上表:「微臣代千萬江南百姓上表,伏請陛下聖裁。」

  操縱官員考核,這樣的事東林派系沒少幹過,東林派系本著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想法,對於非東林一派的官員向來不給優評。這本來只是士林中事,不過東林派系在江南任免的官員太不得民心,西南一系年青氣盛,懷抱有為國為民大志向的士子被擠出江南這片肥沃之地。

  東林派系把持江南的又多半不是什麼好東西,一顆老鼠屎都能壞一鍋粥,何況這是很多顆老鼠屎,江南這碗粥哪裡還喝得!

  「西南隱然多年不發,今日為何敢提出此事來,難道真是逼急了狗咬人。」東林派系的官員此時心中都有這樣的想法。

  卻沒料想到,這一切的一切都是蕭梁在背後一手操縱,拿東林壓西南,又拿西南來反打東林,這樣的事,也只有蕭梁才敢虎著膽子去做。

  「陛下,此乃言污,江南官場數萬官員,雖不說個個都官清如水,卻也是勤政愛民……」東林士族自然不會坐著任由這髒水潑到頭頂上,這樣的髒水誰都頂不起。

  淳慶帝冷眼旁觀,江南官場什麼樣子他心裡一清二楚,要說天怒人怨不至於,但勤政愛民就完全是狗屁都不通的話了。淳慶帝正想。今天這場面是不是也太小氣了些,蕭梁難道就這點動靜,不像他。

  念頭還在淳慶帝腦子裡打轉,下邊西南一系獻上萬民書。還是萬民血書,這萬民書向來是個有水分的詞兒,但江南百姓這一回上的書卻有浩浩十數萬人。其中還不乏博學鴻儒。

  一石激起千層浪,紅字白布觸目驚心,淳慶帝拍著御案大怒,這回是真怒:「朕一朝天子且是兢兢業業不敢懈怠,江南一地官員怎敢如此欺上瞞下,這是朕的過失啊,江南官場真已腐朽如斯?」

  這個早朝不平靜。蕭慶之消息靈通,早朝一散,他就已經知道了朝上的消息。拿著筆桿子批了幾份文書後,才望著窗外的天光笑開來:「只怕在這裡也待不長了,陛下此番『震怒』。總會有些應對,陛下八成要派太子去江南,我就是個隨駕的勞碌命。」

  江南官場不作為成為,貪腐更是屢禁不絕,打前朝起就是這樣,也不是本朝才有的特例。要治自有辦法治,但是卻不好治,太子去了只怕就是塊明打明的牌子,暗地裡他蕭慶之這為臣子的。便是去做揮刀肅貪這般吃力不討好活計的不二人選。

  「陛下,您這是要微臣做孤臣啊!」蕭慶之苦笑,他這些年見人就帶三分笑,好不容易誰見了他都有三分笑的時候,淳慶帝扔出一塊黃金牌子來,要麼一世榮華富貴位極人臣。要麼就反著來。

  「可是,陛下,有些事微臣是不會去做的。」

  下午放班後回到府裡,玉璧正好下馬車,夫妻二人在門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色似乎都不是太好看,蕭慶之率先問玉璧:「今兒怎麼了,誰又讓你不痛快了?」

  撫平絳紅宮裝,玉璧輕歎口氣,看向蕭慶之說:「我是替你不痛快,我知道你什麼都一清二楚,讓你坐到這位子上,只怕早就想到要讓你走這條路。」

  玉璧是在宮裡聽說的,她原本不太明白給事中是個什麼樣的職位,可今天忽然聽曲公公說了幾句,原來御史、刑部、門下省坐一塊就是傳說中的「三司會審」。早朝上捅出這樣的事來,這三個衙門還有清閒,都得被淳慶帝派到江南去幹髒活苦活。

  「天下的差事要有人去辦,殿下不能把人得罪光了,這得罪人的事就只能我去替殿下辦,誰讓我與殿下情同手足。」人人都以為這是榮耀,誰又知道這榮耀是要拿相當代價去換才能得,蕭慶之說話間淡笑,語氣卻很無奈。

  「要不你辭官吧,咱們去做平頭百姓,一世安安穩穩,也能算快意平生。」玉璧不太靠譜地提議道。

  「也好,到時候我種菜你做飯,市井上擺個小攤代寫書信,或者教幾個頑童讀書便成生計。」蕭慶之本來只是應著玉璧一句玩笑,沒想到說完自己就沉默了,他玩笑說的話卻聽來如此具有誘惑力,比朝堂上的榮華富貴更動人心腸。

  兩人手挽著手,玉璧低頭看了一眼兩人牽手處,她不能否認這一刻心裡是甜蜜的,再抬頭看向蕭慶之的臉,心知此生大概就這樣了,於無聲處聽驚雷,於無意處感真心,這是很好很好的:「要不開著茶館,憑著我們對茶的了解,沒道理開個茶館掙不來吃喝。」

  微微側臉,蕭慶之似乎正在很認真地考慮開茶館的可能性:「在理,陛下說過,書乃聖賢事,茶乃雅事,都不算生意。再說,我連個秀才都不是,沒功名在身,做個商人也無不可。」

  「誒,我說你是不是想得太美好了,就一說你還當真了,你想走也得陛下放人啊。我看吶,就算你以後變成了白髮蒼蒼的老頭兒,陛下也要留你在京裡養老,捨不得放你離開京城。」這樣深深的看重,有時候玉璧都忍不住胡思亂想,莫非淳慶帝對蕭慶之有超越君臣的情意!

  白她一眼,蕭慶之說:「是你起說起來的,到頭來反而不讓我想了。」

  吐吐舌頭,這是向顧弘川學的,玉璧晃了晃他牽著自己的手說:「你要是去江南的話,可不可以帶上我,你可不能把我一個人留在京城,這可是個能吃人的地方!」

  「此去江南就算事了,沒有幾年陛下也不會許我回京,此行既是考驗也是磨礪,輕易歸來不得。一去數年,陛下就算再愛喝你沏的茶,也不能讓我獨自就任。」蕭慶之在淳慶帝身邊比在蕭梁身邊還久,自小就揣測著聖意,現在不用揣測都大概能明白。

  做武將時四海八關去歷練,做文官時自然也逃不開各處磨礪一途,須知陛下從來不會讓一個人平平順順地走到任何重要的職位上。江南文風鼎盛,不在江南文人中立足,未來天下的儒林領袖又怎麼能坐得穩當,自從做了本屆督考後,蕭慶之對去江南就已經有了準備,只是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而已。

  「我覺得,不僅僅是考驗和磨礪,還是陛下在回護你。朝堂必有大亂,你去了江南,有陛下左膀右臂的姚清甫道台做靠山,你在江南就算有風有雨,也肯定能波瀾不驚。」玉璧通常不去思索這些事,但不代表她不知道,在淳慶帝御前,這些事想不知道都有點困難。

  「你倒長見識了,不過你有沒有想過,姚清甫只是一人一身,真有急事,那也遠水救不得近火。」說罷,蕭慶之伸手捏捏玉璧肉肉的臉,可歡喜可歡喜地說:「謝謝你為我擔憂,不過這些事還是留給我來操心吧,成天擔心這麼多事,小心長皺紋。」

  推開蕭慶之的手,玉璧不滿地揉臉,瞪著他道:「好心當成驢肝肺,哼,不管你了。」

  說完,玉璧大手大腳往前走,壓根不管蕭慶之在後邊兒樂成什麼樣。

  沒過幾日,果然發下聖旨來,不是任命官職的聖旨,而是讓蕭慶之同刑部趙提司和御史台徐御史一道去江南。接到聖旨,蕭慶之倒還沒什麼想法,與他同為門下省給事中的張應淵卻做苦笑狀:「子雲才來不久便接此差事,看來省部的事還得我一個人來辦,勞碌命啊!」

  「與子潛兄共勉,我們都是勞碌命,此去江南是一條艱險的道路啊!不過給事中一事,我已與李侍中商談過,先提幾個人來,好幫襯著子潛兄處理公務,總不能我一去江南,便把事務都留你一人操勞。」蕭慶之放下聖旨,繼續處理公文。

  一邊的張應淵看著搖頭復歎氣,歎氣又搖頭,平時總說蕭慶之好命,現在看來就是太好命了。張應淵對這位同僚印象十分好,辦事勤勉,沒有驕嬌之氣,不懂的肯問,懂的又能辦好,有他在公房這段時間,公務確實處理得更便利一些:「子雲,此去江南多珍重,但有什麼事便寫書信來,我在京中也願幫襯一二。」

  「子潛兄高誼。」

  「蕭給事中,衙門外有您家中的女眷尋來,說是有事相談。」小吏抱著一堆公文進來,放下後才到蕭慶之那裡稟話。

  擱筆在案上,蕭慶之合上一本奏章,問道:「卻不知是家母還是內子?」

  「都不是,是位未出閣的小姐。」小吏頗為遲疑,以為是蕭慶之在外惹了什麼風流韻事,不過那位也太大膽了,居然敢找到衙門裡來,真是作死。

  「去打發了,公務繁忙,若是家人便請放班後到家中來見,若不是,自沒有見的必要。」蕭慶之略一思索就知道是什麼人這麼不懂分寸。

  文若青……此女斷斷留不得,否則只會留成禍害!




第六十八章 她就有這麼無聊的趣味

  宮裡邊,淳慶帝正在對玉璧表達他的贊美,然後對蕭慶之要帶她去江南表達他的不捨,當然淳慶帝的不捨表達得很含蓄,只是說:「朕還能上哪去尋你這麼一個丫頭,茶沏得好,事辦得不錯,御茶房也管理得當。誒,想來,朕當初不該將你賜給子雲啊!」

  臣子搶了皇帝的精神口糧,淳慶帝對此悔不當初,只能怪他當時太不深思熟慮。

  因為玉璧明天開始就得準備,去江南的事定在四月十五,就剩下七天,就算淳慶帝想留也留不住了。多留幾天少留幾天對淳慶帝來說,沒什麼太大區別,一想到這個茶沏得好的小丫頭要去江南而且一去就是幾年,淳慶帝就覺得肉疼。

  「陛下,不過幾年罷了,江南山靈水秀,說不得深山深水之間有好茶,待婢子覓得了,一定快馬加鞭送到陛下御前品飲。」玉璧說罷又給淳慶帝滿上一杯茶湯,面上表現得有些許不捨,但心裡無比歡快,總算可以離開皇宮這個大坑了。

  「唉,丫頭,你才十幾歲,有很多個幾年可以過去,朕卻不同了,朕今年四十了,還有多少個幾年呢!」因為精神口糧要一去千里了,淳慶帝的傷感是可以理解的。

  陪淳慶帝唏噓了一番年齡與歲月的問題後,玉璧收拾收拾到御茶房跟眾人一一道再會,淳慶帝沒下她在御茶房的職,只讓陳福安陳公公繼續兼著差,等她回京城御茶房還是她的事兒。出宮前,淳慶帝還讓蘇德盛蘇大公公給玉璧帶來聖旨,聖旨的內容很漂亮,一品誥命夫人。

  要知道,蕭慶之才是個五品。夫人居然是個一品誥命,這聖旨沒明發,大概的意思玉璧明白:「陛下是讓我拿回去給慶之看了,然後妥妥當當地收起來是吧。」

  老神在在地點點頭,蘇德盛道:「丫頭。這些日子算沒在陛下跟前白待。這是陛下許給晉城侯的前程,讓晉城侯安心去江南當差。回來該有的就都有了。」

  「是,蘇公公,我明白。」

  回府把聖旨收在箱底。玉璧哼著小調想著快中午了。到門下省衙門外的茶館裡等蕭慶之去,中午一塊吃飯順便再說一說淳慶帝下的這份聖旨。

  沒料到,她路過門下省衙門外時,居然看到了文若青。文若青正在跟衙門外的小吏說著什麼。她想了想,然後心明眼亮,敢情是來找蕭慶之的。不是她不吃味,實在是文若青跟薛甘霖一比,就像螢火蟲比明月,壓根不在一個檔次上。

  薛甘霖的味她都沒吃,何必去吃文若青的,她沒這閒工夫。

  「芍藥,你去遞個信兒,就說我在流雲館等他吃午飯。」玉璧才不學文若青,這會兒蕭慶之在公房裡,等閒的事都請不到假,何況去打擾公務,遞個信兒去就行了。

  衙門口上,文若青領著木棉站在那兒,芍藥笑吟吟地過來,也不去管文若青和木棉,只向門口的小吏招招手,道:「這位大哥,我家夫人差我給侯爺送個信兒,請侯爺午時放班到流雲館來,夫人在樓上候著侯爺。」

  「誒,得了,芍藥姑娘只管放心,我這就去與晉城侯送信兒。」雖說在公房裡官員之間互稱時不喚爵位,但下邊的人還是慣於稱呼爵位的。雖然芍藥和玉璧來得少,但見過幾面後,門房就上了心,這樣的貴人自然得記著,萬一疏忽了就不好看了不是。

  「多謝這位大哥。」芍藥說完從袖口裡掏出二錢銀子,行雲流水地遞過去,一點痕跡也不帶。

  小吏得了「茶錢」更是歡喜地往裡邊去報信兒,芍藥得到回信後轉身便要走,不想文若青卻叫住了她:「你是大表嫂身邊侍候的丫頭嗎?」

  「回表小姐,是。」文若青最近老到院裡打探消息,芍藥要是還沒看出來她的心思,就白在宅院裡待這麼些年月。所以,芍藥對文若青很不齒,明明侯爺沒這心思,卻偏偏貼得上來,真沒臉沒皮。

  「大表嫂現在在這裡嗎,正好,我正有話想與大表嫂說一說呢,你帶我去見大表嫂吧。」文若青自信,她比陳玉璧好了不知多少倍。

  「對不住表小姐,夫人此刻有客在,只怕抽不出空來與表小姐談話。」芍藥倒沒說謊,顧白池也在流雲館,兩人碰上了面,顧白池就和玉璧坐到一塊去了。

  又是有客在,她陳玉璧一天到晚有客,難道是個接客的嗎?文若青大感不快,哼哼地走,非要芍藥領她去見玉璧不可。芍藥冷睨她一眼,心想:「你要找死,難道我還攔著不讓你死不成。」

  帶文若青到流雲館雅間外,芍藥在簾外輕聲道:「夫人,信兒已送到,侯爺回信說放班了便過來。」

  「我子雲哥哥這般無趣的人,如今倒被小嫂嫂調養出幾分趣味來,小嫂嫂好生能幹。但願我嫁的夫君也能如子雲哥哥這般,願陪著我耍這些趣味才好。」顧白池到了年齡,宮裡有意給她找婆家,提了幾個人選,今天她出來也是為了先去看看對方的人品。

  「你說的那幾位我也都見過一兩面,都是一等一的人品樣貌,父母總為子女計,若不是最好的,怎麼會讓你下嫁。」玉璧感慨著,一過十四就嫁人,都還是人事不知的小姑娘呢,她卻忘了自己也是這麼個年紀出嫁的。

