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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傳說 作者:周行文 (全) 2015.3.2

重生傳說 作者:周行文 (全) 2015.3.2

重生傳說 作者:周行文


正文 第一章

  1999年聖誕節前夕,天氣冷得不像話,我又和幾個朋友在奧維小區的某個臨街越層門市裡喝酒。和我一起的有五個人,張琛、王易、邵科、高康和劉仲。這六個人中,除了我劉仲,其他人都算得上是有為青年。其中王易、邵科和高康還都是通美術通音樂的強人。那時他們還沒離開過家鄉,都在各自忙著一點生計。只有在週末晚上閒暇,幾個人湊幾十塊錢,隨便買一點羊肉小白菜,張琛從家裡把電熱鍋拿出來,在旁邊小賣部要一箱啤酒,把一台二手的PS遊戲機當CD播放器,一群人才會暢快地侃上一晚,累了就隨便找張椅子沙發一躺,醒了就繼續打遊戲看毛片喝酒,一直到週日晚上才各自散去。

  那天晚上我們談的是畫漫畫和寫腳本,這些人寫東西最勤快的是我,畫東西最勤快的是高康,樣樣都通的是王易。我們談到當時少年作家的腳本之後就開始跑題,一個個各自說起自己想寫的故事,大聲發表意見,高康和王易還激烈地爭論起來。我覺得那一瞬間我彷彿看見了歐文·斯通在飽含熱情地徹夜寫作《渴望生活》。數年之後我明白這不過是一廂情願的想法。梵高死了,歐文·斯通發了大財。

  買來的羊肉片吃到一半,一箱酒已經見底,我想起龔磊沒來,轉身問了張琛一句:「磊子哪去了?」

  張琛歎一口氣,說:「照顧家裡生意,他爸上個禮拜車禍,半邊身子還不能動呢。」

  大家都知道龔磊家開的是日用品批發店,房子在市中心地段,一天24小時一分一秒也不能缺人。

  一提起這個話題,所有人都沉默了。

  我想了想,小心地建議:「吃完飯去看看磊子?」

  這些人沒哪個不是一貫窮慣了的,也都知道生活的艱辛,紛紛表示同意。既然要去看人,也就不再繼續喝了,幾個人隨便吃了點羊肉,草草把東西收拾好就上路了。

  從奧維小區到龔磊家要跨半個城市,我們選擇了打車。

  六個人打一輛車已經是我們支出的極限,北方城市12月底的夜晚深沉而陰冷,我們六個人站在街頭不時說點冷笑話,互相嘲笑,就是沒有出租車肯停。這座城市治安一直不好,司機見六個面露凶光的半大小子在那攔車,多半是能逃多遠有多遠。我們只能祈禱有個不怕死的讓自己撞上。

  等了快半個小時,終於有個司機肯停下來。邵科在這些人裡面相最好,上前跟司機打了個商量,六個人你推我我抱你的擠上桑塔納,劉仲從兜裡掏了一張皺皺巴巴的五塊錢放駕駛台上。這意思就是說,回來他肯定沒錢了,得看其他人的。

  不管怎麼說,出租車把這些身體擠成U和L型的人拉到地方,司機都沒多看這些人一眼,飛也似的駕車跑了。留下我們幾個站在原地伸胳膊踢腿,估計再擠一會就都成Z了……

  龔磊家很好找,門市房和住處在一起,從街口數過去地六個檔口,叫「鑫源日用批發」,我們以前也常在這喝酒,每天晚上龔磊父親就拿一把二胡在那咿咿呀呀地拉起來,暮色中我們聽著二胡獨有的淒涼聲,這街頭的一切便都看起來有那麼一點悲涼了。

  推開門進去,我們幾個看見龔磊正往外搬一箱洗髮液,李坤站在靠近門口的地方把貨架上的一箱洗髮液擺正。

  邵科二話沒說,挽起袖子就過去幫忙了,我們幾個也猛然醒悟,一個個都動起手來,原本得干一個多小時的活沒20分鐘就幹完了。

  龔磊給大家搬來凳子,打了盆熱水洗手。

  我們在店裡坐定他才問:「你們幾個怎麼來了?」

  「沒你吃飯不香。」張琛給李坤扔了只「紅河」煙。李坤是龔磊從小玩到大的朋友,家裡是養車的,比較有錢,正打算明年結婚。

  「別噁心我行不行?」龔磊嘴上這麼說,看起來確實是很開心,「你們沒吃舒坦吧?晚上我請你們。」

  高康和王易伸手把龔磊攔下了,這會誰都可以說自己窮,卻沒一個人敢在龔磊面前說自己最窮。

  「別,別,我們剛吃的想吐,你饒了我們吧。我拿了幾張電影,你把VCD搬出來吧。」

  龔磊心領神會,看看外邊天色確實很晚了,去把大門關上。不一會,電視裡傳出高高低低此起彼伏的呻吟,這就是所謂的「學習時刻」了。事實上這個屋裡除了李坤之外基本上都是處男,一個一個充其量理論一下。不是說中國人的性知識有七成都是從A片裡學來的麼?我看這話沒錯。

  看A片不影響我們的交談,反正電視聲音沒開大,劉仲和王易在那說著女主角的身體優劣,我和邵科翻著過期的香港雜誌,在二手14寸SONY電視前打《寄生前夜》,張琛、李坤、高康和龔磊則圍在一起討論最近賺錢的辛苦。

  此時已過半夜,門外的風呼啦啦吹起來,帶著尖嘯和厲號,屋裡是一片暖洋洋的景象。我們一直看到第二天早上有人來砸門才急忙收起東西,幾個人各自回家。

  早上的街頭非常冷,我們又找了一輛不要命的出租車,打車回到奧維小區,也就是我正在幫人看的店。哥幾個把大門一鎖,倒頭就睡。這樣的日子從年初到現在,一直未變。

  我始終認為自己是因為那一年認識了這些人而得益良多,那一年裡我們談過無數話題,從創作到藝術,從日貨到搖滾,從女人到學校,從夢想到現實。我從中學到了很多東西,有些是我想都不敢想的,有些則是我從未聽說過的,我以為我的眼界從此開闊,並為這些人在這樣一個小城市裡默默無聞而不平。

  實際上我在那兩年之前就開始輟學打工,兩年來輾轉了很多地方換過很多工作。那一年春節之後,我所熱愛的週末生活終於慢慢離我而去,邵科和高康離開老家,去北京謀生,劉仲開始沉迷網絡,張琛大學畢業開始賣盜版盤的IT生涯。我則換了一個又一個工作,不停地打工、賺錢、花錢。

  轉眼三年過去,我覺得自己成長了,又似乎沒成長,寫過幾次想寫的東西,就是沒能寫出一個完整的開頭。

  我想我是沒可能有機會寫完自己想寫的那個故事了。

  2003年元旦前夜,喝過酒的我漫步在中國南部某特區的街頭。此時工作倒還順利,只是女朋友剛剛離我而去,心頭覺得一片黑灰,抬眼望去,連夜空都茫茫不露一點星光。深圳夜晚特有的男女呻吟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我漫步到羅湖關附近的一個僻靜處,正想舒口氣坐下來,卻聽見隱隱約約的一聲求救低呼。

  順著聲音的出處我看過去,發現離我幾十米遠正有兩個看起來不是很身強力壯的矮小男子一前一後把一個身材更為嬌小的女性夾在中間。深廣兩地犯罪率比墮胎率還高,只是這種在熱鬧街區搶劫的卻不多見。原本對這些事還算是司空見慣,但恰巧今天心情不好,滿心的鬱悶正不知往哪發洩,我頭腦一熱,低頭抄起塊墊在草坪裡的鋪路磚頭就衝了過去,趁二人還沒注意,先照其中一個長得醜一點的後腦殼一磚頭開過去。

  啪嚓一聲,磚頭裂開了,這兩人一個被我砸得立刻身子開始往下軟,另一個反應倒快,呼地一刀就刺過來。

  我正要抬手把手裡斷開的磚頭扔過去,手一伸身子一側,一到扎我腋下去了。當時一個反應倒不是很疼,而是心裡一涼,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

  就算扎到我,磚頭還是照樣飛過去了,砸中那哥們的下巴,可惜力度太小,不夠把他震得骨骼鬆動暈倒。這種時候也不容我多想,借勢衝上去惡狠狠撲到他身上,右臂已經有點使不上來勁了,幸好以前圖好玩練過左手手勁,一把掐住他脖子,低頭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一口,直接咬在頸動脈上。

  一口下去,那人慘號一聲,血嗤地從脖子上噴出來,濺了我一臉。我再接再厲,對是傷口又是一口,這次確定是真的把頸動脈給咬斷了。我覺得滿嘴都是血腥味,血如泉水一般從那人的脖子處汩汩流出來,那人早就被我這一咬嚇傻了,想是用死亡威脅別人的人自己也最怕這個。

  我強忍著疼,用左手把自己撐起來,剛想去問問被威脅的女子怎麼樣,背後一陣風掃過來,不是別人,正是剛才被我用磚頭撂倒的那個醒了。他直接撿起我砸他掉下的半塊磚頭,原封不動還給了我。

  我剛受傷,又咬躺下一個,心中鬆懈了不少,沒想到還會挨這麼一下,被磚頭打中之後腦袋「嗡」地一下旋出了無數個金星。還沒等站穩清醒,已經讓人拎起領子推倒在地。

  估計是被我砸過的那位腦子也不太清醒,他就是低頭緊緊扼住我脖子,沒用磚頭或者折刀給我來個致命一擊。這倒讓剛才那位被嚇傻的女子有了一點時間緩衝,一隻細長跟的高跟鞋橫著敲在那張醜臉上。已經快窒息的我頓覺呼吸一順,腿上能使出來勁了,抬起一腳,毫不留情地踢在這位哥們的胯下。

  那位哥們發出驚天動地的一聲嚎叫,兩隻手一隻捂頭一隻捂下邊,竟一時間不能分出手來對付我們。我看眼前這人這麼彪悍,有點怕,不過更怕死,低頭打算找找有什麼能用的武器再給他來一下,反正最多算防衛過當,被他打死就不值了。

  沒想到那位被劫的姑娘比我還猛,從那人身後伸手勒住了對方脖子。那人被這麼一勒,可能激起反抗的本能,雙手開始向後亂抓,我咬牙切齒地衝過去,從前面抱住他,也開始動手掐他的脖子,這樣我們三人就抱成了一團。

  那人力氣很大,我們兩人合起來也有點掙不過他,我由於失血過多,頭部又被重擊,覺得腦袋一陣眩暈,身子一歪,帶著另外兩人就倒下去了。我們三人一個順著草坪斜坡一路滾下去,滾到河邊,滾落河中。我被冰涼的水一浸,只覺得天地間忽然一片清靈冰涼,緊接著又是一片黑暗,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 本帖最後由 布布仔2 於 2015-3-2 13:37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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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昏迷的人對時間是沒有概念的,所以一般人所說的「不知過了多久」是一種正確的說法,我就暫且借用——不知過了多久,我慢慢醒來,看見天棚上一點斑駁的顏色,覺得這種顏色似乎在哪裡見過,好像家裡搬遷之前是這種顏色,那時住房還很寬裕,那時還能在院子裡種草莓,那時父母還沒分開,我還是個好學生……

  迷迷糊糊地胡亂想著,我又睡過去了,心說反正不管哪裡都好,沒死就好……

  就這樣又睡了不知多久,我再次轉醒過來,看見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說這張臉熟悉是因為我以前幾乎每天都看見這張臉,說不熟悉是因為這張臉我已經有幾年不見了,即使見到也沒這麼年輕。

  這張臉在我印象中應該是滿臉青春痘,開始有眼角尾紋,不再開朗,並且胖上不止一圈。此時所見,她卻笑得彷彿時光倒流,稚嫩的臉上一對笑酒窩,額頭上幾縷柔軟的發黃的頭髮垂下來,讓我不自覺在心中默念出「Loli」這樣的字眼。

  我疑惑地再看了一遍才確認無誤,的確是她,我的遠房表姐張曉桐。但她已在一年前結婚,現在連孩子都吃過滿月酒了,這……怎麼會……

  莫非張小桐還還另有姐妹?

  莫非我昏迷了很久,已經過了很多年,這是她女兒?

  我胡思亂想著,掙扎了一下想坐起來,卻發現自己有點動不了。

  張小桐看見我似乎要動,有點驚訝,回頭大喊了一聲:「嬸嬸,周然好像要站起來!」

  周然?我不是叫周行文嗎?

  等等……我看著這個貌似張小桐的的小女孩,忽然想起一個讓自己毛骨悚然的片段:在3歲前,我一直是叫周然,後來是鄰居一個奶奶級的人物說我行文必大有可為,才給我改名叫周行文。

  我心裡寒得頭皮都快酥了,伸手在自己眼皮底下一看,當時又昏過去。

  那是一隻只有嬰兒才有的手,柔弱白嫩,在微光裡透著點粉紅。

  我昏倒前心中唯一的想法就是。

  我日!

  昏迷這種逃避現實的手段顯然不能常用,沒多久我就又醒了。一睜眼即看見張小桐在坐在我面前,一臉的關心。我這個表姐過了16歲之後跟我疏遠的很,我也明白這是人之常情,那時我家庭分崩離析,又不是近親,沒什麼好處自然不可能浪費時間培養感情。不過看現在年紀尚小,對我倒還是不錯。我看著張小桐的臉,心想這人怎麼長大以後就變得那麼醜了?這麼瞎想,倒有點不太在乎自己為什麼變成小孩,為什麼彷彿時光倒流了。

  張小桐看見我醒了,臉上的笑容也揚起來,伸手過來捏我的臉:「小壞蛋醒了,小壞蛋醒了。」

  我心中雖然充滿疑惑,被她捏的感覺卻實實在在是活著的感覺。或許我們真的都是蝴蝶,這一切不過是個稀里糊塗的夢?

  我張了張嘴,舌頭有點打卷,還不太好使,但是說簡單的一個詞總沒什麼問題:「姐……姐……」

  張小桐這次真的驚訝了,大聲喊:「嬸嬸,嬸嬸,周然說話了!他說話了!」

  估計是被剛才醒了有昏睡過去的我打擊了,張小桐喊了幾聲才有人從外屋進來。看見這幾個人,我不禁鼻子一酸,除了父母,還有幾個叔伯嬸娘之類的親戚,這些人關係最好的也有快三年不見了。小孩子淚腺不受控制,我的眼淚一滴一滴下來了,朝爸媽招了招手:「爸爸……媽媽……」

  我說話晚,三歲多才學會說話,我看張小桐此刻的年紀,推斷我自己也就是不到三歲,張小桐不到七歲。

  我一張嘴,父母馬上高興得有點找不著北了。自小學不會說話,不知道多少人背地裡說過這孩子笨。我大概能理解我上一輩人的想法,他們不怕自己吃苦,就怕被人說來說去沒有面子,我這一叫,面子有了,兩口子自然高興。

  只是我一點也高興不起來,我知道自己確實不是發白日夢或是高燒,是真的重新回到了小時候。如果我現在不到三歲,那現在就應該是1986年前後。我生於1983年10月,97年退的學。離開學校時只有15歲不到。

  心下一算,更覺得亂了,我也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面對眼前這些人。雖然有一些親人久別的感動,卻不得不打起精神繼續叫爸爸媽媽,惹得周圍一群長輩一起「欣慰」地笑起來。目光一個個掃過,這些人當中大部分人在我最潦倒的時刻沒給過我什麼幫助,我很感謝他們的「慈祥」。

  一群人逗過一陣後也就覺得不那麼新鮮了,也到了吃飯時間,大人們出去喝酒慶祝孩子說話,我留在裡屋喝熬好的奶粉。三歲已經沒有母乳可喝,我這幾年在外面喝的也都是所謂的純牛奶,水和奶的比重可能連1:7都不到,忽然喝到很正宗的皖達山奶粉,居然覺得味道很好。張小桐瞪大眼睛看著我把牛奶喝完還在喊餓,只好去外面給我夾了些菜,弄了一碗稀飯,餵我吃下去。

  我也是餓得夠嗆,稀里嘩啦吃完東西,用手抹抹嘴,開始倒下裝睡。

  裝睡只是為了不讓人打擾我,我需要時間,需要思考。

  很顯然,我現在因為莫名其妙的原因回到了自己近三歲時的過去,還不是什麼時間倒流,就是自己忽然回來了。思想和意識還都在,只是身體變成幼兒狀態。就好像打電子遊戲所謂的LOAD,自己已經知道未來一段時間內發生的一切,卻不得不重來一次。

  我想起自己想寫的一個故事,這種情況不是很相似嗎?智力和經驗還都在,只有肉體要重新來過。

  邵科對此的評價是:對其他人太不公平。因為這句評價,這個故事我遲遲沒有動筆。

  現在我卻成了故事的主角。

  這還真讓人頭疼啊……

  一連幾天過去,我每天喝牛奶吃稀飯,倒也習慣了。自己在外面撲騰這麼多年,很少有機會能這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除了覺得不自由有點鬱悶之外,感覺相當不錯。而且張小桐還沒開始上學,幾乎每天都來逗我玩。我跟張小桐以前本來就比較談得來,對她倒沒什麼反感,也就由著她每天對我捏來捏去……

  其實這幾天我只是在思考,每天太多的時間給我思考,除了裝咿咿呀呀面對那些長輩們的關懷之外,大多數時間我可以安靜地考慮自己的問題。我到底該怎麼辦?

  最先幾天,我想到的是那些一起走過每一年,在各個階段遇到的朋友們。

  先是我15歲之後遇到的那些朋友,那些在我艱難度日時相處的,不圖利不求財的哥們兒們。

  然後是我15歲之前,學校裡脾氣相投的同學。

  這些人一個一個從我眼前晃過,我知道自己如果選擇另一種人生,將與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人擦肩而過。和大多數人一樣,我對自己如今的人生很不滿意,我希望有機會重來。只是機會一旦放到面前,我竟然開始猶豫。

  想到這些朋友,這些往事。想到打架、廉價燒烤、足球、啤酒、搖滾樂、漫畫,想到窮困,想到艱難。

  我什麼都想過了,還是做不了決定。

  第十三天,我吃完飯又在想以前的朋友,不知道他們聽說我死了或是失蹤會有什麼表情,不知道數年沒聯絡的父母聽說會有什表情。我正想著,一把幽怨的二胡聲慢悠悠傳進來,我從窗戶口往外看,看見一個沒有雙腿的老頭坐在一塊有四個?轆的平板上,顯然是個討飯的。正在陪我玩的張小桐看見這樣一個身畸形的殘疾人,嚇得尖叫了一聲。

  出於多年來的習慣反應,我低頭抓起床邊幾張給我和張小桐買冰棍的毛票,遞給張小桐,對她說:「給他。」

  張小桐聽見我吐字清晰地命令她,立刻比第一次見殘疾人更吃驚。

  我有點不耐煩地把錢按在她手裡:「跟你說了,拿給他。」

  大概從來沒人這麼跟她說過話,張小桐很順從地把錢拿出去給乞丐了。我看著乞丐滿意地離開,心裡有點高興。

  門口的乞丐轉身艱難挪開木板,我站在窗口靜靜看著,慢慢知道了,自己該幹什麼,該怎麼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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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章

  眼前當務之急是穩住張小桐,要是連一個七歲不到的女孩我都搞不定,還不如死了算了。

  我等張小桐回來,直接用流利的家鄉話問她:「你很奇怪?」

  張小桐點點頭。

  我看著張小桐的眼睛,直截了當地說:「你不跟大人說今天的事,我給你講100個故事。」開玩笑,我當然知道自己表姐小時候喜歡什麼。

  張小桐沒說話,我繼續說:「我可以先給你講一個故事,你覺得好聽咱們就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聽說立刻有故事聽,張小桐連忙把頭點的如小雞啄米。

  我知道張小桐膽子小,故意挑了一個區希柯克的短篇恐怖故事給她講。我畢竟曾經在顧問公司長期工作過,給小姑娘講一個嚇人又好聽的故事總還能順利完成任務。等我講完,張小桐眼睛瞪得大大的,呼吸急促,一副被嚇壞的可愛樣。

  「怎麼樣?還想不想聽?」

  張小桐搖搖頭,又點點頭。

  我笑了,幸好有短故事,給別人看見一個三歲小孩在那對著一個七歲的小女孩繪聲繪色講故事,非嚇著不可。

  既然張小桐已經知道了我會講故事,不妨再利用她一下,我讓她給我偷偷帶一些書來看,最先讓她給我拿的,是一部叫《小學生十萬個為什麼》的書。

  2001年還是2002年春節,我送當時的女朋友生日禮物,她就是問我要一套完整的《小學生十萬個為什麼》。當時我還嘲笑她,後來把買到手的書翻了一遍,才汗顏地發現,其中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內容我根本不知道,還有百分之十知道也是錯的。

  女朋友當時對我說:「我們長大之後,總覺得自己所學的知識沒有用,其實不是沒用,是因為你所學太少,根本想不到在哪裡該用什麼。」

  雖然我們分手了,這句話我時刻銘記在心。

  張小桐家境很好,《小學生十萬個為什麼》不僅有80年代版,還有一套50年代版。她分四次給我把兩套拿來,作為交換,我給他講了半個江戶川亂步的推理小說,至於另外半個,我學說評書的賣了個乖,云:「且聽下回分解。」其實主要是我怕自己記得的故事太少不夠講,說不定哪天沒故事了這小姑奶奶就把我給賣了。

  拿到《小學生十萬個為什麼》之後,我才發現一件更讓人驚異的事。

  其實這件事我早就應該發現,可能是自己變成小孩之後反應也退化了,竟然沒察覺給張小桐講的兩次故事裡幾乎是一字不差複述原文,甚至連標點符號都歷歷在目。

  ——我怎麼可能有這種記憶力?

  你大爺的……我飛速翻完一套十萬個為什麼,發現自己不僅有了過目不忘的本事,連以前那些隱隱約約的記憶也都清晰銳化了。

  把書一堆,我看著天花板發呆。

  我他媽還是人麼?

  藉著張小桐教我認字的借口,我看完了張小桐家的全部藏書。其中包括《中國大百科全書84年版》、《中國古典文學分類集成》、《二十四史》、《世界名著翻譯集》等等。我仗著自己年紀小,每天在張小桐帶來的書上爬來爬去,弄得家裡人都說周然這孩子將來一定是個讀書的料,現在就天天拿書玩了……

  隨後,鄰居老太太華麗地登場,建議我改名為周行文,家庭內部投票表決通過。

  80年代能看的東西總還是有限,也沒有寬帶網有線電視這些東西,我所能做的就是盡可能地看自己能看得到的東西。張小桐沾了我的光,參加名牌小學的入學考試被老師喜歡得像個寶一樣,不費吹灰之力就進了最好的小學。

  張小桐的父母我得叫小姨和小姨父,這兩人常年在外跑供銷,白天就把張小桐放在和大伯二伯同住的老房子這邊,晚上回去跟她奶奶一起住。這次張小桐拿下本市最好小學的入場券,兩口子高興得跟什麼似的,請家裡人吃了數天飯。我就納悶,才八十年代中,這兩人怎麼就這麼有錢呢?

  守著有錢人的獨生女,我想看書也方便許多。經過一段時間喉,張小桐對我開始完全信任,畢竟她發現只要跟我聊天就能聽到有趣的故事,學習成績也大步流星奔小康。這丫頭越發和我形影不離,除了上學和回家睡覺,幾乎都在圍著我轉。大人們經常對小姨和小姨父打趣:「你家小桐乾脆許給行文算了。」

  我早就吩咐張小桐,聽到這種話立刻裝傻。

  不過我也很苦惱,因為我習慣用以前的思維和想法來跟人交流,張小桐讓我教得越來越早熟,沒幾個月已經開始在看生理衛生知識了。我看著張小桐慢慢變漂亮的臉,總覺得她越來越像《夜訪吸血鬼》中的那個小女孩,開始和我一樣有著孩子的外表的同時也有了成人的內心。我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是對是錯,我影響了她的人生。

  最後我也只能這麼勸自己:「總比在言情小說裡學習人生觀好吧。」

  這一年,美國挑戰者號航天飛機爆炸,死了幾個人,美國航天領域倒退10年;蘇聯和烏克蘭兩國核電站一個爆炸一個洩露,環境隱患逐漸顯露。

  我和張小桐亦師亦友的關係已經維持了半年多,轉眼過了春節。張小桐開始下半學期的學習,在班裡次次考試拿第一,還當了班長,平時家裡人吃飯誇的最多就是她。我開始逐漸教她應用文的寫作和一些初中數學,畢竟我是這麼考慮的,她學習成績越好,可以看閒書的機會就越多,我也能得到更多想要的知識。

  在教張小桐學習的同時,我也不忘把自己的一些觀點灌輸給她,比如關於音樂電影方面的看法,比如對小說和電視節目的比較……張小桐對這些東西接受的比較慢,畢竟認識字再多,思想的提高也需要一個過程。

  我借這個時間開始補充外語知識,家裡有老式的雙卡收音機,晚上可以小聲聽英語電台。那個時候彩電還沒普及,能看的台也不多,我只能靠聽外語電台來練習聽力。

  忽然獲得的超強記憶力在這個時候發揮了極大的作用,我能在自己腦子裡反覆播放聽過的片段,自己不斷推敲口語的習慣和標準英語的發音。原本有一些英語本錢,現在只是強化而已。

  87年5月,我三叔調動工作到市造紙廠工作。這可是個大好機會,我囑咐張小桐,磨三叔經常給她偷偷帶幾本用來做紙漿的進口雜誌和港台資訊書。張小桐父母在我家算有錢人了,三叔當然恨不得巴結一下。沒多久我房間就都是張小桐「忘」在這的國外雜誌了。這些雜誌有資訊有風花雪月也有專業知識,我看得不亦樂乎。此時名義上已經是張小桐在教我認字,父母看見我居然能看繁體的香港雜誌,更高興了。經過幾輪誇獎,我已經看什麼書都沒人管了。八十年代想找光屁股美女雜誌還挺難,我也不怕父母說我。就算看見了,一個「不懂事」也足夠搪塞。

  張小桐見我每次都看外語雜誌看得津津有味,也開始纏著我要學英語。我覺得時間也差不多了,就開始教她英語。英語和其他類型知識不一樣,只能靠時間和耐心慢慢累積。

  張小桐懂了一點英語之後就開始磨三叔帶她去造紙廠找書看,這樣我就方便了許多,我把記憶中八十年代能找得到的書都說給她聽,讓她找到一本是一本。這樣就不至於在許多無用的書上浪費時間,效率上高了很多。

  看張小桐每次都帶很多書回來,我有點感慨有點唏噓。人一生大概有接近十分之一的時間都處在懵懂狀態,這些時間沒法利用真是太可惜了。想到邵科的話,我又覺得自己有點可笑,如果不是鬼使神差,我又怎麼可能站在這麼遠的起跑點感慨這些呢?

