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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生活顧問》作者:阿昧(全書完)

第兩百三十二章  田氏進京

    林依見李舒黯然神傷,正欲安慰她幾句,卻見青苗拿了封信進來,忙問:「是三少夫人來信了?」

    青苗笑道:「二少夫人神機妙算。」

    李舒見她有事要料理,起身告辭。林依留道:「好容易來一趟,大嫂吃了飯再走,咱們一起來看弟妹的信,想必是她快到東京了。」

    李舒笑道:「都住在祥符縣,來往倒也方便,改日再來叨擾罷。」又苦澀一笑:「我如今已不是張家人,哪能與你同看家信,這聲『大嫂』,也切莫再叫了,免得讓人誤會。」

    李舒聽她這樣講,愈發傷感,親自送她出了院門,又去講與 楊氏得知。楊氏雖也歎息,但卻沒放心上,畢竟是二房的事,與她沒甚麼相干。

    林依拿出田氏的來信,奉與楊氏,楊氏卻道:「我已瞧過了,你自看罷。」林依點頭,當場抽信出來看,裡面果然是講田氏已近京都,兩日內必到。

    楊氏道:「我們離鄉時與她買的丫頭,已經嫁人,她只一人進京,很好安排,就住我這進院子的東廂房,叫流霞與流雲去收拾。」  

    流雲與流霞領命,尋了鋪蓋器皿,到東廂去了。

    楊氏又問起王翰林所送婢女的事,林依卻已忘了,忍不住一陣臉紅,忙回到第二進院子,使人去前面請張仲微。張仲微正與幾位幕僚議事,聽得林依喚他,匆忙趕回後衙,問道:「娘子何事尋我?」

    林依道:「我只問你一句話,耽誤不了你的事——王翰林送來的媳婦,我尋牙儈來賣了,可使得?」

    張仲微道:「如今我與王翰林無甚關聯,賣就賣罷,不過,怎麼突然想起這事兒來?」

    林依臉紅道:「剛搬來時娘就提過,被我給混忘了。」

    張仲微笑道:「你懷著身子,難免疲憊,忘記一兩件事,也沒甚麼。」說著低下頭,朝她臉上香了一口,重回前衙去了。

    林依想著田氏隻身一人來京,無人服侍,正好把洗衣女賣掉,換個小丫頭來。她使人請來牙儈,道明意圖,牙儈聽說知縣夫人要照顧生意,只覺得滿臉生光,忙忙地拿一個極俊俏伶俐的小丫頭,來換林依的洗衣女。

    林依是買賣過人口的,一眼就瞧出,這筆生意,是牙儈虧了,於是堅持要加錢。牙儈卻不肯收,道:「林夫人到我這裡換人,是小人的榮耀,是貼本也心甘情願。」

    林依這知縣夫人,乃是嶄嶄新,生怕行為舉止不當,給張仲微臉上抹黑,於是堅辭不受,非要加錢。楊氏得知後面的情形,卻使小扣子來把林依喚了去,教她道:「你在他這裡換人,就是給他撐場面,能與他招攬來無數生意,這同參政夫人總上張家酒樓吃酒,是一個道理。那小丫頭,你只管收著,值不了甚麼。」

    林依覺得楊氏所言,有些道理,遂聽從了她的意見,同牙儈做成了這筆生意。

    新換來的小丫頭,進張家門前,經人調教過,禮儀舉止,都是大戶人家婢女的作派,再見林依時,自動自覺跪下磕頭,請她賞名字。

    林依道:「我不是你正經主人,你是要服侍我家三少夫人的,等她來了,請她賞名兒罷。」

    那丫頭聞言,依舊磕頭謝了。林依見她知禮,有幾分歡喜,命楊嬸教她規矩,晚上送到楊氏那邊,與流雲和小扣子同住。

    張家大房雖然搬到了祥符縣,新蓋的客棧卻還未竣工,因此青苗時常奉命找借口,前往東京查視。這日家中無事,她便照例尋了個由頭,前往東京城,先到工地轉了一圈,再去羅家酒樓,代張仲微夫妻探望張八娘.

    不料,張八娘卻不在酒樓內,跑堂地拉住青苗道:「你們家當夫人出了事,被我們掌櫃的 扶回家去了,你趕緊瞧瞧去罷。」

    青苗心裡的少夫人,只林依一個,聞言啐道:「亂嚼舌頭,我們二少夫人在家安穩坐著呢。」講完忽地警醒,莫非是三少夫人田氏?她一路飛奔,趕到羅家,進門一看,那坐在偏廳痛哭的,不是田氏是哪個。再細一瞧,只見田氏頭髮散了,釵環不見了,抹胸被撕破老大一塊,露著雪白的胸脯,卻使一把團扇勉強遮著。

    那把團扇,雙面素絹,湘妃竹柄,上繡仕女納涼圖,青苗瞧著眼熟,正待細想,卻聽見張八娘喚她,忙上前去行禮,詢問究竟。

    張八娘滿臉焦急,道:「三少夫人剛到東京,還未進城便遭人打劫,多虧一位姓時的官人跑見不平拔刀相助,這才得以脫身。」

    青苗一怔,終於想起這把團扇在何處見過,再看田氏胸前時,就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在裡頭。

    張八娘未曾留意青苗的異狀,繼續道:「我家官人與時大官人上官府報案去了,想必不久便有回音,你這會兒來得正好,趕緊回祥符縣報信,請二少爺同二少夫人使人來接三少夫人。」

    青苗應了一聲,轉身就走,卻終究忍不住,回頭多了句嘴:「八娘子若有多的衣裳,就拿一件與三少夫人換上罷,總拿把團扇遮著,也不是個事。」

    張八娘道:「剛才就要與她換,她卻只是哭。」

    田氏的手,正緊緊攥著那湘妃竹柄,聞言臉上潮紅一片,忙隨張八娘進屋換衣裳去了。

    田氏被打劫,還走了光,乃是一件大事,青苗不敢耽擱,一路飛奔回祥符縣後衙,稟報與楊氏等人。

    眾人聽說了消息,都是大吃一驚,林依急急忙忙地叫小扣子到前面說了一聲,派衙門的轎子去接田氏。

    楊氏眉頭緊鎖,奇道:「田氏有李氏家丁護送,怎會被打劫?」

    此話一出,眾人的目光全投向青苗,等她回答。青苗一愣,仔細回想一時,答道 :「我沒見到甚麼家丁,八娘子也不曾提起。」

    楊氏滿腹狐疑,焦急等待田氏到來,又怕累著林依,便叫她回去歇息,等人到了再叫她。

    林依也心急,待要留下,卻見青苗與她打眼色,便依了楊氏,回到第二進院子。

    青苗扶了林依坐下,稟道:「方纔人多,事關三少夫人名譽,我沒敢開口——她不光被劫了錢財首飾,胸前的衣裳也被扯破了,白花花的肉露著。」

    林依大吃一驚,急問:「此事還有誰知道?」

    青苗想起那把團扇,道:「是時大官人救她回來的。」

    「時昆?」

    青苗點頭,答了個「是」字。

    林依略略放心,時昆還惦記著張家新修的客棧,想必不會將此事外傳。

    張仲微自前面匆匆趕回,先見過楊氏,又來尋林依,焦急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林依示意青苗,讓她將田氏的情形又講了一遍。張仲微聽得是時昆救了田氏,不但不感激,反而生氣道:「我就曉得姓時的不是好人,那些甚麼劫匪,多半是他找來的,想借此來要挾我們把客棧賣他。」

    林依不知他為何如此恨時昆,好笑道:「時昆能認得我們家三少夫人?真是稀奇了。」

    青苗也奇怪張仲微的態度,道:「二少爺,三少夫人進京的事,連二房都不知道,時大官人怎會曉得?」

    張仲微理虧,忿忿坐下,不再言語。林依只當他是著急,忙命青苗倒上涼茶,又安慰了他幾句。

    張仲微坐不住,拿了自己的帖子,稱要打點這次的意外,匆匆出去了一趟才回轉。

    半個多時辰後,田氏乘坐的小轎到了門口,流霞帶著流雲等人將她接進廳裡見楊氏,小扣子則來請張仲微與林依。

    張仲微兩口子到時,田氏正在廳上跪著,哭作一團。林依不禁奇怪,她才受了劫難,又是新到,要哭也是坐著哭,怎麼卻跪著?流雲要討好當家人,悄悄告訴林依道:「李氏家丁本要護送,三少夫人卻為了節省路上的開銷,拒絕了。她搭乘一條商船進京,路上倒無事,進京前卻在荒郊野外讓人給打劫了。大夫人氣她行事糊塗,這才罰她的跪,不許她起來。」

    林依聽了,也生出一肚子的火,田氏真是條糊塗蟲,怨不得楊氏一直不喜歡她。她這趟若失了清白身,就是害人害已,即使不替自己打算,也該想想張家的名聲。

    林依側頭一看,張仲微面色冷峻,想必也是氣著了。他兩口子都不出聲解圍,田氏就只能一直跪著,啼哭不止。

    楊氏被她鬧到頭疼,叫流霞來揉太陽穴,又遣閒雜人等,問張仲微道:「你與開封府尹關係如何?」

    張仲微卻答非所問:「兒子已遣人送帖子去了,抓住劫匪,一定治以重罪。」

    楊氏欣慰點頭,道:「你到底做了知縣,行事機靈許多。」

    林依聽得雲裡霧裡,覺得他們是在打啞謎,便悄悄一拉張仲微的袖子,小聲問究竟。張仲微低聲道:「也沒甚麼,就是知會府尹,抓住那幾個賊人,不要客氣,朝死裡打——此事到底與田氏名聲有礙,不能傳出去。」

    林依明白了,那幾個劫匪,多半是不能活著走出府衙大門了。
第兩百三十三章  青苗砸人

    楊氏還有話要問田氏,卻礙著有張仲微這大男人在,遂以林依身重體乏為由,讓張仲微扶她回房休息。待得廳中只剩了她與田氏,方開口問道:「你衣裳被撕破,還有誰看見了?」

    田氏捂著胸口,雙頰飛霞,蚊蚋般答道 :「時恩人救我時,瞧見了。」

    楊氏又急又怒,朝小幾上猛拍一掌,一個茶盞蓋子跌到地上,捧得粉碎,嚇得田氏花容失色。

    楊氏狠狠盯著田氏,悔道:「早知你行事如此輕率,當初就不該娶你進門,沖喜沒沖成,倒要變作張家的笑話。」

    田氏心裡藏著那把扇子,待要辯駁,楊氏卻已出聲喚流霞,命她將田氏送進東廂第一間,從今往後,不許踏出房門半步,一日三餐,全送到房裡去吃。

    田氏被軟禁,嚇得渾身發軟,哪還敢提團扇,忙把嘴緊緊閉了。流霞一人拉不動她,又喚了流雲和小扣子進來,三人同心協力,將她攙進東廂,勸道:「三少夫人,你是守節的人,出不出房門都一樣,你瞧這屋子,二少夫人親自帶人收拾的,色色都齊全,你就安心在這裡吃齋念佛罷。」

    這番勸慰聽在田氏耳裡,怎麼都不是滋味,一時覺得是奚落,一時覺得是挖苦,忍不住伏在桌子上嚎啕大哭。

    流霞幾人退出房門來上鎖,提醒道:「三少夫人,要哭也小聲的些,不然被大夫人聽到,得送你回鄉下去。」

    田氏心想,早知進城來是這番光景,還不如獨自在鄉下逍遙快活呢。她這般想著,那哭聲就愈發大了起來。

    流霞聽得直皺眉,又怕楊氏怪罪,忙走進廳裡去,道:「大夫人,我去勸勸三少夫人?」

    流雲嘀咕道:「有甚麼好勸的,直接塞塊帕子了事。」

    流霞一掌摑去,罵道:「三少夫人是主人,豈容你這奴婢多嘴?」

    流雲委屈,欲申辯,楊氏冷冷看她一眼,道:「不懂尊卑的妮子,打得好。」

    流雲嚇得冷汗淋漓,縮了頭,不敢再吱聲。

    流霞又請示楊氏,如何待田氏。

    楊氏還帶著氣惱,道:「不必管她,哭累了,自然就歇了,若旁人問起,就說她思念亡夫,這才哀切不止。」

    流霞應了,退至一旁。

    楊氏想起田氏被撕開的抹胸,就心神不定,於是命流霞請來張仲微,道:「田氏承蒙時大官人相救,該備個酒謝他。」

    這話在理,縱然張仲微對時昆沒好印象,也不得不答應下來。回去轉告林依,讓她做準備。

    隔日,時昆接到帖子,笑一聲「張編修做了祥符縣父母,倒離我很近了些」,吩咐長隨備厚禮,動身赴宴。

    張仲微到外面待客,林依在裡面清點禮物,大小盒子擺滿了桌,這時昆,竟是上到楊氏,下至張家新來的小丫頭,一個沒落下,人人都有份,讓人不得不感慨,如此八面玲瓏的人,怨不得生意做得好,發大財。

    林依注意到,除卻三位夫人,就屬送與青苗的禮最厚,錦盒裡盛的,竟是兩支鑲珍珠的金釵,光彩奪目,把流霞這姨娘的禮都壓了下去。

    林依心知有緣故,沒有聲張,待其他人的禮物都分發了下去,才獨留下青苗,將那錦盒遞與。

    青苗打開盒子,見是一對價值不菲的金釵,嚇了一跳,忙丟回林依手裡,道:「這禮太重,我收不起。」

    林依道:「收不收得起,由我說了算,但其中有甚麼緣故,卻得由你告訴我。」

    青苗不是扭捏之人,大大方方把在工地上的一些事講了,道:「二少夫人,你是曉得我的,不願與人做小,時大官人把我想差了。」

    林依蓋上盒子,道:「那這份禮,還真是收不得,待會兒叫二少爺還與他。」

    青苗笑道:「還是二少夫人懂我。」

    林依見她臉上帶笑,眼裡卻是惆悵,不免暗歎一口氣,起身開了自己的首飾匣子,取了一隻珍珠簪,遞與她道:「這是大夫人自衢州帶來與我的,雖比不上時大官人的那兩支,但也算好的了,你且拿去戴罷。」

    青苗搖頭,不肯接。

    林依也知道,青苗的惆悵,不是為金釵,但還是把珍珠簪插到了她頭上,道:「這是獎勵你有骨氣。」

    青苗謝了賞,告退出來,順著天井新移的一排海棠,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不覺,竟走到了外面去。合該她與時昆有緣,才出門,就遇著了。時昆見了她,又驚又喜,道:「我這幾日生意忙,不能在工地待著,匆忙去了兩次,卻又沒見著你。」

    青苗沒好氣道:「那又不是你的地,不消勞煩時大官人每日去盯著。」

    時昆笑道:「你還是這脾氣,不曾改。」

    青苗見他擺出十分熟絡的樣子來,更加生氣,扭身就走,時昆就叫住她道:「你頭上多了珍珠簪,卻不是我送的。」

    青苗猛退兩步,恨道:「我雖是個奴婢,也容不得你這般輕薄,若再叫我聽見這樣的話,休怪我不客氣。」

    時昆覺得她是誤會了,上前兩步,想要解釋,青苗卻以為他要耍混,撿起一塊石子就丟了過去,沒想到,那石子雖小,卻有個尖角,正中時昆額頭,立時流下血來。時昆捂著腦袋,傻了,青苗見他頭破血流,一時心虛,轉過身,一溜煙地跑了。

    張仲微聽到動靜,擱了酒杯走出來,見時昆滿頭是血,嚇了一跳,忙問出了甚麼事。

    時昆已回過神來,滿不在意地擺了擺手,道:「走路不當心,磕了。」

    張仲微連忙叫人端水來,與時昆清洗傷口,又上了些藥,將他送了回去。張仲微是個實誠的,時昆自稱是磕傷,他就當作是磕傷,並不深究;待人走後,便進到內院,向楊氏回稟待客的情況,稱時昆在桌上只是謙遜,不敢居功。

    楊氏隱晦問道:「他可曾提起當時的事?」

    張仲微愣了一愣,才明白楊氏問的是田氏被劫的事,搖頭道:「只罵了一通劫匪可惡,並不曾多講。」

    楊氏聞言,猜想時昆算是個嘴嚴的人,稍稍放心,揮手叫張仲微下去了。

    流霞與流雲送飯到東廂房,擱下食盤就走,卻被田氏叫住問道:「怎地這時候才送來?」

    流霞耐著性子解釋道:「三少夫人莫怪我們送飯來遲,這全是為了你——時大官人救你一場,總要請人吃個便飯,方才廚房趕著做席面,所以沒顧得上你。」

    田氏正扇著團扇,聞言停了下來,驚喜問道:「時大官人來了?我這次脫險,多虧了他,得去謝他一謝。」

    流霞欲答話,流雲卻拉了她就走,道:「三少夫人出不得房門,怎麼謝,咱們趕緊去吃飯是正經,餓得慌。」

    流霞被她拽出房來,只好帶上門,埋怨道:「三少夫人到底是主人,你怎能如此怠慢,還嫌上回那巴掌打得不夠?」

    流雲就是記恨著那巴掌呢,全算到了田氏頭上去,聞言不屑道:「她一個寡婦,又沒一兒半女,也值得我們奉承?」

    流霞道:「你怎知她就沒飛黃騰達的時候?」

    流雲笑道:「就算有這命,也是到別人家,在我們家,是不會有這機會了。」

    流霞略一想,明白了這話的意思,笑著:「休要胡說,三少夫人立志守節的。」

    她們隔著門板講話,哪裡消得了音,全一字不漏的落在了田氏耳裡,讓她又是臊,又是不甘心,飯也吃不下,委委屈屈伏在桌上哭了半天。眼看著飯菜都涼了,她還沒動筷子,正想叫小丫頭來收下去,卻忽聞窗外有人交談,悄悄推窗一看,原來是林依派給她的小丫頭桂花正在問青苗:「姐姐,時大官人不是剛走,怎地又來了?」

