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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傳說 作者:周行文 (全) 2015.3.2


正文 第八十一章

  那麼一直困惑我的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我接著問劉明耀:「這麼說,三哥那裡也是你們家老爺子通的氣兒了?」

  劉總點頭稱是:「沒錯,其實你不知道,三哥跟我們家老爺子還有點淵源……唉,其實這事當時我冒火挺大,後來自己仔細一分析,最該怪的還是我,現在人家隨便一個地級市開酒店的也他媽在上邊有人,我愣是當自己身家廉潔,誰也不找,早聯繫幾個早該沒事了。」

  我搖搖頭:「原則上你沒錯,人總要為自己堅持的事兒付出點代價,我們一直以來也太順了,佔了那麼多便宜,還點也正常。」

  「那你打算怎麼辦?」

  「玩下去啊。」我說,「我也不是欺軟怕硬的主兒,之前沒考慮什麼大動作是因為我現在跟人鬥起來總得濺旁邊人一身血。只要沒這個顧慮,就是他媽得美國政府跟我玩我也奉陪到底!」

  劉明耀被我說得挺了挺腰板:「得,這才像你,該牛逼的時候就牛逼!」

  我嘿嘿一笑:「尚方上市了沒有?」

  「打算在幾個月後上市。」劉明耀對這個倒很瞭解,向我解釋,「等這兩個遊戲宣傳熱度到頂點的時候出來圈錢,至於這個錢用來幹什麼……我聽到的消息說不打算繼續搞遊戲,可能要去上海那邊圈地。」

  我笑了:「97之後麼……他不可能在上海站住腳的。那裡不是他原來所在的那條線。」

  劉明耀撓頭:「這個我就不清楚了,你好像知道的比我還多?」

  我在嘴角上掛起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看起來特可恥的那種:「我也不知道什麼,就是瞎猜,瞎猜……」

  劉大少像個紹興師爺似的湊到我身邊:「不知周總有何妙計……」

  我看了一眼郭振,答非所問地跟郭振搭訕:「郭子,你看完《孫子兵法》之後,覺得最看不起的是哪一條?」

  郭振瞄了我們一眼:「不戰而屈人之兵,有時候可以這麼幹,有時候不行。我覺得最好的方法還是盡量摧毀敵人有生力量。」

  我扭頭望向劉明耀:「明白啦?有效摧毀敵人有生力量。」

  劉明耀似懂非懂地點頭:「你是說……」

  我笑得像摟了喜兒的黃世仁:「桀桀桀,等他們上市啊,我們去股市折騰折騰……媽的,誰不忿,干死他!」

  我們三人粗話連篇地把卑鄙陰險下流齷齪骯髒無恥的計劃構思好之後,我想到一個比較重要的事:「劉明耀啊,你說我這個人是不是喜歡犯用人唯親的毛病呢?」

  劉明耀把腦袋搖得跟賣貨郎似的:「這算什麼毛病?不用人唯親難道用人唯疏麼?」

  我一想也是。

  其實我一直以來都在試圖證明一個道理——人和人之間,誰也不見得比誰高明到哪去,我身邊這幫朋友就是個典型的例子。我知道他們的長處,我通過各種方式給他們機會,他們用行動證明了一個人只要努力,只要找對自己的路,絕不會缺成就。換而言之,大多數人經營自己的人生失敗,也僅僅是因為對自己認識不夠。能正確認識自己的長短,就能知道該在什麼樣的時候如何去面對,漸漸也能知道自己該在什麼上努力,怎樣出成績。

  人啊,還是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東西比較好……

  我順便又請教了一下劉明耀他爹跟三哥的關係——他也是昨天晚上跟老爺子鬧起來才知道,三哥在定居北關之前曾經在瀋陽找過一份工作,而劉國良正是三哥的老領導。

  我想起三哥的斯文樣,仔細想想,不僅是相貌上的,還有氣質上的。看來覺得他斯文倒也不是沒有道理,好歹是做過文化工作的人。

  呃,黑社會有文化是很可怕的事了,有句老話叫如虎添翼,大概就是這個意思。現在混黑社會,沒有文化確實比較難過。

  我跟劉明耀一番推心置腹下來,之間的相互信任又上一層樓,這個是幾千萬美元也換不來的好事,至於其他的——劉明耀既然能把我的事當成自己事來辦,我就很開心,對付尚方,我有信心對他一擊必殺。反正老子剛網開一面了一個王德榮,姓方的這位就別奢望我還能對他做出什麼有前輩風範的事了。

  ****

  閒談完畢,我們三人出去喊蔡青和我爸一起去吃飯。劉明耀請人吃飯已經請成習慣了,和大堂經理說笑話間飛快地點好菜,絕對一「爺有的是錢」的主兒。好在此人請客期間經常有蔡青在身邊陪著,沒在這次請我爸的時候順口喊一句「來兩個小姐」之類商戰電視劇裡常有的台詞。倘若真是不幸說出來,我想回到北關我就要被扒皮抽筋。

  我爸酒量很好,而這又是內部聚餐,劉總捨命陪君子被喝得渾身上下九曲十八彎,看起來很似一個被分拆成幾部分的S字,蔡青因為女孩子得天獨厚的優待沒喝酒,郭振給我爸留了面子,意思意思喝了一斤白的之後慢慢走啤的。

  席間,劉明耀沒躺下之前跟我說了一件事,他現在已經成了省人大代表,估計等電視台月底開播,正常運轉一年之後,前途要比他們家老爺子還光明。

  劉明耀的話讓我心裡有了底,畢竟這種事還是自己人靠得住。當初我拉三哥進來無非是想牽制他和其他幾個部門頭頭們之間的均衡,現在看來完全是多餘了……

  我還是那句話,人生在世,多幾個真心實意的朋友,比他媽什麼萬貫家財一世英名百年豐功偉績都強多了……

  我一直認為,偉大和幸福從來都是能兼容的,而且在我看來一定是幸福優先,偉大這種玩藝去他媽蛋,往後放。

  我覺得大多數人的想法應該和我差不多,只要這大多數人有了一點幸福,能在幸福之外追尋自己想要的東西,世界的多姿多彩也就出來了。

  最後蔡青拖著不省人事的劉明耀走了,臨走前我偷偷朝她笑:「小心酒後亂X哦……」

  蔡青是什麼人?對這種低層次笑話完全沒當回事,還衝我甜甜一笑:「行文,哪天沒地方睡了來我這裡,這個醉鬼暫時就別想了……」

  這次輪到我臉紅了,看著郭振陪蔡青把人拖出去,我摸摸鼻子回頭看看我爹:「爸,咱們回去吧。」

  我爸也沒當蔡青那句話是回事,點點頭。

  蔡青和郭振把劉明耀架上車之後,讓司機送劉明耀和郭振回劉明耀住的地方,轉頭大大方方對我們爺倆說:「很久沒看見小薇了,我跟你們一起去一趟北關吧。」

  有車技這麼好的廉價司機——還是美女,我當然樂不得同意。

  蔡青買的是和魯薇一樣的銀色寶馬,把我們請上車,她給公司的秘書打了個電話,我們一起動身回到北關。

  ****

  回到北關,我先給我媽打電話,把稍微喝大了點的老爹接回去,讓蔡青自己去見魯薇,我則躲在房間裡跟張小桐越洋長途。

  CD機正在放裡查德·馬克斯的《此情可待》,這首歌正是說越洋相思之痛苦的,現在倒也很合情景。張小桐的聲音聽起來懶懶的,估計是因為時差還沒倒過來的關係。她也通過公司的人知道尚方的事了,不過聽她沒什麼精神,我也沒多說,只告訴她很容易解決。

  我問她:「美利堅怎麼樣?」

  「不怎麼樣。」張小桐說,「對華人始終有一點偏見,不過沒傳說中的那麼嚴重。去了一下唐人街,都是廣東人,我也學會了一兩句白話。」

  「住的習慣嗎?」

  「不習慣。晚上睡覺沒有抱枕。」

  我聽得一陣心動,她什麼時候睡覺抱過抱枕?不都是抱的我麼?

  即使只剩下聲音,張小桐依然是哪個勾魂的,可愛的,美麗的小妖精。

  「都會有的。」我說,「反正5月份就能見面了,你還要回來跟我一起看音樂節呢。」

  張小桐甜甜地應道:「嗯,要去機場接我呀。」

  「一定一定。」

  想像著張小桐又能回到身邊,我笑得特別燦爛。

  我跟張小桐正打算走上「想你」、「更想你」這條反覆騙稿費的不歸路的時候,有人敲門。

  是母親大人的聲音:「行文,有一位周先生來找你。」

  周先生?和我們家老周肯定不是一個人了,我跟張小桐說有人來了,先掛掉電話,整理了一下形象才出房間,看見的是坐在客廳裡跟我母親閒聊的周世昌。

  「喲……稀客稀客。」我趕緊走過去,跟站起來的周世昌握手,「問魯薇要的地址吧?本來我還指望能休息兩天來著,我給你介紹——這是我媽,這位是我們公司的周世昌先生,他一個人比一個市值幾十億的公司更有價值……」

  周世昌聽我這麼說趕緊露出謙虛之態,跟我媽握手說起不甚熟練的客套話。我看著覺得好玩,難道這個人每次談工作都是那麼直奔正題?

  我媽知道我這是打算談工作了,說出去買菜留周世昌在這裡吃便飯就離開了。

  我等我媽出去了,才笑著問周世昌:「周先生最近心情可好?」

  第一句話千萬不能是工作——這是我一直以來的觀點,見面談工作就好像看小說先問作者要結局或者瞅見漂亮姑娘就去買保險套一樣可笑,太直接了,不顧別人感受,那是年輕人才做的事。

  周世昌對我這種典型中國企業家作風很是受用,面帶笑容:「還好還好,工作有成效,我心裡自然也高興。」

  倒好,他自己已經把話題引到工作上去了,不用我費話。

  我挑了挑眉毛,等他繼續說下去。

  「前幾天我聯繫了一批北美的軟件銷售終端,ID也放話支持我們反對EA的壟斷,EA對此反應很強烈。」

  「EA什麼意思?」

  「EA不傻,提出了美國人自己的體育遊戲這個概念,這倒好辦,我們最多讓UBI掛在美國一個分公司,找一批美國人去做。美國人在乎的不過是做這件事的人是什麼國籍而已。不過這幾天EA很沉默,我估計他們在醞釀大的動作。」

  我冷冷一笑:「嘿嘿,EA,不過是個三流遊戲製作一流發行的公司罷了。我們目前的發行情況怎麼樣?」

  「很好,《航海紀行》已經被媒體稱為可以一直賣到下一作出現的遊戲,甚至有人說即使出現下一作也能推動這一作的繼續熱銷。不過為此付出的廣告費也不少,大概有700萬美元以上。」

  我一揮手:「這不重要,一個遊戲品牌的生命力超過10年,我們還是賺了。」

  周世昌點點頭:「在美國做過客戶回饋調查,希望出續作的比率高達89%以上,可以說肯定是要出續作了。」

  這在我意料之中,廣大人民群眾面對遊戲少而時間多的嚴峻形勢所爆發出來的熱情足以將任何一個構思簡單的遊戲捧成不世經典。當年很多神壇上的遊戲就是如此被劃分出來的。

  「果汁出口呢?」

  「這個倒沒什麼困難,歐洲需求量很大,我們直接賣過去就是,不過我建議把食品部門也掛在張小姐名下,這樣可以省去很多麻煩。」

  我點點頭,心中湧起張小桐膩人的聲音和懶懶的表情,對周世昌說:「等幾天吧,她現在還沒恢復狀態。」

  周世昌嗯了一聲,可能覺得自己過多過問這事不太好,就繼續說別的了。

  「我覺得EA肯定要有大動作,我們是不是找人打聽一下?」

  「我知道,」我合攏雙手,用拇指抵住下巴,「不過不用打聽了,我們先積極面對5月份的E3互動娛樂成就展,EA的事交給我,我爭取在短時間給你一些對策和建議。不過說起來,倒有個事要周先生幫忙。」

  周世昌哦了一聲:「什麼事?」

  我邪惡地笑了一下:「周先生熟悉操盤麼?我想讓您在暑假幫我搞點事兒……」

  我想,現在的鄭曉偉和方康年,都應該不由自主地感到身上湧起一股莫名寒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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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十二章

  周世昌對我所要表達的意思心領神會,完全抓住了中心思想。反正這種事兒在私怨上來說也是該做的,在從公司利益角度考慮也有足夠的好處,他幹嗎不做?

  更何況,周世昌也很希望多做一些事來回報我對他的知遇之恩——雖然到現在為止他做的事已經太多太多了,但都是長期效益,短線一個也沒有。從這一點上來說,他自己心裡也該有一點著急。

  所以我才把這件事交給他做,他心裡舒服,我也放心。

  ——周世昌同志,發揮您戰力的時刻來到了呀,您可要給我做得漂亮一點呀。

  當然,周世昌來找我還是另有要事的,5月份在青島有一個中國營銷策劃高峰論壇要搞,當然這玩藝得讓去參加排名的大傢伙有一點表示,周世昌來問我的意思。原則上少於1000萬美元的投資和合作項目他都可以拍板,但我曾經反覆強調過,在某些時候不走形式、不玩花槍,他才來問我的意思。

  我在做事風格上很似國內的一些企業家,從中國特色管理角度考慮問題,出發點就三個:實用、辯證、煽情。做企業搞商業不是治國,要人治。

  這是我的觀點,不適用於很多地方,但適用於我。

  對於高峰論壇的事,周世昌本人的態度很明顯可以看出,眼見此人瞇成一條縫的眼睛裡閃著期待的光,我怎可能不讓他去?懶洋洋地問周世昌:「如果讓他們把你排在第一位,要多少錢?」

  周世昌笑了:「我怎可能是第一位?我只是想去看看,多結交幾個高人,前幾年忙工作,耽誤太多機會,羞愧啊。」

  我笑道:「周先生就算不用排名也知道您是中國第一營銷高手了。既然要去,自然還是拿個排名比較好。」

  周世昌搖頭:「我去倒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這次活動的發起人比較有趣。」

  「誰?」

  「鄭曉偉。」

  我吃了一驚:「周先生早就知道我要對付鄭曉偉?」

  周世昌笑笑:「公司的東西丟了,我當然關心。以前聽人說起鄭曉偉這個人,總是在報紙和口頭上。這次我希望能見見他,對他這個人有一個比較直觀的估計。」

  原來周世昌是為這個而來,這讓我大為感動。之前我曾經多次放話,這些邊邊角角的事不用他操心,專心搞市場就好。現在可好,主動來幫我分憂了。

  我問周世昌:「周先生對此人評價如何?」

  周世昌扶了一下眼鏡,說:「這個人在營銷界還算有名,不過不是那種純粹靠實力說話的人。你也知道,自從我做了口服液成功之後,國內忽然一夜之間多了很多個人英雄的營銷專家。國內的概念營銷現在剛被炒起來,我估計今年會回落,第一個要倒的就是鄭曉偉這種人。」

  看我沒說話,周世昌繼續說道:「鄭曉偉有點像那個賣軟件的姓宋的,浮誇成風,張嘴就來。不過現在國內搞營銷的很多人就信這一套,但這有點像程咬金三板斧,唬得了一時唬不了一世,我覺得這陣風到今年底就差不多結束了。」

  我表面上點頭,心裡卻知道周世昌說錯了,這陣風實際上到2001年才結束。1997年,那個姓宋的還正眼看都不看一眼互聯網,直接了當地賣了一本所謂學習革命的書,號稱千萬銷量,賣得一塌糊塗。事實上動用著名導演賣出去的這本書確實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他一直到2001年才栽在浮誇的問題上。

  我對周世昌的看法搖搖頭:「我覺得浮誇沒那麼好對付。尤其是現在,國內遊戲軟件用戶都對中國人自己的遊戲抱有幻想,遊戲產業的利潤也在擴大,說兩句大話,到時候項目壞了開幾個人替罪,再來個致歉聲明,換一個團隊,繼續干。這麼折騰,最少能拖兩年左右。大家也要兩年之後才會徹底失望。」

  周世昌不斷點頭:「是,沒錯。軟件行業和傳統行業還是有一定區別,我沒想到。」

  「所以我不打算給尚方機會。」我說,「一次性放倒他,這是戰爭,不是和平演變。」

  周世昌點點頭。

  商量完一些其他公司的細節之後已經接近晚飯時間了,我媽買菜回來,我硬是留周世昌在家吃了一頓便飯。周世昌以為我會拿多了不得的東西招待他,沒想到真是隨便到不能再隨便的家常便飯。我跟他解釋:「平時只要不是出去請客,我都不太挑吃的。」

  周世昌看著桌子上的家常菜不斷點頭:「看來,我還有很多東西要學。」

  我笑笑:「要保持樸素的是心,不是行為。」

  ****

  吃過飯,我送周世昌出門。太陽家園的小區看不見什麼星空,我們一起走出去,抬頭,漫天繁星,一輪飽滿的下弦月掛在當空,正是正月十五沒過多久的日子,空氣中散發著香甜的冷。

  路燈在地上拖了兩條長長的影子,我和周世昌。

  我邊走邊問周世昌:「周先生還記得我們初逢那次麼?」

  周世昌跟我一起仰頭看看頭頂繁星:「記得。」

  我呼出一口白霜:「周先生當時曾經問我,做了那麼多,為的是什麼。我想現在我已經有更好的答案了,周先生知道嗎?」

  周世昌面帶笑容看著我:「世昌駑鈍,還是很想知道。」

  我抬頭,直視他的雙眼:「周先生覺得,您迄今為止所受的教育,所接觸的宣傳,所看見的世界,是怎樣的呢?」

  周世昌被我問得一愣,不知道怎麼作答。

  我抬頭看星空,彷彿自說自話一般對他說:「周先生,我最近一年來用盡所有個人時間,終於粗粗翻閱完了一些我以前大概知道目錄而無時間看的書。總計下來,大概有超過一萬冊吧。以前我看過一個小說,說人看多了書,知道的多了,很容易看開一切。我覺得我做不到,我還是很看重一些東西。」

  周世昌停下腳步,仰頭看天,等我繼續說下去。

  繁星如水,夜也涼如水,我們如兩條仰頭向上呼吸的魚,一起凝視萬古不變的夜空。

  「周先生,我覺得,一個人應該先對自己好,要得讓自己幸福;其次要對社會要負責,讓他人不困擾;最後則是要為自己所嚮往的事業努一點力。」

  「嗯。」

  看周世昌很入狀態,我繼續抒情:「您現在應該對我們姐弟比較瞭解了。我覺得人都是自私的,圖名圖利圖興趣圖虛榮或者圖過程當中的一個快感,首先要自己得到的比較多了,才有閒暇考慮別人。我覺得自己也是這種人,現在我得到的已經很多了,有像周先生這樣的人全力支持我,有朋友,有親人,還有錢……嘿嘿,您別笑,我認真的。那麼現在我做點什麼也不為過,您說是不是?」

  這種自私論調周世昌恐怕頭一次聽說,帶著聞所未聞的新鮮和驚訝,他點點頭。

  我把仰得酸了的頭擺回到正確位置,這45度仰望天空果然還是有難度的事,看來能堅持時間長的都是強人。

  「周先生,我心中有一個很狂妄的計劃,」我對同樣不習慣45度的周世昌笑著說,「我只希望為更多人擦亮雙眼,給更多人插上翅膀。」

  「世昌不明白。」

  「周先生很快就會明白的。」我說,「您還記得我要辦的那個大學生雜誌嗎?那只是開始,很快我們就會建立大學生創業基金,通過嚴格的審查制度給條件不好又有能力的大學生們提供創業資金,不用很長時間,我們的股份和影響就可以讓人決的生活有改變的可能了。」

  周世昌聽我說完,反問道:「只是大學生嗎?」

  我笑了:「周先生好犀利,當然大學生只是方便炒作的開頭,我希望無論什麼人,只要有想法,能施行,都可以來我們這裡申請他的第一筆創業資金。」

  周世昌歎息道:「這是大手筆啊,需要配合目前的失業問題來宣傳麼?」

  「我的初衷,也只是打算讓一部分有能力但未必有機會的人有一點希望罷了。」我站在路燈下,低頭看著長長的影子對周世昌說,「但是這個世界很現實,想要別人接受這種做法,還是得從頭做起。」

  周世昌非常誠懇用力地點頭:「我知道,我知道。」

  「兼愛無類。」我笑著說,「我是墨子門生。」

  周世昌沒說話,抬頭又看了看無盡蒼穹。在那裡,銀河如一筆重墨劃過天際,留下無數傳說和遐想。

  ****

  在負責文化出版等事務的蔡青的安排下,我於1996年3月10日見到了我一直很想見又沒有時間見的付曉飛。無所事事的小美女魯倩跟在我身邊,鼻涕一樣,甩也甩不掉。

  付曉飛1月份到了新編輯部,2月底沒回家過春節,加班加點工作,一直到3月初,被蔡青一個召調令調過來。所以現在臉上儘是長期失眠缺覺的痘痘和一雙毫無精神的黑眼圈——儘管見到魯倩的前五分鐘,他曾經迴光返照地興奮過一次。

  我號稱自己是《緋紅少年》現任主編,由於張小桐以前也曾經是少年主編,大家對雜誌主編是學生這種事保持了習以為常的樂觀態度,付曉飛見到我時並沒有顯出多驚奇。

  我之前詢問了蔡青新刊的銷量,蔡青告訴我效果並不理想,時尚雜誌還成,大學生那本《中外學生》簡直就是慘之又慘,亞洲傳媒集團曾經有心跟我們談過一次收購,被蔡青拒絕了。在她概念裡,我絕不是肯出賣自己東西的人,從來只有我收購別人。

  我問付曉飛:「做學生雜誌感覺如何?」

  付曉飛的回答倒很乾脆:「不痛快,限制太多。」

  呃,和我想的差不多,這份直截了當很好,我喜歡。

  「如果做純時尚雜誌,你會不會覺得好一點?」

  「有難度,」付曉飛說,「我只會惡搞,而小資是不吃這套的。」

  惡搞和幽默還有差距,女人會喜歡幽默的男人,但未必會看得起喜歡惡搞的男生。

  我不厭其煩:「如果是遊戲雜誌呢?」

  說完,我看見了一雙星星眼。

  「哥哥,我就是為了遊戲而生的呀……」付曉飛不管我比他小的事實,開始滿嘴噴胡話。

  得,看來這個人還是要做跟電子遊戲沾邊的東西才能活過來。

  我喊蔡青給付曉飛安排到劉明耀原來管的那份《太陽軟件》上去做遊戲頻道編輯,負責電視遊戲和電腦遊戲兩手一起抓。付曉飛受寵若驚,立刻如戰場上入黨一幫適時地表示自己一定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還聲稱自己最擅長的東西就是遊戲相關文字,曾經寫過不少遊戲攻略和相關資料等等。

  這些我自然知道,老子01年還曾看過他寫的《骷髏戰記》來著,丫就是個專業的遊戲小說作者,創意方面也很能行,只要提前培養,絕對一人才。

  付曉飛對我的安排非常滿意,還意識不到自己上了賊船,甚至臨走之前還感謝我來著。我沒敢說我這其實是早就知道您的發展方向才做了個順水人情,等過一陣子估計你就該哭了。

  和付曉飛討論《航海紀行》的樂趣正上癮,蔡青電話響了,她接了電話嗯了幾聲,低頭在我耳邊輕輕說:「中國彩電業製造商要聯合發起國產彩電的價格戰,擠走國外品牌,問你要不要參加?」

  我小聲問:「參加需要幹嘛?」

  蔡青說:「咱們的電器城連鎖都要施行新售價,包括一部分已經高價購入的存貨。」

  我在心中計算了一下,損失不會太慘重,點點頭:「參加,幹嗎不參加?能為民族工業做點事我巴不得的呢。」

  蔡青笑道:「你什麼時候這麼有責任心了?」

  我也笑:「剛才……」

  不明白具體是怎麼回事的付曉飛在一旁傻笑,不知道說什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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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十三章

  3月底音樂節的場地審批下來了,在大連市郊的一個農場。場地費用倒是不高,但讓大連市政府答應這件事卻著實費了不少周折。本來民間性質的這種集會就不太受待見,更何況是標榜自由的音樂節。為此蔡青許諾了不少投資計劃出去,拖拖拉拉才辦成,還好,沒被提更多限制要求。

  辦音樂節這種事實際上除了開頭難之外也沒什麼了,場地搞定,政府默許,邵科的策劃書也到位,剩下的事基本上只有把之前砸出去的錢往回撈這一件。蔡同學特別喜歡辦這種事——此人在短短一個星期內把能拉的贊助都拉來了,比較了一下各種贊助費和花銷預算,太陽集團居然還是賺的。

  我忍不住慨歎,看來還是錢找錢比較容易,比人找錢難度低多了。

  音樂節的消息早就撒出去了,港台地區音樂人們的反應很熱烈,所有沒移民的和賺過內地錢的都明白,97之後的變化誰也不清楚,在這種事上積極一點對自己絕對沒壞處。96年之後一些原本很「矜持」的大牌們紛紛參與了內地一些垃圾電視劇的演出,到底是不是為了那點片酬,大家心裡有數。

  太陽集團是大公司,有錢是沒得說,又在春節前重組了文化公司,巴結一下至少不會有什麼壞處。而且重要是跟太陽集團息息相關的鳳凰衛視3月底也開播了,劉長樂依然按照最初的協議出任主席,默多克對鳳凰的事不再有絕對決定權。

  鳳凰開播之後力推這個音樂節,我讓電視台方面「順便」請了黃?來做顧問。在這個人緣好的風流老頭的號召下,肯參加這次音樂交流活動的人更多了,也就是說,這次的音樂節漸漸脫離了最初我預想的交流性質,增加了更多的娛樂性,更像一次大型晚會。

  為了避免這種情況,我們又在邵科原來構思的基礎上把整個音樂節分開,交流、娛樂、表演和小圈子自耍分開。大部分的廣告費和贊助費來自表演娛樂這一部分,其他部分則是炒概念,弘揚本土文化,激勵中文原創音樂之類的大頭話。

  這樣一來,原本一次自發性質的活動就顯得搞得很大,就算原來這個「民間音樂節」的概念有問題也變成沒問題了。

  這和人們所理解的常識是一樣的,譬如中國幾個做VCD機起家的名牌廠商,他們起家靠的到底是什麼大家心裡有數,但是因為做得大,這些人也能坐在央視的財富論壇上談經論道。

  這就是把事情做大的好處了,VCD機說起來也是民族工業麼,哪個敢不支持了?

  同理可證,現在我們是在弘揚民族文化,哪個又敢說我們是自由主義性質的集會了?

  太陽集團的宣傳部門現在已經很完備,沒幾天就能看見自願青年們穿著印有「這個世界是愛與和平」字樣的宣傳衫滿大街晃悠。

  總體來說,社會反響很好,我經常能看見有人討論這個音樂節。我覺得現在為止我們最成功的地方在於它有著所有人都有興趣的東西,喜歡流行和另類的都能在其中找到自己想要的樂趣。這是基礎,在這之上,他們肯因為這次活動的連續性而不用有色眼光去看另外一些以前不是那麼感興趣的東西,也許收穫會大很多。

  這是對普通音樂愛好者來說。

  從一樣自己感興趣的東西入手,去瞭解更多,對更多的東西感興趣,這和我們小時候看課外書,或者平時因為打電腦遊戲學習英文,道理是一樣的。

  對音樂人來說,我更希望他們能互相瞭解一下,既然都是搞娛樂音樂的,針對小圈子和大眾並無區別。反正我這次不會邀請卞祖行那種老頭子或者衛道之士來參加就是了。那種人來一個打走一個,來兩個打死一雙,不含糊。

  不管做什麼,有趣有熱情才是關鍵,其他的見鬼去吧。

  蔡青在電話裡笑呵呵地問我那個汗衫上的字:「寫的很好啊,哪裡學的?」

  我對著電話做鬼臉:「《蘭亭序》。」

  「鬼話連篇。」

  ****

  4月初,隨著最終測試的完成,《熱烈吉他》和《鼓之繼承》等一系列音樂遊戲發售在即,美國方面給太陽電子來了一封信。

  信是從美國互動藝術協會寄來的,其中就一個意思,大概是希望太陽電子能參加著名的美國電子娛樂互動成就展,順便正式通知太陽電子的《航海紀行》因為其卓越的系統創造力、豐富的網絡補完式玩法和細膩的城市文化表現而被提名最佳遊戲、最佳遊戲劇本、最佳音樂等多項獎項。而我對劉明耀所承諾的所謂風光,也就是這個了。

  把E3的事像丟給叫花子一樣丟給劉明耀之後,我又找到周世昌。

  我缺錢,我要圈錢。

  在我心中,圈錢有兩個方法,第一個是上市;第二個是橫掃95-96年的倒閉企業和房地產壞賬,三個月內用空買空賣的方式套來大批現金,手段肯定合法,就是有點不地道。

  其實這兩個方法我都不太想用。

  第一個方法上市一定會暴漲,張小桐移民之後太陽集團一分為二,變成正八經的合資企業,甚至有一些部門獨立出來成為外企,憑借太陽集團一貫的成功,包括今年內鳳凰電視台要搞的一些波瀾,還有在美國分公司的新遊戲發行,圈錢肯定沒問題。但問題在於我總喜歡堅持能不上市盡量不上市,這是一個傳統概念問題,我寧願找人合作,跟人借錢,也不愛做假報表年年面對數以萬計的人說胡話。

  第二個方法純粹是搶劫了,現在政府關係我們也有,錢也不少,各種行業人才也比較齊備,真操作起來難度絕對不大。只是在這一系列折騰來折騰去的過程中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那些因為變遷而無助的人們,那些土地,那些住房,那些工廠裡的工作,我不知道要怎樣去面對。

  我把周世昌找來,讓他給我想辦法。

  魯薇和蔡青都出席了這次以哭窮為主基調的小型會議。

  我在白板上用油性筆寫來一個大大的「Money」:「錢,我需要錢,很多很多的錢。」

  蔡青最先被我說得笑起來:「錢?你還缺錢花嗎?花了6億多出去,加上最近一段時間的收入,手上還有至少11億美金,你缺錢?」

  我揮揮手:「不夠啊同學……我需更大筆的錢,要那種絕對數量的錢。」

  魯薇沒像蔡青一樣開玩笑,只是淡淡地問:「缺多少?」

  我伸手指:「缺190億美金,不過估計咱們也搞不到這麼多,誰再給我湊9億,20億暫時先將就著用。」

  聽我這麼說,三人表情齊刷刷地就是一愣。

  我伸手用油性筆指了指那個單詞:「20億美金,明年1月前要湊齊,這就是我找諸位來的目的。」

  魯薇輕輕笑了一下:「如果是明年1月份的話,我們不用做任何事也能湊夠20億。」

  「那就湊40億。」我說,「上市的事我仔細考慮過,本來打算在小桐姐移民的消息撒出去之後立刻上市,但心裡還是對這個事有點抗拒。融資詐騙之類的事我也不太想做,諸位給我想個辦法吧,明年能套出40億美金的現金出來,我有有趣的玩意要給大家展示。」

  周世昌低頭看了看企業的內部報表,說:「我倒是有個辦法,珠江外圍和香港地區的地皮,現在動手還來得及,到了97年就不好說了。」

  魯薇輕輕皺眉:「李超人不可能坐等我們去搶他的地盤吧?」

  我撓撓頭:「難道真要上市?」

  蔡青道:「其實上納斯達克也沒什麼,我們不在國內搞就可以了。」

  周世昌點頭:「沒錯,只要操控得當,倒不是很麻煩。」

  我問周世昌:「如果在尚方今年7月上市後吃掉它,咱們能拿到多少實惠?」

  「不超過8000萬,還是人民幣。」周世昌說,「你缺的口太大了,有點難辦。」

  我問蔡青:「SONY要的掌機零件開始生產了嗎?」

  「4月中開始。」蔡青說,「SONY照老規矩,5月23日上市新掌機,他們對這個計劃很看好,給訂金特別痛快。」

  說完,她又意猶未盡地問了一句:「你到底想幹嗎?」

  我掃了一眼周圍的幾個心腹,撓撓頭:「我收到一點消息,量子基金在明年會對亞洲金融市場進行大規模掃蕩,我想跟著分杯羹。」

  說到量子基金這個國際貨幣投機商,大家眼睛都亮了。

  蔡青眼睛瞪得大大的:「你確定?」

  「基本上確定。」我點點頭:「他們現在不過是40幾億身家,也在四處籌錢,我們底子不薄,不干它一票有點說不過去。」

  周世昌偏著頭沉吟,似乎在考慮這件事的可行性,想了一會,對我說:「那樣……亞洲很多國家可能就要受到牽連了。」

  我聳肩:「吃一塹長一智,幾十年來一直覺得了不起的經濟體制其實很脆弱,不遭點罪,怎麼重建更完備的經濟體制,怎麼被世界關注?歐盟向來對亞洲圈子正眼都不瞧,還不是那些自以為自己經濟體制完備的人搞的?」

  周世昌點點頭:「也有道理,這是我們不參與也一定會出現的問題……反正最後你還是會出面出錢對不對?」

  「當然,」我說,「不過我這個人很自私,只管自家人,香港97之後就是自己人了,我會管,其他國家麼——我沒那個閒心。」

  大家都知道我所謂的其他國家主要是針對日本,在這一點上我們倒是有驚人默契,三人一起微笑點頭。

  理由充分了,我用星星眼望著周世昌:「周先生幫我想想辦法吧,您要知道……年初我還投資了VCD機和碟片生產線,地主家也沒有餘糧了啊……」

  周世昌淡淡一笑:「我倒是有個辦法。」

  「請說。」

  「貸款。」周世昌說,「其實現在銀行對咱們挺不滿的,你見過沒有外債的企業麼?」

  這個說的倒是,我們向來不怎麼對外伸手要錢,一向都是撒錢出去,估計各大行長們都挺不爽的。

  「貸這麼大一筆就有點難度了吧?」我說,「20億,說多不多,說少可真不少。」

  周世昌把自己的手伸出來,在圓桌上翻動了一下:「一個公司可能不行,兩個呢?更多呢?把收購的一部分分公司上市呢?」

  周世昌這是一語道破啊,我立刻回過味了:「媽的我怎麼忘了這茬了?現在我親愛的姐姐可是美利堅的人了……這樣,我們先把原來收購的幾個上市公司套出去,用它們招點兒狼。說起來,斯坦福搞網站的那兩隊人馬也該上市了吧?」

  蔡青點頭:「預計今年7月上市,不過只是一家上市,另外一家還是給他做外包。」

  我壞笑:「」預計能圈來多少?」

  蔡青算了一下:「大概8億左右。」

  我翻白眼:「那麼,暴雪的新遊戲也快上市了吧?我們要不要讓小桐姐在歐洲組一個網絡遊戲公司的殼子,把暴雪這款遊戲推開,順便撈點錢?」

  周世昌鼓掌:「好辦法,之前詳讀過你對於歐洲網絡遊戲市場的分析,看來今年你打算大干了。」

  我厚著臉皮一笑:「哪裡哪裡,不成熟的一點看法而已……蔡姐,能不能讓暴雪那幫人加點速?我們順便也派一批人過去幫下手,學點東西。」

  「公司的決定當然沒問題。」蔡青說,「只是你平時都堅持認為時間等於品質,不用這麼急躁吧?」

  我點點頭:「時間上寬鬆一點,人派過去,跟暴雪學點東西,咱們不能像尚方那麼丟人。順便跟法國UBI他們說一聲,如果想把EA踩在腳下,跟我們走是絕對絕對正確地……」

  大家一起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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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十四章

  常言道計劃沒有變化快,我還在跟周世昌他們討論著怎麼撈錢的幾天裡,發生了不少事。

  第一件事就是比爾·蓋茨決定訪問中國。

  這件事的起點是國內一批計算機生產商——尤其是太陽電子在內的跟微硬簽訂了OEM的幾個頭牌企業,紛紛通過了ISO9001認證。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比爾·蓋茨聞訊之後發表聲明,希望同國內諸企業「進行深層次的全面合作」,並決定來中國瞧瞧。

  在這之前,用友已經跟微硬簽了長期合作協議。

  中國大陸市場這塊大肉,終於滴下讓人垂涎的油水。

  而比爾·蓋茨欲造訪的第一站,卻不是太陽電子,是96年虧損嚴重的香港聯想,事實上在我記憶裡,他也是去的聯想,但去的是上海聯想,順便還跟上海市政府簽訂了Windows NT支持上海網絡發展的協議,上海熱線自此誕生。

  當然,這件事也就罷了,在我看來這對我的種種投機倒把生意並無影響。深圳那邊,4月份姜博士的成果終於體現出來,超強糾錯芯片出爐。國內鐵定要多一個VCD機品牌了,只要VCD機的產量和銷量上去,新媒體研發的計劃就能跟上。這不僅是錢的事,我們要做的首先是賺錢,其次就是融入亞洲媒體市場,尋求海外關係,積累經驗。這些東西不是花錢就能買來的,我們不似那個比爾·大門同學有數不盡的錢可以砸在一個項目上,用錢累積經驗。相反,我比他強的地方正是我有經驗,要靠經驗來撈錢。

  雖然這些經驗已經越來越少可用的了。

  第二件事則是關於王小波新書的,新聞出版署最初打算禁掉《青銅時代》和《未來世界》,理由不外乎老生常談那幾條。但之前已經有了尚方的那次事,而且鳳凰衛視又剛開播,也不好對我們的事兒做得太過,這件事私下裡跟蔡青說了一下也就不了了之了,書照樣出。

  至於文壇那些「格調高雅」的作家們怎麼罵,那跟我無關,我相信王小波罵人本事不比魯迅差,隨便找幾本不怕查的雜誌使勁鬧去,好歹也是個活廣告。

  進入4月之後,我不斷被魯倩拖出去玩,儘管我這個人無趣又凶,她還是執意來找我,反正十幾歲的小姑娘是沒有面子可言,而我也不能做得太過分,畢竟是魯薇的妹妹。

  就這樣,隔三差五我要陪魯倩去喝個茶,看看新鮮玩藝什麼的。96年大城市不說,小城市裡流行著種種港台偶像的音樂和日韓服飾,這些東西都讓魯倩著迷,我想想我當年也差不多,不過我迷的是郵票、古幣和舊書之類的東西,前兩樣能賺錢,後一樣有趣。看來不同環境下的孩子關注的東西肯定不一樣。2000年遠走南方的時候我把自己收藏的所有郵票都賣了,留下一堆回憶和無數碌碌的時光。現在想起來,真是不堪回首。

  對魯倩,我一直都用不鹹不淡的態度搪塞。一個還是幼女的小姑娘我自然不會有什麼想法,況且張小桐擺在那裡做對比,能比我表姐好的姑娘全世界打著滾數也沒幾個。我陪她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我寂寞,沒有什麼人在身邊。

  平均保持每天跟張小桐三個小時電話滔滔不絕依然不能解除相思之苦,我經常嘲笑自己:張小桐走之前我還沒事自我安慰說反正小別勝那啥,現在看來,是一天不見就慌了神,一個月不見就茶飯不香。

  我以前從未想過,我居然能再一次愛一個人如此深。

  張小桐不在身邊的日子依然要照舊過,我強振精神,開始寫我們幾年來共同相處的回憶,打算等她回國時給她一份驚喜。對於浪漫,我懂的不是很多,但我知道,只要真誠,有感情,一切行為都可以浪漫。

  浪漫只是一種情緒,一種對行為的自我解釋。

  ****

  4月中,我要跟蔡青去一次深圳。姜博士有意向我們炫耀一下他的輝煌成果,我也想見證一下能走入普通家庭的廉價VCD機的最終形態。橫豎北關市也沒有什麼用得著我的地方,就當南下散心了。

  家裡知道我又要去南方,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最近一段時間我的決定很有一點獨斷專行的意思,讓父母很沒言語。其實我也不想這樣,不過不這樣就要費很多口舌解釋,而解釋這種事是我以前最不喜歡做的。不是說人生不需要解釋,只是我覺得有時候與其費心解釋還不如踏實做點什麼。尤其我這種解釋還很麻煩,我總不能說我的一些決定的原因是因為我知道以後某些事情的發展走向吧?