  也許,順其自然才是最幸福的吧,我已經在強求了,自然看不清何是何非。

  熙熙攘攘的1987年就這樣過去了,世界人口在這一年達到50億。我不斷充實自己,也提高著張小桐。現在她已經在對我為什麼能掌握這麼多東西產生疑問了,這我倒不怕:你的本事都是老子教的,你還能把我怎麼樣?我給她解釋的就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腦子裡就有了這些知識,又從科學和迷信兩種角度跟她「認真」地探討了這些問題,張小桐聽得似懂非懂,算徹底不追問此事了。我估計她就算想繼續追問也沒辦法,畢竟連我自己都解釋不明白,她又怎麼可能明白?

  我自學外語的勁頭越來越足,除了英語之外又開始找機會學法語。我先把法語的大概字母特徵告訴張小桐,讓她幫我尋找法語類書籍。張小桐跟我合作得已有一定默契,還真給我找來幾本關於民俗知識的法語畫冊,再憑我以前一知半解的記憶,這一門外語的書面讀寫能力已經不成問題。

  由於不知不覺中表現出高於普通孩子的知識,有人建議把我送到學前班去接受教育。這我可不樂意,真去了大概什麼都學不到。我要死要活總算止住了父母這個想法,不過我也知道,真正屬於自己的時間不多了,我得更抓緊時間。

  張小桐家裡的藏書增加多少,我的閱讀量就增加多少,這樣得過且過到了88年10月底,無論如何我也要去上學前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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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章

  和預想的一樣,我被送到北關市一小的學前班插班。據說這是全市最好的小學,有最好的學前教育。印象中在這裡我一個朋友都沒記住,一點知識也沒學到。我每天帶一本張小桐幫我搞到的書去上課,看完書開始用鉛筆在小楷本上偷偷寫故事,隔三差五裝病賴在家裡看書。由於我其他方面表現良好,學校老師和家裡父母居然都縱容我,讓我平安無事地度過了最初的三個多月。

  三個月後是春節,張小桐父母回來,她不能天天來我這了。我一個人無聊,把上課時寫的小楷本都拿出來整理成幾個互相關聯的短篇小說,偷偷買了郵票和新封,寄給本地一本叫《北門關》的所謂純文學雜誌。

  當然,我留了個心眼,在回信地址上填了小姨的地址和名字,萬一稿子不幸中了,我也有辦法讓張小桐帶著小姨的身份證幫我取稿費。

  小說寫的很痛苦,不能發揮太好,那樣容易有人按地址找上門來,被發現就麻煩了;又不能太濫,讓人看了不想再看。這中庸之道我頭疼了很久。

  沒幾天,張小桐拿著一封回信來找我:「是不是你寫的?」

  我供認不諱:「沒錯,就是我寫的。」

  「我就知道。」張小桐現在舉手投足也不再似一個10歲的小姑娘了,甚至說話比我還簡潔,「回信被我攔下了,還沒拆。」

  「謝了。」我對她笑,「咱們最親了。要是拿到稿費,我請你吃飯。」

  張小桐含著微笑對我點點頭。

  半個月後,稿費到手,我把錢用來做兩件事,一是請張小桐吃東西,二是交給張小桐保管。一個不到六歲家庭環境不太好的孩子手裡有兩百多元實在是個大麻煩。

  張小桐父母給她辦過一張存折,應該是為了培養她自己攢錢的習慣。這就大大方便了我,我現在這個年紀能接觸的人不多,張小桐上唯一可以信賴的人,我囑咐她,如果下次還有這種情況,我就把稿費都轉移到她名下,將來用起來也方便。

  張小桐似乎對這種信任很開心,高高興興把錢給我存上了。

  1988年漢城奧運會順利閉幕,那時候還不流行電視直播,我對體育盛會也沒什麼興趣。不過轉念一想,後來流行賭球和賭體育勝負,自己多少記得一些大賽事的進程,可以用來發點小財。

  89年年初,我已經用稿費賺了不小的一筆存款,張小桐把存折藏的好好的,不讓我小姨和小姨父知道。我換著花樣更換筆名,且在不同的雜誌上投稿,沒留下什麼痕跡。張小桐對我的手段十分佩服,我偷笑,這個會又有多少文學青年懂得「馬甲」的意義了?他們都巴不得自己一直用一個筆名被全世界知道吧?

  80年代末正是文學青年之花盛開的年代,流行交筆友和談文學。中國自古這樣,古代認字的不多,靠對對聯玩玩文字遊戲寫幾句詩詞就能稱「秀才」了;現在情況好一點,只要談談外國人名捧一本詩集也能迷倒一片;過了2000年大家不吃這套了,小資開始覺醒。我不怎麼喜歡這種態度,在我看來中國現代算得上文學大師的就兩個,上有魯迅下有王小波。這兩人真正能做到持評論,真誠,坦蕩,不厭其煩地把別人不愛聽的話都說出來。

  現在靠稿費過日子也只是沒辦法中的辦法,不露面賺錢在網絡時代之前我也只能想到這個。

  張小桐對我寫的那些東西一直佩服不已,她不明白:「為什麼能寫好的東西你非要寫的很差?」

  我解釋:「你覺得很多人慕名給你寫信求愛或者找上門來是好事麼?」

  張小桐搖頭。

  我說:「我們要做到的是游刃有餘,而不是把局面變成自己控制不了。」

  張小桐若有所思地點頭。

  我說:「如果你希望自己開心,就不應該有困擾。被太多人關注是人生最大的一種困擾,你現在還不能理解,等你獨立生活就能明白。」

  張小桐眨眨眼睛:「你獨立生活過?」

  「咳……」我有點尷尬,「雖然沒有,但道理總是明白的。」

  「你前幾天才說過『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那你就保持心態,等到實踐之後再做結論吧。」

  「……」

  89年9月,我終於也要上學了。首先是參加入學的面試,當時名牌小學都牛到不能行,要想非本區所轄想入學的學生參加半個小時的面試,我堅持自己參加考試不用父母陪,最後家裡人妥協了,讓張小桐陪我來學校。

  我應試的學校也是張小桐所在的北關市一小,雖然在這裡上過學前班,我對這座學校的記憶依然是不甚清晰。看來即使超強的記憶力也要被情緒左右,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在校門口,我和張小桐吃著路邊的糖人,內心掙扎了很久。按照我過去的生活來看,我是不會在這座小學就讀的,我到底要不要讀?

  張小桐看出我在想事,用胳膊捅捅我:「怎麼了?」

  我抬頭看看天上的雲絲,想起一個人,歎了一口氣。

  「姐,我們回去吧。」

  「你怎麼了?」張小桐有點急了,她希望和我在一所學校,「不是說好了能輕易通過嗎?」

  「我不太想讀這裡了。」我看著張小桐的眼睛說,「我和你天天能見面,在不在一所學校意義不大。我想去讀一個差一點的學校,管的不是那麼嚴的。」

  張小桐知道,我的決定一般都是不能改的,只能失望地搖搖頭:「你自己決定吧,無論怎樣我都支持你就是。」

  我點點頭:「謝謝姐姐,我知道你一定會支持我。」

  張小桐拉起我的手,笑容慢慢浮現出來:「我當然支持你,請我吃飯吧。」

  我笑笑,由她拉著我走了。

  9月15日,我插班到市新華小學1年1班。這是一所二流學校,學校大部分學生都會直接升入更差的一所中學——北關市第十三中學。很少有家長願意把孩子送到這裡。我其實並不在乎自己讀什麼學校甚至學什麼——我在意的是我座位左數三個人位置處的那個大眼睛女孩兒。那才是我來這裡的目的。

  我也不想怎樣,時間和感情過去就回不來了,我也只是看看。

  讓我驚奇的是我們的班主任竟然不是那個肥得可怕的老女人,而是一個剛畢業的新老師,姓蔣,名琬容。我在底下小聲哼哼了一句:「末代皇帝。」

  同桌是個不算漂亮的小丫頭,叫許佳佳,這個倒和以前沒什麼區別。

  小學的課實在沒什麼好說的,我仗著自己認識字多,上課依然看閒書,班主任的課稍微收斂一點。第一次摸底考試雙科滿分,讓老師驚奇的不得了,想讓我做學習委員,被我推掉了。蔣琬容很驚奇,現在的孩子居然還有不想當幹部的,還能伶牙俐齒推辭掉。我心下冷笑,學校裡的這些東西是最沒有爭奪價值的,讓我為這些東西費心?別做夢了。

  蔣琬榮很驚訝我為什麼認識這麼多字,我解釋說家裡有個上學的表姐,經常來教我,就此矇混過去。

  張小桐仗著自己表姐的身份有事沒事就跑到我們學校來找我,還給我送吃的,讓旁人好不羨慕。我心說這是老子一年又一年費盡心思教育出來的,你們羨慕也沒用。

  小學生活真的很無聊,我也懶得跟同學來往,前半年渾渾噩噩地過了,同學也沒認識幾個,倒是同桌許佳佳被我每天帶來的課外書吸引,經常找我搭訕。

  我心中暗笑,原來文學青年的招數對6-8歲的幼女也有效啊……

  來新華小學上學的主要目的是想見張欣。這會她看起來還很幼齒,臉蛋沒有後來的瓜子狀,眼睛也沒幾年後大,但我看著她還是覺得心裡一陣激動。

  我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不是有資格請回憶吃飯。我看著張欣的臉,覺得自己心如止水,覺得自己長大了。

  有一點高興,有一點悲哀。人學會壓抑是因為做不到,壓抑只是一種轉移注意力的理由。

  我自嘲,情緒麼,也就是化學反應而已。

  89年10月,我讓張小桐去辦了一張市圖書館的借書證,怎麼說我也算個小學生了,可以跟著她自由出入圖書館。守著一個大型圖書館,我們的選擇多了很多,原本覺得有點厭倦的閱讀情緒又開始高漲。張小桐此時從心理來說已經是個成熟的大姑娘了,我和她交談再也不用深入淺出。我對張小桐說,我教給你這麼多,或許只是為了找一個能說話的同類。對此張小桐只是一笑。

  我很感慨,女人果然是成熟比較快的動物。

  張小桐已經開始學會在父母監控下獨立個人賬戶了,她把錢分成兩部分,一部分給父母看見,另外一大部分則留下我們兩人私用。這些錢主要是我在各個雜誌上寫三流小說賺來的稿費,也有一些買賣零碎小古董賺的錢。由於我很少向家裡要錢,在逢年過節時備受家人好評,張小桐有樣學樣,也開始控制花銷。我們姐弟倆簡直成了周圍鄰居議論的模範好兒童。

  89年這會,普通職工家庭對賺錢這種概念還不是很敏感,一般人的想法是有飯吃就夠了。我每天看電視,看中東地區的糾紛,看臺灣國會的撕打,心中有著許多想法,卻不敢說出來。我必須再克制幾年,再等待一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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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章

  90年初,我個人攢下來的錢已經接近一萬塊了,我也升到小學二年級。仔細想了想這幾年國內外的各種大事,我忍痛放棄了幾個諸如倒賣耗子藥之類的賺錢機會。我知道,今年10月中國第一封互聯網郵件將由錢天白教授發出,並註冊登記首個頂級域名CN。互聯網時代在之後的十年裡拖拖拉拉慢慢來臨,隨後迅速一統天下,與中國新生代成為完整而不可分割的一體。

  89年中蘇重新確立了外交關係,91年蘇聯解體,之後倒爺如潮水一般湧向中蘇邊境,這個錢我也賺不到了,就我現在這樣,不被人搶了錢再賣了才怪。

  中關村的興起和我也沒多大關係,我能做什麼呢?

  想到中關村,我眼睛一亮!

  靠,怎麼早沒想到?老子也在網吧學過修電腦,什麼中古機型都見過,趁現在沒有什麼人才,去賺兩個技術錢總沒問題吧?

  既然這麼決定了,我心也就安下來。我的目標是93-95年的裝機黃金時代,賺小錢不是辦法。為了這個目標,我考慮在小學時代學一點計算機方面的東西,以後就算在技術上顯示出來什麼讓人吃驚的地方也好自圓其說。

  張小桐跟家裡提出要去學計算機,順便把我給帶去了,我坐在少年宮的計算機教室裡昏昏欲睡地聽一些很快就要被淘汰的知識,自己在底下偷偷溫習C語言。我在技術方面總是缺那麼點天分,所以也不打算學到多精,夠用就行。

  少年宮的課一星期一節,收費每節5塊,這在90年算是貴的。不過90年能有電腦用已經很不錯了,少年宮對外教學的電腦顯示器還是黑白的,內存幾乎為零,我看著這種電腦想哭。這不是讓開過飛機的人再跑馬車麼?

  張小桐學的津津有味,我告訴她將來會出現能裝在書包裡的電腦,她不信。其實85年起筆記本的雛形已經出現,當時是東芝的T1100。不過那畢竟不算,一直到91年東芝才推出第一款真正的彩色液晶顯示器筆記本電腦,之後幾年內IBM慢慢後來居上,成了頂級商務筆記本的代名詞。

  這些都是還沒發生又必然要發生的事,我要把它們和我能控制發展的事區分開,方便自己應對。

  90年世界時事不少,黑人總統曼德拉重獲自由,德國因為去年柏林牆倒塌統一,伊拉克出兵科威特……當然,更重要的是本來住在一起的幾家終於要分開了。我家搬到郊區,大伯和二伯分別搬到不錯的職工小區,老房子剩下我們一家人在。張小桐照樣天天來找我玩,其他幾個弟弟妹妹她看都不看。周圍的大人眼睛少了,更方便我們隨便想做什麼做什麼。我開始教張小桐法文,並向她強調,這是未來的所謂貴族語言。想要成為一個成功的女人,最起碼得會背幾段法文歌詞和小說片段。

  90年到91年是國內圖書審查制度最為寬容的一段時期,我在帶張小桐跑圖書館的同時不忘帶她逛舊書攤。當時許多舊書以我十幾年後的眼光來看簡直就是便宜得跟白給一樣,很快我的小床下邊又堆滿了舊書……

  有一天,我正在翻那個有點色情描寫、和某名著重名的《蝴蝶夢》,張小桐忽然很嚴肅地問我:「你說我們看這麼多書到底有什麼用?」

  我把《蝴蝶夢》放下,書裡正寫到幾個人開始脫女明星內褲,這種程度的描寫現在已經誘惑不了我,但看見張小桐小裙子外裸露的雪白小腿,我還是心猿意馬了一下。

  張小桐已經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傻丫頭,看見我目光在她腿上晃過,當然知道我沒想好事,大力白了我一眼:「問你話呢……滿腦子壞事……」

  我被罵的臉一紅——從外表看,我們才幾歲啊,這種對白被人聽見了不瘋掉才怪。

  「你到現在看了多少書了?」我問張小桐,「你覺得是多還是少?」

  張小桐坐在床上歪歪腦袋,還故意把自己小腿往我腿上伸:「不算少,但是也不算多吧……」

  我看了張小桐一眼,這不是勾引我犯罪麼,你可是我表姐啊,雖然是遠親……

  「你覺得你現在懂的東西比以前多了還是少了?」

  張小桐狡詐地笑了:「你在用蘇格拉底式的對話跟我說話?」

  我低頭,花招被識破是很沒面子的事:「呃……咱們就說一個最簡單的道理吧。以前你父母說什麼做什麼你能完全理解麼?現在呢?」

  張小桐這次仔細想了想,肯定地點點頭:「以前不能,現在能了。」

  我攤手,結果一隻手不經意在張小桐的足踝出擦過,弄得我們兩個都臉紅了,男女之間的區別和問題不知道才不會尷尬,我們恰好都是知道的人。

  為了掩飾尷尬,我飛快地說:「這不就結了?看書只是一個學習過程,學的東西越多,知道的東西越多,你就越容易得出結論,什麼是自己想要的,什麼是自己不想要的。到那個時候,你能辨明關於自己的一切是非,你就是一個成熟的人了,可以對自己負責,可以讓自己得到更多好處。」

  張小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嗯,你說的有道理。」

  末了,摟著我的頭,小臉紅紅地加了一句:「你……要是喜歡摸姐姐的腿……沒人的時候可以摸……」

  我被表姐這一番話驚得嘴半天沒合上,看著張小桐一溜煙地跳起來飛奔著跑開,摸摸自己鼻子,想也就是小時候身體不好,否則鼻血肯定噴出來了……

  那天之後張小桐見我總是臉紅紅的,我也沒在意,要知道臉紅這種事時間長了就習慣了,人的臉皮是世界上唯一越磨越厚的東西。況且我也不太好意思對表姐做什麼,雖然一整個夏天總看見她有意無意在我身邊把還沒長成形的小白腿露出來。

  果然,時間長了張小桐不再臉紅,然而同時也習慣了在我面前隨隨便便沒有防範……說實話她是個很漂亮的小姑娘,而且以我的心態來看,現在這個年紀的張小桐充其量只能算是個lolita,有著難以言喻的誘惑力。不過也僅僅是誘惑,過過眼癮而已。

  在經過一番對談之後,張小桐更努力地抓緊一切時間學東西,其實我也有些茫然,學了很多東西未必用得到。不過我堅持一點,人多學一點知識總是好的,知道的越多,越能在爭名奪利的過程中有優勢。

  90年下半年,張小桐小學五年級,我也小學二年級了。張小桐此時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我算計著,這要是往後數十年,哪怕是在小學,追她的人也肯定如過江之鯽。

  張小桐學習成績好,在學校的表現也好,被選為學校大隊委員。我私下裡囑咐她:這些瑣事不要投入太多精力,一個人的熱情是有限的,普通人做幾件事足以把熱情耗乾。未來形勢千變萬化,現在學校所給你提供的這些前途並不適合你。張小桐對我的話基本上是言聽計從,開始收斂許多,表現得不那麼突出。

  我在學校表現平平無奇,典型的普通孩子,班上的同學也幾乎都認識了,只是沒什麼話,其實是話說也不想說。我偶爾偷偷瞄幾眼張欣,心細如髮的張小桐看在眼裡:「你對你們班那個女生是不是有意思?」

  「去,別瞎說。」我碰到這種事一定拚死抵抗,「我們班上能看的姑娘不多,想看漂亮姑娘我看您就夠了,何必在班上看呢?」

  張小桐嘿嘿冷笑,一臉「算你識時務」的表情。我看的心裡一陣發毛,這姐姐就有著成為嫵媚女人的天賦了。

  上學的日子是很無聊的,每天走同樣的路看同樣的人,過這種生活還得給別人錢。我唯一的樂趣,也是記憶中小學時代唯一的樂趣,大概就是穿行過一個公園,在微暗的早晨聽一聽公園廣播裡放的老歌,看看早上健身鍛煉的老人。

  我想起某個明星寫自己小時候生活的回憶,寫自己早上砍柴,用了一個「披星戴月」。老師批示:「披星戴月」不是這麼用的,那個老師沒有生活,他不知道窮人孩子的艱辛。

  和快樂。

  學校是最早讓人懂得成熟的地方,小孩子從受保護到要學會風雨無阻地去同一個地方,這本身就是一種鍛煉。

  然後是交流,和同學的交流,和老師的交流,學校是認識很多人的最快途徑。

  這些極簡單的道理偏偏要等到我們長大才能明白,所以人一輩子充滿慨歎和後悔,然後習慣,然後麻木。

  我的1990年就在每天風雨無阻地穿行公園的日日夜夜裡過去了,我回頭凝望,發誓不要讓自己習慣,不讓自己慨歎後悔,不讓自己麻木。

  讀了檔,就要玩的比以前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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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章

  1991年,「沙漠風暴」行動開始,海灣戰爭爆發。我知道這次戰爭死亡人數的大概數字,不過從新聞裡怎麼也看不出來。

  我也知道,今年全世界最大的社會主義國家蘇聯將解體,取而代之的是俄羅斯和獨聯體。

  今年,南斯拉夫內戰爆發。

  我和張小桐走在草色漸起的公園。

  風呼啦啦吹起她的過肩長髮,此人鼻樑高挺,童顏,比我高一頭多的個子,外套裡是已經有了曲線的身材,我覺得張小桐真的已經長成大姑娘,不似以前只有心理長大。

  「這座公園以前是一個地主的花園。」我瞥了一眼張小桐脖子上柔軟的絨毛,說,「很大吧?」

  「嗯。」張小桐伸手撫了一下頭髮,這個動作極使她看起來有女人味,「你也希望有這樣的花園?」

  我看看她,笑了。

  「你覺得呢?」

  「我覺得你腦子裡的東西很多,可是我不知道。你總是喜歡把自己隱藏起來,當然沒人知道你想的是什麼。」

  「哎……你說這個我就頭疼,我親愛的姐姐,我對你隱瞞什麼了?我不是知道什麼都有你一份麼?連我的錢都是您的……」

  「嘿嘿……」張小桐冷笑,「要不是我發現你的秘密,你能讓我知道這些嗎?要是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打算瞞我一輩子?」

  我當然不會瞞她一輩子,全家所有兄弟姐妹就她一個跟我話最多,既然問到這了,我不妨說開比較好。

  抓著張小桐的手,找了一個長凳坐下,我認真地問:「姐,我生下來你就認識我,可以說我是被你看著長大的,你覺得你弟弟怎麼樣?」

  張小桐看見我認真了,低頭想了一會,回答了五個字:「很好,非常好。」

  我抓住張小桐的手,又認真地問:「那我讓你做的這些事,有沒有你覺得是大錯特錯的?」

  張小桐這次想都沒想就搖頭:「沒有。」

  「這樣,」我說,「你曾經想過自己要做什麼嗎?以前肯定沒有,現在有了吧?」

  張小桐點點頭:「老師教的那些都有點傻,一個人做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能讓自己和周圍的人都快樂。」

  「你這種想法基本上已經算及格了。」

  「基本上?」張小桐睜大眼睛,「那你說什麼算完全合格?」

  「不是說什麼算合格。」我用手給張小桐比劃,「聽說過胡雪巖吧?紅頂商人。」

  「知道,八月桂花香。」

  我頓了一下,說:「紅頂商人胡雪巖的小說開頭有句話,叫做你有一縣的眼光,你就能做一縣的生意;你有一省的眼光,你能做一省的生意,你有天下的眼光,你就可以做天下的生意。」

  「人,一輩子所能知道的非常非常有限,電視上總說我們科技發達了科學進步了,還有雜誌上預測2005年我們能靠三粒大米吃飽一度飯。我告訴你,那些都是胡說。我們的科技非常非常落後,我們對自然的認識只局限在消耗自然資源上。」

  「我們總以為自己無所不知,其實我們一無所知。」

  說到這,我頓了頓,向張小桐解釋,這是蒙田在《隨筆集》中提到的最終結論。

  我看著公園裡剛抽芽的樹,對張小桐說:「我也不知道,人的一生應當怎樣度過,但我知道一點。如果能讓這個世界更好一點,我們就盡全力讓它更好一點。如果我們可以影響很多人,讓很多人也有這樣的想法,那麼這個世界就一定會變好,即使不變好,也能多一些讓人開心的地方。為了讓很多人把自己的文字、音樂、電影或者思想留下來,讓更多的人看到更多的東西,更好地瞭解世界,我願意當一個哪怕是壞人的人,只要我能創造一些局面,讓一些人因為我的做法得到機會,我就很滿足了。」

  張小桐仔細想了半天,才有點明白我所說的話。這種想法在我的腦海裡盤旋不止一天了,自從那天我看到那個乞丐之後,我想了很多。也許我不能改變苦難,不能改變世界,但是我可以改變周圍的人。這種想法說起來幼稚,我卻希望自己真的能做點什麼。一個人死後一切的名利都與他無緣了,活著能多做點事已經是對自己一生最大的肯定。

  從去年開始,我已經在考慮,能幫我的人以後也許會有很多,現在只得一個張小桐。這一番話也是仔細想過才對她說的,她已到了能理解這些話的程度,也足以讓我信任。

  我側著身子欣賞張小桐美麗的側面,從側面看,她的鼻樑和眉心組成了一道驚心動魄的弧線,非常耐看。

  緩了半天,張小桐才回過神來對我笑:「你這算不算在做思想教育工作?」

  「有點那個意思,不過得看是哪位同志在接受教育。」我撓頭,「如果換成周行路他們,我寧願一個字也不說。」

  周興路是我堂兄,大伯的孩子,大我三歲,比張小桐小一歲,沒事就喜歡粘著張小桐找她玩。張小桐對此很有一點意見。

  我也就是隨口一說,張小桐臉竟然紅了——自從上次摸大腿宣言之後,我很久沒見過她臉紅了。

  「你,你不喜歡我跟他在一起玩吧?」

  我被張小桐這麼一問嚇的一哆嗦:「姐姐,我沒不願意吧?我只是隨口舉個例子而已……」

  「書上說潛意識是最不能騙人的,你本來就討厭他吧?」

  「哪裡哪裡……」我恬著臉陪笑,「看姐姐你不爽,我跟著不爽罷了。」

  張小桐笑著呸我:「你才幾歲啊,就知道花言巧語了,以後還了得?」

  「這個也分人。」我笑呵呵看著張小桐鬢角的辮子,「你什麼時候見我跟別人花言巧語了?」

  「你就知道我好欺負。」張小桐捏我的鼻子,「你怎麼不對你們班那個女同學花言巧語去?是不是怕人家不吃你這套?」

  請開張小桐放在我鼻子上的手,我打了個哈哈:「姐姐,您太小看你弟弟了。」

  「這是怎麼說的?」

  「你當我們班上的小姑娘有您這麼睿智麼?」我先拍馬屁,「她們知道什麼是是非曲直麼?她們見過這麼多東西麼?當然,最重要的是,她們有您漂亮嗎?」

  我伸手過去摸摸張小桐的鼻子:「你習慣把周圍男生的行為套到比你年紀小或者大的人身上,其實現在我這個年紀想博得小姑娘好感還不簡單?學習成績好,多參加班級活動,當著大家面放倒一個總欺負女孩子的傻蛋,再多請幾次零食……不要說在二年級了,就算在你們班上,估計也能轟倒一片。」

  張小桐眨眨眼,沒說話。

  「所以說,追小姑娘並不是什麼有難度事,」我謹慎地總結,「人一輩子難的其實是有個人能懂你。」

  張小桐喃喃地重複:「有個人能懂你……」

  我趁熱打鐵:「對,比做億萬富翁難。」

  看著張小桐慢慢點頭,我在心中盤算,這應該是第一個嫡系部隊了吧?