    青苗神情有些慌張,匆匆答道:「沒有親自來,只是遣了個人。」

    桂花又問:「遣人來作甚?」

   青苗似是急著走,不耐煩道:「我怎麼曉得,自己打聽去。」說完就朝第二進院子去了。

    田氏聽得是時家來人,滿心歡喜,招手叫桂花進來,拔下發間的一根琉璃簪,塞到她手裡,使她去打探消息。

    桂花接了簪,藏進袖子,跑到耳房裡,向家丁問了兩句,回來告訴田氏道:「三少夫人,時家來的是個媒人。」

    田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連問了三遍,方才肯定,緊緊將那把團扇抓了,欲去見楊氏,又有些害羞,只得耐著性子,在屋內等候。

    且說青苗到了第二進院子,急急忙忙尋到林依,撲通跪下,叫道:「二少夫人救我。」

    林依吃了一驚,忙問出了甚麼事。

    青苗哭道:「我失手砸傷了時大官人,躲了出去,方才回家時,聽門上說,時家派人來了,想必是來找我算賬的。」

    張仲微從前面進來,恰好聽見這話,驚訝道:「原來時昆頭上的傷不是跌的,而是你砸的,你好大的膽子。」

    青苗得他責怪,愈發哭得厲害,卻不忘解釋:「他言語輕薄,又欲圖謀不軌,我是為了自保……」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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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三十四章  一腔執念

    張仲微急道:「你要整治他,我半分意見沒有,還要與你道個『好』字,但他今日乃是我們家的客人,你要砸,也得等他離了張家,不然他平平安安來的,到了趟知縣府,就帶傷回去,這叫甚麼說法?」

    林依勸道:「青苗一向是火爆脾氣,說也說不好了,你還是到前面去探探消息,看時家來的是甚麼人。」

    張仲微應著朝前面去,但還沒踏出廳門,就見流霞領著個媒人打扮的人,撐著清涼傘,往這邊來了。他退回廳內,指了讓林依看,林依忙叫青苗起來,躲進西廂去,莫讓別個瞧見了淚痕。

    未幾,清涼傘兒隨流霞進來磕頭,只見她黃背子,一窩絲,果真是個媒人,再一問,時家遣來的人,正是她。

    林依同張仲微想起剛才青苗嚇的那樣兒,都忍不住地笑。媒人上前,道明來意,一是要為青苗贖身,二是要替時家提親,求娶青苗。又要贖身,又特特遣了媒人來,是納是娶,一目瞭然.林依且驚且喜,與那媒人道:「青苗自幼服侍我,我也願她有個好歸宿,不過她肯不肯走,還得問她自己的意思,你且先回去,待我問過了她再回信兒。」

    她欲打賞,青苗卻在西廂,楊嬸在廚房,雖有流霞在跟前,卻不好讓她見著錢,於是只好親自進裡間,取來上等封兒,遞與媒人。

    媒人接了豐厚賞錢,覺得此事有望,歡天喜地。又見林依挺著肚子還要親力親為,自認為發掘了另一條生財之道,眼珠子骨碌碌轉了幾轉,告辭離去,直奔縣城牙儈家。

    林依送走媒人,喚了青苗進來,將方纔的事講了,笑著看她。青苗紅著臉,扭捏起來,半晌方道:「不是來找我算賬的就好。」

    林依撲哧笑道:「你就這點兒出息?就算時家上門尋理,還有二少爺護著呢,別忘了,他如今可是堂堂知縣。」

    她一邊說著,一邊扭頭去看張仲微,這才發現,後者正唬著一張臉,黑似鍋底,忙驚訝問道:「時家提親,乃是喜事,你沉著臉給誰看呢?」

    張仲微不做聲,待青苗躲了下去,才道:「娘子,你也不想想, 青苗再能幹,也只是個 婢女,他時昆家大業大,作甚麼要娶她?」

    林依不以為然,道:「時昆有錢不假,但只是個商人,娶個婢女又何妨?」

    張仲微搖頭道:「他家是商籍不假,可時姓在祥符縣乃是大族,枝繁葉茂,豈會容他娶個婢女回家?收作偏房倒還罷了。」

    林依道:「媒人都來過了,你還質疑這個?」

    張仲微道:「定是他覬覦客棧,且想與我張家拉上關係,這才說服了族中諸人,要娶青苗.」

    聽了這番話,林依也遲疑起來,若時昆真如張仲微所想,那這樁親事,還真得再斟酌斟酌。

    張仲微重回前衙辦事,臨走前,再一次表明自己的立場,不許將青苗嫁去時家,免得誤了她終身。

    青苗躲在西廂,見張仲微出了院門,忙跑進廳裡,眼巴巴看著林依.林依歎了口氣,道:「你放心,就算沒人來贖你,等你出嫁時,我也會將賣身契還你。」

    青苗的臉又紅了,垂頭望著腳步,聲音低低的:「二少夫人,你曉得我要問的不是這個。」

    林依知道她是個清醒人,也不瞞她,將張仲微的分析和態度,原原本本講與她聽,又道:「二少爺是為了你好,怕你遇人不淑,你切莫怪他。」

    青苗心中五味紛呈,勉力笑道:「二少爺是一語點醒夢中人,我一個丫頭,何德何能,會讓時大官人瞧上?是我自己癡人做夢,當了真了。」

    林依見她難過,也不好受,想了想,道:「管他是真心還是假意,反正有三媒六聘,正室的位子假不了,何況還有我們與你撐腰,嫁過去也不妨。只要你點頭,我這就去回復媒人。」

    青苗堅決地搖了搖頭,道:「娶我的人,可以對我無意,但怎能有所企圖?若辦我嫁人,與張家添麻煩,我這輩子都過意不去。」

    這若換作別的丫頭,聽說能嫁進富家作正室,只怕飛奔著就去了,哪還理主人家怎樣。林依感動非常,勸慰勉勵了青苗幾句,就叫她下去歇著,今日不必再上來侍候。

    時家媒人上門的事,很快就傳遍了整個後衙,成為眾人口中最大的新聞。楊氏待下人,一貫不太上心,更何況是林依的丫頭,因此對此事持無所謂的態度。楊嬸歷來與青苗親厚,又同是四川出來的,自然是替她高興的。小扣子桂花,除了艷羨,還是艷羨。

    流霞與流雲,都是嫉妒心滿脹,趁著與田氏送飯的機會,躲在東廂大發牢騷。流霞故意道:「青苗是二少夫人跟前的人,與你又沒利害關係,她再好運,也礙不了你的事。」

    流雲笑道:「我倒還罷了,反正是個丫頭,見了誰都得行禮,你可就不一樣,如今是青苗與你行禮,以後見了她,就該換作你行禮了,還得口稱夫人。」

    此話恰中流霞痛處,她與青苗,歷來是差不多的身份,後來她飛上枝頭做了姨娘,高出 青苗半頭,卻不受青苗尊重,這已夠讓人窩火了,豈料,如此青苗竟走了大運,要做正經夫人,這以後,兩人的身份天壤之別,讓她嫉妒到氣悶。

    田氏被她們視作無物,在旁聽了半晌,疑惑道:「你們究竟在講甚麼?青苗交了甚麼好運?」

    流霞正窩火,沒好氣道:「她要嫁與時家做夫人了,往後別說我們要與她行禮,就是三少夫人,也要同她平起平坐。」

    田氏一聽此話,心裡先有了不好的預兆,怪不得前些日家裡有媒人來提親,楊氏卻不曾來通知她,原來是朝青苗那裡去了。她強撐著問道:「是哪個時家?」

    流雲答道 :「還有哪個時家?就是救過三少夫人的時家。」

    田氏一聽,渾身發冷,一雙筷子捏不住,啪地落 到湯碗裡,濺了一身的湯水。流霞就坐在她旁邊的小凳子上,慌張避開,不悅道:「三少夫人當心些。」

    流雲站在後面,笑道:「不怪三少夫人,三少夫人是甚麼身份,往後要與一個丫頭平起平坐,心裡怎會舒服。」

    田氏勉強笑道:「我怎會如此小氣,青苗能嫁入時家,是她的福氣。」

    這話太假,流霞與流雲都是暗哼一聲,出去了。

    田氏獨坐房中,取來團扇,豆大的淚珠脫線似的落到扇面上,打濕了好大一片。許久,桂花來收盤盞,見到如此景象,嚇了一跳,忙問:「三少夫人,是飯菜不合口味?」

    田氏依舊落淚,道:「我一個寡婦,又有誰在意我愛吃甚麼,不愛吃甚麼?」

    桂花琢磨,這是在抱怨下人服侍不周,還是在抱怨林依不關心她?

    田氏卻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自顧自地講起往事來:「三郎還在時,大夫人就不待見我,嫌我性子軟,可她不想想,我貧苦出身,沖喜的身份,連下人都瞧不起我,如何硬氣得起來。等到三郎過世,大夫人怪我沖喜不力,處境就更加地難了,我想著,跟到城裡也是受人白眼,還不如就留在鄉下守孝,這一待,就是三年多。三年裡,只有我一人孤零零住著,丫頭蠢笨,手裡又無錢,雖有田租收上來,可那是大夫人的、二少夫人的,我生怕多用了一文,將來就不受她們待見。」

    她講著講著,淚如雨下,聽得桂花都心酸起來,抹著眼淚遞帕子,同情道:「三少夫人若過得不順心,不如改嫁去。」

    田氏之所以要進京,就是存了改嫁的心,此時被桂花無意點出來,嚇了一跳,忙道:「休要胡說,當心被大夫人聽見。」

    桂花不以為然道:「咱們大宋,改嫁的人多了去了,值不得甚麼,三少夫人何須小心翼翼?」

    田氏看了她一眼,故意道:「說得輕巧,咱們這深宅大院住著,哪來的改嫁機會?」

    桂花不以為然,點頭道:「這倒也是,若大夫人不放出話去,根本不會有媒人上門。」說完又勸田氏:「三少夫人何不向大夫人說去?若你不好意思,我替三少夫人跑一趟。」

    田氏想起楊氏那冷冷的眼神,止不住一顫,慌忙擺手道:「千萬不可。」

    桂花見她又抱怨又不肯行事,不喜,遂收拾碗筷,不再開口。

    田氏進城前,還在為改嫁的事煩惱,她不敢告訴楊氏,就沒了接觸媒人的機會,到哪裡尋到合適的人家去?可是老天憐她,叫她進城前遇見了時昆,又得他贈 扇,遂將一顆芳心暗許,只當他會來提親,就算沒有正室的位置,偏房的名分總會有一個。

    誰知媒人來是來了,看中的卻是青苗。這讓田氏肝腸寸斷,痛不欲生——她痛的不是失了良人,更非嫉妒青苗,而是她一個寡婦,婆母又厲害,若不攀上時家,便是過了這村不沒這店了。
第兩百三十五章  牆下偷聽

    若不能嫁到時家,她上哪裡再尋個人家去,這是唯一的路子。田氏哭著哭著,眼神卻明亮起來,心裡有了計較。

    桂花收拾好碗筷,準備離去,田氏叫住她問道:「方纔我與你講的話,你不會轉頭就告訴大夫人罷?」

    桂花停住腳,道:「三少夫人把我看成甚麼人了,我既跟了你,就是你的人,又怎會去大夫人面前搬弄是非。」

    田氏聞言,暗暗高興,開了衣箱,取出珍藏多年的一對銀鐲子,套上桂花的手腕。桂花吃驚道:「三少夫人,我不會亂講的,你這是作甚?」

    田氏緊握她的手,央道:「這黃連似的日子,我不 想再過了,求你幫我一把。」

    桂花心生憐憫,道:「三少夫人,我是你的丫頭,幫你做事是該的,你有甚麼吩咐,講來便是。」

    田氏大喜,忙附耳過去,講了幾句。桂花雖然只有十三、四歲,但到底學過幾天規矩,懂得厲害,聽過田氏的計策,遲疑道:「三少夫人,你想改嫁,直接告訴大夫人便是,怎能私下與男子相會?」

    田氏連連擺手,道:「千萬不能讓大夫人以為改嫁是我的主意,得讓男方主動來提,我再假意推辭一番,這事兒就萬全了。」

    桂花雖然覺得田氏可憐,但聽了這話,不知怎地,腦子裡竟冒出一句當了甚麼還要立甚麼的話來,她連忙甩甩頭,把這奇怪的想法甩乾淨。

    田氏見桂花搖腦袋,還以為她不肯,心許諾道:「待我成事,要甚麼沒有,斷不會忘了你的好處。」

    桂花認為此事重大,不肯答應,但又捨不得已套上手腕的一對銀鐲子,便假意敷衍田氏道:「我連時大官人住在哪裡都不知道,得慢慢去尋訪,三少夫人別著急。」

    田氏心急如焚,卻怕催急了桂花,讓她說漏了嘴,只得耐著性子道:「遲些不要緊,只千萬別傳出去,不然你我二人的性命堪憂。」

    桂花摸了摸手上的銀鐲子,滿口應了,關門出去。她不過是貪圖錢財,才胡亂應付田氏。其實根本沒想去找時昆,才出房門,就把這事兒忘到爪哇國去。

    誰料沒過三天,時昆竟真的到張家來了,桂花外出提水時瞧見,心想,莫非是老天要助田氏,又或是自己當有這發財的命?她雖然不願主動去時家尋時昆, 但也不想拒絕送上門來的機會,於是飛也似的跑去東廂通知田氏去了。

    時昆帶著長隨,剛遞過帖子,正在門口等候,忽見一個丫頭見了 他就跑,水桶都不要了,驚得愣了半晌,摸著臉道:「莫非我生得這樣凶神惡煞?」

    長隨也是吃驚,道:「哪裡話,老爺乃祥符縣有名的美男子,那丫頭定是見了害臊,才跑了。」

    主僕二人在門口議論一時,還不見有人來接,等得好不心焦。長隨抱怨道:「老爺既已使了媒人,就當在家等候,何苦親自來一趟。」

    時昆將把折扇收攏,敲了他一記,道:「這都好幾天了,張家還沒個信兒,定是媒人辦事不力,或者傳錯了話,讓張家誤會了,我一定要親自來問問,才能安心。」

    此時張仲微正在房裡磨蹭,一件見客的衣裳總也換不好,林依急道:「見時昆一面,要了你的命?」

    張仲微雖然做了知縣,在林依面前,還是當初的少年模樣,一面扯衣帶,一面嘟囔:「我家的丫頭,不給就是不給,有甚麼好問的。」

    林依哭笑不得,道:「那你就出去,當面拒絕他,好叫他死了這條心。」

    張仲微手一頓,接著飛快穿衣,道:「這話在理,我這就出去會會他,叫他死了這條心。」

    林依瞧他出門,忙招手叫來青苗:「快,咱們也上前頭。」

    青苗不明白,伸手扶了她,疑惑道:「我們去前頭作甚?二少夫人若要去,怎麼不同二少爺一起走?」

    林依拍了拍她腦袋,道:「傻妮子,咱們是去聽牆根,怎能正大光明?」

    青苗見她要偷聽,還講得理直氣壯,笑個不停,待扶著她到了外書房,貼著牆根站定,再朝窗內偷瞞了一眼,才發現裡面坐的正是時昆,一張臉立時就紅了,扭身要走。

    時昆為甚麼要娶青苗,到目前為止,都是張家人自己猜測,林依不願青苗留下遺憾,這才特意帶她來聽牆根,此時見她要走,忙一手拉住她,一手伸出食指,放在嘴邊晃了晃,叫她稍安勿躁。

    書記內,時昆的聲音先傳出來:「張知縣,前幾日我遣媒人上門,不知……」

    張仲微沒等他講話,就出聲打斷:「不必再講,我家的丫頭,你不用再打主意。」

    時昆道:「張知縣是否對我有誤會?我是真心實意想求 娶青苗.」

    張仲微哼道:「真心實意?你是對我家的客棧真心實意罷?」

    時昆笑道:「張知縣也太小看我時某,那間客棧,張知縣不願地賣我就算了,同我娶青苗有甚麼干係?」

    張仲微語氣裡滿是不相信和不屑:「你敢說你別無目的?」

    時昆道:「自然是有目的的。」

    此話一出,窗外兩人的心都提了起來,尤其是青苗,小臉慘白一片。

    裡面,時昆問張仲微道:「其實我前面還有個娘子,被我休了,張知縣可知我為甚麼要休她?」

    張仲微道:「想必是不賢。」

    時昆道:「非也,我先前那位娘子,出身書香門第,父兄都是有功名在身上的,她為人又賢惠,又孝順,還給我添了個兒子。」

    張仲微掩不住驚訝:「那你是高攀了,這你都敢休?」

    時昆道:「世人都道商戶下賤,那位娘子也不例外,她萬般都好,就是不許我經商,成天在我耳邊嘮叨,勸我棄商從農,最好還買個官做。」

    張仲微道:「那也是為了你好。」

    時昆卻道:「所謂人各有志,我經商,也不全是為了錢,只因從小就愛這門行當,哪日不翻賬本不撥算盤,心裡就發慌。她不許我從商,這叫我怎麼活,還不如送她回娘家,另覓良人。」