  像現在這樣,能在平時享受以前難得的親情,我已經很滿足了。任何事都有個過程,我得到一些必定會失去一些,讓父母對我的看法慢慢改變吧。

  好在之前廣州之行給他們增添了很多信心,兒行千里母擔憂的情況不是很嚴重。更何況我每次去身邊都有一個能幹的手下陪著,兩老也就把許多擔心過度的話留在了心裡。

  我和蔡青商量了一下,最近她也不是很忙,我們選擇了慢悠悠的火車,先到廣州,再從廣州分公司叫一台車,直接一路到深圳。廣州的流花火車站有直轉深圳的車,我對那裡稍微有一些瞭解,如果讓蔡青陪我,還是不要走這些麻煩路比較好。

  蔡青出遠門是家常便飯,旅行的事都是她在準備,不過陪我出遠門是第一次,她也覺得挺好玩。

  我給劉明耀打電話:「哥哥,借您的蔡姐姐一用,不介意吧?」

  劉明耀好像正在喝水,聽我說完一連串咳嗽,半天沒緩過來。

  「瞎說什麼呀你……我,我們是純潔的革命友誼!」

  「呸!」我唾他,「你說你們家有棵櫻桃樹你小時候用斧子砍了它我都信,這個就是不信。」

  「嘿嘿,這都讓你看出來了……」

  我和蔡青在16日晚上從瀋陽動身,坐的是T235次特快列車。說是特快,到廣州也要30多個小時——在96年,火車數次提速這種胡話我還沒聽什麼人說過,不過90年代中期的火車服務態度很好,乘務員和藹可親。當然我絕對不會惡意揣測這是因為軟臥車廂裡的人都比較有錢這種可笑的緣故,我相信偉大的鐵路工作者們——雖然中國的鐵路特色就是晚點和黃牛票。

  軟臥車廂看起來也不比硬臥豪華多少,我和蔡青對視了一眼,無奈地擺好行李,開始說些閒話。我平時跟蔡青的交流甚少,可說的話題倒也算豐富。我不是個特別喜歡滔滔不絕的人,但也絕對不會悶頭不說話,除了對張小桐之外,對別人話也不少。

  我最初對蔡青的認識來自於魯薇的推薦,後來一直是隔著一個公司遙控,接觸並不多。蔡青在某些地方上跟魯薇很像,那就是工作態度非常認真,而且能把公司的事當自己事辦,這也是她為何能迅速成為公司領頭人之一的主要原因。

  我很欣賞這種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經理型人才的能力相差上沒有太明顯的標記,除非是周世昌那種敏感的天才,一般人與人之間比較起來,未必誰比誰差,看的就是認真不認真。

  這也是我幾年工作下來的一個粗淺結論,蔡青、魯薇、劉明耀之所以能在我的指揮下發揮他們的能力,有現在這個成就,跟他們這些人認真做事的性格脫不了關係。

  一個認真對待自己的人是非常容易成功的,而一個連對自己之外的事都認真的人,通常沒什麼理由不成功。

  敬業這種老生常談已經很少有年輕人喜歡談了,但我覺得這個話題永遠都不過時。

  我跟蔡青開玩笑:「蔡姐,這種四人車廂讓兩人包下來,通常是三流通俗小說香艷情節的開端來著。」

  蔡青燦然一笑:「怕什麼?你給出的結局不是總能出人意料嗎?」

  「也都是意料之中吧。」我說,「其實很多時候我忽略了一些不可見因素,很像走鋼絲。」

  「不可見因素?」蔡青不明白我的意思。

  「打個比方。蔡姐你知道現在咱們用的電腦鍵盤最初是給打字機設計的嗎?」

  蔡青點點頭:「這個我知道。」

  「知道為什麼這麼設計嗎?」

  「不知道。」

  我從行李包裡掏出筆記本電腦,給蔡青比劃。

  「以前的打字機,因為打字員速度太快,很容易卡住。所以鍵盤設計成讓打字員盡可能不能快速打字的佈局。但是因為某種不可見的因素,打字機鍵盤成為了電腦鍵盤,後來取代了正統鍵盤。」

  「不是因為打字機的使用率高導致的嗎?」

  「有一部分原因,」我說,「單是正統鍵盤,那種能快速打字的鍵盤,從此不見了。VHS格式錄像帶也一樣,當時日本市場上群雄並起,錄像帶格式為何只留下一種VHS的呢?這種不可見因素也佔了很重要的地位。」

  蔡青有點明白我的意思了,微微點頭,等我繼續說下去。

  「蔡姐,您知道順時針的方向吧?」

  「呵呵,當然知道。」

  「那您知道以前的時鐘也有逆時針方向的嗎?雖然從功能和使用上來看,一點也不影響。」我說,,「但是最後歷史選擇了順時針,這其中到底是什麼在其作用,我們也不知道。」

  我長歎一聲:「所以,即使大方向上我們始終沒犯什麼錯誤,這些細節因素也不好說啊……說不定什麼時候,一個變化,咱們就都吃了虧。」

  蔡青笑道:「是非成敗轉頭空不是你常掛在嘴邊的麼?怎麼?看不開了?」

  「看的開。」我扭頭看火車窗外的郊野,偶爾一點燈光一掠而過,「看不開也不會這麼不要臉地往前窮追猛打了。」

  我和蔡青正說著,有人敲門。

  蔡青起身去開門,門口站了一個看起來神情猥瑣的中年婦女,手拿一台小的卡西歐手提電視:「要不要看片?10塊錢一個小時。」

  蔡青回頭用眼神詢問我的意思,我搖頭:「不用,我們自己帶了筆記本電腦。」

  中年婦女不肯走:「電腦沒電塊,我這個有備用電池,能用10個小時。」

  我跳下床,拉開隨身帶的旅行袋,亮出一兜子備用電池:「我們帶了10塊筆記本電腦備用電池,多謝關心了。」

  中年婦女難以置信地看了旅行袋一眼,確定那確實是筆記本電腦的備用電池之後,悻悻走了。

  蔡青關上門回來:「你還真帶了這麼多電池?」

  我把筆記本電腦擺好,打開:「蔡姐你不知道,我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能拿10塊備用電池在火車上玩筆記本電腦。」

  「……等等,」蔡青說,「我記得你以前還說過有個願望是坐在大城市的路邊看美女?」

  「那個實現過了,我在廣州大街上坐了兩個多小時,看見的美女統統操外地口音……」

  「……」

  在火車上的第一天因為大家都忙得有點累,就這麼過去了。第二天一整天都在無聊中度過,我跟蔡青翻了翻95年福布斯財富排行榜的繁體中文版,95年福布斯在中國發佈了富豪排行榜,備受爭議。中國人天性不喜歡張揚,連流傳下來的話都是「悶聲發大財」和「財不外露」之類的教誨,是以福布斯在中國只停留一年就屁滾尿流地去了,一直到99年才重新殺回來。還是藉著當時財富論壇500強企業對話在中國召開的東風。

  95年入選中國百位富豪的人在之後的幾年裡七零八落,當真如我常說的那樣,是非成敗轉頭空。現在來看95年的排行榜和評價,當真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火車在我和蔡青的討論中走走停停,從晚點15分鐘到晚點30分鐘,再到晚點45分鐘,最後終於在天色全黑的時候響起了廣州歷史文化介紹的廣播,於是大家知道,羊城快到了。

  從流花車站下車,我和蔡青在三元裡附近找了一家酒店將就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到廣州分公司拿車,蔡青開車,我們從廣園路直奔深廣高速公路而去。

  即使是4月份,在上高速之前也能隨處可見沿路賣柚子的農民,我對這段高速公路熟悉得不得了,蔡青也不是頭一次來,對一路的景物俱是十分熟悉。一個多小時之後我們到了深圳的寶安區,這裡位處市郊,荒蕪中林立著一些新興的工廠,也是我很熟悉的地方。

  坐在車上,看著路上各種假牌照的摩托車,我一時有些迷茫,2003年羅湖關附近的那一次經歷是再清晰不過的,上次來廣州的時候我盡量讓自己不去想這件事,極力逃避。現在既然人已經來了,還是要去看看。

  蔡青發現我在發呆,伸手拍拍我:「想什麼呢?」

  我迅速反應:「沒什麼,咱們直接去工廠吧。」

  ****

  工廠裡,姜博士穿得正式無比地來迎接我們,這個老男人刮了鬍子之後居然也蠻帥的,除了那個聰明得絕了頂的腦袋稍微有一點打眼外,其他方面都很好。我們邊走邊說,姜博士給我們介紹了廠房和生產線之後,帶我們到產品測試間去看VCD糾錯能力的測試。

  「我預言,在未來兩三年內,VCD在東南亞地區將全面取代VHS錄像帶。」穿著白袍看起來很似姜醫生的姜博士邊走邊對我們興沖沖地說,「光盤成本的逐步降低將給VHS錄像帶市場造成強烈的衝擊。新的DVD媒體因為價格問題,注定無法在東南亞地區普及,LD也一定不會成功。」

  我聽得暗暗點頭,這個Dr·姜說的和我所瞭解的情況差不多,假如沒有一種廉價媒體出現並取代VCD的話,到90年代末為止,中國的DVD普及率依然很低,大多數家庭依然堅信VCD是最廉價最好的媒體格式。

  到了產品測試車間,我差點笑出聲來:一個身穿和姜博士一樣衣服的年輕人正在用砂紙打磨一張光盤,這種廣告我在90年代末沒少看,有用刀割的,有掰成幾份再用膠水粘起來的,也有用車輪壓的,其要表達的中心思想無非是同樣的一個詞——糾錯。

  超強糾錯,萬能糾錯,無敵糾錯,糾錯王……我想SONY的光驅設計工程師看到這些設計也會感到由衷的羞愧和憤怒吧?SONY的光驅在業界以讀盤挑剔而著稱,現在諷刺的是,他們的工程師來給我們做了超強糾錯的芯片和光驅。

  按照姜博士的解釋,一般普通的VCD光頭在批量生產的時候往往要被一個問題所拖累,那就是光頭核心部分的發光二極管焊接觸不能使用普通的焊接,要用特殊材質的不干膠粘連,這樣很容易導致VCD連續工作7小時以上之後溫度高於70度,不干受熱膠軟化,光頭讀盤能力下降。他在這個地方進行了改進,目前所用的粘貼材質能承受85度的高溫,VCD機讀盤差的問題就不太容易出現了。

  這個問題我在SONY的PS遊戲機上也碰到過,看來還是SONY自己的工程師比較瞭解自己的產品。聽姜博士這麼一說,我就放心了。

  說話間,那個年輕人已經把被砂紙磨過的光盤放進VCD機,很快電視上出現了一個不知道哪裡找來的泳裝少女,看來是一張市場上常見的「非原版MTV」的卡拉OK碟,我就不能明白,做盜版就做盜版,幹嗎還要找一群連搔首弄姿都不會的姑娘來噁心人?所以我從來不去KTV,就是怕被這種碟噁心著。

  音樂,沒問題,聲音,沒問題,畫面,沒問題,馬賽克按照我這種被DVD慣壞了的人來看肯定還是有,但也很輕微。

  放了20分鐘,4首歌,4個不同長相穿同樣泳裝的少女搔首弄姿完畢,一點卡殼沒有。

  我和蔡青非常給面子地一起鼓掌,恭喜姜博士的成功。

  姜博士笑得很開心,如期完成糾錯芯片的量產,他的荷包也會隨之鼓起來了。

  蔡青建議VCD機另起一個牌子,不要和太陽電子目前的產品衝突。我本來想反對的,但仔細一想又覺得有道理,VCD瘋漲的機會正是我們建立新品牌的好時機,建立一個新品牌所花費的心血我們都是明白的,在可以順風的時候順風一下顯然沒什麼壞處。

  給新牌子起名的榮譽就交給姜博士了,反正只要他想了名字,剩下圍繞新品牌的相關一套自然有人會跟進補完。

  至於企業文化——哼哼,那是什麼?

  ****

  我和蔡青看完VCD的糾錯演示之後,第一天的事基本上就算結束了。姜博士現在好歹算是地主,他常年旅居國外,湛江話潮州話白話都懂一點,在保安區的一個溫泉度假村設宴款待我們。我對客家菜興趣不大,唯獨那裡的烤乳鴿味道一流,讓人吃了還想吃。

  陪同的幾個這邊的科研人員和工廠負責人都是本地人,被蔡青一個人全部放倒。廣東地區能喝酒的很少,當年我在廣州以6瓶啤酒的可笑酒量居然也放倒了一批人,可見這裡的酒桌習慣是多麼的溫柔靦腆。

  吃晚飯,本來姜博士打算讓我們住工廠旁邊的別墅,我堅持要去市區裡,住香格里拉。香格里拉就在羅湖關和火車站旁邊,一般深廣兩地的客車也必先停在那裡,除了歲末,任何時候都熱鬧無比。既然我們要走,姜博士也不好留我們,大家約定第二天上午來工廠看技術資料,順便聽一下目前產品的一些市場預測。

  蔡青有點奇怪我為何非要住香格里拉,不過也沒多問,開車從寶安出發,一路進了蛇口。

  進了蛇口——也就是南山區之後,公路和樓群漸多起來,深圳的城市規劃在全國也是數一數二的,看起來很舒服,樓蓋得也頗和氣,不似一些大城市的咄咄逼人。

  蔡青一邊開車一邊說:「幾個月不見,又變了不少。」

  「改革的窗口嘛。」我說,「放慢車速吧,我想好好看看這個城市。」

  蔡青把車速放慢,車子緩緩駛過立交橋,我所熟悉又有一點陌生的那個深圳就在眼裡了。

  深圳給我的印象一貫是貴而舒適,除了犯罪率稍高基本上沒什麼毛病。我在這裡呆了差不多兩年,對這裡並沒有太強烈的感情。相比之下,2000年初的廣州給我的印象要更深一些。

  車開到一個路口處,我讓蔡青停車。

  我用行動解開了蔡青的疑惑——在路邊叫了一份油炸臭豆腐。

  「蔡姐,要不要?」

  蔡青笑著搖搖頭。

  我笑笑,三口兩口吃完臭豆腐,上車。

  ****

  我以前很喜歡在街頭邊走邊吃東西,某個人也喜歡。

  ****

  過了華僑城,車子一路暢通無阻地奔向羅湖。越深入深圳市區,我的心沉得越厲害。

  有多少年了?差不多十年了吧?讓自己的回憶盡量不觸及這個地方,這裡的笑與淚,歡樂與悲傷,這裡的一切一切,我曾經很希望它們都隨風而去,就這樣算了。

  偶爾有深夜睡醒的時候,我會想起這個地方,這裡的一些人。這座城市和這些回憶。

  這些年來,我一直不斷告訴自己,你不要逃避,你在笑的同時,你在得意的同時,不要忘了這個世界上曾經與你同一屋簷下的人還有很多,其中某個人更是你永生難忘的。

  沒有張小桐的關心,沒有她的淡化,我想我即使重來100次也還是會活在一些遺憾回憶的片斷中。

  所以這一次我選擇回來,重新面對。

  上一次在廣州,和自己的過去擦肩而過,這一次我不會逃避了。

  ****

  香格里拉附近晚上很熱鬧,通往香港的海關出口和高架橋之間有無數為生活奔波的人來來往往。夜晚這裡的燈光以照出一片柔黃,操著各地口音的人們共同演繹出一個碌碌奔波的世界。

  我記得自己曾經在關口貼著那條黃線走來走去被喝斥,我記得自己曾經在這附近幫一個人買一瓶可樂跑得滿頭大汗,我記得自己跟朋友們宿醉,我記得不遠處就是我擁有2003年記憶之地……我也記得,自己曾經在這裡認識了許多有趣的人,度過了許多有趣的日子。

  更重要的是,我記得,她應該不住在這裡。但現在,我在通往關口的天橋上看見了跟家人一起漫步的她。

  她在那裡放肆地笑,黑頭髮在夜色中也有著油亮的光,已經很高挑的身材如一彎月牙。

  彎到我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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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十五章

  深圳號稱不夜城,實際上睡得很早。晚上街頭人少得可憐,最熱鬧也就兩個地方:「服務性行業」店舖雲集的所在和香格里拉附近。羅湖關臨近香港,每天都有大量的人員在此徘徊,也有很多接送親戚朋友的人在此等候,所以就算很晚也頗為熱鬧。

  我站在人群中愣住了,又多看了幾眼,確認自己的記憶依然是過目不忘的程度,確認那是自己心頭曾經縈繞過的那個人,確認那人現在的容貌和自己所見過的一些照片一模一樣之後,我猶豫了一下,強忍著讓自己不再多看那個方向,扭過頭去。

  蔡青倒是敏感得很,拍拍我肩膀:「行文,怎麼了?」

  詢問的同時,她目光隨著我的目光飄過去,雖然我已轉移目光,蔡青還是一眼看到了那個月牙一樣的身影。

  我揮揮手:「蔡姐,咱們先去酒店登記吧,我有點累了。」

  蔡青何等冰雪的一個人,當然知道我是不想解釋,點點頭,笑瞇瞇挽著我的手離開天橋,進了香格里拉的大廳。

  我在路上偷偷看了蔡青幾次,生怕她追問我這個不能解釋的問題。

  同時,也回頭,又看了一眼那個穿白色羊毛衫的身影。

  蔡青本來打算要一個雙人房,在我的要求下才改成兩個單人房。她還不忘調笑我:「怎麼?跟我一起睡害羞?」

  現在的我,對玩笑沒什麼適當的表情可以回應,只能勉強笑一下了事。

  以我現在的心情和狀態,還是一個人睡比較好。

  蔡青辦完登記手續,拿著我們兩人的房卡帶我上樓,見我不是很想笑,她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平時我給這些人扯東扯西扯得多了,造成一個印象,如果我情緒不好,基本上除了張小桐沒人能解決得了。在大多數人看來,我是一個稍老成一點的怪脾氣的孩子,誰也不知道我每天心裡想什麼。

  然而我心裡哪可能想那麼多東西?只是想著那兩年多的點點滴滴罷了。跟蔡青在房間門口道了晚安,我扎進房間,一頭倒在床上。

  窗外就是人來人往,那個人依然站在天橋上跟父母笑著聊天。看起來身影清晰,實際上很模糊。

  ****

  我當年的南下之旅是從廣州開始的。

  2000年初,我的一個朋友的朋友在某中韓合資企業做項目,賣一種環保概念的裝飾材料,當時正好我剛辭了手上的工作,就被她喊過去幫忙。同時一起去的有一個在某商場做促銷的和一個家裡賣手機的,我們三個人,加上兩個從廣告公司跳槽而來的文案,一個姓劉的小姑娘做設計,我朋友做部門經理,美其名曰「市場部」的一個偽政權就這麼成立了。

  中方老闆是個很實在的靠邊貿走私起家的中年人,學歷不高,但有著民營企業家完美務實的態度。我那位朋友大我差不多10歲,商管大本畢業,闖蕩江湖也多年,工作經驗還是有的。當時整個項目的總投資額達到3500萬人民幣,她自覺這份擔子有點重,就拉了外援。

  當時她先找來一個很有才幹的江西人,試圖讓他短期內提拔一下團隊,盡量把上市前的工作做好,但那江西人看好的是中方老闆的家底,希望中方老闆給他掏錢開廠,大家各有所圖導致談判破裂。後來又請來了一個深圳很有名的顧問公司,當時他們團隊一起來的有五個人,這五個人裡,其中一個跟我成了好朋友。

  那人是個大學本科生,剛畢業一年,姓李叫李裕,我最開始還以為是南唐後主李煜。我跟他是這麼認識的:當時他們公司來人替我們做市場調研,報告出來之後大家討論產品的一些可行性方案。先是聽他們幾個所謂項目經理們說了兩句,然後輪到我們這邊發言。

  由於之前請顧問公司來的時候已經得知我們這群人都是雜牌軍,對我們的發言也就是走個形勢,尤其輪到我這個年紀最小的說話的時候,李裕明顯表現出了不耐煩和無聊,開始撅嘴發出怪聲。

  如果碰到這種情況是兩年後的我,也許什麼都不會發生,可惜當年我年輕甚至年幼得一塌糊塗,當時我二話沒廢,把手裡的調研報告丟過去砸他臉上了。

  然後我說了很多批評這個顧問公司團隊的話,正好老闆過來想旁聽報告會,進門就聽見我對調研團隊的質疑,聽了之後大為讚賞,大大地誇了我一番。因為我們這邊對他們的評價很低,當初說好的68萬費用最少可以打個7折。

  不用說,李裕作為這件事的起因,被我用東西砸了不說,還扣了一個月工資和項目分紅,之後見我眼睛紅紅的。

  我剛開始覺得挺痛快,後來仔細想想又覺得被人這麼記恨不太好。抽時間找公司裡幾個姑娘和我那朋友一起請李裕和他們的頭喝了一次酒,有姑娘們相邀,兩個糙老爺們自然不能拒絕。酒桌是北方人無往不利的戰場,兩個華南地區的強者就這麼被撂倒了,大家也都說了很多聽起來很掏心窩子的話,成了好朋友。李裕本來對我這一手先巴掌後甜棗沒什麼反應,他們經理給他上了一課,說周行文這一下砸得好,砸得你以後少得意忘形,人生少走了許多彎路。我們知道,大話說多了往往連自己都容易相信,更何況是旁人?經過項目經理的一番教誨,李裕還真就認為自己如果不是提前碰到我這麼直率的人說不定以後會誤了更大的事。要知道我們這一單生意也才幾十萬而已,而李裕所在的公司通常做的項目都超過百萬。

  2000年5月,公司中韓雙方不知道怎麼就吵起來了,韓國老闆認為中方投資人背景不清,貸款的1000萬也很有問題,決定撤資。跟我們合作了幾個月的李裕他們也將回到深圳,臨走之前,李裕給了我一個電話,讓我如果有不順心的就去南方找他。

  公司散伙,團隊解散,拿到一筆遣散費的我在北關呆了半個月,受不了幾個親戚沒日沒夜的煩,給李裕打了個電話,就去了廣州。

  我先在廣州呆了兩個月,跟一個原來網上認識的朋友做一點文化生意,後來才做得心裡稍微有一點底了,才輾轉到深圳。

  在深圳,在一次朋友和朋友的朋友聚會的巧合下,我認識了艾琳,開始了我們兩年多的交往。

  那一年,我才18歲,艾琳和我同年,也是18歲。

  ****

  艾琳這個名字是帶起記憶之鏈的把手,我很不願意回憶。所以當我的心中剛剛浮現出這一名字的時候,我第一反應就是給張小桐打電話。只有她,才可以讓我暫時什麼都不想。

  電話通過酒店總台轉到遠在美國的張小桐的手機上,不到兩秒鐘即被接聽。

  「喂?小桐嗎?」我聲音嘶啞,尋求那一點讓人溫暖的聲音。

  「是我,行文你怎麼了?」

  我趴在床上,頭完全埋在枕頭上:「沒什麼,有點累,很想你,我想下個月過你那邊去看看,不知道你歡迎不歡迎?」

  「當然歡迎,」張小桐的聲音聽起來一如既往地溫柔,略帶一些驚喜,「你要過來?」

  「5月16號E3開幕,我想去看看,第二屆E3,我們好歹重視一下嘛。」我把頭抬出枕頭,「小桐,現在還會睡不著嗎?」

  「偶爾。」張小桐說敏感得一塌糊塗,「行文,你不開心?到底怎麼了?」

  我翻了個身,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麼鬱悶:「沒什麼,跟蔡姐一路來深圳,有點累了。其實就是想你,真想早點過去看看你。」

  「傻小子,國內那麼多大事等著你處理呢。」張小桐對這電話輕輕吹氣,吹得我心裡因為某認生起的波瀾漸漸平復,「既然你把我扔在美國了,我也要做一些成績是不是?」

  我聽得心裡一陣羞愧,一陣感動:「別累著自己,手上這些東西跟你不能比,我家小桐才是真正的無價之寶。」

  「蜜嘴。」張小桐聽我又開始灌蜜,似乎放下心來,「你要好好保重自己,我可不想看見一個沒精神的你。」

  「精神著呢,大小伙子睡一覺就好了。」我開始把張小桐往開心上繞,「最近夢見您次數有所增加啊,比你在家的時候高出三十個百分比來。」

  張小桐最愛聽這個:「真的?」

  「真的。」

  我在心裡說,真的,我夢裡真的都是你,即使我有無法忘記的回憶,你依然是我夢中的你。

  雖然我不能捨棄回憶,但我可以擁有你。

  正因為擁有你,我才能抵抗回憶帶來的種種誘惑。

  我仰頭看著天花板對張小桐說:「我夢見過你第一次戴上我送給你的耳環,也夢見過我們都老了,一起在別人不知道的地方消磨時光。時間過得太快了,我還是想跟你在一起,一樣的浪費時間,我還是希望你在身邊,有什麼事都跟你分享。張小桐,周行文喜歡你,你一定要開心,你開心了,周行文才會開心。這個世界上另一個我就是你,你一定要好,要幸福,要和我在一起……」

  張小桐在電話那邊沉默了半天。

  隔了一會,她的聲音才慢慢笑出來:「行文,嘴越來越甜了。」

  然而一句話說到最後一個音的時候,已經有點顫抖。

  我閉上眼睛:「真心話,永遠都只對你說真心話。」

  「我相信。」張小桐用幾盡哽咽的聲音對我說,「我永遠相信你。」

  然後是沉默,語言的作用永遠有限,很多時候,千言萬語不及一個擁抱。所以我知道那麼多兩地分居的情侶最後分手,所以我知道那種永伴身邊的心情。

  最後還是我打破沉默。

  「小桐,我給你唱首歌吧。」

  張小桐的聲音依然帶著一點「嗯。」然後又帶著一點笑意問道:「怎麼從來沒聽說過你會唱歌?」

  「五音不全,只敢對你獻醜。」

  「不會,你唱的一定好聽。」

  我在心頭感慨,這種對白,當年依稀以為只會出現在夢裡了。

  我輕輕唱起蘇芮的《牽手》,因為心中有一點激動,走調走得異常。

  「因為愛著你的愛

  因為夢著你的夢

  所以悲傷著你的悲傷

  幸福著你的幸福

  因為路過你的路

  因為苦過你的苦

  所以快樂著你的快樂

  追逐著你的追逐

  因為誓言不敢聽

  因為承諾不敢信

  所以放心著你的沉默

  去說服明天的命運

  沒有風雨躲的過

  沒有坎坷不必走

  所以安心的牽你的手

  不去想該不該回頭」

  一口氣唱完第一段,我自己都覺得走調得不像樣子,激動的情緒漸漸平復,開始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正想停下來歇一歇,卻聽張小桐在電話那邊輕輕唱起後半段:「也許牽了手的手/前生不一定好走/也許有了伴的路/今生還要更忙碌……」

  張小桐的聲音和平時一樣輕柔婉轉,有一點甜甜的,我閉著眼睛都能想得到她坐在那裡安靜的笑容,白皙美麗的臉在我腦海裡清晰得不成樣子。媽的,這麼好的姑娘陪著自己,拚了!

  「所以牽了手得手

  來生還要一起走

  所以有了伴的路

  沒有歲月可回頭」

  這首曾經在中國大地風行了很久的老歌停下很久之後,我的眼睛已經不打算繼續往窗外看了。大概每個人都是軟弱的吧?需要一些依靠才能放棄一些東西。

  ****

  第二天早上,蔡青有點奇怪地看著精神狀態已經恢復的我從房間走出來:「不累了?」

  「沒事了,我們走吧。」

  我們兩個從香格里拉出發,又去到寶安的工廠,這次我沒再要求蔡青繞路,車很快到了,接到我們電話的姜博士站在門口等著我們。

  今天的事很簡單了,主要是說說目前的產品規格和成本規劃。

  這裡有必要說一下,中國VCD起步於1992年美國的MPEG視頻壓縮格式出現之後,當時安徽的某公司很敏銳地察覺到,這個技術使得12厘米的光盤可以容納下一部電影,這是一個巨大的商機。花了差不多接近60萬美元的研究費用之後,這種技術成功地運用到了12厘米光盤上,VCD得以出現。然而當時中國的市場並不成熟,1700萬美元身家的該公司並不能完全引導市場,先期投入也基本上等於是給別人開了路。當時中國第一批VCD機一共1000台,被各大公司買走研究,基本上沒有流入到民間。

  這裡也必須要說提及一下當時的歷史情況,當時國內光盤盜版市場並不繁榮,與VCD機對應的只是幾十種卡拉OK光盤,VCD機暫時火不起來是誰都可以預見的。但當時對盜版的估計也沒有達到現在這個高度,大家都以為,正版盜版一起走,能在一年內賣個200萬台左右已經不錯了。從來沒有人想過,1996年開始,盜版的風行導致了VCD機的大面積普及,到1997年,中國VCD機年產量1700萬台,受惠的廠家多到不能行。

  當然,這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安徽那家公司並沒有為VCD申請專利,這一個制高點沒有佔領,導致這家投入了大量資金開發出市場的公司最後被更多的後起品牌擠得沒法活。

  1994年已經過去了,VCD技術已經成熟了,VCD的市場也已經成熟了。我為什麼選擇這個時候做VCD機的理由已經很充分,老子投資拍了《泰坦尼克》,還指望靠這玩藝多賺一筆呢……

  姜博士給我們講了一下目前他所用的解碼芯片的原理,對於這些數據我向來有聽了也不昏昏欲睡的本事,蔡青也聽得很來精神,讓姜博士很高興。我知道,很多公司高層對於搞研究的人往往不太重視,聽報告也不認真,總是一打發了之。我們這麼精神地聽枯燥的數字和原理,讓他很振奮。

  對於很多專業人士來說,你對他們所研究的領域感興趣,已經是對他們本人的一種尊重了。

  講解完解碼芯片的技術部分,姜博士給我們核算了一下成本,成本大概能低於市面上幾種流行的VCD大概15%,而且我們的光頭比它們的更耐用,在售後服務保證上可以做得更多。

  VCD機市場很快就會走向價格戰的惡性循環,在這之前我不贊成把價格壓得太低,甚至我們可以高於同類產品一點,但可以給客戶更好的保證,也可以投入更多的廣告宣傳。

  東風不予周郎便,然而周郎不正是因為東風才成名千古麼?我只知道東風,卻不是周郎。

  所以姜博士這樣的人才是我所搜羅的重點,有眾多周郎在,我何愁不能出奇制勝?

  我跟蔡青還有姜博士談笑風生,偶爾瞥一眼窗外,似乎隱約可見那個月牙般的身影,淡淡的,不似以前那麼清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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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十六章

  在跟姜博士談過VCD目前的發展方針之後,我們也談到了新一代媒體技術的應用問題,以及相關的一些方案。

  在我所知的範圍內,中國VCD和DVD並行的年頭持續了很久,一直到2001甚至2002年為止,VCD的用戶群依然龐大而且穩定。相比之下,被3C和6C兩大聯盟擠壓的中國DVD機產業則顯得步履蹣跚,充滿荊棘。

  3C聯盟是指飛利浦、索尼及先鋒等公司拉幫結派的成果,而6C則是日立、松下、東芝、JVC、三菱電機、時代華納等公司的統稱。96年全球DVD格式統一的協議之後產生了這些聯盟,這幫人平時沒什麼事,也就是推廣一下自己的技術應用產品,一旦出現敵情,立刻糾結起來跑過去跟人打官司。尤其其中的6C聯盟掌握了DVD核心技術專利,咬起人來特別的疼,而且毫無倦意。相比之下,國內VCD連專利權都沒申請,雖然是屬於沒有商業意識的表現,卻也顯得比它們高尚了不少。

  2001年之後中國DVD機出口量達到5000萬台,6C看在眼裡疼在心上,不僅來中國對諸多DVD生產廠商放了狠話,甚而還警告個人電腦製造商們,打算連PC行業一起算計。

  之後幾年裡圍繞著這個東西官司不斷,也讓中國的民族工業者們清醒地認識到,專利和核心技術才是發展的王道,拿來就用的時代漸漸一去不復返了。

  姜博士說起這幾年推行新的光盤格式之艱難的時候,言語之中充滿了唏噓。信息存儲方式的日新月異和數字技術的進步都太快了,快得讓人有點受不了。

  姜博士顯然沒想到我和蔡青對媒體技術及其行業也做過不少功課,說起這些他如數家珍的典故居然也頭頭是道,說著說著就大為興奮,從技術和發展史談到了對目前全球幾大媒體集團的看法。

  說到這裡,我不動聲色地問姜博士:「姜博士認識那個姓袁的嗎?寶石星公司的那一位。」

  我說到袁子春這個人的時候,姜博士的表情已經不僅僅是驚訝兩個字可以形容的了,要知道1995年寶石星市值才2。5億美元,當年上市之後大面積擴張收購了兩家收視指南公司——Video Guide和Starsight,他們在此次擴張中共花費了1億美元,而袁子春這個人也因此在美國媒體巨頭中名聲大振。但顯然的,這個公司在中國沒幾個人知道,大家都忘了這個出生於中國上海,在中國香港長大的數學家,現在的媒體專利強者,他正在面對新聞集團一群老狐狸們的覬覦。

  我有很充分的理由相信,姜博士一定認識袁子春,估計關係不會很好,但肯定互相之間相當瞭解對方的成就。他們都是靠專利吃飯的人,袁子春比姜博士更熱衷於生意一些,成就自然也大一些。

  姜博士的驚訝就在於,他原本認為我們只是一批打算靠盜版VCD發家的民營企業家,哪知道越接觸越發現不對勁,無論從想法還是行動上都表現出肯定不是只打算在VCD機上賺一錘子買賣的人。一直到今天談起技術理論,談到媒體發展的預想,他才有點明白我的意思了。

  「認識。袁子春這個人很聰明,或者可以說,很狡猾……」姜博士回憶著說,「但是這個人也很有才幹,在技術方面,他很強。95年他打算上市的時候曾經來找過我,希望跟我合作,當時我想回國發展,沒答應他。」

  我看著蔡青,笑道:「看來我還得請蔡姐吃飯,不是她,您這樣的人才說不定又在給美國人打工了。」

  姜博士笑了一下:「在哪裡都是做,給中國人做事最少心裡舒服。」

  蔡青看我的眼色,知道我想表達什麼,對姜博士說:「姜博士,之前我們曾經承諾過,如果新技術得以應用,會給您相應的獎金做為回報,現在看來是我們履行承諾的時候了。」

  姜博士擺擺手:「沒什麼沒什麼,這個錢不用急著給我,到量產還有一個階段,等一切順利了再說也不遲。其實只要公司能持續提供科研資金,我自己拿多少倒是無所謂的。」

  話是這麼說的,我明白姜博士的意思其實是希望我們不要因為VCD機的成功和利益忽略了新一代媒體技術的開發。而我來深圳找他,也主要是想給他繼續吃一顆定心丸。

  笑呵呵聽姜博士說完,我笑著看了蔡青一眼:「蔡姐,你說咱們把寶石星—收視指南整個給買下來怎麼樣?」

  姜博士聽了我的話差點沒坐穩。

  蔡青倒是習慣了我這種一驚一乍的方式,淡淡地道:「是我們出資還是讓北美太陽集團出資?」

  「北美吧。」我想了想,說,「默多克這條老狐狸已經在跟袁子春討論收購百分之二十股份的事了,不過他未必肯花這筆錢。只要不到3億,寶石星公司就能被買下來,我們幹嘛不買?」

  被我的豪言壯語嚇得不輕的姜博士舉手:「……我能問個問題麼?」

  我做了個請的姿勢。

  「你們……知道寶石星公司是幹什麼的吧?」

  「知道,」我說,「90多項專利,包括著名的交互導視專利。就這些專利,我認為值最少300億美元。但是他們現在只值3億不到。我相信在不久的將來,寶石星的有線電視技術和交互電視技術將成為唯一的行業標準,所以我打算吃掉他。」

  收購寶石星公司是我對抗默多克新聞集團的第一步。姜博士不能明白,但蔡青一定明白一點。

  袁子春這個人不是什麼好鳥,此人極狡猾,雖然有著數學家天生不會做生意的本質,但在種種壓迫面前他依然從容地發展了數年,乃至於幾個最開始打算只花一小筆錢買下寶石星的大亨們不得不重新計算,最後為了這個集團默多克一共花了大概差不多30億美元才搞定這個小公司。這是對默多克當年曾經承諾要買下百分之二十寶石星股份而食言的一種懲罰。當然,對新聞集團來說,30億資產的公司合併換一個寶石星回來也沒什麼。

  對我們來說則不一樣。

  我今年內計劃要收購的幾家公司都是在起步階段的著名公司,只要按照他們之前的經營方針走,跟上時代趨勢,盈利圈錢通通不是問題。但很顯然有一個前提,那就是我們只發展了幾年,手裡有近似於瘋狂地撈來的一筆錢,比起那些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大公司們,我們未免還是有點底氣不足。

  所以我們只能小心,謹慎,策略……悄悄地進村,打槍的不要。

  控股寶石星-收視指南集團是推廣新媒體技術的一個大前提。目前SONY等公司對寶石星的技術還不是很瞭解,一旦它們發現自己離不開這種技術,那時候大家就有坐下來聊天的本錢了。

  在DVD格式上,我不想犯國內那些DVD生產商的錯,被兩大聯盟抓著鞭子揪個沒完。

  我要踩它們的尾巴,讓時代華納和飛利浦來求我,求我給他們專利開綠燈。

  我笑瞇瞇看著姜博士:「Dr·姜,您想不想讓袁子春來給您打工呀?」

  姜博士被我說得一愣一愣的,繼而摘下眼鏡,瞇起眼睛仔細想了起來……

  ****

  回香格里拉的路上,蔡青問我:「有把握收成嗎?」

  我直接了當地回答:「沒有。」

  蔡青失聲道:「沒有?」

  「美國銀行家們對袁子春的評價你知道嗎?」

  「不知道。」

  「他們稱,袁子春是整個有線電視界最狡猾的存在,比默多克更狡猾更有遠見。」

  ——這是2000年時美國人對袁子春的評價,現在當然還沒幾個人這麼說。

  「即使是這樣,你也一定要控股寶石星—收視指南?」

  我點點頭:「是,而且不惜一切代價。它將是我們和世界主流媒體集團們平等談判的籌碼。」

  「如果不成呢?」

  「不成玩陰的。」我看著前面的路,慢悠悠地說,「袁子春這個人我很不放心,公司到手後,接管專利,想辦法讓他下去養老。」

  蔡青笑著瞄了我一眼:「真沒看出來,你這麼陰險。」

  我仰頭,故意作出四十五度角,用純潔的目光看著蔡青:「姐姐,難道您一直以來都沒覺得我是個非常虛偽的人嗎?」

  蔡青笑得握著方向盤的手都不穩了:「早看出來,都是熟人沒好意思說。」

  回到香格里拉,我給張小桐掛電話,從我這裡往外看,依然能看見通向地下通道的那座天橋,上面人流依舊,沒有那個身影。

  「叮鈴鈴,親愛的張小桐小姐,很抱歉半夜打攪您,我是您的忠實FANS周行文,請您告訴我,您現在幸福嗎?」

  張小桐聽我說得快活,知道我昨天的心事已經沒了,是以笑得也很開心:「幸福,等到周先生的電話當然幸福。」

  「為您效勞是我的榮幸。」我硬生生把英語裡的俗語翻成中文說出來,「張女俠近日可得閒?」

  「閒,為周家少爺做事是小女子的榮幸。」張小桐現在跟我學得越來越貧,尤其是對著我,「說吧,想讓我幹什麼?」

  我被張小桐說得有點不好意思:「呃……姐姐您怎麼總是這麼一句話直指人心看破世間萬種迷霧呢?記得您走之前我說過的幾個美國公司嗎?」

  「記得記得,我已經開始聯絡Ebey了,估計6月份之前能完成您下達的任務。」張小桐說著說著聲音就小起來了,「如果五月份你要過來的話……我爭取提前把這件事了結,多陪陪你。」

  話從張小桐嘴裡說出來,聽得我心裡一陣舒服,眼睛也不是太在意窗外樓下的天橋了。

  「別太累著自己。」我覺得一到這個時候我就特別不會說話,「對你,那句『苦了你一個幸福千萬家』的話可不適用。五月份我要見到活蹦亂跳的張小桐,不許打折。」

  張小桐對這種話極為受用:「行啦,說說還有什麼事吧,我今天要早睡,明天陪我媽進城去買東西。」

  我以前曾經跟張小桐說過寶石星公司的事,所以講起來也很簡單扼要——我要他們的專利,扔多少錢無所謂。現在Yahoo!已經上市,北美風險投資基金完全轉手到張小桐的手上,我們在北美有足夠的錢,收購肯定不成問題,就是花多少時間和花多少錢的問題了。

  靜靜聽我說完大致情況,張小桐問我:「你覺得大概要多少錢?」

  「3億左右吧。」

  隔著電話,我聽見張小桐那皺起鼻子才能笑出來的聲音:「那好,你5月一定要來看我,這3億我自己幫你掏。」

  「……姐姐,你不幫我掏我也要過去的,我就像您想我一樣想您呀……」

  「嘻嘻,就算你不過來,我也幫你掏這3億呀,」張小桐的笑讓我覺得這隻小狐狸彷彿就在面前,「你把北美賺錢的公司都分給我了,自己手裡沒有錢了吧?」

  我裝憨厚地嘿嘿笑:「您看……我都忘了這回事兒了,總以為給您錢就等於是給我自己了……咱們現在還是『全球戰略合作夥伴』呢,花您錢我多不好意思啊……」

  「少來這套。」張女士一語道破我的虛偽,「我的難道就不是你的了?誰天天跟我哭窮來著?再說了,咱們不是一家人嘛……」

  說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張小桐的聲音一點一點細下去,細到幾乎她自己能聽見。

  我又看了一眼窗外,那個月牙身影似乎沒出現過了……

  ****

  三天後,西裝革履的姜博士出現在美國加利福尼亞州帕薩迪納市的寶石星-收視指南公司,同行的還有張小桐和我的小姨小姨父。姜博士作為袁子春的老友,前來拜訪這位著名的華人企業家,順便提出了入股寶石星的計劃。

  沒有人關心一個市值不到5億美元的公司是否要被收購,默多克還在為不用兌現當初許諾給寶石星公司的百分之二十股份而沾沾自喜,美國政府則疲於對付電信市場開放後的混亂,歐盟在籌備歐元的發行和流通,世界有條不紊地運轉的某一天,成為我和張小桐邁向世紀末,走向新世紀的重要一天。

  如我所想,袁子春原則上認為北美太陽集團入股對他是好事,但原則上認為不等於他立刻就同意,這人連夜趕到東京,把目前的重要董事們召集一堂,連夜開會。

  聞訊後我幾乎想拍桌子了,這不就是當年我知道的那一次抵抗默多克收購的方法麼?難道他要發行新股?

  事實上如我所想,袁子春在第二天決定發行新股,以對付我們的收購計劃。但現在的情況和當年他拒絕新聞集團收購不一樣,現在是新聞集團放棄了認購亨利·袁——也就是袁子春股份,而太陽電子的收購在美國的銀行家們看來並沒有什麼。他們認為,一個在亞洲取得巨大成功的公司未必能在情況完全不同的北美市場取得一樣的成績——儘管經過第一次融資之後的Yahoo!目前呈現出一種無可匹敵的發展趨勢。但那是硅谷的事兒,是風險投資,和接近傳統媒體的《收視指南》不一樣。

  亨利·袁發行新股的決定遭到了大多數人的反對,尤其是謹慎的銀行家們的反對。目前沒有什麼能證明寶石星是在朝完全有利的方向發展,發行新股的後果這家華人帶頭的企業也未必能夠承擔。默多克控股的《紐約時報》甚至諷刺說這是一次華人對華人的抵抗,一如多年前中國人已經開始習慣的內訌。

  第一輪談判大概進行了一個星期,姜博士因為國內VCD機已經開始上市不得不先行回去。日本SONY方面對北美工程師到中國給太陽集團幹活的事沒發表什麼意見,目前掌機配件還得靠我們解決,撕破臉對大家都不好。

  ****

  我回到的北關市的同時,劃分E3場地的砸錢活動活動已經開始了,作為SONY的獨佔第三方軟件商,展出費用北美的SCEA可以為我們負擔一部分。我們的展區緊挨著SONY的展區,旁邊是SQUARE和NAMCO。西方媒體稱我們三家軟件商是SONY獨霸北美市場的得力助手。說實話我對這種說法很不以為然,但人在屋簷下,還是忍了吧。

  我回來之後最大的好消息是音樂節的一切已經佈置妥當,現在只是每天在報紙雜誌各大媒體上使勁吹,希望能創下國內同類活動的最高紀錄,順便宣傳了一下最新幾個音樂遊戲——我不做歷史題材,音樂遊戲你總不能再禁了我吧?

  我回到北關之後偶爾還是會想起那個天橋上帶著放肆笑容的身影,不過更多的時間和思念還是被遠在美國的張小桐所佔據。一想到5月中可以去洛杉磯見到她,我就很期待很興奮。這種初次戀愛才會有的激動心情讓我覺得自己現在不是一個心理年齡三十歲的人,而是隨著自己的重新生長又重活了一次,在感情上依然如當年十八九歲一樣單純快樂。

  我要感謝張小桐,是她讓我在感情上真正地重生了一次。

  我也要感謝艾琳,是她讓我成為一個真正懂得怎樣去愛女孩的男人。

  想起艾琳,我的心裡依然會有陣陣的難過。我不斷告誡自己,還是少想的好。

  張小桐不在,長途電話還是個很受限制的事兒,相思解相思的感覺實在痛苦,我決定讓自己恢復到當初那種跟朋友們四處遊蕩的狀態。

  好歹我在自己辦的學校裡還掛了個名,一年到頭也不去幾次,實在有點說不過去。跟楊遠哲他們耍了幾天,又陪劉仲和邵科他們瘋了幾天之後,我到周廣成的娛樂中心去找他,想讓他陪我去學校呆兩天。那個宿舍我也一年交好幾千塊,都沒住過……

  才幾天沒來,娛樂中心生意已經好得不像樣了,我一進去,大廳也改過了,前面是收銀台,越過屏風和前面的小廳是洗浴中心大廳,大廳中間掛了兩台電視,在放三級片。一群穿這浴袍的男女躺在那,有幾個按摩的穿梭其中,大多數人都在抬頭看電視。

  王鵠志正在櫃檯前邊調戲服務員——那個服務員在我看起來最少大他6歲,這小子真牛,嫩草都懶得吃,直接吃老草。

  我大老遠朝他打招呼:「喲,鵠志,怎麼了這是?這裡改錄像廳了?」

  王鵠志看見是我,放棄了對服務員的追擊,走過來拍我肩膀:「廣成的主意,挺有效的。你最近怎麼樣?有日子沒見了吧?」

  我搖搖頭:「唉,往事不堪回首,記憶是痛苦的根源,能忘才是福氣……」

  這話倒是沒錯,不過是針對看見艾琳這個事說的,也只有我自己能明白。

  王鵠志笑著打了我一拳:「媽的,整這麼多廢話……你找廣成嗎?他樓上呢,我給你喊他還是你自己上去?」

  我笑著把周廣成給我的貴賓卡掏出來了:「我自己上去吧,要是沒這個玩意,就得掏30塊錢給你們捧場了。」

  王鵠志笑笑:「哪兒能啊,收誰錢也不能收你錢不是?從那邊上去吧,我讓這邊的服務員用對講機說一下,沒人攔你。」

  我點頭道謝,順著樓梯上去了。

  二樓是電子娛樂大廳,說好聽的是電子娛樂,說不好聽的就是電子賭博。我上來就聽見有人中了三個七的中獎音樂,往幾排三七機那邊一瞧,赫然看見魯倩坐在那拉著角子老虎機的拉桿,周廣成在旁邊一臉慇勤地拿這一小籃子硬幣,兩人有說有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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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十七章

  我看見這種情形,腦子「嗡」地一下。這還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啊……周廣成已經看見我了,扭頭走人給魯薇掛電話已經來不及,我笑臉相迎,走過去跟周廣成打招呼。

  「周老闆,聽說最近賺的不少呀。」

  周廣成在魯倩身邊似乎說話都沒平時那麼囂張了,笑嘻嘻地揮手:「也不行……一般小生意,丟人現眼的。」

  我邊應答邊裝作不在意地瞅了一眼魯倩:「喲?你怎麼也在這?你姐正四處找你呢。」

  看樣子魯倩沒跟周廣成揭我的底,周廣成表情沒什麼不對,還真以為我她是我親戚家孩子,笑著問我:「她姐著急了?她姐是不是上次在迪吧裡的那個……」

  魯倩白了我一眼:「對,那就是我姐。」

  我看她沒打算攔我打電話,心中暗叫有戲,掏出電話給魯薇撥了個電話,也不走開,就當著魯倩和周廣成的面跟魯薇嗯嗯啊啊了一番,大概意思就是魯倩現在在我這裡呢,您過來接她吧,周廣成一臉的扼腕和可惜表情,看的我都覺得自己有點過分了。

  過分就過分,老子才沒把你當朋友,就好像當年重生之前認識你的時候你也沒把老子當朋友,大家是互相利用而已。周廣成這個人在我印象裡一直風調雨順,我現在帶給他的這些機會是他以前從來沒想過的,讓他染指魯薇的妹妹,我可不幹。

  不過我心中也有一點疑慮,雖說看樣子魯倩似乎沒跟周廣成說過什麼關於我的事,他們具體在一起幾天了我也不知道,這周廣成是出了名的見姑娘脫褲子的主,魯薇的小妹妹這棵櫻桃樹可不要被這麼個流氓爬上去的好。

  收了電話,我問周廣成:「周老闆,最近生意忙嗎?不忙的話能不能陪我回學校一趟?我都忘了咱老師長什麼樣了……」

  魯倩聽說我想回學校看看,立刻一蹦多高:「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她提出這種要求,眼下這種情況,周廣成能說不嗎?我能說不嗎?