  談心過後,我吩咐張小桐幫我做三件事。

  第一,去弄一張身份證,不管用什麼辦法,這個事要在三年內給我搞定,虛報年齡托關係怎樣都無所謂,重要的是要有一張能拿出去辦事的身份證。

  第二,現在開始,我將要想辦法去弄錢,主要途徑還是稿費,可能會掛她的名,除了要幫我承擔名義上的作者義務之外,也要把錢藏好。

  第三,在父母面前表現的稍微成熟外露一點,爭取他們的信任。

  「對不起,」我有點歉意,對張小桐,「現在只能把你擺到外面給人看,我自己出面還要過幾年。」

  張小桐好像不怎麼在意:「沒事,書上不是說女人是天生的外交家嗎?我也想試試多面對一些事。」

  「那好,」我嘿嘿奸笑著把一迭手稿抽出來遞給她,「這是我新寫的一個故事,科幻小說,你去投稿吧,投第一屆銀河杯少年科幻小說大賽。」

  如果沒記錯,這一年科幻小說大賽的少年組一等獎就一個《超級記憶》,我多拿一個名額應該不是什麼難事。

  不出所料,兩個月後張小桐開始有了少年作家的頭銜。我樂得清閒,躲在角落裡看張小桐應對那些慕名來採訪市報記者。大概算了一下,年末蘇聯解體,倒爺這個職業開始出現了吧?沒記錯的話張小桐父母應該也會投身其中。想到長得很像知識分子的小姨和小姨父那著皮帽圍脖之類的輕工品展在俄羅斯街頭大聲吆喝「哈勒紹,哈勒紹」,我就忍不住想笑。

  過了一個多星期,作家熱退了,家裡人也有點習慣了。張小桐父母再次出門,留下大把時間給我們。

  「作家姐姐,」我對張小桐說,「陪我去一個地方吧。」

  「去哪?」

  「遊戲廳。」

  91年已經過了中國電子遊戲大賺特賺的最熱時段,街頭的遊戲廳有照無照多如牛毛。遊戲幣的價格從一塊錢兩個跌破一塊錢六個,代幣的品質也從銅幣變成了鐵幣。我想到十幾年後滿大街孩子拿著GBA走路的情景,撓撓頭,今年超級任天堂才上市,想太遠了。

  我去遊戲廳主要是找個人,按正常的人生順序我應該在初中二年級認識他,不過我已經等不及了。

  現在遊戲廳生意都很好,張小桐第一次進到這裡,覺得很驚奇。我給她介紹各種遊戲,包括那種劃線能劃出裸女照片的色情遊戲。遊戲廳裡偶爾有女生來,這些玩遊戲的人也都習慣了,最多看幾眼,在他們看來,遊戲比美女順眼多了。

  我在遊戲廳狹長的通道裡往前走了幾步,看到一個比我大兩歲孩子玩《魔境奇兵》的背影,心裡沒來由地一陣激動。

  我讓張小桐站在一邊,自己走過去,投了個幣:「雙打?」

  那人眼睛也不抬:「好啊。」

  我扔了幣進去,接關,和他配著一直打通,一件武器沒買,一個金幣沒多吃。

  通關畫面很無聊,那人把搖桿一推,看了我一眼:「你很厲害。」

  「你也不差。」我說向他伸手,「周行文,交個朋友?」

  看見一個比他小兩歲的小孩伸手,眼前的小胖子也不客氣:「楊遠哲,清華小學的,你呢?」

  「北關市一小。」我遞過去幾個幣,「要不要試試別的?」

  「你說吧,沒有我不會玩的!」

  就這樣,張小桐在一邊看我們打了一下午遊戲,我們一直打到傍晚,我問楊遠哲:「著急回家嗎?去吃飯?我請客。」

  以我對楊遠哲的瞭解,他肯定不會拒絕。我們三人走到一家路邊檔口,我順便介紹張小桐給楊遠哲,剛才這人一直沒正眼看過我的漂亮表姐,可見遊戲對他的吸引力有多大。我們找了個地方坐下,叫了點烤羊肉串和涼菜,在街頭吃起來。我對90年代初的街機遊戲記憶雖然不多,經過銳化的記憶也足以對付楊遠哲的話題。

  楊遠哲從來沒見過能和他談電子遊戲談得這麼多的人,顯然非常高興。這個時候楊遠哲只有小學四年級,已經非常聰明,無論我說什麼他都是一點就透。我說起電子遊戲的發展,跟他說到日本超級任天堂主機的強勁性能,楊遠哲一臉神往,問我那種遊戲機大概多少錢。

  我估計了一下,回答他:「遊戲機大概要3000多塊一台,遊戲500到700塊一個。」

  楊遠哲一下就蔫了:「我操,那麼貴?」

  我聳肩:「生活標準不一樣,我們這裡生活消費低,娛樂消費相對就高。」

  楊遠哲不是很明白我的話,他這人天性樂觀,撓撓頭道:「沒什麼,反正我們還有別的可玩,等將來有了錢,老子買兩台,一台擺著看,一拿著玩。」

  我笑了:「買是買得起,不過也沒什麼意思就是了。遊戲總是要玩到頭的,將來有錢了,咱們自己做遊戲吧。」

  「自己做遊戲……」

  張小桐這時總算明白了我的意思,看看我,再看看肥嘟嘟又可愛的楊遠哲,若有所思地把目光放在了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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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章

  短短幾個星期,我已經跟楊遠哲成了形影不離的鐵哥們。通過楊遠哲我認識了葛金秋,這個和楊遠哲在體型和外貌都有著天地之別的瘦弱男生有一種四年級學生沒有的早熟和憂鬱氣質。按照我的記憶,我應該在1995或者1996年才認識他們,現在看來是我主動加速了自己的人生進程,不過這沒什麼不好。葛金秋和楊遠哲正好是互補的一對搭檔,他們如果合作,將來的前途不可限量。

  楊遠哲微胖的體形讓我想起一件事,我似乎只是猛學習,就忘了鍛煉。當初是因為體質不好才被兩個攔路搶劫的給打成個鳥形,以後要是還想英雄救美或者自保就得好好鍛煉。想到自己以後不少事兒還得靠體魄撐過去,我立刻開始鍛煉計劃,每天早上早起一個小時跑步,還拉著張小桐去。對此張小桐很不願意:「書上說劇烈運動多了腿會變粗。」

  我說那寫書的一個比一個體型差,他們都是怕別人體型比她們好才那麼寫。你別擔心,經過適當鍛煉腿只能變得更漂亮,要是沒人要了我要來天天摸。

  張小桐被我說了個大紅臉之後,開始陪著我跑步。我知道自己的身體不好,只能從跑步開始一步一步來,偶爾跟張小桐互相壓腿做仰臥起坐,摸到她細嫩光滑的足踝,我就忍不住在心裡給自己嘴巴:你什麼樣的大腿沒摸過,怎麼就還起色心呢?

  張小桐卻不在乎,似乎在我面前很肆無忌憚地伸腿彎腰。要命的是現在鄰近夏天,她穿的是裙子……

  「你最近在看什麼書?」某天做完仰臥起坐,張小桐從身後搭我肩膀,「好像很多天沒換新書了。」

  「佛經啊,」我把書遞給她。

  「佛經?」

  「對!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

  張小桐少年作家的名頭打出去了,我開始著手兩件事,第一是讓張小桐抓緊跟父母要求一張身份證,這個東西只要戶籍科有認識的人,年紀沒到也能辦,第二是開始寫第二部小說,並考慮直接投給出版社。

  最後經過幾次來信回信,甚至出版社編輯親自來面談,張小桐的新作《黑洞來的那一天》決定在《少年科技報》和《少年文藝時代》上同時連載。拿兩筆稿費,當然如果完成出書就是三筆。

  「這叫搾取最大剩餘價值。」我對張小桐說,「其實如果你把稿子發到一本雜誌上,你就要期待同時有更多的人不經你同意用你的稿子,這樣就有更多人知道你,願意跟你合作。他們不給錢不怕,我們可以找他們要,還不算一稿多投。」

  張小桐不信:「你這麼奸,別人就都傻了?」

  「當然不是。別人的目的和我們的不衝突而已,你現在是少年作家,作品當然隨便他們轉,等你成了知名作家,就不能隨便了。」

  我吹吹散落在稿紙上的灰塵,繼續寫小說:「還有,我們的字跡要相似一點,不然別人會懷疑。」

  「我已經能模仿你的字了。」張小桐看著嘩嘩不停地寫字的我說,「你給我設計個簽名吧。」

  我停了筆,這倒是個問題,沒有專屬簽名的確很麻煩。想了一下,拿來一張白紙,我在上面勾了幾個圖案,最終決定按照簽名必定是鬼畫符的定律把張小桐三個字變形成一條扭曲交錯的線,又在最右側加了一個小小的圓圈。

  「你看怎麼樣?」

  張小桐臨摹了幾次,慢慢掌握了起筆落筆的技巧:「還不錯,看起來不太像我的名字。」

  「太像就不是簽名是簽字了。」我繼續低頭寫,把自己所知道又能被現在人們接受的科幻要素統統往裡塞,「我覺得吧,如果有把握,直接讓你成知名少年天才作家也挺好……現在的人還不太關注新聞啊八卦啊這些東西,等你拿了錢,咱們再銷聲匿跡,過幾年也就沒人關注你。」

  「反正我聽你的,」張小桐又把腿搭我膝蓋上,這丫頭是不是狐狸精轉世啊?「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咯。」

  這倒真是嫡系的作風,不管對與不對都支持。我考慮了半天才痛下決心:「如果可以,讓你走紅一年怎麼樣?」

  「一年?」

  「一年,最多出三本書,賺夠錢就撤。」我說,「還有更多的事等著咱們去做。」

  張小桐注意到我用了「咱們」,臉上立刻綻出笑容:「好啊,聽你的。」

  我點點頭,把寫好的手稿揉成團扔了。

  「你這是幹什麼?」

  我翻開一頁新稿紙,吹乾淨紙面,落筆下去。

  「我要重新寫,用心寫。」

  創作是個寂寞而痛苦的過程,所以大多數讀書人的夢想都是紅袖添香。但他們就不知道,紅袖只能用來添亂。張小桐在身邊的時候,不是找我說話就是對我動手動腳,我就差大喊非禮男童了。大多數小說的內容只能在學校裡寫,還得遮遮掩掩不能讓人知道,對同桌許佳佳的台詞是「這是我表姐的小說」。學校每天都有兩節自選自習課,實際上是非參加不可的。一般同學都拿這個時間來做作業,我卻用來寫小說。

  作業?作業有張小桐這個好同志幫助,我還怕什麼?

  三個星期下來,快期末考試了,我為未來科幻小說界明日之星張小桐小姐量身定做的小說也接近結尾。在結尾處停了一下,我問張小桐:「你覺得用什麼樣的結尾比較好?悲情略帶希望還是喜劇?」

  張小桐想了很久,問我:「有什麼區別嗎?」

  「結尾並不重要。」我說,「不管賦予它什麼意義,它都只是一部商品,重要的是結尾將決定你一年內的發展風格。你想當叛逆型的還是正統型的?」

  「區別在哪裡?」

  「叛逆型能多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傳統型能多賺一些錢。」我解釋。

  張小桐笑嘻嘻地問:「你的意思是哪種?」

  「叛逆型,」我低頭看稿紙,「代價是可能小姨小姨父會不高興,好處是以後辦事方便。」

  「那就叛逆型吧,」張小桐像做決定晚上吃什麼一樣隨便,「我爸我媽不怎麼管我的。」

  當天晚上我就把結局寫出來了,最後主角一個沒剩,全殺,在黑色中探討人性。這種結局在91年的少年創作群裡基本上沒人嘗試過,果然引起爭論。我鐵了心要把張小桐炒成知名小作家,乾脆匿名寫了一篇討論作品與人品掛鉤是否得當的文章,痛罵了當時做書評的一些所謂「德高望重」的前輩。在文章中我質疑了某些專為少年寫作的中年人甚至老年人們的成就,明確提出「你們現在的心態是否能理解青少年兒童」和「你們希望懵懂持續到什麼時候」。這篇東西分三份寄給了三個全國知名的行事逆天的著名雜誌和報紙。後來三份刊物分別經過修改後刊登了這篇名為《成長要素和營養不良》的雜文。張小桐的小說之爭由此展開。

  事情鬧的不小,學校裡老師找張小桐談話,讓她在報紙上道個歉,受了教唆的張小桐態度強硬:「我不道歉,我只是寫小說,他們自己小題大做,跟我沒關係。」

  老師覺得沒面子,通知找家長。小姨和小姨夫知道了,全家都知道了。

  大伯先找張小桐談話,以長輩姿態詢問張小桐:「小桐,聽說你寫了個小說?」

  張小桐笑得燦爛:「我想讓爸爸媽媽減輕點負擔,有人說給錢,我就寫了。」

  大伯顯然被繞得開始跑題:「哦?給錢,給多少錢?」

  「剛開始收一千字給30塊,後來有好幾家找我,我給其中兩家寫,每家都是一千字50塊。」

  「啊?這……這麼……不少啊……」大伯顯然有點吃驚,「那你寫了多少?」

  「大概有三十八萬字吧。」張小桐做天真狀掰手指算,「三萬八千塊,如果單獨出版的話,還能多一些。」

  「乖乖,這麼多錢……」大伯更吃驚了,「小桐你寫了多久?」

  張小桐又掰手指算:「三個月多一點吧……反正也不影響學習,我想下個月再寫一部。」

  大伯沒說話,估計在心裡計算一年能寫多少本,能賺多少錢,算了半天,大伯覺得現在得罪這樣一個大有前途的外甥女有點不值,開始說好話:「呃……我說小桐啊,你們學校好像挺反對你寫小說的,你多少也注意點嘛。」

  「我今年還是學年第一啊。」張小桐笑吟吟地提醒自己的大舅,「老師說我去重點中學沒問題。」

  大伯用力點頭:「嗯,要小心,不能鬆懈。學習為重啊……」

  說完,念叨著「一年這就是十二萬啊」出去了。

  輪到小姨和小姨父雙親會審。

  小姨是姥姥年輕時一個好姐妹的孩子,當時全國鬧吸血蟲病,小姨全家只有她一個人活下來。姥姥把她抱回來當自己女兒養,小姨也跟了老爺的姓姓陳。後來姥爺和姥姥都過身了,她就搬過來跟我母親一起住,再後來小姨夫和小姨的工廠因為改制效益提升,夫妻倆開始跑供銷,買了新房子才搬出去。

  小姨對我們一家人極好,跟大伯他們相處的也很融洽,尤其最近幾年家裡有錢之後。

  我對張小桐的教導就是:對自己父母,要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以前我讓她在自己父母面前表現成熟一些的細節現在就要發揮作用了,這件事若是能擺平,估計之後張小桐再做什麼都沒人管了,所以無論如何一定要過。

  張小桐面對自己父母的時候很冷靜,和我教她的一樣。我告訴她,只擺明了說,自己希望自己能獨立,能做一些事情。沒有哪個父母聽見自己孩子說這些還會生氣,父母其實都只是擔心自己孩子的前途問題,只要前途不是問題,一切問題都沒了。

  張小桐按我說的,把裝滿稿費的存折遞給自己父母:「我從開始寫小說到現在,一共有60000塊的稿費,加上你們給我的零花錢,一共是61400多,都在這裡了。我想自己獨立一個賬戶,我想以後靠寫作為生。」

  小姨和姨父震撼於張小桐的發言,他們先是低頭看了一眼存折,又看了一眼自己女兒,傻了。

  六萬塊,在1991年六萬塊足夠買一棟不錯的房子,那時候所謂的「萬元戶」在北關市這樣的小城市裡還不多,小姨和姨父兩人一年下來也就賺個2-3萬元。張小桐這一招確實把他們嚇著了。

  張小桐對自己都算半個知識分子的父母說:「我喜歡讀書,我也喜歡寫小說。我希望自己將來不僅能賺到一些錢,還能被一些人記住。現在有很多出版社想給我出書了,你們覺得怎麼樣?」

  小桐父母只知道自己女兒寫小說,沒想到竟寫到這個地步。兩人原本準備好說辭都沒說出來,只是看著存折發呆。

  隔了半晌,小姨輕輕地問女兒:「真的決定了?」

  張小桐微微一笑,那表情絕不是小學六年級學生能擺出來的:「我要試一下,一年之後沒有什麼結果我繼續好好讀書。現在我學習也是年級第一,你們要相信我。」

  驚訝於女兒不知不覺已經這麼成熟的夫妻倆同意了張小桐的要求,同意幫她辦身份證,讓她獨立賬戶。張小桐則把自己存折裡的1萬塊給了父母,讓父母給老師買點東西,做做好人。

  小姨和姨父疏忽了,一個小學六年級的學生,怎麼可能懂得人情世故這些東西?

  我明白他們的心思,我想那一天可能全家的親戚都在想張小桐的稿費,想到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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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章

  張小桐拒絕了學校方面的「招安」之後,對她的各種報道開始豐富多彩起來。表姐在學校從無劣跡,簡直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所有人都驚奇,為什麼這樣一個好學生會寫出思想如此複雜,不夠積極健康向上的作品呢?

  人的好奇心是無窮盡的,沒多久張小桐的名字已經成為少年作家的代名詞了,更有很多學生以張小桐為榜樣。

  我這個注策劃在幕後嘿嘿冷笑,別看現在熱鬧,等一年之後誰還記得張小桐是誰啊?當年全國聞名的韓寒不也就那樣麼?後來也只能出現在娛樂版了,還是因為長的比較能看。

  張小桐的時間開始被各種人佔用。

  首先是來信,有稱讚,有批評,有自我介紹是什麼什麼作家協會要求繳納250元入會的,也有仰慕求愛的,更有要求合作寫小說的交筆友的……我每天陪張小桐在大把大把的信封裡找有趣的郵票,然後把它們都丟進大編織袋裡,給大伯二伯留著冬天燒爐子用。

  這段時間我也要進行期末考了,張小桐的升學考試早就結束,此人還是學年第一,成了市三好學生。不過這會三好學生沒什麼好獎勵,就是一張證書一支鋼筆,經鑒定,貌似英雄牌的鋼筆造價不超過5塊錢。

  張小桐在我的指導下也能自己寫一些東西了,她在我考試前夕自己接了一些短篇約稿,還寫了一點關於自己怎樣培養寫作愛好的東西。我幾乎是數著盼著終於迎來了期末考試,過了之後立刻開始給張小桐寫已經構思好的下一個長篇。

  這次我沒寫科幻,而是寫了一個關於校園的故事,講一些重考生的悲歡。我先給張小桐編了一通胡話,什麼通過親戚家的姐姐知道了有重考生這種特殊群體,發生了興趣就去找素材開始寫了之類的……總之是要讓媒體相信,一個沒有生活的人可以通過素材來補充自己的不足。這對傳統少年作家的定義又是一次挑戰,以前傳統作家們批判少年作家最有力的武器就是「沒有生活」,我就偏要證明「沒有生活」也一樣能寫好玩的東西。

  《風裡·雨裡》的連載比之前火,雖然只是在一家報紙上連載,稿費已經給到80元1千字。同時《黑洞來臨的那一天》已經有出版社決定出書了,張小桐的存折上又多了一筆入賬。

  其實我挺討厭存折的,問題是1995年招行才成立個人銀行業務部,1998年其他各大銀行的儲蓄卡才算基本成型,刷卡消費的風潮才逐漸形成。在這之前大概只有中行的長城卡可以用,我建議張小桐盡快辦一張長城卡。

  關於張小桐的討論也漸漸平息,《風裡·雨裡》從表面上看更像傳統小說,讓老學究們非常滿意。我在寫到一半多的時候筆鋒一轉,把矛盾指向學校和家庭給重考生帶來的壓力。這個主題估計也只能在九十年代初被人接受,九十年代末沒心沒肺的學生已經和老師一樣多了。

  91年下半年我和張小桐一直忙忙碌碌,張小桐特意打扮一番,把自己化得不像小狐狸精像個大狐狸精用自己的身份證辦了一張新長城卡。我們一點點把之前的錢轉移到新帳戶上,我給張小桐買了一套《簡明不列顛百科全書》,讓她沒事就翻著看,中國百科全書看完,該看外國的。

  寫小說是最容易讓時間溜走的工作,我埋頭又寫了接近三個月,其間繼續鍛煉身體,被張小桐騷擾,在學校跟同學打哈哈,聽歌看小說,辛苦不一而足。

  開學後一個月,也就是接近十月長假,《風裡·雨裡》終於被我搞定。很久沒寫校園題材的東西,難免有點生疏,一些細節還是張小桐閱後提出意見修改的,我估計這麼下去她真要變成少年作家了,暑假期間有不少於十個筆會和夏令營邀請張小桐過去,張小桐一概以「想安心寫東西」為理由拒絕了。為此幾家青少年雜誌的編輯放言不再登她的作品,卻有更多成人雜誌對張小桐開始感興趣。這和最初預計的一樣,少年作家的名頭始終要來沒什麼用,專業槍手才是目標。

  馬上就是十月長假,我看手上的小說已經完成,向張小桐提議出去玩。現在張小桐已經是初一的學生,加上上次家庭會審後的寬鬆政策,自由度大幅上升。我們姐弟倆從北關市出發,在省內三個海濱城市轉了一圈。張小桐此時身材已經曲線畢露,在海邊換上泳衣讓我看著好一陣目眩。我一個小學三年級學生,從生理上也到了可以YY的年紀,從心理上來說則完全是色狼一條。張小桐筆直纖細的長腿讓我口水差點流下來,回想一下張小桐穿著短裙在我面前逗我的種種表現,我心說反正沒有血緣關係,下次再跟我來這套就乾脆便宜你弟弟算了。

  張小桐不知我心中所想,拉著我四處轉,我沒事瞄兩眼她微微隆起的胸脯,心跳略快。

  表姐同學心細如髮,看著我笑嘻嘻問:「好看嗎?」

  「呃……好看。」

  我知道這個時候老老實實回答最好。

  「好看就看。」張小桐挽著我的手,「平時讓你看你都不看,現在怎麼不假正經了?」

  「你現在比較通透。」對這她,我什麼話都敢說,「我才發現,你身材很好啊……」

  「好有什麼用,某人連正眼看我都不肯。」張小桐幽幽一歎,拉著我坐在海邊出租的椅子上,好像有點不高興。

  我見她如此,只好把手放在她手上說:「別苦惱這些,我對你規規矩矩不是因為你缺乏吸引力,是因為太有吸引力了。有些話我一直想跟你說,但是又覺得不太好開口,我們是最親的親人,也是最好的朋友,現在我還小,更高的門檻我不想跨。我們時間多的是,你說是不是?」

  張小桐點點頭,把我的手抓過來放在她腿上。我的手碰到她大腿的一瞬間,我能感到自己和她都有一陣輕微的顫抖。

  「答應我,不管你有什麼夢想,都要讓我陪你一起實現。」

  張小桐的聲音很小,我聽的卻很清楚。我把手慢慢抬起來,握住她的手:「當然,我向你保證。」

  在外面玩了幾天,回去之後我和張小桐都傻眼了。來信之多,已經多到讓人受不了的地步,其中還有邀請她參與影視劇本創作的邀請函。對此我的意見是:「全部推掉。聲稱自己要安心開始初中的學習,等一段時間再說。」

  張小桐按我說的在幾家自己連載過小說的刊物上登了聲明,聲明稱自己半年內不會繼續創作,並附了一張自己在課堂上拍的安心學習的照片。我估摸著這炒作在現階段已經夠了,我們開始收心。其實這也是另外一種鍛煉,張小桐從知識和見識上已經超越同齡人太多,唯一剩下要鍛煉的可能只是寵辱不驚的心性。當然新作品也在偷偷進行,張小桐這次學乖了,只是幫我買零食,不再伸手踢腿搔首弄姿。

  我這次換了方式,開始寫幻想題材,世界觀照抄DND的。張小桐現在是「名家」,就算真寫所謂美女作家的吸白粉換男人也有人肯登,顧及年代,我決定先把娛樂的東西提上檯面。我表姐好學生一個,不用拿黑眼圈和煙卷做噱頭。龍與地下城的東西在國內最早也是97年之後才大範圍普及,現在有人用翻譯體寫西方幻想小說肯定又是一次波瀾。反正只要東西發表,論戰我是絕對不怕。

  冬天漸近,那一袋子又一袋子的來信終於派上用場,我每天趴在專門給我們姐弟準備的學習專用房間裡寫東西。就算不讀檔,我學習成績也一直很好,父母基本上不管我,像很多後來企業的領導一樣不看過程只問結果。這就是我最大的方便,為了對得起父母的信任,我在期中考試拿了一個全班第一。自此父母更放任我怎樣了,反正只要我可以成為鄰居間互相炫耀的資本就行。

  我對自己的父母一直感情很淡漠,即使現在重新來過也一樣,他們在小時候對我的教育使得我在後來尋求自己生活的時候費了很大力氣調整心態,我感謝他們養育我,但我同樣認為他們把上一代的恩怨留給下一代承擔是一種錯誤。還有三年他們就該離婚了,該何去何從我自己很清楚,不知道他們清楚不清楚。

  多年飄泊讓我的心性變得有點近似於不通人情,我幾近冷酷地執行著自己的計劃,一步一步朝目標邁進。

  楊遠哲和葛金秋兩人還經常來找我玩。我跟他們在幾個遊戲廳之間晃蕩,順便不止一次談到我關於設計遊戲的夢想,向他們灌輸初級的遊戲策劃理念。

  當聽說某些遊戲的策劃能導致千萬乃至數億美金的收入時,我看見兩人目光中有了一絲神往。現在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我知道,他們的熱情都應該是為遊戲而生的。我堅信如果有好的條件所有人都是人才,以前我所知的這二人不能得到發揮只是因為沒有好的環境。

  我在跟他們聊起日本遊戲產業的時候,誇大其詞地談到日本任天堂帝國91年對SEGA公司遊戲機MD的一次性毀滅打擊,提到了各種遊戲類型,提到了當時還不是很有名的SQUARE公司和在中國還沒幾個人知道的EA公司,提到了一些個人利用簡單的電腦設備創作遊戲的小組。1991年,世界電子遊戲才剛剛起步,這些言論就算拿到日本去也有很多人聞所未聞,聽得兩人雙眼放光,恨不得將來都以遊戲為生。

  要的就是這個效果。考慮了一下,我決定92年內買一台SFC給他們,讓他們先適應各種遊戲風格。我對技術上的問題從來沒覺得擔心過,現在都90年代了,真想玩技術怎麼也輪不到我們,別人有現成的用就是了。想法,想法才是最重要的。

  兩人聽說有和街機一樣水平的家用遊戲機玩,都高興得不知道怎麼好了,對於將來的事我也不點破,大家今天天氣真好哈哈哈。說實話我覺得楊遠哲已經知道我希望他們做什麼了,這個年紀已經聰明到這種地步,我也沒話說。

  轉眼就年底了,我覺得是該認識另外一個朋友的時候了,不過這個人現在可能還在跟一群黑社會混,我也不著急。大不了94年再說,反正按照時間順序,我最起碼得97年才認識他。

  我和張小桐像沒人管的孩子一樣瞎鬧著,1991年12月就來了,俄羅斯解體,小姨和小姨父開始打算辭職去做邊境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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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章

  我知道92年北京大學校園網將逐步完成,92年中國接入Internet因為「政治障礙」被阻礙,92年第一次修改專利法。92年……我小學四年級,張小桐初中二年級。她已經是真正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書桌裡時不時會有男同學的情書。

  我忍不住撓頭……媽的,我怎麼不記得那個年代的男生有這麼大膽子了?