    張仲微遲疑道:「這與你要娶青苗有甚麼關係?」

    時昆的語氣,滿是嚮往:「我若早曉得張知縣家的青苗能寫會算,還撥得一手算盤,先前那個娘子就不娶了,直接把青苗抬回家去,從此我在外跑生意,她在內算賬,真真是天作之合。若她願意安於室內也無妨,我們商人家,沒那許多臭規矩,就隨我東西南北地跑去,與我作個好助力。」說完又道:「張知縣懷疑我求娶青苗的目的,乃人之常情,但就算我娶了她,得不到好處,也是張知縣說了算,又何須擔心?」

    裡頭的張仲微,不知是甚麼態度,許久不曾出聲,直到窗外的林依等到心焦,才聽得一句:「青苗是我夫人的陪嫁,此事須得問她去。」

    這便是准了,裡外的人都聽了出來,時昆甚麼反應,林依看不到,反正她自己是一陣狂喜,不是為張仲微點了頭,而是為時昆待青苗的一番情義。

    青苗抹著淚,雙膝跪下,欲感謝林依,又怕裡頭的人聽見,只好磕了兩個頭,爬起來攙了林依回內院去了。

    裡面的時昆欣喜若狂,拜倒謝過張仲微,準備回家備聘禮,但還沒走出院門,就被一名小丫頭攔住了,定睛一看,原來就是先前見了他就跑的那個。

    那丫頭正是桂花,奉了田氏的命令,來請時昆入內一敘。時昆直覺得荒唐,他一名男子,哪能隨便去見個寡婦,忙謊稱有事務在身,轉身就走。其實田氏就躲在牆角里站著,見他要走,忙出聲喚道:「時大官人。」

    時昆吃了一驚,忙舉目四望。田氏有桂花放風,大膽出言:「上次多虧時大官人相救,一直沒機會謝你,我這裡有一個荷包,權當謝禮,還望時大官人莫要嫌棄。」

    時昆不是未經人事的毛頭小子,一聽這話,就知田氏甚麼心意,不禁皺眉道:「時某不缺荷包,田夫人自用罷。」

    時昆喜歡的,是青苗那樣的堅貞自愛,他看不上倒貼過來的女人,言語裡未免就帶上了些鄙夷。田氏聽了出來,大惑不解,若是時昆對她無意,又緣何贈扇於她?她本是膽小怕事之人,但因有了改嫁執念,就難免孤軍一擲,遂將心中疑惑,拿出來問時昆。

    時昆早把那扇子給忘了,聽她提及,忽然想起,那把團扇本是準備送與青苗的,因此扇柄隱秘處,記得了個時字。他想到這裡,大駭,那刻字若被人發現,誤會他與田氏私通,如何是好?看田氏的樣子,巴不得與他沾上關係,因而團扇的秘密,不能讓她知道,須得想個法子,將團扇騙回來。

    時昆有了這層顧忌,不敢照願意拒絕田氏,更不敢在此處久留,遂匆忙換上三分笑臉,安撫了田氏幾句,稱此處不好說話,待來日得閒再來瞧她。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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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三十六章  繁事化簡

    田氏也怕被人瞧見,只得眼淚汪汪, 極為不捨的看著時昆走了。

    時昆回到家中,長吁短歎,長隨問道:「張知縣不肯放人?」

    時昆搖頭道:「張知縣只說要問過夫人,這事一多半是准了。」

    長隨奇道:「既是准了,那老爺不急著去備聘禮,在這裡發甚麼愁?」

    那日救田氏時,長隨也是在場的,因此時昆不瞞他,將田氏有意,扇子藏字一事托盤而出,然後繼續傷腦筋,琢磨那偷扇子的方法,問道:「我買通田夫人跟前的丫頭,把團扇偷出來,你看如何?」

    長隨更為奇怪了,道:「那扇子乃是老爺好心與田夫人遮羞的,既然借出時是正大光明,為何討還卻要偷偷摸摸?」

    這可真是當局者迷,時昆猛一拍大腿,叫道:「是這個理,老爺我沒白養你。」他馬上命 長隨磨墨,鋪紙寫信,提筆時,覺得田氏春光洩露一事,不能提,不然壞了她名節,又是自己的干係,於是小小扯了個謊,稱前些日解救田氏時,因見她是要中暑的樣子,便將一把團扇借與,扇子本是小物件,不當討還,但此扇乃是時家長隨時三新買,準備送與媳婦的,且扇子柄末,刻了個時字,為了不讓人誤會,他才特意寫信,望張家將團扇歸還。

    時昆寫完信,向長隨笑道:「時三,拿你做個幌子,莫怪莫怪。」

    長隨也識得幾個大字,看了笑道:「我怪甚麼,說不準張家見了信要感恩,賞我一筆也不一定。」

    時昆將信裝進封筒,封好,交與長隨送去,自己則輕輕鬆鬆、高高興興地辦聘禮去了。

    兩家同在祥符縣,距離不遠,不到一個時辰,信件就到了楊氏手上,她看過之後,命人將田氏叫來,問道:「你進京那日,手裡有把團扇,如今在哪裡?」

    田氏不知楊氏要發難,乃是帶著那把不離身的團扇來的,聞言只好把手一伸,道:「就是這把,大夫人怎麼想起問這個?」

    流霞接過團扇,遞與楊氏,楊氏接過來,將扇子倒轉,果見扇柄末端刻著個小小的「時」字,她心頭火起,按捺問道:「此扇從何而來?」

    田氏日夜摩挲這把扇子,自然知道扇柄處有甚麼,此刻見楊氏一拿到扇子就去看柄頭,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她腦筋慢,一時編不出理由來,又想到時昆方才離去時,待她又親熱,又和善,想必一定會給她個名分,於是將心一橫,講了實話:「這扇子,是時大官人送與我的,那日我抹胸被毀……」

     楊氏的兩個太陽穴,突突的直跳,厲聲問道:「送還是借?」

    楊氏嚇得渾身發軟,不敢再照著心意講,忙道:「借的,是借的。」

    楊氏道:「既是借的,為何不及時歸還?」

    楊氏囁嚅著講不出話來,突然俯下身子,朝著青磚地,重重地磕頭,口稱:「我的身子,已是叫時大官人看去了,他又肯擔責,大夫人,你就發發慈悲,放我去罷。」

    血水自田氏額上淌了下來,楊氏嫌污了青磚地,皺眉道:「既然你清白已失,怎還有顏面存活於世?」

    田氏驚得目瞪口呆,直覺得身子僵硬,舌不能動,口不能言.楊氏將時家來信丟與流霞,道:「你也識得幾個字,且念給她聽。」

    流霞領命,將信念來,田氏越聽越覺得眼前發黑,未等聽完,已是暈厥過去。楊氏厭惡地看她一眼,命流霞將她拖進東廂,鎖了起來。

    流霞安置好田氏,命桂花守著門,再重回廳內,撿起團扇,問楊氏道:「大夫人,大扇子?」

    楊氏定了定神,道:「將時家的信交與二少夫人,請她備謝禮,歸還扇子。」

    流霞應著去了,到得林依處,卻是青苗接著,原來林依聽牆根累著了,還在歇息。

    流霞想了想,就將團扇和信遞與青苗,請她轉交。自己則回去覆命,那封書信雖已拆了,但青苗是不會私自看了,不過那把團扇,她可是再熟悉不過,拿在手裡轉了轉,百思不得其解,不知楊氏將扇子送到林依這時來幹甚麼。

    待林依歇好出房,青苗將信與團扇呈上,稱是楊氏那邊送過來的。林依展信看了,又遞與青苗,道:「你未來夫君的信,你也瞧瞧罷。」

     青苗紅著臉看了一遍,怔住了。林依問緣故,她不敢隱瞞,道:「時大官人扯謊,那扇子……是他的。」

    林依問道:「你怎麼知道?」

    青苗的臉更紅了:「他曾將此扇贈我,我沒要。」

    林依笑了,收回書信:「傻妮子,有福氣,這是寬你的心呢。」

    青苗有些明白,又有些糊塗,懵懵懂懂看林依.林依笑道:「自己想去罷,若想不通,待得嫁過去,叫時大官人教你。」

    青苗心裡又是甜,又是羞,竟忘了反駁,扭身就跑。林依忙叫住她道:「還沒嫁人,就不想替我做事了?趕緊幫忙備謝禮,連著扇子送去時家。」

    青苗忙垂著頭又跑回來,取了鑰匙開箱子,挑禮物,待得忙完,向林依道:「二少夫人,我情願一輩子服侍你。」

    林依故意道:「那好,過兩天時家送聘禮來,我不收。」

    青苗叫道:「二少夫人!」

    林依大笑,窘得青苗真躲了出去。

    張仲微審完一宗案子回來,正好瞧見這一幕,道:「你只曉得逗她,趕緊尋牙儈再挑個丫頭。」

    林依應了,又將時家來信遞與他瞧,道:「看看,三少夫人借扇不還,不知娘怎麼生氣呢。」

    楊嬸端著幾碟子剛做的點心進來,道:「早就生過氣了,現今把三少夫人鎖在東廂呢。」

    林依並不知楊氏責備了林依甚麼,便道:「先前就不許她出房門,如今也只是鎖著,反正她守節的人,足不出戶倒沒甚麼。」

    楊嬸把點心碟子擺開,退了出去,兩口子來吃點心,你餵我,我餵你,倒也有樂趣。

    時昆是生意人,辦事有效率,一收到張家歸還的扇子,覺得危機解除,當天就把成箱的錢抬去送林依,要贖回青苗的賣身契。林依不肯要那錢,送錢的媳婦子卻道這是與青苗抬身價,掙臉面,方才收了。

    青苗恢復自由身,林依擺酒與她慶了一回,不料第二日酒還沒醒,時家的媒人又上門了,自抹胸裡抽出草帖,請她填寫,說要商議婚事。青苗被林依等人取笑了一回,央張仲微填了,交與 媒人帶回。

    時家族大人多,林依擔心青苗去了他家受欺負,遂稟明楊氏,認青苗做了娘家妹子,與她抬個身份,從此姓林。

    這邊張家忙碌,媒人忙碌,時昆也沒閒著。他家本有幾個通房,因要迎娶青苗,為顯慎重,全都打發了,又細細教導小兒子,待青苗進了門,要口稱娘親,晨昏定省,不得有誤。

    如此忙亂了半個月,該換的帖子都換了,而時昆在外省有一筆大帳,要趕出收錢,因此與張家商議過後,就近挑吉日,擺酒席,辦喜事,熱熱鬧鬧、風風光光把青苗迎進了門。

    青苗到得時家,奴僕都來拜見,口稱夫人,未敢有怠慢。外人都道她是知縣夫人的娘家妹子,以林夫人呼之,處處高看她一眼。就是時昆那小兒子,都因繼母有身份,格外以她為敬,而青苗又心善,待他視如已出,沒幾日功夫,就把他哄得娘親娘親叫個不停。

    時昆娶了個稱心如意的娘子,門都不想出,不到三天就主動將家中賬本奉上,以瞧著青苗撥算盤為樂。眼看著出門的日子臨近,他捨不得青苗,想著反正娘子能幹,竟攜了她一起登舟,游著山玩著水,夫妻一道出門收賬去了。

    這效率太過驚人,以至於林依回不過神來,心裡有些空落落,但一想到青苗竟有度蜜月的福分,又替她高興,又是羨慕不已。

    張仲微想不明白,不就是出門玩一趟,有甚麼好羨慕的,遂道:「咱們進京時,一路上走了幾個月,又有山,又有水,不是一樣?」

    林依恨他不解風情,攥了拳頭就朝他身上招呼,恨道:「你這榆木腦袋,那是趕路,怎能同蜜月相提並論。」

    張仲微只曉得日月,哪裡懂得蜜月,被打得好不冤枉,又礙著娘子的大肚子,不好躲閃,委委屈屈求饒道:「你要吃蜜月,我與你做去。」

    這也能做?林依驚訝,竟放他去了。張仲微到了廚房,指揮楊嬸,朝白面裡加蜜糖,以大宋的樣式,做了一盤菱形的月餅,與林依端了上來。

   林依見了,捧著肚子忍俊不禁,笑著:「好個蜜……月。」

    張仲微得意道:「娘子, 我這蜜月如何,比時昆的強不強些?」

    林依笑到直喚「哎喲」,連聲道:「強些,強些,你這盤蜜月,簡直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張仲微得了誇讚,自認為勝過了時昆,遂一手抓了個月餅,在林依面前手舞足蹈地耍寶,逗她開懷一笑。

    夫妻倆正樂著,忽聞前院的桂花扯著嗓子在喊 :「不好了,三少夫人上吊了!」

第兩百三十七章  一帖啞藥

    林依兩口子吃了一驚,雙雙站起身來,趕往前院。他們到時,楊氏已出面,喝住了桂花,叫她與小扣子、流雲等人把田氏放下來,抬到床上,又使人去請郎中;待得一切有條不紊地辦完,才回身與林依兩口子道:「你們的弟妹,大概是思念亡夫心切,想隨了去。」

    林依並不知田氏的心思,也不知她做的那些事體,因此很有些同情她,暗歎一聲,就要進去看她, 但卻被楊氏和張仲微雙雙拉住,道:「你懷著身子,別衝撞了。」

    林依只得停住了腳步,扶著張仲微的手回房。田氏生起未卜,她無心再吃糕點,便命楊嬸把碟子收了下去。

    張仲微站在門口,朝前面張望,道:「好端端的,怎麼就上吊了?」

    林依也奇怪,這半個月,大家都在忙青苗的親事,並不曾有人去理會過田氏,她能有甚麼想不開要自縊的?

    兩口子正在猜測,桂花竟來了,上前磕頭。

    林依奇道:「你不去照料三少夫人,到後面來作甚?」

    桂花朝外張望一時,見四下無人,便道:「二少夫人,婢子有事稟報。」

    林依見她神神秘秘,索性叫張仲微把廳門關了,讓她仔細講來。桂花沒有辜負林依的「期望」,從田氏思嫁,一直講到私會時昆,還道:「我看那把團扇著實可疑,自從被大夫人收去,三少夫人就魂不守舍。 那日青苗姐姐出嫁,三少夫人哭了整整一宿,又接連好幾天沒進飲食,方纔我正想去勸她吃些湯水,卻發現她尋了短見。」

    私會時昆,是半個多月前的事,桂花為何挨到現在才來告密?想必是今日見了田氏淒涼,想以此討好林依,改投明主。

    林依微微笑著,叫張仲微進屋抓了一把錢賞給桂花,謝她實情相告。桂花攥著錢,正高興,就聽見林依問道:「你手上的鐲子哪裡來的
?」   

    張仲微眼裡似能冒出火來,插了一句:「是謝你帶她去見時昆罷?」

    桂花臉一紅,沒作聲,默認了。又辯解道:「二少夫人既然把我給了三少夫人,那她就是我的主人,主人有令,我豈敢不從?」

    確實,雖然林依才是當家主母,但認真說起來,桂花乃田氏的丫頭,是該聽她的話。林依雖不齒田氏的行為,但少不得要替她掩蓋一二,遂責罵桂花道:「一派胡言,三少夫人向來貞潔安靜,立志守節,豈會做出這等事來?定是你這妮子偷了她的鐲子,怕被責罰,為了拿住她的把柄,這才蒙蔽主人,誘她去與男子相會。」

    桂花沒想到林依竟變了臉,望著手裡的賞錢,呆了。

    田氏私會時昆的事,雖不是桂花的主意,可也與她脫不了干係,這丫頭是學過規矩才來張家的,不可能不懂得寡婦幽會的厲害,定然是貪圖錢財,這才暗助田氏,做出這等醜事來。

    張仲微十分在意張家的顏面,對桂花怒目相視,無一絲一毫同情,疊聲喊人,要拖出去打死。

    林依皺眉道:「家裡有病人,我又懷著孩子,怎好見血光,再說傳出去也不好聽。」

    張仲微問道:「那怎麼辦,難道就輕饒了這婢子?」

    林依先將楊嬸喚進來,叫她拿抹布塞住了桂花的嘴,免得她嚷嚷,再命楊嬸將其送往楊氏處,道:「雖然我當著家,但此事重大,又關聯著三少夫人,還是請娘親定奪的好。 」

   張仲微贊同,扶了林依,也朝前面去。

    楊氏見了口塞抹布,反剪雙臂的桂花,再看後面跟著張仲微夫妻,心裡隱約明白了大概,當即遣散下人,關起廳門,只留下流霞侍候。

    林依將方纔桂花告密的事講與楊氏聽,又叫流霞取走抹布,來對口供。楊氏聽後,望著桂花冷笑道:「這妮子想賣主求榮攀高枝呢。當咱們個個都是傻子?」

    林依道:「教唆主人的婢子留不得,但弟妹躺在床上,我不好私下處罰她的丫頭。」

    楊氏道:「你才是當家人,罰 她都罰 她,何況她的丫頭?」

    林依聽出楊氏語氣裡帶著氣惱,不知是氣田氏私會時昆,還是氣她尋了短見,忙道:「那我尋牙儈來賣掉,丫頭也是錢呢。」

    楊氏卻緩緩搖頭,盯了桂花好一陣,道:「你去尋牙儈,這丫頭明兒再與你送來。」

    林依不解其意,但既然楊氏有吩咐,她便聽從,打發楊嬸去請牙儈做準備,明日來領人,順路另捎幾個小丫頭來瞧,補上青苗和桂花的缺。

    晚上,前面院子傳來消息,稱田氏留了半口氣,楊氏卻不甚上心,也不知能不能挺過去。

    第二日,楊氏將桂花送了來,卻已是啞了,林依這才明白,留的這一夜,是去灌啞藥了。這手段雖毒辣了些,但卻是桂花自找的,她當初引田氏去見時昆,就該料到有這下場。

    張仲微也認為楊氏處理得當,灌了啞 藥,就免得桂花賣出門還胡言亂語,敗壞張家名聲,影響他的仕途。

    牙儈到張家來領人,又另帶了幾個小丫頭,約莫十一二歲大,林依嫌太小,便叫她改日另挑好的來。

    家裡一下子少了兩個丫頭,使喚人手明顯不夠,林依只得先就近雇了兩名粗使媳婦子,一個負責灑掃,一個負責洗衣。

    如此過了兩三日,田氏仍舊沒有好轉,楊氏便與林依商量,要把她轉到尼姑庵去養病,免得弄得家裡死氣沉沉。沒想到,這話傳出去不到三天,尼姑庵還沒尋妥, 田氏卻慢慢好了起來。