  顧白池點點頭,她是嫡出的公主,淳慶帝和皇后能看得上眼的,無不是世家子弟中最好的:「先謝小嫂嫂吉言,只是小嫂嫂與子雲哥哥此去江南不知何日才得回,只怕連小妹的喜酒都抽不開工夫……」

  話還沒說完,顧白池就被簾外的文若青打斷了,這位實在沒耐心再等下去:「大表嫂,我是若青,我可以進來嗎?」

  看著門簾子皺眉,玉璧真覺得自己眼瞎了,開始還覺得這位是個讀書識字的才女,卻忘了那後花園私會、月下私奔的事,大多是才女做出來的:「若青,我這裡有客,不方便招呼你,若有什麼事,回府再說也是一樣的。」

  「大表嫂這般拒而不見,莫非是怕了!」文若青聲音微微拔尖,尖刻得有些難聽了。

  坐在玉璧身邊的顧白池放下茶碗,輕聲道:「小嫂嫂,是您家的表妹嗎?」

  玉璧趕緊搖頭,她可不想留下這壞印象:「怎麼可能,是慶之和應之的姨表妹,這次是特地從陳州來的。」

  「我子雲哥哥最講進退分寸,規矩禮法,怎麼會有這麼不知進退的表妹。那文家在陳州是個什麼光景,怎麼把人送到京城來了。」顧白池當蕭慶之是親哥哥來的,忽然驚聞自己多這麼個不是東西的親戚,心裡著實不快。

  「誰是你子雲哥哥,我這正經的妹妹都不好意思這麼喊,偏你喊得出口。」文若青竟不請而入,這倒也不是她頭回這麼幹了,玉璧都不覺得意外。

  一時間,顧白池沉默,顧白池身邊跟著的嬤嬤要不是持重點,早上去把文若青的嘴撕爛了。當然,也是因為文若青是晉城侯的姨表妹,否則也沒有這麼客氣。

  「怎麼,我還在襁褓中,子雲哥哥便唱小調哄我入睡,難道我不能叫一聲子雲哥哥麼。子雲哥哥與我胞兄如同手足,我便連喚一聲哥哥的資格也沒有麼!」顧白池出身好,幾時受過這樣的氣,文若青這氣焰,簡直比她這嫡出的公主都囂張。

  見文若青沒有話說,顧白池也不是好脾氣的,又說道:「反倒是你,不請自入,端是沒規矩。聽說你是陳州來的,陳州的女子都是你這般的教養嗎?」

  一個髒字不帶,直接就罵人沒教養,果然是深宮高牆裡長大的,不是凡種啊!

  不過,顧白池說完,又意識到自己說出這樣的話來太過小家子氣,微紅著臉向玉璧微微施禮,道:「小嫂嫂既然有客到,我便不打擾小嫂嫂了,小嫂嫂離京前,我還會常來,只盼著小嫂嫂能與我多說說話,也免得將來山高水遠無處說去。」

  「是,公主只管來找,我若不在府中,便在這裡。」玉璧邊說邊行禮,然後送顧白池下樓。

  一旁,文若青已經愣成了石像,腦子裡彷彿有悶雷正在一圈一圈不休不止地炸著:「那是公主,這穿著普通布衣的,竟然是公主。什麼破公主,穿得連我都不如,還敢說是公主,大表嫂肯定是在誆我。」

  「我為何要誆你,我不但不誆你,還很友好地提供一條消息給你,白池不但是公主,還是正宮皇后所出,有寶牒玉冊的嫡公主。」嫡庶差別可大了,庶出的公主可以遠赴他鄉去相親,嫡出的公主卻是在世家子弟裡挑好的嫁。

  「哼,我才不信你,穿身布衣是公主,那那日你屋裡渾身上下全是泥巴的豈不全是皇子!」

  玉璧滿臉壞笑,挑眉說:「呀,你猜對了。」

  芍藥見狀掩面,自家夫人不知道被誰帶壞了,怎麼就學會一臉壞笑,把真話說得比假的還假了呢?

  蕭慶之在雅間青青翠翠的竹簾外同樣想掩面,這丫頭從哪裡學得這麼壞的,蕭慶之忽覺得,把文若青留給玉璧逗著玩其實也不錯,她就有這麼無聊的趣味。

  不過,文若青是險棋,眼下他捏了點兒文若青的短處,還是把她打發了,江南地大物博,到時候自家小玉璧想怎麼玩沒有人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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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此去江南,要努力掙小錢錢

  捲起青青竹簾,蕭慶之一襲官員青色襴袍,迎著滿室春日正午的陽光走進來,賣相真是不錯。蕭慶之不說生得多好多好,通身的氣派不缺,男人在高處待得久了,自然而然就氣場強大。

  這樣的兒郎,在文若青看來,那簡直就是天資仙質,哪是陳州那些粗頭土臉的「讀書人」能比的。不等玉璧說話,文若青先行禮,輕輕柔柔地一垂首,和軟無比地道:「若青見過大表兄,大表兄有禮。」

  「嗯,對你大表嫂也當有禮才是。」蕭慶之說著挽了玉璧的手,與她一道坐下,卻把文若青晾在一邊當空氣。他沒給文若青難看也是看在文若青是女兒家的份上,否則哪有這麼客氣。

  文若青惹了個紅臉,訥訥地在一旁,好半晌不知道是該起還是該繼續支著行禮的動作。還是芍藥得了玉璧的臉色,扶了文若青一下,文若青那些尷尬才稍稍褪去:「大表兄,你要去江南麼,什麼時候去?若青聽說江南山明水秀,人傑地靈,有說不盡的湖山勝境呢,不知道若青此生是否能有幸見上一見。」

  聽罷文若青的話,蕭慶之側臉看了眼自家抱著茶盞,正在那兒小聲糾結「水燒過了,茶葉都給燙死了」的小玉璧,心想:「還是咱家小玉璧招人喜歡,要不怎麼爺就看上她了呢!」

  心滿意足的蕭慶之難得地,衝文若青遞個笑臉:「日後自有人與表妹一道去,不是張才子便是王舉人,總會有個稱心人。」

  好不容易克服心理障礙喝了口茶,玉璧還沒嚥下去就全噴了出來,然後扭頭看向蕭慶之,瞪大眼睛眨巴眨巴地衝他。不用想都知道她在想什麼。蕭慶之掏出帕子給她擦乾淨手上下巴上的茶水,說:「好好喝茶,總是這麼沒規矩。」

  「噢。」玉璧繼續抱著茶盞糾結,不時抬眼看向文若青,蕭慶之不會憑白無故說張才子王舉人。這裡邊肯定有什麼內情。看來。這位文才女是個有很有故事,很有過去的奇女子呀!

  咦。為什麼這麼一說,她頓時間覺得「奇女子」三個字變了味道呢……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蕭慶之在她身邊的時候,她就放心把一切交給他。然後自己在旁邊看熱鬧。這樣很墮落啊很墮落。不過為什麼感覺這麼美妙。

  從蕭慶之這裡,文若青哪裡能討得了好,顧盼無門,文若青只能敗退。她實在是被蕭慶之嘴裡蹦出來的那幾個字嚇壞了。可憐巴巴地從茶館出來,文若青心裡明白。只怕在蕭慶之這裡,她已經沒有希望了。

  不過,就算是這樣,文若青也沒有考慮過蕭應之。

  京城勳貴子弟何止蕭慶之一個,不是蕭慶之自然會有更好的,王侯遍地、公卿滿城的地方,文若青才不會綁死在蕭慶之這棵不解風情的樹上。

  回到侯府,蕭慶之特地讓婆子去把文若青請來,然後關起門來和文若青說了一些話,結果自然能讓蕭慶之滿意,至於文若青滿意不滿意他就管不著了。不過他也沒逼著文若青離開,從文若青的眼睛裡,蕭慶之看到了「野望」二字,這絕對是個想著攀高枝的。

  至於文若青怎麼應付蕭張氏,那就是她自己的事了,蕭慶之沒心思去管。

  「蕭慶之,到底什麼事啊,中午在茶館不跟我說,非要這時候關起門來說。要不是我不方便,絕對要懷疑你心懷不軌。」玉璧大概知道可能是文若青德行方面有虧欠,但想像不到是如何的精彩。

  「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與人有書信來往,且差點與人私奔。文家在陳州把事情壓下了,不過文若青在陳州大概是很難安排,所以文家才把她送到京城來。本來是想給子和做個側室,只是沒想到她心氣兒這麼高,她瞧不上子和。」蕭慶之說著說著,想起顧白芷來,渾身一抖,幸好文若青不像顧白芷那麼難纏。

  支著下巴,玉璧感慨道:「好端端的,誰願與人作小,她的出身,要麼跟我似的瞎貓逮著死耗子,要麼就只能給人作妾。放著平平常常的好日子不過,非要到大宅院裡去勾心鬥角,真不知道她怎麼想的。」

  蕭慶之怎麼聽怎麼覺得這話不對味兒,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你這麼說我是那死耗子了。」

  嘿嘿笑出聲,玉璧趕緊給他添滿茶水:「快嘗嘗,今天中午在流雲館喝的那叫什麼茶,真讓人不敢恭維,喝茶還是自家沏的好。」

  由著她轉移話題,蕭慶之嘗著茶點頭,確實比流雲館的好上許多,而且他家小玉璧做菜也好,近來這些日子自覺胃口都被養刁了,在外邊吃甚至還有些不慣。就在蕭慶之想勾著玉璧以後多多下廚的時候,玉璧忽然湊上前,睜著燦亮無比地眼睛說:「誒,蕭慶之,你說我們去江南以後開個茶館怎麼樣。」

  悠悠然地把茶飲進腹內,蕭慶之不急不慢地放下茶盞,這才開口說:「你如果答應天天給我做一頓飯,那我就答應給你開茶館。」

  「做飯……」玉璧猛地有點摸不著頭腦,做飯和開茶館有什麼關聯,然後看著蕭慶之的饞相她就頓悟了:「噢,我做的菜好吃是吧,那是當然,我的手藝我敢毫不臉紅地說一句,跟御廚相比也各有千秋。」

  「哪裡是各有千秋,比御廚做的好吃多了。」為了以後都能吃到小玉璧做的菜,蕭慶之很痛快地就把良心這種東西拋棄掉了。不過,御廚做的菜再好吃,也不如小玉璧做的充滿溫暖幸福的家味兒,所以他也不算昧著良心說話。

  伸出小手,玉璧和蕭慶之擊掌盟誓:「好,就這麼說定了,你得給我銀子開茶館。唉呀,蕭大才子,你說取個什麼名字好呢?對了,開個茶館要多少銀子,江南的鋪面租金貴不貴,在江南你能不能鎮得住場面?」

  一連串問題差點讓蕭慶這暈頭轉向,他定了定神,揉了把她的腦袋說:「名字不妨慢慢想,至於江南的鋪面,前兩年路過江南時,聞說上好的臨街鋪面上下兩層每月需百兩銀。開茶館麼,靜廬當年約費了三千餘兩銀,江南比京城到底物價便宜一些,不過靜廬是許多年前的事了,如今到江南應當也不低於三千兩。」

  「三千兩?好多銀錢,我在宮中四年也才二百多兩,這還是提了尚令,要不然也就一百兩。你一個月俸銀也不過百兩,你能拿得出這麼一大筆銀錢嗎?」百兩換算成現代,可以算月薪十萬了,在這時代算是高工資。

  「爵位有月例,還有田莊出產及茶館等一些產業……侯府的帳不是交給你了嗎,敢情你是一個字兒都沒看過啊!」蕭慶之忽然覺得不對,這丫頭怎麼就能懶成這樣。

  「啊,那個,那啥,我不是忙嘛。」

  「芍藥,去讓管家把帳拿過來。」蕭慶之有壓力啊,娶這麼位夫人,只怕日後裡裡外外他都得盯著,否則不知道什麼時候,一回頭小玉璧把自己連同他和家業一塊給賣了。

  管家送來侯府的帳,然後還打了一把玉璧的小報告,每每管家來給玉璧送帳,玉璧總是種種藉口,各式理由。

  被口誅筆伐的玉璧老實地翻開帳本,強大的奧數底子在這時候顯現出來,完全心算,翻了不多久就把今年的帳給算妥了:「怎麼就侯府一本帳還分公中和長房?」

  「回夫人,公中的帳是祖產祖業所出,比如爵位的田地莊子,以及舊年從族中分下來的田地莊子和各類產業,雲州的茶場是老侯爺的,所以不在公中,也不從帳上過。至於長房的帳,則是侯爺的,侯爺這些年從陛下那裡得來的賞賜,有田有地有莊園,古玩字畫金石玉器都有。侯爺在長興街上有三十七間鋪子,每個月光租金便有六千多兩……」

  管家把長房的帳說得更細一些,就在玉璧以為嫁了個大富翁的時候,管家話鋒一轉說:「雖說每月能收個萬兩銀錢上下,但侯爺每個月得支出去五六千兩,加上長房的開銷每月得二千餘兩,所以長房也不能算太富餘……」

  「有這麼多?」

  「回夫人,是。」

  「你拿這麼多錢幹什麼了?」

  「同僚間人情往來,吃吃喝喝,封金賀禮儀程等,我倒沒細算過要五六千兩一個月。」蕭慶之實在是個甩手掌櫃,倒從來沒算過他的收支剛好平衡,每月多出來的不過是幾百兩的零頭。

  仔細看了看帳本,玉璧搖頭歎氣,這就是典型的敗家子:「幸虧陛下時不時賞你,要不帳面上可就難看了。這麼些年大手大腳,你居然還能存下七萬餘兩銀錢,你得感謝陛下關照你。」

  「夠用不就行了,我以後注意就是了。」蕭慶之略微有點臉紅,琢磨著自己平時是不是太不把銀錢當回事了,以前就自己也不擔心,過不下去了隨便到哪兒都能捱過去。可現在不同,有家有室,餓著自己不要緊,總不能緊著自家小玉璧吧。

  「該花的別省,人情往來哪裡是注意就能省下的,也不是過不下去。」玉璧看著那一長溜「不動產」,歎氣,那些東西值錢不能當錢用,還是那一行數字最實在。

  嗯,這一趟出京,一定要在好山好水好風景的地方開個好茶館掙錢,俗話說藏富江南,想在江南掙錢倒真不難。

  於是,玉璧和蕭慶之對望一眼,心中定下同一個目標——此去江此去江南,要努力掙小錢錢。




第七十章 有古怪

  四月中,初夏的微風穿城而過,柳葉柔軟而青碧的垂滿城郭,京城如今已經是一片夏季景象。一場細雨後,青石鋪就的御街上,一騎青衣夾著綿綿細雨自城外而來,從這位青衣信使的坐騎來看,這、位信使來自江南。