  張小桐更漂亮了,也更自信了。她經常對我說:「我的自信,我的知識都是你給的,所以我只支持你一個人。」這讓我挺感動,我們之間幾乎沒有什麼秘密,她簡直對我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我沒事就感歎,全世界最偉大的誘惑是不設防的美女,這不是讓我自己掙扎麼……

  過了元旦,我讓張小桐在考試前把小說放出,並要求稿費100元1千字。如果沒有人能達到這個標準就誰也不給,張小桐照做了,有幾個私人書商打電話過來,表示可以支到120元1千字。我讓張小桐先別同意,免費把小說的開頭交給原先關係最好的幾家編輯部。

  小說開頭一經刊登,天才少女作家張小桐的新作出現的消息就炸遍了,聯繫出版事宜的電話加了兩倍,我讓張小桐按兵不動,在連載三萬字之後,公開徵集最高價者,並把所得全部收入捐給安徽災區。91年安徽水災受災嚴重,損失超過全國水災損失的20%,張小桐這點錢做不了什麼,甚至有可能被吃吃喝喝掉。然而這不是重點,張小桐的再一次出人意表讓她原本已經有些低迷的人氣猛地爆發出來。原本社會上一些負面評價全變了風向,我讓張小桐依舊拒絕大部分採訪,電視台的賬也別買,電話拔掉,信箱撤掉,如果不行就搬家。我們兩人偷偷摸摸修改我寫好的另一部作品,現在得趁熱打鐵。

  張小桐躲躲閃閃近一個月之後,也就是學校寒假半個月後,她的又一部作品《黑白隨風》誕生。圍棋題材的少年小說從來沒有人寫過,雖然有人置疑「這樣虛構是否符合事實」,好看是毋庸置疑的。此時正值全國展開深入學習南巡講話的大好時機,張小桐的作品符合改革開放的特色,非常容易就被接受了。儘管有一些微弱的聲音,在眾口一詞的稱讚中也被淹沒了。

  這次不能賑災了,華東水災一百萬個張小桐也填不滿,張小桐以150元1千字的高價把稿子給了《時代青年報》。我們兩個人在大冬天裡對這這張真正屬於我們的帳戶發呆,上面的現金已經有十幾萬,這在1992年對普通工薪家庭絕對是個震撼。

  「姐,開個店吧。」

  「開店?」張小桐有點迷糊,「開什麼店呢」

  「我仔細想過了,開電影院咱們錢不夠,而且那行當太亂,我也捨不得讓你去做;開書店賺錢太慢,每天看學生偷書估計你也會鬧心;遊戲廳檯球廳這些生意總要有更多麻煩;賭場的話再等幾年或者有點可能……」我扳著手指頭數,「想來想去我覺得有一樣最適合你。」

  「什麼?」

  「西式蛋糕店。」我說,「咱們北關市有差不多五十萬人,你說一天得有多少人過生日?」

  沒等張小桐說話,我繼續說道:「你不用擔心,我打算以你的名義來開,不會耽誤你上學。投資和收益都是你的,店員就直接用家裡的親戚,等到他們覺得賺的錢不夠,我們再換外人經營,然後高價把店兌出去。這樣我們能保證在兩年內籌集一筆數額比較巨大的資金,你看怎麼樣?」

  張小桐還是沒說話,看了我半天。

  我被看的有點發毛:「你這是怎麼了……」

  「我知道你能把一切計劃的很好,」張小桐憋了半天的臉終於笑得像花一樣,「那你的股份呢?我的好弟弟。」

  「咦?我的不就是你的麼?」我看著張小桐笑,「分什麼內外啊咱們,你不是說什麼事都支持我麼?」

  「你呀……」按了我鼻子一下,「你不知道女人是善變的嗎?」

  「就你還女人呢,」我冷笑,「叫女孩都嫌你太嫩。」

  「你敢說我嫩?看我怎麼收拾你!」

  嘻嘻哈哈鬧過之後,該辦正事了。首先就是營業執照的問題。

  張小桐在家裡吃飯的時候忽然問大伯:「大舅,聽說舅媽現在沒工作?我有個想法,想讓舅媽幫忙。」

  家裡現在誰都知道張小桐是個有錢的小作家,大伯聽張小桐這麼說立刻滿臉陪笑:「小桐啊,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有什麼事你說吧。」

  張小桐放下筷子,靜靜地說:「我想投資10萬開一個西式蛋糕專賣店,想讓舅媽幫我管理。」

  桌子上稀里嘩啦響了一陣,都是筷子掉桌上或地上的聲音。我故作無辜地左右看看一家人,我父母,張小桐父母,二伯和二伯母,小姑和小姑父……所有人的目光都熱烈地緊盯著張小桐。

  大伯哆嗦了一下:「你說多少?」

  「10萬。」張小桐說,「不夠的話還有一些,不過我已經算過了,10萬足夠了。舅媽要是一個人忙不過來可以再僱人,我一個月給舅媽1000塊好不好?」

  「胡鬧!」姨父最先忍不住了,「這不是胡鬧麼!讓你舅媽給你看店,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

  「爸,你說過讓我自由發揮一年的。」張小桐神色不變,這是近一年多在各種新聞和口誅筆伐中鍛煉出來的平靜,「你不用擔心,我就算都賠光了,還可以寫書再賺回來。」

  「對對,小桐說的對,」大伯母腦袋最先轉過來,一個月1000塊,別說是給外甥女打工,就算是給自己女兒打工又有何妨?「我時間倒是多的是,小桐你要是不怕舅媽把你的錢賠光,就讓我試試吧。」

  「嫂子,你這不是慣著她麼……你看看她……」

  大伯發話了:「行了常玉,說實話論上進心咱們家小桐算是一等一的強,你們都問問自己,誰像小桐這麼努力?我問過興路了,他說小桐寫的那麼多字,把他打死,給他一輩子他都寫不出來。孩子學的東西多了,有想法你該支持,怎麼能這麼說話呢?小桐,大伯支持你!」

  我在心裡吐了口吐沫,要不是給你老婆一個月1000塊你才不這麼說話呢,老狐狸。不過大伯的話說的不錯,全家人都有點慚愧,從去年以來家裡不少人因為張小桐出名收益,誰也不好說什麼。

  「謝謝大伯。」張小桐拚命往外擠微笑,我能明白那感覺,「這樣吧,明天我給舅媽錢,舅媽先幫我把營業執照和衛生許可跑下來,我趁寒假把原料供應都跑一下,爸你幫我找兩個蛋糕師傅吧。」

  姨父冷哼了一聲,沒搭腔,小姨在旁邊捏了他一把:「乖女兒,不用你爸,媽給你找去。」

  我趁低頭喝粥的空在桌子底下朝張小桐伸了個大拇指:「強者!」

  張小桐故作可愛地伸了伸舌頭。

  在看見現金之後,家裡人的行動熱情空前高漲起來。我驚異於他們的人際關係和活動能力,不出三天執造下來了,我和張小桐也基本上選定了租房的位置。這期間我利用自己的記憶找到了幾家進貨渠道,幫張小桐把後路鋪定。

  見面的工作都交給舅媽來辦,我們年紀還小,別人看見就不信。舅媽這幾天風光透了,誰看見她都畢恭畢敬讓她自我感覺極好,我心說這不是廢話麼,你給我錢我也對你畢恭畢敬。

  這麼折騰了一個多星期,大體上搞定了,張小桐親自設計了蛋糕店的牌匾,我則建議她在電視上打個廣告,順便聯繫一下市電視台,建議電視台推出收費點歌業務。

  北關市電視台92年剛成立有線電視部,第一任廣告部主任是我以前的一位忘年交。我讓張小桐給他打了個電話,就自報家門說是張小桐想找他談點事,那邊一聽說是聞名全國的少年作家,馬上答應了。

  張小桐帶著我在有線電視台尚簡陋的辦公室裡見到了董慶華,我仔細看董慶華的眉眼間,還沒有那麼多皺紋。他現在也就33歲,正是意氣風發的年紀,可惜後來好景不長,認識傾軋下就抽身撤了。

  張小桐非常明白地說明來意,希望在有線電視台做廣告,但是不打算做短期,自己寫了一個策劃案給董慶華,他如果覺得可行就照這上面的做,如果不行就算了。

  以我對董慶華的瞭解,這個人還不至於把別人的想法搶成自己功勞,所以我在策劃裡把開闢點歌台的好處和預算都寫詳細了,甚至包括如何利用這筆錢進一步發展都寫了。董慶華大致瀏覽一遍之後,已經滿臉驚異。我在心裡不屑,那可是按真正給企業領導看的格式寫的,要點都在綱要裡了,你一眼看下去已經能明白自己想要的東西這個策劃案能給你多少,打動不了你我就不用混了。

  「您再仔細看看吧。」張小桐溫聲細語地提醒董慶華,那姿態彷彿一個風韻十足的成熟女子,充滿魅力。

  董慶華低頭又看了一遍,這次他沒再猶豫,站起來很爽利地對張小桐說:「張小桐小姐,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在那份策劃案裡,我提出了由「雪緣西點精品店」提供每天5份免費贈送蛋糕,抽獎範圍在市廣播電視報的讀者群內;市有線電視台的點歌頻道必須在所有點播歌曲上加「雪緣西點精品店祝福XX生日快樂」的字樣,在雪緣消費滿700元以上者,有線電視台免費為其點歌一次。這個交換條件看起來似乎是有線電視台吃虧,我卻知道董慶華會考慮到實際個人生日蛋糕消費過700元的人寥寥無幾這種實際問題,所以他一定會答應。其實我更知道,他主要精力都放在看那份如何合理調配點歌頻道資源的建議上了,我只不過把從他那學來的傳媒經驗都原物奉還而已,雖然還的早了點……

  產品未定宣傳先行是我的一貫風格,搞定董慶華這邊之後開始設計室內裝修。原來選定的房子已經很接近我想要的效果,裝修只用了幾天就搞定了。

  本市的小才女張小桐要開生日蛋糕店的消息在裝修完成前已迅速傳開,沒事就有不少好事的來觀望。之前為張小桐炒作所做的一切鋪墊都在這時候派上了用場,平媒和電視媒體們紛紛搶著報道。如果張小桐不是這麼有名,我想這筆廣告費已經能把我們砸死一萬次了吧?

  大伯母按著張小桐的意思——其實就是我的意思,雇了8個人。張小桐解釋說這是為了照顧送貨工作。反正她掏錢,大家就算心裡有疑義也得聽著。

  折騰一番之後,生日蛋糕店終於開業,這東西不太講究技巧,好看就行,從這個標準來看小姨找的師傅已經算不錯了。

  我笑呵呵在旁邊等著看熱鬧,盤算著大伯母大概什麼時候會起異心。

  春節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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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章

  傳統春節是孩子們最樂的時候,口袋裡有錢,不用上學,出去撒丫子跑累了回來還有無窮無盡的好吃的。大年三十白天,我把張小桐留在家裡獨自出門,街上全是鞭炮碎屑,一攤一攤粉紅隨風飄舞。我獨自坐車從市區到縣級市,到了這裡一個很偏僻的飯店,飯店門面很大,裝修堂皇。現在是過年期間,街上沒幾家飯店是開門的,這一家就是個很特別的例外。

  這家飯店的老闆叫周廣成,是個和我現在年紀差不多的小屁孩,他爸是北關市東城區的城建局局長。這一年他爸出國考察,給他留了10萬塊在家,他和幾個狐朋狗友在一起開了這個飯店。當然,是個只賠不賺的飯店。這些都是我後來認識他的時候斷斷續續從他嘴裡聽到的往事。

  我進到飯店裡,大咧咧一坐:「老闆,點菜。」

  周廣成叼著煙拿著菜單出現了,這時的他還沒有99年那種世故,看起來和我一樣臉嫩人也嫩。我點了幾個菜,叫了一瓶啤酒,坐在那等菜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聊天。

  「你是老闆?」

  「怎麼著,看著不像嗎?」

  「不太像,不過英雄出少年,你說這房子是你的我都信。」

  「算你識貨。」

  「過年怎麼不休?」

  「家裡人沒人,回去也沒意思,不如繼續做生意。」周廣成呸地一口把煙屁股吐地上,狠狠碾了幾腳,「過年嘛,他媽的找幾個朋友在一起不是一樣過?」

  「說的對,朋友有時候比親戚夠意思。」我感同身受,歎了口氣,「他媽的親戚都是些算計你的王八蛋。」

  我這麼說是有理由的,首先現在張小桐有錢了,一些窮親戚開始蠢蠢欲動,其次我也是瞭解周廣成這個人,他爸雖然有一些權勢,受親戚的累贅也不少,所以他從小就對親戚這種存在沒什麼好感。

  我這麼一說,周廣成大有同感:「說的好,親戚就他媽是一群王八蛋!」說完,拉了條凳子坐在我旁邊,也不像剛才那樣遠遠站著了。

  我朝他笑笑:「周行文,不知道兄弟怎麼稱呼?」

  「周廣成。」

  「喲,還是本家。」

  我當然知道他叫周廣成,還知道那個在不遠處打瞌睡的大塊頭叫王鵠志,是一個家世比周廣成還牛的少爺。他們這群人聚在這裡根本不是為了賺錢,只是覺得好玩。

  他們好玩,我就跟他們說好玩的。雖然兩個小學生在這裝老江湖已經夠可笑了。

  「門口那輛車不錯啊,紅林肯,咱們這能開得起這個的不多,你的?」

  周廣成搖頭:「不是我的,是我哥們的。」

  我笑笑:「你好像很喜歡摩托,我看門口停了好幾台。」

  「挺喜歡的,我還想將來組織個摩托車愛好者協會,把那輛七十多萬的摩托買過來,繞著環城公路開幾圈。」

  我知道找對路了,開始給他講怎樣走私摩托,以及海員走私時的種種細節,其實這些都是很多年之後我從他那聽來的,現在原數奉還而已。周廣成聽的興致勃勃,不知不覺跟我喝起酒來,王鵠志不知什麼時候睡醒了,也參與進來。我們幾個一直喝到下午兩點多,我看時間,不得不告辭了。

  最後周廣成沒算我的飯錢,我也不客氣,記了他的聯繫方式匆匆走了。本來也只是為了打個照面,到底怎麼利用他還是要等他爸升職之後再說,現階段我用不上他。

  回到市區已經快四點了,我打了車回家。張小桐正在那跟周興路鬥嘴呢,看見我回來眼睛一亮,拉著我就走:「快來,我有好玩的東西給你看。」

  我被拉得稀里糊塗:「什麼事兒啊?」

  張小桐回頭看了一眼有點不甘心跟上來的周興路,小聲對我說:「被他纏的煩啊,你趕快給我想個辦法。」

  我看了一眼比我和張小桐都壯的周興路,撓撓頭:「暫時沒什麼辦法,現在大人們都在準備晚飯,我們乾脆去店裡躲一躲算了。」

  在周興路的跟隨下,我們出了門叫了輛車,張小桐很愜意地問周興路:「你會算賬嗎?我要去蛋糕店看賬目,等會回來再找我玩。」

  周興路的表情很不爽,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們倆打到車迅速逃離現場,留下周興路一個在那咬牙切齒,我有點疑惑,記憶中這個人沒這麼難纏啊,是不是因為我把一個點改變了整個面都要跟著變?這麼說以後的很多事還是不在我控制範圍內了?

  蛋糕店離家不是很遠,很快就到了。我們下車正看見有人往裡搬東西,從包裝上來看是一些蛋糕包裝盒子和一些裝飾品。我和張小桐走進去,看見大伯母正在跟一個人簽什麼東西,我只看了一眼大伯母慌亂的表情就知道,這人正在跟人算回扣。這些都在我意料之中,在背後輕拍了張小桐一把之後,我們倆走近去看大伯母有汗水的臉。

  現在可是冬天。

  我和張小桐笑嘻嘻地對大伯母打招呼,又向正跟大伯母算賬的供貨商打招呼。供貨商不知道實際上這個店是張小桐投資的,還在那跟大伯母爭辯:「1塊可不行,最多8毛。」

  張小桐笑吟吟地對大伯母說:「別理我,你們繼續。」

  大伯母就差沒跪下了,幾乎是哀求著對張小桐說:「小桐,我再也不敢了……」

  「沒關係,讓別人做他們也會這樣,不如便宜自己家人。」張小桐像沒事人一樣帶著我在店裡亂轉,「我就是帶行文來玩,等會咱們關店吧,晚上回去吃團圓飯。」

  這回輪到大伯母不知說什麼好了,她看看張小桐,又看看被她們對話搞得一臉尷尬的供貨商,一咬牙一跺腳:「你的貨一斤再便宜1塊2,我一分錢回扣也不要了。行就行,不行拉倒。」

  供貨商看出來張小桐才是老闆,腦子顯然有點轉不過來,拿著計算器比劃了半天,才得出依然有利可圖的結論。除去運費和成本之外,他的利潤已經很小了。

  張小桐適時下了結論:「如果你能便宜一點,我保證下個月開始要的量加一倍。」

  這種生意上的承諾誰也不敢當真,不過既然不是賠本生意,對方也就爽快答應了。

  把貨安排好,張小桐又對大伯母說:「大舅媽,這樣吧,年末了,你拿兩個月的工資吧。現在店裡也沒什麼錢,等明年生意好了再說。」

  大伯母千恩萬謝地把賬本拿過來給張小桐過目,指揮今天當值的幾個僱員收拾東西回家。張小桐學足了我的爽快,給這些人每人發了兩百塊紅包。北方城市不流行這個,這些人帶著一點驚喜一點感激回家了。

  我們和大伯母一起打車回去,周興路看見自己媽跟著我們回來,本來很期待的目光變成了哆嗦,我小聲對張小桐說:「蛋糕店在93年6月前必須兌出去,讓大伯母做一年就換人吧,她太貪小利,不容易做大做好。」

  「好,」張小桐斜眼看著周興路,「我是不是該向大舅媽告他一狀?」

  「沒必要,你就縱容他的毛病吧,過兩年他肯定得載自己這些自大的毛病上。既然看他不順眼,你幹嗎治病救人啊?」

  「你真毒啊……」張小桐捏了我一把,「將來可不准對我玩這些陰謀詭計。」

  「是是是,我只敢對您玩嬉皮笑臉……」

  過了春節就快上課了,蛋糕店的生意如我所料十分火爆,好到張小桐必須再雇一倍的人手才能應付。92年國內西點生意的利潤空間超過200%甚至300%,短短一個月時間裡蛋糕店的銷售額幾乎達到了當初張小桐投資的總合。我給張小桐一個任務,在開學前再開一間分店,這次我不幫她寫策劃案也不會幫她選址找人,一切全看他自己。這間分店我打算讓小姑父去管,儘管那是個不太通人情世故的人,我需要的也僅僅是一台人工收銀機而已,其他的方面根本用不到他。

  分店規模不用像總店這麼大,張小桐自己親身上陣起來倒也得心應手,幾天下來已經把能辦的都辦了。姑父在家整日被小姑訓斥成「只會讀死書」的廢人,對自己的狀況十分不滿,跟張小桐一拍即合。在暑假結束前一天出任雪緣分店的店長。

  我摸著下巴敲計算器跟張小桐說:「這樣,經營整一年,一年之內會出現最少20家模仿你的蛋糕店,不用管他們,你做你的,我初步估算兩家店的利潤大致會在350萬左右,這還是保守估計。等到明年年初,你把兩家店作價500萬兌出去應該不成問題。」

  張小桐的嘴已經合不上了:「有,有這麼誇張麼……」

  我微微一笑:「你看下個月的營業額吧。」

  這句話的結果就是1992年3月一個月裡我經常見張小桐魂不守舍,每天擺弄著白紙和一些數據。我嘲笑她:「財迷!」張小桐振振有詞地反問我:「不知道誰每天挖空心思賺錢,說我財迷?哼!」

  這個「哼」字說得嬌媚可愛,我也只好落敗下來。

  月底結算,兩家店總計營業額接近40萬,由於之前預計到這種情況,我讓張小桐囑咐大伯母和姑父收支保密,然而飯桌上還是能看見大伯和小姑血紅血紅的眼睛。

  我畫了一張曲線給張小桐:「這是一年內的收支變化預測,最初低,中間高,後來還是低。這跟一年內的宣傳,競爭等各方面因素有關,我估計最高營業額能達到一個月接近70萬甚至80萬,最低也低不過40萬這個底線。把成本和支出刨出去,再算上明年轉讓店舖之後給大伯母和姑父的分紅,你一年可能能拿到500萬,把店盤掉還有500萬。」

  張小桐真傻眼了,以前我寫小說給她海闊天空講故事的時候她還沒什麼具體的感覺,現在我把大把的錢放到她面前,她開始覺得有點不適應了。

  「喂!」我在她眼前晃手,「傻眼了?」

  「有,有點……」張小桐迷迷糊糊地抓我肩膀,「行文,肩膀借我靠一下。」

  我坐到她身邊,張小桐把頭靠在我肩膀上:「行文,你怎麼這麼厲害?」

  我心裡一個激靈,這個可不能說。

  「因為我不孤獨,有表姐做我的同類。」

  「討厭,以後不要叫我表姐了好不好?」

  「那叫什麼?當親戚朋友的面叫你小桐?」我苦笑,「咱們已經夠親密了,大人們看咱們是孩子才不怎麼管。」

  張小桐不是不明白事的姑娘,仔細一想也是,她從我很小開始就跟我膩在一起了,這些大人們不看在眼裡才怪。

  「那……以後沒人的時候叫我小桐好不好?」

  我點點頭,看見她耳畔的一點亂髮,伸手幫她拂開。儘管心裡明知道這種動作最容易讓女生有好感,還是忍不住做了。畢竟這個世界上能真正說知心話的人只有她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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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一章

  4月,張小桐父母遠走俄羅斯。他們並不知道張小桐賺了多少錢,大伯母和姑父受了錢的威脅沒對別人提起過。從表面上看,一個西點屋所能賺的錢絕不可能太多。這也是受常識所限,譬如有人曾經質疑過一個遊戲幣賣幾毛錢的遊戲廳怎麼可能月入數萬,歸根到底說,也只是因為不熟悉細節罷了。真正從事過這種行業的都會明白其中奧妙。

  我用心險惡,讓大伯母和姑父做架空店主,看得見錢來,學不到東西。張小桐只要在兩家店裡出現幾次,所有來上貨和套近乎的也就都知道老闆其實另有其人了。我催促張小桐,5月放假期間必須再搞定一間分店,惡性競爭不出三個月就會出現,要鞏固好後防。

  張小桐在一個月內分兩次請了四天病假,把房子和裝修的問題一一搞定,我不忘火上澆油給她一份小說稿。原本小說打算寫對網絡遊戲的大膽預測,仔細考慮之後覺得這涉及太多商業機密,目前比我們有實力搞遊戲研發的人不知道多到哪裡去了,這些東西還是少說的好。

  張小桐沒辜負我對她的殷切希望,很痛快地把第二家分店的地址選好了。她找人裝修的同時我開始頭疼找人的問題,根據我記憶,現在能找到的可信的人不多,無奈之下我只好讓張小桐給董慶華去電話,讓他幫忙物色一個合適人選。