    楊氏見田氏好轉,氣得不輕,料定她是害怕尼姑庵清苦,才好了起來,之前要死要活,只是做給人看的。

    田氏醒轉後,發現桂花不見了,忙向送飯的小扣子問緣由。小扣子回答她道:「三少夫人丟了銀鐲子都不曉得?那妮子私藏了你的首飾,被二少夫人知曉,二少夫人稟過大夫人後,尋牙儈來賣掉了。」

    銀鐲子?田氏慢慢想了一想,大驚失色,難道是她私會時昆的事被察覺了?可這事兒並無他人知曉,林依是怎麼查到桂花那裡去的?她哪裡曉得,這是桂花一心想換人,自個兒捅出去的,也不知叫作聰明反被聰明誤,還是叫作面兒上 聰敏,內時愚笨。

    田氏越想心裡越害怕,怪不得她躺在床上這幾日,楊氏不聞不問,敢情是真的想讓她死。

    小扣子見她遲遲不動筷子,不耐煩起來,催道:「三少夫人,你如今不招人喜歡,沒見著流雲她們都不肯送飯來了?也就我可憐你,來一趟,還不趕緊吃,耽誤了我做工,我下回也不來了。」

    田氏如今四面楚歌,不敢執拗,連忙抓起筷子扒了幾口,便稱自己吃飽了。小扣子收拾了碗筷要走,田氏卻攔住她問道:「二少夫人這會兒在哪裡?」

    小扣子是楊氏調教過的,可不比桂花,道:「我一個丫頭,哪裡曉得主人家的行蹤。」說完端著托盤就走了。

    田氏茫然無助,呆呆坐了一會兒,決定主動去找林依,拐彎抹角問桂花的事,探探口風,也好曉得楊氏想怎麼處置她。

    她拿定了主意, 習慣性地去頭邊取扇子,不料卻摸了個空,登時心碎,將那眼淚又流了兩行。

    田氏抹了淚,推開窗戶,朝外張望一時,見楊氏不在廳裡,臥房的窗戶又關著,想必瞧不見她,便提著裙子溜了出去,直奔第二進院子。

     此時,林依正在院子裡挑人,大小丫頭站了一地,楊嬸和牙儈都在她跟前侍候。田氏躡手躡腳走過去,行禮,喚了聲:「二嫂。」

    林依抬頭,忽地瞧見她脖子上的勒痕,嚇了一跳,待看清是田氏,奇道:「弟妹不在你房裡養病,出來作甚麼,小心吹了風,更添症狀。」說著不等田氏接話,就命楊嬸把她送回去。

    林依待田氏一向都客客氣氣,從未這樣不給面子,田氏一時愣住了,任由楊嬸扶了胳膊朝外走。她哪裡曉得,因她起過害青苗姻緣的心,林依恨著她呢,言語上刻薄,還算好的,只恨不得將她趕出門去。

    田氏被硬扶著走了幾步,回過神來,使勁掙扎,回頭沖林依道:「二嫂,你賣了我的丫頭,總得許我再挑一個。」

    林依想斷然拒絕她的要求,便牙儈和那些丫頭都在跟前,她不想傳出妯娌不和的傳言,只好叫楊嬸扶田氏過來,抬了把椅子讓她坐。

    田氏只是想尋林依私下講話,並非要挑甚麼丫頭,因而還算安靜,不論林依問甚麼,都只點頭稱好。

    林依看著她就來氣,一時性子起來,她叫好的,反而不留,如此任性一番,竟又沒挑著丫頭。還好牙儈見多了挑剔的主顧,不以為怪,帶著丫頭們退下,稱改日再來。

    牙儈離去,田氏終於等到了與林依獨處的機會,忙道:「二嫂,難免且屏退左右,我與你說話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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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三十八章 田氏結局

    林依沒動,道:「弟妹有甚麼話,就趕緊說吧,我身子不舒服,要進去歇息了。」

    田氏無奈,只好壓低了聲兒,問道:「不知我先前那個小丫頭桂花,去了哪裡?」

    林依看了她一眼,道:「賣掉了,弟妹若想知道詳細,且問娘去罷。」

    田氏一聽楊氏,嚇得一抖,哪還敢再提,連忙閉了口。林依站起身來,扶了楊嬸的胳膊,就要進去,不料田氏竟挨著她的腿,跪了下去,央道:「弟妹救我,我在這裡,礙了許多人的眼,何 不與我另尋一個去處。」

    林依假裝聽不懂,道:「你不管要去哪裡,只管與娘說去,我管不了。」說完抬腿就走。

    田氏欲追,卻被楊嬸輕輕一攔,連退幾步,落在了後頭,只得眼淚汪汪地回去了。

    林依經過桂花告密,已曉得田氏一門心思要改嫁,她方才雖然拒絕了田氏,但晚間卻與張仲微商量,要遂了田氏的願,把她嫁出去。

    張仲微不明白林依為何這般熱心,道:「她到底不是親弟媳,隔了一層,你理會這些作甚,叫娘去處理。」

    林依道:「她先前會勾引時昆,往後還不知要勾引誰呢,留她在家,終歸不得安穩,還不如嫁出去,大家都落個清淨。」

    大宋嫂子改嫁,乃是常事,因此張仲微並未十分地反駁,隨了林依的意思。

    第二日,林依真到楊氏面前,將改嫁田氏的事情提了。楊氏初聽還有些不喜,擔心走了田氏,三郎地下無人陪伴,但等到林依提及田氏心思已活,恐怕守不住,就猶豫起來,道:「我也不是沒想過要嫁她,只是這嫁妝,誰人來出?」

    林依道:「她一個守寡的人,又沒硬實的娘家,還能嫁到高門大戶去?頂多嫁個平常百姓罷了。咱們就當做好事,隨便與她備幾個鍋碗瓢盆,便混過去了。」

    楊氏心裡不願意,但想了又想,還是答應,道:「心野了,留了人也無用,還不知往後鬧出甚麼醜事來,不如早早打發出去。」

    林依點頭道:「正是這個理,娘是明白了。」

    楊氏道:「你是她二嫂,這事兒就由你去與她講罷。 」

    林依應了,領命而去,到了東廂,告訴田氏,楊氏許她改嫁。田氏欣喜若狂,抓住林依的手叫再造恩人。林依見她是真想改嫁,並非一味癡纏時昆,對她的恨意,就稍稍減了些,和顏悅色道:「你想嫁個甚麼樣的人家,且與我說說,明日就請媒人來,到時少不得與你備幾個箱籠作陪嫁。」

    田氏十分感激,起身福了一福,道:「我也沒甚麼癡心妄想,只要同張家差不多便成。」

    此話一出,林依噎住,楊嬸發笑。

    田氏見 她們這副模樣,忙解釋道:「非是我貪圖富貴,只是小時窮怕了,不願再嫁入貧困人家,過那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生活。」

    楊嬸忍不住嗤笑道:「三少夫人,不是我說你,你娘家的境況,還不如我這個奴婢呢,哪裡高攀得上富貴人家,你也不想想,你是以甚麼身份進張家的。」

    林依正要斥責楊嬸不分尊卑,田氏卻與她辯起來,道:「我自然知道自己是甚麼身份,又不曾妄想正妻之位,難道做個偏房也不行?」

    林依沒法理解她的思維,道:「大宋多的是一夫一婦的人家,你為何偏偏要做妾?咱們又不是不與你置嫁妝。」

    田氏哽咽道:「二嫂,你是沒過過苦日子,一天到晚只吃一餐粥,鹹菜都沒得一碟,只有野菜糰子就著。」

    林依想起自己在鄉下過的那些日子,冷笑道:「我也不是出身富貴,甚至還不如你,但人不自立,哪能有好日子過,你 又不是個有依靠的。」

    田氏身無長處,大字都不識一個,哪裡聽得進這些話,只道:「二嫂若真心幫我,就替我向 媒人打聽打聽,若真無人願意收我做偏房,我就死了這條心,上姑子庵去。」

    林依沒想到,田氏膽小怕事這麼多年,好容易硬氣一回,卻是拚死拚活要做妾,真是讓人匪夷所思。不過當事人是這意見,她也沒辦法,只得原話回稟楊氏,請她拿主意。

    楊氏聽後,毫不在意,道:「她改嫁後,從此與張家就再無關係,我管她是去做妻,還是做妾,只要嫁得遠遠兒的就好。」

    既然楊氏無所謂,林依便照田氏的意思,請了媒人來問。這位媒人就是與時昆和青苗做過媒的那位,她聽過林依的意圖,不解道:「雖說田夫人是個寡婦,可貴府連個婢女都嫁得這樣好, 為何不替她尋個一夫一婦的人家?」

    連媒人都有這樣的意識,真不知田氏是怎麼想的,林依道:「她享福享慣了,不肯去窮人家受苦呢,若有富貴人家願意聘她作正妻,那就最好了。」

    媒人一縮頭,道:「林夫人,你別怨小人不會講話——田夫人是個剋夫命呢,稍微有些家底的人,誰肯娶她?」

    林依道:「她到底是知縣家的弟媳。」

    媒人笑道:「任誰家寡婦改嫁,從此就與前夫家沒干係,難道還有誰借此與知縣家攀關係——沒這般厚的臉皮。」

    林依先前之所以恨田氏,皆因她勾引時昆,如今見她只是要改嫁,就軟了心腸,想替她謀一門好親,遂問媒人道:「有沒有不是大富大貴,但衣食無憂的人家要娶正妻?填房也無防。」

    媒人笑道:「到底是知縣家,運氣好,還真有這樣一戶人家,就住在東京城,姓肖,他家有三個兒子,還未娶過親,年紀比田夫人小兩歲。」

    林依仔細一問家中人口,家庭住址,發現就是肖嫂子家的兒子,笑道:「倒是個舊識,就勞煩媒人走一趟。」

    媒人自然應允,領了賞封,往東京城走了一趟,當天就將消息帶回,稱肖家得知田氏是林依的妯娌,認定她品行 好,哪怕是個寡婦,也願意娶她。

    林依聽了肖家如此讚譽,竟有欺騙人的感覺,紅著臉將田氏請來,與她道喜。田氏含著羞,問那肖家境況。林依道:「肖家是我們家熟識,常替我們做工的……」

    田氏才聽了這句,就打斷她道:「二嫂,我現今是知縣家弟媳,轉眼就是知縣家短工?我不願意。」

    林依好笑道:「憑自己的手吃飯,短工又有甚麼干係?」

    在田氏看來,干係大了去了,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白嫩白嫩的手,難道從今往後,要去做力氣活?她認定是林依還恨著她,因此不給她挑好人家,登時淚如雨下。

    林依瞧著田氏流淚,恍惚間覺得不認識她,當初自願替她看守菜園的田氏,哪裡去了?是對她瞭解不夠深刻,還是三年寂寞時光,消磨了田氏自強自立的心?又或者她在鄉下的三年,是作威作福的三年,此番進城是要謀取更好的生活?只是與人為妾,生活能好到哪裡去,她在楊氏身邊多年,看也該看明白了。

    林依琢磨不透田氏的心思,只得問媒人:「可有要納妾的人家?」

    媒人看了田氏一眼,笑道:「多的是。」說著,將有納妾意圖的人家,由遠自近地報了一遍。

    林依歎道:「幫她挑個大婦和善的罷。」說完又向田氏道:「做妾苦哪,你應是曉得。」

    田氏卻道:「我只小意兒服侍,自然有好結局,你看流霞便知。」

    流霞好在哪裡?林依愣是沒看出來,乾脆叫媒人跟去田氏房裡,隨她願意給誰做妾。

    田氏帶著媒人回到房中,一番詢問,一番挑揀,選定了一個來東京做生意的,即將回陝北老家的外鄉人。媒人見她臉上滿是憧憬,疑惑不解,問她為何放著正妻不做,非要與人做小,田氏道:「誰不願意做正妻,那也得有人要我。」

    媒人明白了,田氏在張家過慣了養尊處優的生活,不願再動手做活,因此挑選夫婿,只在富貴人家裡找;她的願意,還是想做正妻的,只是苦於沒人願意娶她,才委屈降級,來做個偏房。

    在媒人看來,只有那些家貧過不下去的,才會將女兒送去做妾,又或者爹娘老子心硬,賣了賺錢,也是有的。而田氏既有婆家願意贈嫁,還要自甘墮落,這讓媒人很瞧不起她,報了那行商的名號就走了,自去尋林依商議。

    田氏因為楊氏的不待見,從來就是受人歧視的,因而倒也不在意,隨媒人去了。

    林依聽過媒人的回稟,甚麼都沒說,逕直領著她去見楊氏,楊氏現今巴不得田氏快些出門,眼不見為淨,於是督促林依抓緊辦事。

    林依歎著氣,盡仁義,替田氏備了一隻箱子,裝了兩身衣裳,幾根琉璃簪,挑了個黃昏,一乘小轎送她去了。

    田氏改嫁,楊氏覺得很對不起兒子張三郎,因此起了拜佛的念頭,擇了個天氣晴朗的日子,到廟裡燒香去了。

    林依接連請了好幾回牙儈,都沒挑到稱心如意的丫頭,不禁煩悶。張仲微得知,提議道:「何不到大嫂家看看侄子,散散心?」
第兩百三十九章 仍有留戀

    確是有些日子沒見著李舒了,林依還真有些想她,又念及她與田氏也是妯娌一場,田氏改嫁,該去知會一聲兒的,於是就備了幾樣禮,去拜訪李舒.

    李舒仍舊住在原來的院子裡,看門的家丁多了兩個,大門卻是緊閉的,待林依使人通傳過後,門才打開,甄嬸出來,將轎子徑直引至天井,再扶林依下轎,歉意道:「林夫人休怪迎接來遲,只因我們李娘子獨居,才時常將門關了。」

    林依聽出她稱呼有變,想必是為了李舒的骨氣,不免心生敬佩。

    李舒迎到房門口,先與林依行禮,口稱知縣夫人。林依忙著回禮,嗔道:「你也來打趣我?」

    李舒笑道:「你的性子,我曉得, 但禮不可廢,不然落 人口實。」

    林依與她攜手進房,道:「你還叫我三娘,我喚你舒姐姐,若不依我,我轉頭就走了。」

    李舒依她,喚了聲三娘,命人上茶,又叫奶娘把張浚海抱來見嬸娘。林依抱著張浚海,見他小胳膊粉嫩藕節似的,愛極,直誇李舒會養孩子。李舒歎道:「不知浚明如今怎樣了?他雖然不是我親生的,到底養了一場,怪想念的。」

    林依道:「既然想他,為何不去看看,祥符縣離東京又不遠,只當去散心了。」

    李舒搖頭道:「說說罷了,若真見著,誰知是散心,還是堵心。」

    林依想起那兩扇緊閉的大門,擔心是有人欺負孤獨寡母,上門尋事,便將張浚海交還奶娘,向李舒問她們母子的近況。李舒把張浚海一指,笑道:「這是知縣的親侄子,誰人敢來欺負咱們?我關緊大門,不過是防著是非罷了。」

    這倒是實情,林依也笑了,待吃過幾口茶,又將田氏改嫁的事告訴李舒,稱家裡人都不理解田氏的想法。李舒卻不以為然,道:「我家庶出的幾個妹妹,哪個不是寧做富人妾,也不肯為窮人妻。你想想,那田氏出身本就寒微, 即便沒嫁過張家,也是做妾的命——她娘老子捨得送她來沖喜,難道捨不得送把人做小?」

    果然是各人想法各有不同,林依歎了口氣,按下這話題。李舒陪她默默坐了會兒,終究還是放不下東京情形,拐彎抹角地向林依打聽張伯臨的近況,並掩飾道:「他過得如何,如今不關我的事,我只掛念我那兩個丫頭,若他養不活,我就去討回來。」

    林依笑道:「丫頭既然是你的,何不去瞧瞧她們的近況?正大光明的事,若我不是身子重,就陪你走一趟。」

    李舒眼裡閃過一道光芒,但終安全還是垂下眼簾去,道:「我去瞧她們作甚,若過不下去,自然會回來。」

    林依聽了這話,恍然大悟,李舒將兩個通房丫頭留在張家二房,果然是大有深意的,丫頭不回來,說明二房還過得下去,又或者,還有通風報信的功效。

    過了一時,廚房擺飯,李舒請林依同到廳裡吃了,又問了些張伯臨近謀甚麼差做甚麼事之類的話,方才放她回去。

    林依坐在轎子上,還在感慨,張仲微講的沒錯,李舒的確還想著回來,但這般的好娘子,卻不見張伯臨來接, 真不知他是怎麼想的。

    轎子一路輕搖到家,進後衙,門口停住,林依扶了楊嬸的手,繞過照壁去。此時楊氏還在廟裡,第一進院子的廳裡,卻坐了幾個人,小扣子跑過來,稟道:「二少夫人,主簿夫人和縣尉夫人來了。」

    林依一面朝廳門口走,一面悄聲問道:「她們突然前來,所為何事?」

    小扣子指了屋簷下的兩個丫頭叫她看,道:「說是聽聞二少夫人缺人使喚,特意送了兩個來。」說著告訴她,那瘦長臉,樣貌一般的,是主簿夫人帶來的;鵝蛋臉,面容姣好的,是縣尉夫人帶來的。

    林依點了點頭,走進廳裡去,主簿夫人同縣尉夫人齊齊起身,與她行禮。林依行至主位坐下,笑道:「讓兩位久等了。」

    主簿夫人正要坐下,聞言又站了起來,恭敬答道:「哪裡,是我們打擾了。」

    林依抬手示意,請她坐下,又命小扣子換新茶。

    縣尉夫人想趕緊辦完夫君交待的差事,而她又是個心直口快的,便道:「那日聽媒人講知縣夫人缺丫頭使喚,我就想與你送一個來,卻被令妹的親事耽誤了。」

    林依不明所以,又聽她解釋了一通才明白,原來是替時家提親的媒人,頭一回上門就見林依要親自取賞錢,料想她家缺人使喚,於是暗地裡賣了人情與縣尉,這才有了今日縣尉夫人送人一節。

    想必主簿夫人送人,也是一樣的原因了,林依的目光,投向縣尉夫人那邊的位子。主簿夫人感應到,暗罵縣尉夫人是豬腦子,慌忙起身解釋道:「我可不敢暗地裡揣摩知縣夫人的心意,今日與縣尉夫人一起送丫頭來,只是碰巧。」

    林依問道:「那你是怎麼知道我家缺丫頭的?」

    主簿夫人道:「我心想,知縣夫人搬來祥符縣不久,又即將生產,身邊定然是缺人手的,正巧 家裡有個手腳勤快的,為人又老實可靠的,便與知縣夫人送了來。」

    縣尉夫人聽了她這一番話,十分不服氣,這不一樣是揣摩上位者的心意,與她有甚麼不同?