  我看著因提議得逞而笑嘻嘻的魯倩,心裡氣就不打一處來:「這丫頭還真不是一般的能添亂啊……」

  周廣成對我的行為有一點奇怪:「你回學校幹嗎?到時候讓你姐給你弄個畢業證不就完了?聽說你姐移民了,北大都沒讀,真牛逼。」

  我給他解釋:「是這麼回事兒——我打算去學校耍兩天,你看現在,你覺得有意思麼?除了數錢都不會幹別的了,我說句不好聽的,再跟王金凱單挑,你未必能贏。」

  我提到王金凱,魯倩的表情不自然地變化了一下,假如可以給目光計算攻擊力的話,她瞪我的這一眼足以讓我躺下口吐白沫。

  「那個小子?別說了……」周廣成似乎很希望在魯倩面前賣弄,「來給我道過歉了,還帶來了他爸送給我的10萬塊醫藥費。媽的不要白不要,我拿來多加了20台撲克機。」

  魯倩自然知道王金凱為什麼會主動來給周廣成道歉,聽周廣成吹牛也不出聲,悄悄看了我一眼,這次的攻擊力最多也就是一小粉拳。

  魯倩的眼神讓我有點受不了,好妹妹你不能在這裡給我眉來眼去呀,周廣成一不小心看出來了我得怎麼解釋?難道翻臉?翻臉我倒是不在乎,不過覺得有點沒必要。而且現在就我和她兩個人,真要動手,我不被打成豬頭才怪。

  周廣成倒不像我想的那麼敏感,他站在魯倩身邊,需要扭頭才能看清魯倩臉上的表情,光顧著跟我說話,也沒太在意魯倩的眼神。我可知道,這小子爭風吃醋起來勁可不小,最少今天不能立刻在這裡為這種事跟他翻臉。老子一秒鐘幾十萬山下,跟他扯什麼扯?

  我繼續跟周廣成交換最近的情報,譬如誰誰拿了一批不錯的摩托啊,附近那個當官的因為一點破事被人整下來了啊,或者他現在一個月能賺多少啊……我就不得不感歎官宦子弟和普通百姓家孩子的不同,他們關注的東西永遠是我沒興趣也沒能力關注的。從小就這樣,累不累?

  魯倩看見我之後話就很少,偶爾說一兩句也是關於評論某個人「太笨」或者「真傻」之類的話。美女放屁也是香的,同理可證美女說什麼都是對的,周廣成無限次地附和著魯倩,聽得我覺得有點膩了。

  幸好魯薇的電話及時解了圍,她的車已經到了娛樂城門外,我招呼魯倩和周廣成下樓,周廣成要跟王鵠志交待一些事,我和魯倩先出來。

  周廣成剛進經理室,魯倩就快步走過來,又使勁瞪我一眼:「去深圳也不告訴我一聲。」表情氣鼓鼓的,看表情很快就能哭出來,這女人啊,她天生就都是出色的演員。

  我搖搖頭,苦笑了一下,拉上她的手往外走:「去的急,回來的也急。沒告訴你是正常的,根本沒幾個人知道我去了深圳。」

  魯倩手任由我抓著,也不使勁掙脫,跟著我走出娛樂城。魯薇的寶馬在路邊閃閃發光,車上的美女一摘墨鏡:「小倩,你怎麼跑這種地方來了?」

  魯倩回頭看了一眼周廣成娛樂中心的牌子,不以為然地道:「無聊,你們也沒人陪我,我就跟他來這玩了。」

  我扭頭看看大門,周廣成還沒出來,對魯薇揮手:「上車說,魯姐你讓她坐你旁邊。」

  魯薇連拉帶扯地把魯倩給拽到車上,關上車門,自己上了駕駛位,對著後視鏡問我:「行文,你怎麼知道她來這裡的?」

  我長歎一聲:「說來話長了姐姐……呃,咱們先不說這個,魯倩,我去學校一趟立刻回來陪你玩,你不跟我們去行不行?」

  魯倩回頭看我,嘴撅得差不多能當衣服架了:「不行,你就是看不起我,從來都不搭理我。」

  我雙手合起來給她作揖:「小姑奶奶,我求求你了……你等我把這幾天的事兒忙完了,全天陪你好不好?周廣成不是什麼好人,我不希望你跟他混在一起。」

  「那你還跟他在一起?」魯倩揚起漂亮的小下巴反問道,「你不怕變壞?」

  「不怕。」我說,「因為我比他更壞。聽我一次話好不好?你都覺得去學校不好玩了……」

  魯薇插話了:「行文,你讓她過去也行。我到學校那邊跟著她住,出不了什麼事。」

  我想到魯薇在身邊確實也出不了什麼事,為了以防萬一,給郭振打了個電話:「郭子啊,有沒有興趣到三哥老家去看看?」

  郭振一聽立刻來了精神:「有,有,怎麼著,什麼時候過去?」

  「帶好衣服和細軟,即刻動身——對了,榆林縣你比我熟吧?」

  「去過,其實三哥走之前沒少帶我去。」郭振說,「老爺子也認識我,我最近也在尋思著要不要去給他帶個好。三哥很久沒聯繫他了。」

  「一起吧。」我說,「你家門口等著,我們過去接你。」

  魯倩見我不再反對她跟著一起去學校,也不鬧了,回頭又給我一記眼神,這次攻擊力估計只有能把我打出鼻血。

  ****

  周廣成交待完諸項事務之後出來跟我們匯合,頗為失望地發現只能在後排挨著我坐,魯薇發現了這個細節,戴上墨鏡前對著後視鏡笑了一下,笑給我看的。

  我也對著後視鏡笑了一下。

  我們四人接了郭振之後直奔榆林縣而去,路上周廣成因為魯倩的姐姐在而不太好意思說什麼。我介紹郭振給周廣成認識,說一些兩人都感興趣的話題,在路上我大講冷笑話,諸如什麼兩隻香蕉一起在路上走,其中一隻覺得熱把衣服脫了,另外一隻就摔倒了……還有什麼一隻北極熊無聊開始拔自己的毛,拔光了之後說了一句「好冷」。好在車上的幾個人都比較有幽默感,聽了之後笑得不能行,魯薇甚至不得不把車停在高速公路的服務區,笑夠了才敢繼續開。

  郭振笑夠了拍拍我肩膀:「咱能不能講一個不冷的笑話?」

  「好啊。」

  「你講。」

  魯倩回頭,大眼睛瞪得圓溜溜地盯著我,期待我講不是冷笑話的笑話。

  我看大家都很專注,也不廢話,開始講。

  「從前有個小孩,對著熱鍋講了個笑話,就不是冷笑話了。」

  「……」

  魯薇又停了一次車。

  ****

  到了榆林縣地頭,我發現這裡又多了一些建築和工地,看來現在還真是房地產熱……但我知道,97之後,很快就該降溫了。

  這種話不可說不可說,我一邊數著各種工程項目的優劣,一邊隨著車到了學校。

  魯薇是學校的名譽校長,門衛攔市長也不敢攔她——市長可從來沒為他的下崗做過什麼。我們進了學校,我看著郭振:「怎麼樣?還不錯吧這裡。」

  郭振這個早就打算跟學校決裂的人看著周圍的一切,還是忍不住說了句好。經過一段時間的磨合和繼續擴建,學校的綠化和保養已經達到了一定程度,小樹林鬱鬱蔥蔥地茂密起來了,估計給不少狗男女勾搭提供了好場所。體育館也開放了,圖書館也擴建了,唯獨和其他學校不同的是沒有什麼主題雕像,一個名人雕像沒有。這個是我的意思,我覺得搞這種形式主義特別沒意思,掛一點給人類社會做過實際貢獻的科學家比什麼都實在。

  當然,沒掛楊振寧的,掛了鄧稼先的,一樣是做出偉大成就的人,我更欽佩能讓自己受委屈的人。社會和當時的情況可能對他們曾經不公過,作為後人,我們就應當多傳誦一些。

  周廣成在學校也沒少交狐朋狗友,一到操場上立刻就有人來認親了。當著魯薇這個名譽校長的面,大家都不敢太放肆,也就是說說話互相使個眼色什麼的,我還看見周廣成對著魯倩得意地擠了下眼睛。

  果然,即使是官宦子弟,也脫不了這個俗套,在美女面前擺弄這些玩意。須知,如果女人對你沒興趣,你把孔雀屏開得再滿也是白搭,勾搭異性不在於落力在各種方面表現自己,那種程度的表現只能勾到自己期待值以下的異性。對於自己想勾且覺得有難度的異性,耐心和觀察力都是必不可少的。

  大概也是周廣成一貫以來習慣了追一個成一個,沒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他從來就沒想過,自己的錢和口才都不成為優勢的時候,又怎麼可能通過主動表現來博得美人芳心?

  我在心中暗暗為周廣成的表演歎息的同事,也很高興一件事:這至少代表周廣成還沒把魯倩上手,而且魯倩對他興趣確實不大。

  我讓魯薇先帶著魯倩回班上報道一下,郭振在操場上蹲著看姑娘,我和周廣成各自回到宿舍去看一眼。

  宿舍裡沒有人,我用鑰匙開門進去,一股霉味兒撲面而來。這個宿舍我一天都沒住過,估計其他人也不是都那麼守學校規矩老實這裡住。我翻了一下自己電腦桌上的抽屜,翻出一些之前留在這裡的書,隨便用一個落滿灰的帆布口袋裝滿,拎著就出了宿舍。

  這裡的一些書是我還沒來得及看的。我很久以前就有這種習慣,在各種自己可能出現或者停留的地方撒下大把的書,廁所、床頭、課桌、汽車後坐、背包……正是這種一分一秒搶時間的方法讓我有時間每年都讀無數的書。我非常贊成雷鋒的一句話,時間它就是擠出來的。

  我剛走出去,迎面而來一個身高極其魁梧的大個子對我呼喝道:「嘿,你幹嘛的?拿著什麼東西?」

  我被這一叫嚇得夠嗆,往後退了兩步,難道被人當成賊了?聽說女生宿舍經常丟內衣,他們抓那種賊怎麼沒這麼精神?

  我看著目光咄咄逼人的大個子,迅速恢復冷靜:「我是這裡的學生,來拿自己的東西。」

  「我也是這裡的學生,我怎麼從來沒見過你?」大個子看來認準了我是賊,一點不為所動。

  「你想怎麼證明?」我報了班級和姓名,看他的反應。

  「胡扯!我怎麼不知道我們班有你這個人?」

  我心說我還不知道我們班有你這麼個人呢,老子可是過目不忘的人。仔細想了一下立刻豁然開朗:「你是新來的吧?」

  「我來半年了,不是新來的。」

  我苦笑,對我來說,半年內的新生當然應該是新來的——最近半年我幾乎沒來學校,看來這個誤會還真不小。

  我正打算說什麼,因為在宿舍的露天樓道上爭吵引得不少人圍觀,郭振也趕到了。

  「怎麼回事?」郭振看見一個一臉不善的主對著我扯脖子吼,二話不費伸手就去推對方。

  大個子從來沒見過有人敢在體積懸殊的情況下跟他較勁,也伸手去抓郭振。

  我看過香港50年代白鶴拳弟子陳剋夫挑戰吳家太極掌門宗師吳公儀的錄像,那是新派武俠小說的最初開端,也是東南亞武術熱的一個新起點。但從錄像上來看,兩大高手很似在那裡互相摸來摸去,完全不好看。眼前郭振和這個大個子就有點這個意思,郭振手推過去,那個大個子仗著自己手長,要去抓郭振的肩。但郭振只是手這麼一錯,整個人就向後退了兩步,那個大個子不僅沒抓到他,伸出去的手還沒法收回來了。

  我看郭振下手有點過了,拍拍他肩膀:「行了,留點餘地。」

  郭振點點頭,又向前一步,抓起大個子的手腕輕輕一推,喀吧一聲,對方脫臼的手恢復活動了。那個大個子看郭振身高不高,手臂上都是肌肉,知道是個扎手的主,神色古怪的搖了搖頭,往後退了幾步。

  我知道郭振是手癢故意找一個身材高大看起來很耐疼的來試招,無奈地搖搖頭:「哥哥,你爽了,我有得解釋了,來,給我電話。」

  打電話給魯薇說了宿舍發生的事之後,我讓魯薇意思意思給我記警告處分,這種事不能裝做什麼都沒發生,記過我又沒時間在學校裡「表現良好」消除記過,一個警告差不多了,且那個叫黃英南的大個子也有錯,不該不問青紅皂白就質疑別人——當然,其實我覺得他一點錯都沒有,換成我也會這麼問提著口袋從宿舍裡走出來的陌生人。

  經過這樣一個小小插曲之後,我拎著帆布口袋回到了班上,李鋆旁邊還是個空位。現在正是下課時間,他正坐在那玩男生版的《With You·流行版》,看丫對著手掌液晶屏流口水我就知道,這小子養的一個是個美少女。

  我湊過去一看:「切,還沒成形,看你這樣我還以為已經進化到能換泳裝的形態了呢?」

  李鋆像被針扎到似的抖了一下,看那樣似乎差點閃了腰——但是他有腰麼?

  「你別像個幽靈似的,嚇死了。」

  我笑了笑,從口袋裡掏出一個《With You》的白金限定版:「嘿嘿,要不要來交換道具呀?」

  ****

  重新回到學校聽課的感覺還真不錯。人生就是這樣,除非有強烈的熱情和信念,否則就不要一樣事做到底。什麼都是會膩的,同理可證,任何事一段時間不做也是會有興趣的。現在在我看來,學校老師們講的每一句話都幾乎能趕上張小桐半夜給我唱的歌一樣宛如天籟了。當然,只是幾乎,離張小桐的歌還是有一定距離的。

  李鋆沒怎麼聽課,一邊拿著手掌遊戲機驚呼我的高級道具一邊問我:「你幹嘛去了?一走就是這麼長時間。」

  我聽課聽得正爽,隨便揮揮手:「一個字忙,倆字很忙,三個字就是忙。」

  當然忙,攻城略地,美國人嘴裡奪食吃,澳洲人手裡搶錢花,跟日本狼一起跳舞,還有法國鬼子一條繩倆螞蚱……能不忙麼?

  我心滿意足地聽課一直聽到下午兩節課上完,魯倩就坐在我前邊不遠處,偶爾回頭看看我,見我貌似一臉全神貫注的地聽講,她也不表示什麼。等到自習課的時候,此人惡狠狠地把目光裡積蓄的攻擊力轉化成紙團砸在我臉上。

  喲,上課丟紙條,好久沒玩過了。

  打開看,上書:「周行文,晚上陪我去逛街好嗎?」字寫的還不錯,比我當年強多了。

  我撕了一頁作業本的紙,寫上:「沒問題,不過我想拉魯姐一起去。」用力丟了過去。

  紙團非常不配合第砸了魯倩的胸口上,魯倩斜了我一眼,小臉通紅。李鋆在旁邊特別不開眼地說了一句:「沒想到你小子扔紙團還挺準……」

  我學徐魯倩的眼神攻擊力瞪他:「你是不是不想要那些道具了?」

  李鋆立馬老實了,低頭繼續擺弄聯機線和自己的寵物。

  魯倩的紙團再次飛過來,打在我臉上。

  「不許帶我姐,要不然我找周廣成陪我去。」

  「連自己姐都不認了啊,真毒。別跟周廣成出去。」

  「我姐不愛逛街,我那是體諒我姐。」

  毫無營養的對話通過紙團飛來飛去,很快我的作業本就快被撕光了,魯倩也好不到哪去,在翻書包。

  我覺得這也太過分了,就算來學校懷舊也沒有這麼懷的,趕緊又扔了一個過去,這次比較乖,砸在魯倩腿上——還好,天氣還涼,沒到穿裙子的時候。

  「姐姐,咱們這麼浪費紙張有罪啊,下課說吧。」

  魯倩回頭看看我,點點頭。

  我從帆布口袋裡抽出一本書,是《阿甘正傳》的小說,我很喜歡其中阿甘痛苦時坐在自己家房子外面仰望星空的那一段描寫,從頭開始翻,翻完整本書,下課了。

  我收起書,拎起帆布口袋,跟魯倩並肩出了教室。

  ****

  現在榆林縣的晚上比以前我所知道的晚上熱鬧得多,我很喜歡逛城市的夜市,燈光和熱鬧有點人類對抗黑暗的意思。當然更重要的是夜市的東西極為便宜,盜版磁帶和烤鐵板魷魚並存,什麼人都有,什麼東西都賣。整條街都很熱鬧,人走去就能發現無窮的樂趣,這麼多人聚在一起,組成生活的一部分。

  魯倩喜歡零食和服裝,我們兩人人群中穿梭,有時候太擠使得她不得不拉著我的手。倘若換一個年紀,換一種心境,甚至換一個時間,我都會對這種有意無意的接觸有一點心動。但現在我腦子裡有一大部分裝的是張小桐,還有一點小小角落裝的是艾琳,無論如何也輪不到魯倩了。

  我看見周廣成跟魯倩在一起,心裡會有不舒服的感覺,但我對這個美麗的小姑娘真的是一點興趣都沒有……我目前最想做到的就是讓周廣成盡量別得手,他對別人家姑娘下手也就罷了,魯薇的妹妹還是不要動的好。

  魯薇很寶貝她這個堂妹,我自然也要向著魯薇。為了魯薇和魯倩,我是不在乎跟周廣成翻臉的。

  還真是想什麼來什麼,我正在跟魯倩買棉花糖,周廣成居然也出現在夜市裡,而且還看見了我們。

  我倒是大意了,全榆林縣就這麼一個夜市,晚上無聊的人都來這了,說不定一會還能碰見李鋆他們呢,周廣成出現當然再正常不過了。

  周廣成手裡拿著一張紙條,站在夜市裡看著我,陰著臉:「行文,這什麼意思?」

  我心裡一涼,媽的這麻煩還真是說來就來啊……

  那張紙條赫然就是我扔給魯倩的,上邊寫著「別跟周廣成出去」的字樣。

  魯倩倒毫不在乎,用沒拿棉花糖的左手勾住我的脖子:「周行文是我哥,他說什麼我聽什麼。」

  我扭頭看了魯倩一眼,我什麼時候成她哥了?

  周廣成表情不變地看著我:「行文,我把你當朋友,你還是一直把我當外人啊……」

  我還沒等說什麼,一隻手從周廣成身後的人群中伸出來,一把勒住他脖子。

  我皺了下眉,那隻手看起來最少應該是30歲左右的人才會有的,周廣成從來也沒有什麼超過30歲的仇家,這人能是幹嘛的呢?

  那隻手勒住周廣成之後,從周廣成身後的人堆裡出來好幾個人,單獨看每個人都沒什麼特徵,合起來看也沒什麼特徵。這些人目的很明顯,沖注意他們的我和魯倩就衝過來了。

  我心中冒出一個荒唐的念頭:綁架!

  媽的……沒見過在鬧市區綁架的,這榆林縣當真是個無政府主義強者雲集的地方了,我拉起魯倩的手,扭頭就跑。

  魯倩不傻,當然看出來對方的意圖,跟著我一起跑。周圍人多,我們個子都不高,鑽得倒也輕鬆。

  然而事實上我們逃跑的速度依然趕不上後面追過來的速度。沒跑多遠,後面的人已經追上來了。

  身邊有一個魯倩,我不能放手不管,回頭看追過來這幾個人,我心裡一沉:難道我就這麼被人綁走了?

  正在我近似於絕望地打算跟追過來的這幾個成年人拼一下的時候,我聽見一個聲音。

  尾隨周廣成趕來的郭振說,要和平。

  於是他就用暴力來製造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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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十八章

  在街頭打人的事似乎已經太常見了,即使是一群大人勒著周廣成的脖子痛打他也沒有人管。但郭振從褲兜口袋裡掏出折刀並把它在燈光下揮起來之後,有人才意識到這已經從平常的動手升級到了動刀子。

  尖叫響起,郭振一刀劃在離他最近的一個爺們手臂上,長長的斜斜的一道從小臂向回走,一直劃到手腕,從臂彎到手背,奇怪曲線狀的一條紅色長痕一下暴露在所有人視線裡。

  周圍人太多了,女人的尖叫中夾著男人的向後退的騷亂,因為大批的人一起移動,一時間後面幾個人沒法立刻過來援手。就這麼一眨眼的功夫,郭振的刀已經紮在低頭只顧腕痛那人的肩頭。

  那人撕心裂肺地慘叫了一聲,雙手就想去把紮在肩頭的刀,摸到刀的同時又不敢拔了,想是清醒地認識到拔出來會導致失血過多。郭振倒也痛快,伸手幫他拔出來了。

  又是一聲慘叫。

  我看見郭振來了,心裡有了底,轉頭對魯倩說:「趕快跑。」伸手把懷裡電話遞給她:「給你姐打電話。」

  魯倩慌亂著接過電話:「你要幹嘛?」

  我歪了歪腦袋,丟給身邊一個冷飲攤十塊錢,操起擺在攤子上的一瓶啤酒,對魯倩淡淡一笑。

  「去幫忙。」

  來不及管魯倩了,我操起裝得滿滿的啤酒瓶掄著就衝過去了,一啤酒瓶砸在第二個趕到的人腦袋上——幸虧他個子比較矮,否則我還夠不到。

  酒瓶碎了,馬尿一樣的啤酒濺了那人一身,其中有幾片玻璃碎片打在我頭上。

  想都沒想,拿著剩下的半截酒瓶就往他身上扎。雖然天氣冷,穿了不少衣服,衣服領口附近還有肉可扎,手上也都是肉。我心裡有底,扎不死人。

  一下,兩下,三下……捅到第五下那人已經接近崩潰了,一片片碎玻璃都扎進肉裡,那種痛一般人是不可能忍得住的。

  我還想動手,郭振已經靠到身邊拉我的手了,幫我擋下那人要抓我頭髮的手:「嘿,我來就行了。」

  我還沒等說什麼,從已經離得老遠的圍觀的人群裡走出來一群看面色絕不是什麼好人的人。這群人一句廢話沒有,呼啦啦一群人圍過去,把幾個打算抓我和魯倩的人都圍住了。

  郭振拍拍我肩膀:「我帶了人,剛才在你們學校沒打痛快,這次怎麼也得先動下手。」

  我眼看著被我扎得眼睛都直了的這個哥們也被人一腳踹倒,拖著離開我們老遠,都傻了:「剛才我上課的時候你去老爺子那了?」

  郭振淡淡一笑:「照啊,來了不跟地頭蛇打招呼,找死啊?」

  我想到周廣成還在對方手上,心裡還是有點著急:「周廣成還被他們抓著吧?」

  郭振眼神很篤定:「別著急,看這幫人連傢伙都沒帶,是求財的,他肯定沒事。」

  我搖搖頭:「我怎麼覺著這幫人是自信到一定程度不肯帶東西呢?」

  郭振仔細看了一下,要不是剛才被我和郭振打個措手不及,這些人身手還都是很好的,最起碼被圍毆得不是很慘,郭振這邊要不是人多說不定會吃不小的虧。

  關鍵是,人太多了……漸漸的我們身後又出現了更多的人,圍著這些人打,圍觀的也把圈子擴得更大了。

  郭振拉拉我的衣服:「走吧,看看周廣成怎麼樣了。」

  我回頭看了一眼還沒跑多遠,在人群中躲躲閃閃看著這邊的魯倩,無奈地朝她招招手:「過來吧,躲什麼躲?」

  魯倩看我朝她招手,老老實實過來了:「我,我給我姐打過電話了……」

  「怎麼說?」

  「她,她說……她馬上就到。」

  我看著魯倩瞪大眼睛磕磕巴巴的小樣,笑笑拍了拍她的手臂:「嚇壞了?」

  魯倩咬著牙硬挺:「沒,沒有……」

  「還裝?」我低頭看她的腿,「抖成這樣了都,吃虧長記性,以後注意點吧。」

  郭振在我身後拍了拍我:「行文,有點麻煩。」

  我挑了挑眉毛:「怎麼了?」

  「跑了兩個殿後的,周廣成讓他們帶走了。」

  我心裡一陣慌亂:「操!把這幾個都拎回去,問問路子。媽的,周廣成千萬別有事,有事這幫人肯定吃不了兜著走。」

  郭振搖頭:「難說,敢在這邊鬧這種事的,肯定不認識老爺子。媽的這什麼世道,大街上就敢動手綁人了。」

  我拉著魯倩,等她腿不再那麼抖了才慢悠悠跟著郭振一起離開。從事發到現在十多分鐘,居然一個警察都沒出現——我大概明白老爺子在榆林縣到底隻手遮天到什麼程度了。

  接到電話的魯薇很快趕到,看見我們三個一臉的關切:「沒事了?有沒有受傷?」

  我把魯倩推到車上:「魯姐,你帶小倩先回去,我和郭子去解決一下問題。」

  魯薇看了看我,見我臉色凝重,不容她多說什麼,點點頭拉著魯倩開車去了。

  我對郭振說:「找點人守著魯姐的住處,不能犯兩次一樣的錯誤了。」

  ****

  我們兩個幾乎可以因為傷人被刑事拘留的混蛋小子大搖大擺離開了夜市。三輛麵包車裡塞滿了人,郭振帶來的,還有給我們扎得不會說人話的,經過幾個兄弟的簡單包紮,再輔以繩子刀子,這些人倒也老實,凍魚一樣被搬上車。

  郭振坐在我對面,掏出一包煙,給同車廂的幾個兄弟先點上,又把煙遞向我:「要不要?」

  我擺擺手:「不用,謝了。」

  郭振笑著點點頭,又給同車被綁的三個人一人塞了一根,點上。

  我在心裡暗誇他做得圓,內外分明,對自己兄弟是個尊敬,對外人也是個尊重——剛才我們打得死去活來不要緊,現在你在我們手上,說得客氣點是客,就得給一點禮數。

  那幾個人被點上煙之後,臉色緩和了一點。

  郭振朝離他最近的那個中年人點點頭:「大哥,臉兒挺生,哪裡人?」

  那人看了郭振一眼,沒說話。

  郭振笑笑,磕了磕手裡的煙,也不繼續問了,任由車子出了中心街道,往縣城郊區的工廠開過去。

  三哥的父親在榆林縣的實業不少,有流體設備製造廠、糖果廠和汽保設備廠。其中汽保設備廠應該是王鵠志他爸有一點關係,糖果廠在榆林縣城裡,最主要的盈利大頭在流體設備製造廠,這裡的閥門經過一家掛名外企的包裝後出口加拿大,再從加拿大賣回到國內來。由於是創匯企業,政府對三哥父親的事也就睜一眼閉一眼了。

  老爺子平時沒事基本上坐鎮在流體設備廠裡,郭振拉了人當然直接找老爺子定奪——不管這個事能不能解決,用了老爺子的人,還是得讓人家拿主意比較好,這是一種禮數。在這方面,郭振一向做得比我得體。

  到了工廠,看見那個看門的我就知道……這裡晚上留下的肯定都不是什麼好人。那人長了一對牛眼,眉毛濃得跟香港漫畫的主角似的,偏偏臉上還生了一臉的橫肉,若早生幾年去演電影,說不定比成奎安還紅。

  開車的司機跟那人打了個照面,兩人比劃了一下我看不懂的手勢,那人揮揮手,大門打開,三輛麵包魚貫而入。

  我看了一眼郭振:「嘖嘖,演電影一樣。」

  郭振回了一句我常說的話:「生活比電影小說更離奇。」

  我笑笑,不再說話。

  ****

  幾條凍魚被人從車上搬下來,郭振雙手揣兜裡跟我一起走在眾人後面。

  「老爺子是不是個好說話的人?」我對這種會面總覺得心裡沒底,因為主動權不在我手上。

  「挺好說話的。」郭振笑笑,「他還想感謝你讓三哥肯回來找他呢。」

  我搖搖頭:「親情什麼時候都不會太淡的,我也就是幫三哥找了個台階而已。」

  郭振拍拍我肩膀,跟我一起走進一間倉庫。

  凍魚們待遇不錯,一人一張椅子都坐在那了,只是雙手還被綁著,我仔細看了一下,綁人的手法很專業,兩隻拇指併攏被綁起來,手腕上又纏了一圈,這樣綁基本上沒什麼機會使出力氣掙脫。

  一個相貌隱約有點像三哥的人坐在離我們不遠的地方,看見我和郭振進來,站起來朝我們走過來。

  我仔細打量他,這人看起來臉如三哥一樣有書生氣,可惜臉上的皺紋實在太多,縱橫遍佈著破壞了他的年輕。我看了一會,始終無法確定他的年紀,但我知道,這個人肯定就是三哥的父親。

  他看見我和郭振,先是笑起來,隨後用力拍了拍郭振的肩膀,再朝我伸手:「沈昆瑞,朋友賞臉,叫我一聲沈叔。」

  我握上他那只寬大的手掌:「周行文,一直聽三哥說起沈叔的風采,今天終能一睹,不勝榮幸。」

  沈昆瑞聽我有模有樣地說著酸溜溜的客套話,忍不住哈哈笑了兩聲:「哈哈,自家人,別客氣。你是什麼人物,沈叔能不清楚嗎?來,坐。」

  我乾笑兩聲,跟郭振一起坐在旁邊給我們準備好的椅子上。

  沈昆瑞看了看這幾個人,問我:「小周,你朋友被帶走了?」

  我點點頭。

  老人揮揮手:「不用問了,找他們的老大來吧,他們是海城人,他們老大沒記錯的話是小勇。」

  郭振看沈昆瑞的表情立刻一臉的高山仰止:「沈叔,您認得他們?」

  沈昆瑞對郭振笑笑:「全省出來混有名有姓的我都能記住。小二,你給小勇掛個電話,問問怎麼回事。這幾個我就認識倆,其他的都是新人麼?」

  被沈昆瑞叫到外號的人立刻用身邊的電話掛電話,這個人嘴很靈,三言兩語就把話說明白了。

  「沈叔,」小二捂著電話說,「勇哥說他馬上過來。」

  沈昆瑞眼睛一瞇:「馬上?什麼叫馬上?告訴小勇,一個小時內來不了,讓他去火葬場門口接人!」

  小二挺機靈,沈昆瑞吼到一半的時候他已經把捂著電話的手鬆開,自然那邊的那個「勇哥」也聽見沈昆瑞的話了。

  掛了電話,我們只能坐在這裡乾等。沈昆瑞吩咐手底下人去給這幾個被綁的準備點吃的,意思很明顯:一是對敵人也要客氣一點,二是吃飽了才死符合中國人作風,嚇唬嚇唬這幾個人。

  沈昆瑞坐到我和郭振的旁邊,問起三哥最近一段時間的動向,以及跟他恢復聯繫之前的生活。我和郭振倒也照實說起來,說得沈昆瑞連連歎氣。我覺得這挺好,一個人一旦對自己所做的一些事能夠做到自責和自省,事情往往會朝好的方面發展。

  親人之間的事兒尤其如此。

  我們說著說著,那個「勇哥」已經趕來了。這個胖子進門就朝沈昆瑞一跪到底:「沈叔,是我管教不嚴,您給他們條活路吧……」

  沈昆瑞看了我們一眼:「今天的事兒你們小哥倆做主吧。」

  郭振擺手:「沈叔,我們只想知道我們朋友的下落,咱先把話問明白了,回頭怎麼處置還是聽您的。」

  沈昆瑞微微點頭:「也好。」

  轉頭對勇哥道:「小勇,你也不用這樣,起來吧。我這兩年不如從前了,沒那麼大火氣,你給我個解釋,當什麼事沒發生過。你看怎麼樣?」說這些話的時候沈昆瑞臉上笑呵呵的,彷彿跟人打商量一樣。

  那個勇哥看著沈昆瑞的笑容,大冷天的臉上明顯開始出汗:「沈,沈叔……我,我來之前都,都問清楚了……」

  沈昆瑞點點頭:「然後呢?」

  勇哥都沒敢站起來,就在那跪著說出了事情的經過。

  原來這次來對我們動手的幾個人主要是衝著周廣成來的,周廣成他爸在附近的山上投資了不少錢,買了幾個山頭的五十年使用權。附近一些同樣搞開發的房地產商幹不過這個當官的,在生意上吃了幾次虧,加上周廣成自己還開了個娛樂中心,把其中一個老闆的生意給頂得不能行。那人索性一橫心,打算勒索周廣成他爸一票,再趁機整點事兒出來——如果周廣成他爸不拿這筆錢,兒子就得死,拿了,就肯定是經濟上有問題,可以找人揭發他整他下台。

  這一招我不是沒見過,不過這幫人消息也太快了點吧?我剛跟周廣成到學校不到半天,就趕來動手了。不過想想整個北關市和周邊地級市加起來最遠也沒超過兩個半小時車程,倒也正常。

  勇哥這時候看起來特悔改,鼻涕眼淚一把一把的:「我是真不知道啊沈叔,這個事都是小林這個兔崽子不知深淺搞出來的。他前幾天收了幾個小弟,沒跟我打招呼就出來瞎鬧……我回去一定好好管教,您大人有大量……」

  沈昆瑞擺擺手:「給他們幾個鬆了,讓他們把周家小子送過來,你們就可以走了。」

  我明白沈昆瑞為何不問具體是誰指使的,這是不成文的規矩,問了就越了出來混的底線了。當老大要服眾,該放的地方就要放。

  被鬆綁的幾個人看自己老大這麼不顧身份在那低頭認錯,知道自己惹著狠角了,一個個不作聲。那個被勇哥叫做小林的低頭走到勇哥跟前:「勇哥……」

  我和郭振在旁邊抱著手看著,這小子似乎沒挨多少打,臉還是端正英俊,很能討女人喜歡的那種長相。

  勇哥不管這套,當著眾人面狠狠抽了他兩個嘴巴,本來挺英俊的臉立刻腫了。

  「媽的,這種事也好幹麼?你以為你是誰?」勇哥在那演給眾人看,「趕緊讓跑那兩個小逼崽子把人送回來,要不我跟你沒完!」

  小林不傻,趕緊接過電話,給自己兄弟打電話。

  沒多久,周廣成回來了,臉上不少淤傷,看見我和郭振的架勢知道是我們把他救回來的。原來看我的眼神還是有點敵意,不過掃了一圈周圍這幫神色不善的人之後,他也非常聰明地什麼都沒說。

  沈昆瑞看了看把周廣成送過來的那兩個小青年,應該是這些人裡年紀最輕的,搖搖頭:「年輕人有膽是好事,但不能有膽無識。」

  勇哥嚇得連連點頭:「是是……」

  沈昆瑞看看周廣成:「小勇,你們把這位小朋友打成這樣,也不能就這麼拍拍屁股走了吧?我給你面子,你是不是也得給我點面子?」

  勇哥撲通一聲又跪下了:「沈叔,您劃道吧,只要饒了這幾個孩子,您說什麼是什麼……」

  沈昆瑞問周廣成:「小朋友,你覺得怎麼辦好呢?」

  周廣成咬著下嘴唇,眼睛轉了無數圈,最後還是一搖頭:「算了,讓他們走吧。」

  沈昆瑞冷冷地瞄了一眼勇哥:「看見沒有?你們啊……還不如一孩子。趕緊滾,以後再撈出西柳海城那一片,我肯定沒今天這麼好說話。」

  勇哥知道好歹,從隨身帶的包裡掏出兩扎百元鈔票,也不管周廣成收不收,按到他手裡:「兄弟,哥哥在這裡替這些不懂事的弟兄們給你陪不是了。你大人有大量,別跟這些混飯吃的窮鬼們計較……」

  周廣成狀態恢復很快,他沖勇哥淡淡一笑:「您放心,冤有頭債有主,我知道該找誰。」

  沈昆瑞笑道:「現在的孩子比我們當年真是強太多了啊,小哥幾個晚上誰也別走,我做東,咱們去喝兩盅。」

  我看看周廣成,又看看郭振,心中生出極為怪異的感覺……

  ****

  有郭振擋著,一頓酒下來,我臉還是沒紅多少。周廣成比我實在,他特佩服打架打的好的人,跟沈昆瑞手下的幾個人喝了一圈,幾乎是被人扛著離開的。

  坐在魯薇來接我們的車上,我把解酒的罐裝茶遞給郭振:「晚上一起去魯姐那住吧,房間正好夠。」

  郭振也不推辭,看了一眼旁邊死豬一樣的周廣成:「今天喝酒的時候他有點不對勁啊,怎麼像拚命似的?」

  我含糊了一聲:「可能心裡不痛快吧。」

  郭振笑著看我:「為了什麼事?」

  我低頭嘀咕了一句:「用不著問這麼仔細吧……」

  郭振笑著拍了我一下:「等他酒醒吧,問問怎麼對付那個掏錢想綁他的。媽的,見過買兇殺人的,沒見過買兇綁架的。」

  我不置可否地搖搖頭:「難說,現在這幫土鱉農民企業家,真以為有錢了就什麼都能幹了。你見過暴發戶沒有?我見過,真鑲一嘴金牙,在粵菜館門口要『澳菜』……」

  郭振笑著搖搖頭,繼續喝茶。

  我問在前面開車的魯薇:「魯姐,你妹妹還好吧?」

  「啊,」魯薇看了一眼後視鏡,「小倩好像給嚇壞了,躲在家裡不敢出來。」

  我對魯薇道:「魯姐,這事我們自己來解決就行了,您就不用跟旁人說了。」

  魯薇點點頭:「今天跟你們一起喝酒的那個老頭是誰啊?三哥父親?」

  我和郭振一起笑了:「魯姐眼神夠好的,三哥跟他爸長得還真像。」

  車到了魯薇的住處,我和郭振把周廣成給連抬帶拖弄到樓上,丟到以前我住的房間,我住張小桐以前住的房間,郭振住魯倩的房間,魯倩和魯薇住一個房間。安排妥當之後,我想了一下第二天該怎麼面對周廣成,在充滿張小桐回憶的房間裡睡著了。

  半夜,我被敲門聲驚醒了。

  開門,我看見周廣成紅著眼睛站在門口,明顯是心情不好加喝高了之後的臉色。

  「行文,我能不能進來說兩句話?」

  我揉揉眼睛,回頭看了一張小桐的眼房間:「不用,我到你房間吧。」

  我們倆走到客廳中間,發現郭振也出來了。

  「半夜約會啊?」郭振走過來,「門敲那麼大聲,聾子也聽見了。」

  我微微一笑:「得,一起吧。咱們先談談這個打算綁廣成兄的強者,私人恩怨放放,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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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十九章

  我們三個進了房間,這是我的房間我最熟,順手把燈打開,又擰開了音響,比約克的歌粘粘乎乎地飄出來,我看了看周廣成和郭振奇怪的表情,還是換了一張西班牙民樂的CD。

  這次就順耳多了,倆人表情正常。我又從床邊的小冰箱裡抽出三罐紅茶,一人一罐。

  我對周廣成說:「今天的事兒我再給你複述一遍,就是你沒來之前的——說完怎麼解決你自己想辦法,我能做的也就到這了,你對我的個人意見咱們再說。唉,最近一段時間挺忙,本來回來學校是想跟萬校長他們見個面吃個飯,沒想到碰上這種事了……」

  郭振輕輕咳了一下:「說重點,說重點。」

  我不知道是老臉一紅還是小臉一紅,總而言之是低頭也跟著咳了兩下,大概講了一下今天問到的具體情況。

  等我講完了,問周廣成:「明白了?」

  周廣成拿著罐裝茶放在嘴邊沒動地方:「明白了……」

  我也不跟他多廢話:「廣成,是非進退,你自己心裡比我有數。今天出了這種事,我也不奢望你再當我是兄弟。但魯倩是我的親人,我站在親人角度想,絕對不會答應你們之間的事。你不愛聽我也說,你現在的成就有一半是你爸給你的,你現在的年紀、性子,都不足以承擔什麼。你對兄弟有情有意那是另外一回事了,魯倩不是兄弟,是我妹妹。我考慮的角度和你不一樣,你不理解我也沒辦法。」

  周廣成現在還是只知道快意情仇這個概念的年紀,雖懂人情世故,我這番話能聽進去多少,聽進去後他能從旁人角度為別人想上幾分,都很難說。郭振尚未說話,坐在旁邊看這著我們,我說完話一時間房間裡靜悄悄的,只有大家的呼吸聲。

  周廣成想了一會,起身去床頭把外套拿起來,穿在身上。我明白他的意思,也不阻攔他。

  郭振見我不動地方,也不說什麼,看著周廣成走出房間。

  我頭都沒回,大聲說:「叫你們家老爺子小心對付,敢對你動手就證明他們沒什麼怕的了。還有,以前我跟你說過什麼,有時間可以想想。有解決不了的事來找我,我和你一樣的話,火裡來水裡去,不二話!」

  周廣成靜悄悄地把兩層防撬門關上,走了。

  我伸手把CD機按關了:「郭子,我是不是有點過分?」

  郭振搖搖頭:「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你做得對。」

  我苦笑一聲:「算了,睡覺吧,什麼事明天再說。」

  郭振站起來和我一起往外走,走到客廳的時候,他忽然回頭:「不對。」

  我被他嚇了一跳:「怎麼不對了?」

  郭振搖搖頭:「這事有點不對。」

  「哪裡不對?」

  「說不上來,就是覺得不對……」郭振說,「我覺得沒這麼容易完,肯定還有蹊蹺。」

  我和他對視一眼:「那……」

  我們兩人幾乎是一起跑向門口,拉開門,朝樓下奔去。

  我一邊三步一躍地下樓梯一邊問郭振:「周圍有兄弟在嗎?」

  「有,」郭振跑得比我還快,「樓下有幾個在車上守夜的。」

  聽郭振這麼說,我心算放下了大半。

  我們倆趕到樓下的時候,周廣成還沒走遠。我和郭振像兩條體超負荷運動的狗一樣追過去。

  周廣成聽見我們喊他的聲音,回頭看我們,目光一點也不友好:「幹嘛?」

  我喘了口氣——這麼多年的鍛煉怎麼跟沒有作用似的的呢?