  「讓我找人?不怕把你的錢都貪光啊?」董慶華在電話裡開玩笑。

  「有本事貪走那是他的本事,董叔您就幫幫我吧……」張小桐在電話跟董慶華起膩,那聲音我聽著都起雞皮疙瘩,「我不認識什麼人,只認識您一個能人。」

  「喲,小小年紀就會扣高帽子了。你說說吧,能給人開到多少?」

  張小桐裝作思索一陣才慢慢回答:「2000吧,只要管理好,2000總沒問題。」

  董慶華吃了一驚:「嗨,比我工資都高啊,要不我給你看店算了。」

  「董叔您真能開玩笑,我怎麼請的起您?如果點歌頻道做的好,您年末可要謝謝我呀。」

  張小桐給董慶華的那份策劃最起碼讓台裡今年多收了數百萬的收入,現在才兩個月不到,已經有無數廠商打電話要求在點歌頻道插廣告了,這可是筆大錢。董慶華這個人雖然野心很大,卻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張小桐提起這個,他不想幫也得幫了。

  和預想的差不多,董慶華沉默了一下,問:「什麼時候要人?」

  「5月1的長假之後。」

  「好,我給你想想辦法。」

  人事就這麼搞定了。我能大概猜到董慶華會讓誰來管理,所以這方面放心得很。

  現在張小桐再說想開分店或者做什麼家裡已經沒人出來阻攔了,事實是最好的論據,92年改革開放熱潮繼續深化,大家開始看重錢,卻從來沒想過錢改怎麼賺。張小桐的生意成功無疑刺激了周圍的親戚,雖然他們並不知道這看起來不起眼的生意到底好成什麼樣。

  分店在5月長假之後順利開張,於春榮就是董慶華找來做管理的人,這個人我在2000年才認識,聽說一直很不得志,卻是個非常耿直的人。本著對任何人都不能特別信任的原則,我還是讓張小桐做好各種防範工作,人在艱苦的環境下能耿直,環境好了還真未必能一直堅持。

  不出我所料,5月中開始陸續出現了各種名目的西點專賣,反正這玩藝又沒專利,誰都開得。我讓張小桐開始為六一兒童節的宣傳做準備。董慶華很夠意思,給雪緣六一的活動做了個不要錢的專訪。由於之前幾個月雪緣的形象已經深入人心,初期競爭者們在價格和宣傳戰上都敗下陣來。說實話我倒不是很怕價格競爭,畢竟接下來我打算立刻開始搞多項經營,只是打價格戰的話,我們損失不大。

  六一兒童節張小桐在攝影機的全程跟蹤下給全市500名特困家庭的孩子送了蛋糕,我獨自坐在家裡看電視上張小桐僵硬的微笑幸災樂禍。這種拋頭露面的事還是讓她去做吧,我就一傻小學生,誰也別和我過不去。

  張小桐在六一這一場秀之後幾乎就成了自己蛋糕店的形象代言人,我估計現在有人想撼動她的生意都難了。學校和市裡授予她無數稱號,賺錢之外受盡讚譽,我打趣地對她說:「很多年以後你寫回憶錄,一定要這麼寫:『那一年,命運的齒輪開始慢慢轉動。』」張小桐吃吃笑:「命運的齒輪有點卡。」

  「時代開始變了,」我坐在高高的樓頂看著城市的變化感慨,「你還記得我三歲時的眼前這一片是什麼樣嗎?」

  「記得,」張小桐說,「我們幾乎從未離開過這座城市,對這些變化不是很敏感。」

  「時代變了,」我伸懶腰,環視無人的樓頂,「再過幾年,現在覺得新鮮的又是過眼雲煙,我們得抓緊時間了。」

  張小桐皺眉:「我們難道還不夠抓緊時間嗎?」

  「現在是爬坡階段,這種速度已經很不錯了。」我盯著張小桐隨風飄動的長髮說,「以後可能會有很多困難,我們一起努力吧。」

  「你不是比誰都努力嗎?」張小桐嫣然一笑,眺望遠方,「因為你,我已經不能想像自己的未來了。這樣難道不是很好嗎?老師總在課堂上總說,我們的未來是無限的。實際上我們都知道,自己的未來其實只是在一個小範圍裡。那些夢想啊什麼的,像你說的一樣,都是掛在驢子嘴邊蘿蔔。」

  「你不是已經知道自己不是驢子中的一員了嗎?」我微笑,「人就是這麼一步一步跳出來的,一次又一次,一步又一步。」

  「你真喜歡給人做思想教育,乾脆我叫你哥哥算了。」張小桐嘟嘴,「怎麼進步,不還是跟著你老人家的腳步嗎?」

  「一起進步嘛,」我說,「俺能與全國知名的少年作家張小桐同學共同進步,也是榮幸了。」

  「……你罵人!」

  被張小桐捏了好一陣,我才開始說正事:「現在還不是樂的時候,我們還有幾件事要辦。第一就是店裡的人要擴招,趁天熱起來開兩個露天西點廣場,找人表演也好,做宣傳也好,總之要讓中學生以上的孩子們認為這是一種時髦消費。你也知道,現在已經出現競爭了,不動手就得被人排擠。」

  「第二,把目前的賬目再梳一遍,現在漏洞還是不小,最近半年內不能讓伯母和姑父貪走太多。你得經常出現,讓她們有點小陰影。」

  「第三,我準備快小學畢業了,之後可能不會繼續讀書,先跟你說一下。」

  張小桐這次真正吃驚了:「你不讀了?」

  「不,我打算休學一年,到時候再跟你說理由。」

  張小桐想說什麼,猶豫之後還是歎了口氣:「你想做什麼?」

  「不是做什麼,」我看了一眼遠處,天地間有一些茫茫的霧氣,其實是灰,「是沒辦法。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聽過麼?」

  「這話由你說,就很可笑。」

  我聽張小桐口氣不善,只能進一步解釋:「這麼說吧,並不是有些事非做不可,而是有些事非發生不可。」

  張小桐不知道我是說父母離婚的事,瞪大眼睛看著我,那擔心的表情讓人心頭一緊。

  我朝張小桐張開手:「小桐,抱我一下,樓上風有點冷。」

  張小桐在風中把我抱住了,她的身體有一點抖,很暖。

  7月又是暑假,張小桐考了年級第三名,我考了學年第一。我們姐弟倆再次作為親戚們和鄰居之間談資被翻來覆去地講。張小桐按照我的想法在三家店的門口加設了露天攤,供應冷飲和新鮮出爐的各式點心。最開始反應不是很好,兩個多星期之後人漸漸多起來,一是天氣熱了,二是好熱鬧圖新鮮的人始終佔多數,當然,最重要的是有閒錢的人多了。

  這一招奏效之後,張小桐開始隔三差五去一趟店裡,弄得大伯母和姑父心驚膽戰,手腳收斂了很多。我和張小桐算過一筆帳,這兩個人目前為止貪走的錢大概快有2萬了。照這樣下去,一年內應該有26萬的錢平白無故被他們貪走。我讓張小桐仔細查賬的同時暗示他們,如果做得好,滿一年之後會有一筆不少的紅包,做不好的話,可以考慮換人。

  張小桐沒參加暑假補習,老師知道她事多,也沒多說什麼。現在學校的所謂自願補課沒幾個人敢不去,這年代國內學生人微言輕沒誰肯理,我唯一一次成功逃過補課也是郭振找了幾個朋友幫我裝家長給市教育局打了匿名電話才成功。由此可見,張小桐現在算得上是個有份量的強者了。

  店裡的生意說是甩手,實際上要操心的事很多,張小桐也是讓我給鍛煉出來了,現在基本不用我跟著參合,自己跑前跑後也能打點得順順利利。我跟她開玩笑:「以前姑娘家14歲都得生孩子了,你這點事沒多難吧?」張小桐笑著唾我:「去,你才生孩子呢……」

  我在暑假期間美其名曰跟表姐學習,成天跟張小桐膩在一起,讓周興路十分不爽。這事也不能怪我,我不想陪張小桐她還不干呢。其實就算帶上周興路他也一准聽不懂我們在說什麼,用周星馳的話說,何必呢?何苦呢?

  7月底,我開始讓張小桐陪我去了一趟瀋陽三好街。92年3月15日瀋陽三好街的第一座大廈維用大廈竣工,這座大廈是東北大學掏地皮新加坡維信掏錢合股建成,據說投資總額在1200萬左右。我來的時候維用大廈的大部分攤位已經租出去了,我和張小桐上下走了一圈,生意不好,價格一般。想想現在私人企業對電腦的需求量還沒大到誇張的地步,我對張小桐說:「能不能在這裡租一個好一點的鋪,我打算做代理。」

  張小桐有點為難:「租地方倒沒什麼問題,只是具體經營上怎麼辦?我們都不能放下學習啊。」

  我朝她笑笑:「找個人才不就行了麼。」

  皇姑區人才市場人頭攢動,雖然對兩個小孩也要租招聘位的要求有點奇怪,工作人員還是很痛快地給我們辦了手續。我從人才市場辦公室借來毛筆和墨水,大筆一揮寫上「高薪誠聘招聘電腦專業人才,待遇面議」。字寫的一般,不過從一個看起來還是小學生的手裡寫出來,已經讓周圍的人嘖嘖稱奇了。

  我們把牌子樹好,並排坐在椅子上喝水聊天,由於我現在個頭還有點矮,好像桌子上冒了一個腦袋一樣可笑。張小桐聽我說蹩腳的網絡笑話,聽得花枝亂顫,很多眼鏡如瓶底的大學生目不斜視從我們面前走過,看都不看這裡一眼。

  大約半個小時之後,張小桐有點洩氣地低頭:「沒人來呀。」

  「別著急,」我說,「你看他們現在嘲笑我們,等一會讓他們後悔。成規有些時候是好東西,有些時候對人幫助不大。他們太相信自己,不相信別人,這種人不用也罷。」

  我們又坐了很久,過了午飯時間,人流從稀稀落落再次變成水洩不通,我去買了兩份盒飯跟張小桐慢慢吃,吃到一半,聽到一個聲音問:「請問……您是張小桐同學嗎?」

  我抬頭,一塊肥肉從嘴裡掉下去,眼前一個高高瘦瘦的男生站在那裡,有點拘謹地看著我們。

  見我們沒回話,男生有點自嘲地摸摸頭:「可能認錯人了,對不起……」

  我先反應過來:「行了,別走,她就是張小桐。」

  那個男生聽到肯定答案之後立刻轉身,手裡變魔術般掏出一個本子:「真的是您!太好了,幫我簽個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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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二章

  柳暗花明大概就是這個意思了,我們通過交談知道那男生叫劉明耀,是東北大學計算機系92屆畢業生,之前有過半年的實習經驗,本來打算續簽工作,卻因為那家公司的人事變動不了了之。我一聽這個高興啊,這不就是人才嗎?當下和張小桐你一言我一語地把大致想法說了,我們想在三好頭期工程這裡開一個計算機零售店,最開始買組裝機,同時尋求機會做AST或者的代理。

  這裡要說一下,AST在92-94年這段時間在中國是個很上得了檯面的牌子,和IBM等牌子一樣受歡迎——相對同期電腦,AST的要便宜20%—30%,這在現在來看完全沒有什麼區別,在當年一台個人電腦數萬元的時代卻是不折不扣的優勢。優先找AST是因為這個公司不如IBM等公司那麼老,也不至於那麼牛逼。現在我們窮,真想找代理,人家未必搭理我們。

  其實最初的設想是在94年國內電腦房開始興起的時候來做個裝機大店,一年下來千萬左右的利潤也很可觀了。現在轉了一圈三好,覺得心裡癢癢得不行,幾年開始就有大筆的錢在這裡流過呀,看見了怎麼能忍?雖然手頭有點緊張,還是決定提前開展這個計劃。

  與劉明耀交談並不容易——倒不是說這個人理解能力低或者不聰明,主要這人是張小桐的狂熱FANS,要時不時打斷我們的話,這樣說了五分鐘之後,我覺得有點煩,口氣開始強硬:「劉先生,現在我們是在招聘,不是在追星。能聽我表姐把話說完嗎?」

  劉明耀沒想到一個10歲不到的孩子能說出這種話,很驚異地看了我一眼,問張小桐:「你弟弟他……」

  張小桐用很冷的口氣說:「他說話和我說的一樣。」

  劉明耀再看我一眼,吞了口口水:「嗯……我先聽您說。」

  我問:「你是不是瀋陽本地戶口?」

  「是。」

  「你對自己的月薪期望值是多少?」

  劉明耀猶豫了一下:「1500。」

  我拍了下桌子,由於外表看起來太小,這個動作顯得有點可笑。

  「如果給你月薪5000,你想不想要這份工作?」

  「當然想。」

  「那好,」我說,「現在開始,在一個月內給去辦一件事,我先給你1萬用著,你辦成了之後,你就可以月薪5000。」

  劉明耀來精神了,當場拍錢出來的招聘第一次見,以前只有招聘收錢的。

  我跟張小桐對視一眼,張小桐說:「一份營業執照,從名稱預審到開驗資賬戶這些都要你來做,身份證我來提供,註冊資金不用你管,我來想辦法。測試你的能力。如果一個月還辦不下來,我可以考慮換人了。」

  這次輪到劉明耀笑了:「您不瞭解我的家庭,這是對我來說可能是最容易的,我兩天就能辦好。」

  我心裡一動,沒想到這個劉明耀還有這種關係,那就算管理能力不是很好也沒什麼問題了。當下讓張小桐從包裡拿出一萬,也是我們今天帶來的所有錢,遞給劉明耀。

  「錢在這裡,這是我們的電話,辦成之後給我們打電話,我再跟你談細節。」

  又隨便說了幾句,打發了劉明耀,我們離開人才市場。

  出去的時候張小桐問我:「他不會拿著錢走吧?」

  我對街頭的出租車招手:「應該不會,如果會,這種人也不太值得我們用。」

  張小桐點點頭。

  劉明耀沒吹牛,兩天之後我和張小桐一早就接到他的電話:「辦妥了,用了不到2000,你們來瀋陽還是我過去?」

  我想了一下:「還是我們過去吧,這次就要動筋骨了。」

  我問張小桐:「現在手上還有多少錢?」

  張小桐低頭看自己的卡,想了一下:「從三月開始到現在追加投資三次花了不少錢,除了上次註冊資金之外,還有不到150萬。」

  我拍了下頭:「算了,150萬就150萬,我們爭取在這個暑假之前把這邊的生意搞上正規。先說好,前三個月做好賠錢的準備。」

  張小桐點頭:「聽你的。」

  我們用最快速度趕到三好街,現在真正敏感的商家還不是很多,很多空房沒租出去,價格也很便宜。我知道,有些地方後來租金大概在每年每平方米8000以上,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93-94這兩年有無數人從這裡挖到了自己的第一桶金。

  我們在維用大廈樓下的肯德基見到劉明耀,這人兩天不見精神不少。他看見我們立刻兩眼放光,喃喃道:「太容易了,太容易了,這是你的身份證,已經辦好了。」

  張小桐接過自己的身份證,放到錢包裡:「剩下的錢算作你第一個月工資,怎麼樣?」

  劉明耀不停點頭:「好啊,但是現在我們連房子都沒租。」

  張小桐優雅地支起一隻手:「我這不是來了麼?我們去談房子吧。」

  按我的意思,只租三好街沿街檔口,貴一點沒關係,先把地利佔了。我看好街口一個大概60平的房子改成的檔口,房產部方面要價是一年24萬,也就是一個月兩萬,簽一年可以免兩個月房租。張小桐當即拍板,就租了這裡,簽約並預付了一個季度的房租。

  我私下裡對張小桐說:「佔了大便宜,半年之後你看這裡漲到什麼地步吧。」

  劉明耀眼睛都直了,眼看一個初中生看都沒看就簽了一張24萬的房租合同,他腦子轉不過來。

  我對劉明耀說:「嗨,別傻看著,先看看內部結構,想一下怎麼規劃,等會我姐給你講大概要怎麼做。」

  把合同收好,我們三個去不遠處的老邊餃子館吃飯,張小桐飯量不大,邊吃邊給劉明耀講。

  「這個『太陽電子』目前該做的事有四件。」

  太陽電子是我偷日本著名軟件商起的名字,反正再過兩年它就要倒台,估計等我們出名也沒人來找我們算帳了。

  「第一,把裝機業務做起來,你們東大的學生有很多人有一點DIY經驗,可以雇一些臨時鐘點工,先把瀋陽幾個大院校的裝機業務拉一些過來,近年內最好能保持收支平衡。工商方面的估稅你要想辦法解決,一個月不能超過1000。」

  劉明耀自豪地笑笑:「這個好辦,我讓他估稅超不過30。」

  「第二,想辦法聯繫AST、IBM、HP、Compaq這幾家,尋求代理合作關係,談判細節你自己掌握,我只要結果。最終結果是我們不能付出太多,拿下任意一家的品牌代理。這件事今年10月給我一個結果。」

  「第三,以你為總經理,招聘網絡人才,待遇給3000加分紅,現在瀋陽地區的高校校園網工程一定要拿下最少一個。」

  「第四,手中盡量不要存太多貨,這裡是給你的貨單,按這個價格和數量上,低過這個價格的所有餘額歸你自己,但是如果因為價格過低出現質量問題,我立刻換人。」

  說完,張小桐看劉明耀的眼睛:「能做到嗎?」

  劉明耀苦笑:「我可以試試,壓力好大。」

  「不是壓力,是完全可以做到的事。」張小桐說,「所有的資金運作都要給我過目,我會一個星期來一次,暑假期間你先把開張前的事都做好。」

  劉明耀挺胸抬頭,鬥志昂揚地說:「沒問題,我辦事,你放心。」

  張小桐笑了:「我不放心會壓上全部身家嗎?」

  劉明耀當然聽不出來,這話不是說給他聽的。

  這次在三好街分食電子生意不同在北關市開蛋糕店,很多事不是那麼順風順水,好在有劉明耀這個本地人幫忙,總算都一樣一樣都能克服。八月中,太陽電子開業。無聲無息地,沒有鞭炮沒有賀詞,劉明耀領來一個人。

  這個人年約40多歲,禿頂,眼神有一點混濁,厚厚的鏡片使人想起終日對著顯示器的計算機工程師,我猜他應該是劉明耀的導師。果然,一介紹他竟然是東大計算機系的系主任萬博琛。我印象中92年很少有人關注東軟集團的動向,此時東大僅僅是一個以地皮入股的股東,誰又能想到幾年後東大阿爾派的輝煌呢?

  萬博琛對劉明耀和張小桐敢為天下先,在這市場尚未成熟時搶佔先機的做法十分讚賞。他個人表示,如有可能,可以把東大的一部分計算機裝機業務和校園網升級業務交給太陽電子來做。我聽他這麼說,心下瞭然,暗示張小桐送一點東西給萬博琛。這種人你送他錢送再多也沒什麼效果,再說自己手裡也沒什麼錢,現在自己還未必夠花。

  我讓張小桐去弄一台IBM品牌機送給萬博琛,要最好的。劉明耀得到吩咐後眉開眼笑,名義上禮物是張小桐送的,他自己卻也能落個人情出去,何樂不為?

  萬博琛在跟我們寒暄一陣之後就回學校去了,劉明耀給供貨商打電話調電腦過來,直奔東大萬博琛的住處。張小桐在劉明耀身影消失在視線之外後感歎:「到頭來還是免不了要這麼干……」

  我知道她指的是送電腦的事,搖搖頭:「人都很現實,沒有好處難有動力,習慣吧。」

  張小桐點頭:「我知道,就是感慨。」

  我說:「這是好事,等你連感慨都說不出來,差不多也老了。」

  張小桐眨眨眼睛:「老了就老了,有什麼區別?」

  我習慣性地伸手就去捏她的臉:「會有皺紋,會有眼袋,會變成老太太。」

  張小桐想打我的手,猶豫了一下沒打:「小流氓。」

  「我也就敢對你流氓,」我說,「我們今天下午就回去吧,這裡沒我們什麼事了。」

  「好,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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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9月開學前,張小桐接到劉明耀電話,萬博琛給了他們兩百台裝機的活,張小桐囑咐劉明耀,給萬博琛利潤10%的現金回扣,拿到錢之後給,劉明耀自己也拿10%。目前的原則是,不賠就行。
  劉明耀對張小桐的決定感激得不得了,這一次裝機下來差不多有接近50萬的利潤,自己一拿就是5萬,這樣下去想不發財都難。最開始他肯給張小桐打工工資倒是其次,主要是因為很喜歡張小桐的小說,我估計了一下,劉明耀的家庭情況不會太差,想來他這麼做也是希望自己做一些事給家裡人看吧。

  9月開學,我又升一年。倒不是這種學校不能跳級,我來這裡的主要目的在現在這個班,怎麼可能捨得走?張欣的臉慢慢成熟,變成曾經讓我魂牽夢縈的樣子,我平時上課沒事就勾勾劃劃,畫了很多班上同學的速寫。那些畫讓很多同學對我這個從來不怎麼作聲的人有了興趣,他們跑來看我的作品,向我索要。連美術老師都認為我是可造之材,對我青睞有加。

  楊遠哲和葛金秋來學校找我,被放學一起出校門的同桌許佳佳看到,她用手指著我:「好啊,你跟外校高年級學生玩,我告訴老師去。」

  我揮手:「你去吧。」

  許佳佳見我不理他,幾乎是央求地說:「你幫我畫一張畫吧,我特別想跳芭蕾,幫我畫我就不告訴老師。」

  「自己學去,畫畫也不難。」

  「老師說我沒天分。」

  「老師沒眼光,我覺得你很有天分,不信你就自己試試。」

  楊遠哲朝我招手:「嗨,行文幹嗎呢?你女朋友?」

  我笑道:「你別他媽扯淡了,我才小學。再說我找能找這樣的嗎?」

  葛金秋在旁邊來了一句:「那你要找什麼樣的?」

  「張欣那樣的。」

  我幾乎想都沒想,脫口而出,說完才意識到許佳佳就在身邊。看她的臉上一臉都是失望,還有一些眼淚,不知是氣憤還是什麼:「周行文你這個流氓!我告訴老師去!」

  我心裡一陣歎息,告吧,告了也沒辦法:「你去吧,明天我把畫給你,不管你告不告老師都沒關係。」

  撇下一個人流淚的許佳佳,我們逃跑一樣上了一輛出租車。

  「去哪玩?」

  「去我姐那裡吧。」我說,「她一個人在家,我姨他們都在外國,咱們隨便玩。」

  「行。」

  我給司機指路:「去針織一廠西門。」

  張小桐在家看書,看見我帶朋友來了高興地招呼:「行文,帶朋友來也不早說一聲,等會晚上我帶你們去飯店吃吧。」

  「好辦,姐你沒在看電視吧?」

  「沒,你們想玩遊戲吧,我去給你們插電。」

  楊遠哲在旁邊說:「你姐對你真好。」

  葛金秋也說:「我要有個這麼好的姐就好了。」

  我說:「這是我的福氣。」張小桐聽了瞇起眼睛笑,坐在我身邊繼續看書。

  92年能讓自己孩子在家打遊戲的家庭實在不多,楊遠哲和葛金秋對遊戲機的興趣遠遠大於我有個好姐姐。我基本上不玩,這些遊戲在多年前已經膩了,主要是看葛金秋他們玩。

  張小桐看完一章,把書籤放上,合上書:「你不玩?」

  「不著急,讓他們玩。」

  張小桐伸了個懶腰,把腳擱在我腿上:「今天下午我們班主任結婚,全班放假。你晚上陪我出去走走?」

  「好啊,姐你都發話了,我能不聽麼?」

  張小桐笑了:「這才是我的好弟弟。」

  我在她腳上輕輕撓了一下,張小桐笑得更厲害了。

  「什麼叫這才是?你弟弟我不是一直都很好麼。」

  張小桐不再說話,我手就放在她的足踝上,我們一起看楊遠哲他們打遊戲。

  打了一個多小時,兩人有點累了,轉頭扭脖子看見我和張小桐正在看他們,楊遠哲有點不好意思:「玩得太投入,把你們給忘了……行文你不來一盤?」

  我搖頭:「不了,我都玩過,你們玩累了咱們就去吃飯吧。」

  我們幾個下樓,就近找了一家飯館,張小桐問兩人:「小哲吃什麼?金秋你也來點,別客氣。」

  楊遠哲和葛金秋扭扭捏捏地點了兩個個菜,張小桐和我又各加了兩個,我們經常來吃飯,菜上的倒很快。

  吃完東西,張小桐把錢付了,我們出門叫了輛車,送楊遠哲和葛金秋回家:「你們倆回去吧,我等會跟我姐去買東西。」

  楊遠哲在車上看我把錢遞給司機,對我說:「你姐真好。」

  我笑笑:「你們是我朋友嘛。回去小心點,別讓家裡罵。」

  送走楊遠哲他們之後,我和張小桐在街頭散步。90年代初經商的越來越多,城市的夜色開始有了改觀。市中心剛建成的華義酒店有香港片一樣的霓虹在夜空中閃爍。張小桐和我走著走著,竟然走到雪緣二部的門口,傍晚的雪緣門口擠滿了人,張小桐湊過去對售貨員說:「給我們兩杯冰淇淋,奶油味的。」

  我們張望了一下,姑父似乎不在這裡,張小桐不怎麼來這,眼下這幾個店員也沒有認識我們的。我看左右沒有位置,對張小桐說:「得意吧,你的生意好成這樣。我們走吧,坐在這裡其實挺傻的。」

  張小桐說:「別這麼說,這不也是你的嗎?」

  我攤手:「無所謂,就算都送給你也行。賺錢麼,有個開始就很容易了。」

  頭被張小桐拍了一下:「瞧你那口氣大的,全世界就你聰明。」

  「當然,沒有地球吸引,我早登月了。」

  「臭美!」

  晚上張小桐給我家裡打電話,說我在她這裡打遊戲打到太晚,乾脆不回去了。張小桐現在在家裡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名義上還一直在教我英語和數學,我在小姨家住也沒什麼。孩子們之間誰跟誰更好一點大人並不是很在意,他們的意識裡孩子就是孩子。