  青衣信使一騎入城,進到宮門前翻身下馬,信使等侯片刻後把信交給了一名著紫袍的官員,這位官員不是旁人,正是蕭梁。

  「京城風欲起,此去江南只需安好,其他的……便看緣法。」蕭梁清清淡淡地說完,轉身復又進了宮廷,青衣信使帶來的信,直接就送到了淳慶帝御案上。

  展信看罷,淳慶帝與蕭梁商量了一些什麼,但這場對話,沒有任何人在場,到底說了什麼,只有當事的兩人清楚。

  此時玉璧與蕭慶之都在府中準備,再過幾日就要啟程去江南,他們的第一站是吳州。

  出京的時候,玉璧才明白了蕭慶之的錢都花哪兒了,因為他們收了一大票儀程銀子,粗粗一算大約有萬餘兩,從這儀程銀子的數量上看,蕭慶之送出去的人情還是有還報的。

  「對了,蕭慶之,離京的時候父親說,如果我們路過松山,就替他去拜訪一位故人。」玉璧當時特想問問蕭梁,是不是去看您在外邊的風花雪月往事,不過晚輩不好問長輩這樣的問題,所以她忍住了。

  故人,蕭慶之有些意外,他前些年南來北往。沒少路過松山,怎麼父親不讓他替代去拜訪那位故人:「父親有沒有說是何人?」

  搖頭,玉璧還想問這個問題呢:「沒有。那個,慶之……」

  瞪玉璧一眼,都不用玉璧開口,他就知道玉璧想問什麼:「總說胡話。早跟你說得明明白白了,父親那樣的秉性,怎麼可能。」

  「誒,好吧,我想多了。」不怪她多想,受足了電視劇荼毒的孩子,長大後都會滿腦袋狗血無比的段子。一旦不曲折了都覺得稀奇。

  如果經官道去吳州,並不會經過松山,但另擇一條道去吳州,就可以順道去松山,替蕭梁拜訪那位故人。出於好奇。玉璧不時慫恿蕭慶之選經過松山的路取道吳州,蕭慶之拿她沒辦法,只好順遂了她的心意。

  刑部和御史台的一行人聽說這二位是取道見故人,想想便沒有一道,所以蕭慶之就和玉璧領了儉書和令武向松山行進。

  松山在江南,並不算多麼有名的山岳,但松山上有一座松間禪院,說是禪院裡邊卻全是出家的姑子。裡邊有幾位禪修高深的師太,在禪宗裡是大大有名的。從山腳往山上看,遍山松樹間正開著不知名的白色花朵,開放得如雲如雪,砌落滿山時聖潔而燦爛。

  「懷靜。慶之你看,這就是父親讓我們代為拜見的人,看來是位師太的法號。」蕭梁給的書信上有懷靜兩個字。玉璧就舉到蕭慶之面前給他看。

  「懷靜?」這兩個字讓蕭慶之覺得有些耳熱,像是曾經聽過一般。

  一路上山,階邊落花隨分落下,端是無比清美的情境,因為景色太好,玉璧和蕭慶之在山間行走得很慢。路上便遇到幾位師太挑著水從左側過來,玉璧連忙讓開,蕭慶之見了也趕緊退讓開幾步。

  只是墜在最後邊的一位師太身體看起來不是很好,玉璧看向蕭慶之,儉書和令武都沒上山,這位師太隨時都可能倒下的樣實在很讓人操心。師太又走在他們前面,水灑了,他們的衣裳也跟著被打濕。

  「這位師太,若是不介意,不如讓我夫君幫您送一程,別看他身形不壯碩,力氣可是一等一的。」

  那位師太回頭,看了看玉璧,很和氣地露出微微一笑,搖頭說:「謝謝,但是不必。」

  師太堅持,玉璧就不堅持了,畢竟出家人的事不好干涉:「那您小心一些,對了,師太,松間禪院裡可有一位法號懷靜的師太。」

  那位挑水的師太回頭望向她,又是一笑:「你找我做什麼……」

  「您就是懷靜師太,那真是太巧了,我叫玉璧,這是我夫君蕭慶之,家父托我們來看您。您看,這裡還有一封書信,是家父讓我們捎過來的。」玉璧說著往懷裡掏,掏來掏去沒掏著。

  蕭慶之看著她渾身上下火急火燎地找書信,不由得失笑,把剛才順手收在袖袋裡的書信遞給她:「丟三落四,拿著。」

  趕緊接過,轉手遞給懷靜師太,然後玉璧又湊上前幫忙卸下懷靜師太肩頭的水桶:「您慢慢看,水還是讓慶之替你挑著。」

  蕭慶之倒是好說話,玉璧一說他就把水挑在肩上,倒真像是個挑夫的架式,看來在軍中真沒少歷練:「懷靜師太,您與我父親……」

  他的話還沒說完,懷靜師太就猛地回頭:「你的名字叫慶之?」

  雖然心中有疑問,但蕭慶之還是很守規矩地回話:「是,晚輩蕭慶之,字子雲。」

  「你幼年不是這個名字呀!」懷靜師太喃喃道。

  「是,這是晚輩入京後上族譜時,陛下所賜的名字。看來師太與家父真是舊識,晚輩幼年名作蕭顧南,上族譜時族中長輩言道此名不合字輩,是以陛下給賜了名字。」蕭慶之一邊解釋,一邊輕輕鬆鬆地挑著水上台階。

  玉璧在一旁旁觀,只覺得懷靜師太的情緒有些激動,但並不顯得很濃烈,只是情緒顯得很矛盾,似乎對什麼很滿意,又對什麼懷有不滿:「罷了,慶乃天子尊號,你能得一慶字,足見你得天子看重。」

  說完,懷靜師太又看向玉璧,笑容要更溫和一些:「你叫玉璧,真是個好姑娘。心地良善。」

  然後,懷靜師太說了一句讓玉璧和蕭慶之都很驚訝的話:「算來,你們可以叫我一聲姑姑,我俗家姓蕭。單名一個瑜字。令尊讓你們來見我,也是為了讓我看看你們,慶之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如今知道你成親了,我心裡也很高興。」

  「真的是姑姑?」玉璧有點不太敢相信,以為是來看風花雪月故事的,沒想到是來見親戚的。

  「不然呢。」蕭慶之目帶不善,他家小玉璧腦子裡真沒裝什麼正經東西。

  接下來的路上,氣氛頗有些詭異。幾個人都沒有說話。蕭慶之走在最前邊,大概沒有感受到氣氛變了,但玉璧看得分明,懷靜師太眼裡隱隱有淚花,雖然不明顯。但怎麼能瞞得過玉璧那雙正燃燒著雄雄八卦火焰的眼睛。

  不過玉璧沒有說什麼,懷靜師太此時明顯不想被打擾,正在低頭沉思著些什麼。直到三人進了禪院,懷靜師太臉上才有恢復平靜清淡,依然還是那般古井無波,彷彿剛才的淚花與情緒都不曾出現過一般。

  「你們稍坐,待我去沏得茶來。」懷靜師太說話溫溫從從的,讓人聽了很舒服,只覺得心中有靜氣自起。

  「師太。還是我去吧,你和慶之說話,沏茶這事兒我最拿手了。」玉璧覺得,懷靜師太很有可能有什麼話想單獨和蕭慶這說一說,所以她才找藉口避一避。

  提著水壺去燒水,玉璧心裡一直在構思一些恩怨情仇的故事。等到她燒好水再到院子裡去時,懷靜師太正在和蕭慶之說:「出家已有幾十年,今日能得見親人,也算了卻一樁心願。日日修行,也無非盼你們在世上能安好,得知你們都健康平安,我便心生歡喜。」

  「師太請用茶,這是在松山不遠處的集鎮上過路時買的,嘗著味道很是不凡,慶之也是連連誇好的。」玉璧說著也坐下,端了茶盞起來,茶是今年新出的綠茶,芽葉細嫩,滋味鮮爽,用松山上的泉水沏了,香氣味道更是沁人心脾,一揭蓋就聞到了淡而綿長的茶香氣。

  懷靜師太飲了一口,含笑點頭道:「好手藝,慶之說你們此去將向吳州,那是個風物頗佳的地方,願你們過得好。」

  不管懷靜師太是笑是說,還是一行一坐,都透著一股子靜氣,讓人覺得心頭像有一片清涼的風拂過。常年累月修行並沒有讓懷靜師太顯得老邁,只顯得很平和,眉眼間雖有風霜,但依然可以明顯地感覺到,年輕時是何等傾城的美人。

  送他們下山的時候,懷靜師太從手上取下一串佛珠,遞給玉璧,她摸摸玉璧的頭髮,面上略有不捨地說:「這是我戴了多年的佛珠,日日頌經加持也有一份願力在,祈願能護佑你們平安。」

  只是一串佛珠,玉璧看了眼蕭慶之,她沒有推卻伸手接過就戴在了手腕上:「師太,我們日後若得時間,一定還能看您。」

  「不必了,我早已是世外之人,如今凡俗了卻,便可安心日日禮佛向法再無雜念。自然,若是路過,也歡迎你們來,只是不必刻意來訪。」懷靜師太說完送玉璧下山,然後玉璧又問了關於挑水的事,懷靜事太說:「是院中早課,倒不是欺人,只是修行罷了。你也看到了院中自有井水,本不需挑水,這麼多年也習慣了,不必放在心上。」

  懷靜師太一直把玉璧和蕭慶之送到山腳下,這才轉身返回山上,懷靜師太沒有再回頭,倒是玉璧拉著蕭慶之一直在原地看著,看著懷靜師太瘦削的身影一步步爬上台階,一點點隱入林木之間。

  「我始終堅信,有那麼一段風花雪月的浪漫往事,在某處!」玉璧堅定地點頭。

  這句話招來一頓敲打,玉璧抱頭鼠竄,但那顆八卦天雷狗血之心,依然堅定……

  其實,就算是這位懷靜師太,在玉璧看來也很古怪,她就不信蕭慶之這樣靈光會沒看出來。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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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欽差出馬一個頂倆

  從松山到吳州路便不遠了,走走停停也在三天後到了吳州城外,吳州和江南其他地方略有些不同,吳州外來的和尚不好念經,外來的官員更不好作,就是欽命御使到了吳州,那也向來是舉步維艱。

  不過,能出仕做官的有幾個是蠢的,蕭慶之頂著御差的名兒來,不管到吳州府哪裡,大大小小的官員都熱情相迎。吳州的官員是這樣的,你來,我們熱情接待;你要是來搞我們的,那不好意思,吳州不僅僅自古出文人,也出土匪。

  但,吳州官員的熱情款待實在有點讓蕭慶之受不了,看著吳州府準備的宅子裡,那一溜兒嫩得跟水蔥似的小姑娘,蕭慶之就知道從前聽說過的那些只當一笑的傳聞,如今正完完整整地呈現在眼前!

  「這就是你從前講過的那個冷笑話?」玉璧看向蕭慶之,眼神不善。

  「看來不僅僅是個笑話。」蕭慶之搖頭,揮手讓儉書去跟管家交涉,要真把這些小姑娘留下,只怕不用淳慶帝治他,玉璧那小眼神分分鐘能把他挫骨揚灰。

  「酒色財氣,很多人都知道你愛茶,沒拿酒來試你,這第一齣是色,第二齣就是財了吧。我說蕭慶之,要是有個千八百萬兩,你就從了吧,給陛下賣一輩子命,也還不到這個數是吧。」玉璧簡直覺得這些人是在犯罪,都是些十三四的小姑娘,擱現代都是花朵,現在卻被人當作物品一樣送來送去。

  瞥她一眼,蕭慶之輕笑一聲打個響指說:「對。要真有個千八百萬兩金子,我就從,給誰賣一輩子命也不值這麼多。」

  吳州再富足,也沒有到隨隨便便送千八百萬兩金子的。這可相當於本朝一年的國庫收入,吳州官員要是拿得出來,那就不用來查了。直接有一個是一個,統統拖出去剁了。

  園子的管家聽著這二位的對話,神色木然,彷彿像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一樣,但心裡卻在輕哼:「千八百萬兩金子,中書令來了也不帶這麼送添頭的。」

  第二齣果然是財,甫一進正堂,屋裡擺了一株奇寶珊瑚。珊瑚通體高約兩米,除了珊瑚本株,上邊還點綴著無數用紅藍寶石作花芯的玉質花朵,直接能晃瞎人眼。紅珊瑚本來就貴重,再加上那些紅藍寶石。這一株就算沒有千八百萬兩金子,百萬兩銀子是要的。

  「怎麼沒有府裡那幾株好看?」玉璧出京前辛辛苦苦對了一遍侯府的帳,公中的不說,就單說蕭慶之那間庫房裡的古玩珍寶,件件都是國庫裡挑好的賞下來的。一年三節賞下來,庫房裡早就堆滿了能晃瞎人眼的好東西,所以這會兒見到這麼一件,真不覺得什麼新鮮。

  這也是看花了眼,要擱現代沒見過好東西的時候。早瞎了。

  蕭慶之衝她輕咳一聲,示意她演過了:「管家,勞你把這些都送回去,到底是件貴重物件,隨便放在這兒便是不失,有些許損傷也大為不妥。」

  也不知道是被這倆夫妻成心給氣的。還是管家「氣點」太低,應一聲一拱手轉身就走了,看背影都有些埋怨他們夫妻倆不明白什麼是好東西。

  那株珊瑚被後來進內的青衣小廝客客氣氣請走,這時玉璧和蕭慶之才算得了清靜,儉書令武前前後後把府裡看了一遍,回來稟過沒問題,蕭慶之才領著玉璧進內院去。這座園子本來是吳州一位富商的避暑園子,上差要來,於是被吳州府徵用給蕭慶之居住。

  「到底是別人屋簷下,哪怕主人不在也是別人家的屋簷,蕭慶之,要不咱們買個小院子暫時住一住。」玉璧逛園子逛得都腿疼了,想想自己以後都要在這個繞彎能繞到腿疼的園子裡住,她就想哭。

  雖然景色很好,園林景觀十分秀美靈蘊,但是明明比宮裡小,從門口到起居的小院,起碼是宮門到後宮的距離,曲曲折折的好是好看,可玉璧走到一半就腳疼,可憐的扁平足。

  停下來看著玉璧輕輕踮著用腳後跟走路,那一蹦一搖的模樣倒像是鴨子,蕭慶之笑著扶她坐下說:「好吧,這些天沒工夫,等過幾日陪你去看宅子,順道把茶館的樓舍找好。」

  因為一直沒聽蕭慶之給過肯定的答案,所以玉璧一直當他不答應,這時聽他這麼說,一邊揉一邊抬頭,訝然地道:「咦,你這是答應讓我開茶館了?」

  「沒說不答應,知道你閒不住,我在吳州事忙,肯定不能時時顧著你。看你也不是在深宅大院裡能待得住的,不給你找點事做,到時候受罪的不還是我。」蕭慶之倒直白得很,他想的是,是他把玉璧帶到江南來的,當然得管吃管住管心情舒暢。退一步說,如果不管,到時候她心情不舒暢,跟著受罪的還是他。