  「跟我們回去,明天天亮再走。」

  「不用,再讓人抓了是我自己活該。」

  我怒了:「媽的,你能不能讓人省心點?郭,綁他上去。」

  郭振一共用了三下,就把周廣成的手給反擒住了,還空出一隻手來吹了聲口哨。

  我被郭振的口哨聲嚇了一跳,做賊一樣環視四周,幸虧現在汽車報警器不流行,不然這一聲口哨之後可有得瞧了。

  停在小區停車位上的一輛麵包車裡跳出幾個人來,其中有我們白天見過的那個小二。

  郭振按著周廣成朝他們走過去:「二哥,讓這小子在你們車上呆一晚上,明兒把他送回市裡去,麻煩您了。」

  周廣成被扭得生疼,罵罵咧咧地問候我郭振的各種女性親屬,我們也不理他。跟人對罵的年紀我早就過去了,郭振更是務實到從來只跟人動手而不叫罵。郭振過去又囑咐了幾句,我們才回頭往樓上走。

  從停車位到樓口這一段路,抬頭能看見那個像被人打了眼睛泛起繁星的夜空。我想起多年前我跟郭振曾經有過的一次對話,轉頭問他:「想有錢麼?」

  郭振愣了一下,點點頭:「想。」

  「有錢了幹嗎?」

  郭振搖搖頭:「還不好說,買個島國,搞點軍隊,晚上開著搭載核彈頭的B2去美國上空看夜景?無所謂吧。」

  我笑了笑,沒說什麼。

  回到樓上,我看見魯薇穿著睡衣坐在客廳裡,手裡端著一杯咖啡。

  看見我們進來,她淡淡一笑:「人走了?」

  我知道,剛才我們那麼大聲音,聾子都聽見了,裝睡這種拙劣行徑才不是魯薇的風格。這種事不好解釋,解釋也多餘,對她無奈地搖搖頭:「沒有,在樓下,明天找人送他回市裡。」

  魯薇點點頭:「很晚了,早點休息吧。我整理一些東西,你們先睡。」

  我朝她燦然一笑:「您也早休息,明天開始,事兒不斷呢。」

  魯薇端著咖啡杯朝我微笑。

  ****

  第二天早上,郭振接到電話,周廣成已經被扔在市區他的娛樂中心樓下了,我估計他會第一時間聯繫他爸,那麼這件事我基本上不用管了——儘管我和郭振都覺得有那麼一絲不對勁,但誰也說不上什麼不對。原來圍著張小桐轉的幾個姑娘剩下了兩個還在北關沒走,我乾脆喊過來給魯薇當護駕。魯薇對我的決定不是很抗拒,估計也是為了魯倩的安全著想。

  我們上午聯絡了一下萬博琛,約他中午吃個飯。整個上午魯薇都在忙著公司的事,我看著魯薇來回奔走,幾個秘書像飛行射擊遊戲裡的僚機一樣跟著魯薇。

  等魯薇忙完了,萬博琛也到了,我們一起去榆林縣開發區的一個五星酒店吃飯。

  席間,我對第三方財務監督的事提出了一些想法,現在魯薇的擔子太重,公司的部門依然繁多,各種財務問題很讓人頭疼。我推薦了安永。對世界第一大的PWC——即著名的普華永道,我很有一點懷疑。世界人都知道中國某個著名企業曾經因為輕信他們而導致損失千萬的案例,01年財務醜聞的時候也只有安永會計師事務所比較門兒清,選擇它們意味著能遠離一些醜聞。雖然我肯定要做假賬,不過不能讓人看出來……

  吃飯的同時,我還提到一個事,那就是我想把學校做大做多,配合那個創業基金,讓學校的人才資源和基金之間形成互動。

  這事沒什麼可反對的,也就是個宣傳上的噱頭而已。我這次來主要是代表張小桐來給萬博琛慶功,最近一段時間學校搞得不錯,而且前途一片明亮。對於這個教育上的事我很看重,能夠給更多很可能是優秀人才的人競爭的機會,讓他們加入到目前的社會競爭中去,比賺了美國人和日本人錢更爽。

  我其實挺不齒國人對外張牙舞爪對內也青面獠牙這一套的,有那個時間喊什麼國際地位之類的廢話不如對自己家裡人好一點,一邊挖著腳上網一邊在網上大罵各種社會問題的人真就不如肯躬身投一個硬幣在公益募捐箱裡的人。

  尤其是城市裡長大的年輕一代,很多人缺了務實精神,空談一套一套,可惜就是捐個錢都要繞路走。希望工程這麼多年,肯一對一捐助學生的人一直不多,不是沒那個錢,是沒那個習慣。

  我總覺得這就是教育問題,家庭社會學校三方面聯合形成,家庭我暫時沒辦法動,社會的改變也很緩慢,於是只好考慮學校。

  郭振對我這麼熱衷於公益學校也不太能理解——我自己就是個以身作則的典型逃課壞學生,不過他也覺得這是好事,沒跟我仔細討論。

  吃過飯之後,萬博琛回學校,我們四人一行一起回到了北關市區。

  我給王金凱的父親去了個電話,問清楚了那個在山區搞地皮的商人到底是誰,王德榮還很驚訝地問我:「怎麼問起這個人來了?你不知道麼?」

  我打了哈哈:「沒什麼,一點生意上的小誤會,找王叔瞭解一下,您別問了,也別告訴別人我問過您,好不好?」

  王德榮何等聰明的老狐狸?立刻保證不說出去也不追問——當然,就算他說出去,我也不怕。

  那個跟周廣成父親有利益之爭又落了下風的土鱉企業家叫唐敏,以前是靠紡織起的家,做了幾年之後把廠子承包了,然後轉手出去,利用國家政策搞房地產。最開始挺順利,後來周廣成他爸自己也開始搞地產,這姓唐的有點看不起周廣成他爸:一個城建局長能有多大能耐?沒想到後來周廣成他爸守得雲開見月明,調到市裡去了,一下子權大了不少,姓唐的立刻吃鱉。估計是日子久了,積怨深了,才想出這麼一個沒智商成份的招。

  我懶得管這事,丟一邊不去想他,周廣成他們家老爺子內外兼修,手腕一流,對付這種事再合適不過了。我自忙好我自己的就是。

  跟周廣成翻臉是在意料之外的事,不過我沒什麼時間為此惆悵歎息什麼的,張小桐的電話來了。

  寶石星的談判進行到尾聲,袁子春在股價上稍微象徵性地抵抗了一下終於妥協了。沒有了默多克的支持,沒有了金融家們的鼓勵,沒有了董事會的廣泛同意,他所能做的也只是拖延時間看事態發展而已。好在張小桐承諾公司的首席執行長官將繼續由他和姓梁的擔任,這一點讓他的情緒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緩解。

  與寶石星—收視指南不同的是,Ebay的夫妻店對投資和並購顯示出了極大的熱情,張小桐現在在美國的公司佈局是一個控股公司下轄各個分公司和基金。風險投資基金承諾在2年之內為Ebay籌集4億以上的美金作為發展資金,所以收購Ebay的速度基本上超過了我們在街頭打一架的速度。

  最終,在4月底,美國傳來消息,寶石星的收購到底是完成了,為此美國太陽集團共花費美元零,人民幣零,張小桐私人為我墊了3億。

  就在我們忙著瘋狂收購的幾天裡,周市場從華南地區趕回來,給我帶來了新的銷售網絡分佈圖,雖然沒有最初預想的那個效果,成績也超過期望值的百分之七十,這個成果已經足以說明周世昌是個不世強者。

  如此相安無事到5月,音樂節開幕了。

  ****

  我站在離主會場很遠的吉普車上,眺望遠方,問蔡青:「見過這麼多人麼?」

  蔡青拿著望遠鏡看了一眼,搖搖頭。

  車上四個人,我,魯薇,蔡青,劉明耀。我們現在在距會場還有差不多半公里的距離,從這裡看過去,五月初微綠的青山在遠處抹起一條條起伏,在這些起伏的背景前,是一片平坦開闊的土地,簡易圍起的場地和經過精心設計的舞台表達了這次活動的宗旨——開放與敬意,開放的是界限,敬意獻給一切創作。

  在舞台後面,有一些給來演出的音樂人們準備的臨時房間,以及一排排接送人員的車輛。聚集在會場的大多數音樂迷是自行趕來的,因為門票實在便宜得要死,按說這種級別的事肯定是在XX體育館之類的地方搞,能這麼貼近群眾還是第一次。

  為了這次音樂節,我們臨時聘用了大約1000名工作人員,地方政府還支援了幾百名地方警力過來,以維持現場秩序。但即使是這樣,有些慕名從其它省份趕來的人加入到人流當中之後,我還是覺得自己估計得少了。

  主持音樂節的主持人是黃?和內地的一個高校生。黃?坦言,喜歡跟年輕美麗的小姑娘一起主持節目,對此我們只能莞爾……當然老傢伙的口才和水平實在不是蓋的,就算說的是他不太習慣的普通話,一樣能讓未開幕的整個會場氣氛熱烈。

  我們四個來音樂節只能算是走個形式,除了劉明耀要上去致開幕詞之外,其它人都沒什麼事——我們還忙著去算錢呢,哪有這個閒工夫?

  車開進會場,劉明耀西裝革履,頭髮梳得錚亮,看起來絕對是社會精英型敗類的打扮,在黃?「有請太陽電子總經理劉明耀先生之開幕辭」的引路聲中走昂首闊步走上台去,在麥克風前站定,會場四周巨大的音響中迴盪著他象徵性的輕咳。

  抖開我寫的開幕辭,劉明耀面部表情凝固了三秒鐘,看見台下一臉壞笑的我,這人表情扭曲地念道:

  「我們想辦音樂節,我們就辦了。想來的人就來,不想來的人就別來。」

  (鄭淵潔叔叔請您殺了我吧……)

  後來電視台和報紙上稱劉明耀的這次開幕辭是有史以來最絕妙的開幕詞,還有報紙稱,正是這種務實求實的精神,才導致中國民營企業迅速走向世界。

  當然,更多的孩子憤怒地打電話和寫信來揭發劉明耀抄襲他人言論的事實,這是全國實況轉播,所有電視台都很有默契地沒剪這一段。

  ****

  音樂節上我碰到了邵科、王易和高康,問起他們組隊去日本開演唱會的事。因為之前要宣傳,預熱,綵排,搞各種噱頭造勢,我不知道他們願不原意。

  對這些事,邵科是最不抗拒的,王易也差,高康覺得有點接受不了,理由很簡單——煩。

  「這個演唱會下來,應該有差不多500萬可以拿。」

  我簡單明瞭一句話,把高康的煩惱解除了,因為目前樂隊人手不夠,還得把上次鞍山演出的幾個哥們拉著。

  我背著王易和高康的面,一再叮囑邵科:「千萬要保持好團結,別出那種一有錢哥們就要鬧散伙的事……咱吃得起虧,丟不起這人。」

  邵科看了看正在興奮地討論著有錢了是買拖拉機還是買牛車的王易和高康,點點頭:「放心吧,有我呢。」

  我笑了,邵科還是我當年認識的那個邵科,值得信任的一個人。

  ****

  音樂節第一天的演出才到一半,我們已經匆匆趕到瀋陽。在瀋陽,姜博士從深圳發過來的第一批VCD機已經到了,五月份開始,新品牌VCD之戰就要開演了,我們站在倉庫裡看著閃閃發光的VCD機包裝,每個人都能感覺到那種撲面而來的時代進步的氣息。要知道,科技和人文互相交戰又膠合的時代就快來了,資訊、概念、產業、創意,這些東西統統都要來了。

  而我們,絕不是惟一一批有準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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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章

  5月剛開始的一個月,我一直過得很糊塗。

  按說VCD的批量生產已經開始,我應該再親赴深圳去鼓勵一下姜博士,但一想到深圳那個地方,我依然膽怯。

  我想起曾經在廣州花園酒店跟魯薇的那次傾談,男人在某些方面確實不如女人,我在性格的韌性方面照比魯薇張小桐等等這些我接觸的女性差太多了。偶爾晚上一個人睡不著,看著窗戶發愣。時間過得飛快,其實什麼內容都沒有。

  出國手續一直在辦,大約14號我從大連直飛洛杉磯,同行的是劉明耀。蔡青和魯薇留守,我囑咐郭振,想辦法打聽一下那個姓唐的現在近況如何,不能放鬆警惕,難免這個人狗急跳牆也來對付我的親戚和朋友。

  五月初那個營銷界的高新論壇峰會開幕,周世昌應邀前往。在峰會上,由於沒有事先得知全部出席人員名單,周世昌很意外地碰到了自己以前公司的老闆,而且更意外地發現他的發言就在自己後面。

  這種意外的見面導致了一部分尷尬,然而周世昌已經從之前藥液公司的陰影裡擺脫出來了,主動向以前的BOSS搭訕。

  這位姓蔣的老闆對周世昌最近的動向顯然早有耳聞,自從周世昌走了之後,保健品公司依然走著電視廣告的老路,結果在標王時代裡越陷越深,到96年2月的時候,銷售已經狂瀉至史無前例的低谷,而且開始出現大批貨款無法追回的現象。

  96年4月,蔣總將自己的保健品公司一部分出售出去,換來一個苟延殘喘,希望靠5月份的峰會尋求一個能夠長期進行戰略合作的夥伴。在這裡,他重遇周世昌,不能不說是一種諷刺。

  這宛如一個人做錯了事,偏偏還有人倒帶給他定格放大了錯誤來看。他知道周世昌日子過得很滋潤,畢竟隻言片語和各種活動總要有風聲情報洩漏出來,這次兩人重見,用周世昌的話說就是「簡直就是相視無言」。

  周世昌倒很厚到,依然對蔣總十分客氣,畢竟算起來緣起,不從保健品公司退下來他也不會來太陽集團。周世昌這種想法我很喜歡,人碰到自己不愉快的事應該先想好的方面,這是積極的方式。

  面對周世昌目前的境遇,蔣總很不是滋味,畢竟原來是給自己創下最短最速奇跡的人,現在卻搞成這樣,假如太陽集團忽然參合進保健品市場那簡直就是敵人了。

  輪到講演的時候,周世昌講的是《民營企業的得失與發展》,很普通的話題,除了強調目前私營企業不應該採用一脈相承的「一人指導」模式之外,沒說什麼別的。他指出國內現在迅速發展的私營企業因為很多都是因為有了一個強有力的可以事必躬親的領導者而迅速崛起,但這必然導致發展到一定規模之後的瓶頸。尤其各大國內公司必然要經歷上市這一關,依然保持這種模式必然導致國內企業在將來一段時間的開放中無法與外企的管理經驗抗衡。

  與會的不少企業老總對這種言辭頗不以為然,雖然大家都知道周世昌離開之後的原保健品公司現在狀況極慘,但大多數人還是認為,周世昌這番話明顯就是說給蔣緯聽的。

  周世昌在描述當時情形的時候,我很好奇蔣緯的反應,忍不住插嘴問周世昌:「你講的這個主題很好,肯定不是為了私怨。不過他到底什麼反應?」

  周世昌有點不好意思地說:「結果,他把講演稿臨時換了……」

  我對這次峰會的事多少有一些記憶,順口道:「難不成他開始自我檢討了?」

  這次輪到周世昌驚訝了:「你居然猜到了?我還以為你會猜他發言批評我。」

  我心說蔣緯那篇講演稿我都見過,我能不知道麼?這一點倒是滿符合歷史的——雖然蔣緯應該是在七月的時候才發表這篇關於總裁失誤的講演。

  周世昌見我不說話,自言自語道:「人啊……還是可以改變的……」

  我笑道:「學大而化之之謂聖。他未夠班,不過能自省總是好的。怎麼,感慨了?」

  周世昌見我這麼說,連忙搖頭:「不,不是。只是覺得原來這個保健品市場被他丟得太可惜了……」

  我看著周世昌:「還是有點捨不得吧?其實我們可以和他們合作的,就看你想搞什麼了。」

  周世昌表情就是一動。

  「等7月份尚方上市之後吧。」我說,「弄死他,然後我給你指條好玩的路,你也可以用這段時間好好想想,什麼保健品現在最有趣。」

  周世昌帶著疑問走了,我繼續跟張小桐煲電話粥。

  ****

  好死不死,我終於熬到5月10日,原本珍惜時間的我第一次有了希望時間加速的感覺。這段時間除了躲開魯倩的騷擾之外,我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狂翻世界各國的新聞報紙。有人定期給我送一批報紙和雜誌,我仔細對照,尋找現在這個世界和我以前熟悉的那個世界之間的差異。我一直試圖通過各種事實來證明自己的猜想——我的到來就好像撒進一條河裡的一把染料,最開始我影響的是自己周圍,隨後稍遠一些,最後染料散開,我的影響雖然已經很長很遠,但和原來的歷史長流相比,也只是淡到不可見的變化。

  研究這個很費心力,我得不停地在腦海裡搜索自己所知道的當時的世界大事小事,與現在的情況對比——譬如北約和俄羅斯締結《雙邊軍事合作計劃》,譬如張某人的狐狸網站即將上市,譬如ICQ的公司即將成立,譬如《網絡創世紀》的研發已經開始。

  魯薇看我平時花那麼多時間在這種類似於看過就沒用的閱讀上,即使內斂如她,也經常奇怪:「看新聞需要這麼費力氣麼?」

  我耐心給她解釋:「想要提前掌握一些信息,就要學會從這些新聞裡推斷未來。想當年我們偉大的人民解放軍能從敵台裡聽出謊話和真話的比例來推斷戰局,我好歹也得學幾分本事對不對?」

  魯薇聽我這麼解釋,倒也能接受,還笑了笑,模仿當年電台廣播員的聲音說:「我軍一撤千里,共匪追之不及……」

  我對她笑笑,埋頭繼續開始刻苦。

  經過一段時間的推測,我大體上已經可以確定自己的想法還算正確,雖然有些變動挺大的,大多數事還沒慘烈到蝴蝶效應誇張的那個程度。

  在這之前,我也有曾關注世界大事,基本上和我所記憶中的相似,但有一些已經改變巨大,譬如王小波在我們的勸說下換了一處住所,而且開始檢查心臟的問題,心臟病突發的事件就很難出現。

  這些我主動參與的事,更多了一些人為的味道,以個人力量來說,不能推動歷史的發展超過正常軌跡,在各種細節上的改動倒是滿豐富的。

  我記得以前曾經有人說過,一個人的力量就算改變歷史也很有限。所以早年在網絡上所見的幻想小說裡,主角通常都是合縱連橫,找了一堆錯綜複雜的關係拉一幾票交情似鐵的兄弟,然後還得給自己造勢,才能取得一些小小的階段性勝利——譬如日翻一個小國公主或者趕走一個青蛙國王之類。現實生活中的道理我覺得大抵如此,追尋很多因素,利用它們,尋找問題的根源,從頭開始努力,這些方法雖然古老,卻一直是人們解決問題的最基本方式。

  我對未知因素的估計永遠不足,就好似人永遠不能掌握未來一樣,即使我知道未來幾年內的發展和趨勢,一旦面臨身臨其中的變化裡去,我的這些預言能力也大打折扣——要不然怎麼所有古代的預言師都離人群遠遠的呢?

  自從我打定主意開始改變一些問題之後,對這方面的變化才開始被我重視。說到底,一開始的種種順利已經讓我變得太舒服,太注意享受生活了。生活的細節永遠可以讓我這種胸無大志的人忘記什麼雄心壯志,什麼紛爭啊夢想啊都去他娘的,一心一意享受生活才最重要。等到臨時發現自己平時的疏忽,估計什麼都晚了。

  又經過三天這樣的折騰,閱讀,思考,反思和折磨之後,該是收拾東西的時候了。

  這次出國,說什麼爹娘也不肯讓我自己去了。我覺得老兩口也應該出去玩玩,乾脆連他們的護照一起辦了。一說到出國,我爸就想起拉斯維加斯,我媽則開始考慮給親戚們帶什麼禮物。

  這次E3劉明耀基本上沒忙活什麼,張小桐在本地都給他準備好,展位佈置和安排統統妥當。E3是什麼我能不知道嗎?G2組和而已,GAME和GIRL,姑娘遊戲,遊戲姑娘,加一起配合上各大廠商宛如賣大力丸一樣的胡說八道就是E3。

  E3區別於東京電玩展的方面在於它比較重視廠商之間的生意,而不是東京電玩展那樣純粹是給遊戲迷們過乾癮用的。所以E3的展位佈置和各種發佈會也充滿了火藥味兒,SONY這次E3力推其新掌機,順便也等於給太陽電子的外包工作做活廣告了。EA佈置了龐大的展位,展示其拙劣的足球遊戲FIFA和摔跤遊戲,還發佈了幾款針對《航海紀行》的類似遊戲。我們這邊則是針鋒相對地放出了《生物恐懼2》的宣傳片和《With You》最新一代的掌機版,另外就是力推當時3A公司三個製作人合作搞出來的《星海傳說》。

  這個遊戲其實挺不給NAMCO面子的,《幻想傳說》最頂尖的三個製作人跑出來做了一款比《幻想傳說》還有趣的遊戲,而且還是跑到中國公司去了,日本人都覺得臉山掛不住。不過大家同時都是在給SONY推波助瀾,也不好說什麼,表面上看,大家依然相安無事。只是所有相關人士都明白,等E3完了,兩家公司之間肯定不會交好。

  當然這只是目前的大體形勢而已。

  作為PC遊戲開發廠商和代理商,太陽電子在PC方面參展的作品也不少,其實我覺得PC廠商之間的命爭暗鬥更凶險。暴雪被我們收購之後,工作效率上不去,做為當初不干涉開發人員工作安排的許諾,我們也不好說什麼。不過我看了《恐懼》的開發畫面之後總覺得應該跟製作組的人說點什麼了,畢竟他們後來超越自己超越的挺好的,我可以把以後的一些細節上的情況說給他們聽,讓他們自己抄抄自己。至於那個什麼互動技術學術論壇講座……反正我是掏了飛機票和酒店費給那幫遊戲製作人了,怎麼玩就看他們自己。

  ****

  為了這次美國之行,我特意改變了一下造型。以前的周行文看起來總有點像滿大街隨處可見喜歡蹲路邊看姑娘吹口哨的小流氓——雖然年紀還沒到,但是已經風韻十足。

  專門找了個從海外學藝回來的造型設計師重新設計的髮型,貼身又做了數套衣服,還買了一副金絲眼鏡裝眼鏡蛇……我照鏡子的時候覺得自己只有那麼可笑了,原來我也是個重視外表的人嘛。

  兩位高堂對此卻很滿意,我爹說:「嗯,這才像我兒子,和我當年差不多一樣帥。」

  我疑惑地看他,我記得當年他照片我都看過,不怎麼樣啊……

  對著鏡子使勁照,我爹都說我帥了,我得土成什麼樣啊……?

  然後我娘發言:「行了,你別提你了……你當年啥樣誰不知道?我覺得比蔡國慶帥。」

  我當時一頭撞死在他們倆面前的心都有。

  ——誰說溝通如此簡單來著?難怪聯通的客戶比較少。

  ****

  5月14日,我穿得比蔡國慶和我老爸還帥,直飛美國洛杉磯,十三個小時的飛機之後我將見到我日思夜想的張小桐。在跟劉明耀閒聊的同時,我經常不自覺露出神秘的微笑。劉明耀稱,這種神秘的微笑在他看來幾乎等於上一次音樂節開幕辭一樣的震撼,所以這人一路沒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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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一章

  「出國旅行」前我反覆無數次在心中幻想和張小桐見面的情景並樂此不疲,連著幾天晚上都沒睡安穩,那股興奮和期待彷彿一個十幾歲孩子聽說去夏令營或者北京故宮一樣。

  在期待之餘,我也會問自己,當年戀愛的時候也曾經這樣高興過,期待過吧?

  後來呢?

  再後來呢?

  感情這個東西,從茫然到期待,從得到到失去,大多數人都是這樣一個漸進過程。經歷的次數多了,習慣了,也就沒什麼激情可言了。所以我總覺得自己和張小桐之間的感覺很奇妙,甚至可以說,我們的感情是個奇跡。

  我記得當年我也曾經對艾琳說過,能有一個心意相通的伴侶,多半是小說裡描寫完美生活的至高境界。就彷彿當年我曾對張小桐所說的,能有一個人懂你,無條件地支持你信任你,就是超越一切的幸福。

  我對兩個女孩說過一樣的話,但打心眼裡我不認為自己無恥,因為她們都是瞭解我的人。

  一個曾經,一個現在。

  從前,艾琳教會了我該如何去愛,現在,張小桐告訴我愛是怎樣。

  我知道,在即將見到張小桐的時候想這些事實在有點不理智,不過一旦想到張小桐的溫柔笑臉,我的心也就沒那麼緊繃了。坐在飛機上遠眺流雲,我告訴自己,關於艾琳的一些就讓她漸漸隨風去了吧。

  張小桐。微笑。信任。幸福。

  這就足夠了。

  ****

  飛機於美國時間我也不知道幾點的時候在美國加州西海岸的洛杉磯湯姆布萊德雷國際機場降落。托一向不算差的運氣的福,降落的震動並未使基本上不坐飛機的我出現噁心或者問空姐們要塑料袋的常見問題。順便說一句,這趟飛機的空姐質量相當不錯,然而我連多看一眼的心情都沒有,滿腦子的張小桐。幾個月不見,現在不知該什麼樣了。

  臨下飛機,我給劉明耀講了個關於飛機的笑話,就是那個吐出來又喝進去的。劉明耀聽完立碼崩潰了,一把拉住我的手,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跟我說大哥以後您還是別給我講笑話了。他是真想吐了……

  我得意洋洋地收拾表情,跟隊下飛機,過檢,出關。在暖黃色色調的機場大廳裡看見了我朝思暮想的人。

  身邊父母朝來接飛機的小姨和小姨父揮手,我完全沒注意,視力比較好的我一眼就看見了張小桐。當時周圍什麼都沒有了,張小桐像被Photo Shop的魔術棒套過一樣,周圍的人和物瞬間消失無蹤,我眼睛裡只剩下一個她。

  美國西海岸的5月,天氣很好,張小桐穿了一條及膝的短裙,頭髮梳成當年被我盛讚過的樣子,左耳戴著那隻銀耳環,春節時買給她的紅頭繩紮在右鬢上,特別醒目。看這套打扮,分明就是為了歡迎我而準備的。

  我看見張小桐的一瞬間,恨不能立刻踹飛堵在出口的機場工作人員一個健步搶出去……當然以上純屬想像,由於我們是慢慢走出去的,張小桐也看到了我。

  看見我的一瞬間,張小桐愣了一下,隨即揚起一個微笑——我明白她笑什麼,本來滿腔的熱情和衝動也就化成一個尷尬撓頭的動作。

  我爹都說我帥了,我現在得土成什麼樣啊?據我媽說還可以跟蔡國慶媲美……

  父輩們聚在一起打招呼互相噓寒問暖,我知道現在不是跟張小桐說私話的時候,先讓劉明耀率隨身翻譯、秘書和這幫製作人們直接去Millennium Biltmore先行解決住宿問題。劉明耀對眾人宣佈,公司給每個人在E3幾天5萬美元的消費上限,在5萬美元以內的消費公司給報銷,而且是不含稅的消費。眾人一聽有這等好事,歡呼一聲都跟著張小桐帶來的車隊走了。劉明耀手裡提著一個塑料袋,意味深長地看了我和張小桐一眼,跟在隊伍最後神色古怪地走了,估計心裡還在惦記著那個飛機上要塑料袋吐的笑話。

  打發走這一批人之後,剩下我和張小桐站在一機場門口等大人們出來了。劉明耀他們從這裡出發,過大約7個街區才能到Downtown,也就是酒店所在的市中心。被劉明耀他們亂哄哄一鬧,加上我今天這套搞笑的扮相,倒真沒出現那種兩人見面就一個1080度三周回轉式擁抱的可笑場面。

  劉明耀他們的車遠去了,我和張小桐站在大廳門口看著車子遠去。

  如果說來這裡之前我希望時間加速的話,現在就是希望時間停止了。

  身後的機場大廳裡,幾個長輩還沒出來,我扭頭看看張小桐,她的青絲被風吹得略起,紛紛亂亂彷彿我的情絲。

  張小桐注意力也在我身上,見我盯著她,有點不好意思地想撫一下頭髮做一下羞澀小女人狀,卻被我搶先一步,伸手過去輕輕撫開她額前的亂髮到發稍。

  張小桐笑了,低頭用她的額頭頂住我的額頭:「行文,你瘦了。」

  我閉上眼睛,享受額頭上那一點點溫熱的感覺。

  「你也是。」

  張小桐的頭很快就抬起來,因為後面幾個長輩即將出來,這種曖昧的動作還是不要在他們面前表現得太過分的好。

  張小桐向大廳門口望了一眼,確定父母不會這麼快出來後,換了個姿勢站到我身後,雙手從肩上搭過來,環在我的脖子上,嘴對著我的一邊耳朵輕輕說:「小壞蛋,想我了沒有?」

  我被她吹得心裡癢癢的,心說這個場景怎麼這麼熟悉呢?

  張小桐白皙的臉緊挨著我的臉。每一天的思念,在這一刻轉化成見面後的衝動,我沒說話,扭頭在她臉上狠狠地吻了一下算是回答。

  張小桐大羞著撒開手:「說你壞你還真壞了,光天化日呀弟弟。」

  我轉過身,衝她聳聳肩:「行動勝於語言呀姐姐,反正這個機場來往的人您一輩子不會什麼機會再見對不對?您看,那邊還有法式的呢,要不是時間來不及我也想試試……」

  張小桐順著我的指點看過去,果然有一對情侶,想也是小別勝XX的那種,正在旁若無人地熱吻,纏綿程度超過我以前看過的美式毛片。

  張小桐笑著打了我一下:「才正經不到三分鐘,又開始貧了。」

  我抓住她打在我身上的手:「不也就是對著你嘛,你來聽心跳,很快很激動哩。」

  張小桐依言把手按在我胸口,聽見了我的心跳,果然很快。這是沒錯的,因為我確實很激動。

  聽了幾下心跳,張小桐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我的心跳和你一樣快。」

  我瞄了一眼她呼之欲出的胸部,乾笑道:「我就不用實踐證明了。」

  張小桐明白我所指的是什麼,以她的聰明分明可以反擊,卻不說什麼,只是把手按在我胸口上幸福地笑。

  這一天的美國加州陽光真好,張小桐看起來真漂亮,我真幸福。

  ****

  我們這種可笑的姿勢沒能維持多久。長輩們已經從大廳裡出來了,我倆立刻恢復成乖乖好孩子的樣,一左一右站好在那裡海闊天空地開始談工作。我還倒背著手給張小桐講起了E3的起源。

  1994年以前,各種展會當中以美國電子消費展CES為最大,芝加哥和拉斯維加斯交替著各半年舉行一次,不過那時候賣遊戲的和賣遊戲機的地位都不高。因為自從當年雅達利因為自身經營策略問題葬送了美國的電子遊戲的霸主地位之後,電子遊戲在美國一直特別不受待見,理由很簡單,當時基本上都是日本在向他們輸出文化。美國人不服氣,卻還是得乖乖掏錢給人家創造效益。後來MD和SFC的16位遊戲機之戰開始之後,數年裡電子遊戲消費市場連著往上漲,美國本土的遊戲業也漸漸行了,到1994年,美國遊戲廠商已經受不了這種在自己家還得受氣的局面了。互動數碼協會為此特意創辦了E3,定位就是給賣遊戲的這幫人一個跳舞的場所。1995年首屆E3非常成功,96年這次擴大規模,500多家公司,1700多款遊戲。基本上這次E3是三足鼎立時代的最後一次會戰,在這之後,SEGA算是沒什麼希望可以繼續玩下去了。

  我們倆工作狂一樣的交談顯然沒能引起大人們的注意,我們媽在跟小姨聊最近街坊鄰居之間的趣聞軼事,小姨父則在給我爸講美國這邊的事,譬如賭博合法的拉斯維加斯,譬如各個州法律的不同,譬如在國內不常見的同性戀……我和張小桐樂得不受關注,繼續說著工作上的事。其實我現在不在乎自己說的是什麼,我只知道要不斷地跟張小桐說話,那麼長時間不見,說什麼都好,只要是跟張小桐說話,有沒有營養的對話我都願意繼續下去。

  這就是相思了,我不是第一次知道。

  我們一行六人,張小桐開車載著我和我父母,小姨兩口子自己開一輛車,從國際機場出去,也順著劉明耀他們的路線到了Downtown,又向北去過好萊塢,聖佛納多山谷和好萊塢之間停住了。

  我爸很是不解:「怎麼住郊區?」

  我笑著給他解釋:「西方人就是這個習慣,自己住郊區,城裡都是酒店和商業街,還有公司。他們不像國內人那麼多,住的寬綽。」

  我爸看了一下,哦了一聲:「怎麼跟國內似的,自家圍牆上都是玻璃刺兒?」

  張小桐解釋到:「這裡法律不同,在這裡小偷要是因為偷你家東西被狗咬了或者被你打傷了,他也能告你。所以大家都在強上插玻璃刺,還要寫上牌子——『有犬,巨惡』,其實多半都是小哈巴狗……」

  張小桐說的這些我倒是都知道,美國的混蛋法律就是這樣,所以我一點也不懷疑當年日本人在夏威夷被椰子樹砸死的那個賠償官司能打贏的真實性。我媽和我爸對這些事顯然聞所未聞,聽得開懷大笑。

  我附和道:「要不怎麼說美國人律師多呢,美國人民痛恨又離不開律師,已經到了自相矛盾的地步。」

  張小桐把車開進車庫,停車:「說到到律師,美國的律師費還真不便宜,最近收購Ebay沒花多少錢,律師事務所拿的倒不少。」

  我微微一笑:「沒關係,讓他賺,等美國人民只會用律師解決問題的時候,他們的日子也就到頭了。」

  張小桐愣了一下,用兩秒鐘體會我這句話當中的惡毒,忍不住笑了一下:「你呀……」

  我爸和我媽沒聽明白我們說的是什麼,我也不解釋,大家跟著張小桐到了房子的客廳裡。

  張小桐人不在洛杉磯住,所以在這裡準備的房子也是簡單的雙層別墅,裝修擺設無一不透著樸素的味道,除了面對院子的一排落地窗之外毫無奢華味道。

  張小桐招呼我們坐下,給我們找喝的,我杯子還沒拿穩,小姨和小姨父也到了。

  這種家庭聚會式的談話我最怕了,但是為了維持禮貌,我還是微笑著坐在那當旁聽。張小桐坐在我身邊的沙發扶手上,喝一口東西,看一眼我,笑一下。

  長輩們的談話是乏味漫長的,聽到一半我已經有點昏昏欲睡了,大概跟時差也有關。張小桐在旁邊看我上下眼皮經常接吻,拍拍我的手:「上去睡一會?」

  我抬頭看她:「不……總睡覺是倒不過來時差的……」

  張小桐愛憐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之動人:「聽話,去睡一會,等會我去叫你。」

  我爸和我媽也發現了我即將倒下的事實,朝我揮手:「聽你姐話去睡一會吧。」我媽還非常畫蛇添足地加了一句:「小桐,看著點行文,這小子睡覺也不老實。」

  我心說這都什麼對什麼啊,在張小桐的「攙扶」下,吐小半口血去看梅花——哦,錯了,是上樓去睡覺。不過說跟張小桐上樓睡覺聽起來也挺彆扭的……

  如果說樓下的擺設讓人覺得樸素的話,樓上的房間就稍微小資了一點,張小桐帶我進的這個房間看起來有一點似曾相識——不,是非常熟悉。我記得有一次她電話裡問起我裝修房間應該是什麼樣的,我隨口就說出了當年我在深圳的房間佈置。那時候佈置房間買傢俬之類的事都是艾琳替我做的,所以儘管事隔多年,我對那個房間的印象依然很深。

  但是我完全沒想到,張小桐竟然真的按我的說法佈置了一個房間出來,和當年幾乎一模一樣。

  我一下就不困了,站在門口:「這,這……」

  樓上沒人,張小桐親熱地靠在我肩上:「周老闆,感覺如何?」

  我呆了半晌,腦子裡一片混亂。

  「有,有點震撼……」

  張小桐笑瞇瞇推著我進去:「來,看看睡著習慣不習慣。」

  我心裡有點不舒服,不過立刻逼自己調整過來了,轉身一把抱住她:「有你在,怎麼可能不習慣。」

  被我抱住的張小桐低下頭,用下巴輕輕蹭著我的臉:「來,聽聽我的心跳吧。」

  我抬頭看了一眼她,女孩羞澀中帶著鼓勵的眼神比世界上任何的誘惑都更能打動人。我安靜地低下頭,把頭緊緊靠在張小桐的胸前,隔著薄薄的衣服,很軟,可是那不是吸引我的。我聽見激烈的心跳聲,那速度彷彿要與我心跳同步。

  張小桐已經羞得不肯鬆開手讓我看她了,小下巴抵著我的頭,她的聲音在我頭上響起。

  「我一樣想你,一樣激動呢。」

  我被張小桐的話擊倒。

  面對種種變化,面對未知,能夠這樣一心一意的人,放眼全世界,找到一個就夠了。

  不過我沒有像張小桐所想的那樣去吻她,拍拍張小桐的背,我輕輕地說:「小桐,又很想躺在你的腿上睡覺了。」

  張小桐還羞著呢,忍不住推了我一把:「小壞蛋,就知道你會這麼說,人家今天穿的可是短裙。」

  我嘿嘿嘿地笑了:「穿褲子不就成自我保護了麼?說實話,最近沒少穿套裝高跟鞋吧?」

  「沒有。」張小桐摟著我走到床邊,「我自己一般不出面,我討厭套裝。」

  「能少穿就少穿。」我蹭了蹭她的臉,躺在她旁邊而不是腿上,「我可不希望你這麼早變成職業婦女。」

  張小桐靠著我歎了口氣:「總有一天會變的。」

  我坐起來,拍拍她的臉:「別傻了小桐同學,您還沒當我的新娘呢,怎麼能說這種洩氣話?」

  新娘兩個字讓張小桐臉上升起一抹紅雲,她有點迷茫地問:「行文,我們在一起會很困難吧?」

  我仰頭也歎了口氣:「有一點難度吧……不過相信我,一定會解決的。」

  「嗯。」

  張小桐輕輕撫摸我的臉,把我的頭搬到她腿上:「好好睡一覺吧,晚上我還要帶你去見一個有趣的人。」

  我聞著張小桐身上的香味,慢慢睡著了,這一次,沒有相思的夢,也沒有艾琳。

  ****

  我醒來的時候發現張小桐也睡著了,她臉側在一邊,頭髮有點亂,雙唇微張,一呼一吸間胸脯起伏,在光線微暗的房間裡形成很是誘人的一幕。

  輕輕抬起頭,沒有驚醒她,我坐起來找了一口水喝,然後坐在旁邊看著張小桐發呆。

  睡夢中的張小桐週身罩著一層似乎可見的薄薄氣息,那是一個成熟少女散發出來的甜蜜香氣。只要是個心智成熟的男人看了都難免心動,何況是我這種曾經的色狼?我也就安靜地看了她不到三分鐘,已經打定主意要過去低頭學一學睡美人的經典橋段。

  可惜時不予我,就在我即將沾到張小桐的嘴唇、已經聞到女孩呼吸的芬芳的時候,敲門聲響起。

  小姨的聲音在外面問:「小桐,行文醒了沒有?咱們去吃飯。」

  我向後退了一步,迅速調整表情,大步走過去去開門,笑著對站在門外的小姨說:「老姨,小桐姐睡著了,讓她再睡會兒吧。」

  小姨看了一眼正靠在床頭熟睡的張小桐,點點頭:「等會把小桐喊起來吧,咱們去吃中餐。」

  我疑惑地看了小姨一眼:「這裡的中餐……味道能行麼?」

  小姨拍拍我的頭:「行文還真是什麼都懂啊,有好的,就是貴點。」

  「啊,那沒事,咱現在窮的就剩錢了。」我學暴發戶的滿嘴噴口臭的樣跟小姨耍貧,以掩飾自己心中的惶恐。剛才我可是要非禮人家女兒的人。

  小姨自然不能跟我一般見識,又交代我一會一定要喊張小桐,全家都在等她了,就下樓了。

  我把門關上,回頭看床上的張小桐:「別裝了,同學,再裝我真去非禮你了。」

  張小桐嬌笑一聲,原本緊閉的眼睛睜開,忽閃忽閃地看著我,我覺得這眼神兒特別有殺傷力。

  「早醒了吧?」我問,「我總覺著你特別敏感,剛才我起來的時候你就醒了?」

  張小桐伸了個懶腰。還沒伸完,我朝她努努嘴:「姐姐,您下面走光了。」

  張美女小臉一紅,不過紅是紅了,卻沒采立即取相應措施。

  「小壞蛋,從小到大你也沒少看……」

  我摸摸鼻子:「是啊,要不怎麼總貧血總營養不良呢?都是您害的。」

  說歸說,張小桐還是把我推出去,讓我在門口等她換衣服。我其實很想問她能不能在房間裡參觀來著,考慮她很有可能說YES,還是別問了……

  女孩子換衣服的時間一般來說都頗為漫長,我做在門口擺弄了很久《With You》之後,張小桐才把門打開。

  我當時就傻眼了,這這這這是什麼?這是誰啊?

  張小桐換了一套非常正式的晚禮服,淡藍色的,像罩在雲裡的那種,脖子上掛了一鑽石項鏈,耳朵上依然帶著那只看起來土氣笨拙的耳環,在她的左手無名指上,有一枚閃閃發光的鑽石戒指。

  看我注意到那枚戒指,張小桐笑笑對我解釋道:「出席正式場合的時候都用這個擋駕了,不然很麻煩。」

  我笑著點點頭:「小桐,來,親我一下,送你一樣東西。」

  穿著晚裝的張小桐也不怕走光,很自然地彎腰,送上緋紅的唇——讓我想想,當年《緋紅少年》這個名字不是我看著她的嘴唇YY出來的吧?