  我躺在張小桐家的地板上,看張小桐在我身邊走來走去,她換了一條及膝的淺白色裙子,兩條白亮亮的腿在我眼前晃啊晃的,讓人覺得眼睛發刺。我知道這丫頭三在故意逗我,只好當她透明,直勾勾盯著電視打遊戲。

  《最終幻想5》打到老頭子魂歸天,張小桐在我身邊坐下了:「你懂日文?」

  我眼睛不離屏幕:「不是教過你麼?你沒學。」

  張小桐盤起腿,把我的頭抱到她腿上:「現在教我怎麼樣?」

  「好啊,你想深入學還是學點簡單的用用?」

  「深入吧,」張小桐和我一起看電視上的日文字:「是分平假名和片假名對吧?先給我講一些常用的漢字的中文意思。」

  臉貼著張小桐的腿,感覺那裡涼涼的,很舒服:「對,先從這裡開始吧。不氣味是詭異的意思,手紙就是信。」

  「嗯,那心配是什麼意思?」

  「是擔心。」

  …………

  張小桐問,我說,我就這麼躺在她大腿上換著姿勢給她講日語,一直講到我們兩個都睡過去了,電視上即時戰鬥的英雄被人全滅……

  第二天早上起來,張小桐和我臉就是一紅。她橫躺在地毯上,我抱著她的大腿,頭不知什麼時候躺到她小腹上,張小桐的裙擺外翻,露出內褲一角。我以最快速度坐起來,端正姿勢,乾咳兩聲,說的第一句話是——

  「居然是粉紅的……」

  張小桐臉更紅了,我若無其事地裝鎮定,其實心跳頗快:「都說了我是色狼了,你還不小心。」

  張小桐聲音如蚊子哼哼一般細不可聞:「反正是你,也沒什麼關係……」

  我左顧右盼,含糊其詞,轉移話題:「不早了,咱們趕緊洗把臉去學校吧。」

  張小桐拉我站起來,我們一起到洗手間鏡子前,對著鏡子洗臉刷牙。

  出租車先送張小桐到了學校,又送我到學校。我從車上下來,正好看到許佳佳和張欣並肩從另一條路走過來,她們也看見我,張欣很友好地衝我打招呼:「周行文,早上好。」

  我衝她招招手:「早上好。」

  許佳佳瞪了我一眼,扭頭冷哼一聲:「張欣咱們走,不理這種人。」

  「佳佳,別這樣,同學之間要……」張欣看來還不知道我跟許佳佳之間的對話,打算勸她。

  許佳佳不聽:「張欣你別相信他,他最下流了,我們走。」

  10年前我臉皮薄的時候對著這樣的情況說不定會臉紅脖子粗惱羞成怒不知所措,現在當然不可能,微微一笑,向後退一步,讓她們先走。

  許佳佳愣了一下,又哼一聲,拉著欲言又止的張欣進了學校。

  進到教室的許佳佳沒表現出任何異常,我在書桌上打開書包,把昨天晚上打遊戲之前畫好的畫遞給她。許佳佳扭頭看看我,把畫接過去。

  「昨天你說喜歡張欣?」

  許佳佳問的聲音很小,說的時候還很小心地看著張欣,生怕她注意。

  我想了一下:「好像是這麼說的,不過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什麼意思?」

  我說:「我只是說如果這樣下去,我可能會喜歡張欣。」

  「那不還是喜歡她嗎?」

  「現在還不夠喜歡,」我說,「世事難料,以後的事誰也說不好。」

  許佳佳沒想到我會這麼說,皺著眉頭想了一會笑了:「是啊,以後事誰也說不好。謝謝你的畫。」

  聽許佳佳這麼說,我長出一口氣,心說大概是沒事了吧。

  放學之後,打算兔子一樣迅速逃離現場,結果被許佳佳拉住了:「周行文,你好像每天都打車回家。」

  「是啊。」

  「捎我們一段吧。」許佳佳身邊是張欣,我不明白她這是什麼意思。

  「你們去哪?」

  「西廟口。」

  我知道跟女人分對錯是件極其無聊的事,老老實實打了車,把她們送到西廟口。臨下車前,張欣很自然地對我說了聲謝謝,我覺得心裡有一股東西在那風起雲湧,忍不住回頭多看了她一眼,也付錢下了車。

  許佳佳看見我也下車,扯著張欣過來問:「你怎麼也下來了?」

  我看了看縱橫交錯的小胡同口,說:「我想來認識個人,有點危險,你們別問了。」

  許佳佳皺眉:「周行文你還真打算當流氓了?我就不信,你帶我們去。」

  張欣拉了許佳佳一把:「佳佳咱們別去了,別給周行文添麻煩。」

  我想了想,這附近好像壞小子也不少,真讓她們單獨走我也有點擔心。我問許佳佳:「你們來西廟口乾嘛?」

  許佳佳一挺胸:「我聽說這裡好玩,就想來看看,聽說這裡有賣花鳥魚蟲的市場?」

  我不懷好意地瞄了下許佳佳那平得像炸過一樣的胸,慢悠悠說:「有倒是有,就怕你們還沒走到那,身上的錢就都被人劫走了。」

  一個聲音在我背後說:「他說的對,這裡就這麼亂。」

  我聽見這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心跳立刻加速,沒想到想找的人這麼容易就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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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按照我的記憶,我和郭振第一次見面應該是在一家商場的時尚家電櫃台,我們同時對著一台16:9的電視歎氣,當是我歎氣是因為那台電視我買不起,又想用16:9,郭振歎氣是因為那台16:9 SONY牌子的電視根本不是SONY的產品,是國產管組裝。後來第二次在一個遊戲房再見面的時候,我們是那個遊戲房唯一玩SLG遊戲的人。後來很久之後我才知道,郭振以前算是半個混幫派的,相比之下我才是小屁孩。
  我原打算再過一段時間找機會結識郭振,今天碰巧到了西廟口,就打算四處轉轉,沒想到還沒擺脫眼前這兩個小姑娘就碰到郭振了。按照年紀推算,郭振大我三歲,現在該是中學生。

  摸摸自己錢包,如果他要錢給他就是,眼下的責任是保護兩個姑娘。

  轉身過來,果然看見郭振笑呵呵看著我,我知道,這種「和善」的笑容不是什麼好東西。曾經有一個武館教練因為這種「和善」的笑被打進醫院,也曾經有來北關市挑戰的所謂其他城市的高手被這種笑容送到擔架上悻悻回去了。對付郭振,我一點也不敢大意,畢竟現在我們還不是朋友。

  我也學足他的笑呵呵模樣,伸手:「周行文,您是……?」

  郭振握上我的手:「郭振,在這一片玩的。」

  我們兩人在手上都暗暗使了一點勁,郭振沒想到我看起來小小年紀,手勁竟然不小,臉上一片訝然之色。

  他哪裡知道,為了應付這種情況,我就差去健身中心參加高強度訓練了。

  「力氣不小,」郭振把手收回來,問我,「要不要去打兩盤台球?」

  「好啊。」我無所謂,回頭看兩個女生,「你們要不要跟我去?」

  張欣沒說話,許佳佳說:「當然要去,沒想到你還會打台球。」

  我沒理他,跟在郭振後面朝小巷裡鑽。92年正是台球流行的年代,這時的年輕人都以會打台球為榮,有些人甚至在街頭擺起一個台球案就開始打。從1991年到1992年北關市台球廳呈幾何數上升,到95年達到飽和開始逐漸衰敗。那之後就是保齡球的天下了。

  郭振帶我到了一套很大的房子,這裡看來是多種經營,前面是台球廳,中間是錄像廳,後面大概是遊戲廳。92年電子博彩業還不發達,也沒什麼人敢投資,但我確信,這裡一定有撲克機和麻將機。

  我們走到一個台球案前,大理石台球案現在還很罕見,我有點吃驚,西廟口這邊竟然有這等好地方。郭振和一個正在打單人的人說了句什麼,那人開始收球擺球,郭振帶我去看球桿,讓我隨便選。

  我先讓許佳佳和張欣在一邊坐下,隨便挑了根球桿,打上滑石粉,朝郭振伸手:「你先來我先來?」

  郭振也做了個謙讓的姿勢:「你來吧,你是客。」

  「司諾克?」

  「司諾克。」

  「幾盤?」

  「三局兩勝。」

  我不再客氣,伸手過去開球。

  我現在的身高不太適合打台球,如果身體發育到14歲左右的話大概是最佳狀態。現在我要借助很多工具,譬如搬一個凳子跪在上面調整高度之類,打起來頗費事,儘管這樣,我還是按紅—彩—紅彩的順序一桿挑了第一盤。

  我打到第四球,周圍已經開始圍人了,指指點點議論紛紛。等我把最後一個黑球打進球袋,不知道哪個不知死的叫了聲好,整個台球室內的人都開始鼓掌。現在能在台球上做到一桿挑的人確實不多,在大多數人看來,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職業水準了。

  我坐在掌聲中對郭振說:「第二盤你先開球吧。」

  郭振無所謂地聳聳肩,拿著球桿去了。

  坐到兩位女生身邊,許佳佳對我表現很驚訝:「你打的這麼好?」

  「一般,玩過幾次。」

  「去,虛偽……」許佳佳撇嘴,「我看電視裡打的都沒有你好。」

  「超常發揮。」我用爛到渣的理由解釋,「他也很厲害。」

  第二盤開盤很精彩,郭振打落了一多半綵球,因為沒計算好白球迴旋軌跡,還是給了我機會。

  我很輕鬆地贏了第二盤,比賽算是結束了。

  郭振沒有不服氣,我清楚他的性格,別人有優點他一定會虛心學習,這也是他越來越厲害的原因。我對郭振說:「我晚上還要送同學回家,改天再玩吧。」

  郭振點點頭:「行,你很厲害。」

  我說:「打台球是玩,爭來爭去沒意思,爭的東西應該在別處,玩的時候要輕輕鬆鬆,你玩的自然就好了。」

  看他若有所思點點頭,我也不再說什麼,帶著許佳佳和張欣離開了台球廳。

  「你們還要去買東西嗎?」我問許佳佳。

  「不去了,你送我們回家吧。」

  「好。」

  我打車把兩個女生送回家,讓司機調頭去張小桐家。

  張小桐在家還是看書,我覺得她已經被我傳染的越來越喜歡看書了。瞧了一下書名,好像是D·H·勞倫斯的《兒子與情人》。勞倫斯最初在中國風行當然是因為《查泰萊夫人的情人》這種好東西,儘管其中有很多勵志內容,不過大家記住的肯定不是這些。

  「大白天就在家看色情小說?」我到冰箱裡拿了桶飲料,大咧咧坐沙發上,「怎麼不出去走走?」

  張小桐把書籤插好,放下書:「不是在等你麼?你放學怎麼這麼晚?」

  我含著飲料不清不楚地說:「今天跟人打了兩盤台球,對了,今天星期幾?」

  「星期六。」

  「明天咱們過去三好一趟吧,」我說,「劉明耀那裡得抓緊時間了。」

  「好,那我再給你家打個電話。」張小桐一聽說又有事做,立刻精神了,「晚上你要吃什麼?我做給你吃。」

  我做了個漫畫裡的誇張姿勢:「嚇?你會做菜?會做什麼?」

  張小桐笑得一臉春風:「今天剛學的,炒方便面!」

  我聽見方便面差點沒砸窗戶逃跑:「姐姐你饒了我吧……做點別的好不好?」

  「煎荷包蛋好不好?」

  「這個倒不錯,」我低頭想,似乎真的很久沒吃過煎荷包蛋了,「我給你打下手吧,俺也會做一點東西。」

  經過一番折騰,我們總算把荷包蛋煎好了。前幾天有空看了一些食譜,我做出來的東西倒也能吃,張小桐看我熟練地操著鏟勺擺弄蛋餅已經見怪不怪了:「你是不是出了生孩子什麼都會?」

  我摸摸頭:「如果克隆技術能成功,說不定連生孩子都會了……」

  張小桐對我煎的雞蛋讚不絕口,我心想那當然了,老子橫豎也是給自己做了7年飯的人,自己嘴又這麼叼,手藝不濟不是虐待自己麼?以前也只給女朋友做過東西,很少有人吃我做的東西,現在看張小桐吃的眉開眼笑也很滿足。讓別人開心果然還是比較有成就感。

  吃完飯,我問張小桐:「今天你想幹嗎?」

  張小桐邊洗碗邊說:「要不咱們乾脆晚上就走,在瀋陽住一晚上。」

  「嚇……孤男寡女住酒店麼?」

  張小桐臉紅了一下:「又不是沒在一起住過,你怕什麼。」

  我想想也是:「好,晚上最後一趟車好像是八點半的,現在該動身了吧?」

  張小桐提了手提包跟我出門,我們上了最後一班火車,經過幾個小時的一路顛簸到了瀋陽。途中我和張小桐基本上是一句話也沒說,兩個這麼小的孩子如果說太多話很容易引起別人注意,我們各自翻看一本從家裡帶出來的書。我看的是黃仁宇的《萬曆十五年》,張小桐看的是中國古典文學分類集成的唐代分卷。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灩灩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下了火車,我小聲哼哼著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哼得張小桐眼睛一亮。

  我朝她眨眨眼,我們叫了出租車,隨便找家三星酒店住下。本來打算住商貿飯店,後來才想起來,商貿96年才建成,現在還沒開工……

  張小桐這一次很老實,只是抱著我睡,連外衣都沒脫。我躺在她懷裡感慨萬千,看來小姑娘真的慢慢變成大姑娘了,越來越知道羞。

  這樣也好,她的人生本就不該由我掌握。

  第二天收拾妥當我們直奔三好街,劉明耀似乎很勤奮,太陽電子居然早早就開門了。我們推門進去,正看見劉明耀和幾個店員在招呼客人。

  張小桐對劉明耀說:「別管我們,先招待客人。」

  劉明耀點點頭,繼續跟那幾個人討價還價,那些人看見張小桐跟劉明耀打招呼,怎麼也想不到這樣一個文文靜靜的漂亮小姑娘就是太陽電子的真正老闆,繼續跟劉明耀打商量。

  其中一個人說:「劉老闆,我們的量不小,還是希望價格下調一點。」

  劉明耀想了一下:「這樣,AST我可以再給你們低500,IBM的實在不行……」

  那幾個人聽劉明耀這麼說,想了好久,終於一跺腳:「萬老師介紹我們來,我們就相信您,就按您說的價格辦。」

  劉明耀求之不得地迅速給對方寫好單據:「今天預付10%,明天晚上來拿,一次性付齊。」

  跟劉明耀講價的那人點點頭,揣好收據,這幾個人頭也不回地走了。

  張小桐笑著問劉明耀:「怎麼?大生意?」

  劉明耀點點頭:「要100台AST,50台IBM,我們手上的錢和貨都不夠,剛想給你打電話。」

  張小桐問:「還差多少?」

  劉明耀想都沒想:「店裡流動資金有200萬上下,還要150萬。」

  張小桐看我,我點點頭,她對劉明耀說:「行,錢我這裡有,最近店裡生意怎麼樣?」

  「還不錯,」劉明耀給自己請功,「萬老師經常給我介紹一些生意,附近來裝機的人也多了。」

  「品牌代理的事研究的怎麼樣了?」

  「談的還算順利,就是差錢,」劉明耀說,「這個月手上所有的活做完差不多就夠了。」

  「哪個牌子?」

  「AST,IBM還是不肯放,嫌我們給不起錢。」

  「那就AST吧,簽兩年約,其他幾個品牌繼續談,爭取把HP的代理也拿到。」

  「行,還有別的要做的嗎?」

  「沒什麼了,爭取在年底前把這些都完成吧。」張小桐說,「別急進,現在還不是電子業最熱鬧的時候,如果你願意,可以在這裡見證這條街怎樣從無到有。」

  劉明耀點點頭:「我越來越佩服你了,文和商都行,我也想看看你能做到什麼地步。」

  張小桐嫣然一笑:「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劉明耀心悅誠服,張小桐辦事爽利連很多男生都自愧不如,他哪裡知道,這些都是我逐漸潛移默化出來的。

  折騰一天,辦完各種雜事,給幾個決定拍板之後,我和張小桐坐下五三點半的車離開瀋陽。

  在車上我對張小桐說:「代理合同要你來簽,年底前一定要把大部分資金攏到自己手裡。劉明耀這個人未必可靠。」

  「我知道,」張小桐現在已變得和我一樣奸詐,「剛才我說是把錢給他補上,實際上是把公司的錢都要回來了,以後用前要從我這裡走。」

  我說:「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熬過今年吧,只要平安熬過今年,以後就好辦了。我可以來瀋陽這邊主事。」

  張小桐聽到我這麼說,也不吃驚:「你真要退學?」

  「不是退學,是休學。」我說,「也就一年,之後我可以直接考高中,我們來做校友。」

  聽我這麼說,張小桐也不再擔憂,展顏笑了。我看著她的笑臉,心中盤算10月之後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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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從瀋陽回來之後沒幾天就是十月假,張小桐因為少年作家的名頭要去省裡參加一個什麼講演,剩我自己無所事事在外面瞎轉。碰巧楊遠哲和葛金秋來找我,我想了一下,帶他們去郭振常呆的台球室去玩。
  剛一進門就有幾個常客認出我是那天敗了郭振的「高手」,看我還帶了兩個人來,以為都是一個級別的。哪想到我在台球室裡停都沒停,直接帶楊遠哲他們進了有電子遊戲那間。

  不出我所料,這裡居然有92年在全國都不多見的IGS原裝博彩機,還有十幾台電子基盤麻將機。我買了100塊錢的遊戲幣,給楊葛二人一半,自己在一台麻將機前坐下。大概有快10年了,我沒碰過這東西。

  有一兩個好事的從台球那屋跟過來,站在後面看我玩。

  電子基盤的打法我還基本記得,99年我曾經做過一些電子博彩相關的工作,對這種只賺不賠的機子倒也熟悉。一般一個遊戲室裡只有三兩台機器會在當天某個時段能贏到錢,這個規律是不固定的。我只要打上幾把,大概就能知道每台機器的輸贏比例被調成多少,不光麻將機,撲克機也一樣。

  那些人看我沒打幾把就換一台機器,都有些不解,在他們認為,一台麻將機只有吃掉一定數量的點數之後才會往外吐,像我這種亂撒錢的他們倒第一次見。

  我換了6台機器,終於找到一台可以贏的,在堅持輸給電腦差不多十次之後,電腦非常開恩地給出了「配牌出血」,也就是開局能抓到役滿牌的特殊獎勵時段。

  現在輪到身後的人吃驚了,他們不明白,難道麻將機也有規律?

  我胡了一把大三元一把國士無雙之後,身後已經聚了一堆人,不用看也知道,都是些奇怪的表情。

  這個時候,我聽見有人在身後說:「你還真是什麼都行啊。」

  不用回頭也知道是郭振來了,我自摸了一把「東北新幹線」之後,回頭對他笑笑:「放假沒事幹,找你玩來了。」

  郭振看看屏幕上誇張的點數:「你玩的很好,以前研究過?」

  我搖頭:「不是,人多,咱不說這個。」

  郭振心領神會,麻將機的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行。那邊那兩個是你朋友?」

  我透過人頭縫往外看,楊遠哲身邊似乎也圍滿了人,從遊戲發出的聲音判斷,玩的是《街霸2》。

  「是,我帶他們來的。沒給這裡添什麼麻煩吧?」

  「沒事,有我呢。」郭振在我身邊坐下,「你不接著玩?還能抓一把大牌。」

  「不用了。」我說,「幫我叫下老闆,這些退錢,咱們去看看他們玩的怎麼樣。」

  麻將機上的點算出來300多塊錢,我讓郭振幫我還給老闆200:「留個本,剩下的您當我沒贏。」

  郭振拿著200元看我看了半天,點點頭照辦了。回來的時候對我說:「老闆說以後你來玩隨便,不要錢了。」

  「不就200嗎?不至於吧?」

  我邊說邊和郭振擠到楊遠哲他們那堆人中間,看見楊遠哲全神貫注正在跟人對戰,屏幕左上方的顯示赫然是「53WINS」,估計一下我們進遊戲廳到現在也就一個多小時,這廝似乎根本沒輸過。

  「這是帶人來踢館啊。」郭振搖頭笑道,「這裡高手不少,你朋友很能行。」

  我哈哈一笑:「別以為就他行,我應該比他還厲害一點。」

  郭振看看楊遠哲用古列的上下段壓制把對手打成完勝,搖頭:「應該不可能再厲害了吧?」

  我投了一個幣:「看著吧,這是高級技巧。」

  92年大概還沒人知道什麼叫目押和連續技,楊遠哲從來沒跟我對戰過,被我打得措手不及。旁邊郭振看得嘖嘖稱奇,原來還有這種打法,他哪裡知道,這些方法一直到幾年後才慢慢被國內愛好者掌握,現在大家還都停留在壓制打法的層面上。

  楊遠哲全神貫注戰遊戲,打輸了才發現是我:「喲,真人不露相。」

  「哪裡哪裡,彫蟲小技。」我用傳統人物三拳兩腳解決電腦,「你肯定比我厲害,只是沒學過理論。」

  楊遠哲看我連續使用目押技,很是羨慕:「原來還能這樣,咱們再來過!」

  他對遊戲的悟性是我所不能比的,沒多久我就敗下陣來,郭振在旁邊笑:「也不行了啊?看來還是你朋友厲害一點。」

  我趁機介紹楊遠哲和葛金秋給郭振,和預計的差不多,這些人將成為我最初起步的強助。

  中午吃飯,看大家把盞言歡,我也很開心,很久沒有這樣了,過去的日子正慢慢被找回來。

  日子過的倒快,張小桐講演歸來,休假結束,我們又開始上課,1992年它就這麼快要轉瞬即逝了。12月初,我讓張小桐算賬,三家蛋糕店一年內刨除各種擴大經營開支後的收益竟然超過我的預想,達到600萬之巨,太陽電子也磕磕絆絆地做好了幾個校園網工程,除去給萬博琛的好處和劉明耀的分紅之外,竟也有超過500萬的收入。看來我還是太小看新興行業的利潤。不過這也意味著競爭和低額利潤時代就要來臨,我們必須做好準備。

  我讓張小桐開始考慮出讓蛋糕店的事宜,這件事幾乎是在秘密中進行的,張小桐先在元旦前包了三個10萬的紅包給三位主管分店經營的經理,又把租的房子以高價買下,隨後聯繫了董慶華,表示想安心學習,希望把三家蛋糕店兌出去,價格低一點沒關係。董慶華此時已是有線電視台副台長了,其中我和張小桐出謀劃策的功勞不少,他自然答應幫忙。我讓張小桐暗示董慶華,店賣出去了肯定少不了他的好處。

  董慶華倒也本事,沒幾天就找到了下家。這個人我也知道,是個香港人,對酒店投資情有獨鍾,在北關市開了數家酒店和娛樂城。不過那是96年之後的事了,還真沒想到這人現在就捏著大筆款子。我讓張小桐先電話聯繫這位名為隋雲飛的財主,報價三家店900萬全權轉讓,包括房產。隋雲飛想也沒想,開始還價,張小桐把這個事吊著,我們照樣上課看書,沒事人一樣。

  張小桐的同學漸漸都知道她有錢,經常找借口讓她請客,我給她建議:「不要和那幫孩子一般見識,讓請就請,但是伸手要錢免談。」

  經過快一個月的拉鋸戰,雪緣三家店以820萬的價格轉手給了隋雲飛。張小桐在家裡宣佈這件事的事情表情很平靜,她當然沒說到到底賣了多少錢。只是表示自己想收心學習一段時間,又給了大伯母和姑父每人一個10萬的紅包。

  人有錢了說話感覺就是不一樣,張小桐說的話家裡人連半個字都沒敢反對,小姨和小姨父也不好意思當親戚面問自己女兒到底賺了多少錢,只是聽說女兒打算收心學習覺得很開心。按照我們最初的計劃,張小桐給父母看了自己手上資金的十分之一,已經把小姨和姨父驚得不知說什麼好了。

  張小桐給了父母50萬,支持父母繼續做邊貿生意,倒不是我們小氣,我估計在將來一年內用錢的地方更多,未雨綢繆還是必要的。

  把家裡的事擺平之後,張小桐和我開始馬不停蹄地為太陽電子的下一步發展做準備。由於資金已經足夠,AST的代理被我們順利拿下。此時的代理合同上還沒有硬性規定銷售額的條款,張小桐給劉明耀去電話,指示先聯繫幾家比較大的企業看看。

  品牌代理的優勢很快體現出來,聽說是授權代理,很多大企業慕名而來。我和張小桐開始把太陽電子分成兩個部門,租了一個高層寫字間成立業務部,劉明耀負責業務部的所有事務,三好街的門市則乾脆買下,作為零售門面存在。這樣一來二去,人員擴招到接近30人,營業額也跟著水漲船高。

  93年初是中國企業對品牌電腦需求量最大的一年,也是品牌代理商利潤最高的一年,正因為這樣我們才選擇在這種時候放棄蛋糕生意轉投電子業懷抱。我估計著,93年如果行了我們可能就真的行了,94年可以做電器啊,VCD和大屏幕電視該流行了。

  AST代理的初步成功顯然刺激了一批人,93年4月,IBM開始在三好物色合適的商務代理。在我看來,IBM更多的賣點應該在商務整合和電子商務上,可惜現在中國環境不對,他們沒法發揮長處,將來又會有麥肯錫和普華永道插一腳,他們也始終只是能賣電腦。

  有「公費筆記本品牌」之稱的IBM因為曾與太陽電子談得不甚高興,乾脆沒再搭理我們,我也懶得去管,反正丫也成不了大氣候,筆記本市場還不是被其他幾個品牌擠得沒什麼脾氣?我和張小桐指示劉明耀死啃HP,怎麼也要把這個牌子拿下。將來筆記本電腦必然是廉價市場的天下,至於SONY?想都不要想,我將來會在遊戲市場收拾它到渣。

  開學之後,另外一件事也如最初所料發生了。

  父母失和,所有家庭的悲哀。單親家庭的萌芽。

  我每天看他們打來鬧去,以前年紀小不太理解為何能在一起生活的兩個人會一每天吵架為樂,現在倒是明白了,卻還是找不到解決辦法。

  大多數時候我會選擇眼不見為淨,找張小桐四處閒逛,打發時間。

  我知道,這樣拖拖拉拉一年之後,他們會離婚,這樣也好,對我來說是個解脫。

  1993年,多事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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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93年中國遊戲產業差不多起步,互聯網94年接通,93年制定域名規則,93年微硬進京,93年機構改革,教育改革,93年首次控股風波,93年鈴木入駐中國,93年華義成立,93年中國第一本電子遊戲雜誌出版……
  1993年,太陽電子成為三好街第一大電子產品批發零售商。

  時間就這樣不經意間慢慢流逝,我每天對著班上的同學嘻嘻哈哈,離開學校馬上變身成穩重的決策者,和張小桐在一起則要化身成幽默風趣的朋友,跟郭振楊遠哲他們玩的時候又是懂得找樂的娛樂愛好者。一天時間分幾份,彷彿大塊點心掰開吃,太容易消化。93年要做的事不多,我全心全意把精力投入到鞏固太陽電子目前各項成績上。張小桐則在父母面前開始裝乖乖女,時不時指點一下拿著紅包分別去創業的大伯母和姑父。

  93年上半年太陽電子的主要業務集中在整機批發上,現在離裝機熱還遠,品牌整機批發的需求量遠大於個人裝機。AST差不多是所有牌子裡性價比最高的,我按2000年之後所謂家電電腦的高標準低性能宣傳方式搞了幾次推廣,效果倒也不錯。很多企業看性能差不多價格便宜3成就都來找我們。我親自給張小桐設計了一系列平面廣告,其中包括面對家長的「出名趁早——電腦與你的孩子」。張小桐樂得聽我擺弄,拍了很多清新可人的照片,就這麼胡鬧,我們居然整合出了一個使用國外核心技術的獨立品牌「少年夢想家」。

  「少年夢想家」是個不錯的概念品牌,可是我們沒有實體製造流水線和技術人員,這方面只能靠外援。我粗略想了一下,先讓劉明耀負責招聘,現在的太陽電子今非昔比了,財大氣粗地在報紙上直接打了招聘廣告。我和張小桐趁5月大假趕過去親自面試,劉明耀直到現在才明白,原來張小桐身邊這個看起來跟屁蟲一樣的小男生也是決策者之一。聯想到張小桐一年前出人意表的種種表現,劉明耀已經見怪不怪了。

  招聘在5月2日開始,所有人都奇怪為何太陽電子會在放假期間招聘,這些人恐怕想破頭也想不到是因為太陽電子兩個說話算的只有在放假期間才有時間吧?