  一聽不用天天悶在屋子裡,她總算覺得這趟江南來得值得,不用去宮裡給難侍候的淳慶帝沏茶,又不用宅著,多舒服:「那成,你先忙完正經事再說。」

  第二天,蕭慶之前腳從園子裡出去,玉璧後腳就領著芍藥出了門,江南的街景果然不是北地京城那樣一味寬闊,而是街街臨水,路路通橋,家家戶戶只要一開門,先看到的必然就是水。走在吳州府的南水街上,玉璧一邊走走逛逛,她對兩街賣絲綢的小攤兒很感興趣,但她不會做衣服,只能純欣賞。

  「夫人,看,前邊就有間茶館,你累不累,要不婢子扶你上去歇歇再走。」芍藥喊住了還想無休止走下去的玉璧,這位就是這樣,眼花撩亂的時候容易忘記自己不能走遠路,等到一安頓下來就喊腳疼。

  這也是出京城後才知道的毛病,從前真沒發覺,連玉璧自己都覺得稀奇,她從來不知道原來還有一種叫扁平足的存在,使得自己逛個街都不能盡興:「行,誒……這間茶館要賣耶,芍藥你看,這裡正好臨街,又不是街市最熱鬧的地方,往出走一點是橋,前後都是水,真好合適。」

  真叫想什麼來什麼,不過進去一問,價錢開得實在有點高,按吳州的房價,二層臨街兩層樓最多也就是二萬兩銀子,茶館的主家張口就要三萬,還一文價都沒得講。

  「這位先生,你這茶館好是好,可要賣三萬兩是不是也太貴了點,照街上的樓價來說,你這裡實價也就在一萬八上下,我剛從牙行過來,對這邊倒也不能說陌生。張口就說三萬,也太拿我當外鄉人了。」陳江氏就是吳州人,所以玉璧開口就是一嘴流利的吳州鄉音。

  「不,三萬不貴,這價錢確實沒得商量。這位夫人,你只管去市面上打聽打聽,我這間茶館口碑如何,生意如何,值不值得這三萬兩。」

  東主這麼堅持,玉璧反倒不堅持了,既然值這麼多,她就另找個地方,也不是非這裡不可:「那就算了,先生既然覺得值三萬,而我又只能出一萬八,我們看來也談不攏,我先告辭,再上別的地方看看,先生也再考慮考慮。」

  只是玉璧還沒到門口,那位東主就把她攔下來,一臉不捨地說:「既然如此,夫人也不必說一萬八,出個兩萬整數,餘下的銀錢我再到別處湊補一下,應該不成問題。我也知道這裡行價如何,夫人且慢,我去找個牙子來,等牙子擬好憑證咱們再談銀錢的事。」

  「兩萬麼,倒也可以。」本來玉璧的心理價位就是兩萬左右,東主能主動降價她當然高興,不過東主語態很氣餒,像是缺了這一萬兩就會出什麼危險的事一樣:「不過,出門在外與人方便,東主若有什麼難處,不妨跟我說一說,我若能幫忙,自然是願意幫的。」

  那東主大概也是亂了,要不不會急病亂投醫,就這麼坐下把事兒跟玉璧說了:「不瞞夫人,原也不想賣這處茶館,這是家祖的心血,一代代傳下來,怎麼捨得賣。可是為了我那弟弟,我不得不出此下策,一邊是祖業,一邊是人命,我也只能選擇把人先保下來。整整三萬兩銀子的缺口,我又怎麼堵得上,只好賣了茶館,希望能保弟弟個平安周全。」

  看來是惹了什麼不能惹的人或事,玉璧繼續作傾聽狀,但嘴裡可沒停:「令弟早惹了官非嗎?」

  那東主苦笑著點頭,歎氣道:「可不是,我那弟弟是個讀書人,可是說是讀書讀傻了腦子,一門心思領著眾人寫萬民血書,如今已經被捉下大獄。我若是不使銀子去,只怕今晚都過不得,聽說欽差快來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現在只能盼著欽差快點來,我這三萬兩也只能買個命,想把他撈出來卻千難萬難,時長日久,只怕買來的命也要丟掉。」

  「這個……我實在不能趁人之危,這樣吧,再等三天,如果三天內事情能解決,這樁買賣就算了。如果要是三天內事情沒解決,我就花三萬兩把這裡買下。」玉璧說完就要起身。

  茶館的東主卻整個人一顫,拽住了玉璧的袍子一小角說:「你是說你肯花三萬兩買這裡。」

  「對,不過要等三天,你能等嗎,你弟弟能等嗎?」玉璧不知道牢裡多黑暗,只能盡量把時間壓短一點,別到時候人撈出來了命沒了,那救出來有什麼意思。

  不是盼欽差嗎?那就自然該讓欽差出馬,有道是欽差出馬一個頂倆……

  


第七十二章 果然是行家與門子裡的

  吳州府衙位於進賢街上,當街開門,門邊各站一名府兵,不怎麼講究站姿地忤在那兒。玉璧來府衙是為找蕭慶之來的,蕭慶之說過,這裡不比京城,要是有事可以直接到府衙來找他。所以她領著芍藥走上前來準備說兩句什麼,哪想府兵也不過問,只是多看兩眼,然後收回視線繼續觀望著人來人往的街道。

  讓玉璧沒有想到的是,一近府衙門前就有人招呼她往一側走,到了一個大約是後花園的地方,花園裡有十餘名梳起作婦人裝扮的女子,衣著都很乾淨體面。乍一看過去,玉璧以為是州官的家眷在開什麼遊園會,這在京裡一點也不新奇,雖然她就沒怎麼參加過,但好歹也算看過豬跑的。

  「這位妹妹是哪家的,怎麼看起來有些眼生,妹妹是頭回來麼,這打扮倒新鮮,衣裳式樣也新鮮得緊。妹妹是從哪裡來的,莫非不是吳州的,說來吳州地界上,同是姐妹有幾個是不熟的,看來妹妹才到吳州不久啊!」有個梳著飛雲髻的女子眼波流轉地走向玉璧,說話間多少有點兒不太得勁。

  想半天,玉璧沒想出來到底哪裡不對勁,只袖手一禮,道:「是,昨兒才到吳州……芍藥,你拽我作什麼?」

  話沒說完,芍藥就像明白過來什麼似的,一個勁兒地拽著她往外走,她問話芍藥還猶猶豫豫的似乎不知道該不該答話。快到花園門洞處時,芍藥終是沒忍住,壓低聲音湊上前道:「夫人。您沒看出來麼,這園子裡的女子只怕多是門子裡的。」

  門子裡,一時沒反應過來,回頭看一眼。玉璧皺眉問:「哪個門子裡的?」

  「娼門。」

  「啊?大白天的,吳州府是不是也太不講究了。」玉璧一邊說著吳州刺史的不是,一邊眼睛往花園裡溜。心裡在想,原來這時代從事服務行業的姑娘們在那啥之後,也是梳起頭來作婦人打扮的。

  到底她還有點眼力見,看著眼前這些女子都不像是普通樓館裡做下等營生的,看著都像是學過詩文琴棋的,應該在樓子裡頗有地位,要不然不會是現在這氣氛。

  「晉城侯。您這邊請,眼瞧著都正午了,說什麼您也不能走,怎麼也得吃頓飯才對。上差遠來,沒有出城十里相迎就是罪過了。要連頓便飯都不能招待,那就是下官失職了。」這會兒正跟蕭慶之說話的是吳州刺史周文昌,正跟著府衙裡幾名有品階的官員陪著蕭慶之往花園裡走來。

  從這句話來看,這頓便飯一點也不便,玉璧縮了縮身子,正要往一叢花木後頭躲避,卻不料正好被個丫頭擋了,語氣冷冰冰地把她「請」進花園裡,還瞪了她一句說:「安份些。否則有你的苦頭吃,刺史大人已經安排好了,你難道要違背大人的意思擅自辦事。」

  這下好了,玉璧看了眼那丫頭,搖頭歎氣:「我今兒出門一準沒看黃曆,芍藥。待會兒蕭慶之撒氣兒的話,你可得幫我擋著點兒啊!」

  芍藥支吾一句,心裡想:「你們夫妻之間的打情罵俏,小婢我才不管吶。」

  就算玉璧站在外圍,就算她已經盡量壓低身子,還是一眼被蕭慶之給從人堆兒裡找出來了。當場之下,那有像她那麼躲躲閃閃的,蕭慶之看了又氣又樂,這丫頭真夠不讓人省心的:「過來。」

  擠滿臉諂媚的笑,玉璧很自覺地走上前,她明白,這時候絕對不能讓蕭慶之喊第二遍,否則拆骨剝皮沒商量:「是你說可以來找你的。」

  「我是說過,但不是這麼找的。」蕭慶之說完看了眼園子裡的大太陽,又看看玉璧額頭上的薄汗,從袖籠裡掏了帕子遞給她,此時院子裡的人全部都變成了雕像。蕭慶之轉頭看向吳州刺史以及一干官員,笑容那叫一個燦爛無害:「諸位大人,內子尋我回家用飯,今日的宴會在下便只好爽約了。」

  刺史先反應過來,擺擺手,客客氣氣地道:「既是侯夫人尋來了,侯爺自該回去,改日下官等再宴請侯爺也不遲。」

  在眾人莫名其妙地注目禮中,蕭慶之挽著玉璧的手,洋洋灑灑地走出花園。玉璧實在沒忍心住回頭去看,大傢伙兒臉上的表情都很詭異啊!

  「咦,園子裡那些女子,不是吳州府專門為招待你找來的吧?你說我今天要是沒來,你會不會就這麼半推半就的從了呢?」玉璧在詭異的視線中忽然想起還有這麼一個意思來。

  「瞎說什麼,吃過午飯了沒有?」蕭慶之可不傻,他才不會跟自家小玉璧繼續這個可能惹是非的話題。

  玉璧也不多執著這事,只揉著肚子說:「沒吃,餓了。走吧,正好我有事想跟你說,邊吃邊說吧。」

  飯館裡用完飯,玉璧就把早上在茶館裡遇到的事跟蕭慶之說了一遍,蕭慶之聽完後沉吟半晌才點頭,臉上始見笑意:「你運氣倒是好,真是想什麼就有什麼來,事情也辦得對。我倒是沒想到,寫萬民血書的人居然還活著,他們這回倒手軟得很。也好,不過這事得請趙提刑來一道辦,你下午繼續去看樓舍,有喜歡的就談下來。」

  「不能帶我一塊兒嗎?」逛了上午了,想想下午還要逛,她就覺得日子沒法兒過了。

  「不能。」蕭慶之知道非得找點事給她做不可,她這怨婦一樣的小眼神,他可受不了。忽地湊近她,氣息暖暖地撲在她面額上,他道:「吳州城裡有不少茶館,眼看著你就要跟他們成為同行了,你不先去看看對手是什麼底細嗎?」

  於是,玉璧就這麼被蕭慶之暖暖的氣息薰暈了,然後傻傻地任他忽悠著點頭說:「誒,也是。」

  下午找鋪子的事倒是很順利,一去牙行打聽,立馬就有幾個牙子上前來介紹,她自己先去看過了,都還不錯,不過沒有特別喜歡的。反正她也不急,所以想著再等等。從牙行出來,直接到牙行斜對面的茶館去,那家茶館在貢院邊上,向來是個文人薈萃,書香濃郁的地方,這也是吳州城裡最好的茶館之一。

  到茶館門口剛來得及打量門臉,就有小二上前來熱情相喚:「夫人,您是樓上雅間飲茶小坐,還是樓下廳裡聽評彈。」

  「就樓下吧,小二哥,你們這裡什麼茶當家?」玉璧一邊邁腳一邊問著小二。

  小二一撂肩上的巾子,特爽利地說:「咱們墨竹館的當家茶要數吳州燕子塘的三抄水,夫人可要來一盞嘗嘗。」

  「成,再備兩樣點心,找個清淨些的位子。」

  小二聞聲一應,然後把玉璧領到一間用竹簾隔開的小座裡,既隱秘又能把廳裡的種種一覽無餘,說評彈的人聲音洪亮,小座上也聽得十分清晰。不過吳州當地方言的評彈,她不是太聽得懂,不過大廳裡很多人都聽得如癡如醉,大概真是講得十分不錯。

  「夫人,您的燕子塘春茶三抄水一盞,茶點二碟均已齊備,夫人請慢用。」

  小二出去後,她端起茶來喝了一口,果然是春採的綠茶,沏茶的水應該是江水,吳州外有慶江,慶江水美天下有名,原本是極好的。只是取江水泡茶有講究,要行船到人跡罕至的地方只取中層的水。因為江水上層有懸浮物,下層有泥沙,只有中層的才適宜沏茶。

  「可惜了好茶葉。」

  「夫人,不好喝嗎?」芍藥問道。

  「茶好,水不好。」玉璧棄了茶,取了點心嘗,江南的點心向來有名,這兩碟點心倒是真不錯,就是稍微甜了一點。

  「慶江的水還不好,這要用哪裡的水沏茶才算好!」

  話是從左側傳來的,那也是個掛了竹簾的小座,聽聲音像是個二十來歲的年青人。玉璧覺得沒必要答腔,所以就靜靜地坐著試圖辯論清楚大廳裡的評彈說的是什麼內容。

  但是沒想到,不過多久,那說話的人就站到了竹簾外,又是一句:「還請明示,哪裡的水沏茶才算好?」

  芍藥見狀卷了簾子站出去,指著那人道:「你這人好不知禮,聽我家夫人說話便罷了,怎還不識規矩地近前來。」

  看樣子不說明白,這人不會死心,玉璧看了一眼還在那兒站著的人影,略略抬高聲音說:「慶江水不是不好,慶江水每個月都會取鶴山附近的水送到京中供陛下沏茶用,貢水如何能不好。只是取水不得方法,我看這水雖清澈,卻還有些細小的浮塵,看來只是隨意取的。京中取貢水,取的是百尺以下,二百尺以上的水,這樣取出來的才是慶江貢水。」

  「聽起來夫人是行家……去,派人去鶴山取水,我倒要試試有何不凡。」那人看來還是不相信,玉璧懶得跟他解釋,不相干的人管這麼多做什麼。

  去鶴山取水的人很快就回來了,吳州水路通達,來去便利。

  簾外的年青人這時正著人把燒好的水提來,由墨竹館最好的師傅當著他的面沏開,年青人端起茶盞,撇去浮沫,輕輕啜一口,然後久久無語,多飲幾口好竟閉上眼睛輕咂了一下嘴:「果然是行家,路生,去請那位夫人過來一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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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當然得挑有錢的人宰!