    林依與她們並不熟悉,平素也沒甚麼來往,因此見了她們這會兒風格迥異的反應,並沒甚麼想法。只是她向來不愛使喚別個送來的人,不管揣著甚麼心意都一樣,於是笑著婉拒:「多謝兩位費心,不過我家丫頭已經挑好了,牙儈過幾天就要送人來。」

    縣尉夫人臨出門時,縣尉是千叮萬囑過的,她生怕辦砸了差事,忙道:「丫頭是用來使喚的,多一個又何妨?」

    林依道:「我家人甚是清廉,家中閒錢不多,能少養一個就少養一個罷。 」

    縣尉夫人還要再說,卻被主簿夫人暗中拉了一把,只好閉了嘴。主簿夫人笑道:「知縣夫人才回來,想必也乏了,我們便不多擾,就此告辭。」

    林依暗道,這主簿夫人雖然送人,卻不強求,是個擅看人眼色的,看來官場真是臥虎藏龍之地,許多夫人都不簡單。

    小扣子將二人送了出去,楊嬸扶著林依,回房歇息。不多時,張仲微回來,問林依道:「那兩個打發了?」

    林依看他一眼:「原來你曉得,怎麼不以我不在家為由,叫她們回去?」

    張仲微摸了摸烏紗帽的翅子,摘下擱到帽架上,道:「她們是女眷,勸了一遍又不聽,非要等著,我能如何?再說她們是送丫頭來的,乃是一番好意,我怎能強行趕人。」

    林依瞅著他道:「這番好意已被我拒絕了。」

    張仲微笑道:「別人送來的,自然不能收,寧願費些功夫,也要挑個無牽無掛的,親自細心調教。」

    林依也笑了:「你在官場混跡這些日子,倒有長進。」

    張仲微故意唬了臉,道:「這樣的話,是對知縣不敬。」

    林依毫 不客氣白他一眼,道:「少擺知縣的臭架子,我還是知縣夫人呢。 」

    夫妻倆笑鬧一時,並肩坐下吃點心。主要是林依饞嘴,張仲微侍候,林依偎在張仲微懷裡,與他講起主簿夫人和縣尉夫人,道:「我看那主簿夫人甚是精明,不亞於東京城的那些,不過縣尉夫人真是個直腸子,雖說這樣的人更好要與,但以這樣的性子與其他官宦夫人打交道,豈不是要吃虧?」

    張仲微卻不以為奇,認為這兩位夫人的性子,都是隨了各自的夫君,這位祥符縣主簿,乃是縣衙的秘書官,專門負責處理各類文書,為人最是圓滑世故;而縣尉是負責轄區治安,勇武有餘,智慧不足。

    夫妻倆正閒話,楊嬸來報,楊氏歸家,遂出去迎接,詢問上香的情形。 楊氏精神不錯,笑道:「我幫你們各求了一支籤,都是上上籤。」

    林依雖然不信這個,不過上上籤誰人不喜,仔細一問,原來張仲微那支是陞官的,她這支是添兒子的。

    眾人聽過楊氏敘述,都為這樣的好兆頭歡喜起來,人人臉上都帶笑。

    聊了會子,張仲微起身,去前頭辦理公務;楊氏則留了林依,繼續閒話。不料張仲微才出門,就又回轉,後頭還跟著張伯臨和方氏.

    林依連忙起身,將他們讓進廳裡坐下,笑著:「嬸娘與大哥今日得閒?」

    方氏沒有答她的話,卻道:「我們才進祥符縣,就遇見了主簿夫人與縣尉夫人,她們給你送丫頭,你怎麼不收?」

    林依先是奇怪,方氏怎會認識那兩位,待看到張伯臨,才想起來,現任主簿和縣尉,都是張伯臨昔日同僚,他們的夫人,方氏自然是認得的。

    楊氏聽了方氏的問話,才知道家裡出過這事兒,她認為林依處理得很好,別人家送來的丫頭,都是眼睛和耳朵,自是不能留,遂替林依回答方氏道:「我們家有丫頭使喚,何須別人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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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四十章 幡然悔悟

    方氏朝四面看了看,質疑道:「青苗嫁了,又沒添新人,你們哪來的丫頭使喚?還不如我們家人多。」

    楊氏不接她的話茬,直截了當問道:「已近傍晚,弟妹這時候來,定是有事?」

    方氏還有無數的話想要接著說,卻被這一句打蔫了,縮回椅子,只把張伯臨看了一眼。

    張伯臨只好起身,道明來意,原來是二房一家進項少、人口多,捉襟見肘,特來向大房借錢使用。

    楊氏想起他們大房也曾窮到沒飯吃,是張梁接濟了幾碗粥,雖說當時冷言冷語也受了不少,但好歹也算得過恩惠,於是並不刁難,只問他們要借多少。

    張伯臨沒想到楊氏答應得這般爽快,愣了一愣才回答:「厚顏向伯母向十貫,若沒有,五貫也成。」

    方氏嘀咕道:「你弟弟如今做著知縣,十貫自然是有的。」

    楊氏好心助她,卻不願聽這等言語,冷了臉道:「才買了丫頭,手頭緊,還真只有五貫。」

    張伯臨見楊氏明明是要借十貫的樣子,經方氏一打岔,就少了五貫,心裡真是又急又怨。他生怕方氏還要開口壞事,忙道:「五貫就五貫,等我謀得差事領了俸祿,一定奉還。」

    楊氏只是不待見方氏,瞧他還是順眼的了,便道:「一家人,不著急,慢慢還罷。」話音剛落,就見方氏面上有喜色, 怕她賴賬,忙補上一句:「弟妹欠的九十貫都還沒還呢,這五貫是小事。」

    方氏馬上變回了苦瓜臉,耷著嘴角不作聲。

    張仲微與張伯臨兄弟情深,有心要助他,便悄悄一拉林依的袖子,小聲問道:「娘子,咱們家可還有閒錢?借哥哥幾個,好度過難關。」

    林依也願意助張伯臨,卻不肯當著方氏的面,便自腰間荷包裡,摸出一把小鑰匙,偷偷塞進張仲微手裡,壓低了聲音道:「卻錢箱取五貫——私下裡給。」

    張仲微還道她是要瞞著楊氏,遂輕輕一點心,攥了鑰匙在拳頭裡,起身道:「自我們搬到祥符縣,哥哥還是頭一遭來,且隨我去逛一逛,再吃幾盞酒。」

    方氏不愛在楊氏面前久待,即已借到了錢,就想走。張伯臨好說歹說,才使她耐下性子繼續坐著,自己則同張仲微去了後頭。

    張仲微領著張伯臨,到第二進院子坐下,親自捧上茶水,又取來五貫錢,交到他手裡, 道:「方纔那五貫,是我娘借的,這五貫,是我和娘子的心意。」

    張伯臨接了錢,又是感激,又是羞慚,一時間竟不知講甚麼才好。張仲微拍了拍他的肩膀,自去廚房取來酒菜,擺開桌子,與他對飲,笑道:「自從當了知縣,上酒樓吃酒總有人上來奉承,反而不美,就委屈哥哥在家裡吃兩口。」

    張伯臨想到自己做縣丞時,最愛上酒樓,享受那阿諛奉承之聲,不禁感歎:「你是個好官,比我強些。」

    張仲微執壺,與他斟滿,道:「哥哥何嘗不是好官,只是受人連累而已,官場變幻,我也不是沒經歷過,沒甚麼好說道,來吃酒。」

    張伯臨舉杯,與他相碰,再一口飲盡,嗆得流出眼淚來:「哥哥這輩子,只怕再無緣仕途了。」

    張仲微舉杯的手,慢慢垂下來問道:「差注的事,還沒消息?」

    張伯臨道:「前些日子,我把任上攢下的那些錢攏了攏,全提出打點了銓司,可那幫小人,見我如今失了靠山,竟收了我的錢,卻不替我辦事,害我不僅沒等到差遣,還把幾個錢敗光了。」

    張仲微聽了這個,才明白過來。怪不得張伯臨賦閒沒幾日就來借錢,原來是積蓄拿去打了水漂。他為張伯臨鳴不平,義憤填膺道:「是哪幾個不長眼的小人,哥哥告訴我,我找他們算賬去。」

    張伯臨擺了擺手,頹然道:「罷了,他們之所以敢這樣,還不是看了某些人的臉色,別因為我,影響了你的仕途。」

    張仲微明白這話的意思,歐陽參政不待見,任他們怎樣都是枉然。他默然舉杯,狠飲一口,道:「哥哥,你總不好成日坐在家裡,會憋出病來,要不到我這裡來散散心?正好你是做過祥符縣縣丞的,就過來指點指點我。」

    張伯臨搖頭道:「新任縣丞恐怕已在路上了,我來湊甚麼熱鬧,沒得妨礙了你。」他身為家中頂樑柱,想想生計,確是發愁,歎道:「我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以往有你大嫂在,我還以為錢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呢,如今自己管事,才知樣樣都不容易。」

    張仲微聽出他有悔意,又曉得李舒也留戀,大喜,忙道:「哥哥何不把大嫂接回去?」

    張伯臨看他一眼,道:「因為我窮得過不下去,就把她回來?那我真是枉為男子。」

    張仲微道:「話不能這樣講,夫妻同為一體,本就該相扶相持 ,你看我與娘子便是這樣。」

    張伯臨執意不肯,道:「你是有前途的人,我如今丟了官,怎能同你相比。」

    張仲微尋思,要想重新撮合張伯臨和李舒,還得先讓張伯臨尋個事做,把家養起來。他雖仕途平坦,但在討生計的事情上,比張伯臨還不如,因此絞盡腦汁想了半天,也沒尋出個門道來。

    兄弟倆吃酒聊天,聊天最後,變作了吃悶酒,這悶酒最易醉人,真是不假,等到前面的方氏不耐煩,逼著林依尋來時,這二人已是醉得人事不醒。

    張伯臨這一醉,怎好歸家,方氏大為惱火,又捨不得怪同樣醉了的張仲微,就逮著林依一通好說。如今的林依,比以前很滑頭了些,還沒等她罵完,就捧著肚子叫哎喲,嚇得方氏趕忙閉了嘴。

    楊氏趕來時,醉酒的兩人,已被安頓好,張仲微扶進了裡間,張伯臨被抬去了書房,她走進裡間,見張仲微正就著林依的手喝醒酒湯,看樣子還不是十分醉,才放心下來,道:「你哥哥心情不好吃悶酒,你該勸著些,怎麼一起吃起來了?」

    張仲微的腦袋隱隱作疼,抬手捶了捶,道:「我是因為想不出好主意,一時煩悶,才吃醉了,讓娘替我擔心,是我不孝。」

    楊氏與林依都奇怪,齊齊問道:「你要想甚麼主意?」

    張仲微見房中只有他們三人,便歎道:「聽哥哥的口氣,仕途是無望了,但日子還得過,總得想辦法替他尋個事做,養家餬口才好。」

    楊氏道:「他若真有這個心,那便是出息了,你這做兄弟的,是該替他謀算謀算。」

    張仲微又捶腦袋,苦笑道:「論起賺錢,我一不如娘子,二不如青苗,哪裡想得出好主意,不然也不會吃醉了酒。」

    林依見他一直捶腦袋,料想他是頭疼,忙扶他躺下,幫著揉太陽穴,道:「若只是想我掙錢,現成的門路放著,何須費神?」

    張仲微驚喜道:「門路在哪裡?」

    林依道:「哥哥寒窗十年,那是實打實的,既有滿腹的學問,何不讓他跟著羅妹夫,坐館教書去?」

    楊氏大讚此計甚妙, 既能讓張伯臨賺幾個束修養家,又不至於丟了讀書人的面子。張仲微更是喜不自禁,立時頭也不疼了,酒醉也忘了,爬起來就朝外跑,說要去把這好消息告訴張伯臨.

    林依忙拉住他道:「大哥這會兒醉得了辯不出人,你急甚麼,再說此事還得羅妹夫同意不是?畢竟那館是他的。」

    張仲微經這一席話,冷靜下來,道:「你說的是,如今那個館,也只得十來名學生,既然羅妹夫一人教得,憑甚麼要分哥哥一杯羹?」

    林依安慰他道:「那也不一定,有了兩個人,就能收更多的學生,兩人輪流執教,賺得多一倍不止。」

    張仲微就又笑起來,連聲讚她好頭腦,會賺錢。楊氏看著他兩口兒和睦,心裡也開心,三人說說笑笑,忘了煩惱。

    過了一時,楊嬸挑了簾子,稟道:「大夫人,二少爺,二少夫人,二夫人要走,叫二少夫人與他們備官轎。」

    林依還未答,楊氏先皺眉道:「她連個誥命都不是,有甚麼資格坐官轎,真是不懂事。」

    林依怕張仲微臉上無光,忙道:「咱們家不是有兩頂新買的藍布小轎,與他們坐罷,不過大哥酒還未醒,怎麼不讓他多躺會子再走?」

    正說著方氏自己過來了,先瞧了瞧張仲微,問了他酒醉的情形,再叫林依備官轎。

    方氏也是官宦人家出來的,說她不懂規矩,林依不信,定是錢已借到手,膽氣又壯了,想找茬挑事。張仲微在這裡,林依看在他的份上,不願與方氏爭吵,便扯了個謊道:「嬸娘,那官轎做工不好,脫了線,我才叫他們抬去修理了,還未送回來,今日就委屈嬸娘坐一坐家常小轎,可好?」

    她一面講,一面與楊嬸打眼色,楊嬸就攙了方氏的胳膊朝外走,道:「二夫人,我們那兩乘轎子,可是嶄嶄新的……」
第兩百四十一章  消息驚人

    方氏被楊嬸一風似的撮走,坐上轎子回家了。張仲微惦記著二房的生計,張伯臨的差使,於第二日親自跑了趟東京,將林依出的好主意告訴張伯臨。張伯臨也覺著這主意好,當時就將張仲微留下作陪,尋了個酒樓宴請羅書生,向他道明意圖。

    羅書生聽說張伯臨想跟他一起坐館,為難道:「非是我不願幫大舅,只是我那裡總共不過十來個學生,就算分一半束修與你,也不濟於事。」

    羅書生這個態度,正如昨日張仲微兩口子所料,張仲微笑道:「有了我哥哥,妹夫多招幾個學生又何妨?」

    羅書生仍舊猶猶豫豫,道:「若招得來多的,我早就招了,東京城吃這碗飯的人太多了,僧多粥少呢。」他講完,見張伯臨與張仲微都沉默下來,心知他們是不相信,又想,若不讓張伯臨親身體會一番,他會一直當自己是扯謊,倒壞了親戚感情,便道:「也罷,大舅就隨我去教幾天書,咱們一起招學生。」

    張仲微見他應了,十分高興,先舉杯替張伯臨謝了一道。張伯臨生計有望,也自歡喜,叫來酒保添酒添菜,謝羅書生照顧,又謝張仲微的好主意,直到半醉才歸。

    張仲微帶著酒氣回家,一進房門就把林依攬了,笑道:「娘子出的好主意,哥哥有事情做了。」

    林依推他道:「大白天的,當心人看見,雖是夫妻,也該注意些。」

    張仲微朝四面一指,道:「哪裡有人,楊嬸肯定在廚房,沒空上來。」又笑:「這沒丫頭使喚,有沒丫頭的好處。」說著說著,就把林依半摟半抱地拖進房裡去了,過了大半個時辰才出來。