  我和張小桐照例在5月1日晚抵達,第二天早上神清氣爽地去公司,由於新業務部的前台小姐不認識我們,張小桐被非常禮貌地提醒:「對不起,請問您找誰?」

  我忍著笑,對張小桐說:「告訴她,我們是來應聘的。」

  張小桐對前台小姐微微一笑:「我是來應聘的,請問劉經理在嗎?」

  前台小姐搖搖頭:「應聘還沒開始,對不起,我不太方便告訴你劉總在哪。」

  張小桐再笑笑:「沒關係,可以借用一下電話嗎?」

  前台小姐把電話推過來了:「請不要超過三分鐘,不能打長途。」

  我雙手環抱:「制度定的不錯嘛。」

  張小桐撥了劉明耀辦公室的號碼,對我說:「臭美什麼,不就是你寫的嗎?」

  前台小姐沒聽清我們說什麼,不過聽張小桐說:「劉明耀,我們到了,在門口。」的時候,眼神已經變了,她仔細看看張小桐,再看看公司門口的大幅海報,結結巴巴地問:「您,您是張總?」

  張小桐笑著點點頭:「謝謝你。」

  前台小姐傻傻地點點頭:「沒,沒什麼張總,我只是做好自己的事……」

  劉明耀從經理室一路狂奔到公司門口:「怎麼這麼早就來了?不是說9:30開始嗎?」

  張小桐拉著我的手進去:「做面試官的應該早一點到。今天面試在哪裡進行?」

  「會議室,我剛讓人去準備坐的椅子去了。等一會大廳裡人太多,估計照顧不過來。」

  「行,咱們過去吧。」

  會議室被佈置過,面試的椅子和面試官的距離大概有5米左右,張小桐和我剛坐下,劉明耀已經遞上厚厚一摞簡歷,告訴我們:「這個順序跟入場順序是一樣的。」

  我們點點頭,張小桐把簡歷先給我,我開始匆匆瀏覽。

  劉明耀見我熟練地翻閱簡歷,大概明白了這次招聘主要決定權在我手上,遂對我說:「現在應聘的學生好像都很下成本,我們甚至收到幾份個人寫真集。」

  我聽了嚇一跳:「現在就有人拍寫真集找工作了?真領先時代……」

  張小桐和劉明耀都沒聽出我這句話的毛病,我暗叫一聲好險,繼續低頭看簡歷,把認為值得記的資料都記下來。沒過多久,面試開始了。

  其實我們這個面試算是有點難度,大部分人進來第一眼看見前面坐了三個人,劉明耀還好,張小桐也罷,看見我還能保持正常表情的都被劃進「強者」範圍了。能接受被一個看起來也就10歲左右的小孩提問,已經不是一般人。

  張小桐和我負責提問,劉明耀基本上屬於陪坐,我問的問題也很刁鑽,比如第一個進來的是個戴眼鏡斯斯文文的女生,我劈頭第一句就問:「你寫簡歷用了多久?」那女生當場愣住,我繼續問:「你認為自己簡歷上最吸引人的部分在哪裡?」

  女生被我問的說不出話來。我繼續說:「你的自我介紹裡說自己進行過豐富的社會實踐活動,請你告訴我一些具體事例,我們可以求證。」

  張小桐低頭問我:「你怎麼知道她簡歷不是自己寫的?」

  我微微一笑:「你就不知道現在已經有簡歷模版這種東西了。」

  看女生答不上來,劉明耀隨便問了幾個很大路的面試問題,讓她回去等電話。誰都看得出來,她肯定是沒機會了。

  第一個過去之後,第二個看上去非常自信的男生入場,我繼續扮演挫銳氣的角色,很直接了當地問:「你做過幾份工作?」

  男生沒想到竟然是由一個小學生來提問,愕然呆了一下,回答道:「六份。」

  「平均每份工作的時間?」

  男生臉上開始有汗:「三個月。」

  我揮揮手:「我沒有問題了,劉經理你來問吧。」

  劉明耀搖頭:「我已經沒有要問的了,下一個吧。」

  男生有點不甘心:「你們這樣是不是太草率了?」

  我搖頭:「論環境,你之前工作過的公司都比太陽電子好,如果你在那些地方做不長,我想我們雙方不用浪費對方時間。」

  第三個進來的是女的,安排順序大概就是女—男—女這樣的順序。這個漂亮女生顯然還是被我和張小桐給嚇到了,不過還好,她只是奇怪,並沒有流露出太多的情緒。

  我把手上的鋼筆轉了一圈又一圈:「緊張嗎?」

  「有一點,因為是第一次。」

  「沒關係,第一次總會覺得有點不舒服。」我不理旁邊兩人奇怪的表情,說,「習慣就好了,你的專業是市場營銷?」

  「嗯。」

  我停住轉筆:「提個關於太陽電子今後發展的建議吧。隨便說,別緊張,你都已經進來了。」

  女生想了一下,說:「我覺得太陽電子現在存在很多隱患。」說完停了一下,看我們的臉色。

  我點點頭,示意她繼續。

  「用簡單的詞來概括就是瓶頸,」女生本來很羞怯,談到專業忽然就來了精神,「現在太陽電子的發展在業務量上已經接近極限,繼續增加人員和工作量已經不能讓效益得到顯著提高。我個人覺得,目前最應該做的盡快聯繫實體製造商,逐漸從批發轉型到品牌製作。」

  我扭頭看張小桐:「怎麼樣?不錯吧?」

  張小桐點點頭:「劉經理覺得呢?」

  劉明耀不偏不倚地說:「說起來誰都頭頭是道,看實踐了。」

  我盯著女生漂亮的臉看了一會,問她:「你是叫魯薇吧?」

  女生點頭。

  我問她:「如果公司給你一個機會證明你自己,你希望是什麼樣的機會?」

  魯薇好像漸入狀態,不再羞澀,很清晰地回答:「只有機會選擇我,我不會挑剔機會。」

  我點頭:「行,你通過了,明天來公司報到。」

  聽我這麼說,其他兩人當然並無異議。裝模作樣詢問了其他兩位主審的意見後,我對魯薇說:「待遇明天談,也要給其他人機會,先這樣吧。」

  魯薇剛出去張小桐就掐我:「你是不是看人家姐姐長得漂亮就見色起義了?」

  劉明耀在旁邊壞笑看熱鬧,一點解圍的意思也沒有。他大概把我當成人小鬼大的那種孩子了。

  我邊做痛苦齜牙咧嘴狀邊解釋:「姐姐您倒真能瞎說?難道您就不明白,隨便是個人他身上有幾分本事我當然一眼就能看出來。你別以為我是吹牛,我說的是真的。一個人平時的性格和特點養成他的習慣,這些習慣一般不容易改,能偽裝自己的都是強者。我要是沒有一眼看穿人心的本事我敢陪您來招聘麼……」

  我說的當然有點道理,張小桐鬆了手,朝劉明耀示意:「下一個。」

  劉明耀沒想到我能說出這麼一番話來,有點吃驚,看了我一眼,對門外喊:「下一個。」

  到中午12點午餐時間,我們一共面試了40多人,有的人時間長,有的人時間短。基本上我看過兩眼之後就直接決定繼續提問還是乾脆攆走,這樣下來效率倒也不錯。

  大多數合格的我會通知他們參加明天上午的複試,那個就是劉明耀的事了。今天拍板決定要的一共就兩個,都是東大的學生,一個是魯薇,另一個叫楊峰,是信息管理專業的畢業生。我對劉明耀說:「這快成東大就業指定單位了,學校裡其他的關係拜託萬老師打打招呼吧。東軟做他的軟件和電子模板,跟我們沒衝突,應該沒人反對。」

  為了等待最後招聘結果,我和張小桐不得不再留一天。5月3日下午,劉明耀把複試結果給我們看,張小桐大筆一揮,決定了工作配和待遇。魯薇負責聯繫幾個大廠,楊峰則徹底把校園網一塊的工作接過去。張小桐的最高指示是:「全面開花,主攻硬件。」

  魯薇倒也迅速,直接聯繫了Intel,Inter是85年進的中國,95年才在上海建廠,在這之前僅僅是「辦事處」,我對他們跟中國人合作的態度倒不是很瞭解,我把計劃大致說給魯薇聽,魯薇點頭點得快掉下來了,迅速照辦。

  我和張小桐當天晚上離開瀋陽。第三天就收到魯薇電話:「基本達成協議。」

  我壓抑著內心的激動問她:「機箱設計找人搞了嗎?要不要我傳給你幾分設計圖?」

  魯薇的聲音也有一點激動:「當然,我們正愁這邊的設計圖不夠符合您的標準。」

  「明天晚上下班之前我給你傳過去吧。」我說,「盡快把其他細節落實了,第一批量不用太大,試試效果。雖說現在全公司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不過用不著有壓力,專心按自己覺得正確的方式做就是。成本核算明天給我一份詳細報告吧。」

  魯薇說了聲OK去了,我又囑咐劉明耀,暫時不能下調其他品牌的價格,一切都要等合作事宜談妥之後再說。如果有什麼重大決策需要決定,立刻聯繫我和張小桐。張小桐聽從我的建議,買了一部摩托羅拉8900以備不時之需。習慣了彩屏手機的我看見這玩意心理委實有點承受不起,所以沒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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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我把幾個電腦大廠2000年後的一些設計畫出來傳給魯薇,讓她酌情修改。傳真完畢後我幾乎能從電話的驚呼裡看見魯薇臉上的驚訝和崇拜了。雖說這是偷人家的設計理念,我也沒什麼愧疚之心——反正都是細節,產品沒搞定之前一切其他方面的努力都不算數。
  但是萬萬沒想到的是,這些設計圖經過魯薇的修改之後居然吸引了Intel的人,一直認為自己策劃很能行的Intel中國辦事處策劃總監親自給魯薇打電話。魯薇巧妙規避了問題之後又來問我,結果我又傳授魯薇一系列Intel感興的趣話題,之後魯薇與Intel之間的談話算是奠定了我們合作的基礎。Intel方面也旁敲側擊地問過魯薇是否希望到他們那裡工作,被拒絕了。其實我覺得吧……主要是我能給她驚喜,而Intel的那一套魯薇已經在學校裡看膩了。

  劉明耀沒因為增加了兩個分擔工作的而輕鬆多少,此人被派往瀋陽的老工業區尋找合適的機箱製造廠。在以重工業為主的瀋陽本地找一家價格便宜的廠子難度不大。用了差不多一個星期把廠家、價格和售價等細節定下來之後,我讓劉明耀去註冊一些品牌,這個倒不是真的怕別人仿造,我是要讓他有這種習慣。

  第一批機箱先生產出來,直接就被三好幾家裝機大店消化了,反響很好,沒有出現那種超前時代設計不被人接受的悲劇。我覺得我他媽簡直就躊躇滿志了,督促加速和Intel之間的談判。魯薇倒也沒辜負眾人的厚望,基本上按我所希望的條件把事談妥。

  接下來就是「少年夢想家」的粉墨登場。這是我最初的意思,給別人做代理怎麼做也是幫別人賺錢,不如自己給自己做。

  沒錢打電視廣告,事實上是有錢打我也不肯花這個錢。我讓張小桐去各大學生雜誌報紙上寫連載,不要稿費,但刊登媒體得允許文中出現給自己打廣告的段子。這種軟廣形式的東西現在還沒多少人有抗拒心理,張小桐被我坑得開了四份連載,就差沒請假回家寫字了。為這個事一天被她掐三遍,還不准喊疼。

  這時HP的代理也拿下了,HP、AST的客戶對像和「少年夢想家」完全不衝突,太陽電子是商務和家庭路線一起走,我戲稱之為「東邊不亮西邊亮」。在保持原有商務用戶和業務量的同時增加人手來搞「少年夢想家」。這會國內懂電腦的人還真不多,對品牌機有敵視心理的人也不多,加上張小桐本人做形象代言人,正所謂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短短一個月之內,國內代理居然已經增加到了20家之多。

  6月底是考前複習,也是公司業務最忙的時候,張小桐不敢在上課時接電話,下課也要偷偷摸摸找地方接,過的異常辛苦。我沒事就安慰她:「所謂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就必先折騰其到半死不活,方能死而復生……」張小桐恨恨地扯我胳膊:「那你也來陪我半死不活好不好?」

  「不好,」我說,「等熬過這段累日子,我替你去死,讓你復活。」

  「真不打算讀了?」

  我點點頭:「說過的話就是結論,不用反覆討論。」

  張小桐也點點頭:「無條件支持你。」

  「真的?」

  「真的。」

  「……那好,你把這個月要寫的稿先趕出來。」

  「……」

  張小桐同學經過近一個月艱苦卓絕的隱蔽戰之後,終於學校放假了,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張小桐考試之後就是初三,學校鐵定要加班加點利用放假時間。我給她想了個辦法,讓董慶華幫她弄了一張假病歷。董慶華之前剛收了張小桐一個10萬的紅包,對我們的要求簡直是有求必應。張小桐一方面跟家裡說出去參加補習,一方面每天忙得像聯合國秘書長,還得忍受我的各種蹩腳笑話。

  7月天氣熱了,我也有點無聊,問張小桐:「我們手上還有多少錢?」

  張小桐對數字比我敏感得多,想都沒想回答道:「一共大概2000萬左右,其中1200萬是公司資金,800萬可以自由調用。」

  我問她:「當了這麼久的少年作家,對辦雜誌有興趣嗎?」

  張小桐聽我這麼問,大概知道我想幹什麼了,猶猶豫豫地回答:「有一點……不過好像很麻煩……」

  我一揮手:「那就行了,你去找董慶華,讓他給你跑跑刊號的事情,實在不行先做幾期書代刊的,我去給你寫一份策劃,咱們半個月內把團隊組起來,辦雜誌!」

  張小桐有點雀躍,她對文字的興趣遠大於我,在跟眾多出版社打交道的同時怕是早就想自立門戶了。我這個建議算是投其所好。我看要不是我們都站在街頭,這人怕是要舉雙腳來贊成。

  董慶華對張小桐的種種出人意表已經習慣,二話沒說給內蒙古出版社的朋友打電話。對方的答覆很痛快,書號多得是,但刊號有點難度。

  張小桐也不多想,拍板決定先要書號。

  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很多90年代初起家的雜誌都是以書代刊起的步,我們現在算不上有錢,自然也得照走老路。

  得知張小桐有意往出版業方面發展,董慶華也很熱心。他曾與春風出版社的資深編輯是舊識,春風總部也在瀋陽,張小桐還在春風出過書,大家都不算陌生。那位姓葉的女編輯給了張小桐一堆簡歷,都是些有志於朝文藝事業方面發展的有為青年。張小桐把簡歷帶回來給我看,我看一張搖頭一次:「有點難度啊,大部分都需要調教……」

  不管怎麼說,人家熱心幫咱們,總不好意思拒絕。張小桐和我在簡歷中挑了5個自我介紹寫的還算不那麼文藝的分別聯繫了一下,編輯團隊基本上算是建立起來了。

  93年是《GAME集中營》創刊初期,我原本也有意思想做遊戲雜誌,然而慎重考慮了一下,還是做回到青少年向的娛樂志。畢竟這方面我雖不是專家,也有過時尚雜誌的經驗,況且93-94期間遊戲相關的一切所面對的壓力都是人所不能想像的,我可不想讓張小桐受太多壓力。

  7月20日,我和張小桐往瀋陽跑了一趟,我去太陽電子給一些近期內的提案做決定,張小桐去春風拜會了葉副主編。晚上我們在車站碰頭,互相總結了一下。

  太陽電子的生意依然超乎我們想像的好,我以前總能聽說電子零售業初期如何如何黃金,沒親見過,現在總算領教了厲害。這錢和營業額簡直就是翻倍地往上漲了,搶劫都沒這麼快。我看了最近一個多月的總結之後,給劉明耀和魯薇兩個任務。

  第一是趕快去雇一批保安,寫字樓和營業點都要有人,而且要能保證看起來唬人動起手來拿人,錢多了生意好了,這些事不得不防。

  第二是盡快調一批資金去北關市申請投資建樓,搞一個家電大賣場,我估摸著電器產業的黃金期就快來了,最好能趕上這班順風車,趕不上跑個第二名也行。

  經過幾次大小問題的磨合,劉明耀和魯薇雖然對我一個小屁孩為什麼能知道這麼多有疑問,卻不再懷疑我的判斷力和決定,兩人分頭去辦了。

  我看著他們的怪異表情自己也不習慣,沒辦法,我現在只能有什麼做什麼,真要等我長到肉體看起來17、8歲,商機和錢怕是都被人用光了。

  張小桐那方面的結果很不錯,葉編可以把她手上的一些資源給我們共享。我跟張小桐說中國人的承諾也就那麼回事,不保準,這個還得靠自己慢慢來。別的不說,你自己的東西一定要有,不是沒給自己發過稿費麼?現在試試吧。

  回到北關市,董慶華已經給我們聯繫好了印刷廠,書號也正式到位。我們只要租了辦公室裝上設備就能開工了。

  我和張小桐不依不饒,讓董慶華又給我們找了兩個能做美編的才算罷休。

  董慶華朝張小桐抱屈:「你再要下去不如我也過去給你打工算了……」

  張小桐笑笑,不說話。她現在聽我的,已經從改走神秘路線了。董慶華也不好追問,只能努力幫忙等揭謎。

  我和張小桐雷厲風行,從太陽電子調了一批辦公設備過來,不出一個星期已經把租來的辦公室收拾好,大概就是萬事俱備,只欠塞人的程度。

  幾個半隻腳踏進文青領域的有為青年被召集過來,難得是這些人居然都知道張小桐,葉編也重新介紹過一次。張小桐沒怎麼管美編,只是對5個文編進行了短暫而卓有成效的談話。

  「我知道你們都是一心想搞純文學的人,我也很想搞。我以前寫過科幻小說,也寫過流行小說,我曾經做過各方面嘗試,在這些嘗試裡我知道了一個道理。那就是理想很遠,我們得一步一個腳印走過去。如果你想搞純文學,你要保證兩件事,一是有錢,二是有名。錢可以保障你的生活,讓你不用擔心生活;名可以讓你利用,很多人會因為你的名接受你推薦的東西。」

  「我知道我這麼說很多人會覺得不屑一顧,但是我希望大家想一想,你們是想做梵高,還是想做達利和畢加索?我希望所有有志於文藝事業的人都是後者,你帶給別人精神財富,別人帶給你物質財富。」

  「我們的雜誌要從青少年娛樂志開始,如果大家還希望留在這裡做事,我請你們自己想一想,你們連怎樣讓別人愉快都不知道,你們又怎麼能創作出左右別人情緒的作品呢?」

  「我的話說完了,請肯留下的人在這裡簽名,我想印在第一期雜誌的封面上。」

  所有人都沒說話。張小桐說的話很簡單,也很短,他們都在想。

  我在編輯部門外靠著牆蹲下,看著走廊外的藍天白雲發呆。沒有人走出來,這一批人將是我們平媒產業的第一批元老,我知道他們將領導一大批人,甚至領導時代。

  《緋紅少年》創刊,我覺得有那麼一點點東西被我掌握了。在不久的將來,也許會掌握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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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緋紅少年》創刊號顯然難度不小,所有人都是新手,就算有指導也得經過磨練。我每天給張小桐灌輸關於雜誌方面的各種注意事項,然後由她轉述給編輯部的諸位。至於發行方面,我們乾脆直接委託董慶華幫忙跑,反正他也知道,只要給張小桐辦事,好處肯定少不了。
  在調教這個初始團隊的同時,我又幫張小桐選了倉庫的位置,順便開始物色廣告部的人選。董慶華對此異常敏感,立刻推薦了兩個跟台長鬧彆扭走人的廣告部兄弟。這兩人來張小桐這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問董慶華要了半個版的廣播電視報廣告位,一分錢沒給,讓董慶華大呼交友不慎。

  宣傳先出來了,我又讓劉明耀去跟萬博琛打個招呼,懇請萬教授和幾個老同僚們出去講學別忘替張小桐宣傳宣傳。這些人都多多少少得過太陽電子的好處,加上一個個都是桃李滿天下,學生裡有號召力的也不少。通過這些老傢伙的手,《緋紅少年》的初期宣傳工作倒真沒花幾個錢。

  我跟張小桐感歎:「同學,這就是人際關係和名人效應啊。」

  張小桐搖搖頭:「是有人不肯當名人,我來替罪。」

  我苦笑:「姐姐你以為我願意把你甩出去招搖麼?問題是甩我自己麻煩更大……」

  張小桐捏捏我的臉:「我知道,所以我心甘情願。」

  我做小狗狀,一口咬出,張大小姐嚇得趕忙收手。

  汪汪汪了幾聲,張小桐手機響了,來電話的是魯薇。

  「張總,電器城的談判基本上談妥了,我們要投資800萬建電器城,大概要18個月時間才能建成。所以我建議您購買或租用已建成的房子進行翻修,最多3個月。」

  我站在張小桐旁邊,是能聽見魯薇說話的,張小桐看看我,把電話遞給我。

  「喂?魯薇嗎?我周行文,剛才你的提議我聽見了,我覺得很好,你有地點選擇麼?」

  魯薇有點彆扭地叫了我一聲周總,慢聲細語地回答:「在北關市實驗小學旁邊,臨近河畔小區,是一個國有商店,現在基本上已經停止營業了。」

  「哦哦……」我想起來了,「你是說那個原來賣廚具和小家電的百貨嗎?」

  「對,就是那裡,我們之前聯繫過他們經理,經理說如果市裡肯批就沒問題。租金倒是很便宜,加上裝修費用預計第一批投資也不會超過35萬。」

  「行,那這事就拜託你了,去跟市裡談一下吧。現在北關投資商不多,能多爭取一點優惠政策最好。」

  「好,就按你想的去辦,劉明耀你讓他去跑幾家電器大廠,談談代理和銷售方面的事,把通路確保了。」

  「知道了,我會轉告他。」

  掛了電話,我愁眉苦臉地看張小桐。

  張小桐奇怪:「你怎麼了?」

  長歎一聲,我一頭撲倒在沙發上:「沒錢啊……」

  張小桐撲哧一聲笑了:「還沒錢?你想怎麼有錢?」

  我拱到張小桐身邊,輕輕啃了她手被一下:「我要1.2億,做房地產。」

  張小桐被我咬的手一縮:「1.2億?過了今年就差不多了吧。」

  我搖頭:「明年有點晚,今年才能賺到大頭。」

  張小桐朝我眨眨眼:「貸款?」

  我點頭:「貸款。但是這個事得找別人出頭,我不要你出頭。」

  張小桐試著問:「讓董慶華找信貸科科長吃飯?」

  「行,先這麼著,不用多,貸4000萬低息,兩年期。信貸科長方面多給點,要顯得有誠意。」

  張小桐說:「那得看董慶華的本事了,我只能把想法說給他聽。最近咱們用人家是不是有點頻?」

  我伸懶腰:「他巴不得呢,你以為一年到頭廣告提成和企業宣傳他才能拿多少?給你辦兩次事拿的錢夠他忙一年了,他能不願意?再說你越行他不是也就越跟著水漲船高麼?」

  「這倒也是。不過我還是擔心董慶華能不能辦成這事。」

  「你放心,董慶華跟劉科長是好朋友,」我發現自己又說走嘴了,趕緊往回補話,「他提過一次,似乎關係很好,只要你這邊手續齊全,絕對不成問題。」

  張小桐點點頭,跟我擬好腹稿,第二天掛電話給董慶華。

  董慶華對貸款的事有點猶豫:「4000萬?不太好辦啊……」

  張小桐說:「相信我,資產抵押肯定夠,而且一定不會賠。」

  最近蛋糕行業的生意已經開始進入戰國時代,利潤大幅下滑,董慶華旁觀之餘對張小桐的判斷已經佩服得五體投地。此人猶豫了一陣子後痛下決心:「行,劉邵義是我多年朋友,只要你手續齊全,這個事我一定能給你辦成。」