  我蜻蜓點水般地啄了一下她的紅唇,從口袋裡掏出準備了很久的東西:「換上吧,我差點一不小心掉太平洋裡了。」

  張小桐瞪大眼睛看著我手中的戒指,用定格般的動作一下下從我手裡接過去。

  我笑著聳聳肩:「其實我這人最反感送珠寶了,不過電視天天放鑽石恆久遠一顆永流傳什麼的,我覺得也是時候給給你戴上了……」

  話沒說完,我嘴讓人堵住了,這次她沒讓我鬱悶地想怎麼不用嘴堵這種無聊問題——她就是用嘴堵住了。

  短短幾分鐘裡,我的舌頭嘗到了世界上最甜蜜的滋味。

  和張小桐一起下樓的時候,誰也沒發現她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已經換了一個。

  而張小桐的微笑,非常甜蜜。

  ****

  張小桐讓家長們去吃飯,聲稱我們還有公事要談。天大地大賺錢最大,在這種指導思想下我們逃離了父母的監控,獨自駕車朝西好萊塢玫瑰大道而去。

  我怎麼也沒想到,在這裡等待我的這個人以前我見過,若說起年頭來,還真是老朋友了。

  在玫瑰大道的老房子餐廳裡,一個中年男人在稍微有一點不安地等著我們的到來。我一眼就認出了這位正是遠走西雅圖的港商隋雲飛,當年曾經買下雪緣,又反過來被我們幫了一把的那個人。

  隋雲飛看見我和張小桐進來,趕忙迎過來:「幾年不見,張小姐越來越漂亮了。」

  張小桐笑著扶著我的肩膀走到隋雲飛的對面:「隋叔叔,好久不見了。」

  我們三人落座,隋雲飛看著張小桐和我,他知道我是張小桐的弟弟,經常跟張小桐在一起,卻不知道太詳細的情況。張小桐也不跟他說明,只是說:「隋叔叔,我弟弟不是外人,您有什麼不妨直說。」

  隋雲飛招呼侍應生點了東西,看侍應走遠了,才歎了口氣:「張小姐,我隋雲飛能有今天,還真的是多靠當年你幫的那一次啊……」

  張小桐瞇起眼睛,笑咪咪地道:「沒什麼沒什麼,隋叔客氣了。當年不過是時也運也,現在隋叔不是已經東山再起了麼?」

  隋雲飛呵呵笑了:「話是沒錯,可當時那個情況,諸人都忙著落井下石,肯幫在下的也只有張小姐了。」

  「我只不過是把自己東西買回來,沒有什麼幫不幫的說法。」張小桐笑得嫵媚,端起冰水低頭看了一眼,卻沒喝,「讓隋叔叢西雅圖趕來,一個是希望隋叔也來看一看E3,另外一件事情我不妨直說。」

  隋雲飛沒說話,點點頭示意張小桐繼續說下去。

  張小桐還沒張嘴,我心中已經有了一點眉目,看來隋雲飛這兩年靠著老本又站起來了,當年我們有恩於他,雖說不上施恩圖報,搞一點戰略合作總還是比較容易的。

  「隋叔,我知道您在硅谷已經混出一片天地,現在那裡的元件加工和芯片實驗室在在硅谷也小有名氣了。不知道您對媒體市場有沒有興趣呢?」

  隋雲飛臉上綻出寬厚的笑容——大概只是看起來寬厚:「張……哎,不見外我叫你一聲小桐好了。小桐啊,你的本事隋叔可是看得見的,現在yahoo!做得蒸蒸日上,你們又開始收購eBay,還把袁子春納入囊中。eBay也就罷了,寶石星這樣的公司都讓你們拿下,隋叔這點小生意我還在乎什麼?你說想怎麼合作吧。」

  這次晚宴似乎只是張小桐自己在表演,只見此人高深莫測地微笑道:「隋叔想多了,我是希望隋叔現在盡快進入美國電信競爭中,跟我們搞一些對抗。」

  隋雲飛本以為張小桐會說出合併或者注入資金之類的說辭,沒想到竟然是對抗這樣一個結論,有點吃驚:「對抗?你們還沒開始涉及美國電信產業吧?」

  張小桐看了我一眼,自信滿滿地道:「快了,很快就會到美國了。隋叔聽說了瀛海威吧?」

  隋雲飛點點頭:「聽說了。」

  張小桐又看了我一眼,隱隱已經在暗示這次談話的重要人物其實是我:「我們覺得,國內的電信不公平競爭必然導致第一代民營運營商的失敗,所以我們從來沒考慮過在這方面投資。但是我們希望把在線業務做起來,需要您幫忙。」

  隋雲飛改變了一下坐姿,聽18歲的女孩跟他談這些還是有些不自然。

  「那麼你想……」

  張小桐笑起來:「美國是個排外的國家,中國是個沒有官方背景不能做生意的國家,我們貪心,兩國都要立足,就要找您幫忙了。」

  隋雲飛當時就聽明白了:「你希望學P&G?」

  張小桐風情萬種地笑了一聲,笑得我心都酥了:「呵呵,隋叔,我只是暫時不希望跟AOL正面對抗而已。您能明白我的意思。」

  隋雲飛拖著下巴點點頭:「嗯,讓我想想……」

  我看出來他是有點被說動了。張小桐也看出來了,歡快地叫道:「咱們吃東西吧,說了一會話,好餓。」

  我不得不說,跟張小桐一起吃東西實在是享受。我基本上沒動手,都是張小桐弄好了來餵我,所以雖然吃的是不太喜歡的西餐,吃的還是滿愉快的。隋雲飛疑惑地看著我們姐弟的「和睦」景象,有點想問又不太好意思問,一頓飯很快就過去了。

  吃完飯,張小桐給隋雲飛留下電話和聯繫方式,說E3開幕當天見。隋雲飛一樣也入住到Downtown的Millennium Biltmore,我和張小桐驅車回到住處。

  路上,張小桐不等我發問就向我解釋:「我來美國之後沒幾天就聽說他拼的還不錯,前一段時間才跟他聯繫,希望能通過他上市一個公司,吸引大家的注意力。」

  我笑了:「怎麼,不敢單獨和老男人見面讓我陪?」

  「小壞蛋……」

  我笑笑:「隋雲飛不是個簡單人物,現在的事不像以前那麼簡單了。」

  「我知道。」張小桐伸手撩了一下頭髮,「這次找他只是試探。誰都不會相信有這麼好的事,一個公司給你錢讓你跟他們唱對台戲然後什麼回報不要。現在不是幾年前了。」

  我在夜色中看張小桐目不斜視的側面,嘖嘖感歎:「張CEO真是越來越漂亮了,也越來越奸詐了。」

  張小桐臉上浮出一個笑容,揚起左手,上面一顆鑽石閃閃發光。

  我愜意地看著她的微笑。我的小桐。

  ****

  我跟張小桐又膩了一天之後,E3如期開幕。

  1996年的E3基本上是SONY和SEGA敲開北美大門的開端。這一年EA的《古墓麗影》出現,SCE把在日本耍膩的幾個遊戲拿過來糊弄美國鬼子,NAMCO的《魂之利刃》開大規模製作CG動畫之先河,耗時半年製作的CG片頭震撼全場。

  SONY在會上展示了他們的新掌機「PSW」,也就是PS Walkman,我們的熟人,小胖子久多良木健操著一口分不清字母的英語自信滿滿地介紹了他們的新掌機的特點和功能。新掌機的功能包括能通用PS記憶卡、可以和PS遊戲機聯動,以及能夠聯機對戰和交換資料等等。劉明耀作為廠商代表也參加了發佈會。帥哥劉站在一溜的矮個子日本人裡顯得很打眼,引得下面的亞裔MM們不斷朝他拋媚眼。

  我站在台下小聲笑著說:「沒事,不要怕,不是現場直播,蔡姐看不見。」逗得旁邊的張小桐笑得不行。

  為了應對SONY方面的壓力,SEGA宣佈其主機也降價到200美元,這個價格本來挺美好的……可惜SONY比他們還狠,SCEA的總裁Steve Race宣佈從即日開始,北美PS一律賣到199美元,還是比SEGA的遊戲機便宜。

  任天堂對SCE的掌機計劃嗤之以鼻,他們展出的是N64的最終形態,並鎖定1996年9月發售。可惜這遊戲機先天不足,還是用卡帶技術,這讓很多遊戲廠商和用戶大為不滿。儘管天才製作人宮本茂演示了《超級馬裡奧64》的畫面和操作,還是讓人對N64的未來充滿了擔憂。

  掌機方面,任天堂的GAME BOY出現了超薄版,售價便宜了,但是沒有什麼好軟件,我看席間霍華德·林肯不斷看向劉明耀的哀怨眼神,心裡明白E3之後他肯定還得來找太陽電子。我們也是時候提拔他一下了。

  隋雲飛應邀來參加E3,見我和張小桐都在,跟我們一起順著會場震耳欲聾的音響邊走邊說,後來走累了,我們乾脆在技術論壇外面的休息室裡說起了發展計劃。

  經過我和張小桐一天的討論,我把張小桐原先那套方案推翻了一部分,加了一些我自己的想法進去。大概的構思就是由隋雲飛出資,在美國建立一個新的網絡在線服務公司,名義山這個公司是往第三世界國家發展的,但同時也在本國擴張。在亞洲市場上,這個公司要跟太陽電子即將成立的COL也就是中國在線唱對台戲。由於隋雲飛在美國已經把背景洗得很乾淨,這個構想基本上是可行的。

  COL將由我和張小桐合資,主力戰場暫時放在亞洲市場,同時可以通過這個殼來合併和調整那些已經收購的有發展前途的公司。而隋雲飛所要做的,只是在北美市場上立足,並製造競爭的假象。

  「AOL要是打算給我投資怎麼辦?」隋雲飛聽著這個沒邊的想法,有點擔心。

  「答應。」張小桐笑著說,「將來您做大了難道對您沒好處麼?」

  隋雲飛更糊塗了:「這麼做對你們完全沒好處啊。」

  我和張小桐相視一笑,張小桐說:「我們的主要發展目標在亞洲和歐洲,就算隋叔您做大了也是熟人不是麼?硅谷總有人說,人一到三十歲在硅谷已經失去競爭價值了,您對這話一定不服氣吧?」

  張小桐說到三十歲的時候,隋雲飛不自覺地摸了摸自己臉上的皺紋。

  「具體計劃咱們慢慢來,在七月份之前能達成一致就好。」張小桐說,「看隋叔給不給我這個面子了。」

  隋雲飛苦笑了一下:「我還有得選擇嗎?那點破家底兒,小桐你都懶得買吧?」

  大家相視一笑。

  ****

  三天的E3熙熙攘攘地過去了,除了劉明耀歎氣美國姑娘們個頭太高大腿太粗之外,幾個日本遊戲製作人們看見自己公司的老同事和上司之後神色也略有尷尬。不過我兌現的那五萬美金的消費承諾很快讓大家眉開眼笑了,劉明耀則是想到回了國內便可以看見蔡青,笑得也很賤。

  我讓劉明耀先回去,又和張小桐一起匆匆去了一趟北暴雪,詢問了一下工作進度。《恐懼》的遊戲開發速度遠遠慢於我的預想,按照這個速度,大概在1997年初才能上市。不過這樣也好,正好趁了網絡東風可以火上一把。

  在美國要處理的事都妥當之後,我也該回去了。

  我和張小桐也是經歷過數次離別的「過來人」,好歹對這種分別都已經有一些心得,可大家還都是有點捨不得。張小桐終日摩挲著無名指上的戒指,我則開始偷偷準備之前寫好的那些情書和關於我倆的回憶,打算給她一個驚喜。幾天的時間轉瞬即逝,臨走前一天,我正喊了張小桐開車出去。

  張小桐似乎也有話對我說,我們兩人從家裡出發,到了好萊塢的星光大道上。

  就在我還不知道說什麼好的時候,張小桐先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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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二章

  「明天走?」

  「啊……是。」我低頭看著地面上的星印說,「回去還有很多事要我做呢,一年比一年形勢嚴峻,一些事兒的時機也成熟了……」

  張小桐默默摟住我的肩膀:「辛苦你了。」

  我抓著她搭在我肩頭的手,把玩她秀氣的無名指上的戒指。

  「我沒覺得辛苦,一直有你陪著,怎麼會覺得辛苦?倒是辛苦你了……陪著我從東到西折騰,」我站在路燈下抬頭看滅著的街燈,「我現在想起來都想罵自己,怎麼想的,就把你一人丟美國來了……」

  張小桐笑著抱抱我。

  「以前你就一直讓我擺脫你的陰影,我現在不是擺脫了嗎?」

  我瞄了一眼她手上視若珍寶的戒指,不動聲色地道:「是——嗎——?」

  張小桐笑著不說話,我也不說話。我們知道,現在能笑得一刻就是一刻,在這之後,又是很長時間的分別。

  在街上兜了一圈,我們都不太想吃東西,回到車上,我從後排座上拿起一個小箱子遞給張小桐:「送給你的。」

  張小桐看見我的禮物眼睛就冒光,禮物是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誰送的,很早之前我就明白了這個道理,所以拿給她東西的時候差不多料到了她的反應。

  打開箱子,張小桐看見厚厚一摞稿紙,用塑料膜壓著,最上面用工整的鋼筆字寫著「送給我一直美麗的小桐」。

  我伸手指向張小桐目光注視下的稿紙:「兩個多月的想念啊姐姐,都記在這裡了。」

  張小桐柔情無限地看了我一眼,轉而低頭開始看那一摞稿紙,其中有字有畫,大多數是關於我們兩人這些年來的回憶,以及我一個人時YY張小桐同學的各種速寫……在寫東西尤其是寫情書上,我自認還是有兩把刷子的,尤其眼前的姑娘還對我有意思,情書的殺傷力還要翻上一倍。

  我安靜地坐在那裡,等張小桐看完前面幾頁最近才寫好的留言,如流氓一般伸手拍拍她的臉。

  「留著慢慢看吧,只要你想看,一輩子都寫不夠的。」

  張小桐低頭看著我在文字中回憶起我們曾經一起過的聖誕,曾經一起在無比細小的細節裡互相關照,曾經或婉轉或直接地表達過的情意,曾經一起攜手走過的各種成功……當她抬起頭的時候,我看見一雙真正意義上水汪汪的大眼睛。

  我很自然地貼近她,在張小桐的眼睛上輕輕吻了一下。

  「別哭/我最愛的人/今夜我如曇花綻放/在最美的一霎那凋落……」我用頭抵著張小桐的額頭,走調地唱著唱著覺得有歌詞有點不對,怎麼這麼悲?

  「呸呸呸,重來……給你我的全部/你是我今生唯一的賭注/只留下一段歲月/讓我無怨無悔/全心的付出……」

  張小桐先是被我的「重來」逗笑了,繼而安靜地聽我唱著周華健的這首老歌,在跟我鼻尖對鼻尖的依偎中很久沒有說話。

  時間安靜下來了,空間安靜下來了,連周圍的聲音都消失不見了。只有我的走調蹩腳的歌聲斷斷續續地在我們周圍飄蕩,飄到我心裡。

  我覺得也飄到她心裡。

  在跟張小桐對視的過程中,我覺得自己心中一片空靈,以前那個曾經沉迷在男女遊戲裡的周行文不見了,經過十年的自省、自審和感情錘煉,我又成為一個新的自我。

  只是因為有張小桐這樣的女孩在,女人能改變男人,以前不信,現在信了。原來只是看這些改變是不是男人們也想要的。

  我和張小桐近距離互相瞪著對方,忽然幾乎同時開口。

  我說:「我餓了。」

  張小桐說:「吃飯吧。」

  我們倆愣了一秒鐘,不顧剛才還柔情似水的場面,相繼大笑起來。

  人生就是這樣了,該開心的時候開心就好。我實在想不出什麼比全心投入某件事更好的生活方式,快樂是人自己去找的,幸福也一樣。

  ****

  跟張小桐回到家裡的時候,四位長輩正在打麻將……幸好這裡的住宅相隔距離甚遠,沒人過來警告打麻將聲大擾亂清靜什麼的,也沒有忽然敲門來檢查聚賭情況的——96年左右,中小城市的抓賭工作依然是我國公安系統基層的主要經濟收入之一。

  我和張小桐回來,大人們看了我們一眼又繼續戰鬥。我相信就算孟姜女活到今天也哭不倒長城的,我也相信,《萬里長城永不倒》這樣的音樂未必一定是滿腔愛國之情采搞出來的,也許和我們一樣只是針對某些東西有感而發呢。

  為了顯示我的工作勤勉,我還站在客廳裡給劉明耀掛了個電話,小劉同志這次E3收穫甚豐,除了大量的軟硬件公司來巴結之外,他還摸到了一點不一樣的觸覺——95年PS遊戲在歐美上市後大受好評,而著名的顯卡公司NVIDIA在最初的產品市場受挫,又被3DFX的Voodoo等芯片技術相對高級的公司所遠超之後,他們的CEO,也就是著名的華人顯卡技術強者黃仁勳做出了一個十分錯誤的決定,他決定開發能夠在PC上通用PS遊戲的只讀卡。這個決定導致了兩個後果,第一是SONY從此跟NVIDIA交惡,一場官司之後再也不考慮他們的芯片技術;第二就是這種破玩意壓根沒賣出去,NIVDIA的開發費用嚴重透支赤字,手上只有幾百萬美金可用。

  劉明耀在適當的時機以適當的身份表示,大家都是華人,幫一把完全沒問題,當然在商言商,回報方面也不能太虧待咱這邊。

  我以前還真就沒關注過顯卡的發展史,這麼一聽倒是很有趣,一些零錢我們還是掏得起的,而NVIDIA的技術卻實在是個好東西呀,遂讓劉明耀繼續跟他們談下去,既然掏錢了,最好能做到完全掌握,不行把公司挪給張小桐也成。

  在旁邊聽電話的張小桐吃吃笑:「國內這麼艱苦嗎?」

  我心說何止艱苦,簡直就是慘絕人寰。不過看大人們都在,也沒跟張小桐貧,反覆叮囑劉明耀:「先擺個收購的姿態,等他做假報表往上抬價,然後收回收購流言,折騰幾次,看他賣不賣。」

  劉明耀心領神會:「我明白我明白,但是最先讓誰出面呢?」

  我看了一眼身邊的張小桐,意味深長地道:「人選本來是沒有的,現在卻有了呀……」

  張小桐自然知道我說的是隋雲飛,笑著對我點點頭。

  把收購顯卡技術這檔子事先放在一邊,我和張小桐著重談起了這次我回去之後兩方面應該擴展的項目。我意在媒體和傳播,張小桐在美國等於是給我攢一個蓄勢待發的底子。反正我比較熟悉網絡資訊,對網絡經濟從崛起到泡沫經濟這一路下來的坎坎坷坷和機遇都瞭如指掌,只要張小桐在這邊能把AOL最開始投資的那些紅火的項目都攔胡了……怎麼站麻將桌旁邊我也開始想著麻將了?呃,反正只要張小桐能把這些投資項目中有潛力價格便宜量又足的都搞到手,以後的發展應該還是很順利的吧?

  當然,隋雲飛這一塊也不能鬆懈,我們還是得支持著他上馬,競爭一定要有,假象一定要有,美國歷史上那麼多牛逼烘烘的公司都讓人給切開了,可別再多一個華人公司。

  跟張小桐談起這些,我也有些意興闌珊,畢竟還是快走了,不知道說什麼好。就在我們打算上樓離開長城工地噪音干擾的時候,有人按門鈴。

  我去開門,看見霍華德·林肯站在門外,高大的外國人,上了年紀的臉上有著不一樣的誠懇和睿智,目光炯炯地看著我。

  我有點吃驚,什麼事能讓美國任天堂主席親臨,而且是來找我們卻不找劉明耀?

  不過還是請他進來了,看見幾個中國人在打麻將,霍華德·林肯一點也不奇怪,他長期接觸日本人,對麻將這種典型的亞洲文化產物有著很深的瞭解,據我所知,此人也算半個麻將愛好者。當然,僅限麻將遊戲。

  霍華德·林肯顯然沾染了一些日本人的習氣,上來先是很謙虛地自我介紹了一下,他說的是英文,非常清晰流利,之前在E3上聽了一腦子的日式英語,現在聽他說起來鳥語感覺真是好得不得了啊不得了……我看了一眼樓下的形勢,招呼幾個長輩不用停戰繼續,我和張小桐請霍華德先生到樓上去聊。

  霍華德這個人我在關於任天堂企業的種種傳記和描述中曾經略知一二,他本身跟山內的女婿荒川實是很好的朋友,80年代曾經在那場著名的關於《大金剛》版權的戰役中讓任天堂公司取得了站穩美國的資本,之後又在80年代末美國政府關於任天堂壟斷遊戲市場的調查中四處奔走,為任氏消了災。可以說,此人是NOA(美國任天堂)的頭號功臣,沒有他的奔走和荒川實的冷靜,任天堂在美國不可能走得這麼快這麼遠。

  這個人大概是因為習慣了跟亞洲人辦事,說話很婉轉沒有美國人那種直來直去的豪邁。而且他一開始就解釋了為什麼能找到我們和會找我們,我在心裡伸了數次大拇指,不愧是做律師出身的人,心理學功課肯定非常好。

  任天堂在上一次被太陽電子拒絕之後開始了對太陽電子這家忽然崛起的中國公司的調查,調查過程中,具有律師特有敏感的霍華德很快發現了公司實際意義上的老闆是張小桐,之後張小桐移民,他在美國又對張小桐調查了一番,認定這是打著移民旗號來美國找錢賺的舉動。這次E3不出所料,張小桐和我都紛紛出現,所以霍華德決定放棄劉明耀,直接取道我們,開誠佈公地談一談合作的問題。

  霍華德態度非常誠懇,口頭承諾如果我們為Gameboy和N64開發遊戲的話,可以由他們承擔一部分製作費用。這種話SONY是從來不肯說的,想必也是96年任氏真的察覺到了危機,SQUARE的叛逃無疑使得這種危機感加劇,雖然此時ENIX還沒明確表態他們的國民級遊戲《勇者鬥惡龍7》將在什麼主機上發售,但面對如此形勢,大家也都有了一顆紅心N手準備的打算。

  按照正常的歷史進程,口袋妖怪本該由任天堂在97年推出,96年F記製作組開始籌備這個遊戲,97年Gameboy因為口袋妖怪一個遊戲又紅成天字第一號掌機,一直到98年日本開始第二輪掌機大戰,所有機種慘敗,任天堂依舊風光。然而現在歷史進程早就叫我搞亂了,口袋妖怪這個類型的掌機遊戲已經是《With You》獨大,就算任天堂想出同類遊戲,跟我們打官司也要拖上個一年兩年,有這麼一年兩年的時間,足夠搞死一台遊戲主機了。

  我記得劉明耀臨走之前我提醒過他,可以考慮適當地幫幫任天堂,平衡一下現在的三分天下局面。畢竟如果真的讓SONY一家獨大了,對我們的好處也不多。SONY這個小沒良心的鬼子公司在2001年它的大功臣SQUARE因為《最終幻想電影版》虧掉近兩億美元之後一舉買下S記20%的股份,習慣了商業陰謀論的我當時都快懷疑這他媽的是預謀好的了。

  和經驗豐富的老油條說話還是比較方便的,我和張小桐一張嘴霍華德就知道有戲,大家心照不宣地繞著圈子扯了一會戰略發展之類的大話,然後切入正題。

  我和張小桐的意思是:「開發遊戲沒問題,但是我們現在人力資源緊張。」

  霍華德馬上會意:「張小姐的意思是……?」

  我替張小桐補充了下面的話:「我姐姐的意思是希望咱們兩家公司可以合作。」

  霍華德大喜過望:「你們跟SONY不是簽署了獨佔協議嗎?」

  張小桐輕輕搖了搖頭:「SCE只是獨佔了太陽電子的幾個遊戲,我們還有更多的遊戲可以開發,只是需要一些人才支持。」

  這次輪到霍華德為難了,在他心目中,我們所謂的「人才支援」肯定是要指定一些宮本茂一個級別的大師級人物來我們這裡工作,這種人物別說借給我們用了,就算讓我們指揮他們工作也是有難度的……

  張小桐在這個適當的時候又開始充當穩定對方心神的角色,她告訴霍華德,我們只是很想要一兩個人來協助完成掌機遊戲的開發,其中一個人就是GameFreak雜誌社的創始人田尻智,事實上我想起這個人就會覺得有點過意不去……畢竟真正的便攜式寵物概念是他發明出來的,後來鼎鼎大名的口袋妖怪也是他策劃的。據說這個人小時候極其喜歡搜集蟲子,後來才創立了口袋妖怪的理念,為了彌補我剽竊人家創意的一點點點點點點愧疚,我決定把這個人納入旗下,順便讓他把Gameboy之父橫井軍平拉攏過來,這樣一來,一段時間內不管是任天堂還是SONY,只要繼續在掌機市場投入,就離不開我們。

  霍華德是何等的老狐狸,當然覺得我們指名要田尻智是個非常可疑的問題,推托一番說是願意回去做做說客試試看。我心裡罵這美國鬼子虛偽,給了張小桐一個眼神,意思如果不同意這個條件,那麼開發遊戲和移植遊戲都免談。

  霍華德被逼得有點急,連忙聲稱回去之後一定第一時間給我們答覆。

  我們自然不能逼他太急,於是我把話題又轉移到圖形芯片技術上了,遊戲硬件廠商此時對新型圖形芯片技術並不看好,也是由於NVIDIA的口碑一向不太好,霍華德對這方面的合作沒什麼興趣。最後大家口頭達成了一份關於任天堂新主機零配件生產的協議,我們在國內的工廠也替任天堂加工一些產品,相應的,任天堂也提供一些開發之外的技術,並開放十字健專利給太陽電子以用於下一代《With You》便攜寵物的應用。

  為了霍華德·林肯的事,我不得不在美國又多呆了三天,律師出身的霍華德最明白律師的弊病,迅速而有效地同太陽電子簽了約。劉明耀同時知會了SONY方面,現在三分天下的時代,誰也不能指責一家軟件廠商尤其是比較有實力的軟件廠商腳踏幾條船。既然幾個大作系列都不會給Nintendo,SONY也就不能說什麼了。

  ****

  和張小桐樂得又膩在一起幾天之後,我拿著一枚內側寫有ZXT字母的戒指回到了國內。下次見面大概得是三個多月之後,機場的惆悵因為被很多幸福分擔了,倒不至於讓我心情如何低落。更重要的是,一個人一旦知道了幸福該如何把握,或者自己的幸福在哪裡,面對未來的時候總會開朗積極一些。

  回到國內,我第一時間帶了一些東西去找劉明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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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三章

  我給劉明耀帶以他的名義給一些人寄出去的東西包括一卷錄音帶,一封打印出來的信和一些設計圖片。

  其實我也不是想幹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我也就是希望他能跟某個人聊聊天,也順便把我的這些東西拿出去他看一看。在我的講演中,包含了關於操作系統市場的預測,人機互動理念的闡述,以及——最重要的,對於未來幾年內計算機軟件中媒體技術成分的預測。我相信這些東西在於當時普一接觸電腦並以技術沾沾自喜的程序員們來看,也許毫無價值,但是自然有明白人,明白現在的Windows95成功在哪裡,問題在哪裡,如何能在已經逐漸淪陷的操作系統市場上進行一次抵抗壟斷的戰鬥——甚至,如何形成新的壟斷。

  當然,Unix和Linux的具體發展我並不關心,我的意思是能把這些東西引進到國內,並盡量簡化和人性化,讓國內的一些行業軟件能夠真正意義上對抗Windows下的那些商業軟件。要知道,自從國家保護國產軟件之後,很多軟件依然要依托在Windows和DOS平台。我這個人比較喜歡看熱鬧,記得當時很多人評論起微硬OEM策略的時候曾經提過,在DOS之後,操作系統的天平已經傾斜至微硬一方了,微硬所需要的在商業上獲勝的決定性因素已經完全齊備。在這之後——在這之後其他應用軟件方面只要依托於微硬的OS,就要面對一個完全不公平的競爭,只能你去適應它向它低頭,同類軟件你一定會競爭不過它,因為它一定會在OS上給自己創造最好條件給你創造最差條件。微硬就是這麼霸道的一個企業,比爾·蓋茨是個不錯的人,但生意就是生意,換作是我估計也會這麼幹。

  中國曾經兩次由政府牽頭搞過中國自己的操作系統,第一次是在七五計劃的86—90年裡,當時中科院軟件所、成都電子科技大學和上海交大受命研究Unix國產化的問題,一直到96年,也就是今年,大家又把目光瞄準了Linux。理由無非是Linxu發展速度比較快,勢頭好,商業易用性也更好一些,IBM等國際大公司對這個事業比較重視,很是支持。不過這個計劃到2000年之後基本上算是停滯了,國家一共撥款2億以上,也給了一些支持,但是成果一般,到後來簡直就是任其自生自滅好自為之了。

  我認為,Linux之所以沒有在Windows95不完善的時候佔領市場,跟程序員們的清高有很大關係。雖說從DOS時代開始接觸電腦的人在面對Linux和Windows的時候起點是差不多的,但Windows人性化的操作從根本上體現了一句非常簡單的老話——科技以人為本。簡簡單單給什麼人都能用的東西,就是好科技的體現。Windows越用越簡單,越來越注重人機互動的層面,讓電腦不再成為特定人才能面對的道具,而Linux其實在這方面也有一定的機會,但始終沒有人來執行,等到Windows98出現的時候,江山已定,一切沒得說了。

  我反覆叮囑劉明耀:「這個東西只能給李納斯·托沃茲(Linus Torvalds)一個人看,看完就銷毀,打死也不要承認你說過這些話或者我說過這些話。媽的咱們現在是微硬的股東,還不小,成天給自己投資的公司下絆,下流無恥卑鄙齷齪噁心骯髒不要臉……」

  「行了行了你打住,又打算騙稿費了。」劉明耀拍拍我,其表情之懇切讓我相信他的後半句絕對是我產生了幻覺。「我辦事,你放心。」

  「說過這話的人好像坐的飛機掉下來了……」

  「……跟你打個商量。」

  「啥?」

  「下次說點好聽的,你扣我分紅也行……」

  ****

  把給Linux之父指點迷津的任務交給劉明耀之後,我開始馬不停蹄地忙起來了。

  1996年開始,我要在傳統出版業上大展拳腳了,否則不是浪費了上邊讓我們收購鳳凰的一番好意?收購寶石星集團之後,很多發展上的計劃簡直是太方便了,沒有談判沒有討價還價沒有任何的技術上的麻煩,連默多克都跟著佔便宜。老狐狸樂得高興,對當初我們控股寶石星和收視指南的不快也就不那麼在意了。

  全面展開關於媒體方面的發展是我一直期待的一件事,雖然阻力很大,限制很多,但我有信心。

  記得當初張小桐移民的消息放出之後,劉國良給我來了個電話:「小周,劉叔問你一句話,你到底愛不愛你的祖國?」

  我對這話筒平靜地說:「我愛這個民族,這片土地,他們的利益就是我的利益,他們的未來就是我的未來。」

  劉國良在電話那邊長出了一口氣,沒有說話,隔了一會把電話掛了。

  ****

  我喊付曉飛來跟我見面,這是我們第二次見面,依然有魯倩在場,甩都甩不掉。

  付曉飛經過一段時日的工作,很強的適應能力發揮出來,看我的時候不再躲避我的目光,也不對著吃飯的地方四處打量,我就忍不住在心裡要誇他了,好小子,沒愧對我當年在網絡上結識你,有前途。這個人坐定了之後就直勾勾看著我,等我先說話。

  我也不跟他廢話,單刀直入切入正題:「遊戲雜誌做的感覺如何?」

  付曉飛想都沒想,就說了一個字:「累。」

  「怎麼累?」

  「追著資訊走,隨時更新,太累。」

  我看看目光飄忽不定的魯倩,對曉飛說:「把這個月雜誌結了之後來找我吧,我有一個出版計劃要你來做。」

  付曉飛顯然已經吃驚得不能行了:「我?」

  「你。」我說,「你知道《緋紅少年》創刊到現在為止,累積了多少出版資源嗎?」

  付曉飛以搖頭應對。

  我伸出一隻手,張開五指:「按照我的評級,現在《緋紅少年》的A-級寫手最少有300人,A級100人,A+級的100人,也就是說,夠資格出版的最少也有500人。」

  「這麼誇張嗎……」

  我笑笑:「這還是少的,要知道,咱們中國什麼都缺,就是不缺人才。隨便什麼行業,想找人才太容易了……以前因為待遇不好總有往國外跑的,現在這種事已經少了。」

  付曉飛習慣性地直接問要點:「出版什麼?小說嗎?」

  「各種類型。」我說,「前提是先詳細劃分好市場定位,一定要詳細,14歲小姑娘裡喜歡這個的劃一撥,喜歡那個的再劃一撥,用最謹慎的方式去估計市場需求。現在是我們向出版業滲透,他們想要什麼,我們給他們什麼,等我們做大了,才輪得到我們給什麼他們看什麼。」

  年紀尚輕的付曉飛若有所思點點頭:「有點明白了。」

  「還有,」我自管繼續說下去,反正這人反應速度不慢,記性也不錯,不怕他消化不了,「我們現在搞的文化公司是空殼子,實際做的事兒並不多。你有時間多跟蔡姐學學,最好是把整套東西立體起來做。現在在國內投資這一套花不了幾個錢,至少在咱們看來,這點錢還不算什麼。小說,影視,動畫,音樂,電視劇……你考慮一下怎樣把這一整套都操作起來,盡量配合蔡姐工作,給她減輕點負擔。」

  付曉飛似有所瞭解地慢慢點頭,繼續不恥下問:「那……發行什麼的用我管麼?」

  我搖頭:「你現在要做的就是把自己融入到《緋紅少年》原來那個團隊裡,在最短的時間內把需要瞭解的東西都瞭解了,我最多給你半個月時間,6月中之前你就得開始給我幹活。」

  「黃世仁……」付曉飛眼淚嘩嘩地低頭看菜譜,打算狠狠宰我一頓,「我,我盡力。」

  我聳肩:「沒關係,如果你覺得一個人無聊,讓魯倩去跟你學點東西也行。」

  魯倩一甩脖子:「我才不要去。」

  付曉飛對我苦笑著攤了下手。

  我看著魯倩眉目流轉風情萬種的樣兒,也不好瞪她,尋思著怎麼能找點事給她做。魯倩看我低頭不說話,以為我生氣了,也把自己什麼都不在乎的小臉色撤了,扯扯我的袖子:「哥,我餓了……」

  這一聲哥叫得付曉飛骨頭都酥了,一雙眼睛溜著口水一般看著魯薇說不出話來,看來這小子在美女免疫力上照我還差了點。不過我對魯薇的這個寶貝妹妹也是從來沒有什麼辦法的,揮手喊了服務員過來點菜,談話算是告一段落。

  ****

  吃完飯,付曉飛拿著我給他的蔡青的電話去《緋紅少年》編輯部了。我和魯倩站在大街上打車,也該著我們運氣不好,打了半天也沒有空車。不爽之餘免不了要詛咒一番好萊塢電影造成的假象,幾乎所有人從好萊塢電影裡看到的都是一大幫人上街不到三秒鐘就有計程車,當然,還有所有司機都絮絮叨叨並且長得很有特色……

  等等?好萊塢?我扭頭看了一眼在那裡伸胳膊踢腿的魯倩,一個邪惡的微笑在臉上慢慢浮現出來。我真他媽的蠢啊,這麼好的資源在身邊怎麼就沒發現呢?上一次在魯薇房間裡看到穿一隻襪子的小姑娘時就該想到呀,看來現在的思維速度遠遠不及當年20歲前後的時候了。

  魯倩看我笑得嚇人,有點害怕地停止了動作。

  我嘿嘿嘿嘿地笑著靠近魯倩:「妹妹,哥給你找個好玩的事,你有沒有興趣?」

  魯倩習慣性地感受到了我身上的邪惡氣息,向後退了小半步,但是依然挺胸抬頭傲然面對我:「好玩的就有興趣。」

  我拿出手機,邊給魯薇撥電話邊說:「叫你姐一起說吧,我覺得很有趣。」

  魯薇很快就接了電話:「喂?行文?」

  「魯姐,你現在有時間嗎?我想和魯倩過去一趟,跟你說兩個事。」

  「你問的話當然有。」魯薇今天心情似乎很好,看來正適合跟她說事,「我在跟鍾經理核算這個季度的銷售額,已經快做完了。你們在哪,我去接你們。」

  我回頭看了一眼商業街上巨大的招牌:「在咱們自己公司蓋的樓下邊,魯姐能不能猜出來?」

  魯薇倒很願意跟我玩這種猜謎遊戲:「你不是跟付曉飛吃飯去了嗎?應該在新天地門口吧?就那裡是剛開業的了。」

  「賓果。」我讚道,「魯姐一直都這麼冰雪,您過來吧,我和魯倩等您。」

  掛了電話,魯倩有點奇怪地問我:「什麼事非要跟我姐說?跟我姐說的事好像沒有好玩的……」

  我樂了:「哪有這麼說自己姐姐的?你姐姐做過的好玩事你都不知道吧?」

  魯倩眨眨眼:「我姐做過什麼好玩的事?」

  我撓了撓腦袋:「好玩……你說,讓中國很多上不起學的孩子上學,這算不算好玩的事?」

  魯倩搖頭。

  我喃喃道:「是啊,如果大家都覺得這種事好玩,這個世界就太他媽的美好了……」

  魯倩聽不明白我話裡感慨,只是在那四處張望,忽然很激動地拉著我的手:「你看,跑車,好漂亮。」

  我看了一眼,是輛本田。現在街頭巷尾依然是日本車居多,我自知自己是沒本事插足汽車工業的,所以也只能感歎,臉上冷哼一聲:「小破車,我隨便找一台也比這個好。」

  「我可從來沒見過你開車。」魯倩像沒見過似的盯著我,「什麼時候開一輛出來給我看看?」

  「改,改天吧……」我含糊其辭,實際上是不希望把張小桐送給我的那輛法拉利拉出來給別人跑。那東西的價值對我來說不重要,但意義卻不同。

  又天南海北陪魯倩說了一會話,魯薇到了。

  我上車就問魯薇:「魯姐,蔡姐好像在出去了還沒回來?」

  魯薇嗯了一聲:「去上海了,後天回來。Intel想投資在上海建廠,大家都很關注。」

  我微微點頭:「很難談成的,美國政府肯定得干預。」

  魯薇發動汽車:「我們也這麼想,但是總要去一個能定大事的人。對了,下個禮拜劉明耀要去北京一段時間。」

  「哦哦?去幹嗎?」我奇怪了,劉明耀沒跟我提過這個事。

  「中央黨校,培訓。他爸安排的。」魯薇說,「三個月,正打算找你說呢。現在他是人大代表,不去不太好。」

  我拍了拍巴掌:「好,太好了。劉大少終於又向前邁進了一步。他什麼時候有時間,我想單獨跟他交代幾句。」

  魯薇對後視鏡上的我笑了笑:「等蔡青回來一起吧,對了,行文你找我有事?」

  我這才想起來正題,趕緊肅容道:「魯姐,我最近考慮了一下您妹妹的事兒,我覺得有一件事特別適合她。」

  魯薇聽出了興趣:「哦?是什麼呢?」

  我笑笑:「魯姐你先開車,等到家再說。」

  魯薇也不再問什麼,我們直接到了我家,從美國回來之後,我爸和我媽就只有那麼像歸國華僑了,被N個鄰居拉走講述美國之行。老兩口不太好意思說自己去了美國基本上只是在打幾塊錢一把的麻將,特意讓我給了他們一本美國旅遊手冊,把西海岸的種種風光背誦個精光,然後繪聲繪色描述給這些鄰居和親戚們。我和魯薇到家的時候看見家裡沒人,知道倆人又出去做報告了。96年還沒到出國熱的時候,不為別的,就是因為出國實在不是很容易,出去玩一圈的人都讓人特別羨慕,我也樂得老兩口出去虛榮一把,畢竟人都是虛榮的,尤其那個年代過來的長輩們。

  我請魯薇和魯倩落座,給她們端茶倒水,魯薇笑著看我慇勤地跑來跑去,也不說話。

  魯倩則是一臉期待的表情,顯然還是在想著我所謂好玩的事到底是什麼。

  我忙完了,搬了把椅子坐在倆人對面,嚴肅認真地問魯薇:「魯姐,您能替您妹妹的事做主嗎?」

  魯薇笑著用外交辭令回道:「那要看是什麼事了。」

  我淡淡道:「我想讓蔡姐包裝魯倩,把她捧成世界級的明星。」

  我話說完,兩人表情不盡相同,魯倩用手摀住嘴,讓驚訝不至於迅速地漏出聲來,魯薇則微微皺起了眉頭,她看得出魯倩對這件事的反應。

  我用雙手托起下巴,瞇起眼睛看著魯薇:「魯姐,這個事我有很大的成功把握,我覺得與其將來讓她自己接觸這個亂糟糟的圈子,不如讓咱們自己人來做。最少,咱成名了不用去傍大款,您說是不是?」

  魯薇看著一臉期待的魯倩,輕輕搖了搖頭:「其實我並不反對,但是想說服我叔他們就很有難度了。」

  我笑了笑:「那咱們就請中國最年輕的傑出企業家、人大代表,劉明耀先生跟你一去去遊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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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四章

  魯薇為難道:「不……不是這個問題……關鍵是,小倩以前在家裡太……太活潑了……」她倒沒說具體表現,但從這個口氣裡能聽出來,魯倩的父母對魯倩確實是很不放心的,儘管需要常年在外面忙著賺錢,也不忘囑咐魯薇來照顧自己女兒。

  當然,我覺得這件事其實只要說動魯薇基本上就算成了,反正大不了咱們先偷偷幹著,等到出來結果了就算老兩口怒起來也沒辦法。這和以前古代窮小伙子去有錢人家泡姑娘是一個道理,木已成舟,你再怎麼反對也於事無補。

  魯薇的態度很搖擺,一方面她商場上走了幾年,娛樂圈子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很清楚,一方面又知道自己妹妹現在對給她的這一切都毫無興趣,能從另一個方面找到她喜歡做的事也不容易。

  我假裝親暱地搖了搖魯薇的手:「魯姐,我覺得吧……現在你和你叔叔都打算怎麼教育你妹妹?繼續說教,還是逼著她上學?你說是能有效果還是能讓她開心?我覺得都不能,你說是吧魯倩?」

  我邊說邊向魯倩揚了揚下巴,魯倩小雞啄米一樣點頭,估計是雖然不甘我所說的「教育」她,也確實是不太喜歡上學和被人教育。我明白,當年我也這樣……

  魯薇沒說話,被我摸過手之後注意力就分散了,反應不如平時那麼迅速——我這點小聰明也就能對著自己人用用,真跟人談重要的事兒誰讓你摸手啊,尤其是這麼漂亮的大姐姐。

  「我……我考慮考慮……」魯薇對我的提議一向不會直接拒絕,這個「考慮考慮」已經是極限了,「這種有可能決定一生的事還是別太草率比較好。」

  我看看不吭聲的魯倩,對魯薇說:「其實我是出於另外一個角度的考慮才想這麼幹,魯姐要不要聽我解釋一下?雖然對外人咱從不解釋,自己家人可不一樣。」

  魯薇點點頭:「你說吧。」

  「我覺得,一個人想長大最重要的一點是能替別人著想,在這個前提之下,想追求什麼自由開心幸福快樂才能更容易一點兒。不能從別人角度考慮問題,做出來的事兒也許自己幸福了,但副作用肯定挺大。所以我總覺得,要是希望一個人長大,希望一個人能從別人的角度考慮問題,得讓她先有責任心和責任感。」

  說到這,我從頭到腳打量了一下魯倩,漂亮是真漂亮,就是一臉的什麼都不在乎,讓我看著覺得極不舒服。

  魯薇輕輕點頭,明白我繼續要說的話大概是什麼意思了。

  「給她權力,給她能力,給她壓力,」我說,「是她自己的選擇,她自己願意面對的壓力,想長大也就不是那麼困難了,你說是不是魯姐?」

  魯倩不滿地翻給我一個小白眼兒:「誰小了?」

  我笑著對她說:「你啊,小胳膊小腿小樣兒,還不夠小?」

  魯倩又瞪我一眼,不說話了。

  我自顧對魯薇說:「其實咱也別整的跟封建社會包辦婚姻似的,讓魯倩自己決定,這條明星路想不想走,還是她自己的意思最重要。」

  魯薇和我一起看向她妹妹,魯倩正縮了雙腳抱著膝蓋蜷在沙發上聽我們對談呢,聽我們忽然轉移目標到她身上,一下子也有點慌了,嗯嗯啊啊半天沒說出一句完整話來。

  吭吭嘰嘰了一會,魯倩才小聲對自己姐姐怯生生地說:「姐……我,我想試試……」

  魯薇看看我,又看看自己妹妹,歎了口氣:「我晚上試著聯繫一下小叔吧,希望他們能同意。」

  我笑笑:「沒關係,試試吧,我覺得魯倩肯定能紅,俺是學風水相術的,相信我。」

  魯薇無奈地笑了一下:「就是知道你說紅一定能紅我才擔心。」

  「有你和蔡姐在,你擔心什麼?你們就是最好的經紀人和老闆啊。」

  魯薇想想也是,沒有這一層心結,憂慮緩解了不少。

  我和魯薇繼續說其另外的話題,魯倩卻跑到客廳的一面鏡子牆面前開始左扭右擺地照鏡子了,估計正在想自己當明星該是什麼樣。我看了她那樣就忍不住發笑:「妹妹,你有一點鏡頭感好不好?」

  「鏡頭感?」

  「呃……大概意思就是說,一種平時要養成的習慣,在生活化的前提下,自然地表現自己,但是也要丟掉一些小動作和生活裡自己不太在意的習慣。感覺自己是隨時對著鏡頭,無論做什麼,腦子裡能馬上浮現出別人眼中自己的樣子……」

  我胡亂解釋了一番,給魯倩唬得一愣一愣的,馬上挺直腰板,端肩,用可愛又可笑的目光從上到下審視自己。

  我給魯倩講完,回頭過來跟魯薇說起現在的公司情況。

  「周世昌跟你提過沒有?咱們公司現在最大的弱點。」

  魯薇點點頭:「說過,說的很有道理,咱們公司沒有一個一流的金融團隊在,很多金融方面的機會和問題處理得太簡單了。」

  我遞給她一份95年的報紙:「這個消息還記得嗎?」

  報紙上的消息魯薇當然記得,1995年2月26日,擁有230多年歷史的英國老牌銀行巴林銀行因為著名的「88888賬戶」問題宣佈破產,幾天之後國際荷蘭集團(ING GROUP)接管了巴林銀行,收購費用為象徵性的1英鎊。當時接管巴林銀行需要再投入超過6億美金,所以那次的事我沒參與。

  巴林銀行的倒掉直接關係是一個著名的叫裡根的經理所為,我一直不明白這人怎麼到現在還沒被人碎屍街頭?按他的所作所為,就算我是個窮光蛋也要僱人把他殺了。然而實際上此人活得很是逍遙,倒是巴林銀行的基層團隊,那些操盤手們,一個一個都混得很不如意。在這次足以震動國際金融界的風波之後,巴林團隊的名聲一路狂跌到最低,幾乎沒有再起的可能。雖然大家心裡都明白當時的問題只是因為裡根一個人隱瞞虧損,但考慮到各種因素,很少有人去過問這個團隊。

  我對魯薇說:「讓蔡女士再出去一趟,把周世昌調到劉明耀的位置上頂三個月,許諾給巴林原來的那些人和之前巴林一樣的條件。最重要的是,告訴他們,我們能給他們機會證明自己是最棒的,而不是最差的。這件事要在10月前落實下來,有沒有問題?」