    晚上楊氏聽說張伯臨跟著羅書生教書去了,也替他高興,還辦了個酒,與他賀了一回。從此張伯臨跟著羅書生教書,只是新收的學生多寡,還不盡得知。

    如此過了三五日,張仲微去看他,羅書生開的學館,就在羅家的書房裡,兩間房打通,做的一個大教室,十來個學生坐在裡頭,地方倒還寬敞。張伯臨正在教學生們背書,搖頭晃腦的,很有幾分教書先生的意思。他見張仲微前來,忙隨手指了一篇文叫學生們誦讀,自己則走出門來招呼張仲微,笑道:「你怎麼來了?」

    張仲微把手一舉,三個桑紙包,隱隱透著油光,拿到屋裡,請張八娘打開裝盤,一個批切羊頭、一個辣腳子、一個野鴨肉,笑道「今日得閒,特來瞧瞧哥哥,羅妹夫在哪裡,叫他來一起吃酒。」

    張伯臨卻不落座,只站著苦笑,張八娘另收拾了幾樣小菜上來,順口答了一句:「他去城東招學生去了,晚上才能回來,你們哥倆吃罷。」說著替他們擺開桌子,再告一個罪,上酒樓忙碌去了。

    張仲微再三邀請,張伯臨才朝凳子上坐了,接過他遞來的酒杯,道:「學生們還未散學呢,我只吃一杯,不然被羅妹夫知道了不好。」

    張仲微抬頭看了看天,不解道:「我就怕耽誤你教書,特意天快黑了才來,你去把學生們放了再來吃。」

    張伯臨苦笑道:「學生不好招,為了多賺幾個錢分給我,羅妹夫只好加收了束修,多收了錢,晚上就得多教一個時辰,不然學生的父母要挑理哩。」

    張仲微今次來,一是想看看張伯臨過得好不好,二是想趁機勸他與李舒復合,此刻看了這光景,卻是一句話也講不出來,好好的探親,又變作了一頓悶酒。

    但事已至此,又暫時尋不到更好的行當,他只能勸張伯臨暫且忍耐,來日方長。

    此事按下不表。

    十來天後,林依終於從牙儈那裡挑來個小丫頭,取名青梅,年方十四,手腳勤快,容貌卻一般。流霞流雲兩個背後議論,還是二少夫人厲害,為防二少爺收人,先把源頭就掐斷了。

    林依如今篤定張仲微的心意,哪理會這些閒言碎語,只是抓住些錯處,小小罰了流霞流雲兩位,令她們很安靜了些。

    眼看著林依的月份大了,楊氏開始忙碌,準備生產要用的物事,又尋來好些個產婆,叫她們一起上陣,向 林依灌輸生產的知識,林依兩世都未經歷過生產,但曉得不論古今,生孩子都是女人的鬼門關,因此很樂意聽聽這個,但也架不住三、四個產婆天天在耳邊嘮叨,真是苦不堪言。如此密集的授課,成果就是,張仲微也成了半個生產通,甚至在林依耳邊開玩笑,到時就算沒有產婆,他也能幫著接生。

    一日傍晚,肖嫂子造訪,悄悄告訴林依,客棧竣工了。林依兩口子,且喜且憂,喜的是家中又要多一進項, 憂的是時昆和青苗都不在,無人可用。

    送走肖嫂子,林依犯愁道:「如今那些產婆,就住在東廂,有她們日夜守著,我想去新客棧瞧瞧都不成。」

    張仲微叫道:「罷了,娘子,你都快生了,還去看客棧,萬一在半道上發作,怎辦?」

    林依笑道:「這不是有你麼?你總誇耀自己勝過產婆,到時可就有你立功的機會了。」

    張仲微摸著她圓滾滾的肚子,道:「我可捨不得我兒落 生在路上。」摸了會子,又道:「我藉著拜訪歐陽參政,順路去瞧瞧罷。」

    林依道:「也成,正好捎信給參政夫人,告訴她新客棧竣工了,各處該打點的,可以動手了。」

    張仲微奇道:「打點甚麼。」

    林依心想,你這個大宋本土人士,倒還不如我了,道:「賣客棧不是容易的事,得族裡同意,鄰里首肯呢。」

    張仲微道:「此等小事,哪消勞動參政夫人,等時昆回來,叫他操心去。」

    他這是肯賣給時昆了,林依暗喜,卻故意道:「時昆那人,沒安好心,不賣給他。」

    張仲微想起先前自己對待時昆的態度,尷尬咳了兩聲,道:「他的確不是好人,我是看在你娘家妹子青苗的份上。」

    林依曉得他愛臉面,也不駁他,只伏在椅子上笑個不停,直把張仲微笑紅了臉。

    雖說兩口子決定了要 賣給時昆,但張仲微還是抽空去客棧看了一回,只見那大院子套小院子,獨自成戶,卻又相互關聯,各院不但有風雅的名字,更有松竹掩映,綠水環繞,直看到張仲微都動了心,恨不得搬來住幾日。

    院子建得好,其中有時昆的功勞,但張仲微至今還不知那張圖紙姓時,只曉得肖大一家建房有功,當即就寫了張條子,讓肖嫂子帶去找林依領賞。他瞧過客棧,心滿意足,高高興興地去見歐陽參政,又伺機傳了個話進去,叫參政夫人曉得客棧的消息。

    張仲微傍晚歸家,將客棧情形,描述給林依聽,笑道:「真是個好所在,只不知是誰人設計,該好好謝他。」

    林依正在疊楊氏送來的小兒衣裳,漫不經心答道 :「這有何難, 等他回來,你備禮謝他便是。」

   張仲微一愣:「誰?」

    林依抬頭笑道:「我妹夫。」

    原來那客棧,時昆早就下手了,張仲微又潑翻了心底的一罐兒醋,犯起酸來,揀了個牆角的椅子,遠遠兒的離林依坐著生悶氣。

    林依走過去道:「你做了知縣,愈發小心眼了?不說要謝他,反生起氣來。」

    張仲微問道:「你也覺著他比我強?」

    林依毫不猶豫答了個「是」字,讓張仲微黯然神傷。

    林依卻接著道:「挑男人過日子,是看誰最合適,看誰最知冷知熱,又不是看誰比誰強,若像這般比法,一輩子也別嫁了。我只曉得這世上最關心我,最在意我的人是你,任別人再有本事,也入不了我的眼。」

    張仲微聽了,半晌沒言語,只緊緊握了林依的手,湊到嘴邊,重重親了下去。

    他們這裡守著客棧,擔心閒置太久,耽誤了掙錢,不想還沒過三天,就聽說時昆回了祥符縣.那來報信的長隨時三笑道:「我們老爺掐著日子呢,算到客棧該是這兩日竣工,才不顧遊玩,匆忙趕了回來。」

    林依笑道:「壞了你們家老爺夫人的興致,真是罪過。」

    時三哈哈大笑:「我們老爺和夫人,都是愛掙錢的主兒,聽說知縣夫人有客棧要脫手,只有增添興致,豈有敗壞的。」

    正說得高興,產婆們進來,林依連忙轉了話題,問時昆和青苗可好,何時能來家耍。時三雖然不知林依為何要瞞著旁人,但他也算久經生意場的人,機靈非常,馬上接口道:「我們老爺和夫人都好,也問知縣與知縣夫人好,他們本來是要親自拜訪的,但因路上捎回的物事太多,一時歸置不清,所以耽擱了。」

    林依道:「不急,等他們忙完,我再請他們來家裡坐。」

    時三應了,磕了個頭離去。他一走,林依就被幾個產婆環繞,幸福而又痛苦地聽了半天嘮叨。

    兩天後,時昆終於忙完手頭上的事,攜妻造訪知縣府。張仲微前後設宴款待。林依想念青苗,扶著青梅的手,站在第二進院子的門口張望,卻許久不見人影。過了一時,前院傳來嘈雜聲,隨後小扣子疾步走來,稟道:「二少夫人,時家的林夫人,竟把我們家原先的三少夫人給帶回來了,大夫人吃了一驚,就把她們留在前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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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四十二章  追討彩禮

    何止楊氏大吃一驚,林依更是驚詫得無以復加,田氏不是跟陝西行商走了麼,怎會回轉;即使回轉,又怎會和青苗在一起,難道那行商乃是時昆冒名頂替,收了田氏為妾了?

    她一面胡思亂想,一面急急走去廳裡,只見有個婦人跪在當中,頭梳仙人髻、身穿淺紅半袖,不是田氏又是誰?只是她為何打扮得既似婢女又似歌伎?林依滿腹疑惑,上前與楊氏問安,又與青苗相互見禮。

    楊氏看上去面色不好,林依只好悄悄問青苗:「田氏怎地又回來了?」

    青苗將緣由講了一遍,原來也不足為奇,那陝西行商,原來是想把田氏 帶回老家去,豈料走到半道上,竟遇見了來接他的大婦,行商感動之餘,想討大婦的歡心,於是就地尋了牙儈,要將田氏賣掉。但價錢一直談不攏,他又急著走路,正為難,趕巧遇見了昔日生意夥伴時昆,乾脆托他將田氏帶去,歸還張家,討回彩禮,又約好彩禮錢收回後,就存在時昆這裡,等他來年再進京時來取。

    看來得再為田氏操一回心了,不過改嫁一次也是嫁,改嫁兩次也是嫁,只不過費些功夫罷了。楊氏何至於黑著臉?林依正疑惑,楊氏開口了,問的是田氏: 「當日收了陝北行商的彩禮錢不假,但轉頭就贈了你做資嫁,如今他要退人,那你就把那錢拿出來,交與林夫人還給他罷。」

    田氏垂著頭,不敢看她,囁嚅道:「臨行前,那錢被大婦強行奪走了。」

    楊氏氣憤地轉向林依,道:「我見她進門時不曾攜帶行李,便知錢沒了,果然如此。」

    原來楊氏是為彩禮錢生氣,沒了這錢,拿甚麼還給陝北行商?就算楊氏再大方,讓她無緣無故出一筆冤枉錢,心裡也不會痛快。林依問田氏道:「彩禮錢足有六貫呢,全讓大婦奪走了?」

    田氏仍舊深埋著頭,「嗯」了一聲。 楊氏勃然大怒,這陝北行商欺人太甚,簡直沒把祥符縣知縣放在眼裡,將個淨身出戶的人送回來不說,還倒要討回彩禮錢。她是有資本發怒的,她官人現任衢州知州,兒子現任祥符縣知縣,要捉一個欺財詐騙的行商,簡直是小菜一碟。

    青苗乃是受人之托,見楊氏發火,急了,忙道:「我和官人並不知田氏被奪去了錢財,不然也不會帶她回來,或許其間有誤會,楊夫人且容我們去問問那行商,再作打算。」

    楊氏看在林依的面子上,緩和了口氣,道:「你告訴那陝西行商,趕緊把錢送回來,不然吃官司是免不了的。」

    青苗連忙起身應了,重新坐下喫茶。

    楊氏尋思,若真要打官司,田氏還得作個見證,因此暫時不能嫁她,於是與林依商議,暫留田氏在家住幾日。

    林依思忖,田氏雖然不大安份,但容許她改嫁,已遂了她的願,況且住在院子裡,有楊氏盯著,想來不會出甚麼事,於是道:「任憑娘作主。」

    楊氏便命流霞流雲兩個送田氏去東廂,仍住原先那間房,又叮囑她們牢牢鎖門,不許田氏邁出房門半步。

    楊氏安置好田氏,沒了事情,便揮了揮手,許林依她們退下。

   林依帶著青苗,來到第二進院子,淨手入席。青苗仍同從前一樣,幫林依擺碗布菜,經林依說了好幾遍,方才在下首坐下,她看了看新進的丫頭青梅,道:「看著是個老實的,不知姐姐用著順不順手。」

    林依抿著嘴笑了,原來青苗也是個愛吃醋的,忙道:「再順手,也比不得你貼心。」

    青苗不好意思一笑,低頭飲酒,林依看她是有話要說的樣子,便命青梅退下,守在門口。

    青苗歎了口氣,道:「其實田氏是個可憐人,只是做了那些個事體,實在叫人敬不起來。」

    林依吃了一驚,忙問:「她又做甚麼了?」

    青苗咬牙恨道:「先前她妄想進時家的事,我們家老爺已經告訴我了。」

    原來是前塵往事,林依鬆了口氣,安慰她道:「都是過去的事了,她也不是有意,只是太想嫁人。」

    青苗的性子,依舊火爆,將筷子啪地一擱,道:「若她變得安分守己,以前的事,我也懶得同她計較,可在我們帶她回祥符縣的路上,她是變了法的朝我們老爺身邊湊,那滿腹的心思都寫在臉上,打量誰不知道呢。」

    林依才平復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來,氣道:「胡鬧,她說要改嫁,大夫人同意了,她說寧做富人妾, 不做貧民妻,大夫人也同意了,事事都遂了她的願,怎麼還胡鬧?」

    林依生氣,青苗卻笑了,道:「這也是我們家老爺有人緣。」

    林依詫異道:「你才剛氣得跟甚麼似的,轉眼又能笑出來?」

    青苗不以為然道:「我只是氣田氏不自重,又不曾擔心甚麼,我家老爺看不上她哩,不然這些事,我哪能知道——都是我家老爺告訴我的。」

    林依打趣她道:「瞧你一口一個『我家老爺』,想必一路上琴瑟和鳴,甚是相得?」

    青苗害臊,紅了臉不理她,自顧自夾菜吃,過了會子,突然道:「姐姐還是勸大夫人趕緊把田氏嫁了罷,這麼個人放在家裡,實在叫人不放心。」

    林依道:「可不是呢,只是彩禮錢的事,確是叫人窩火,還是等解決了再說罷。」

    青苗卻道:「我看此事有蹊蹺,那陝北行商家何其富有,怎會貪圖區區六貫錢,再說他每年都要來東京做生意,豈會自掘墳墓,得罪祥符縣知縣?」

    林依聽著有理,可六貫錢沉甸甸的幾十斤,田氏還能把它藏到哪裡去?青苗也覺得此事蹊蹺,他們帶田氏回祥符縣,一路上並不曾見她攜有錢財,難不成真是陝北行商的大婦由妒生恨,奪了去?

    她們怎麼猜測都是無用,一切還等得陝北行商的解釋,青苗是個急脾氣,匆匆吃了幾杯酒就告辭,到前面到時昆拖了回去。急問陝北行商的下落,稱若此事不妥當解決,她往後再無顏進張家。

    時昆聽說了此事,很是憋悶,他今日去,是想好好與張仲微夫妻商量客棧一事的,哪曉得橫生出枝節來。這六貫彩禮錢,關乎陝北行商的信譽,同為商人,時昆明白這意味著甚麼,因此雖然煩悶,還是抓緊時間寫了信,叫人快馬加鞭,去追趕陝北行商。

    張家,林依見田氏被鎖,鬧騰不出花樣來,遂將她的事擱置一旁,關起門來,與張仲微商量賣客棧的事。

    說起客棧,張仲微的心情很複雜,表情也因此變得怪異,道:「時昆真是條老狐狸,一直盯著咱們家的客棧呢,一聽說我們要賣,連按了鄰里手印的小本子都拿出來了。 」

    林依聽了也詫異,由衷佩服道:「同這般有經驗的人打交道,省卻多少力氣。」

    張仲微雖然不同先前一樣嫉妒時昆,但聽見娘子誇他,還是難免生出醋意,潑涼水道:「光有鄰里的手印有甚麼用,還得族裡的簽名。」

    林依如今曉得他愛狎酸吃醋,懶得同他計較,道:「老家遠在四川,只有二房一家在京裡,就叫他們簽個名字罷。這事兒,是不是得勞煩張知縣親自走一趟?」

    張仲微又現了少年心性,臉一別,道:「叫時昆去呀。」

    林依忍著笑,將他耳朵一拎,嘴裡講的卻是哄他的話:「叫他去,定要嚷嚷得世人皆知,你難道忘了,這事兒還要瞞著娘呢。」

   張仲微還真把這事兒給忘了,聞言唬了一跳,再沒心思去同時昆較勁,撐著腦袋,心裡直敲敲。讓二房簽字,少不得要讓方氏知道,以她的性子,豈有不宣揚的, 就算不宣揚,也要逢人就炫耀幾句,那些事遲早都得傳到楊氏耳裡去……

    張仲微越想越覺得可怕,若楊氏知曉他們小兩口挪用了錢財,肯定要生氣,進而生分起來。他可不願看到這種局面,忙與林依商量道:「娘子,你一向腦子靈,趕緊想想辦法,族裡簽字的事,怎樣才能不讓嬸娘曉得?」

    林依故意裝作聽不懂,反問道:「為何不能讓嬸娘曉得?她可是你親娘。」

    張仲微道:「這不是為了瞞著娘麼,嬸娘她性子直,萬一講漏了嘴?」

    林依豈會不知得瞞著方氏,只是她如今做人媳婦久了,學聰明了些,曉得有些話誰都能講,唯獨做兒媳的不能講,因此故意誘著 張仲微自己想明白,想清楚。

    既然張仲微已有了瞞著方氏的打算,林依便獻策道:「二房的家主是叔叔呢,大哥的嘴也嚴,你去酒樓包個濟楚閣兒,將他們請來吃酒,順路就請叔叔把姓名簽了,再塞他們幾個錢作謝禮,央他瞞著嬸娘,他一準兒是肯的。」