  張小桐輕笑一聲:「謝謝董叔了,下周我把雜誌的事忙完請您吃飯吧。」

  董慶華在電話那邊嘿嘿笑了:「小桐啊,你可比你這些叔叔伯伯都強多了,董叔就衝你這個勁兒也要幫你,錢不錢的不用這麼著急說。」

  張小桐把話說得漂亮:「您放心,賺錢有您的,賠錢算我的,我無論如何不能害董叔你就是。」

  董慶華聽了這話放心不少:「週末我約劉紹義吃飯,我自己去就行了,你把手續準備齊全吧。」

  「好。」

  放下電話,張小桐問我:「這件事要不要和家裡人說?」

  我搖頭:「你說了和扔炸彈沒區別,先保密吧。開發商套用魯薇的名義,讓他們盡快物色好的房地產經理人,沒有的話就高薪雇個MBA充門面。反正具體決策還是咱們倆定。」

  「還有,」我想起什麼,對張小桐說,「太陽電子的形象代言人盡快換掉,對外就說你已經把生意放下了,我們盡量還是幕後操作。」

  張小桐對這個建議表示完全同意,畢竟折騰一年多了,每天被人看來看去的確實不太自在。

  太陽電子的品牌形象改造工程頗費了一番力氣。我和張小桐先是在全國中學近6000人的候選人中選定了男女各一名作為形象代言人,將其高薪簽下。又對外宣稱之前張小桐所做的形象代言和約已滿,一切關於張小桐與太陽點子之間關係的說法純粹是商業炒作。這樣的犧牲很大,中間有一段時間宣傳真空,導致近一個月內業務量銳減。一直到各種宣傳槍文再次鋪天蓋地,把那兩人的形象佈滿街頭才使業務量回升過來。

  魯薇不負眾望,成功簽下北關市的商場租用權,拿了差不多是全市投資商最好的優惠政策,此時劉明耀還在外面四處聯絡電器廠家,離開業還早。我親自設計了電器城的裝修計劃傳給魯薇,讓她選好一點的裝修公司來搞。設計稿再次讓魯薇對我佩服的死去活來,我想想都臉紅。

  可能是前兩年讓張小桐跑來跑去的報應到了,現在忙得腳打後腦勺的是我。首先是為了對付更換形象代言人要不斷完善宣傳策略,太陽電子現在沒有策劃團隊,基本上都是我自己獨立完成。這個搞得差不多之後又是接踵而來的雜誌問題,這幫菜鳥平均每天三小問一大問,問得我煩到飛起。不得已只好把著名科幻作家張小桐小姐請來坐鎮編輯部,這叫臨死也得拖個墊背的。

  張小桐在編輯部遙控太陽電子的各種運作,創作熱情被大大激發,不僅超額完成我指定的幾部東西,還順便寫了一些隨筆。我樂得高興,讓她披上馬甲分別篡改一下風格安插到雜誌上,又請人從香港訂了大批青少年娛樂志給這些編輯們洗腦。93年好歹也有些外面的東西陸陸續續進來了,他們倒不是很抗拒這些境外資訊。欄目策劃經過我這裡審查合格之後分發下去,大家各就各位開始工作。

  我和張小桐偶爾會偷跑去裝修中的電器城看看,魯薇時常從太陽電子總部來北關跟我們見面。每次照例捎來劉明耀的口信:「我快死了,但是好充實……」張小桐笑著回他:「工資不能漲,活要做更多。不然就沒法看我們的明天。」

  劉明耀其實很務實,不僅出面把需要談判的幾個問題擺平,還順利拿下飛利浦等幾個電器大廠的省內代理。我越來越覺得這個人是個了不得的人才了。然而此人還有一大愛好——請張小桐每次寫了新書都要簽名送他。

  我忍不住對張小桐感歎:「偶像的力量是無窮的……」

  張小桐一扭脖:「其實他喜歡的那些小說都是某人寫的吧?」

  「這個……」

  說歸說,創刊初期沒有好稿子,我也得赤膊上陣跟著寫。寫吃喝玩樂讀書打牌看電影聽音樂鑒別模型電玩總之寫一切能寫的好玩之事。好歹以前給各種時尚雜誌寫過稿,對這些流水賬似的的東西輕車熟路得很,真寫完了給那些編輯看,所有人都星星眼狀地看著我,以為這小孩說不定跟張小桐玩了多少新鮮玩藝。

  查不多《緋紅少年》截稿的同時,董慶華電話打來:「貸款9月初能批下來。」這簡簡單單一句話讓我張小桐差點抱在一起,我就納悶了,之前認識董慶華年頭也不少,怎麼就沒發現他有這麼大本事呢?

  8月13日,電器城裝修完畢,我考慮到太陽電子的大項目基本都已經進了正軌,打算把魯薇調到北關市來做電器城的經理,然而又怕太陽點子那邊剛磨合好的劉明耀要覺得不適應,只好訕訕給魯薇打電話,詢問她的意思。

  魯薇自己當然巴不得來北關市,好從我這裡多學點東西,聽了我的顧慮之後她建議我再找一個和她專業類似的女生給劉明耀做搭檔。

  「那乾脆你來推薦吧。」我一腳把球踢魯薇那去了,「反正你推薦的人我肯定信得過,劉明耀估計也不會有什麼牴觸。」

  魯薇沒吭聲想了一會,說:「人倒是有一個,不過我也想問問劉明耀的意見。」

  「先別著急問意見,你推薦那人有你漂亮嗎?」

  魯薇何等聰明的女孩,一下聽出了我的意思:「很漂亮。」

  我嘿嘿一笑:「你覺得劉明耀會反對嗎?」

  魯薇笑道:「先給他看看照片,估計會舉雙手贊成。」

  「就是,咱連HP都搞定了,劉總是自己人,總不能比HP的人更難談吧?」

  就這樣,太陽電子的業務部經理從魯薇變成了她一個叫蔡青的同學,劉明耀剛從轉戰全國的奔波中緩過氣來,見與他合作的還是個美女,也沒廢話,高高興興帶著蔡青去「熟悉工作」了。魯薇則趕到北關,全力幫我們搞這個電器城。

  至於我,我就每天盯著日曆牌怒吼:「暑假啊,你他媽的過慢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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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暑假過的不快也不慢,轉眼間魯薇到北關市也有一個星期了,電器城的定名和招聘基本完成,內部貨品擺放也七七八八。按照一貫的企業冠名法則,電器城明曰「太陽電器城」,共分四層,僱員共70人,其中樓層經理4人,技術部10人,售貨員40人,保安10人,清潔工6人。我讓魯薇把經理辦公室設在頂樓,這樣方便我和張小桐私下面授機宜,把門一關我們說什麼驚人之語都沒所謂。
  魯薇是名義上的太陽電器城負責人,跟人打哈哈之類的事基本上就都交給她,我和張小桐樂得清閒——實際上也不清閒。張小桐要為新雜誌做宣傳,省內的教育和文化界領導她基本上都見過,那些人也記得北關市有個小才女,有一些把事推了,有一些則欣然答應幫忙。此刻正是青少年雜誌青黃不接的日子,出現一本比少一本要好。

  我在得閒的時候難免會想到現在青少年雜誌的可笑境地,境外的《YES!》不讓進,境內的《中外少年》幾年之後也是個停刊的下場。說到底並不是說中國人跟娛樂有仇,而是因為中國人太喜歡娛樂,連大方向上都要抵制——說得冠冕堂皇的就叫「避免玩物喪志」,實際上也就是怕別人把這個錢都賺光。

  其實這樣也好,沒有境外壓力,只要在現階段不出現太過分的內容,活下去了,之後的路就很容易走。93-94這段時間對雜誌的審查還是比較嚴格的,我提醒張小桐跟幾個部門的頭頭搞好關係,不要活蹦亂跳的時候被人卡嚓了。

  名義上《緋紅少年》是太陽電子為張小桐投資的雜誌,劉明耀順理成章可以幫我們擋一些事,我按照這個思路考慮是否要讓太陽電子那邊再整合出一個電子軟硬件資訊的雜誌出來。《電腦報》是92年創刊的,一直活著,而且越活越好,如果這個時候出一份資訊加遊戲內容的東西會不會有市場呢?

  考慮到以前做事總是縮手縮腳,我還是當機立斷跟劉明耀聯繫:「喂?劉總嗎?」

  「別罵人了你……」劉明耀似乎心情不錯,我在電話裡能聽見一點蔡青的笑聲,感情這小子已經進入狀態了,「給我打電話肯定沒好事,說吧。」

  我直接了當地問:「想不想弄個給太陽電子作平媒宣傳的雜誌?或者說,你現在還能不能分一點精神做個雜誌?」

  劉明耀有點來神了:「說說,你有什麼打算?我不行可以找人,我們早就該有個平媒平台了。」

  我說:「這樣把,你在東大應屆畢業生裡找批人,不要求有雜誌運作經驗,要會玩電腦會玩遊戲寫字通順,再找個懂雜誌運作的人,公司投資下去,讓他們自己做著玩。你也不用插手,發行讓管雜誌的人自己跑。一個月後告訴我結果吧,你那些師兄師弟的,肯定有平媒經驗,不懂就多去問問。」

  「我靠,這哪是問我要不要做雜誌?這不就是逼著我做雜誌麼?」

  「能者多勞,」我說,「你等著好玩的吧,以後我們要靠這本雜誌賺大錢呀同學。」

  劉明耀半信半疑地照辦去了,他哪裡想到以後網游雜誌和硬件評測雜誌的發展?我吹了聲口哨,打遊戲去。

  最近郭振精神很好,每次和我約戰街頭霸王大敗之後都興高采烈。在格鬥遊方面我水平已開始有點不如楊遠哲,其他的就更不用說了。我們四人沒事就到街頭喝酒,我給他們講一些聞所未聞的東西。文字、音樂、電影和思想,這些需要人來一代一代傳承的東西,這些每三五年就進化一點的東西,這些永遠無止盡的東西,我漸漸把我們交談的圈子向這方面引導,大家開始有了最初的共同話題。

  我知道郭振智商之高,足有近190,原本不喜歡傳統教育的他很快也接受了我所傳達的一些東西,我試著問郭振將來的想法,郭振搖頭:「暫時沒有,得過且過。」

  這樣的話從郭振現在的年紀說出口,我還是有點驚訝。原本我也知道他是得過且過的人,但那也就是因為懶和沒機會罷了,曾經有數公斤海洛因擺在他面前,此人眼皮都沒抬,照舊跟我去吃3塊錢一碗的涼面。其實這就是我希望的,我覺得人的心態總是在很小的時候就會定型,性格也是,之後無論怎樣,也就是心態和性格決定命運。我之所以先來找這幾個以前的朋友,就是因為他們心態很好,在很小的時候就已經很好。

  這太難得了。

  我花了大量時間在跟這些朋友鬼混上,張小桐偶爾會有一點意見:「你不是很忙嗎?」

  「當然忙,忙著培養自己的班底。」我頭也不抬地寫東西,「難道姐姐您不覺得現在可用的人太少了麼?」

  「怎麼會?」張小桐覺得我的說法不可思議,「現在招聘不是很順利嗎?」

  「那不一樣,」我把筆停下,抬頭看著張小桐說,「現在的應屆畢業生經驗不夠老到,我們不知多幸運才碰到劉明耀何魯薇這樣的人才,想找更多簡直就是做夢。已經有工作經驗的人知識結構和行事作風又和咱們現在的路子不搭邊,用了肯定出問題。不趁早培養自己的團隊,這些人就是我希望得到的團隊成員之一。」

  張小桐歪頭,表情姿勢之可愛讓我差點想撲過去咬她:「你想的也太遠了吧?那是幾年之後的事了?」

  我微笑:「你知道日本嗎?」

  張小桐點頭:「我知道。」

  我說:「日本人口眾多,國土面積狹窄,他們有一個辦法叫填海造陸,但是他們不拿單純的土來填,他們去各國購進煤礦和各種稀有金屬礦土填海建造城市,這樣百年之後他們的國土面積增加了,他們礦藏也增加了。」

  「這個我聽說過,他們好像在1913年就開始填海造陸。」

  「現在日本人有錢,買的礦更多了。」我吹吹稿紙上的灰,「他們打算的是一百年兩百年後的事,我們不用算那麼遠,三五年,七八年,總得想一想。」

  張小桐明白我的意思了,用手指著我的鼻子:「你真是個陰險的人!」

  我哼哼唧唧低頭又開始寫東西:「您說的就好,承蒙誇獎……」

  8月25日,《緋紅少年》創刊號順利截稿,和預計的時間差不多。我們暑假的時間是用一天少一天,魯薇安排了27日電器城開業典禮,邀了市裡一些領導來參加。劉明耀氣喘吁吁分幾次把貨送到北關市,每次都是話沒說完就走,張小桐沖魯薇微笑:「你那個同學似乎很有魅力呢。」魯薇也小狐狸一樣笑:「自由戀愛喲,多好,咱們可什麼都沒做。」

  我搖搖頭:「英雄難過美人關。」

  兩女一起看了我一眼:「你發什麼感慨?」

  我翻翻白眼,嘟囔著道:「這以後公司美女再多一點,豈不是連我這種正人君子都沒心思工作了?」

  兩人倒也整齊地呸了我一口……

  開玩笑歸開玩笑,劉明耀還是挺有本事的,此人已經把《太陽軟件》的前期籌備跑得差不多了,我接了一份幾個編輯的簡歷,覺得還不錯。編輯部剛開始條件差點,就在公司寫字樓的一個辦公室裡湊合一下,由於太陽電子本身就是做硬件的大戶,資訊方面基本上不用編輯操心,我對他們的指示是做好軟件知識和電腦遊戲這一塊。

  廣告方面讓劉明耀吩咐業務部:「廣告就先整版在雜誌上放太陽電子的吧,等兩個月肯定有無數下家來找你們。」

  劉明耀心領神會,照辦去了。我很高興,倒不是因為進展順利,主要是覺得他也習慣了一個10歲小孩在那用老成口吻說事挺好,以後有什麼想法完全可以假他們手完成。

  第一期雜誌完成之後,編輯部裡的幾個自詡文青的都對我們姐弟呈景仰如滔滔江水狀,這段時間我們不僅細緻地指導了每一個工作細節,還給他們說了很多聞所未聞的知識,讓這些人忽然就明白了無論是純文藝還是搞娛樂他們都欠火候。這樣很好,人就是要虛心或受了打擊才能迅速進步。

  對目前張小桐抓在手裡的這些事,所有人都一臉憧憬。只有我還是在想在盤算,這時間怎麼也不夠用啊。93年還有幾個月就過去了,9月貸款才到位,競標選施工隊之類的怎麼也要折騰一個月,之後就是10月,最多干3個月活就得因為天冷停工。再開工就是明年春天,三月之後的事了。這段時間銀行貸款的利息它就嘩嘩往上漲啊……

  想了一會,大概也只有想辦法不一次性付清,在冬天搞一點來錢快的玩意來緩解這種死錢問題了。

  現在投資不用太謹慎,基本上只要投入夠多就穩賺不賠,主要還是看回報比率,回報率高於百分之百的投資我才有興趣,房地產現在能達到7倍以上我才下這麼大力氣去搞,其他行業因為做過顧問公司的策劃我基本上都能核算出大概的投入和收益。想來想去,我想到一個很有趣的行業。

  躺在張小桐日漸豐滿的大腿上,我懶洋洋地問她:「魯薇今天怎麼沒電話過來?」

  張小桐這會正在溫柔地摸著我的頭髮,一頭長髮散在我臉上,癢癢的很舒服。聽我這麼問,她抬頭甩了一下頭髮:「好像和幾個管稅務的領導去吃飯了,我聽你的留了個心眼,讓王小艷跟過去了。恐怕只有她們兩個能站著回來吧?」

  「能活著回來就讓她來這一趟吧,」我繼續躺著沒動,「我說小桐同學啊,你是怎麼發育的?這雙腿怎麼就這麼舒服呢?」

  張小桐輕捶了我一下頭:「人小鬼大,再調戲不讓你躺了啊。」

  我就知道她只是說說,才捨不得讓我下來。

  「知道我讓魯薇來做什麼嗎?」

  「不知道,誰知道你呀。」

  我伸了個懶腰,手有意無意地擦過張小桐的小腿,張小桐臉色一紅。

  「我想投資在榆林縣買個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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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買廠子?”
  “對,准确點說,是那有一條生產線我看好了,索性連廠子一起買過來,先租用半年,之后直接買下來。”我抓過她的一縷頭發,慢慢把玩,“你知道雞精這種東西嗎?”

  “知道,現在國內已經有不少生產商了吧?”

  “我想搞一點看看,不過目標還是和以前一樣,朝青少年路線走。”

  張小桐皺眉:“這個怎麼走青少年路線?”

  我來神了,坐起來拉著張小桐的手吐沫橫飛地說:“當然要走青少年路線。你想想現在家長們稍微有點錢了,他們最肯給誰花錢?現在太陽電子關愛青少年成長的企業形象已經初步建立起來,我們再接再厲,出擊‘綠色食品’工程,關愛青少年健康——你要知道,最近20年來關于味精的評估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了。現在這個時代的好處是:大家能得到資訊,但是大家都了解的不夠透徹。吃味精能讓孩子變笨這個概念我們可以偷換一下,加強宣傳味精的危險性和潛在威脅,宣傳我們的綠色食品環保工程計划。現在父母都是望子成龍的主,你還怕他們不掏錢?”

  張小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這倒不錯,不過我們的宣傳能到位麼?”

  我“嘿嘿嘿”地笑起來了:“您忘了我們剛開了一本雜志嗎?”

  “啊……”張小桐這才想到自己現在是挂名主編了,笑著捏了我一下,“原來你都算計好了啊……”

  我傻笑:“不,臨時想到的,只是有了宣傳平台之后做什麼事都容易做一點而已。”

  不管我怎樣詛咒、惡罵、懇求或是祈禱,暑假終于還是結束了。經過校長講話老師祝辭雙重折磨的開學典禮后回到學校,我發現張欣和許佳佳好像一個半月不見長大了好几歲一樣。一般來說女孩子發育都比較早,現在班上的女孩子已經不似以前那幫拖著鼻涕的可笑黃毛丫頭了。

  開學沒几天,有人來我們學校5、6年級征訂《緋紅少年》,班上知道我姐是張小桐的人不多,我假裝什麼都不知道,自己還訂了一份。听說這本雜志已經被推廣到省外各大中學,我估摸著第一期好歹也得來個供不應求吧?

  事實上第一期印量20萬,實銷17萬5,這種成績我已經非常滿足了。要知道在中國90年代之后能做出一本首期印量超過15萬的雜志已經可以算奇跡,尤其是我們几乎沒怎麼費力宣傳,大部分宣傳工作都是投机取巧讓別人幫忙做的。

  第一期剛賣出去,几個編輯還在那洋洋得意地看自己頭一胎孩子呢,電話來了,董慶華找來的那兩個廣告部的哥們開始馬不停蹄四處跑。由于第一期效果很好,廣告商太多,我不得不建議把書分成兩本。一大一小,大本是資訊,小本是文藝,廣告各兩本各吃一半,名義上小本是大本的贈品,不增加售价,增加彩頁。

  第一批廣告商還沒應付完,貸款批下來了。我馬不停蹄地讓魯薇把電器城的工作交手給副經理王小艷,她則要去給我把政府土地開發審批跑下來。

  93年已經是工程滿天飛的年頭了,爭一塊好地不容易。幸好之前董慶華幫著說了一些話,魯薇又跟市政府簽過投資協議,我在北關市划定了兩塊將來最貴的地段讓他們同時開發。其中一處用作高級物業小區,一處外圍搞上商用樓,里邊則是高級公寓。兩處的開發費用差不多,首期都要1600多萬,加起來用了3300萬上下。

  選定施工隊是個比較麻煩的事,我和張小桐在一大堆資料面前手足無措。最后我選定了后來高中一個同學的父親,董慶華幫他一個朋友爭了一個名額。大家事先商量好,先給1000萬開工,之后的再慢慢說。

  開工了就更好辦了,魯薇拿著這兩處開發中的房子做抵押,貸來差不多1.2億的低息款。張小桐看見那個數字的時候差點沒癱倒在我身上:“我,我們有這麼多錢?”

  我故作冷靜地微笑,其實心里也跳得厲害:“放心,以后會更多的。”

  張小桐看看我,喃喃道:“你還真是喜歡給人惊喜啊……”

  1.2億到手,太陽電子那邊的活錢就等于是更多了,電器城也能擴大規模,兩個工地的進度也可以加快,買味精廠進行改造的事業可以立刻開辦。我估計著這個冬天想閑也不太可能,遂把各種重擔紛紛給了劉明耀等人分擔。

  劉明耀首先接到的任務就是在廣州、上海、天津、北京、重慶、武漢、杭州、深圳等地開始搞太陽電子的分公司,並建立起統一的品牌和企業形象。目前所走的青少年和商務路線不能丟,要加更多東西進去。想想也快94了,我提議讓劉明耀去搞廉价組裝電腦,盡量在各地做到价格壟斷,把散件二批的位置穩固住。

  劉明耀過足了招聘和居高臨下談判的癮,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我劉明耀長這麼大從來沒這麼牛逼過。”

  我心說當然牛逼了,近三千萬砸進去讓你全國各地燒,別人不把你當爺爺供起來才怪。

  全面開戰之前我算過太陽電子的預算,因為這一年來的銷售做得實在太好,現在已經可以自產自足“少年夢想家”系列品牌,代理方面則給了我們越來越多優惠政策,所以這方面的開支大大減少。我所要計算的也僅僅是一些皮毛費用,還有就是既然要全國搞,宣傳費用不能省。

  太陽電子的待遇很好,招聘比較成功,几天之后入選的各位就分別奔赴几大城市開始分公司的創業曆程……其實我覺得在總公司這種全力支持下,加上現在這個時代電子行業比較好做,他們也沒什麼困難。

  外擴的同時,電器城生意開始好了。主要是有錢人越來越多,對家用電器的享受越來越重視。原先預計第一個月虧損的情況並沒出現,反倒盈利了不少。最高時段日營業額足有30萬之多,這讓我頗為慨嘆,原來中國人購買能力也如此的強啊……

  劉明耀忙得欲仙欲死,魯薇自然也好不到哪去,跟我和張小桐去榆林縣的味精廠談租用廠房設備的事。榆林縣是北關市的一個附屬縣,有12萬人口,盛產稀有几種金屬,所以做礦石生意的特別多。味精廠在這不受重視,估計銷售手段也有問題,改革之后慢慢慢慢的就不行了。廠長已經換了兩個,還是沒什麼起色,听說有人要高价租用廠房和工人,新上任兩個月頭發已經掉一地的廠長反應很強烈:“誰,誰要租?只要他給工人發錢我就白租給他!”

  我來之前早就讓郭振托人調查好這里的一切了,郭振的三哥,也就是所謂當地幫派的老三,在榆林縣有几個很好要好的兄弟。這些人能打能吃,朋友多如狗,打听這麼一點東西還不是手到擒來?

  我為了感謝郭振,塞給他3000塊錢,讓他給三哥2000,意思意思。這個所謂意思自然是以后有事還會找他,郭振想了想沒拒絕,拿走了。

  味精廠廠長姓徐,原來是鞋廠的副廠長,因為工作做得好又不太會請客送禮這些旁門手藝,被“臨危受命”到味精廠來“解決問題”。現在看眼前這個局面,估計是沒等解決問題他先被問題解決了。

  徐廠長确實是個不錯的人,他听說太陽電子不僅要在租用期給工人按原工資數發工資,甚至還會幫助味精廠補發一些曾經拖欠的工資,此人已經感動得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一個三十多歲的大老爺們對著我們竟然泣不成聲。我能理解那種心情,當很多人的生活來源成為他責任的時候,他個人所承受的壓力顯然是一般人無法想象的。

  魯薇向徐軍廠長承諾,不僅會在工資上補償現在的工人們,也會按照使用時間支付一定比例的租用費,不過前提條件是徐斌要協助管理。這是出于兩種考慮,一是我們現在派人來管一段需要磨合時間,歲月不待人;二是我們不希望因為來了人發了錢讓徐軍的威信下降,畢竟這個廠還有可能還給他。

  當天下午,魯薇電話調過來的會計們把錢發下去,徐軍宣布了最近的一些變動,並向大家承諾可以保証不再拖欠工資,我把記憶中以前在顧問公司給別人做產品上市啟動時看過的一種雞精配方給了廠里的技朮人員,讓他們先按照配方來出成品。按照時間估算,成品出來的同時我這邊的商標和包裝設計也該都能完成。

  等我把設計交給魯薇,第無數次從她眼睛里看見敬佩的時候,已經又是一個10月長假了。

  魯薇有無數事等著辦,先走了。我揉發酸的肩膀問張小桐:“你說這算不算虐待童工啊?我記得當初全市學生聯名寫告別游戲廳宣言的時候也沒這麼累吧……”

  張小桐明白我的意思,把我拽到沙發邊,讓我坐地毯上,她坐在沙發上輕輕給我揉捏肩膀:“我的周少爺,辛苦您了。要不要奴家給您倒點茶?”

  “茶?”

  “對,要不要?”

  我忽然想到了什麼,跳起來一把摟住張小桐:“姐姐!你真是我的好姐姐!”

  張小桐莫名其妙,卻哪里知道自己一句話把喝茶的定義重新詮釋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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