  「沒問題。」魯薇說,但是表情依然有點猶疑,「他們……真的是一流的麼?」

  「單論操盤來說,肯定是了。」我看著那份報道苦笑,「其他不足的方面,我們來補足吧。」

  魯薇點點頭:「明白了。」轉頭對還在那尋思「鏡頭感」是什麼的魯倩說:「小倩,咱們走吧,晚上還得跟你小叔談你的事。」

  魯倩歡快地哎了一聲,還跟我揮揮手道別。

  ****

  第二天早上,魯薇早早給我掛電話:「行文,我叔答應了。」

  我接到電話的時候還躺在床上夢張小桐呢,迷迷糊糊聽見魯薇說話,嗯了一聲,然後才反應過來:「什麼?答應了?」

  「答應了,」魯薇口氣很淡,可是我聽出來似乎是挺辛苦才達成目的,「蔡青打算提前回來,今天下午的飛機,你去不去接她?」

  「不了。」我說,「給我兩三天空,讓我當當甩手掌櫃的。魯倩的事你們自己先拿主意吧,我這就是個大體構思。他爺爺的最近不少事兒呢,我過兩三天後再跟蔡姐碰吧。」

  掛掉電話之後,我在床上又賴了半個鐘頭才爬起來,刷牙洗臉的時候一直想著之前的一些事,其中包括周世昌帶頭搞起來的創業基金。這麼個東西我現在需要一個人來管,周世昌又太忙,所以我想到了郭振。

  郭振現在年紀也不大,甚至可以說還很小,但如果整個機構體制完善的話,把他扔在上邊做決定倒也不錯。這個人很聰明,很冷靜,而且非常有耐心,在這些方面,郭振絕對比我強一百倍。

  唯一的麻煩之處可能在於郭振跟三哥之間的關係,現在三哥還在北邊搞些見不得人的東西,如果立刻洗白的話,問題就不大,如果繼續做下去,那就太危險了。

  我想來很久,想得頭都大了,最後拿出那個基本上沒用過的手機,給三哥掛了個電話。

  我在電話裡很簡單地闡述了我的想法,我希望讓郭振出來成為體面的大人物,而不是繼續混黑社會——其實大人物和和黑社會之間又有什麼區別呢?三哥對我的想法倒是很贊成,郭振就像他兒子一樣,他自然希望郭振能過上更好更敞亮的生活。

  三哥問我怎麼打算,我說其實也就兩條路,一條是洗白,一條是他在吉林那邊開個公司,跟我們競爭大慶的石油運輸生意。說白了也就是在國內再製造一個競爭對手,這樣就算有人知道當年我跟三哥有過交情,有什麼問題也扣不到我身上來了。

  三哥比較贊成的是先直接洗白,然後再用後一種方法,反正在戶口關係什麼的上面他跟郭振也是分開的,我們現在也不是沒有關係,真要找碴查我們,除非是頂尖的高級人物,否則絕不可能出什麼大事。

  這和我當初的構想有點衝突,不過人都是在不斷改進自己想法的,我也不是很在意。現在玩黑的在全世界範圍內都不是太吃得開了,大家早就過了滿世界當海盜的年代,現在是文明進步和平平等民主自由這些口號滿天飛的年代。

  隨便商量了一下,三哥在大慶附近搞一個保安公司和一個運輸公司,目前我們在做的一部分石油運輸的活都挪到他的公司下邊。保安公司是繼續養這些好勇鬥狠的人,運輸公司用來洗錢,只要一年左右,目前手上的所有收入也就都合法化了。

  跟三哥商量得差不多之後,我出門去找郭振。

  郭振最近其實挺忙的。上次找出來尚方那個來公司偷東西的賊之後一直在等著我說怎麼對付他——順便說一句,他找賊的方法讓我慚愧死了,在公司拿到員工的身份證複印件之後,直接去查通話記錄,隨便一核對就核對出來了。據說郭振當時想的是幾套不同的方案,他認為對方沒笨到要用住宅電話或者自己的手機跟尚方聯繫的地步,但是很可惜……事實卻是如此。這就證明了我們不要低估任何人的同時也不要高估任何人。

  我找到郭振的時候,這人正要出門,結果就是我們倆一起出來,兩個傻小子在大街上閒逛,這太丟人了,好比當年我們七八個大小伙子去歌廳唱歌,領班非常曖昧地看了我們一眼,笑著問:「哥幾個就干唱麼?不叫兩個小姐?」

  往事不堪回首,還是不說了……話說現在郭振看起來心情非常愉快,和我一起順著北關市最老的一條商業街慢慢往前走。在這裡,很多有二十多年甚至三十多年或者五十多年的老店舖還在營業,當時房地產公司的一個副經理曾經提議把這了也推了開闢新商業街,我特別反對。在我印象裡,過了2000年之後這些城市裡能讓人看見城市幾十年來風貌的東西越來越少了,這種地方還是能多留兩年就多留兩年吧。

  老新華書店、北關最早的新華百貨、修表修鎖的老頭、破舊不堪的電影院、回民清真食品店、真正蘭州人開的蘭州拉麵館、不知名的五金店……順著這條路走過來,彷彿回到了80年代,回到了從前。儘管我已經回去過一次了,現在站在這裡,還是不勝唏噓。

  時光飛逝啊……

  跟郭振說起了我的構想,郭振聽了之後沒有表現出太大的驚奇,只有我提到3億美金的時候輕輕的「哦」了一聲表示驚訝。

  我苦笑,錢多到一定程度果然只是一個符號了,比爾·蓋茨說的一點都沒錯。

  「現在就看你的意思了。」說完前前後後,我對郭振說,「想試試當敗家子的滋味就來給我當兩天長工,不想的話咱們尋思點別的玩。」

  郭振無所謂地搖搖頭:「不會不想,就是有點怕做不好。」

  我笑了:「嗨,哥們兒這可不像你啊,我都不在乎了你在乎什麼?」

  郭振在我軟硬兼施下到底是答應了,我在心裡喘了口氣,終於又一個可以慢慢體現自己本事的人要浮出水面了。

  ****

  跟郭振說了一番細節之後,我給《緋紅少年》的編輯部打了個電話,找付曉飛。

  「大編輯,幹嗎呢?」

  「看稿子啊……」付曉飛在電話那邊痛不欲生地說,「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黃世仁你可憐可憐我吧……」

  「回頭我送你一捆紅頭繩。不過在這之前給我辦點事。」

  「說吧……」

  「給我挑個本子,上次咱們倆見面時那個漂亮小姑娘記得不?」

  「記得記得,真漂亮啊……」

  「……你怎麼一提漂亮姑娘廢話就多了?」

  「這難道不是好習慣麼?」

  「是挺好……媽的你別打岔,找一個適合她的故事,我打算改成劇本。她沒演過戲,要沒那麼多磕磕絆絆又一定能紅的。能領會精神麼?」

  「沒有磕磕絆絆又一定能紅…… 你殺了我好不好?」

  「相信我,肯定有,慢慢找,別洩氣。」我念三字經的同時看了一眼日曆牌:「就在你熟悉完《緋紅少年》團隊之前吧,事兒就這麼定了,我還有事,我先掛了……」

  「喂喂……等等……」

  ****

  等了兩天,劉明耀也回來了,我偷偷摸摸給他打了個電話,談到了他去北京的事。我暗示他,盡量利用這三個月在其中博得大多數人的好感,尤其是要跟他們的校長,某個姓增的領導搞好關係。至於具體原因,我沒解釋,解釋了也沒用。劉明耀對我的指示心領神會,去找他們家老爺子取經去了。

  送走了劉明耀,周世昌被搬到太陽集團坐鎮,蔡青要圍著出版和包裝魯倩的事情打轉。在這方面我們沒有經驗,但我們就認識一個有經驗的人,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香港著名音樂人黃?。

  黃?看了一眼送給他的關於魯倩的錄像就知道了這丫頭大概是什麼類型的孩子,建議我們分三個階段對魯倩進行培訓,第一階段是形體訓練,第二階段是體能訓練,這兩個階段當中穿插一些關於商業上的定位方向的培養,最後一個階段他建議我們最好找一個國際級的名家來指導她怎樣把這些有形的訓練化成無形的氣質。我立刻想到了卡麥隆這個拿了我們錢悶頭拍片子的鬍子大叔,這人在好萊塢導演裡算得上最有權勢的前三名之一了,讓他找個能人顯然不是什麼問題。

  大體上的事定下來之後我和魯薇一起去跟魯倩宣佈這些安排,說到形體訓練的時候,魯倩用極其輕蔑的目光看了我一眼,躬身向後高抬腿,輕輕鬆鬆從後面把腳板到自己頭頂,看得我和魯薇下巴砸腳面都渾然不覺。

  魯薇結結巴巴地問:「小,小倩,你,你什麼時候……」

  魯倩甜甜一笑:「前兩年開始學的,那時候你忙,我媽沒告訴你。」

  我在旁邊嘖嘖感慨:「這是典型的芭蕾料子呀……」

  魯倩白了我一眼,眼中略有黑光閃動。

  我笑笑沒說話。

  ****

  轉眼間五月過去,六月也過了快一半了,巴林銀行的幾個老員工已經開始被遊說得有些心思鬆動。

  我告訴周世昌,我們可以對付即將上市的尚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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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五章

  通過國內一些雜誌合媒體的造勢,加上太陽電子前一段時間的成功,尚方現在儼然已經是一個國產遊戲希望的代名詞了。鄭曉偉上一次在峰會上見到周世昌之後感覺到情況有點不妙,讓手下搞宣傳的人低調了不少,但即使這樣,《血虎》的訂貨量也已經直線攀升到了接近十萬套的驚人數字。要知道,在盜版正開始慢慢猖獗的國內,這個數字幾乎可以笑傲遊戲軟件業了。

  於這種一路高歌猛進的形勢相對的是,六月份整個月我都在忙著跟周世昌調整公司內部的結構,太陽電子的軟件宣傳和銷售全部低調行事,以對付7月份尚方的上市。

  眾所周知,一般企業經過一段時間的穩定就要通過調整來激發一下員工的活力,圍繞核心的企業文化進行一些活動,在調整的同時對現有狀況進行一些改進,並創造出一定程度的危機意識灌輸給員工,從而激發他們的工作活力。雖然這些事已經有固定的人來做,我和周世昌還是比較喜歡親自過問一下,他有他的經驗,我有我的想法,大家時不時碰一下,倒也火化四濺。

  當然,我們的最大目標還是整合出一個有專業人士組成的金融團隊,過硬的金融團隊是保證公司在各種經濟波動中生存的護身符,況且97年我還打算靠他們幫我賺錢呢。最先來的幾個巴林的老員工們對這裡的待遇十分滿意,通過他們,更多的原巴林老臣們燃起了重建巴林的願望。可以這麼說,老外雖然比中國人務實,但往往也特別死心眼——他們連有小刺的魚肉都不敢吃,怕被魚刺噎死,卻不懂得變通。這些人未必對巴林有多少感情,但都有一個共同想法,那就是希望能在自己倒下的地方站起來。歷來有這種心態的人多到不能行,只要我們偶爾翻查一下十幾年來的曾經沉浮過的企業家們就能瞭解個大概。當然,這還是能讓我們知道的例子,不知道的數量就更多了。

  1996年,全國上下都在瘋狂崇拜的機會主義成功者的年代,1992年以來數年的股票奇跡,90年代初無數的靠邊貿或走私起家的有錢人們,以及當時號稱中國首富的南德集團董事長牟其中在89年以五百車皮輕工產品換回來4架俄民航機等等事例讓人覺得文革時代的那句「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果然是有些道理的,並由此滋生了無數投機主義愛好者。

  說起來,我也算是機會主義者當中的一員了,只不過我是把20年來許多機會主義者的成功總結成經驗,分析過他們的成功中的偶然和必然,其中很多人成功的原因是他們符合了時代發展的不可抗因素,而我則依附在這種成功下往前推進。說白了就是一看攻略打遊戲的,而且打的是主線不變支線有數的RPG……

  幸好,我還不知道結局,否則我也不清楚自己還有沒有心思繼續這個遊戲了。

  ****

  與國內遊戲軟件一路高唱凱歌的情況相對的是,6月份EA開始了關於收購Manley & Associates的一些列活動。通過某些體面而微妙的舉措和低調的新聞發佈會,全世界遊戲廠商們知道了這個消息。EA王朝的磚瓦又添一塊,我卻知道這個公司在並入EA之後所成立的西雅圖工作室在2002年解散了……畢竟不是每一次收購的結果都是甜美的,這種事兒我們都能理解。

  96年中,在國務院2月份頒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計算機信息網絡國際聯網管理暫行規定》的前提下,上海蓋威特網吧出現了,這是中國第一家網吧,也是中國網吧時代的來臨的標誌。1996年之前,理論上任何關於使用電腦進行娛樂收費的活動都是違法的——所有電腦房開出的營業執照都是「電腦培訓」和「複印打字」,網吧的出現,給許多機會主義者們提供了新的視野。同時,這也是中國大眾開始大量接受外來資訊的開端。

  1996年6月,Linux 內核2。0 發佈,可支持多個處理器,約有40萬行代碼,但Linux之父很顯然並沒有聽從我們的建議,他依然堅持了「最好的操作系統要保持互聯網的共享精神」的意見,對此我也頗無奈,看來有些事並不是人力所能及的。

  其實也就是1996年內,世貿易組織出台了新的法案,規定其成員國不得在政府採購中歧視國外企業和商品,這和我們最初通過政府頒布的法案簡直是對立的,但你不能說哪個是對的或者哪個是錯的,因為自由競爭自有它的好處,雖然不公平。

  也就幾年的時間,中國入WTO簡直是一定的,到時候遊戲規則就要按別人的來了。

  所以……扶持國產軟件,依然只能是在某個特定的平台下進行,更多的事,我一個人想了也沒發做,找人合作也沒得找。

  這個結果最開始讓我覺得挺沮喪,不過想想也就想通了:畢竟這方面不是我需要努力的方向,能做多少是多少。最少面對一些人,我問心無愧了。儘管這件事很容易讓微硬和我翻臉,我也覺得無所謂——現在來說,微硬還沒有那麼強大的媒體開發能力,在很多專利問題上他得給我作揖,只要不是把對方惹毛了一切都好說。

  就在這種晃晃悠悠的狀態下,6月很快過去了。其間張小桐整頓美國寶石星公司自不必說,通過種種手段種種許諾,袁子春繼續他的有線電視技術開發工作,暫時還算安心。而eBay,則在我們兩國公司的合力廣告下,成功地打出了它在非網絡用戶心目中的名氣。

  ****

  我在空蕩蕩的辦公室裡打了個呵欠:「魯姐,劉明耀走了有一個月了吧?」

  魯薇頭也不抬地在看報告:「一個月零四天,昨天還打電話過來。」

  我摸摸頭,是自言自語,也是說給魯薇聽:「不知道魯倩的訓練怎麼樣了……還有付曉飛那混小子,到底挑到劇本沒有。」

  魯薇抬起頭:「你不是說給他半個月時間嗎?現在都一個月過去了。」

  「我也沒辦法。」我說,「您妹妹的第一次咱們總要小心點兒是不是?」我把「第一次」三個字咬得很重,魯薇一下子就聽出貓膩了,伸手打了我一下。

  「蔡青陪她遭罪呢,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我搖搖頭:「不了,這幾天得往周先生那裡跑跑,尚方打算上市了呀……」

  魯薇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你對付尚方還不是小菜一碟?用得著這麼操心嗎?」

  我笑笑:「從錢上來說,尚方是不算什麼,但人家後邊好歹有個方老先生。我現在又不是以前,可以什麼都不顧忌。還是謹慎一點好,給我安排一下,我想去見見劉叔。」

  魯薇一手抓住電話,懸在那裡:「他不是說了如果你打算對付方康年就支持你嗎?」

  我擺擺手:「說是說,還是確認一下好,這是尊重,老頭子們都吃這套。」

  魯薇這才開始撥號,打電話約時間。

  劉國良最少要到週末才有時間,這種事本來打個電話就能搞定,我還是決定見他一面,這樣比較鄭重。說的內容重要不重要是其次,姿態是很重要的。再說我去那邊順便就看看周世昌了,估計蔣總最近應該主動聯絡過他了吧?

  打過招呼之後,我先跑過去找了一趟楊遠哲、葛金秋和劉仲他們三個吃飯。從進六月之後,一直沒什麼機會找他們聚在一起。這哥幾個不似我和郭振,他們還有學校這一個需要耗費大量時間和精力的地方要跑,平時週末也是各家有各家的事。儘管楊遠哲和葛金秋父母因為兩人在外面打工賺了不少錢沾沾自喜了一把,也還是不敢放任孩子四處亂跑。畢竟在他們看來,只有學習才是正途,當然這種想法絕對是沒錯的。

  進入六月,天氣熱起來,雖然城管和政府一再取締路邊攤,我們還是找到了讓人覺得暢快的路邊攤。在一條充滿了曖昧的洗頭房和詭異的歌廳的路上,有一家海鮮做得非常地道的小店。估計是家裡認識一些城管的人吧,晚上就把桌子擺在外面,有差不多十張台,我一個人坐在這裡慢慢喝著茶,等楊遠哲他們趕到。

  事實證明,人有錢了確實會比較有效率,我是出門之前給他們掛的電話,等我到了不超過10分鐘,三個人先後趕到,其中兩人打車,另外一人蹬著自行車晃晃悠悠過來。

  我看人齊了,招呼服務員過來寫單,順手給哥幾個倒上果汁——這幫人裡除了我和郭振沒有喜歡喝茶的。

  很久沒看見劉仲了,小樣的頭髮留長了,還搞了根鏈子掛在脖子上,看起來已經頗具小流氓的風範。相比之下,楊遠哲和葛金秋就比較可笑了,兩人依然穿著孕婦裝一樣的校服,唯一不同的就是楊遠哲看起來比較合身,葛金秋看起來就比較癟。我看他們倆這樣,忍著笑招呼:「兩位,好久不見,最近越發出落得標緻可人了……」

  楊遠哲和葛金秋笑著給了我一個合體技。

  我做了一個仆街的姿勢:「怎麼樣?聽說你們倆還有幾天就要自殺倒計時了?」

  算了算年紀,這倆人今年正要中考,好像也就是最近幾天內的事,我記憶中兩人似乎一起考到了一高中,不知道現在的情況和我的記憶能否有什麼出入。

  葛金秋把面前的兩杯果汁遞給楊遠哲一杯:「後天開始考。」

  我點點頭,又朝劉仲一笑:「最近怎麼樣?玩什麼呢?」

  劉仲有點心不在焉,微微一愣,道:「練打碟呢。」

  打碟機只有周廣成開的那個娛樂城才有,我心知肚明劉仲最近大概是跟周廣成混在一起,否則表情也不會這麼奇怪。也不說明,岔開話題:「你們三個等考試完了是不是沒什麼事了?」

  楊遠哲看了一眼葛金秋:「我們倆是沒事,在家等分。」

  我看看比他們小的劉仲:「你呢?學校要補課麼?」

  「不用,我從來不補課。」

  我一拍手:「行,我知道了。咱們先吃飯吧,吃完了再說。」

  幾個人已經抽了方便筷子在磨毛邊了,紛紛心有慼慼地點頭同意。

  不多時菜上來,風捲殘雲那是比較斯文的說法了,我倒覺得像三哥家養的那條狼狗餓了一個星期看見活食,或者幾個被關了十幾年的老流氓看見小姐。敢情這哥幾個每次跟我出來吃東西都準備好了餓幾天外加山楂糕呀。

  吃到一半,楊遠哲才想起來似乎缺了一人:「哎,怎麼沒喊郭振?」

  我飯量明顯不及這哥幾個,已經吃得差不多了,在那裡慢慢挑海螺肉吃。慢條斯理地回答:「出門了。」

  「出門了?」

  「全國各地走一走。」我說,「這是他的願望,他不打算繼續唸書,出去全國各地轉轉也挺好的。」

  「操,什麼人啊?也不說一聲。」楊遠哲恨恨地道,「上次玩拼圖贏了我,也不給我留個機會就跑了。什麼時候回來?」

  我想了一下:「大概得三兩個月吧,或者時間更長一點。」

  「去哪要那麼長時間?」

  「哪都去,」我淡淡地道,「哪窮他往哪鑽,下半年他要接手太陽集團的聯合創業基金工作,多四處走走對他有好處。」

  「聯合創業基金?」哥幾個似乎對這個詞還不是很熟。

  「就是一筆錢。」我解釋道,「大概有3億,美金,給下崗工人和畢業大學生創業用的。」

  幾個人都呆住了,葛金秋灑了一杯果汁,楊遠哲低頭去撿掉了的筷子,一塊魚肉從劉仲嘴裡掉出來。

  我繼續挖海螺肉吃,慢悠悠地說:「其實我也知道,鼓勵不是最好的辦法,但目前來看鼓勵也許是最有效的辦法。這個世界上很多事就是這樣,只要大家都相信了肯努力就可以得到,肯努力的人就會很多。也許在努力的過程中未必人人願意公平競爭,我們也只能做一點算一點了。這個創業基金就是這樣,社會對大家未必公平,所以我們想提供更多機會給大家,機會越多,一個人的努力越容易得到承認。創辦這個創業基金,大概就是這麼簡單的動機。你們能瞭解麼?」

  三人目瞪口呆地看著我,都不說話。

  我衝他們揮揮手:「吃東西,吃東西,咱們先不說這個,你們放心,在這裡說這個,別人最多認為我在吹牛,可是你們知道不是,對不對?」

  幾個人點頭。

  我說:「那咱們吃完說,我有事要拜託你們。」

  三人再點頭。

  接下來的吃飯速度估計我已經不能用文字形容了——得找愛因斯坦這種只用語言就描述出相對論的強者來形容才比較靠譜。我記得以前說很牛的軍隊都叫「虎狼之師」,我沒見過真正的軍隊打仗的場面,估計和眼前這幾人消滅食物的速度比起來也不可能快到哪去。

  吃完飯,我帶三人到了魯薇的辦公室。

  等三人坐定,我開門見山:「我想讓你們用暑假時間再搞一個遊戲出來。時間有限,就倆月不到,我希望你們能做到就算你們都去上學了,這個遊戲還能繼續做下去,行不行?」

  楊遠哲和葛金秋已經是輕車熟路了,紛紛點頭:「沒問題,要什麼類型的?」

  劉仲有點沒反映過來:「太陽集團……《航海紀行》……你們……」

  我笑著指了指楊葛二人:「他們倆做的,不,應該說是主策劃。」

  劉仲臉上那一點彆扭立刻不見了,朝楊遠哲就是一個鞠躬:「大哥,我以後就跟你混了……」

  楊遠哲乾咳一聲:「別聽他瞎說,最開始還是他提的主意呢。」

  我敲敲桌子:「嗨嗨,說正事。劉仲,你再去周廣成那裡幫我帶個好,如果他願意,我們還是朋友。咱們還是說遊戲吧……你們對三國題材的東西有興趣麼?」

  「三國?」葛金秋皺起眉,「能行麼?光榮的三國已經很好了,我們可能超越它們嗎?」

  「如果只是亞洲市場的話,我們可以做RPG。」我給他們指路,「構思一個現代人回到三國時代,然後混跡三國的故事。你們可以考慮考慮怎麼寫故事,遊戲最好做成開放式的,就是給沒有大地圖,把當時的三國中國版圖劃分成若干區域,然後各個勢力分佈開。武將能編出多少就編出多少……做成一個類似MUD一樣的RPG遊戲,你們覺得怎麼樣?」

  劉仲倒是比楊葛二人更懂得MUD,聽我這麼一說,連連點頭,此時名聲在外的《金庸群俠傳》還沒正式發售,大家雖然已經瞭解了這種開放式場景的RPG,卻也不知道具體是怎麼回事,經我這麼一說,三人簡直就是一點就通。

  我拍著楊遠哲的肩膀,語重心長地道:「遠哲啊……你再考慮考慮,如果有別的構思,能不限於亞洲人玩的類型,那更好。但是有個前提,我希望這款遊戲骨子裡能有一些中國人自己的東西……等這個遊戲做完,太陽電子隨時歡迎諸位免費去國外深造。」

  楊遠哲嘀咕著「這不是讓我考不好試麼」,跟另外兩人走了。

  臨走前,我遞給劉仲一份東西,讓他給周廣成。

  那是當年我第一次在周廣成飯店吃飯時拿走的餐巾紙,上面還印著他的電話。

  劉仲沒說什麼,默默走了。

  ****

  我見到劉國良的時候,他正在跟劉明耀通電話。

  我靜靜坐在沙發上等他說完電話,還沒等劉國良把笑臉堆出來,劈頭就是一句:「劉叔,我給方康年兩個選擇,第一就是放棄上市,愛哪玩哪玩去,我不搭理他;第二就是他上市,然後我怎麼搞就由不得他了。」

  劉國良愣了一下,繼而大笑道:「小周啊,別這麼說呀。你不是經常教導明耀『網開一面』麼?你看能不能……」

  我笑著搖頭:「絕不。我現在是什麼都不在乎的,大不了我扭頭就走,錢你們能封得了多少?我手裡不用多,只要還有個千八百萬美元就能瀟灑活一輩子,國外也不是沒親戚沒朋友。劉叔,我對得起國家,對得起同胞,但您不能讓某些人對不起我是不是?」

  劉國良被我說得又是一愣,沒想到我現在態度忽然這麼強硬。

  我繼續微笑看著他,其實我能沒在乎的麼?那麼多朋友,那麼多親戚,那麼多相識相逢過的人,我能都不在乎麼?我只是遵循一貫的原則,對著自己人的時候永遠是暴露弱點的,而面對不是自己人的人——劉明耀的父親現在還不算自己人——我應該是沒有弱點的。

  劉國良才不是笨蛋,宦海沉浮的人怎可能被我幾句話說得動搖:「小周啊,這個這個,難道就沒有別的解決方法嗎?畢竟這一下子也要牽連不少人……」

  我攤手:「有啊,讓他把公司都扔給鄭曉偉,現在澳洲投資移民挺便宜的,你勸勸他,讓他早點放下吧,反正再患得患失地折騰兩年被整下來,倒不如現在下來比較痛快。您說是不是?」

  劉國良喝了口茶,沒說話。我把身後的包拉開:「劉叔,這次來,空著手沒什麼意思,我也知道您不吃送禮這套。我送了一點營養品,您笑納。」

  包裡是一捆隨隨便便捆著的野生參,劉國良是見過世面的人,自然知道這一捆看起來和干胡蘿蔔差不多的東西到底價值幾何,當下有點吃驚地擺了擺手:「小周,這東西太貴重了……」

  我笑笑:「劉叔,我和劉明耀之間已經是多年默契了,我也就不把自己當外人。人參這個玩意,你說他多少錢才是應有的價?我知道您對洋酒啊什麼的沒興趣,阿姨身體不太好,這個對您有用。錢不錢的,咱自己人就別計較這個了吧?」

  劉國良神色起伏了幾次,終於拿接過東西。他當然清楚,這麼一接,就等於默許了我的提議,不過按照現在這個形勢來說,就算不接我也一樣會採取行動。劉國良看著手裡拇指粗細的野生參,歎了口氣:「我找幾個老朋友跟老康談談吧。」

  我微微嗯了一聲。

  ****

  從瀋陽回來之後不到兩天,劉國良電話過來了,大概意思是方康年依然覺得遊戲是一個不錯的投資機會,最多肯撈完這一筆再退。

  「這就不怪我了。」我對劉國良說,「劉叔,最近您就別在股市投資了。」

  劉國良在電話那邊長歎一聲:「小周,你隨意吧,有事我們幾個老傢伙幫你扛著。」

  我心裡罵了一句老狐狸,還不是覺得我的投資回報比例比較高才開始全力支持我的?是最近美國方面業務漲得飛快,加上國內的VCD賣得紅火,都看在眼裡了吧?

  周世昌召集這批從歐洲趕過來享受中國美食的金融操盤手們開會,會上只說了一句。

  「完成任務後,全組去夏威夷度假。」

  歡呼聲不絕於耳。

  ****

  7月7日,高考結束,尚方軟件股票上市,《血虎》發售倒數30天。

  各雜誌開始連篇累牘地報道關於《血虎》和《絲路》兩個遊戲的開發細節,策劃人員頻頻在臉上打著馬賽克出來訴說開發的辛苦和勞累,並總不忘記在最後總結出一句「請大家支持國產遊戲」。《血虎》的預訂量繼續上升,已經超過了我預期的12萬,達到了西方人所不喜歡的13萬。

  對尚方的舉措,太陽電子繼續保持低調,國內的遊戲不停地出了幾個西山工作室的創意型作品,大部分精力還是花在了海外。自從5月份E3大獎被《航海紀行》拿走之後,忽然一夜之間全世界都知道了有這麼個中國公司,SONY更是慇勤跟我們頻繁套近乎。並裝作對我們跟任天堂合作的事完全不在意。事實上大家心裡都有數,他們希望太陽電子停止《With You》的單獨開發,轉移到PS walkman的平台上來。

  這種事,當然打死都不能幹,我決定在滅掉尚方之前不考慮跟SONY任何更深入的合作——現在已經夠深入了,再深入都快被人叫漢奸了。

  其實我覺得在面對尚方這個事兒上,周世昌和郭振表現出了比我更陰險的一面。

  之前偷公司資料的那個策劃被查到了之後,郭振蓄謀著錄了這個人的音,並以此為要挾,從那人手裡拿到了《血虎》的測試盤。

  剩下的事兒就簡單了,在尚方軟件股票一路飆升的時候,我們這邊做成盜版盤開始滿大街撒……盜版倒也罷了,關鍵是這個遊戲的品質抽了所有人一嘴巴,之後幾本雜誌臨時抽撤了關於這個遊戲的任何吹捧,大家安靜地閉上了嘴巴。

  然後剩下的事就跟我沒什麼關係了,在我看來,不過是一些數字變化而已。

  ****

  尚方苟延殘喘的當兒,久多良木健二次來到中國找到我們,顯然SCE比我們還猴急。估計是因為掌機銷售情況不利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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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六章

  和久多良木健的二次見面的地點定在廣州,因為他順便要去參觀廣州海印電器集團。此刻蔡青正在為了魯薇的妹妹四處奔走,畢竟一個文化公司不能圍著一個明星轉。這時五月份那次音樂節的效果就顯出來了,不少人簡直就是聞風而動,把蔡大小姐忙得腳打後腦勺。而為了表示對久多良木健這位未來的SCE一把手的重視,我和魯薇不得不一起動身前往廣州跟他碰面。順便也參觀一下海印電器城——儘管我其實對那裡已經熟悉得不成樣子了。

  魯薇看來對廣州真的是沒什麼心結了,很愉快地交代好了公司裡的事,打點行裝跟我一起動身。我看著她的笑臉,心中很有一點疑惑。這當中有多少真誠多少偽裝呢?就算是我自己,現在想起深圳也還有忍不住心中一陣跳動的疼。

  算了,不想這些,能開心一天就開心吧。

  所謂事不過三,這次再出門父母的叮囑顯然就少多了,顯然是經過上次美國之行之後對我信心大增。看我哇啦哇啦跟老外說英語,在一些成年人當中談笑風生,兩老在驚訝的同時也更放心了一些。我帶他們去美國也正是希望能達到這樣一種效果,畢竟讓自己的親人安心開心才是最重要的,快樂健康乃是一切幸福的基礎,而父母的快樂顯然很大程度取決於對自己孩子的放心。

  臨走之前,我特意去囑咐了付曉飛,死活也要在魯倩培訓完畢之前把合適的本子給我找出來,實在不行就讓他自己動手寫。當然合適魯倩的劇本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關於出版書系的問題也不能放鬆,第一批書不求賺錢,能賣得出去就行。

  付曉飛眼淚巴巴地領命去了。又陪魯薇去看了一趟魯倩,此人正在一個貌似德國美女的女人手下聽她用流利的中文講課,看見我們來了,那位德國老師對我們展顏一笑,揮手示意魯倩可以過去跟魯薇說話。魯倩很聽話地朝老師鞠了個躬才慢慢走過來,小丫頭幾步路走得已經很有味道,走到我們面前時還掏出根香煙放到嘴裡叼上。

  魯薇看見此景臉就是一沉,正要說什麼,魯倩已經笑嘻嘻地把「香煙」遞過來:「姐,別生氣,假的。」

  我和魯薇仔細看過去,才發現魯薇手中的是一根白色的棍狀物提,疑似香煙糖,但做工很精細。

  魯倩得意地朝我們晃了晃,又叼在嘴裡,還故意裝出一付看起來滄桑的樣,雙手環抱,靠在椅子被上看著我們。

  我嘖嘖讚歎:「有點Natalie Portman(注1)的意思了,眼神再滄桑點兒……對,腳再拖點兒地……哎,我在說什麼?」

  魯倩咯咯咯笑起來,從嘴裡拿出香煙糖點了我腦門一下,臉上的表情瞬間完成了從憂鬱到歡快的轉換,霎時間風情萬種都從她身上跑出來了,和我第一見到她時只有漂亮搶眼的感覺天差地別。現在這個小姑娘已經是一個懂得怎樣勾魂怎樣吸引別人目光的尤物了,我習慣性地向後歪了一下頭,避開這種撲面而來的誘惑,以及小姑娘身上撲鼻的香味。

  「魯姐,你覺得怎麼樣?」

  魯薇先是點點頭,又搖搖頭,再點點頭,有點遲疑地說:「這……看起來和年紀有點……有點不符。」

  我聳肩:「偶像是需要變化的,就好像您也偶爾改變髮型一樣,取閱大眾是個非常技巧的活兒。」

  魯薇專業是企業管理,對這類事自然是一通百通,明白我所說的道理,當下點點頭,很自然地伸手摟過魯倩:「小倩,累不累?」

  魯倩靠在魯薇身上,瞬間又變成可愛狀,還蹭了蹭姐姐:「不累,我覺得挺好玩的。」

  我在旁邊左顧右盼地嘀咕道:「哦哦,小妖精被放出來咯,要為禍人間咯……」

  魯倩又給了我一個大大的白眼,屬於嬌嗔型的那種,我被飛得一陣心慌。幸好老子向來防禦力比較高,也僅僅只是一陣心慌而已。

  魯薇跟魯倩交待要出門的事,一聽說我們又要走,魯倩嘴撅得能掛鹹魚了,看起來疑似兩條超微型小香腸:「出去玩又不帶我。」

  我趕緊陪笑:「哪兒是玩啊……我們這不是去跟日本鬼子閒扯麼,廣州現在熱得要命,你還是別去了吧。專心修煉,大煉內功,等過段時間開始搞宣傳了,想不去都不行。」

  魯倩自從開始造星計劃之後變得異常聽話,非常溫順地點點頭,繼續伏在魯薇身上撒嬌。我不知道這是小孩子慢慢轉了性還是在演戲,女孩子天生都是半個專業演員,在分辨女人心這些方面我一向比較遲鈍,甚至可以說長到現在,我也不算真正瞭解任何一個女人。就好比當年我不明白,為何跟我如膠似漆的艾琳忽然就離開了我,連頭都沒回過。

  我安靜地坐在旁邊,等魯倩在魯薇身邊撒了一會嬌,魯薇又去跟魯倩的老師說了幾句話,我們趕場一樣匆匆離開了。

  臨走的時候,魯倩非常大方地拉著我的手,親暱地對我說:「哥,你要想著我啊……」

  我大感頭疼,瞅了瞅一臉深深笑意的魯薇,嘴上答應心裡搖頭地跟她一起離開了。

  ****

  本來我們的架子也算比較大了,應該久多良木建來我們這裡拜見我們,但我想著姜博士的工廠,想著去珠江三角洲一帶看看星空衛視和鳳凰衛視的收視情況,也就順便過去了。

  其實連我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是不是還希望在天橋上再次瞥見那個月牙一樣的身影呢?

  那些昨天,我還要回首麼?

  打開錢包,能看見張小桐的照片插在其中,笑臉盈盈。合上錢包,我看著前方似乎無盡延伸下去的高速公路,問正在開車的魯薇:「魯姐,我問個過分點的問題,你可以不答,我想問你,你現在還會投入全身心地去喜歡一個人嗎?」

  魯薇目不斜視地沉默了很久,才慢慢說道:「我……不知道,任何可能都存在,心動不心動,投入多少,都不好說……」

  和我想的答案差不多,我沉默了一下,問道:「那麼換一種說法,魯姐你現在對感情還有沒有幻想,是覺得無望了,還是覺得有希望?」

  魯薇飛快地扭頭看了我一眼:「看見你,我覺得還是挺有希望的。」說罷,還朝我的錢包努了努嘴。

  我小臉一紅,心道我自己心裡這些七零八落的線頭還沒理順呢,怎麼好意思做人榜樣?

  魯薇倒是看不出我在想什麼,在她看來或許我只是在用沉默掩飾尷尬,畢竟我和張小桐之間很多小動作在她面前並不避諱,魯薇大概能猜出來我們的意思。

  其實只看我一句話就把張小桐發到美國去,不少人也該明白了吧?當然,這種事當事人不承認,旁人也不會多嘴。尤其是我和張小桐這種敏感的姐弟關係。

  我和魯薇都不再說話,我雙手抱頭,後仰著在座位上睡著了。陽光透過車窗灑在身上,非常舒服,當我醒來的時候覺得全身暖暖的懶懶的,機場也很快在望了。

  魯薇看我醒了,單手握方向盤,伸手拍拍我:「醒啦?怎麼困成這樣?」

  我揉揉眼睛:「最近缺覺,等會上了飛機繼續睡……」

  機場有大連分公司的司機在這裡等著把魯薇的車開走保管。我不明白魯薇為什麼不喜歡要一個司機,按說她這個身價找司機就好像小男孩都該找女朋友一樣是理所當然的事。就好像我永遠不喜歡自己開車一樣,魯薇也自有她什麼都喜歡親力親為的特點。我們跟司機寒暄幾句後,順著等候登機的隊伍排下來,等著關檢。

  大家都知道,登機就要關手機了,我本身也比較討厭不斷的電話騷擾,正要關機,居然有人打了電話過來。

  我看了一下號碼,是不認識的號碼,北關的,看起來倒比較像公用電話的號碼。

  機場裡人聲鼎沸,人們不是忙著別離就是忙著重逢,有說不完的話,發不完的嗲和訴不完的情,我向魯薇做了個手勢,拿著電話走出機場大廳,按了接聽鍵。

  魯薇隔著玻璃門朝我微微一笑,神情依稀和魯倩現在的笑容有些相似,又更成熟細膩。

  我拿起電話,心中感慨,女人身上有些東西果然是要靠年紀這個她們最討厭的東西來積累的,否則怎麼學也學不來神韻。

  「喂?哪位?」

  「劉仲,」電話那邊急吼吼地喊,「你能不能回來一趟?廣成想找你,有事跟你說!」

  我低頭看了一下表:「不行啊,還有20來分鐘就登機了,廣成人呢?電話不能說?」

  「廣成這裡讓市局給抄了,人叫人家給帶走了,他爸帶去找人了,估計少不了折騰。」

  「等我到廣州再說吧。」我說,「廣成電話換了沒有?我還沒刪那個號。」

  「沒換,不過跟衝進來檢查的人打起來,手機摔壞了。你等晚上掛這裡電話吧。」劉仲說,「我現在在這裡守著,王鵠志也找他們家老爺子去了,廣成估計沒事。」

  我鬆了口氣:「那等我回去再說吧,我看看晚上給你們掛一個。」

  「行,廣成是上午從外邊回來就要找你的,還沒等我們把話說上,市局的就進來了,帶頭的那個隊長好像跟廣成他們家老爺子有點過兒,廣成性子急,跟他們動了手,打傷一個小警察,叫人銬走了。」劉仲給我複述上午發生的事。

  我知道,周廣成這次皮肉之苦肯定是少不了的,不過這倒不是我擔心的所在,淡淡地交代了劉仲幾句小心點,別說什麼話,就把電話掛了。

  周廣成找我肯定不是讓我幫忙,我也不好意思主動幫他找人。畢竟如果王鵠志和周廣成兩人的老子一起出面,除了殺人別的問題基本上都可以搞定,我也就不跟著費多餘心思了。

  回到大廳,魯薇一個詢問的眼神兒過來,我朝她笑笑:「劉仲的電話,好像有人想找我喝酒。」

  魯薇給了我一個「知道了」的眼神兒,拉著我的手進了關口。

  我心說這人怎麼才見了她妹妹不久就也開始會用眼神兒說話了?

  飛機上,我依舊是昏昏欲睡,最後東倒西歪地靠在魯薇肩上睡著了。夢裡大概變化了幾次姿勢,最後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躺在魯薇的腿上,口水滴在魯薇的長褲上,顏色分明。

  我抬起頭,有點不好意思的看著魯薇,魯姐姐則燦然一笑,所謂一切盡在不言中便是如此。

  ****

  幾個月沒來,廣州的變化已經很大了,有些地方已經建成,有些地方還在擴建,有些地方則剛開始建設。城市的進化是通過一次次的推倒和重建來完成的,廣州90年代中後期這種情況尤其嚴重。我想起天河北某座一直到2002年底還沒蓋成的大樓,心裡便只有感慨了。房地產開發當中的貓膩還真是不少啊……

  從白雲機場出來,依然是廣州分公司經理陳澤同接的飛機,海因集團老總不人不在廣州,他們的副總也一起過來了,按照時間,久多良木建人現在也應該快到廣州了。

  一番客套囉嗦之後,我們幾個先驅車前往海印,路過海印大橋的時候我還特意開了車窗聞了一下,珠江的味道還沒幾年後那麼差勁,從車上看過去,江面上花花綠綠的一些船,船下是一條碧水直幽幽探向遠方,倒也漂亮。可惜不是夜裡,還看不到霓虹不絕的景色。

  海印電器城我滿熟的,以前也來這裡辦過事,跟著海印集團副總順著到了3樓的辦公室,海印大廈我也說不清這算是個什麼地方,下面一溜的都是賣AV發燒器材的店,樓上就是賣盜版遊戲光盤和筆記本電腦手機電話的攤子,更誇張的是,這裡還有賣書的賣漫畫的賣模型的……當然,那是2000年之後的印象了,現在這裡還是以音響和高級影音器材為主。賣的最多的,當然是姜博士那邊新上市的VCD機。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姜博士的VCD工廠還是太陽電子旗下的子公司,但從品牌戰略上來講,這個品牌從一開始走的就是脫離太陽電子原有品牌的路子。

  所以很多人知道「新多VCD」,卻不知道這從本質上來說也是太陽電子的產品。

  自然,這種事海印集團的人和SONY的人還是多少知道一點的,尤其是SONY,姜博士原來就是他們那裡的工程師,自己的人才走去了哪裡,一般大公司都會稍加關注。估計最開始SONY對太陽電子把姜博士請過來很有一點意見,連平時的業務聯絡都顯得不是那麼熱情了,後來忽然發現其實中國人用他們的工程師只是來做一種在他們看來完全沒有前途的廉價影音產品,態度又熱絡起來。

  生意場上沒有永遠的朋友和永遠的敵人,這話一點沒錯。一旦確認了太陽電子已經放棄了便攜式手掌遊戲機的開發,SCE忽然歡快了很多。即使太陽電子答應了給任天堂開發遊戲也無所謂,所以才能有這麼一次見面。

  經過一個多小時各種無意義的談話,經過各種有意無意的試探之後,久多良木健姍姍來遲地趕到了。

  此人的相貌和上一次見面沒有什麼區別,看起來依然具備了日本男人的所有特點——矮粗胖加小眼睛,唯一不同的是,現在此人的表情已經有了一些變化,我猜是因為PS業務量瘋長的關係吧?能夠在一個項目上虧了15億之後迅速扭轉乾坤的人畢竟不是很多見的,我想盛田昭夫也該欣慰,畢竟他看中並提拔的人沒有錯。

  久多良木健匆匆參觀了一下海印集團的內部之後,就趕來跟我們見面了。魯薇他是認得的,之前雙方也有知會過各自出席的人物,久多對我的再次出現已經不是很驚奇了。因為根據日本搞情報的速度,他大概已經知道我就是太陽集團說話算的人了吧?