    張仲微覺著這主意不錯,遂朝她臉上香一口,以表謝意,又道:「哥哥在羅妹夫那裡教書,卻收不到足夠的學生,累得羅妹夫要將自己的束修分一半與他,兩人過得都不如意。」
第兩百四十三章  幾個難題

    林依問道:「那你想如何助他?」

    張仲微將她攔腰一抱,放到腿上坐著,笑道:「知夫莫若妻,我想就在祥符縣開一個館,招幾個學生來讓哥哥教。」

    林依笑道:「若你真有這想法,哪消自己操心,請叔叔吃酒時,一併央他辦了罷。」

    張仲微初時不解,想了一時才明白過來,張梁可不就在祥符縣開過館,人脈都是現在的,讓他來招生,真是妙極。遂歡喜道:「就照娘子說的辦,咱們出錢,叔叔出力,把這個館辦起來。」他激動地講完,又擔心林依有想法,忙道:「開館的錢,從我俸祿裡拿。」

    張仲微如今的俸祿,跟做翰林編修時相比,已是高出一大截,加上知縣乃是實缺,各項補貼也不少,所以他才敢講出這樣的話來。但林依卻瞪了他一眼,道:「平白無故,將我看作了小氣人,他是你大哥,難道就不是我大哥,開館的幾個錢,我還是出得起的。」說著又拎起了張仲微的耳朵:「甚麼叫你的俸祿?你有俸祿嗎?那都是我的,統統都是我的。」

    「是,是,是。」張仲微忙不迭迭地表忠心,「人都是你的,錢自然也是你的,都是你的。」

    林依心滿意足地捧著肚子,朝榻上躺了,張仲微連忙腳跟腳過去,揉胳膊,捏腳,忙了個不停歇。

    第二日,張仲微起了個大早,到東京尋了個頗為氣派的酒樓,上二樓選了個濟楚閣兒坐下,也不親自去二房,只叫個閒漢幫忙,去請張梁與張伯臨來。

    一刻鐘後,張梁獨自前來,稱張伯臨教書去了,脫不開身。張仲微這次來,主要是找張梁,因此缺了張伯臨,倒也沒甚麼。

    張梁不用張仲微讓,自到上首坐下,一看桌上,肚肺、赤白腰子、奶房、鳩鴿、野味、螃蟹、蛤蜊……滿滿擺了一桌,他見張仲微如此大方,滿心歡喜,卻又忍不住地嗟歎:「還是做官好,我們在祥符縣住著時,平日也同這一般的吃,如今卻只有青菜蘿蔔下飯。」

    張仲微聽了也傷感,忙道:「都是暫時的,待我與哥哥謀個好差事,還同以前一樣過。」

    張梁把「差事」聽作了「差遣」,一張臉立時笑成了菊花,連成道:「到底是親兄弟,自己當官,還不忘大哥。」又問:「是京官還是外任?」不待張仲微作答,自顧自地念叨:「京官清貧,還是外任撈錢,瞧瞧你爹便知……」

    張仲微見他誤會,忙打斷他的話題:「爹,不是當官,而是我想在祥符縣幫哥哥開一個館。」

    張梁愣住了。

    張仲微繼續道:「叔叔是在祥符縣教過書的,認得的學生不少,這層關係,莫要浪費了。這回我來出錢,你來出力,一起將學生館作興起來,如何?」

    張梁的一顆心,立時從雲端跌到了泥裡,他一向認為,跟張仲微比起來,張伯臨才是真正當官的料。他一直指望這個大兒子能光宗耀祖呢,就是跟羅書生去坐館,也不過是生計所迫,權宜之計,怎能甘心讓他一直去教書,論為一介布衣?

    張梁毫不掩飾自己的心情,失望道:「我還以為你要幫你哥哥尋個好差遣呢,哪怕沒有肥缺,只要是個官,能重新走上仕途也是好的。」

    張伯臨如今不討歐陽參政的喜歡,想要重新出仕,何其之難,張仲微不忍將實情講出來打擊張梁,只好勸他道:「先開個館教書,解決生計,做官的事,來日方長……」

    張梁認定是張仲微不願出全力,不耐煩就打斷他道:「你哥哥重新做官,不過是歐陽參政一句話的事,我不信就這樣難,分明是你推諉。」

    張仲微一心替他著想,反落了個不是,一時被激起性子,道:「哥哥休棄患難之妻,讓如今當權的幾位都瞧不起他,我能有甚麼辦法?」

    張仲微長這麼大,還從未在長輩面前發過脾氣,張梁一時驚呆了,半晌才抖著手指道:「仲微,你當了知縣,脾氣見長哪?」

    張仲微也醒悟到自己言行不當,連忙起身,雙膝跪下,請張梁原諒。張梁擺了擺手,道:「罷了,你如今只是我侄子,又是做了官的,我能拿你怎樣?」

    張仲微聽出這話還帶著氣惱,不敢就此起來,張梁不耐煩,想走,卻又捨不得這滿桌子的好菜,便道:「生你養你一場的嬸娘,還在家餓著呢。」

    張仲微連忙爬起來,叫進店小二,讓他送幾盤好菜到羅家娘子店後院去。張梁見他挑的是幾盤貴得離譜的菜,這才稍稍消氣,將桌上的酒拎起一壺,就要回家。

    張仲微還有事求他,忙將他攔下,講了賣客棧,請他簽字一事。

    張梁心想,你不幫自家哥哥就算了,還好意思來求我,真是過繼的兒子不再親了,於是推開張仲微遞過來的小本子,道:「我這會兒哪有心思理這個,且等你大哥謀到差遣再說罷。」

    張仲微看著他大搖大擺地離去,趕忙追上,補了一句:「叔叔,客棧的事,千萬別告訴嬸娘。」

    張梁趕著回家吃酒,已是去得遠了,隨口答應了一句,也不知有沒有往心裡去。

    張仲微望著滿桌未動的菜,歎了口氣,叫進店小二,丟去一百文賞錢,請他全送去祥符縣知縣後衙。

    張仲微坐在回家的轎子上,暗自琢磨,張梁最後的那句話,意思是不幫張伯臨謀到差遣,就別想讓他簽字?張伯臨的差遣,張仲微肯定是沒法子的,如此一來,客棧豈不是賣不了了?

    張仲微越想越煩躁,直到回了家進了院門,臉色還是陰沉的。林依正同楊氏坐在廳上,圍著一桌酒席,衝他招手道:「才剛有東京酒樓的小二送了酒菜來,說是你點的?」

    有楊氏在,張仲微真心掩飾情緒,換出笑臉,施過禮,也朝桌上坐了,道:「好容易進城一趟,卻不知捎甚麼回來了,因見這家酒樓的菜燒得不錯,就點了幾樣,請娘和娘子嘗一嘗。」

    楊氏笑得很開心,命流雲與他斟滿酒,欣慰道:「你是有心的,去城裡辦事,還想著我們。」

    張仲微稍顯愧疚,連忙舉杯敬楊氏,又與她奉菜。三人說說笑笑吃完,已是正午時分,日頭升起老高,陽光刺眼,楊氏照例要歇午覺,便命他們散了去。

    張仲微扶著林依回到自己房裡,臉色馬上就垮了下來。林依好笑道:「作甚麼這副模樣,誰欠了你的錢?」

    張仲微將今日與張梁不歡而散的情形講與她聽,歎道:「叔叔根本不聽我分辨,奈何?咱們新蓋的客棧沒他的簽名,怎麼賣?」

    林依一時氣憤,道:「不簽就不簽,咱們不 賣了,出租總可以罷?」

    張仲微思忖一時,猛一拍桌子:「此計可行,賣房賺的是一時的錢,租房卻月月有進賬,更勝一籌。」

    林依方才是在氣頭上,才講了那些話。這會兒仔細想了想,卻慢慢搖頭道:「不成,客棧不賣,暫時收不回成本,若娘想起那筆錢,要去鄉下置辦田地,咱們拿甚麼給她?」

    張仲微一聽這個,也犯起愁來,但卻沒喪失希望,而是催林依趕緊取賬本來翻,看能不能從各個地方省一省,湊個八九不離十。

    林依依他所言,開抽屜,取賬本,翻開來瞧,如今全家人的生活,有張仲微的俸祿,酒樓的租金收益是純賺的,另外還有鄉下幾十畝田,到了下半年,也有進賬,但這兩項加起來,離客棧的成本,還是少了一大截。

    兩口子合上賬本,相對發愁,唉聲歎氣。突然張仲微想起一事跳了起來,道:「叔叔走時,是生了氣的,不知會不會將客棧的事告訴嬸娘。」

    林依見他這副模樣,還以為是想出了好主意,不料卻是個壞消息,不禁埋怨道:「你就沒叮囑他?」

   張仲微苦笑道:「我叮囑是叮囑了,可叔叔一門心思怪我沒幫哥哥謀差遣,誰曉得聽沒聽進去?」

    林依靠在椅背上,道:「現在說這個也遲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

    張仲微並不樂觀,方氏找茬他見得多了,倒不害怕,只是擔心因此事,影響了他和楊氏的關係。他在屋內亂轉一氣,與林依商量道:「娘子,不如我主動去跟娘講罷?直接告訴她,本來用來買田的錢,被我們拿去修了客棧。」

    方氏這還沒來呢,一切都只是猜測,何必急著朝槍口上撞?林依不同意他的想法,扭頭喚了青梅來,叫她這兩天不用做別的事了,就到大門口守著,只要看見東京來人,就趕緊進來通報。

    張仲微不解道:「她守著有甚麼用?等嬸娘來時,已是遲了。」

    林依卻道:「別急,我自有主張。」

    對於張仲微夫妻來說,防著方氏,瞞著楊氏,只是須末小事,怎樣處置那間新客棧,才是最要緊的。照目前的情況來看,請張梁簽字已成為不可能,這就意味著客棧賣不了了,既然賣不了了,便只能出租,租給誰,怎麼租,如何盡快收回本金,湊足楊氏買田的錢——這都是讓他們傷腦筋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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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四十三章  幾個難題

    林依問道:「那你想如何助他?」

    張仲微將她攔腰一抱,放到腿上坐著,笑道:「知夫莫若妻,我想就在祥符縣開一個館,招幾個學生來讓哥哥教。」

    林依笑道:「若你真有這想法,哪消自己操心,請叔叔吃酒時,一併央他辦了罷。」

    張仲微初時不解,想了一時才明白過來,張梁可不就在祥符縣開過館,人脈都是現在的,讓他來招生,真是妙極。遂歡喜道:「就照娘子說的辦,咱們出錢,叔叔出力,把這個館辦起來。」他激動地講完,又擔心林依有想法,忙道:「開館的錢,從我俸祿裡拿。」

    張仲微如今的俸祿,跟做翰林編修時相比,已是高出一大截,加上知縣乃是實缺,各項補貼也不少,所以他才敢講出這樣的話來。但林依卻瞪了他一眼,道:「平白無故,將我看作了小氣人,他是你大哥,難道就不是我大哥,開館的幾個錢,我還是出得起的。」說著又拎起了張仲微的耳朵:「甚麼叫你的俸祿?你有俸祿嗎?那都是我的,統統都是我的。」

    「是,是,是。」張仲微忙不迭迭地表忠心,「人都是你的,錢自然也是你的,都是你的。」

    林依心滿意足地捧著肚子,朝榻上躺了,張仲微連忙腳跟腳過去,揉胳膊,捏腳,忙了個不停歇。

    第二日,張仲微起了個大早,到東京尋了個頗為氣派的酒樓,上二樓選了個濟楚閣兒坐下,也不親自去二房,只叫個閒漢幫忙,去請張梁與張伯臨來。

    一刻鐘後,張梁獨自前來,稱張伯臨教書去了,脫不開身。張仲微這次來,主要是找張梁,因此缺了張伯臨,倒也沒甚麼。

    張梁不用張仲微讓,自到上首坐下,一看桌上,肚肺、赤白腰子、奶房、鳩鴿、野味、螃蟹、蛤蜊……滿滿擺了一桌,他見張仲微如此大方,滿心歡喜,卻又忍不住地嗟歎:「還是做官好,我們在祥符縣住著時,平日也同這一般的吃,如今卻只有青菜蘿蔔下飯。」

    張仲微聽了也傷感,忙道:「都是暫時的,待我與哥哥謀個好差事,還同以前一樣過。」

    張梁把「差事」聽作了「差遣」,一張臉立時笑成了菊花,連成道:「到底是親兄弟,自己當官,還不忘大哥。」又問:「是京官還是外任?」不待張仲微作答,自顧自地念叨:「京官清貧,還是外任撈錢,瞧瞧你爹便知……」

    張仲微見他誤會,忙打斷他的話題:「爹,不是當官,而是我想在祥符縣幫哥哥開一個館。」

    張梁愣住了。

    張仲微繼續道:「叔叔是在祥符縣教過書的,認得的學生不少,這層關係,莫要浪費了。這回我來出錢,你來出力,一起將學生館作興起來,如何?」

    張梁的一顆心,立時從雲端跌到了泥裡,他一向認為,跟張仲微比起來,張伯臨才是真正當官的料。他一直指望這個大兒子能光宗耀祖呢,就是跟羅書生去坐館,也不過是生計所迫,權宜之計,怎能甘心讓他一直去教書,論為一介布衣?

    張梁毫不掩飾自己的心情,失望道:「我還以為你要幫你哥哥尋個好差遣呢,哪怕沒有肥缺,只要是個官,能重新走上仕途也是好的。」

    張伯臨如今不討歐陽參政的喜歡,想要重新出仕,何其之難,張仲微不忍將實情講出來打擊張梁,只好勸他道:「先開個館教書,解決生計,做官的事,來日方長……」

    張梁認定是張仲微不願出全力,不耐煩就打斷他道:「你哥哥重新做官,不過是歐陽參政一句話的事,我不信就這樣難,分明是你推諉。」

    張仲微一心替他著想,反落了個不是,一時被激起性子,道:「哥哥休棄患難之妻,讓如今當權的幾位都瞧不起他,我能有甚麼辦法?」

    張仲微長這麼大,還從未在長輩面前發過脾氣,張梁一時驚呆了,半晌才抖著手指道:「仲微,你當了知縣,脾氣見長哪?」

    張仲微也醒悟到自己言行不當,連忙起身,雙膝跪下,請張梁原諒。張梁擺了擺手,道:「罷了,你如今只是我侄子,又是做了官的,我能拿你怎樣?」

    張仲微聽出這話還帶著氣惱,不敢就此起來,張梁不耐煩,想走,卻又捨不得這滿桌子的好菜,便道:「生你養你一場的嬸娘,還在家餓著呢。」

    張仲微連忙爬起來,叫進店小二,讓他送幾盤好菜到羅家娘子店後院去。張梁見他挑的是幾盤貴得離譜的菜,這才稍稍消氣,將桌上的酒拎起一壺,就要回家。

    張仲微還有事求他,忙將他攔下,講了賣客棧,請他簽字一事。

    張梁心想,你不幫自家哥哥就算了,還好意思來求我,真是過繼的兒子不再親了,於是推開張仲微遞過來的小本子,道:「我這會兒哪有心思理這個,且等你大哥謀到差遣再說罷。」

    張仲微看著他大搖大擺地離去,趕忙追上,補了一句:「叔叔,客棧的事,千萬別告訴嬸娘。」

    張梁趕著回家吃酒,已是去得遠了,隨口答應了一句,也不知有沒有往心裡去。

    張仲微望著滿桌未動的菜,歎了口氣,叫進店小二,丟去一百文賞錢,請他全送去祥符縣知縣後衙。

    張仲微坐在回家的轎子上,暗自琢磨,張梁最後的那句話,意思是不幫張伯臨謀到差遣,就別想讓他簽字?張伯臨的差遣,張仲微肯定是沒法子的,如此一來,客棧豈不是賣不了了?