  這世上總是有過多莫名其妙出現的路人,眼下就有這麼一個正在簾外。

  窗外的細柳拂進來,幾縷陽光從柳葉間隙投照進來,玉璧摘了片柳葉放在嘴裡吹了幾聲並不好聽的聲響,明擺著不打算搭理簾外的人。芍藥這時站在簾外,彷彿門神一般,不論那個自稱路生的小廝怎麼說,就是不把路讓開。

  開什麼玩笑,芍藥忍不住在心裡暗罵了一句玉璧常說的話:「侯爺在夫人面前沒個正形,那是待夫人有情義,可待我們侯爺可從不手軟,今天在府衙就不該,要是再讓你進去衝撞了夫人,那還有我的活路。」

  「既然夫人不願過來一敘,那就罷了,是在下有失禮數在先,在此向夫人賠罪,望夫人見諒。慶江水的事,多謝夫人指點,在下謝春江,在吳州地面上倒也有些門路,夫人日後在吳州若有不便之處,只管來墨竹館。」謝春江就是墨竹館的東主,說起來也是個讀書人,只是屢試不中,後來就這麼歇了心在貢院邊上開了家茶館,因為氛圍不錯,生意向來紅火。

  像玉璧這樣的人,吃軟不吃硬,人家客客氣氣地來道歉致謝,她就放下了嘴邊吹著的柳葉,這聲音實在不好聽,擾了大廳裡茶客們聽評彈的興致:「只是小事,不必客氣。」

  此時,芍藥才挑起簾子來,玉璧走出來,和那謝春江打了個照面。謝春江一看,這麼小個小夫人,居然一言道破了慶江水的奧妙,不由得有些意外:「夫人……咦,您是宮中的人?」

  怎麼看出來的。她自問身上一件宮裡的東西都沒帶,怎麼被謝春江一眼識破:「為什麼這麼說?」

  「不瞞夫人,宮中的玉頭花兒,皆是由在下家中的作坊所製。在下觀您這朵頭花是去年專為宮中一位尚令所制,難道夫人便是那位尚令?」這下謝春江更驚駭了,十幾歲的尚令,怪不得不顯山不露水的就道明慶江貢水取水的地方。謝春江甚至還記得,這位陳尚令得了聖旨賜婚。依稀想起是晉城侯。

  再一聯想,近日裡晉城侯做為上差來吳州,看來眼前的人八九不離十,正是御茶房尚令陳玉璧,也就是如今的晉城侯夫人。

  吳工的玉花片天下聞名,玉璧在宮裡也聽說過,吳工玉花簪以謝家最有名氣,這讓她忍不住想歎氣。用不用這麼巧,才剛到就被人認出來:「是。」

  「適才衝撞了夫人,還請夫人見諒。」謝春江經營了這麼多年茶館,迎來送往早就圓滑無比,這時前倨後恭絲毫不顯得有任何滯澀。

  玉璧又擺手說沒關係,然後就和芍藥一道走人。謝春江卻在後邊看著主從二人的背影出神。直到路生在他旁邊說話他才回過神來:「路生,我該不該說。」

  「爺,您……您不是說那件事吧?」路生的表情見了幾分懼意。

  又看了一眼遠去的背影,謝春江點頭道:「自幼讀的是聖賢書,怎麼忍心不聞不問,士廷這樣心懷大志向的讀書人若是被官府就這樣殘害了,天道如何安,我心又如何安。且不說,士廷兄與我還有多年的交情。於情於理我都不應該袖手旁觀。」

  「可是,爺,這回來的欽差靠得住嗎?別又像從前來的那些一樣,銀子一撒下去,和點稀泥找幾個替死鬼就算了。」路生勸道。

  「蕭督師將來要為天下文人領袖,如果連這點事都不能托付,那就枉陛下寄予厚望。」謝春江說完轉身入後院,路生連忙拔腿跟上,生怕這位爺一時衝動,直接就去府衙遞訴狀,那可就糟了。

  玉璧是沒想到,自己連著遇上的兩個茶樓東主都串在一件事上,幸好接下來的茶館待得很太平,不過論起茶和水來,還不如墨竹樓:「如果吳州都是這樣的水準,那我就有信心了。」

  走了一段路,她又想起來:「對了,芍藥,你還記得我們離開的時候,謝春江那眼神嗎?我總覺得他好像有什麼事要說,而且還不是什麼小事,慶之是不是快要放班了,我找他一塊兒再去墨竹樓坐坐。這吳州,似乎處處都是事兒,好像個個都有秘密。」

  聽她這麼說,芍藥也想了想:「夫人,倒是有些異樣,不過他若有事自會主動去找侯爺,夫人何必操這份心。」

  「看不到自然不操心,看到了就順道過問一下,如果是無關緊要的,放下便是,如果是緊要的總是多條線索。」玉璧絕對不會承認,她就是閒得發慌了!

  對此,芍藥也拿她沒辦法,只能等蕭慶之放班了,把這個隨時充滿圍觀精神的夫人扔給自家侯爺去管。結果,自家侯爺順利被充滿圍觀精神的夫人給拐帶了,兩人手挽手,無比有傷風化地走在去墨竹館的路上。

  墨竹館裡,謝春江也正在左右為難,他倒不怕自己出什麼事,但他是謝家的人,總不能只為自己的義憤而拿整個謝家人的命去填。這樣的事,謝春江做不出來,所以他才會為難。就在他深感為難的時候,路山忽然跑進來,說道:「爺,那位夫人又來了,這回身邊還帶了個人。」

  「什麼人?」謝春江從座中站起身來,眼睛細細瞇起,似乎在做最後的掙扎。

  「聽旁邊的人稱侯爺,想來就是爺念叨過的晉城侯。」

  於是,謝春江不再掙扎,晉城侯都上門來了,這樣的機會不抓住,日後就只能去後悔。快步隨路山走到雅間門外,謝春江整了整衣袍才示意路山敲門,只聽得門裡傳來一個柔和沉緩的聲音:「是誰在外面?」

  「學生謝春江求見。」蕭慶之是督師,謝春江自稱學生既是客氣,也是對蕭慶之的尊敬。

  雅間裡,蕭慶之抹了把嘴,有些恨恨,差點小玉璧就到嘴了,卻被打斷了!可還能怎麼辦,人都自稱學生了,他這做老師的總不好放著學生在外邊,自己在裡邊幹吃光抹淨的勾當:「進來吧。」

  看到雅間裡的兩人正襟危坐,謝春江絕對想不到剛才兩人還在就「一被子」的問題發生爭執:「拜見督師。」

  「不必多禮,看來你是個讀書人,那你就應該清楚,我這個督師可是個連功名都沒有的空頭讀書人。」能叫他一聲督師的,都有功名在身,再小也是個秀才,蕭慶之心中暗暗想,當初也許應該答應閣老考會試,現在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順的感覺。

  「督師說哪裡話,督師上馬能安邦,下馬能治國,又何需拘泥於功名。」謝春江一邊說著,一邊在心裡想,要怎麼跟督師說士廷兄的事。

  結果,蕭慶之壓根不用問,直接就挨過來問一句:「我知道你在吳州交遊廣闊,可認得一個名作張士廷的士子,他與你是同一屆的秀才。」

  聞言,謝春江大感激動,連忙拱手深深一禮道:「回督師,學生正是為此事求見督師。學生與士廷本是同窗,去年末,士廷私底下發動萬民血書之事。不瞞督師,那封書信是我托門路讓人送到京城去的,血書之事到現在還沒有回信,只怕那書信已無所蹤。書信且不說,如今士廷身犯牢獄之險,學生伏請督師相救。」

  這就是讀書人的熱血,蕭慶之起身扶起了謝春江,目帶贊賞,倒真有了為天下士子領袖的些許風範:「這件事正在查,不出三日必會有結果,你也不要多去打聽,到時候自會有消息給你。」

  話一說完,謝春江眼圈都紅了,幾欲流淚地就著蕭慶之扶他的手,道:「督師……學生謝過督師。」

  「既然到了這裡,我倒有件事需要交給你去辦,不知道你願不願辦。」蕭慶之拍著謝春江的手臂,問道。

  「督師只管吩咐。」謝春江以為蕭慶之要交給他一個無比艱巨的任務,答應之後連背都挺直了幾分。

  沒想,蕭慶之很快就扔出一句:「既然你地界兒這麼熟,幫我尋訪一下,附近哪裡有適合開茶館的門臉,不需要太大,但要清靜乾淨。」

  瞬間,謝春江就蔫了:「原來是要找鋪面,這個事,學生倒也有主意,督師且等幾日,學生定能幫督師覓一間得宜的樓舍。」

  但是很快,蕭慶之又一句話讓謝春江精神起來:「勞煩你了,也是玉璧想著在這裡開個茶樓,她閒不住,日後還需要你多幫襯。」

  「啊,陳尚令要在吳州開茶館麼,那太好了,陳尚令可是陛下的御用茶水宮女,吳州的茶客有福了。」謝春江愛茶,雖然不是那種一張嘴就能說得頭頭是道的行家,但確實有滿心的喜歡,要不然不會說話的時候冒綠光。

  「那就勞煩你了。」

  不過兩天時間,謝春江就派了人到蕭慶之和玉璧暫居的小院,把符合要求的三處地方劃出來。玉璧帶著芍藥去看過後,選中了臨近吳州府衙的一間茶館,那裡住著不少非富既貴的人。

  對玉璧來說,既然要宰人,當然得挑有錢的人宰!





第七十四章 我只有一個人

  做為一個城市規劃專業畢業的學生,到古代之後,玉璧一直覺得自己二十幾年的讀書生涯全白白浪費了。直到她準備規劃茶館了,才想起自己還選上過建築學的相關課程,雖然比不上專業課那麼精通,但裝修個茶館不算太大問題。

  其實她也就一個想法,要開闊,她對這時代小窗小門實在煩了,如果能有玻璃,做個大大的玻璃幕牆,那該有多好。遙想著玻璃,可憐她那點可憐的理科知識早還給老師了。現在給她點兒鋼筋水泥她倒能指揮著人去修橋鋪路蓋房子,可她確實沒能耐做出玻璃來。

  時漸入夏,吳州街道上的行人們身上衣裳漸薄,蕭慶之走南闖北,對這樣的天氣倒是能夠適應。反觀玉璧,對吳州這悶濕的天實在有些受不了,就算前後兩輩子都算南方人,可大多時候都在北方,對這樣的天氣真的沒一點抵抗力。

  街道上的柳樹被雨沖刷得一片新綠喜人,玉璧在傘下搖頭鬱悶地說:「這雨要是再落下去,我就要發霉了!」

  撐著傘,蕭慶之拽著她繞過一灘積水後說道:「剛才看院子的時候不是還很精神,怎麼這會兒就沒氣勁了。」

  「要花銀子的,當然得打起精神來看,唉,怎麼老下雨,什麼破天氣。」玉璧長歎一聲,隨著蕭慶之一道登上巷口等候著的馬車。

  上了馬車走出去一段路後,玉璧才覺出蕭慶之的神色不對,皺眉凝神像是在尋找什麼,又像是在等待什麼。她輕輕拽了拽他的袍子,低聲問道:「怎麼了?」

  沖玉璧擺手。示意她噤聲,蕭慶之忽地腦袋一轉,看向右側車窗:「有埋伏,令武……」

  「侯爺,您小心。」馬車外,作車夫打扮的令武應聲停下馬車,然後抽出懷中的劍嚴陣以待。

  「看來張士廷的事,確實觸動了某些人。他們倒是能等,現在才出手。」蕭慶之說罷,也取出劍來,這段時間他出入一直隨身帶劍,就是為了防備這樣的時候。不過,他倒真沒想到,這群人這麼大膽,竟然都不在夜裡遮掩一下行跡來。而是大白天戴著斗笠在雨裡埋伏。

  正是因為這場雨,遮掩了一部分聲音,所以蕭慶之到這會兒才發現,否則以他的功力,怎麼會中這樣低級的埋伏。

  「麻煩嗎?」玉璧倒不至於慌張,她對死亡這樣的東西。真的還沒有過概念。

  衝她一笑,蕭慶之道:「有點麻煩,但不是什麼大事,你待在馬車上不要動,拉車的是戰馬,等閒的刀兵它不會畏懼,現在車裡很安全。你放心,凡事有我,不會出事的。」

  安慰完。蕭慶之也下了馬車。這駕馬車是特製的,門窗一關上,基本就是刀箭不入,就算放火燒。那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燒著的。從外面關上馬車的門窗,蕭慶之和令武並肩站著,令武神色肅然地道:「侯爺,來的是幾個硬茬兒,您小心些。」

  「顧好自己。」蕭慶之話音剛落,幾個戴著斗笠的勁裝漢子就一個個破雨而來,在雨幕之中,長劍如練在雨幕裡劃出一道道銀光。蕭慶之橫劍於胸,全然不見懼色。

  對於他來說,仗劍江湖,馳騁沙場才是真正的舞台,千軍萬馬之中都能來去自如,又怎麼會對眼前的場面有絲毫擔憂。

  透過縫隙,玉璧看著外面的情形,蕭慶之執劍而立的背影讓她差點想端盆瓜子來磕,眼前的場景多麼像武俠片兒。可是,這明明是穿越劇好不好,怎麼一瞬間就武俠片了呢,這個值得深思啊!