  久多良木健進門的時候帶了一本書,我瞟了一眼,是司馬遼太郎的《豐臣家的人們》,所以這次談話就從日本戰國史開始了。

  我們這次來廣州連翻譯都沒帶,我就直接用日語對久多良木健說:「其實吧,我覺得戰國最有趣的人是上衫謙信。」

  「啊?」久多良木健完全沒想到我居然會說出這麼一句話。「怎樣有趣了?」

  我淡淡地道:「其實按史料推斷,上衫謙信,他是個女的……(注2)」

  「什麼?」

  久多良木健當時就傻了,他旁邊倒是有日語翻譯可以婉轉地表達我的意思,不過我本來就在說日語,這個翻譯形同虛設。

  我給對方解釋:「其實這是根據史料所查得出的結論,您看,上衫謙信號稱日本戰國時期的戰神,卻死於婦人病……這個是按照《當代記》當中的記載,應該沒錯吧……」

  「啊,是,是沒錯……」

  「上衫是經常每月10日左右會腹痛吧?」

  「這個……好像是……」

  「此人完全不好女色是不是?」

  「似乎……似乎是……」

  ……

  ……

  好像沒有人在意我們談的是關於某個日本人所崇拜的人物是男是女的問題,我還列舉了中國的花木蘭作為佐證,以證明上衫謙信確實是女人,這一番讓人驚異的言論倒讓久多良木健目瞪口呆了。完全忘了跟我們討論掌機業務的問題,只是一個勁地回憶自己看過的可信的史料。

  扯淡到最後,我才把話題繞回來:「久多良木先生,我們還是討論一下掌機合作的問題吧。」

  久多良木健這才回過神來,通過翻譯正色道:「我希望PS Walkman能獨佔《With You》,不要給任天堂的掌機移植。」

  魯薇笑了:「久多良木先生似乎忘了,任天堂許諾給了我們很多好處呢。光是軟件權利金的標準,就已經降低到低於PS遊戲的權利金標準線了,而且,任天堂還許可了我們使用十字鍵專利。」

  久多良木健此時忽然變身成了一個強勢的領導者,目光炯炯地看著我們:「我知道太陽電子正在中國開展VCD的銷售,其中好像有很多影音產品跟我社的版權略有瓜葛吧?」

  我嗤笑了一聲:「我們只是出售機器,光盤有人找你們談那是你們的事,做光盤盜版可是不對的,我們太陽電子絕對支持正版呢,你說是不是魯姐?」

  魯薇笑吟吟地點頭,我們兩人一起看向久多良木健。

  久多良木健卻不在意我的話,繼續自顧說道:「目前SONY公司其他部門的事我不能完全決定,但我可以改變社長的決定,如果太陽電子可以讓PS Walkman獨佔《With You》的話,我可以向諸君保證,今後不會再有關於專利方面的麻煩。」

  這句話一方面是承諾,一方面也是威脅,那意思就是如果我們不上道兒就要來告我們。

  我看了魯薇一眼,暗示她別說話,聽我說。

  「久多良木先生似乎忘了,你們即將發展的很多收費業務也需要寶石星的專利吧?當然一年1億左右的美金我們是不怎麼在乎的,大家各花兩年時間去研究新技術和應用,再掏很多錢去普及他,您覺得這種無意義的浪費有趣嗎?」

  久多良木健讓我說得就是一愣。

  SONY是技術的SONY沒錯,可是技術的SONY也不是萬能的。有線電視專利這方面他們還是得向我們低頭——當然,我不打算步步緊逼,只是希望他們明白,優勢不僅僅他們有,我們也有。

  在我的暗示下,魯薇繼續說道:「其實《With You》讓PSW獨佔也可以……」

  這個「可以」倆字拖得比較長,翻譯心急,先翻出來給久多良木健聽了,小胖子立刻滿臉堆笑。

  「可是……」魯薇按照一貫的提條件的慣例,來了個轉折,「我真心希望,SONY真的能夠在對待中國目前國情上能寬容一些,不是所有發展中國家都有能力按照你們的遊戲規則玩的。」

  久多良木健本以為沒可能一次談成的討論居然一下子就得到了滿意的答覆,自然開心得不得了,連聲說「是是是」。

  其實他哪裡知道我的小九九?這掌機之父和口袋妖怪之父不是來了麼?讓他們另起一個系列也沒問題,而且絕對會比我們現在這個粗糙的《With You》更好,只要配合恰當的宣傳和銷售,一樣能是大賣的軟件。我把一個即將過時的老牌子丟給你當然無所謂了。

  魯薇笑著看看周圍一直沒說話的幾個作陪的:「那咱們今天的討論就到此為止好嗎?我在深圳還有一點公務要辦,希望能在晚飯前到深圳。」

  誰有錢誰說話就算,魯薇的話自然沒有人反對,我們幾人互相握手道別,假惺惺說了一些讓人反胃但又不得不說的話,大家就撤了。

  本來海印這邊打算招待雙方吃個飯,看魯薇去意已絕,也不勉強。關鍵是我比較膩味日本人吃飯時胡說八道那股勁,日本人在飯桌上談的話題往往會涉及到非常無聊的東西,而這些東西恰恰是我所反感的。所以我絕不考慮跟久多良木健吃飯,雖然我第一次跟他見面的時候也是在飯館……

  和魯薇出來之後,從陳澤同這裡拿了輛奔馳的吉普,我和魯薇馬不停蹄往深圳趕去。此時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太陽斜斜地掛在天邊,我和魯薇一人一副太陽鏡,看起來活像兩個《黑客帝國》的可笑演員。

  從廣園路上高速,照舊有無數賣柚子的農民站在路邊等生意,我讓魯薇停車,下去買了一個,在車上剝著吃,時不時喂魯薇一瓣。魯薇有點不習慣這種南方水果,好在路邊的柚子還算比較甜,吃起來也不會覺得很難過。

  車上了高速不久,我們看見前面有幾個揮手攔車的人,旁邊停了一輛黑色桑塔納,像是壞了。

  魯薇正要踩剎車,被我攔住了。

  「別停,直接開過去。」

  魯薇疑惑地看了我一眼。

  我有點緊張:「別理他們,我看這幾個人手上一點油污沒有,肯定是連車都沒檢查,弄不好是搶劫的。」

  這麼一說,魯薇也有點害怕地加速一路飛過去,留下那幾個人在後面比中指。

  我們這麼一路狂超車狂往前趕,居然在一個小時內進了深圳。在南山區的一個十字路口,我看著不停喘氣的魯薇,拍胸口道:「姐姐,我,我今年還沒保險呢……」

  魯薇有點埋怨地說:「要是帶兩個保鏢過來就好了,好像上次跟小桐去廣州那樣。」

  我嘿嘿一笑:「人?早就來了,在香格里拉開了房等我們到呢……」

  魯薇嚇了一跳:「你喊她們過來了?」

  「嗯吶,」我笑著說,「安全第一。」

  不過,我總覺得心中隱隱有一些不對勁,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對。

  注1:娜塔莉·波特曼,以色列著名童星,生於1981年,看樣子似乎比作者還大幾個月……曾經12歲時主演過《這個殺手不太冷》,一舉成名,後出演《星球大戰前傳》等電影,最近新作為《偷心》,被媒體譽為另一個奧黛麗·赫本。

  注2:這個說法最初源於網上的一篇著名帖子,作者馬羽信鄉,然而實際上這個說法最初是日本人本國的某個學術論著上提出的觀點,當然因為年代不可考,大家就姑且認為是1996年之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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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七章

  由於名義上我已經來過一次深圳,就由我指著路讓魯薇一路開到酒店,在酒店跟另外三個姑娘會合之後才考慮晚飯的問題。按照我的意思,既然都到深圳了,最好去嘗嘗客家菜,雖然我本人不是很喜歡,也要盡量考慮讓大家的需求。這幾個人的口味不盡相同,倒不如統一口徑,吃起來也舒坦。

  我知道在蛇口那裡有一家不錯的客家菜館,當年我去的時候據說已經是十多年的老店了,想來1996年也還是能找得到。五個人一台車把我們拉到那裡,我指點食譜激昂菜單了一把,魯薇與我認識多年,自然知道我對美食之研究遠高於其他領域,包括經濟和投資,所以大膽放手讓我點菜。

  一頓飯下來,雖然諸人不太習慣南方口味,依然吃得盡興,客家酒之淡,連我喝了幾杯都沒有感覺。我在吃飯和交錢的時候適時地飛了幾個段子,逗得姑娘們笑個不停,我也就在這笑當中抽空把帳結了。

  吃完飯,我們出了飯店,深圳晚上的風沒有那麼熱,吃得有點出汗的人站在風中一吹,在微熱中升起一絲涼意,讓人覺得只有那麼舒服了。我和魯薇走在前面,三個姑娘跟在後面。從飯店門口到免費停車位不過十幾米的路,我們走的很慢,也正是因為很慢,我看見前面有人在爭吵。

  一個曾經改變過我命運的小姑娘就站在離我們不遠的地方,死命地拉著一個小個子青年的手在喊。

  「我媽不想見你,你走,你走!」

  我看見這個場面,一下傻了。

  也許在潛意識裡我依然是希望和艾琳再見面的,所以下意識選擇了蛇口附近的飯店來吃東西。

  但我完全沒想到,沒什麼懸念地就又見到她了。彷彿被石化魔法擊中一般,我呆住,腦海中關於艾琳的一切都再次清晰起來。

  且讓我回憶一下艾琳向我描述的1996年時她的家境。

  我認識她是在2000年下半年,那時的她開朗成熟,完全看不出是18歲小姑娘的模樣,在一群朋友當中我和她最小,心態和感興趣的話題卻也最接近,我們慢慢接觸,小心翼翼而笨拙地互相試探、旁敲側擊,最後終於明確雙方心意,開始了穩定而充滿趣味的交往。

  後來艾琳告訴我,她之所以小小年紀就懂得什麼時候該開朗什麼時候該內斂,完全是因為幾年裡過的一直是接近單親生活的緣故。

  在她12歲那年,她父親開始去香港工作,由於母親在深圳工作不錯,兩人決定暫時分居,分別賺錢為孩子的將來打算。到96年,他父親又跟香港的親戚去了加拿大尋覓合適的投資人。這當中她曾經去香港讀過幾年書,無論在香港還是深圳,她都只能跟父母其中的一個過。也是由於父母都很忙,從12歲開始她就一直照顧自己。

  從某種意義上說,艾琳過的日子和我有些類似,這也是我們走到一起的另一個原因。

  艾琳曾經跟我提過,她父親有一個弟弟嗜賭成性,以前經常向他父親借錢,後來他父親走了之後就來他家裡耍賴、借錢,並揚言如果不給錢就要上門找麻煩。而艾琳的父親是個比較護短的人,每次只是給自己弟弟錢了事。這個事就算幾年後她跟我提起時依然一臉憤憤,可以想見當時的情況有多麼糟糕。

  甚至有一次我們在一起喝酒的時候,艾琳趴在我肩頭說:「如果那時我狠狠心,真想一棍子敲死他。」

  我記得當時我聽得心中滿是憐惜,忍不住抱起她輕吻她的眼角。

  如今站在這裡,站在尚未與她產生任何糾葛的1996年,我面對她又該如何呢?

  我正在亂糟糟地想著過往的事,猛然聽艾琳尖叫一聲,原來是她小舅推了她一把,就打算動手。我腦子裡什麼都沒想,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前衝過去,一把將艾琳拽了過來,躲開她小舅的一巴掌。

  我自己都不能解釋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這一個動作已經把我和艾琳又一次牽扯到了一起。後悔這種事是沒可能有真正在生活中起到什麼作用的,我也不敢在這種麻煩的時刻後悔,對身後幾個姑娘喊了一聲:「有人欺負小姑娘,弄他!」

  三個姑娘正吃飽了沒地方消食呢,看見一個大老爺們要打小姑娘都有些不爽,聽我一句話之後倆人搶過去制住那個小子青年,另外一人小腿高抬就是一下,我看了在心裡都咧下嘴,真疼……

  「輕點兒……」我扭頭看了還在被我抓著手的艾琳,心中一陣慌亂,把手放開。「深圳醫院不便宜,打壞了咱們可沒錢賠人家……」

  這個不好笑的笑話讓所有人都笑了,三個姑娘動手稍微輕了一點。北方人的某些方面在長江以南的各地都很有名,那個男青年聽見三個姑娘罵人用的是東北口音,當時就老實了。

  我看了一眼身邊眼圈有點紅的艾琳,盡量壓抑著心中的激動,淡淡地問:「你家住哪裡?我們送你回去吧。」

  其實她家住哪裡我能不知道麼?看著這個未來幾年後成為我女朋友的小姑娘,我心中一陣難過。

  至今為止,我依然不知道艾琳為什麼離開我,因為還沒來得及詢問相關的人,我已經遇到了那次意外。

  艾琳接過我遞過去的紙巾,擦了一下眼睛,低頭輕輕抽了一下鼻子。那一瞬間,即使她現在還很小,我依然有把她一把擁入懷中的衝動。

  我覺得自己簡直就是沒救了,趕緊扭頭對魯薇說:「魯姐,麻煩你送這位小妹妹回家吧。我想她家離這應該不太遠。」

  艾琳又抽了一下鼻子:「謝謝,不用了,我家就在旁邊那棟樓。」

  我默默點頭,讓魯薇遞給艾琳一張名片:「這是我們在深圳辦事處的電話,有麻煩的話打電話說是周行文的朋友,我們都會盡量幫你解決。」

  艾琳猶疑了一下,接過名片。

  我看看蹲在地上被打得吐酸水的艾琳的舅舅,對三個姑娘中年紀最小的一個說:「陪這位妹妹回家吧,我們把車留給你,打車回去。」

  那姑娘接過魯薇遞過去的鑰匙,朝艾琳笑了一下。

  我和魯薇對艾琳揮揮手,紅著眼睛的小姑娘對我們勉強笑笑,沒說什麼走了。

  看她走出幾步,我和魯薇她們轉生正要走,小姑娘回頭朝我大聲說:「我叫艾琳,謝謝你!」

  我沒回頭,向後揮揮手。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你叫艾琳……我在心裡默默對自己說,我還知道你喜歡吃北方面食,喜歡冰淇淋,怕燙的食物和湯,到20歲還很怕一個人過馬路,懂兩種外語,18歲時身高173公分,體重55公斤,最喜歡的作家是李碧華和阿嘉莎·克裡斯蒂,最喜歡的人曾經是我……

  這些我都知道。

  我笑著看她的笑臉,大聲說:「不客氣,我叫周行文,很高興認識你!」

  在她身後沉默的城市啊,看起來怎麼這麼熟悉又陌生?

  魯薇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這種女人的敏感實在是……我算是怕了。

  為了不再露怯,我跟著魯薇她們慢慢走到路邊,我神色如常地喊車,心中絞痛不已。

  回到酒店,我倒頭就睡,連給周廣成掛電話的事都忘了。

  ****

  第二天早上起來吃過早飯,我們幾人去到寶安的工廠看姜博士,本來打算下午或者晚上去香港那邊看看電視台情況,但魯薇見我沒什麼精神,直接叫人過來匯報算了。反正鳳凰衛視的老闆不止一個,我們看不看還不是一樣?

  不過我倒是留了一點心眼,仔細觀察並詢問過了,嘉誠哥的電視台收視率似乎起點並不高,哪怕是平時在飯店裡也很少有人看本港台和國際台,珠江三角洲地區的同志們大概看慣了未經過「淨化」的香台節目,對這種嚼過一遍才敢對內地放的電視節目沒什麼興趣。倒是星空衛視自從賣給默多克之後倒是身價一路飆升,儘管營業上來看是虧損的,也比當初在李家少爺手中的時候要強多了。

  當然,買下星空衛視的默多克目標不僅僅是一個電視台從幾億升值到幾百億的漫長過程——對他的年紀來說,幾年已經很漫長了。他的目標是中國和印度兩個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國家,他希望自己能夠在這兩個國家站穩腳跟,並把自己那一套盈利模式引入到這兩個發展中國家來。

  所有人都知道,發展中國家是世界上最大的未開拓市場,只要一旦該國家政策相應的開放了,立刻一群蒼蠅聞著味兒一樣,都湧進來了。其實就算政策不開放,也總有人使勁往裡鑽,畢竟很多公司企業都是百年以上歷史了,這些眼光和經驗還是有的。在一些傳統行業上,中國人幾乎佔不到便宜不僅僅是給外國公司優惠政策的緣故,更多原因是經驗不足,完全沒能形成體系的戰鬥力跟人一比立刻就敗了。

  所以我挑了出版和傳媒這個行業入手參與競爭,雖然搞輿論糊弄大眾未必是中國人幾千年來文化當中最精華的部分,但佔領了一定程度的傳媒市場份額之後不管幹什麼都方便才是真格的。這些東西有用,能影響很多人,改變很多人。我需要的,是改變人心的力量,而不是換一麻袋鈔票砸死人的力量。

  暫時先不管李澤楷的那個盈通科技和嘉誠哥給他斥資的9250萬美刀,網絡概念股搞起來我比他有經驗有本錢,目前我最應該做的就是穩住默多克那條老狐狸,讓他的一些花招稍微沒用一點。

  默多克對亞洲市場十分重視,他手中的電視頻道不少,如果能進入中國和印度兩三個,基本上此人就可以在同行面前大聲吐痰高笑而沒人敢吭聲了。所以這個人目前的姿態是完全地面向中國政府示好,譬如不給彭定康出自傳,減少國外電視台中對於中國的負面報道等等。按照商業情報上顯示的資料表明,他的預期目標是在2000年或者2001年內讓星空衛視落地中國大陸。

  實際上這個目標他確實能實現,他的兒子目前正因為鳳凰衛視的關係頻繁穿梭於中國北京、武漢、天津和廣州之間。我很惡意地揣測了一下那些默多克家族的人怎麼看太陽電子的,大概那些人覺得我們不過是一些賣盜版光盤普及器材的中國企業家吧?

  96年到97年,中國不少暴富起來的企業家在國際市場上做了奇怪而愚蠢的事,譬如牟其中的南德集團花巨資購買美國人不要的衛星,譬如一些地方政府和企業合資引進沒有經過嚴密證實的「高新技術」。當然在默多克看來,太陽電子肯控股鳳凰,絕對不是那麼傻的類型,不過也不會高估我們就是了。

  事實上,對我們來說,VCD的普及確實比電視台的發展要更實際和急切一些。

  最少,電視台不會過時,VCD技術再有三年左右就已經開始過時了。

  因為銷售額超過預計期望值而異常高興的姜博士滿面紅光地接待了我們,向我們展示他發明的新的加密和解碼技術。魯薇身為總公司前來振奮士氣的代表人物,親自到各個車間和生產線去跟基層的工人們聊天,而且現場許諾提高待遇。這種事兒對提高士氣很有好處,一段時間一次,人就是一種不管給他多少好處到一旦習慣都會繼續懶惰的生物,所以我總覺得隔三差五弄點什麼事兒激發活力是比較好的做法。

  參觀完畢之後,我囑咐姜博士:「新技術一定要保密,對外可以公開的解碼和加密技術可以註冊專利之後隨便放,讓大家習慣這種新格式,等到普及率到了一定程度,嘿嘿……」

  姜博士心領神會。

  我和魯薇在深圳又留一天,魯薇處理了一些姜博士拿不定主意的決定,大家正準備啟程打道回府,我才想起關於周廣成讓我給他打電話的事。

  趕緊給周廣成撥電話過去,還是不通。

  我歎了口氣,看來只能回去再說了。

  ****

  跟魯薇回到酒店,在房間收拾東西準備走,聽見敲門聲。

  我一開門,是魯薇,手裡拿著電話。

  「找你的,」魯薇笑呵呵看著我,「那天晚上的小姑娘。」

  我一陣心慌,接過電話。魯薇看我的窘迫樣兒,也不說什麼,轉身回房間去了。

  「喂?」怯生生的小聲音,艾琳那時候還很LOLI,不像後來,成熟得要命。

  「喂?你好,我是周行文。」我盡量壓住激動,放慢語氣,和1996年的艾琳打交道我可沒經驗。

  「我按名片上的電話找你,他們讓我打這個電話。」即使是年紀這麼小,艾琳說話也已經十分接近後來的她了,「那天我情緒太激動,沒有好好謝謝你,我只是想打一個電話道謝。」

  「我明白。」我說,「你也不用領情,碰到誰看見這種事都不會在旁邊看著不管的,你……他沒再去找你麻煩吧?」

  我差點說成「你舅舅」了,在心裡抽了自己一巴掌,這種話一旦說錯,敏感的艾琳肯定會起疑。別看她年紀小,我聽說這丫頭10歲出頭的時候已經猴精了,後來那份成熟那是返樸歸真的結果。

  「沒有。」艾琳在電話那邊咯咯直笑,笑得我心跳蠢蠢欲動,「好像被你們嚇到了。」

  我摸摸胸口,在心臟狂跳的同時喘了口氣道:「不管他有什麼理由,對女孩子動手都不對。」

  艾琳顯然不太會說話,輕輕地附和了一聲,我們都有點沉默。

  「我晚上離開深圳。」我笑著說,「祝我一路順風吧。」

  「嗯,祝你一路順風。」

  「有事打這個電話,找得到我,有什麼困難記得找我,我們認識就是緣分,能幫忙的我都會幫。」我飛快地說,「認識你很高興,真的。」

  「我也是,謝謝你。一路小心,下次來深圳記得來看我哦。」

  「一定一定。」

  我手忙腳斷地掛掉電話,拿著電話去敲魯薇的門。

  開門的魯薇站在門口笑瞇瞇地看著我。

  「怎麼樣?說的開心嗎?」

  我苦笑著搖搖頭,把電話遞給魯薇,電話還沒離手,我自己懷裡的手機響了。

  接了電話之後,我聽見周廣成的聲音。

  聽一句,我臉色沉下去一點,等周廣成說完之後,我覺得我的臉已經可以低於海平面了。

  抬頭,我問魯薇:「魯姐,要是有人捲了你幾個個億走,你會不會生氣?」

  魯薇笑了:「我哪有幾個億給人卷啊?」

  我一字一句地道:「這、事、現、在、發、生、在、我,們、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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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八章

  平時談工作的時候我是不會開這種玩笑的,聽我這麼一說,魯薇失聲道:「不可能!公司裡只要超過1000萬的任何決定都要你同意才行啊……是誰?」

  我此刻倒出奇地平靜了,反正事已經發生,跳也好叫也好都沒什麼用,對魯薇搖搖頭:「先不說這個,我們準備一下回去吧。回去了再說。」

  魯薇看我不是很想說,默默點頭,回身去收拾東西了。

  我看著魯薇的背影,歎了一口氣,不知道怎麼跟她說好,轉身走得稍微遠一點,給人還在貴州境內遊蕩的郭振掛了個電話。

  「郭子,怎麼樣?」

  「還行,昨天剛從山裡出來,你早打一天電話就沒信號了。」

  「回來吧,這裡要忙了,過來幫忙。」

  「怎麼了?」郭振奇怪,去中部的一些山區走走是我給他的建議,一般沒有什麼特別重要的理由我絕不會改變決定。

  我歎了口氣:「一點點麻煩,是我自己活該。回來吧,叫三哥也回來一趟。」

  「好,還有什麼事。」

  「沒了,你幾天能回來?」

  郭振似乎確認了一下才回答:「明天就能到。」

  「現代交通真他媽好。」我咬牙切齒道,「回來直接到電器城來找我,我打算最近就住那了。」

  「好,沒問題。」

  收了電話,我又過去魯薇那裡看了一眼,魯薇已經收拾好東西,提著挎包出來了。

  「現在就動身吧。」我說,「回去說。」

  魯薇沒意見,另外三個姑娘更沒意見,本來就是要走的。

  我們趕連夜的飛機回到大連,加上浪費在高速公路上的時間,終於在午夜前回到了只離開幾天就覺得久違的城市。

  路上,我問魯薇:「記不記得孫子兵法開卷的話?」

  「不記得。」

  「兵者,詭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

  魯薇帶著不明白的表情看著我。

  我惡狠狠地看著正前的路:「媽的,其實就是障眼法,一開始就打算好了只求財,其他事兒都是虛的。」

  「其他事?」

  「對,」我說,「從幾個月以前綁架周廣成那次到前幾天我們在路上看見的攔車的,可能都是障眼法。」

  魯薇還是不明白。

  我索性攤開了說,反正遲早得告訴她:「這麼說吧,如果是自己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脅,你第一個想到的能是誰幹的?朋友還是敵人?」

  魯薇笑了:「那可難說。」

  「我們生意做大,」我說,「當然第一反應是敵人,但事實往往是相反的。」

  「啊?」聽我說得這麼明白,魯薇開始吃驚了。

  我歎了口氣:「其實,這個朋友做得也不是很絕啊,沒把事做絕……雖然其實也沒什麼事能把我們往絕路上趕的。」

  「魯姐還記得周廣成差點被人綁起來那次吧?」

  「記得。」

  「花錢買人來綁周廣成的那個人叫唐敏,當初我和郭子聽說這個事之後一直很奇怪,憑周家老爺子的本事,弄翻他不跟玩兒似的?但是這個唐敏,他幾個月過去了,一點事兒沒有,你說奇怪不奇怪?」

  魯薇奇怪地「咦」了一聲:「不是吧?周局長這個人手段很了得啊……」

  我自嘲地笑了:「問題就在這裡,為什麼呢?為什麼一個關係網最多就是在省內的房地產商,周局長就沒動他呢?」

  「所以我活該。」我低頭悶悶地說,「就算這次栽了跟頭,我還是會繼續相信朋友,就是活該。」

  能不心疼嗎?差不多7個億人民幣啊……能做多少事啊……

  魯薇輕輕握了一下我的手,很滑很舒服,讓我冷靜了不少。

  我抬起頭,平靜地對魯薇說:「唐敏是於春榮的表叔,你能想到麼?我能想到麼?誰能想到?呵呵,三年情緣,終於散了……」

  魯薇驚得不知說什麼好了,顫著音道:「於……於大哥?」

  我冷笑了一下:「還有當年曾經真性情的徐廠長,你覺得沒有他的協助,一個人能在短短幾個月內辦完這些需要兩個人一起決定的事嗎?」

  魯薇好歹也是幾年裡幫著我左右衝殺的老同志了,聽我這麼一說,驚疑反倒淡了一些:「也是,孫長祿常年在外,公司內部的事基本上他們兩人定就可以了……但是……但是……」

  魯薇「但是」了半天也沒但是出來什麼,我知道她現在和我一樣,覺得心裡空蕩蕩地無力,於是反過來安慰她:「沒事,沒事,我會妥善處理。」

  魯薇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

  魯薇堅持要留一個保鏢在我身邊,自從確認了周廣成被綁架的事是自己人所為之後,她對我們人身安全的態度比我還謹慎,我自己對此倒是很渾渾噩噩渾然不覺。這個留下的叫馬蘭的姑娘有著和中國某著黃梅戲演員一樣的名字,長得很英氣,身高足有176公分。我此時顯然沒有什麼精神跟她交流,馬蘭卻很盡職地在辦公室外面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出門的時候,我看見她眼睛裡的血絲,心裡很有一些愧疚。

  昨晚讓魯薇回去之後,我自己一個人在辦公室裡枯坐了一夜。

  辦公室裡有一股淡淡的香味,這是魯薇最喜歡的一種香水的味道。我聞起這種香味,總會感覺到一些悵然。一兩年前,這種香味代表了一種溫馨,一種歸屬感,那時大家混在一起,笑容滿面,轉眼間煙消雲散,一切轉頭空。

  是不是自己常說的話就一定會實現呢?是非成敗轉頭空,果真是這樣。

  我以前不是沒經歷過背叛,但經歷過而不長記性的,我是第一個。

  周廣成給我的電話裡說得很清楚,他在家裡等了很長一段時間都沒什麼結果,前幾天終於忍不住去質問他爸,結果問出一個答案來。周局長早就查出來是那個叫唐敏的房地產商干的,問題是這人早在5月份已經移民去了荷蘭,手裡的一切項目都在進行,自己和家人不見了。

  5月份我正忙著籌備E3和見張小桐,是心思最不集中的一段時間,當然只有知道我情況的人才容易在這個時間段內搞小動作。

  周廣成知道這個事兒之後覺得很蹊蹺,讓他爸幫他打聽之下才知道,唐敏竟然是於春榮的表叔。以周廣成的聰明,當然一下明白了問題所在,不過在周局長打聽的同時,於春榮和徐軍也得到了風聲。等到周廣成告訴我的時候,已經人走茶涼。

  兩人手腕之高連我都異常佩服,全公司誰都不知道這回事,包括兩人的一干下屬和同僚孫長祿。徐軍是參加一個廣西的訂貨會去了,於春榮則是跑到澳大利亞聯繫那裡的出口業務。兩人走的倒也痛快,一起走的還有負責財務的一個姑娘,據說兩位廠長都很信任她。

  兩個說話算的加一個做帳的,還真是完美。我記得當年周廣成隱約跟我提起,他一個叔叔的小蜜自己捲了1000多萬跑了,也不過是個管錢的姑娘。這兩位廠長魄力倒是十足,一動手就是拿了7億人民幣,聽起來就很有成就感。

  其實這個夜晚,其中大部分時間我是在自省。

  一個關係切身利益的問題出現之後,往往人的第一反應就是不爽,憤怒,然後發洩,發洩完再想辦法解決……人生當中總有幾次這樣看起來無奈又可笑的循環,讓人不知道說什麼好。從深圳機場上了飛機之後我就一直在不斷地告誡自己,不要激動,不要激動,千萬不要激動,一定不要激動……(以下省略騙稿費重複詞組874組)想一想問題出在哪裡。既然不是致命傷,先找到問題的關鍵,再想其他。

  我想了一晚上,首先想到的就是可能是自己太放任了飲食集團方面的工作了,對於下屬的公司不過問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因為太信任之,另外一種可能就是覺得沒什麼發展前途。當然,有些人想問題往往願意往黑暗面想。

  自從規模擴大到幾乎是全國最大的茶飲料和高纖維濃縮果汁生產基地之後,我差不多完全停止了對於他們在這個行業上進一步發展的任何建議和指示。這樣做的目的無非是兩個,第一我希望能保持一部分市場空缺,讓一些國內有資源有特色但是沒膽識的人投資在飲料市場上,把市場一起做大,這樣成就出來的就業機會和對一些農業地區經濟發展的好處遠遠大於我撒3億美金出來給人創業;第二我是覺得在飲食行業上,目前這種狀況,我還是不要牽扯太多精力比較好,雖然飲食行業也是流行文化的前線,我對這個行業的信心卻遠遠卻不如傳統的傳媒方面來得更大。

  這兩點促使我只是把飲食方面的事交給三人打理,自己幾乎不過問。從賺錢和收益的角度講,飲料行業上的巨大利潤和轟動性的社會效應給我帶來了很多方便,但顯然,我沒有給予他們相應的關注。

  現在的徐軍,已經不是那個為職工的工資擔心的廠長了,於春榮也不是那個失意的年輕人了。

  我依然用過去的那種印象來用人來解決問題,兩相對比之下,他們的離開倒顯得是合情合理的。

  尤其是最近一段時間,我顯然在各種問題上更倚重魯薇、蔡青和劉明耀,加上周世昌本來在幫他們做事,忽然被我拉出來獨立,一下子權利責任都超越了他們,很容易讓人漸漸產生疏離之感。

  我坐在辦公室裡,罵了自己一個晚上的豬頭,不斷回想自己之前所犯的錯誤,想得一身冷汗,恨不得立刻死了算了。不過想想張小桐,還是有點捨不得……

  但我依然有點不解。雖然我之前做的很差勁,距離讓這兩人攜款遠走高飛還有一點距離吧?

  想撈錢有的是辦法,帶錢走是最不體面的一種方法,他們為什麼要選擇這個?

  左思右想,我覺得這一個又一個前因後果的環節當中還缺少一個重要的環節,顯然這一個環節才是導致目前這種狀況的主要原因。

  想了很久,我依然沒想出來是什麼。

  一夜過去,我在辦公室裡看著天慢慢變亮。

  ****

  出了門,我朝搬了張凳子坐在斜靠在辦公室門口的馬蘭笑了笑:「早。」

  馬蘭一下站起來了,人慌,動作不亂,刷地一下站得筆直,顯然身手相當到家。以她的身高加上高跟涼鞋,我不得不抬頭看她。

  「辛苦你了……」其實我也不知道這個時候說什麼好,雖然已經清醒了,由於一夜沒睡,大腦依然處於接近當機的狀態。

  「周……周總早……」

  我淡淡一笑:「不用這麼見外,自家人,叫我行文吧。真是辛苦你了,咱們出去吃個飯,給魯姐打個電話,找人換你休息一天吧。」

  「沒事,我睡夠了。」馬蘭在我說了不用叫我周總之後肩膀放鬆下來,「三哥吩咐過……」

  「哎,打住。」我攔下她的話,「一家人,什麼吩咐不吩咐的,先去吃飯吧。」

  馬蘭痛快地應了一聲,我們下樓,在盛夏的清晨步行著隨便找了個小店吃油條豆漿。

  記得以前一個人住的時候早上起來都是吃這個,五毛錢的豆漿加五毛錢的油條,拎著邊走邊吃,每天早餐定量一塊錢。那時窮得很,基本上不和父母聯絡,一邊上學一邊找便宜的工打,要不是仗著朋友多,總能在缺錢的時候撈著錢,估計就得學古人一天兩餐了。

  現在坐在這裡,還真有點感慨。很久沒來過了吧?以前那些從容的心態,如何做人的宗旨,現在還能堅持得住麼?

  物質條件的飛昇,是否也等於內心空虛的開始?

  馬蘭看見我對著豆漿碗發呆,小聲問了一句:「周……行文,怎麼了?」

  我馬上反應過來,這吃飯呢,感慨什麼人生和理想?趕緊給出一個笑臉:「沒什麼,想起以前上學時候也是這麼吃早飯的。」

  馬蘭笑了一下:「我小時候也是這麼吃早飯。」

  我笑著點點頭,心中的鬱悶又少了一點。

  按說早飯應該是吃的比較快的,可魯薇比我還快,我還沒吃完早飯,這人已經出現在我的視野裡。

  我朝下車正打算往電器城裡走的魯薇招手:「姐姐,這裡。」

  戴著太陽鏡的魯薇聽見我的喊聲,慢悠悠走過來了。

  離老遠我就笑她:「是不是昨天沒睡好?」

  魯薇苦笑著摘下墨鏡,重重的黑眼圈。

  我吹了聲口哨:「得,還得多賠進去點買化妝品的錢……」

  魯薇和跟在她身後的兩個姑娘一起笑了,馬蘭也笑了。

  匆匆結賬回到電器城,現在時間尚早,鍾睿還沒過來上班,我們幾個依然從後面的電梯上去,到了辦公室。

  電梯裡,魯薇向我匯報說:「該通知的人都通知了,劉明耀回不來,孫哥和蔡青中午之前到。」

  我點點頭:「郭振今天也能回來,三哥也差不多。」

  「公司那邊怎麼樣?」我問魯薇,在周廣成告訴我的一些情況裡我大概知道了兩人也就是帶了大筆的錢走,其他的一切都原封不動。

  魯薇淡淡一笑:「原來沒什麼事,現在也沒事了,你說我昨天沒睡在做什麼?」

  損失不如想像中的大,讓我心情又好了不少。我笑著說:「魯姐,您真是最可愛的人。」

  魯薇現在已經百煉成精,臉紅都不紅,只是微笑著不說話。

  我和魯薇用了差不多一上午的時間討論了飲食集團接下來誰負責的問題,由於目前暫時沒有什麼好人選,只能全盤都交給孫長祿。魯薇很驚訝於我的決定:「你還打算繼續這麼放手?」

  我歎了口氣:「我們在細節上完善吧,至少主動權不應該在我這個缺乏行業知識的人手上。」

  至於虧空的錢,因為大部分是流動資金,我自己倒是可以掏腰包把這個錢補上,眼下當務之急是先抑制流言和不利影響,把負面效果控制到最小。從魯薇昨天晚上跟幾個重要部門負責人的旁敲側擊裡可以得知,不管從表面還是從內部來看,徐軍和於春榮兩人就像徐志摩的詩一樣,真的是「輕輕的走」了,丁點痕跡都沒留下。沒有副作用,沒有波瀾,如果不是周廣成告訴我這個消息,可能要過一段時間大家才可能發現。

  我搖搖頭,以前怎麼沒發現這兩個人有這麼大本事?

  我和魯薇討論到差不多11點的時候,蔡青和孫長祿一起推門進來。半個小時以後,郭振到了,再過一會,大家正考慮是不是先去吃飯的時候,很久很久沒有見的三哥來了。

  我奇怪:「三哥,您怎麼上來的?」

  三哥笑了:「這裡保安都是我給找的,你說我能不能上來?」

  郭振這會特別丟臉地眼淚汪汪地看著三哥,三哥把目光從我身上挪到郭振那邊,過去摸摸他的頭:「郭子,長高了。」

  我在旁邊振臂高呼:「吃飯吃飯,先去吃飯。」從表面上看,完全不像一個損失了幾個億人民幣的人。

  其實我高呼的時候心裡還是在嘀咕,我想不通的那個關於兩人攜款閃人的最核心的原因,到底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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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九章

  其實自從三哥出去之後,我們很少有機會所有人都聚在一起談笑著吃東西了,一時間大家情緒都還不錯,只是想到席間少了兩個人,還是讓人忍不住唏噓。在大家都入座之後,我自己走出去給周廣成打了個電話。這次電話通了。

  「廣成?」

  「等你電話呢。」周廣成的聲音聽起來比昨天在深圳給我打電話時精神了不少,「怎麼樣?」

  「還能怎麼樣?」我看了一眼包間,淡淡苦笑,「人走茶涼,挺寒心的。」

  「損失多少?」

  「沒損失。」

  「沒損失?怎麼可能!」

  我大笑:「扔了7億,找回一還肯給為我操心的朋友,你說這算損失麼?」

  「噁心。」周廣成的聲音也有了笑意,「你他媽比誰都會說話,7億,嚇誰呢?比我們家老頭子還有錢——你現在人在哪?」

  「商貿酒店,吃飯呢,過來不?」

  「不了,跟你們那幫人不熟,去了也沒什麼說的。改天咱們倆找個地兒單挑吧,拼啤的,誰輸誰學狗爬五十米。」

  「好,老子喝到你爬。」

  揣起電話,我帶著輕鬆笑意走進包間。

  蔡青就坐在魯薇旁邊,看我一臉笑容進來,打趣道:「怎麼笑得跟劉明耀從E3回來的的時候一樣了?」

  我拉開椅子坐下:「心情一樣啊,都是得意。」

  魯薇探過半個身子,奇怪地問:「得意什麼?」

  我直勾勾看著面前的茶具,說:「得意的是,我證明了有些東西可以失而復得。」

  誰也沒聽明白我說這話的意思,我也不想解釋。招呼大家吃飯。

  席間,我對坐在我身邊的孫長祿道:「孫叔,發生什麼事想必你也知道了,恐怕您今後的擔子會更重一些。」

  孫長祿看了我一眼,點點頭。

  我笑笑:「我還是喜歡劉明耀那句話,不任人唯親難道任人唯疏麼?我就是個不長記性的人,你們也都知道。孫叔先去穩住情況吧,我估計最近幾個月內肯定少不了胡說八道的,」

  在這方面,大家觀點一致。中國人別的不行,說閒話的本事卻非常難得地高明,尤其是談論一些自己觸摸不到的東西更有興致。

  流言止於智者這種充滿國人樂觀主義精神的廢話在現實生活中幾乎沒什麼機會具體表現。要麼換一種說法就是大多數人都是笨蛋。不過我相信大家都不喜歡後一種說法。

  孫長祿在重新整合公司結構的時候熟悉了一下關於飲料市場的東西,以前的一些內部問題也是三人合起來處理的,接手應該是沒問題。問題是大家都覺得我簡直就像一個知錯不改的孩子,所以這頓飯吃的有點奇怪,大家氣氛和情緒都怪怪的。

  飯吃到一半,周世昌也到了。我這次破例陪他們喝了點酒,不過既然大家都有事也就都沒多喝。

  吃完飯回到會議室,那張圓桌還在,我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想想張小桐遠在美國,徐軍和於春榮兩人遠遠遁國外,一下子就少了三個人,心裡倒也覺得空落落的。瞅瞅現在也坐到圓桌上的郭振,好歹算補回來一個人。雖然年輕,也是力挺自己班底的時候了。

  在座的都認識郭振,也不用我介紹。大家都知道了徐軍和於春榮的事,不知道我到底什麼態度,紛紛落座之後都在沉默,場面很尷尬。

  我乾咳一聲,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過來之後說道:「大家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愉快的問題我就不去重複了。我這個人一意孤行了很久,幸虧大家都還看得起我,總會支持我那些未必能行的點子。現在既然事已至此,我也沒有什麼話說。亡羊補牢,我們該做的都要一樣一樣做。」

  眾人一起點頭,在這一點上肯定得一致認識,以情況的緊急程度來來說,先把眼下這些已經滋生的將要滋生的問題一一解決才是關鍵。反正人都不在這了,咬牙切齒討論這人如何背信棄義對不起我的信任已經是沒有任何意義的事,我絕不會做這種無用功,眼前這幾個人也是不屑做這種事兒的。

  所有的討論都集中在怎樣把損失減至最小上,諸人都是有備而來,在這方面也都算是經驗十足,討論得倒也痛快:有周世昌坐鎮統籌,之前徐於二人趟出來的一些關係和路子散不了;內部謠言和外面的謠言可以通過一些關係媒體來打擊堵截;各級政府部門的公關工作繼續搞,都沒什麼大變化。按照大家的預測,未來三個月內應該是從漸起波瀾到風雨滿城,然後再影響才會慢慢的一點一點散去。

  這個推論倒是比較符合我的估計,看來在這方面大家也有著頗為一致的看法。

  關於公司內部的問題討論告一段落之後,三哥問我:「行文,用不用我聯繫一下歐洲的黑幫幫你撈一下這倆人?」

  我想了想還是拒絕了:「不用,這倆人名義上一個開會一個出國,說不定一起去非洲整容去了——你們別用這種眼神看我,韓國人整容雖然有名,但太沒個性,整出來都跟近親似的,你們看最近走紅的那個H。O。T就知道了,一大群人,居然臉上的優點和缺點都一樣。非洲就不同了,其實那裡的整容技術差不多是全世界最好的,而且北非旅遊業發達,去玩一圈,誰也不知道是整容了,回來就變成另一個人。」

  周世昌接道:「也不用關心華人資金流動變化比較大的生意了,沒用。以他們的謹慎,短期內不會拿錢出來亂花。」

  這一點得到了孫長祿的認同:「是,以他們的謹慎,現在一定很低調。」

  我對三哥說:「既然這樣,先在國內低調查著,看看他們都走過多少關係,跟什麼人有過接觸,這些事都誰為他們出過力。等線索齊了再說。」

  三哥點點頭:「行,也只能先這樣。」

  蔡青方面,我的建議是:「目前手上的事兒不能放,我們現在有平台有錢有資源,繼續往前推著做。先從出版和輿論造勢做起,爭取在《泰坦尼克》拍完之前把名聲和效益都搞上去。」

  蔡青應了一聲表示同意。

  「至於其他方面,」我審視了眾人一眼 ,「我也就不多說什麼了。其他問題大家自己自行解決,儘管發生這種事,我還是覺得自己放手比親自來做要好。諸位都是比我強太多的人才,沒有你們,我也只有完蛋倆字可以寫。」

  說到最後一句,大家都笑了。

  又討論了很多細節問題之後,我跟郭振借口有約在身先走一步。臨走前三哥拍拍我的肩膀:「以後別用兩部手機了。」

  我會心一笑。

  ****

  七月的北方陽光很好,北關又是臨海城市,風吹起來的時候帶著一點微濕,讓人走在路上也覺得很舒服。

  早就學會了開車的郭振帶著我驅車往周廣成的娛樂中心開過去。大街上時不時傳來H。O。T的歌,讓我聽著就想皺眉。

  周廣成的娛樂中心好像被人搶過一般,我進去只能看見面強有幾樣被擺整齊的東西,其他的莫不是七零八落,劉仲正在跟幾個服務員一起收拾東西,看見我進來,把手裡的活停下了。

  「廣成,看誰來了?」劉仲扯脖子朝樓上喊了一句。

  穿著可笑浴衣的周廣成口眼歪斜頭髮蓬亂地下來了,我瞧見這人嘴角帶著淤青,眼眶也有點腫,知道是沒少遭罪,當下學了走江湖的姿勢朝他一拱手:「這位兄台,許多時日不見,近來可好?」