  雨裡,劍尖穿過雨水而來,雨在劍身上濺起水花,場景無比唯美,只是刀光劍影之中,怎麼看都是危險重重:「蕭慶之,你可不能死啊,寡婦可不是什麼好職業。」

  她剛想完,蕭慶之就動了,手裡的劍彷如千萬枝柳條在風中搖擺一般,又像是被風吹得凌亂的雨線,行蹤無定,飄忽無跡。如果不是生死關頭,玉璧真想拍手叫好,可這時只剩下緊張。

  「春潮劍!」戴斗笠的漢子裡,有一人喊出聲來,聽聲音像是被掐了脖子,話語裡滿是驚訝。

  「認得它的人不多,想必六年前我們曾在京城武舉上碰過面。」蕭慶之一邊說話一邊揮動著手中的劍,劍招依然犀利,並不因為有人認出來而有絲毫減弱。

  「有幸同場競技,只是你我雲泥有別,今日卻又殊死之爭,終是無緣法。」與蕭慶之纏鬥的人也沒有任何停滯,語氣裡有千萬分的歎息與遺憾。

  蕭慶之執劍一個漂亮的轉身,足尖點地,整個人如同雁子一般躍起幾丈後,執劍落下,劍尖堪堪抵在那人的眉心:「你輸了!我也不問是誰派你們來的,這種事,心知肚明就算了,我不傷你,你回去告訴請你來殺我的人,我蕭慶之不是誰都能殺得死的!」

  那人收起劍,輕聲一歎,道:「我輸了,你的話我必會代為轉達。」

  但是,說話的人收劍轉身,剩下的幾個戴斗笠的漢子卻沒有收劍走人,而是更加猛烈地招數一一使出來,看樣子是要不死不休。令武也不是吃素的,與蕭慶之一道不過一盞茶的工夫,就把幾個戴斗笠的漢子打趴下。

  也是令武一直守著馬車不讓戴斗笠的漢子靠近,否則,玉璧就危險了。

  好在令武和蕭慶之功夫確實不錯,幾十個回合後,蕭慶之就著雨水沖去劍身上的血痕,任由著戴斗笠的漢子們扶著走遠。令武身上也掛了彩,蕭慶之身上也有幾處劍傷正在淌著血:「很奇怪啊!」

  「是。」

  「看來是想警告我,不要多管閒事。」

  玉璧在車上也覺得奇怪,這裡離吳州慎刑司只隔著一條街,按說現在早該有人出來查看了:「這有什麼可奇怪的,蕭慶之,你該奇怪的是為什麼刑部沒派人出來查看,這樣的打殺聲,隔好幾條街也該聽見了。」

  「只怕,趙提刑那邊也出了狀況,趙提刑倒不要緊,令武,你送夫人回府,我去看徐御史。」蕭慶之正待要走,令武卻攔住了他。

  「侯爺,徐御史那裡我去便可,侯爺和夫人速速回府。」

  雨中,令武攀上牆頭,幾個縱躍便不見了身影,蕭慶之凝神望了幾眼,收劍還鞘:「玉璧,關上車門,我們先回府。」

  不想,就在他拉起韁繩時,一隻柔軟溫暖的小手伸過來:「你受傷了,歇著吧,駕車我也會。」

  一回頭,蕭慶之就看到了玉璧的臉,在陰雲密雨的天氣裡,看起來分外白晰乾淨,蕭慶之伸手碰了碰她的臉頰道:「不礙事,坐好。」

  「蕭慶之,你就是這時候還要逞強,這裡只有你和我了,傷得這麼重,何必再裝得跟沒事兒人一樣呢?」玉璧定定地看著蕭慶之,風雨在側天在上,她敢賭咒,蕭慶之這個人,哪怕是跟她說得好好的,心扉也從來沒向她敞開過。

  但是,這種是不是單方面的,她連自己的心扉都不曾向蕭慶之敞開,又怎麼敢奢求這個人向她敞開心扉。

  或許真是傷得嚴重了,蕭慶之嘴角顫了幾顫,然後側臉看向巷道上高高濺起的水花,嘴邊有笑,卻是帶著幾分蕭瑟的:「我只有一個人。」

  馬車緩緩開動,走出巷子後左拐,蕭慶之把馬車催得飛速行駛起來,直到這時,他的臉色還是如刀削斧鑿一般的冷硬:「那年我不滿十歲,在山上撒了歡回家,父親指著一個人跟我說,你跟他走,你的天地不在這裡。我還沒來得及問清楚怎麼回事,稀裡糊塗地就跟著姚師傅到了京城,一路上,不管我怎麼反抗掙扎,姚師傅都只反反覆覆跟我說一句話,從此以後你只有一個人,你已經肆意放縱了十年,足夠了。」

  「後來到宮裡,太子視若手足,陛下視若己出,於是拋卻了姚師傅的話,再後來九死一生,終於明白了姚師傅那句話的意思。」

  雨越下越大,蕭慶之的聲音越來越小,玉璧只能緊緊貼著他才能把話聽清楚,只聽他說:「也想過放縱自己墮落下去,但我連墮落的資格都沒有,要麼長成旁人所期待的樣子,要麼死……」

  講起這些來時,蕭慶之的語氣十分漠然,但玉璧聽著卻似乎能感覺到,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孩子,一個人在宮廷裡面對隨時被拋棄然後死亡的情況。他一邊恐懼,一邊埋怨又思念家裡的父母親人,還要努力武裝自己,讓自己成為淳慶帝所期望的社稷良臣。

  甚至,他還不能怨恨,淳慶帝對他不好麼,不,很好,蕭梁對他不好麼,不,也很好。他們能給他的東西,從來不少給,獨獨不能給的就是保護傘,一路鮮花荊棘,他都必須一個人走過去。

  這樣的成長歷程,是不是太不人道了點?

  誰家的爹是這麼狠心的,淳慶帝的所作所為玉璧可以理解,但是蕭梁和蕭張氏的作為,她一直不能理解,誰家的親兒子都不是這樣長大的!

  其實,蕭慶之心底對淳慶帝是有恨的吧,要不,不會選擇投筆從戎。

  「蕭慶之,我能給你的不多,但有一樣可以保證,我不會半路扔下你,只要你不扔下我。」

  蕭慶之回頭,衝玉璧笑,又伸手碰了碰她的臉頰,說道:「我也不會扔下你。」

  嗯,這天地間,不再是只有一個人,雖然多的是個需要他去做保護傘關照的,但有這麼一個人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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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一旦我好了就沒你們的好

  馬車行駛到門口時,蕭慶之已經被雨淋得臉色發白,整張臉真叫一個白得一絲血色都沒有。玉璧雖然也淋了雨,但比起蕭慶之要好得多,加上她又是個身強體壯的,淋一路雨都沒什麼事兒。

  從馬車上下來,蕭慶之幾乎大部分力量都壓在她肩上,她勉強扶著往裡走,因為沒有安排其他人手在園子裡上工,是儉書開的門。儉書一看也不多問,欲去扶著蕭慶之時,卻被他推開了。

  這人真是一受傷了就跟頭受傷的老虎一樣,誰靠近他,他都以為是來要他命的。衝儉書搖搖頭,指了指蕭慶之,又指指他的腦袋:「他這會兒已經不怎麼清醒了,你去叫醫師來,要快。」

  「是,夫人。」儉書應聲而去。

  此時此刻,玉璧更加埋怨這園子彎彎繞繞得沒邊沒譜,從門口走了一刻鐘才到起居的院子。芍藥一看玉璧渾身濕透地扶著個滿身是血的人進來,一邁進門檻,兩人都倒在地上,就算鋪了地毯也發出重重地落地聲,嚇得驚聲叫出來:「怎麼……是侯爺,夫人,婢子去準備熱水和乾淨衣裳。」

  玉璧很悲慘地被蕭慶之壓在地上,好不容易爬出來,實在拽不動蕭慶之了,好在有地毯也不涼。這時候也不講究,她三兩下就扒光了蕭慶之,這會兒體會到當初蕭慶之怎麼把她當死狗一樣扒光拖去洗漱了。

  不過她自認為自己比蕭慶之厚道多了,沒看她給蕭慶之留了條內褲!

  雖然有心理準備,但是蕭慶之身上的傷還是讓玉璧覺得觸目驚心:「傷得這麼重還死撐,再流多點血都不用救了,直接挖個坑埋了算完。」

  「啊……夫人……」芍藥端了熱水進來,一看到自家侯爺沒穿衣裳躺在地上。又忍不住驚呼出聲。

  「行了,要叫出去叫,把水放下。對了,前天我煮蒸露水還有沒有,溫一下拿過來。」玉璧說完站起身把水端過來。擰乾帕子小心翼翼地避開傷口。這盆水裡摻了生水,她少少的醫療知識告訴她。傷口是不能碰生水的,容易感染。幸虧前幾天她突發奇想,試著用蒸餾水泡茶。要不然洗傷口的水都沒有。

  做為一個受過傷的人。玉璧是知道醫生怎麼對待傷口的,就當那是水溝,反覆沖乾淨後拿紗布沾上去吸乾淨水就行了。

  等收拾乾淨,玉璧叫來在外邊害羞臉紅的芍藥說:「來搭把手。幫他抬到小榻上去。」

  幸虧玉璧已經給蕭慶之包了件袍子,要不然芍藥肯定看一眼都要跑老遠。安放到榻上後,蕭慶之呼吸稍微勻稱一點了,這時去請醫師的儉書也帶了人過來。醫師一看是劍傷,很淡定從容地揭開藥箱,拿出一堆藥粉和紗布來。

  本來,玉璧還想說一句不用沖洗傷口了,直接敷藥就行。結果醫師完全沒有洗傷口的意思,直接就是一堆藥粉灑上去,灑完包好又給開了一副癒合傷口補充血氣的湯藥:「這幾日不要碰水,明天我再來換一次藥,如果沒滲血,三天換一次,直到傷口長好為止。湯藥一天兩劑,三碗水煎成一碗水,早晚各服一次。如果病人發熱,隨時來叫我。」

  說完,醫師又看了眼玉璧,說:「把手伸出來。」

  「幹什麼?」玉璧心說我又不是病人,幹嘛要我把手伸出來,但她還是把手放到了脈枕上。

  醫師號了好一會兒脈,說:「你就不用喝藥了,蔥白不去根加薑片紅糖煮水代茶飲。」

  臨走的時候,醫師還說了句:「濕衣服不換,蔥薑紅糖水就不管用了,得開桂枝湯。」

  玉璧一聽,這才記起自己一身濕衣服,芍藥指了指旁邊說:「夫人,衣裳和熱水都備好了,你先去洗漱更衣,侯爺這裡我先看著。」

  「等會兒,儉書,讓醫師先別走,令武還沒回來呢,他也受了傷。」玉璧趕緊打發儉書去留下醫官,自己則去泡熱水澡。

  一進浴室,玉璧就感覺整個人軟下來,剛才一直繃著,這時候才記起後怕來。別看她一直顯得十分鎮定,在刀光劍影裡淨想著磕瓜子兒看熱鬧,那也是為了讓自己不害怕。軟趴趴地跨進浴池裡,一泡熱水,整個人才覺得舒服點,扒著浴池邊上,她忍不住喃喃了一句:「這叫什麼事兒,我只想好好的混吃混喝等死呀,怎麼非要涉及到這些打打殺殺生生死死的事呢。」

  她一直拒絕接觸到複雜的局面,所以哪怕是蕭慶之身處在一片風雨裡,她也總是不多問不多關注,但眼下,她算是徹底明白了。只要她還身在這個圈子裡,就躲不開這些,如果不想被炮灰,那就只能把自己武裝到牙齒。

  「唉,穿個蘿莉身子,不讓裝傻扮天真,真不講道理!」

  洗好換上乾淨衣裳回到臥室,蕭慶之還是沒有醒來,不過臉上依稀有了血色,剛才真是白得像鬼一樣沒有生氣:「芍藥,你去做點吃的來吧,我餓了。」

  「是,夫人。」

  聽著芍藥從外邊關上門,玉璧一動不動地看著躺在小榻上的蕭慶之,忍不住歎氣:「蕭慶之啊蕭慶之,人怎麼能悲催成你這樣。想親近的不給親近,想恨的又不能恨,辛辛苦苦活到二十幾歲,你說你為什麼活,活得有什麼意思。」

  「以前認為你這樣的人是胸藏百萬雄兵,有治國平天下的襟懷,現在才知道,你其實是被逼著成為這樣的人的。」伸出手撫平蕭慶之皺起的眉,玉璧忽然覺得歷史都是騙人的!

  很多所謂的英雄、梟雄大概都是被環境逼出來的,要是有安寧太平世,誰不願意輕輕鬆鬆做個有田有地的富家翁。安寧太平世不會把賣草鞋的逼成皇帝,也不會把和尚逼成天子,或者說他們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

  蕭慶之醒得不算慢,玉璧說「想親近的不給親近」時他就醒了,準確來說是能聽到聲音了。玉璧說「逼著成為這樣的人的」時,他才睜開眼睛,看著玉璧坐著垂首衝他眨眼:「你醒了,疼嗎?」

  「不疼。」

  「你先躺著,我去房門外喊一聲,讓芍藥煎藥。」玉璧吩咐完又進來,這時蕭慶之正睜著眼似乎在琢磨事兒:「你在想什麼?」

  「在想自己為什麼活,活得有什麼意思。」

  ……

  玉璧很想告訴蕭慶之,她也就是隨便一感慨:「你還是別想這種沒有答案的問題為好,剛才流了那麼多血,還要耗費心力去想這種永遠找不到正確答案的問題,很難痊癒的。」

  「你有答案嗎?」蕭慶之盯著玉璧問,似乎是想從她臉上看出什麼來。

  這個問題她哪有答案,玉璧搖頭說:「沒有,這個問題就跟『我是誰』這樣的問題一樣,再聰明的人試圖找到答案都會成為瘋子。」

  「我是誰?」蕭慶之壓根沒看出來,玉璧這完全就是句玩笑話。

  「噢,這個是有典故的,從前有個叫姬無命的可憐人,就因為試圖弄明白這個問題的答案,而自己把自己弄死了。」別懷疑,說的就是《武林外史》。

  「你又哪裡聽來的破故事,以後別上茶館聽那些閒書,盡是些無聊之談。」蕭慶之沒注意到,他最近形容一件東西或一件事不好就用「破」,完全是被玉璧給傳染了。

  「知道了……芍藥,湯藥煎好了,來給我吧。」玉璧接過芍藥遞來的藥放在小榻邊的矮几上,然後扶著蕭慶之慢慢坐起來,又轉身把藥端了遞給他:「喝藥吧,醫師說了,早晚各一服。」

  說完,玉璧就端起自己那碗蔥薑紅糖水喝光光,等她放下碗,才發現某侯爺正在對著藥碗滿臉糾結成一團,那臉色,就差和碗裡的湯藥一樣黑了!