  周廣成甩了拖鞋跑過來:「媽的,你怎麼這麼快就來了?」

  我笑道:「來抓奸啊,說吧,又是誰家小姑娘在樓上呢?」

  「二高的學生……」

  周廣成說到一半才覺得不對,怎麼這麼老實就把實話說出來?想把話嚥回去卻已經晚了,有點扭捏有點不好意思地看著我:「這不是閒著麼……」

  我笑笑,只要在談到女人的時候周廣成不惱怒就足夠了,看來這段時間此人也對我是「舊情難忘」啊,顯然朋友如衣服女人如手足的想法還是戰勝了下半身——什麼?我說反了?難道不知道過斷手斷腳照樣上街沒衣服穿的卻不能出來混麼?朋友就是衣服,沒衣服千萬別出來混。

  劉仲指揮那些服務員繼續收拾被弄得很狼藉的大廳,我看了一圈,問周廣成:「小姐呢?遣返了?」

  「放假三天。」周廣成抽出一根煙,遞給郭振,「我知道行文不抽,就不跟他客氣了。那幫小姐跑旁邊一個飯店包場吃飯去了。」

  「小姐包飯店……」我想了一下那場面,臉上有點冒冷汗,「不能惹什麼事吧?」

  「沒事了。」周廣成坐下,抽了口煙說,「我爸怒了,跟政法委書記一急,事兒就解決了。我們得給隊裡面子,整頓一個星期,媽的,砸了我不少東西……」

  我上下瞅了一圈:「缺錢麼?」

  「暫時不缺。」周廣成小聲道,「小金他們最近花的有點過,要不生意上用的錢還能多點。」

  「沒事勸勸他們吧,總這麼花肯定不是辦法。」我說,「除非他也隨著他爸的路走,可我怎麼看他也不像那種人。」

  周廣成點點頭:「行,我心裡有數。」

  「你怎麼這麼快就過來了?」周廣成又問了一次這個問題,「怎麼樣?有什麼用得著我的?」

  我聳肩:「沒事……不過幾個錢兒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周廣成用看外星生物的目光看我:「幾個錢兒?你是牟其中嗎?」

  我嘿嘿嘿地笑了:「別拿我跟那個老傢伙比啊,人家多能吹,搞1秒鐘100億次的電腦芯片,搞美食集團,還跟俄羅斯人買衛星……我哪兒能比啊。」

  周廣成笑著打了我一拳:「你不是比他還能吹?7丟了眼皮都沒眨一下,你把我和我們家老爺子都賣了也不夠7億啊……」

  我怪笑一聲:「周少爺,你就別跟我裝了,你爸這次報給省裡的這個工程有5億了吧?他拿多少回扣跟你說沒有?」

  周廣成乾咳一聲:「咳……這個,咱不說這個了。說點別的……」

  我點點頭:「來找你也有別的事,等會咱們出去喝點,喝完了再說。」

  周廣成看了一圈:「還等會幹嗎啊?咱這就動身吧。」

  我很痛苦地揉了揉肚子:「別,還是等會吧……我剛吃完……」

  ****

  從飯店裡出來,我拉著已經吐得胃都翻了幾個來回的周廣成叮囑:「回去千萬要跟你們老爺子說,就說這次他在中央幫忙貸款的人呆不長了,讓他千萬小心,不用投資太多。」

  拿餐巾紙捂著嘴的周廣成點點頭。

  我和郭振開車走了。

  郭振看了一眼還留在原地跟劉仲一起打車的周廣成,問道:「行文,你給我找這個事兒還是太大了點,有點壓力。」

  我淡淡地道:「沒關係,我看一個人能不能行只看他的潛力。像你和遠哲他們,就算你們一天沒念過書,我也相信你們能比一般人強。因為你們有潛力。這玩意我一時半會說不明白,好比說有的人,他上了大學,讀了一肚子書,也在社會上實踐過了,可他那個瓶子大概就只能裝那麼多東西,再多一點也裝不下。讓他做事,他就能在自己裝下那點東西裡做,永遠也突破不了。這種人自己沒什麼本事,永遠也想著別人其實和自己差不多。看過一種東西,總覺得自己看過全世界的東西……我覺得你不是這種人,你覺得自己是麼?」

  郭振笑了:「我和別人沒什麼不同。」

  「人和人之間是沒什麼不同的。」我說,「但是我這人任人唯親,你也沒辦法,你說是不是?」

  郭振伸手按開了車上的CD機,久負盛名的鋼琴王子理查德·克萊德曼的鋼琴聲就飄出來了。我知道,郭振好最近這個,他這個人的一大優點就是能兼容並收。

  「行文,給我找幾個好老師吧。我想系統學一下需要的東西。」郭振說,「不能負了你這片心。」

  「我能有什麼心?」我自嘲地笑笑,「都是私心,我想做事,找大家幫忙,就這麼簡單。」

  郭振沒回應我的話,逕自說起了別的話題:「今天你的表現太讓人滿意了。」

  「哦?怎講?」

  「出這麼大的事,你的反應太平靜了。我現在想起來都覺得有點害怕,換成是我完全做不到。」郭振邊開車邊說,「但我覺得這樣好,就應該這樣。」

  我扭頭看看車外面,都是熟悉的夜景:「歇斯底里才更容易讓人心寒。三哥抓緊時間抓人,我們該幹什麼幹什麼,不能受影響。」

  郭振深有同感地點頭。

  ****

  沒有了誰地球都一樣轉,同樣的話用在不同的地方顯得很有說服力。我們一群人碰了一次之後紛紛各自開赴自己要處理的問題面前,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是客觀規律。

  人的一輩子啊……大大小小的麻煩一環扣一環連接起來的一個過程而已,無論什麼時候都要有這種需要頭疼的問題,我只是提前遇到了而已。

  一方面,我和周世昌一起開始大力在公司的結構和各個部門銜接上繼續下功夫,另一方面,暢想文化書系的稿子基本上都敲定了。太陽集團搞了一次風光體面的活動,請這些平時蓬頭垢面在家擦擦屁股寫寫字的年輕人們出來吃喝玩樂,順便跟媒體見見面,混個臉熟。自古以來,少年才俊的稱呼就是一個對年輕人永恆的誘惑,一直都是。我冀望於這種活動能激起一些人的熱情,儘管這當中有浮躁,但當浮塵落下時,總會有一些收穫。

  付曉飛確實很盡心盡力了,我在看稿的同時看到了大量的修改意見,原稿和修改稿的對比很明顯。當然,最後魯倩需要的本子還是他寫的,付曉飛很能想,寫了一個需要特技需要場面就是不需要演技的東西,我看了之後很想誇他少年有為,但有點瞧不慣此人拚命壓著洋洋得意的表情,故意修改了一點東西。

  「為什麼要改?」付曉飛有點不服。

  「光是炫,太白了,」我語重心長地對付曉飛說,「同學啊,你不是喬治·盧卡斯,人家光有錢就行了,人家不用有故事,人家是美國的經典文化現象。你不是,你現在從頭做起,不加一點能打動現在孩子們內心的東西怎麼行?」

  「好像你總是很有道理。」付曉飛悶悶地說,「你說現在他們想要什麼?」

  「幻想是人類永恆的話題之一,神秘主義也是。」我說,「加一點東方化的思維吧,稍微一點點。現在想在中國內地賺電影錢簡直就是做夢,先考慮怎麼讓鬼子的孩子們感動得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再回頭兜國內來賺人民子弟的錢。」

  「我明白了。」付曉飛說,「給我兩天時間,我把對白和一些場面改一改。」

  「行。」我說,「我知道你有才,但是這種事兒經驗也挺重要的,找一些有經驗的老油條們學學,必要的話香港好萊塢兜一圈兒,錢的事自己不用操心,對他們的娛樂產業和一些情況瞭解瞭解,學習學習。雖然你一個人改變不了什麼,但你可以是被改變的一個人。」

  付曉飛重重地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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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章

  送走付曉飛之後,我和魯薇再次去看了正在特訓尾聲的魯倩。

  魯倩對我履行諾言回來立刻去看她很滿意,笑嘻嘻地拉著我的手一口一個哥叫著,叫得我挺不好意思地時不時用眼睛瞄魯薇。

  魯薇對這種事兒一向是高高掛起,不鼓勵不打擊,典型的瑞典作風,後來乾脆自顧去跟魯倩的老師聊天。魯薇這兩年進步真是神速,我推薦給她的書都看了不說,自己還經常主動去找書看,現在家裡的書已經可以去開書吧了。外語也隨著海外業務的增加飛速進步,記得當年剛到太陽電子的時候還得靠翻譯跟Intel的人交流,現在卻滿嘴德語,說快了我都有點聽不懂。

  魯倩特訓的成果已經很明顯了,小丫頭現在一顰一笑都透著萬種風情。我剛進門來的時候還嘿嘿嘿地問:「小妹妹,要不要哥哥帶你去看金魚呀?(注1)」換成以前的魯倩,說不定就是一個白眼飛過來。現在的她卻已經可以用食指勾著嘴唇,眼珠滴溜溜地轉著裝思考狀了。

  難怪古人說「食色性也」,美色到了極致的女孩的確會讓人產生想撲過去咬一口的衝動。

  但是……嘿嘿,我和張小桐在一起親密無間那多年都挺過來了,這點小誘惑還能擋得住。

  我隨口敷衍著魯倩的問題,譬如深圳好不好玩呀,廣州我們去過的那家店還在不在呀,火車上有沒有看見美女呀,最近廣州有什麼演唱會呀,香港又出了什麼新紅星呀……說到香港的時候,我心頭一動,喊了一聲魯薇:「魯姐,我想起來點事。」

  「嗯?什麼事?」正在檢驗自己德語水平的魯薇回過頭。

  「最近內存掉價了沒有?」

  「掉了一點,不過又往回升了一點。」魯薇奇怪,「問這個做什麼?」

  「清倉。」我說,「內存一點庫存不留,如果再往下跌一點,我們去買期指,一定會猛跌。」

  「怎麼忽然想到這個了?」魯薇覺得我忽然冒出來

  我撓頭:「沒什麼,想起來上次有人說香港聯想的問題,做QDI,其他業務都不怎麼管,後來QDI業務全面完蛋,虧了幾千萬,現在內存庫存量極大,我覺得有點不妙。」

  其實1996年內存掉價的原因很多,聯想只是受害者之一,我順手把聯想的問題解釋成我對市場的預測,也算是比較勉強的解釋了。

  魯薇輕輕皺了一下眉頭:「嗯,我讓周先生處理一下吧,但是我們的生產線……」

  我輕輕吐了口氣:「現在是幾月?」

  「7月。」

  「Rambus已經退出JEDEC(注2)了……因為他們取得了內存專利。」我解釋說,「雖然我們現在有能力吃掉這家公司,但是這要牽扯太多精力了……技術專利糾紛這個事兒啊,我們不跟著鬧,跟進Intel那邊的風聲,他們這些廠商之間肯定有一次風暴,我覺得最後勝利的肯定不會是少數派。咱們照樣干咱們的,SDR和DDR的過度就在這幾年,至於那個RDRAM,隨便他們怎麼叫囂,不要管。」

  「不怕他們來告我們?」

  「告啊。」我笑道,「隨便他們告。現在這種官司隨便一個就能打兩三年,你知道兩三年對電子行業來說是什麼嗎?那幾乎就等於是一個時代了,到時候他們打贏了又如何?」

  魯薇笑著搖搖頭:「說的沒錯,打贏了也沒用。」

  我歎氣:「咱們還是不行啊,沒有核心技術只能靠邊站著看熱鬧。慢慢來吧,一個問題一個問題解決。」

  在我和魯薇聊天的時候,魯倩一直做小鳥依人狀站在我們身邊,一隻手拉著我的袖子,一隻手時不時擺弄一下自己的衣服,看起來完全乖巧的一個小女孩。要不是早就認識她,說不定我就被這種可愛迷惑過去了。其實說實話她是挺可愛的,不過肯定不是我想要的那杯茶,所以我一直對她的熱情也就興趣缺缺。

  魯倩的表現讓魯薇發現我們光顧著說話而冷落了她,趕緊拍拍魯倩的臉:「小倩,你繼續吧,我和行文還有不少事要處理。」

  魯倩幽幽歎了口氣:「剛來就要走……」這表情神態比以前只會撅嘴又不知道要高明出多少倍。

  魯薇給我使了個眼色,那意思自然是現在得讓我出馬搞定。有沒有搞錯?這是您妹妹呀……

  沒得法子,我有拉著魯倩的手開始膩詞兒:「好妹妹,你要加油干呀,我和魯姐正在給你籌備第一套廣告的拍攝,今後太陽電子的形象,可就都靠你了呀……」

  魯倩小手被我握著,滿臉通紅:「嗯……」

  「那就先這樣,我和魯姐還有事,我們先走了……」

  「啊……」

  ****

  車上,魯薇笑瞇瞇看著我:「真有天賦。」

  我尷尬地扭頭看車外:「唉,都是該死的國產電視劇教的……」

  ****

  之後幾天裡,周世昌總結了一下對尚方攻擊的掃尾工作:我們基本上把這個新上市的公司給擠兌得一塌糊塗。《血虎》因為試玩版的洩漏導致退貨量嚴重,十幾萬的訂貨量,退的超過11萬。就這種形勢,估計就算是上納斯達克也沒救了,更何況投資尚方的一些人不乏有有錢有勢的,牆倒眾人推的大好形勢之下,這個被神化了的國產遊戲希望之所在就這麼完蛋了。

  我本來以為尚方倒台之後方康年會有什麼大的舉動,沒想到鄭曉偉居然另起爐灶,去開了一家軟件公司,開始實打實地搞一些應用軟件,而方康年則完全沒有了風聲。據劉明耀給我的電話裡所說,方康年最近很少出來走動。

  沒有張小桐可以抱,沒有劉明耀可以調戲,這樣的日子只能靠工作來打發。三哥的調查在緊鑼密鼓地進行著,時不時有一些線索匯到我這裡,不過用處都不大。我努力平復心情,開始幫蔡青忙活影視製作團隊的事兒。

  按照我的說法,文化公司這一塊是一個比較完整的整體,應該是立體式交叉推進的。平面媒體和多媒體互動,影視和圖書掛鉤,互相遞進著往前走搶市場。付曉飛被我勒令選的這一系列書就是個簡單的開端。

  到7月中旬為止,周世昌已經帶領手下幾個人跑遍全國,該有的各種渠道和關係我們都有了。之前太陽集團所累積起來的品牌效應和財富給周世昌帶來了極大的方便,很多問題幾乎都是一談就OK。中國不似美國那樣抵抗壟斷。在這裡,只要你實力夠強態度夠好,並且給了別人想要的一部分結果,你自己想要的結果多半也能達到。太陽電子向來信譽很棒,所以效果也很好。

  為了表示對國家金融業的支持,太陽電子還跟銀行貸款了近10個億,用於擴大和推廣太陽電子的電器連鎖專賣。96年到97年正是中國人轉變觀念對電子和數碼產品狂熱的年代,這個行業的利潤非常可觀,而且這個電器連鎖的品牌效應一旦形成,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太陽電子在某些競爭中已經能不戰而勝了。

  當然,我最主要忙的事兒有兩個,因為這兩個事本來都是壓在蔡青身上的,我不好讓人家一個人忙兩頭,只好自己來參合。

  第一件事是抓緊時間瘋狂給暢想書系打廣告,同時開始搜集第二批稿子,等第一批出完了看成效再做定奪。

  第二件事就比較重要了,如無意外,8月份搜狐開張,作為中國網絡媒體的焦點之一,其CEO張朝陽必然受到媒體的追捧。在這熱浪掀起的同時,我們關於歐洲的網絡遊戲計劃必須落實到實際上去了,我可不打算正面跟UO交手,老實說,我沒那個信心。

  現在,暴雪的新遊戲《Diablo》已經在公司內測中了,但這個遊戲與其說是網絡遊戲,倒不如說是一個典型的Lan Game,或者可以說,沒有網絡只是單純的聯機也可以。而我需要的是真正意義上的網絡遊戲,是那種能讓人在其中體驗到龐大世界和無限可能的東西。

  《航海紀行》因為在對世界各國城市方面的細緻描繪而被E3吹捧了一番,利用它來完成第一次網絡遊戲的拓荒簡直是唯一而最好的選擇。事實上前半年裡原《航海紀行》製作組的一部分核心成員一直在為這個遊戲的網絡化努力。站在炎炎夏日看看日曆牌子,也差不多了。

  7月底,暢想書系全面上市,在北京、上海、天津、重慶、成都、廣州、深圳、杭州等等一些圖書消費比例比較高的城市裡搞了熱鬧的宣傳活動。蔡青還特意組織了人數眾多的郵購部負責處理郵購業務。那時候國內不少家庭雜誌都是要自己去訂的,電視廣告之後郵購量果然很巨大,讓我這個在2000年做過幾天出版業的人很是唏噓了一番。果然是資訊越發達書越不好賣啊。

  付曉飛被冠以「暢想書系」主編的名目寫了假惺惺的序,還跟作協的人吃了幾次飯,被盛讚是「少年老成,才華出眾」,幸好這人經常被我打擊一下,有點開始習慣寵辱不驚,在忙碌之餘接受了我的建議,把給魯倩寫的劇本改成小說,先賣一遭再說。

  「暢想書系主編」的作品出來之後,我還沒打好草稿考慮好怎麼幫他吹捧,那些一起吃過飯喝過酒的老傢伙們已經開始動手了。付曉飛是四川人,也算是比較能喝的,幾次飯局都把老傢伙們喝得很滿足,動筆的時候估計怎麼著也想不出什麼壞話來,紛紛讚美他是「給沉悶的少年文學帶來一股新意的創造者」,或者是「敢於突破傳統的勇敢少年快去創造奇跡(不想注的注3)」……付曉飛臉皮比較厚,對這些名頭都坦然笑納了,我翻了幾天報紙雜誌,決定還是不用動筆了——老子稿費還千字幾百塊呢,可不能便宜了這個小子。

  書賣了差不多半個月之後,各地書商要求追加,首印的10種每種10萬冊本來已經是我預想中的極限了,完全沒想到居然還有人要求加印,趕緊大喜過望地繼續追加下去。加上付曉飛那本紅過其他小說的《紅粉與骷髏》,光小說已經賣了接近120萬冊,先不說賺多少錢,這個社會效應已經非常巨大了。

  中國的市場跟別的地方不一樣就在於,某種東西也許完全沒人搭理,也許一下子就紅得不能行。這兩者之間的差距在其他地區和國家絕沒有在中國這麼大。當年內地某個主持人對一個香港主持人說的就很好:「你們的電視台,把所有收視率加在一起,百分之百,幾百萬頂天了,我們這裡隨便就是幾百萬,容量不一樣,發展當然也不一樣。」

  賣書,在港台地區能賣多少?90年代香港漫畫最紅最紅的馬榮成的《中華英雄》,20萬銷量頂天了。如果他的漫畫是在中國內地賣,考慮生活水平和成本的同步下降,價格減價一半,如果只能賣20萬才怪。《學習的革命》炒作時號稱銷量1億,在別的國家可能沒人信,在中國,肯定有人信,因為真的有這麼多人,這麼大市場。

  窮人組成的市場也是市場,一個人一年讓你轉1塊錢一年還有10億可收呢,這就是印度和中國為什麼在90年代末特別受關注的原因。

  加印的100萬冊小說上市之後,盜版也來了。

  對這個事,我心裡很有底。

  小說價格我們壓得很低,低到如果小批量印刷絕對是賠錢的地步。盜版書一般的伎倆就是寫一個比較離譜的價格,然後對折往外賣,給人感覺是便宜得不能行,實際上賺的比正版還多。

  然而盜版書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圖書是盜版和正版之間品質差距最大的一種東西。當年我們聽的盜版錄音帶,看的盜版電影,玩的盜版遊戲,雖然有小部分可能出現問題,但總的來說效果是差不多的。特別值得注意的是,盜版錄音帶經過幾年的沉澱和技術發展,盜版已經直追正版品質,導致不少正版專賣裡都偷偷塞點盜版以圖多賺兩個錢。至於遊戲和電影,尤其是遊戲,是完全沒有區別的。

  圖書不一樣。

  紙張,印刷,錯別字,甚至有的可能會出現排版和剪裁不當的問題……所以一般我認識的朋友裡,最窮的也會在買書的時候考慮買正版,因為這是最廉價的獲得知識和精神動力的道具,也是在真貨和假貨之間做出對比選擇的東西。

  在低價策略下,二次印刷的書依然賣得很好,而且經過第一輪的熱賣之後,廣告效應產生連鎖,居然銷售速度比第一次印刷的時候還要好。

  我拿著銷量統計表拍付曉飛肩膀:「兄弟,你的征途是圖書大海……」

  付曉飛咬牙切齒地拿起正版《銀河英雄傳說》砸我。

  ****

  因為太陽集團在同一個時間段內所搞的東西太分散了,讓我們的老朋友默多克也很疑惑,儘管現在控股鳳凰的人是張小桐,所有人也都有理由相信太陽集團依然和這個被媒體追捧了很久的奇才女孩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默多克疑惑的是,太陽集團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好像要在媒體上大展拳腳,這件事讓不斷跟中國政府爭取某些東西的他很有點寢食難安的意思。老傢伙沒事就派他兒子去騷擾張小桐,張小桐不勝其煩,每次給我打電話都免不了要抱怨幾句。

  我有點怒:「媽的下次他來中國的時候找人閹了他。」

  「怎麼?吃醋了?」張小桐笑嘻嘻地問。

  「當然吃醋。」我知道她愛聽這個,就順著說下去,「能不吃醋麼?我就這麼一個寶貝姐姐,他還猛派小兒子往跟前湊,這不是跟我過不去麼?」

  「是你想跟人家過不去吧?」

  「呃……那只是一個想法,還沒構成現實……」

  「那我們就一起把它實現吧。」

  「沒問題姐姐,您等著我們朝全世界叫囂『只准說你不想看,不准說你看不著』的那一天吧。」

  張小桐咯咯笑了:「說得好,我相信你一定能辦到。」

  「您不要太盲目自信,我自己對自己都沒信心……」

  「我對你有信心。」

  「這個對話怎麼這麼熟悉?」

  「沒錯,作者又在騙字數了……」

  「嗯,一定是幻覺,幻覺……」

  ****

  蔡青歐洲任我行了一圈之後回來跟我報喜,之前因為MUD版的《航海紀行》對這個遊戲產生興趣的運營商不少,不過說起來歐洲在1996年網絡運營商知名的也就那麼幾家……

  蔡青的主要任務就是搞定歐洲諸國,北美的事不用她操心,有張小桐在那裡,加上一個現在在硅谷已經很有名氣的隋雲飛,北美方面的推廣完全不是問題。

  在1996年之前,世界上是沒有圖形網絡遊戲的,子午線最多算一個半成品,UO的實際推出是在1997年夏天,《航海紀行》的計劃比UO提前了整整一年,現在UO還處在百分之三十左右的開發度狀態下,EA看見這種事兒免不了有點著急。

  隨著UBI開發進度的加快,NFL的遊戲已經接近後期了,在電腦網絡遊戲和體育遊戲的雙重夾擊下,EA選擇了突擊日本市場作為突破口。畢竟現在的EA還不是2002年之後的EA,沒有那個本錢拼錢。

  8月15日,EA宣佈將在日本銷售低價的《FIFA足球96》,其售價從6800日元降至2300日元。這一決定宣佈之後,SEGA社長中山雄隼憤怒地指責EA這是赤裸裸的傾銷行為,這種做法對電子遊戲本身的發展沒有一點好處。中山雄隼還說,EA無疑是一家精明奸詐的商人,而不是一個認真的遊戲軟件廠商。

  SEGA說這種話不是沒有道理的,在北美市場同EA競爭最激烈,搶奪市場份額最多的就是SEGA的體育遊戲部門,這個部門每年大概要從EA手裡搶走百分之十七到百分之二十三的市場份額。而在日本,SEGA的體育遊戲更是全面超過EA的體育遊戲,SEGA一直期待著通過日本地區的盈利來逐漸鞏固和發展北美地區的業務,以成為能夠真正和EA對抗的體育遊戲大廠。

  很遺憾的是,SEGA不是純軟件廠商,它有一個需要不斷砸錢的遊戲主機叫SS,因為同時面對老對手任天堂和新霸主SONY,他要付出比當年單獨對付任天堂更多的精力和代價。

  EA在日本傾銷體育遊戲軟件自然對SEGA是一種沉重的打擊。

  我樂得看熱鬧,EA不會瘋了降低歐洲和北美軟件的零售價,隨便它在日本折騰吧,反正我們現在也不似SEGA那麼缺錢,更不需要在體育遊戲上跟他搶奪日本市場,反倒可以利用其他類型遊戲慢慢侵蝕北美和歐洲市場,它還能有什麼辦法?

  這是一場極其可笑的戰鬥,太陽電子和EA之間彷彿兩個街頭爭擺攤位置的小販,EA在日本地區畫了一個「有人」的標誌,太陽電子則在歐洲和北美寫了「已佔」,事實根本沒有正面交鋒。

  EA對我們沒辦法的另外一個原因是,北美張小桐已經站住腳了。現在太陽集團跟張小桐是「戰略合作夥伴」,在北美辦事極方便。

  8月上旬,隋雲飛的新公司成立,公司主要負責一些網絡技術支持,尤其是在線遊戲的網絡技術支持。當時美國在線正在為網絡遊戲的技術問題苦惱,當下立馬找到隋雲飛,開價1。5億,做風險投資,條件是除了正常的投資回報之外隋雲飛要組織團隊為他們開發在線遊戲。

  隋雲飛故作扭捏地折騰了一下,AOL在8月下旬跟隋雲飛的新公司簽訂了協議,在未來三年內隋雲飛要為AOL開發一定數量的在線遊戲,並保證其中一部分的質量。這個合同簽完之後,隋雲飛就算是美國在線的人了,花的就是美國股民的錢了……

  這件事之所以這麼順利,主要是因為我比較瞭解美國在線在96年下半年需要的東西。AOL對互聯網的普及和提升有很大的信心,同樣的也就比較期待在線遊戲所帶來的盈利。事實上《航海紀行》的成功從某種程度上也證明了在線遊戲的可能性,畢竟單機版的開放式遊戲方式能帶給人太多想像的餘地了。

  ****

  魯倩的第一套廣告拍出來之後,所有參與造星計劃的人,包括專業的和不專業的,都足以肯定一件事。

  她紅定了。

  如果沒有足夠的宣傳費用,她能大紅大紫。

  如果有足夠的宣傳費用,她能紅到飛起。

  恰好我們是一個有著足夠甚至更多宣傳費用的團隊。

  據說魯倩第一次參加宣傳活動的時候,蔡青在魯倩耳邊輕輕說了三局話。

  「微笑。微笑。微笑。」

  充滿自信的魯倩站在舞台上,微笑。

  無數青少年就這麼被擊倒了。

  ****

  魯倩拍的太陽電子形象代言系列廣告在全國猛播狂撒兩個星期之後,蔡青召開新聞發佈會,宣佈魯倩作為太陽文化的簽約藝人,將參與拍攝一部由著名作者付曉飛執筆劇本的電影,預計電影投資額將超過1億美元。現在對外徵集導演和藝術指導,如果在一段時間內徵集不到合適人選,這部電影將成為詹姆斯·卡麥隆的下一部檔期。

  這個話一放,媒體立刻炸鍋了。

  首先,在中國從來沒有人拿1億美金來拍電影。這是完全不可能收回來的。

  其次,公開徵集導演和藝術指導,而且沒有任何條件限制,誰都可以參加,這簡直就是故意炒作。

  最重要的是,太陽集團要進軍影視界了,這才是更具轟動性的消息。在這之前,公關部門對媒體解釋魯倩的訓練是「為了更好地完成形象代言工作」,很少有人會把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和造星計劃聯繫起來。

  香港幾個大的影業集團對這件事的言論當然是「我們歡迎一切有可能的競爭」——國內的沒發表意見,因為影視公司註冊在深圳,擺明了是沖香港市場去的。

  媒體的議論和意見都化成不給錢的廣告撒遍全國之後,我和蔡青又體驗了一把當年張小桐初當少年作家時的感覺。

  成捆的自薦信和個人作品通過各種途徑送到我們手上,蔡青知道在娛樂行業經驗的重要性,高價錢挖了一批有經驗的人才過來充實到各個位置上去。可憐這些人來公司沒幾天,完全被淹沒在群眾自戀的海洋裡了。

  雖然電影還在炒作期間,魯倩也停不下來地忙,先是出專輯,兒女情長的那種調調,還把專輯拆成單曲CD往日本賣。日本人就喜歡漂亮的小姑娘,魯倩唱歌的資質也不錯,居然開始宣傳的第一周就上了周榜。

  到這個時候,魯薇才相信我那句話:「所謂明星,七分包裝,三分資質。」

  ****

  圍著出版和魯倩的事兒我一直忙到9月底,公司一切運轉良好,該改進的地方都改進了,我只在自己能參合的方面跟著幫忙。到9月底,出版成績和魯倩的成績都十分讓人滿意,再一次證明了錢找錢比人找錢容易百倍。除了魯倩那部電影還沒找到合適的人選做導演之外,一切都很合心意。

  我是真不想讓卡麥隆來拍這個電影,幹嗎總得借助外國人的力量,中國就沒人才了麼?

  做在辦公室裡為這個事兒發愁了幾天,也沒有什麼進展。

  倒是劉明耀,拖得超過了三個月才回來,回來就跟我報喜,說自己跟校長和一些老同志們都相處得很不錯,看來將來辦事應該容易不少。

  這個事倒是值得高興,大家抽時間又給他來一次接風席,劉明耀吃得差點感動到流淚:「還是家裡的兄弟姐妹們好啊……」

  話沒說完,看見我默默從身邊的一個手提電腦報裡拿出一個黑色的夾子。

  「這是你最近幾個月累計下來的工作,自己酌情處理吧。」

  「……」

  劉明耀辦公室的牆上原來有四個字,是「天道酬勤」,那頓飯之後就換了另外四個。

  「爺們不哭。」

  ****

  就在我因為忙碌,因為各種問題糾纏而不得不費盡自己本來就不高的智商努力解決問題的同時,我忘記了很多不愉快的事,包括於春榮和徐軍的離開。

  匆匆的,十月靜悄悄地來了。

  今年的生日變成一個人了,覺得有點淒涼,尤其是想起忽然少了兩個本來能頂一邊天下的朋友、部下,還真有點覺得人生無望的意思。自己一個人躲在家裡,父母在一群保鏢的簇擁下於一個星期前去巴西玩去了。用老兩口的話說就是:「反正你也沒什麼用得著我們的地方。」哎,還真挺無情的……

  拉開窗簾,從樓上看下去,因為經濟進步而繁榮不少的街道似乎很歡快。

  我低頭回想了一下自己曾經過過的幾個生日,那些甜蜜和幸福,考慮是不是要現在給張小桐打個電話。正躊躇間,敲門聲。

  拉開辦公室的門,是魯薇,依舊是笑呵呵的樣,站在門口。

  「魯姐?你怎麼來了?」

  非常非常出人意料地,魯薇低頭在我的臉頰上輕輕吻了一下。

  「生日快樂,周行文先生。」

  我愣住了。

  「魯姐……」

  魯薇的笑臉上竟然有了小女生一般的淘氣和可愛:「嘻,這是抓緊時間,等會就沒有機會了。」

  我摸摸臉,慢慢才回過神來:「魯姐,下次打個招呼……你看,我都快流鼻血了……」

  魯薇笑了:「怎麼,不請我進去麼?」

  我趕緊王后退一步,做了個請的姿勢:「歡迎太陽集團副總裁兼太陽地產總經理魯小姐光臨寒舍。」

  魯薇笑著走進來:「怎麼?就你一個人在家?」

  我點點頭:「父行千里兒擔憂,可惜人家似乎不怎麼擔心我。」

  魯薇笑著不說話,坐下看我給她倒水。

  我把水遞過去,卻接到了一個禮品包。

  「今天是你生日,送你的,生日快樂。」

  我低頭拆包裝:「唉,一個人都習慣了。什麼東西這麼神秘?」

  魯薇端著水杯在嘴邊,沒喝:「拆開看看就知道了。」

  我低頭繼續拆,可惜動作不夠快,還沒等打開,又有門鈴聲。

  每個人的習慣都不一樣,有的人喜歡按門鈴,有的人喜歡敲門,敲門能聽出個大概誰是誰來,門鈴就比較困難了。

  我站起來去開門,是蔡青和劉明耀。

  看到他們倆,我心裡有點數了:「你們商量好了的?」

  蔡青笑了一下,也俯身過來親了一下我:「何止啊。」

  劉明耀在旁邊有點不高興地哼哼了一聲,被蔡青眼睛一白,立刻老實了。

  我這會已經適應了被美女吻的強烈衝擊,裝模作樣地收扶著頭:「哎呀……趕緊打120,我這失血過多很容易出事呀……」

  「行了行了,別裝了。」劉明耀把我推屋裡,「你也不用猜了,今天大家都把事兒放下了來給你過生日,不許不領情啊我告訴你。」

  我心情好極了:「嘿嘿,我怎敢不領情。」

  接下來是周世昌、孫長祿、三哥,郭振……這些人一個一個都到了,而且無一例外是要送一份東西給我,我看著大大小小的包裝撓頭:「我怎麼覺得……像聖誕老人被你們搶過似的?」

  大家一起哄笑起來。

  我家客廳還算大,這些人坐下去之後也顯得不是很滿。我看著這一屋子的人,心裡很有一點被感動的感覺,正想說什麼,電話響了。

  我抓起電話,聽見一個最動聽的聲音說:「來給我開門好不好?」

  從我這裡到門口要十幾步路,我用了四步走完,一秒鐘開門。

  門無聲地被推開,張小桐像一股洪水一樣站在樓道裡,對我微笑。

  這股洪水沖破我的的心,衝破堤壩,衝破眼眶,在我的臉上慢慢淌下來。

  這次是我心中的絕世美人的俯身一吻,一點細細的溫熱在我臉上劃過,張小桐抱著我在耳邊輕輕地說:「你的眼淚,是甜的。」

  當然是甜的,沒有比這更甜的。

  「我說過,每個生日都要陪著你過。」

  我說不出話來,不知道說什麼好,知道了也說不出來。

  我怕大家聽見我嗓子發啞的嗚咽聲。

  張小桐拍拍我的臉:「好了好了,我們進去吧。」

  我看著她,臉上慢慢浮起微笑:「不行,我也要親你一下。」

  張小桐有點羞:「大家都在看著呢。」

  「男女平等,」我飛快地在她臉上輕吻了一下,「你剛才親我大家也在看。」

  我們手拉著手走回到客廳裡,我看見魯薇對我使了個眼神兒,當下明白為何她和蔡青要先進來了,這兩個人斷然不會在張小桐面前主動吻我。知道但沒看見和知道了也看見了完全是兩種概念。

  我和張小桐坐下之後,周世昌對我說:「行文,其實今天還有一份生日禮物,卻不知道你是否喜歡。」

  周世昌不是個喜歡故弄玄虛的人,他說這種話非常能吸引我,我奇道:「還有什麼?」

  周世昌笑笑:「我先請人來吧。」

  說完,他按了下手機的撥號鍵,敲門聲又起。

  這次我絕對懶得動了,身後就是張小桐,我怎麼捨得動?離門口最近的三哥去開門。

  走進來這兩個人卻真的出乎我的意料,是於春榮和徐軍!

  霎時間我心中升起了無數念頭,有好的也有不好的。這個衝擊實在太強烈了一撥接著一撥,讓人受不了。

  周世昌摘下眼鏡,淡淡道:「行文,我來跟你解釋一下吧。」

  我看看於春榮和徐軍的表情,心裡稍微有了點譜:「行,我聽你說。」

  「徐廠長和於廠長的出逃,其實是我一手策劃的……」

  「啊?」

  「目的也很簡單,是為了徹底放到方康年。」

  「啊?」

  我像一個白癡一樣,連續啊了兩次,張小桐在底下掐了我一把,我才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表情有多丟人。

  劉明耀接著說道:「其實這就是我們打算送你的生日禮物,方康年這個人,以後都不會出現在中國了。」

  我差點又「啊」了一次,好歹忍住了。

  魯薇去給徐軍和於春榮拿了凳子來坐,我則傻呵呵地繼續聽周世昌給我講解事情的始末。

  其實經過倒滿簡單的,最開始發現方康年在尚方背後撐腰之後,劉明耀跟劉國良鬧了幾次,劉國良也比較看好太陽集團的發展,認為自己可以支持這一方。連帶他所在的圈子裡的人也都成了支持太陽集團的,這給劉明耀他們最初決定對付方康年提供了先決條件。

  隨後,劉明耀通過自己這些叔叔大爺們的關係,查了一下方康年的底,方康年早年宦途不是很成功,有過幾次起伏,最後落在手裡的錢不是很多,年紀也大了,提拔上去之後發展也有限。在這種危機意識下,他才決定投資一些新興產業,趁自己還能說上話趕緊撈一票,然後打算帶了兒子老婆親戚之類的移民北美。在北美,他這種身份的人非常受歡迎,這箇中原因就不用詳細說了。

  可惜1995年到1996年為止,方康年投資的一些行業都沒火起來,砸進去的錢倒不少,就是什麼都沒看見。這個人急了,改行改到遊戲行業,還找專門的人給他算過,考慮了萬無一失才決定動手。

  96年派系鬥爭已經很激烈了,惟有軟件業不太容易被人打壓,方康年投資在這上,自然是希望撈一兩票就走。太陽電子自然成了他的頭號敵人,在這種情況下,他開始打壓太陽電子。當時這些人都覺得只是損失一個遊戲,幾百萬而已,對一個公司來說沒什麼,所以也沒人為了這個事兒跟方康年翻臉。

  方康年越鬧越厲害之後,也就是我打算對付尚方之後,劉明耀基本上查清楚了方康年的財力和人脈,並且非常湊巧地發現,三哥居然在幫方康年的一個親信洗錢。數額不大,幾百萬,這個人很謹慎,一次拿走一點,非常不顯眼。

  隨後,周世昌制定了這個圈套,所有的目標集中指向一個,就是讓方康年早一點萌生移民的心。趁他現在知道的還不過,趕緊讓他走,這個位置再坐兩年,估計國家的損失更大。

  在所有人當中,需要扮演背信棄義角色的人必須要有足夠充分的理由,並且是因為某種原因跟方康年取得了聯繫。

  所以,周世昌安排於春榮和徐軍去三哥那裡「洗錢」,吃一頓幾十萬的飯住一晚上貴過總統套房的酒店,然後三哥很「偶然」地讓方康年的親信發現了太陽集團居然有人在撈大筆的錢。

  這其中最難的一個環節是讓方康年主動找到徐和於兩人,我問三哥這個是怎麼做到的。三哥淡淡地說了一句:「造謠。」

  我差點沒昏過去。

  方康年的親信接觸了兩人之後,兩人通過種種跡象表明他們早就有了離棄之心,還順便賣了一點情報給方康年,就是當初洩漏出去的那個遊戲。至於那名被郭振查出來的員工,他本來就是三哥手下的人。

  當然,這些好處是遠遠不夠的。方康年只是略微有點相信兩人。

  兩人的去意對方康年表露無疑,但那時方康年只是打算撈一筆再走,並且考慮過要將兩人的反逆之心通過某種途徑告訴到太陽集團其他人那裡,這樣他就可以站在旁邊看熱鬧了。讓方康年改變這個主意的,是錢。

  7億人民幣,加上他自己的錢,一共是超過1億美元。

  方康年最開始還真的認真打算過通過上市撈一筆再走的事……問題是,目前這種情況下,他怎麼撈業撈不上1億美金。他也不是沒去過美國,知道那裡想過得好沒有1000萬是遠遠不夠的。在國內已經這麼舒服,他想要1億,在美國投資,順便跟政府混飯吃。

  誰能拿到7億?

  徐軍,於春榮。

  只有他們能拿到,並且肯拿到之後立刻遠走高飛。方康年可以利用在美國的身份使他們免於承受刑事犯罪的問題,他們也能充分發揮這些錢在美國投資的作用。

  於是,尚方籌備上市的先期宣傳、《血虎》測試版被流傳出來等等這些事件的集中目的是吸引我們去為了他那個幾千萬的小公司折騰。在方康年看來,他是給徐於二人爭取時間,方便他們把錢弄到手。實際上卻是徐和於在魯薇她們的幫助下瞞著我逐步取得方康年的信任。

  周世昌說到這裡,我看了一眼魯薇:「別告訴我那個帳是你做的。」

  魯薇嫣然一笑:「就是了。」

  我拍了拍腦袋:「嗚呼,你們都在騙我呀……」

  周世昌笑笑:「不騙你,你能痛下決心跟我一起整頓公司嗎?」

  接下來的事就簡單了,徐軍和於春榮兩人先跑到歐洲呆了一段時間,家裡的事有我身邊這幾個人幫他們安撫著,當然不可能出事。這個事最妙的就是兩人真的帶了接近1億美金出去,方康年這才相信兩人是真想在北美投資點什麼。考慮到自己去了北美之後算是政府的人,方康年也很樂意有兩個真正有能力的人幫他打理投資。太陽集團這些高層隨便一個都是千萬以上級別的身家,如果他自己沒有一點利用價值肯定沒法談合作。到了北美之後大家起點都差不多,他比這些人還能稍微好一些,這些因素促使方康年決定早日移民。

  說是移民……其實和偷渡差不多,方康年忍到10月國慶戒嚴完畢後才動身,之前他在國內一直支持到尚方倒下,都是為了遮人耳目,讓人察覺不到徐於二人的出逃跟他有關係。

  「他就這麼出去了?這麼信任你們?」我問徐軍和於春榮。

  於春榮笑了一下:「我門兩人臨走前他在瑞士銀行的賬戶上存4500萬美金,他當然就信了。」

  本來4500萬美金也足夠方康年在美國過日子了,問題是我這些屬下們一個個都學了我一樣的一毛不拔的可恥精神,三哥居然找了幾個俄羅斯偽造證件的高手把錢又拿回來了。

  方康年基本上就等於是什麼都沒拿到,只把自己賣到北美去了。那裡就喜歡收留他這種人。

  「我們其實什麼都沒做,也就是去阿姆斯特丹玩了一圈。」於春榮笑著說,「臨走時徐哥還說呢:『別了,阿姆斯特丹,我會回來的……』」

  「好了,最後一個問題,」我說,「你們就這麼甘心讓他在那邊說出國家秘密?」

  劉明耀笑了:「他還沒到能知道武器裝備配置的地步,反正他一走,他知道的那些東西都要變動了。再說,三哥給美國黑幫放了話,說這老頭身上有5000萬美金,而且被搶了絕對不會報案。我估計以後他是沒辦法出門了。」

  我看看這些人的笑臉,臉上樂開了花,嘴上卻說:「就為了這個驚喜,你們玩了我三個月?」

  周世昌有點不好意思地道:「這,這不是也是想勸你一下麼……平時多跟大家交流交流……」

  我看看於春榮和徐軍,問道:「呃……還有一個附加問題,要是我一激動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呢?」

  三哥笑了:「有我在,我替你做就不會出事了。」

  沉默良久,我站起來,面朝眾人,雙手抱拳,躬身垂頭謝道:「周行文是個無知小子,多謝大家的苦心了……真的非常多謝。」我說這些話的時候心情是真摯無比的,一個人倘若能被周圍的人用善意的方式指出自己的不足,乃是人生大幸。

  大家靜靜地看著我,我們都沒說話。

  此刻我終於相信,人在某些時候是可以不需要語言的。

  張小桐輕輕把我扶起來:「這不是個優良傳統嗎?下次生日也要小心喲……」

  眾人都笑了。

  我在張小桐的臉上輕輕親了一下,振臂高呼:「我們去吃飯吧,我愛你們!」

  ——————————

  注1:難道你不知道什麼叫金魚佬麼……

  注2:JEDEC:(Joint Electron Device Engineering Council )由生產廠商們制定的國際性協議,主要為計算機內存制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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