  蕭慶之小時候是那種死都不肯喝藥的,後來身體好,少病少痛,就算遇上病痛了,到御醫那裡開藥也能開著不黑不苦不那麼像湯藥的。現在可好,端著這碗藥,他真沒法說服自己喝下去:「能不能……不喝!」

  玉璧瞇起眼睛瞪了他一眼,然後又笑開了,湊上前去特招人恨地說:「你該不會是怕苦不肯喝藥吧,來來來,乖乖張嘴,把藥喝下去傷口才會好的喲!」

  這哄小孩的語氣讓蕭慶之差點眼前一黑倒下去,虧她說得出口,不對,他更吃虧,因為這話說的就是他。沒好氣地看玉璧一眼,蕭慶之長吸一口氣然後呼出,舉起碗,一股腦把藥灌進嘴裡去。

  放下藥碗,蕭慶之居然看到一顆糖在他眼前晃動:「陳玉璧!」

  「小時候娘親就是這麼跟我說的,乖乖喝藥的孩子才是好孩子,好孩子才能有糖吃。來,吃糖。」不由分說把糖塞進蕭慶之嘴裡,然後端過藥碗迅速跑開,省得他反應過來撓她。

  啼笑皆非地看著玉璧端了藥碗出去,蕭慶之含著嘴裡的糖,竟覺得這顆糖分外美味香甜。

  或許,人生很多時候真的不需要想太多東西,就像此刻,一顆哄小孩的糖就把他哄滿足了。

  但有些事,卻不得不去想,眼下的江南是一場大局,正等著他去一一破題。淳慶帝說過,這一趟趙提司和徐御史做副手,主要的事情都必須他去辦。

  「既然傷了我,你們就要做好準備,一旦我好了就沒你們的好!」




第七十六章 借問好茶何處有,行人遙指杏花村

  五月二十,宜喬遷,玉璧和蕭慶之搬入新居,小門小院十分舒坦。

  蕭慶之的傷已經好得差不了,只留下一身略帶著淺粉色的疤痕,只是還不能動刀兵,怕把長好的傷口扯開。蕭慶之這段時間倒是很老實,天天也不出門,沒事就把自己關在屋裡,不知道和儉書令武商量什麼。

  玉璧也忙,所以沒工夫多過問,而且公務上的事,蕭慶之一般不跟她說詳細的,只讓她安心去裝修茶館。茶館的名字蕭慶之也取好了,因為茶館的樓舍前後原先就種了百餘株杏樹,所以他寫了「杏花村」三個字去做牌匾,甚至沒告訴玉璧,說是到時她一定喜歡。

  不過,玉璧在茶館裡指使著人擺各類陳設時,見到那牌匾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喜歡:「杏花村,蕭慶之,這就是你說的我一定喜歡。虧你想得出來,聽說京城那個茶館也是你取的名字,為什麼那個叫靜廬這麼雅致,我開的這個你就給取個杏花村這麼俗的名字。」

  跟在蕭慶之身後的儉書輕笑一聲扶著牌匾道:「夫人,這名字未嘗不雅,下馬疑無路,飛花撲面來,村橫西嶺下,只把杏花栽。」

  哼,她還有比這更好的詩呢,可這也不能掩蓋這是大路貨的事實:「算了算了,杏花村就杏花村吧,明兒就開張了,現在臨時換名字也已經來不及了。要不你再給我寫個字掛中堂,就寫『借問好茶何處有,行人遙指杏花村』。」

  山寨也山寨了,不怕再多這一句添頭。

  卻見蕭慶之凝神,點頭說:「好句。」

  無言以對的玉璧只能招呼人去掛牌匾,掛好牌匾再叫人裡裡外外收拾一遍。芍藥已經提前去買菜了。她還記得自己答應過蕭慶之,他給她開茶館,她就給她做好吃的。

  今天讓芍藥去街市上挑新鮮的蔬菜魚蝦買,夏初的吳州正是河鮮上市的好時節,蕭慶之傷口已經痊癒。正好可以吃魚蝦了。河蝦最是簡單易做。當然,如果不嫌麻煩。可以蒸餃子,也可以做丸子,剁點生嫩的青菜進去。加一點點鹽。拿雞湯養熟了煮一煮,那滋味非同一般。

  魚就更簡單了,野生的小鯽魚處理乾淨,薑絲先下鍋,再下小鯽魚煎到兩面略微金黃,加水不加鹽。燉五分鐘後加一點鹽起鍋。魚湯色澤奶白中帶著一點金黃,因為做法簡單,所以對食材的要求就很高。一定要是水質清澈的水域裡嫩生生的小鯽魚,巴掌大小的最好,大了就容易有土腥味兒。

  蔬菜要麼焯了拌醬,要麼清炒、醋溜,保持蔬菜的新鮮爽嫩口感。咳,傅大廚說過,做給自己人吃的菜,不要那麼複雜華麗,越簡單的東西越能把人的胃口馴服。

  一頓飯吃得蕭慶之一直在咂嘴,自家小玉璧的手藝真沒得說,就是這麼簡簡單單的幾樣菜,真是拿御廚做的席面來也不能比。不過為什麼要問哪道菜最好吃呢,哪道菜都很好吃嘛!

  「魚湯吧,味道很乾淨,就是骨頭太多,吃起來麻煩。」那小半碗魚骨頭,讓蕭慶這直覺得應該養隻貓。

  「蕭慶之,是不是有句話叫禮尚往來,我給你做了飯,你是不是也該給我做!」玉璧其實就是想看看,是不是所有的男人在下廚上都有一定的天賦,要不為什麼館子裡的廚子全是男人。

  「咳,最近沒工夫,下午我有事要忙,茶館那邊應該沒什麼事了,你好好歇一歇,明天有得忙。」蕭慶之對自己那鍋糊了的粥記憶猶新,他就嘗過那麼一小口,當時就為玉璧肯把粥喝下去而滿懷感激,這麼難喝的東西,虧她嚥得下去。

  所以,蕭侯爺想明白了,自己還是不要碰廚房為好,免得折磨了吃東西的人,也浪費了糧食。不過,蕭侯爺確實有事要忙,他現在好了,就該是踐諾讓別人不好的時候了!

  蕭慶之去讓誰不好,玉璧倒不管,她就知道她的……嗯,杏花村要開張了,剪綵這樣的事是沒有的,放鞭炮請樂舞也不像是茶館開張應該做的,所以玉璧早早就準備好了招兒。此時,杏花村外正張貼著一張布告,上邊寫著,明天杏花村開張,特請京中說書界的名宿余從海老先生來說書,而且還是從來沒說過的故事。

  但凡有點見聞的,都知道余從海,這就好比蕭慶之在儒生圈兒裡多為人知一樣,只要是閒著沒事愛聽點故事的,沒人不知道余從海的大名。

  「余大先生要來這裡說書,太好了,我在京城聽過一次,那滋味,畢生難忘。上回余先生說的是《風雲會》,這次來吳州不知道說什麼,聽說是從來沒說過的故事。」

  「有這麼好嗎?」

  「那當然,明天去杏花樓一聽就知道了。」在缺少娛樂項目的時代裡,余從海這樣的腕兒一出現,整個吳州城裡無比翹首以待。這個主意是蕭慶之給的,余從海也是蕭慶之托關係給請來的,要不余從海這樣的腕,哪裡肯出京城。

  第二天一早,杏花樓都還沒開門,外邊就已經站了不少人,玉璧在樓上一看,發現連謝春江都來了,而且看起來十分興奮,看來愛聽余從海說書的人真不在少數。開張的事是儉書負責,到底她是侯夫人,總不好太過拋頭露面,這樣的場面還是讓儉書去比較方便。

  門一開,人群裡「嗡」的響起一陣聲音,儉書連連擺手示意大傢伙兒噤聲,好不容易清淨一點,儉書才把客套的話說了一溜夠,最後才說:「今日有余從海先生在杏花樓說書,飲茶一律送點心,諸位貴客請……」

  「請」字才一落下,儉書就讓到一邊去,他絕對是在京城已經見識過余從海人氣的,要不然不會這麼迅速。

  「咦,這裡的茶單很有特色嘛。」在等候余從海上台的時候,眾人忙著要茶水點心,一看才覺得杏花樓與眾不同。

  「安縣烏龍,正宗不正宗,我可聽說了,去安縣都能買著不對的。」

  「您放心點一杯嘗嘗,小的保證,除了宮裡,沒有比咱們杏花樓更正宗的了。」

  謝春江這時也在看茶單,他忽然發現,每種茶後邊都注明了用什麼水沏,有些水甚至是他想都沒有想像過的:「露水也能沏茶……嘶,十兩!」

  沒收一百兩算客氣的。

  「謝兄,這裡的茶是不是也太貴了。」剛從大牢裡放出來沒多久的張士廷直咂舌,自家兄長也是開茶館的,可從來沒聽說過哪杯茶敢要十兩的。

  「說來也不算貴,要一點一滴地集起露水來沏茶,確實不容易。不過,露水泡的茶真能喝?」謝春江想了想,衝旁邊的小二招手,小二走近前後,謝春江指著單子說:「來一杯露水沏的雲山綠茶。」

  「謝兄,後邊也有便宜的,用慶江水沏的吳州茶。什麼是吳州茶,謝兄,你知道嗎?」張士廷頭回覺得,自己真是孤陋寡聞。

  只見謝春江搖頭,說道:「我也不知道,小二,這吳州茶指哪裡的茶,吳州那麼大,怎麼不寫明白一些。」

  小二袖手回道:「回二位先生,東家說過,吳州茶便是指從吳州鄉野收來的不知名茶葉,不是什麼名品。」

  於是張士廷伸手,點了吳州茶,小二下去後不久,茶就送了上來。謝春江先嘗,雲山綠茶是謝春江不怎麼屑於喝的茶葉,如果茶葉有等級,雲山綠茶在綠茶裡得屬下三等,一般是給販夫走卒喝的茶。當然,雲山綠茶春天裡採的那一茬芽尖,可以算在中等裡。

  一口茶湯飲下去,謝春江只覺得整個肺腑都充滿了茶香氣,一吐一納間滿是茶香和泥土芬芳:「究竟是茶好還是水好?」

  張士廷這時候也正在喝,他倒沒謝春江這麼深的感觸,只覺得喝下去的茶湯緩緩流入腹內,然後喝口氣都是茶香馥郁:「好茶。」

  這一句「好茶」卻讓謝春江搖頭,捧著茶盞低聲道:「茶好?不,看來是水好。」

  這個問題讓謝東主很為難,好在玉璧及時出現,解決了他的問題:「茶一般,水好,燒水沏茶的人更好。」

  杏花樓沏茶的幾名師傅都是從御茶房出來的,蕭慶之幫她找來的人,她又細心調。教過一個月,那要是泡出來的茶不好喝才叫有問題。

  「真是露水沏出來的茶?」謝春江猶有疑問。

  玉璧也不多言,只說:「謝東主若有閒工夫不妨試試,不過收集露水實在太耗工夫,要不也能賣便宜一些。」

  此時,廳裡廳外,響起或真或假的叫好聲,不是因為余從海,余從海還沒上台呢。樓上樓下的叫好聲全是因為茶,懂茶的真叫好,似懂非懂的跟著叫好,玉璧要的就是這大好勢頭。然後,抽個空再放點風言風語出去,陛下御用茶水尚令開的茶館,想不多收點錢都對不起淳慶帝這張虎皮!

  叫好聲中,余從海上台,叫好聲更甚,淨堂木一響,場中瞬間安靜下來,玉璧滿臉欣慰地點頭,看來這回來江南掙小錢錢的目的基本可以達到。

  小錢錢掙到手後,就可以開始謀劃著掙大錢錢,順便再攪點風雨什麼的……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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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江南鬥茶會

  江南雨水豐沛,山高林深,頗有幾處出好茶好水的地方。吳州燕子塘且不說,單說水,吳州百姓房前屋後流的,那也是當朝數得上號的淡水湖裡流出來的水,不過那水用來沏茶,味道就雜了些,除非直接去湖裡取水。

  五月底荷花始開,玉璧清早起來,預備領著杏花樓裡一眾小伙兒們上荷花蕩裡去取荷葉上的露水。大清早的,蕭慶之都還在睡夢裡,玉璧就在邊上穿衣裳,他向來睡得警覺,玉璧一動他彈他就醒了。

  「怎麼起這麼早,茶館用去這麼早嗎?」蕭慶之這會兒真覺得自己是搬起石砸疼了自己的腳,給小玉璧找點事兒忙,結果擾得自己不得清靜,自作自受啊!

  看他一眼,玉璧繼續往袖洞裡捅手臂,打著哈欠半夢半醒地說:「收集露水去,宮裡頭從沒收集著過荷葉露,前幾天開了荷花,才想起該去試試荷葉露。早上上杏花樓吃早茶去,拿荷葉露沏茶給你喝。」

  伸手撩開在臉上拂來拂去生癢的衣袖,蕭慶之哪裡還能睡得著,索性也坐起來。他見玉璧正側著身子綁系帶,就伸手過去幫忙,當然,免不了要吃點嫩豆腐:「對了,昨兒我聽吳州府衙裡的同僚說起過杏花樓。」

  拍開他不老實的手,玉璧自顧自地披上罩衫趿鞋從床榻上起來:「他們說什麼了?」

  「點心做得不錯。」蕭慶之當時就覺得,自家小玉璧可能更適合開飯館。

  「就前幾天做了琥珀核桃、花生酥糖和綠豆餅,他們至於提起杏花樓就是點心好吃嗎?怪不得最近有人進來問有沒有飯吃。幾時見過茶館裡賣飯菜的。」玉璧真是吐槽無力了,她好好開個茶館,自然想處處盡善盡美,沒想到居然招來一群吃貨。

  蕭慶之輕喝一聲。從床榻上起來,然後對玉璧說:「醒也醒了,待會兒我和你一道去荷花蕩裡採露水。不過。你得負責做早飯給我吃。」

  ……

  其實,蕭慶之才是最大的吃貨,這傢伙普普通通的食物也能吃得下去,但要是吃到了好吃的,那絕對是蒼蠅見了臭雞蛋,死扒著就不會放了:「誒,我這麼辛苦。起早貪黑地掙銀子養家糊口,你就不能體貼體貼我呀!」

  現在蕭慶之每月的月俸才一百多兩,加上爵位的例銀也不超過五百兩,正宗的養活他自己都不夠。反觀茶館,最近一個月的流水算起來。每個月至少是五六千兩的收益,所以,某天蕭慶之感慨後發現,自己現在差不多是靠老婆養了!

  「我怎麼覺得你總謀劃著把我往灶上推呢,那天我做的粥我又不是沒嘗,沒有比那更難吃的了。」蕭慶之一邊整理衣裳,一邊犯嘀咕。

  坐在梳妝台前,玉璧跟頭髮較著勁,她倒從沒有要去侍候蕭慶之洗漱更衣的念想:「真正能愉悅人的。只有人心,而不是美食。而且,你下廚我可以指導你嘛!」

  嘿嘿……玉璧肯定不承認,她就是想看著蕭慶之在廚房裡手忙腳亂的樣子,感覺,這才是家的樣子。

  蕭慶之倒爽利。一口答應下來,然後兩人在廚房裡忙了好一會兒,總算煮出碗像樣的麵來。蕭慶之吃了一口,眼神從疑惑轉明亮,盯著麵條很意外地說:「確實不錯。」

  「那是,也不看看指導你的是誰。」玉璧一邊挑著麵條吃,一邊心裡感慨,指導這位下廚,比自己下廚還累。看來以後這樣吃力不討好的事兒還是別幹了,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才是真理呀。

  吃過麵條,兩人一塊去荷花蕩,杏花樓的姑娘小伙子們都已經在那兒等著了,這時朝陽還沒升起來,天光卻是大亮了。三三兩兩乘一葉小舟向接天碧葉裡行去,一人手上捧一個甕裝露水。荷葉露比起其他露水來說要好取得多,輕輕把葉子掀到一側,在荷葉上凝結成珠的露水就順著傾斜的葉片滾落甕裡。

  蕭慶之捧著甕,拿手指蘸了一點放進嘴裡:「荷葉上的露水香氣更明顯,不過玉璧,這麼明顯的香氣用來沏茶是不是太過了些。」

  「那得看沏什麼茶,綠茶不行,烏龍可以,白茶不行,普洱可以,黃茶也不行,紅茶可以。」

  收集好露水回到杏花樓,玉璧率先就給蕭慶之沏了一壺安縣烏龍,用的是最普通的茶種,沏出來的茶發之幽香,清韻無塵,蕭慶之一邊喝一邊點頭。

  喝罷,放下茶杯,蕭慶之忽然想起樁事來:「江南每年都有鬥茶會,吳州從沒得過鬥茶會稱過王,你要是去了,杏花樓又能添塊金漆牌匾。近十幾年來,鬥茶會的茶王稱號一直被楚州煙雨樓占著,一直不曾旁落過,你要是能得著,什麼都不用想,只管坐著數銀子。」

  「還有這樣的好事兒,不過我在京城都聽說過煙雨樓,看來點子很硬。鬥茶會怎麼個鬥法,是鬥茶葉還是鬥沏茶的手藝?」要是前者,玉璧覺得自己還是歇菜吧,除非淳慶帝借她茶葉。如果要是後者嘛,那她真敢上去試試深淺。

  「都鬥,每一會的茶王都有兩個,一個給茶葉,一個給茶館。如果想去鬥茶會,得先有茶場主給你供茶葉,每一年都會指定鬥茶的種類,今年巧了是烏龍。」別的蕭慶之不好說,但要說烏龍的話,他能確定自家小玉璧沏的烏龍,天下無雙。

  托著腮琢磨,玉璧皺眉說:「巧什麼,我雖然喝過那麼多安縣的茶葉,可和安縣的茶場主一點也不熟,難道我能去個信到宮裡,讓陛下給我介紹幾個安縣的茶場主麼!」

  伸手給自己倒杯茶,蕭慶之另一隻手指著自己說:「這事找我就行了,不過,你還是得拿出點能耐來,畢竟利益之下無人情。再過幾天,各地的茶場主都會趕到吳州來,到時候想見茶場主還不容易,不過要讓他們心甘情願把茶葉提供給你就不容易了。煙雨樓那邊,只要他們點頭,那些茶場主,萬兩黃金都肯雙手奉上,然後把茶葉奉上。杏花樓還不行,杏花樓沒有這樣的影響,你的名聲在江南也萬萬及不上煙雨樓的李雙兒。」

  聽名字像是個姑娘,玉璧輕「嗯」一聲,問道:「煙雨樓也是個女東家?」

  「是東主千金,比你好像大幾歲。」

  是男是女不重要,玉璧又想起個問題:「上貢御茶的茶園會有人來供茶嗎?」

  蕭慶之搖頭說:「做茶王就是為了能晉級成貢茶,那便能身價倍增,能上貢的茶園一般不會再供出茶來品評。我倒覺得茶對你來說不重要,先想想用什麼水吧。」

  水?玉璧還是覺得雪水更適合沏安縣烏龍:「雪水吧,到時候沏正山巖茶,正山巖茶能殺得住雪水的冷冽,也只有雪水才能把正山巖茶那股子韻味襯托出來。」

  「雪水都還在侯府花園裡埋著,現在去取只能趕上鬥茶會,趕不上幾天後時間。要不這樣,吳州附近都沒有雪水,我讓人去給你尋訪一下,看看有沒有什麼高山冷泉。」蕭慶之說完讓儉書把官服取來,他該去衙署升班了。

  蕭慶之走後,玉璧也沒動,她現在特懷念待在茶葉房的時候,一堆一堆的好茶擺在眼前任取任嘗,壓根不用擔心沒茶可用,也不用考慮價格貴賤。現在可好,什麼都得操心!

  「芍藥,你去看看謝東主今天有沒有過來。」自從在杏花樓裡喝了露水茶,謝春江就很不務正業,很不像一店之主地天天到杏花樓來喝茶,還必點露水茶。

  玉璧是想,謝春江在吳州這麼多年,對吳州的環境和鬥茶會肯定都很熟悉,先問清楚章程,然後好想法子。沒辦法,江南的茶館競爭太激烈,如果不是杏花樓最近日日有新鮮,只怕早難以維持這麼好的生意了。

  茶王的金漆牌匾對她來說,確實有誘惑力。

  更重要的是,她確實感覺到了生存壓力,蕭慶之這個只管花錢不管掙的傢伙。萬一哪天,蕭張氏抽風抽到極限,蕭慶之沒了爵位,田地農莊都跟他沒關係的時候,而他又不像現在這麼得皇恩浩蕩,那他們就只能喝西北風了。

  當然,開茶館不僅僅只是茶館這麼簡單,茶館裡向來是這個時代信息量最大,消息傳播最快的地方。蕭慶之身在官場,水深火熱,總有一天會需要這樣的消息門路。

  「夫人,謝東主在樓下就坐,要請他上來麼?」

  「不用,我下去,今天余先生還有評書嗎?」余從海到吳州後,竟喜歡上了這地方,他肺不好,嗓子容易乾,江南天氣濕潤,咳嗽的毛病再也沒犯過,所以余從海現在就算長駐杏花樓了。杏花樓現在主要的叫座原因,其實也是因為余從海。

  「回夫人,上午下午各有一場。」

  「記得給余先生上楊桃茶。」

  「楊桃茶是什麼茶?」謝春江耳朵總是這麼尖,每回說點什麼都能聽得著。

  「嚴格來說不是茶,楊桃拿糖醃漬起來,沏紅茶的時候放一點,老要用嗓子的人吃著好。」這裡宮裡御醫給的方子,從前偶爾沏給淳慶帝喝,玉璧就記下了。話說,這些養生茶,她是真記得不少。

  嗯?養生茶!

  算茶嗎?勉強算吧。

  玉璧在想,如果鬥茶會上,她給烏龍茶裡添蜂蜜檸檬,會不會被抽死。




第七十八章 我還不知道陛下的底限在哪裡

  謝春江其人,雖然不說是茶癡,但也絕對是個愛茶的。所以玉璧一說鬥茶會,他就表示出極大的敬仰來。

  接過玉璧「親手」沏的茶,謝春江一邊感慨著好茶,一邊感慨著玉璧的敢做敢想:「蕭夫人,不瞞你說,在江南當地,等閒的茶館可不敢上鬥茶會去討沒趣。整個吳州城裡,也只有三家參加過鬥茶會,其中兩家已經不做了,餘下的一家就是張家的照水茶館,要不是蕭夫人,只怕照水茶館如今也沒了。」

  「這麼不吉利?」玉璧咂舌,她原以為是個人人都爭先恐後參加的盛會,沒想到這有門道。

  只見謝春江搖頭,說道:「不能說不吉利,鬥茶會上做不做茶王是不打緊的,可不做茶王也要分等級,那兩家評出來只得了七等和八等,哪還有臉面在吳州地界上混下去。就算那兩家想做下去,只怕也沒人肯去了。士廷兄家的照水茶館倒還好,年年都參加了,不是三等就是四等,在吳州已經可以算是翹楚了。」

  墨竹館和照水茶館在沒有杏花樓之前,是吳州城裡生意最好的兩家茶樓,有了杏花樓後就是三國鼎立。玉璧雖然常聽茶客們說杏花樓的茶好,可聽得更多的是點心好,環境好之類的話,被謝春江一說,心裡就沒底了:「鬥茶會的水有這麼深,謝東主,你稍坐,我去沏壺茶,你先幫我把把關,看看到鬥茶會上能不能得個好一些的等級。」

  聞言,謝春江瞇眼,指了指面前的杯子說:「蕭夫人,你不是說這是你親手沏的嗎?」

  嘿然一聲笑,玉璧遞給謝春江一個不尷不尬的眼神,說道:「謝東主稍待。」

  不多會兒,玉璧就沏了茶來,是用吳州城外一處山泉沏的烏龍茶,茶葉還是她從京城帶來的。是宮裡頭淳慶帝賞下來的茶葉。一端進來,謝春江鼻子就動了動,輕「咦」一聲說:「這茶的香氣不同凡響,可不是尋常市上能買到的茶葉。」

  「謝東主且飲。」玉璧把茶遞到謝春江面前。

  謝春江端起來便淺啜一口,然後就沒話了,就像被施了冰凍術一樣,連眼珠子都沒了轉動。直到玉璧伸手在他面前晃了幾下。他才有了動靜:「這是御茶吧,蕭夫人的身份看來也不尋常,蕭……莫非是京城蕭家,那可是大族。」

  「不是嫡系,是旁支。」蕭梁確實不是嫡系。要不然當初也不會在雲州經營茶場,也不會被人背地裡說「泥腿子」。

  「蕭夫人,如果你能拿這樣的茶葉去鬥茶會,茶王雖說不大可能,二三等是沒問題的。」謝春江瞬間仰望了,不是因為蕭家是大族,而是因為玉璧的茶確實沏得好,好得能去參加鬥茶會了。

  此後幾天裡,安縣的茶場主慢慢聚焦到吳州城裡。吳州城裡又開始見人街頭巷尾談茶。吳州之所以能年年承辦鬥茶會,完全是因為這個時代裡的茶聖出自吳州,否則憑吳州那幾家茶館的水平,遠夠不上承辦鬥茶會的水準。

  蕭慶之跟她說,這幾天正在篩選茶場主,等過幾天選好的了人再約到杏花樓來聚會。這段時間蕭慶之很忙。可以說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每天晚上除了能看到他回來吃飯睡覺,基本上白天見不著人影。

  這天上午,玉璧在杏花樓裡轉了一圈,正打算上西市那茶葉市場去看看有沒有什麼好茶葉,走過一雅間時,忽然見裡邊有好些個服色不像尋常百姓的人在門外杵著,看起來像是侍衛。

  「儉書,那邊是什麼人來喝茶,侍衛把守得這麼嚴實。」玉璧問道。

  儉書本來正在櫃台後邊的小屋子裡整理帳本,見自家夫人來問,就抬頭看了一眼,低聲道:「回夫人,好像是幾位官員,看著倒不像吳州的,應該是江南道的官員。」

  「江南道的官員來這裡做什麼,不是說江南道也不能直接插手過問地方的事嗎?」玉璧還記得江南道道台姚清甫是淳慶帝信任的左膀右臂,按說這樣敏感的時候,就算是姚清甫也應該懂得避嫌,否則,這勺髒水誰沾上都討不著好。

  「夫人,我的意思是,是江南道內某地方的官員,江南道的官員如何會來。江南道的官員如無道台手信,不得擅離道台衙門,不能擅出衙門駐地。姚大人要是派人來吳州,會先跟爺通氣兒,不能直接就這麼派人來,不合規矩。」儉書說完繼續埋頭整理帳本,心裡感歎,好好的文士,直接成了帳房先生,自家侯爺真是太人盡其才,物盡其用了。

  但玉璧是個持有懷疑精神的人,她覺得凡事,一定要自己聽過看過才算,光說說頂什麼事。所以她腳步一轉,又回到樓上去,雖然理科學得不好,但想聽聽隔壁在講什麼的方法還是有的。

  到那些官員隔壁的雅間裡坐了一會兒,那些侍衛不再過來後,玉璧才整個人貼在牆上:「蕭子雲實在是欺人太甚,他真當吳州是京城天子腳下麼,這裡可沒有陛下和太子罩著他。」

  「不要急,凡事總得慢慢來,再說,他幫我們斬去一些枯枝朽木也是好事。吳州府做事太蠢,也不打聽清楚了就敢在白天動手,一群沒腦子的蠢東西。他蕭子雲是武科會試的榜眼,如果不是當年有長公主之事,是板上釘釘狀元之才,隨便幾個劍客就能殺死他,他蕭子雲早死了不知道幾百遍。」

  「大人那邊究竟是什麼意思。」這位官員說話有些遲疑,聽起來滿懷擔憂。

  「大人自然是向著你們的,同在江南為官,大人當然會護著自己人。你們且放心,蕭子雲折騰不了幾時了,自會有人來收拾他。」

  聽到這裡,玉璧覺得被這些人稱作「大人」的人才是重中之中,如果這位「大人」要做什麼,整個江南的官員可能都會聽指揮。如此一來,答案似乎就呼之欲出了,在江南還有誰有這麼大能耐,除了姚清甫不作第二人想。

  「陛下,這就是您所謂的忠臣信臣,還說什麼在江南有姚清甫做靠山,只管放心去做。我看這回,最終要了您未來社稷良臣小命的就是您的忠臣信臣。」玉璧又有些疑惑,這樣重大的事怎麼也不該隨便找家茶館來商量,應該是家中院子裡的密室才對路。

  這些話,難道是說來給她聽的?看來有人知道了她這裡的底細,她沒房間遮掩,要查到並不難。不過,這些人把話說給她聽,到底是什麼意思,難道……難道指望著蕭慶之憑這些話就把矛頭指向姚清甫!

  是不是也太不把蕭慶之的智商放在心上了,連她都覺得不對勁,何況是蕭慶之。

  「芍藥,你去跟儉書說,去吳州府遞個信兒,請侯爺中午回家用飯。」

  「是。」芍藥雖然沒聽到什麼,但看自家夫人臉色變得厲害,就知道肯定不是什麼小事情。

  中午回到府裡,蕭慶之還以為是有好吃的,結果等待他的是這麼個消息。這個消息確實很令人費解,如果說要藉此把髒水潑到姚清甫身上,這一番話的目的性未免太明顯,如果說是無意間露了口風,那也絕對不可能。

  「難道,江南道真的有問題!」蕭慶之敲著桌子說出這麼一句話來。

  「什麼,真的有問題嗎?」玉璧差點跳起來說,咱們趕緊回京城吧,淳慶帝好歹惜你是良臣,江南道道台可不會替淳慶帝愛惜。

  「這世上哪有永不改其質的人,又不是石頭,在京城有陛下盯著,想墮落得拿命換。一出京城,花花世界,老道學都能說起風流腔調來,何況不是什麼道學家。不過,這話還言之尚早,等我去查一查再說,看來你今天聽到的話,確實是有人想讓你聽到的。江南道治下的各州,只怕是希望我和趙提司、徐御史去和趙清甫鬥法,最好鬥個兩敗俱傷,這樣他們好坐收漁翁之利。」蕭慶之倒不擔心姚清甫,越是官高權重的官員身邊,越是有淳慶帝派來的諜子,姚清甫安安穩穩地倒罷了,如果不安穩了,淳慶帝就會收拾他。

  玉璧眨巴眼,捧著下巴跟一朵花兒似地看著蕭慶之,裝得無比傻無比天真地問道:「那你為什麼沒墮落呢,這裡離京城很遠很遠了,花花世界喲!」

  敘睨她一眼,蕭慶之說:「我身邊也有陛下的人,有些人陛下會允許他們墮落一點,但有些人,絕不可行差踏錯。我若只是一個人,天大地大隨時走了也不怕,可我有一大家子人,牽一髮而動全身,我不敢妄動,因為我還不知道陛下的底限在哪裡!」

  「你別忘了還有句話叫天高皇帝遠,江南道是姚清甫的地盤,陛下還沒把他弄死前,他隨時可以大手一翻弄死你。」玉璧從來不覺得死這個字不吉利,現代人,沒這意識。

  「別瞎說,萬軍陣中我都活下來了,想取我性命,哪有那麼容易。關鍵是,陛下留著我還有用,只要姚清甫沒瘋,他就不會做這樣自絕生機的蠢事。」

  可有句話叫做——上天欲讓人滅亡,必先使其瘋狂!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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