    張仲微越想越煩躁,直到回了家進了院門,臉色還是陰沉的。林依正同楊氏坐在廳上,圍著一桌酒席,衝他招手道:「才剛有東京酒樓的小二送了酒菜來,說是你點的?」

    有楊氏在,張仲微真心掩飾情緒,換出笑臉,施過禮,也朝桌上坐了,道:「好容易進城一趟,卻不知捎甚麼回來了,因見這家酒樓的菜燒得不錯,就點了幾樣,請娘和娘子嘗一嘗。」

    楊氏笑得很開心,命流雲與他斟滿酒,欣慰道:「你是有心的,去城裡辦事,還想著我們。」

    張仲微稍顯愧疚,連忙舉杯敬楊氏,又與她奉菜。三人說說笑笑吃完,已是正午時分,日頭升起老高,陽光刺眼,楊氏照例要歇午覺,便命他們散了去。

    張仲微扶著林依回到自己房裡,臉色馬上就垮了下來。林依好笑道:「作甚麼這副模樣,誰欠了你的錢?」

    張仲微將今日與張梁不歡而散的情形講與她聽,歎道:「叔叔根本不聽我分辨,奈何?咱們新蓋的客棧沒他的簽名,怎麼賣?」

    林依一時氣憤,道:「不簽就不簽,咱們不 賣了,出租總可以罷?」

    張仲微思忖一時,猛一拍桌子:「此計可行,賣房賺的是一時的錢,租房卻月月有進賬,更勝一籌。」

    林依方才是在氣頭上,才講了那些話。這會兒仔細想了想,卻慢慢搖頭道:「不成,客棧不賣,暫時收不回成本,若娘想起那筆錢,要去鄉下置辦田地,咱們拿甚麼給她?」

    張仲微一聽這個,也犯起愁來,但卻沒喪失希望,而是催林依趕緊取賬本來翻,看能不能從各個地方省一省,湊個八九不離十。

    林依依他所言,開抽屜,取賬本,翻開來瞧,如今全家人的生活,有張仲微的俸祿,酒樓的租金收益是純賺的,另外還有鄉下幾十畝田,到了下半年,也有進賬,但這兩項加起來,離客棧的成本,還是少了一大截。

    兩口子合上賬本,相對發愁,唉聲歎氣。突然張仲微想起一事跳了起來,道:「叔叔走時,是生了氣的,不知會不會將客棧的事告訴嬸娘。」

    林依見他這副模樣,還以為是想出了好主意,不料卻是個壞消息,不禁埋怨道:「你就沒叮囑他?」

   張仲微苦笑道:「我叮囑是叮囑了,可叔叔一門心思怪我沒幫哥哥謀差遣,誰曉得聽沒聽進去?」

    林依靠在椅背上,道:「現在說這個也遲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

    張仲微並不樂觀,方氏找茬他見得多了,倒不害怕,只是擔心因此事,影響了他和楊氏的關係。他在屋內亂轉一氣,與林依商量道:「娘子,不如我主動去跟娘講罷?直接告訴她,本來用來買田的錢,被我們拿去修了客棧。」

    方氏這還沒來呢,一切都只是猜測,何必急著朝槍口上撞?林依不同意他的想法,扭頭喚了青梅來,叫她這兩天不用做別的事了,就到大門口守著,只要看見東京來人,就趕緊進來通報。

    張仲微不解道:「她守著有甚麼用?等嬸娘來時,已是遲了。」

    林依卻道:「別急,我自有主張。」

    對於張仲微夫妻來說,防著方氏,瞞著楊氏,只是須末小事,怎樣處置那間新客棧,才是最要緊的。照目前的情況來看,請張梁簽字已成為不可能,這就意味著客棧賣不了了,既然賣不了了,便只能出租,租給誰,怎麼租,如何盡快收回本金,湊足楊氏買田的錢——這都是讓他們傷腦筋的問題。
第兩百四十四章  三項秘訣

    林依想著,客棧圖紙是時昆貢獻的,即便現在客棧改成出租,也當首先通知他,於是同張仲微商量過後,決定去把時昆請來,又為了避人耳目,連青苗也一起請了,只說是林依思念妹子,請他們夫妻來吃酒。

    以時昆之精明,猜到林依夫妻突然相請是為何事,接到口信,立即攜青苗,帶上早就準備好的禮物往 張家去。

    張仲微親自將他們引進第二進院子,命楊嬸在門口守著。林依請他們到桌邊坐下,擺上幾碟香糖果子,邊吃邊聊,將族中不願簽字,客棧變賣受阻一事講了出來。

    時昆聽後,絲毫不以為怪,笑道:「咱們大宋買賣房屋,本來就不容易,不然也不至於鮮有人做這門生意。」並主動提出:「既然賣不了,就租罷,按月收租金,是一樣的。」

    張仲微與林依大喜,雙雙問道:「就租與你,如何?」

    時昆聽了也歡喜,當即商議租金,將價錢約定,又提出一項長期合作計劃,即以後的荒棄之地,由他來負責找尋,然後請張仲微動用關係買下,按照他的要求修建住房或商舖,修好後再轉手租與他。

    有人幫忙賺錢,誰不願意,張仲微驚喜之餘,又好生過意不去:「這樣做,佔了你的便宜了。」

    時昆滿不在意地笑笑,道:「若沒有張知縣,就買不來地,一切是白搭,還是我沾了你的光了。」

    他二人因為這樁長久買賣,終於有冰釋前嫌之兆,有說有笑,講個不停。青苗卻發現林依臉上仍有愁苦之色,忙悄悄問道:「姐姐,難道你不願與我家做生意?」

    林依道:「若不願意,也不會請你們來了,我們新建客棧,乃是瞞著大夫人,想必你也曉得。本想著將它賣掉,好把成本收回來,以免時日久了,讓大夫人察覺。如今變賣為租,雖然也是門好生意,但卻沒法子一次性把挪用的本金湊齊,這若讓大夫人知道,如何是好?」

    青苗聞言,也犯起愁來,道:「大夫人一向反對二少爺和二少夫人做生意,這若讓她曉得你們挪用家裡的錢蓋房出租,就算嘴上不說,心裡也是不痛快的。」

    林依點頭道:「可不就是擔心這個。」

    她們竊竊私語,讓時昆聽見,他有意相助,遂故意問道:「有甚麼事聊得這樣開心,講出來讓我們也樂呵樂呵。」

    林依便將為回收本金而發愁的事講了。時昆聽後,笑道:「我當甚麼難事,好辦得好,咱們按年付租金,一次多付幾年,直到知縣夫人湊足本金為止。」他講完,頓了一頓,把青苗一指,道:「不過須得先問我們家管賬的。」

    青苗得他人前如此抬舉,瞬間紅了臉,不過講出的話倒是豪氣十足:「那就這麼定了。」

    林依兩口子得他們相助,輕易解決了難題,真是又驚又喜,雙雙起身,誠懇道謝。時昆與青苗連忙閃身躲了,俯身還禮。忙完,幾人重新落座,林依告知本金數額,時昆答應三日後將錢送來,順路將契約簽訂。

    客棧之事至此商定,張仲微夫妻落下心頭大石,歡歡喜喜重新擺酒,四人吃了個痛快。

    第二日,張仲微最擔心的事發生了,晌午時分,他正在房裡瞧著林依親自刷他那頂烏紗帽,就見青梅 咚咚咚跑了進來,喘著氣稟報:「二少爺、二少夫人,快,快,東京城裡的二夫人來了。」

    雖然是意料之中的事,兩口子還是吃了一驚,林依慌忙道:「趕緊截她,先帶到這裡來。」

    青梅連忙轉身又跑了出去,不料還沒出第二進院子,就迎面遇上了方氏。遂將她帶了進來,道:「二少爺、二少夫人,二夫人自己來了。」

     楊氏乃方氏長嫂,方氏不先去見她,卻徑直來了後面,其中必有緣由,林依請她坐了,故意問道:「嬸娘見過我娘了?」

    方氏今日是帶著目的來的,頭腦十分清醒,道:「你這是明知故問。」

    林依仍舊裝作不懂,道:「侄媳愚鈍,請嬸娘明示。」

    方氏是個直爽人,向來不愛那些彎彎道道,直截了當就表明了來意,道:「你幫我把欠你娘的九十貫出了,我就替你保守秘密。」

    林依既已湊足本金,哪還怕她告訴楊氏,大不了拒不承認那客棧是他們的,悶頭髮大財——如此倒還好了,免得有心人時常上門打秋風。她心裡定定的,臉上就帶了笑,道:「嬸娘說笑了,我一向做人坦蕩蕩,哪來甚麼秘密?」

    方氏見她不老實,怒道:「東門城裡的客棧,難道不是你的?當心我告訴你娘,說你瞞著她賺私房錢。」

    林依敢打賭,方氏並不知道那客棧修在何處,便先與張仲微遞了個眼色,再道:「嬸娘定是誤會了,我們在東京城並沒有甚麼客棧,僅有一棟酒樓,還盤給八娘子了。」

    方氏見她講得篤定,張仲微又沉默著不作聲,就動搖起來,開始懷疑是不是張梁在騙她。但她好容易來一趟,轎子錢都花了幾十文,哪有不撈著甚麼就回的道理,便道:「就算沒有客棧,酒樓也是有租金收的,仲微又做著知縣,想必俸祿不少,那九十貫錢,你們替我還上,並不是很難。」

    九十貫,那可是整整九萬錢,她真是獅子大開口,林依和張仲微都愣住了。

    方氏見狀,面向張仲微,訴道:「我好容易將你拉扯大,別說飯食錢和辛苦費,就是州學的學費,都不止九十貫,你如今出息了,又不缺錢,難道替我還這九十貫不應該?」

    這一席話,卻有理,又有情,就連林依都為之動容。張仲微更是眼淚盈眶,抖著嘴唇就想答應。但林依卻扯了他一把,道:「嬸娘言之有理,你好歹養了仲微一場,他就算不能行孝道,也該報恩,但我們在家裡是小輩,上頭既有爹,又有娘,手裡的錢都是公賬,沒有私房錢,你且容我們稟明娘親,再孝敬你九十貫。」

    這話雖然是講給方氏聽的,卻讓張仲微冷靜下來,林依所言甚是,她雖然管著賬,但一分一厘都在楊氏眼裡,若平白無故短了九十貫,如何交待?即使他能挪出九十貫私房錢給方氏,也不好瞞著楊氏,不然若被她知曉,豈不寒心?

    他這般思忖著,便開口幫腔道:「嬸娘,我娘子講得有理,這九十貫,包在我身上,但須得先稟明娘親。」

    方氏怕楊氏,比怕張梁的拳頭更甚,一聽這話就急了,罵道:「你是娶了媳婦忘了娘,不過九十貫,你還要稟明你那過繼來的娘。」

    張仲微並不知方氏這樣懼怕楊氏,不解道:「嬸娘,我又不是不替你還,你著急作甚?」

    方氏拉不下臉面來承認自己害怕楊氏,支支吾吾講不出來,反覆只一句,做知縣的兒子不能眼睜睜看著親娘餓死。

    林依見她扯遠了,便道:「嬸娘言重了,哪裡就到如此地步,昨兒仲微還想著要助大哥賺錢養家呢,只是叔叔不肯罷了。」

    她這一句話, 成功引開了話題,方氏來了精神,問道:「是甚麼賺錢的行當?怎沒聽你叔叔提起?」

    張仲微將開館一事講與她聽,道:「有我在祥符縣,還怕哥哥開館賺不到錢?只是叔叔一心盼望哥哥重新出仕,不肯答應。」

    方氏與張梁不同,她並不十分在意張伯臨做不做官,只要他能賺錢養家餬口,平平安安即可,於是大罵張梁糊塗,放著好好的差事不讓張伯臨去做,白白耽誤了功夫。

    張仲微兩口子見方氏支持張伯臨坐館,暗喜。忙一唱一和地勸她趕緊回家勸服張梁,好讓張伯臨早日賺上錢。

    方氏得知張仲微願意出開館的錢,十分高興,就暫且忘了那九十貫錢的不快,笑道:「你們是親兄弟,應該如此,相扶相持才是正途。」

    林依點頭附和,親手包了一包果子,讓她帶回去與張浚明吃,又數出一百文錢與她,道:「嬸娘,這是我偷偷攢的私房,與你付來時的轎子錢,待會兒回去,我派轎子送你,不消你花費。」說完,又特意叮囑她莫要告訴楊氏。

    方氏沒想到林依又送吃的又送錢,倒真有幾分歡喜,看她格外順眼許多,笑著隨青梅出去了,臨走時還親親熱熱地道:「等你生完我再來看你。」

    以往林依刻意討好方氏時,方氏從來不領情,這回卻僅靠一包果子加一百文錢,就換來了方氏的笑臉,這讓她大惑不解。張仲微也沒瞧明白,疑惑道:「嬸娘怎麼突然對你轉了態度?」

    林依道:「定是看在你願意幫大哥開館的份上。」她嘴上這樣說,心裡卻有了計較,總結出三項專哄方氏的秘訣來。其一,看在她養育張仲微的份上,錢可以給,但切忌一次給太多;其二,不能光明正大的給,往騙她是私房錢,叮囑她瞞過楊氏;其三,若方氏獅子大開口,就把楊氏抬出來做幌子。

    林依想著想著,笑了起來,看來搞掂方氏,也不像想像中的那樣難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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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四十五章  扶進產房

    又過了一天,第三日頭上,時昆親自送租金來並與張仲微和林依簽訂了長期租約。林依處理好這檔事,就坐在書桌前,敲著桌子發呆,張仲微以為她不舒服,忙上前問緣由。林依卻看著他問道:「你說這客棧的本金,該入哪一本賬?」

    張仲微朝書桌上一看,上頭擺著兩本賬簿,一本是公賬,一本是私賬,記錄著林依的嫁妝。他從來沒想過本金歸屬的問題,經林依這一提,才認真追根溯源,修建客棧的本金,來自盤掉酒樓的錢,而修建酒樓所耗費的資金,大部分是林依的嫁妝錢,還有小部分為楊氏的贊助。照這樣說來,修建客棧的本金,也包含兩部分,一部分還是林依的嫁妝錢,另一部分則是楊氏的。

    張仲微從來沒有覬覦過娘子的嫁妝,一想明白,就建議林依按照當初酒樓的投資份額,將客棧的本金分開,歸林依的部分,仍舊入她的私賬,至於另一部分,則徵求過楊氏的意見再說。

    林依盛讚張仲微做了知縣,大有長進,分析起事情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當即提筆將他的建議記下,又問:「酒樓和客棧,都有租金進賬,這些是公還是私?」

    張仲微毫不猶豫道:「既然是你自己出的本錢,自然算你的陪嫁。」

    林依偏著頭,笑著:「你倒是大方,只不知娘怎麼想。」

    張仲微不以為意,道:「娘何時講過要你將嫁妝充公?她只是叫你管家而已,沒得費神管賬,還要自己掏錢的。」

    林依細細回想,確是如此,倒是她多慮了。遂歡歡喜喜取過算盤,先前酒樓的投資比例算了出來,再讓張仲微去問楊氏的意見。

    張仲微到了楊氏跟前,瞞去客棧一節,只道兩口子正在整理賬目,恰好算好這裡,便過來問問。酒樓回收的那筆錢,確是林依的嫁妝,楊氏並無二話,而屬於她的那部分,則是張棟在衢州掙的,遂叫張仲微轉告林依,全入公賬。

    張仲微回房,將楊氏的意思講了,林依慶幸道:「我算是命好的,有個知情達理的婆母。」

    張仲微不依,粘在她旁邊道:「有婆母就是命好?好我呢?」

    林依忙著算賬,哄他道:「有你是我的福氣。」

    張仲微這才展了笑顏,心滿意足地朝前堂去了。

    林依新買的丫頭青梅,還不大認得字,撥算盤就更是不會了,林依只好親自上陣,算完公賬算私賬,又指揮青梅和楊嬸,將時昆送來的錢妥當藏好。

    她這一算賬,足足忙亂了兩三天,其間方氏捎信來,稱她沒能說服張梁,但張伯臨願意瞞著家裡人,只身前往 祥符縣教書。張仲微認為這樣也行,反正祥符縣離東京不遠,就算張伯臨一個人來,想要回家探親也方便。這下他也忙碌起來,尋場所,招學生,跑路子,幾個僚屬正愁找不到孝敬知縣的機會,聽說他要開館,各顯神通,一個願意貢獻家中房屋做教室;一個願意幫忙招學生,另一個乾脆就把家裡的幾個孩子都送了來,稱要拜知縣的大哥為師。

    張仲微不想為了裝清廉而拒絕他們的好意,但也不願盲目接受幫助,畢竟坐館的乃是張伯臨,而非他自己。於是乾脆將張伯臨接了來,處處讓他自己拿主意,力爭開的這個館,使他稱心如意。

    開館尚在籌備中,林依那邊已算完了賬,楊氏自衢州帶回來的錢,以及張仲微的俸祿,歸入公賬;而明處的酒樓和暗處的客棧,租金全部歸入她的私賬。

    張仲微因張伯臨親自操心開館的事,得了不少閒暇,便坐在林依身旁,看她翻賬本,核對最後的賬目。

    林依將私賬本子挪到張仲微眼前,指著上面的一筆支出道:「這是我的嫁妝錢,三貫。」說著又取過公賬本子,上面也有一筆支出,亦是三貫,道:「這是你的俸祿,兩筆一共六貫錢,賺與大哥開館使用。六貫錢不算多,置辦了書桌與凳子,就只夠付頭一個月的房租了,下個月的開銷,得他自己出。」

    張仲微對張伯臨的能力很自信,道:「聽說學生已是招了不少,哥哥下個月一定能掙到錢。」

    林依點了點頭,命 青梅開錢箱,取出六貫錢。交與張仲微看過,再遣家丁與張伯臨送去。

    張伯臨在外奔波了一天,晚上來到官府後衙,來謝楊氏和張仲微兩口子。他雖棄了官道,卻能自強自立,楊氏瞧了很有些歡喜,便主動提出:「聽說你看中的場地離衙門不遠,我叫她們把屋子收拾一間 出來,你三餐就到這裡來吃,晚上也在這裡睡,好省下些開銷。」

    住在伯母兄弟這裡,自然是好的很,張伯臨大喜,忙起身謝她,又謝張仲微與林依。楊氏留他吃過晚飯,轎子送回東京,再與林依商量,究竟把他安排到哪一進院子。

    第一進院子裡,住著張棟的兩個妾,第二進院子裡則有弟媳林依,按著大戶人家的規矩,張伯臨住哪一進都不合適,但他們都是從鄉下來的,曾經全在一個院子裡住著,所以並不覺著有甚麼。

    林依同楊氏道:「我們院子裡的空房多一間,照說大哥該住過去,但我這肚子,說不準哪天就生了,他現在去住著,恐怕不方便。」

    楊氏點頭道:「說的是,你那裡的兩間空房,到時一間得做產房,一間得住產婆,也空不下來。如此就把我們院子東廂第二間收拾一下,叫他住吧。」

    林依應了,著手派人去收拾,再去第二進院子開了西邊充作倉庫的正房,翻出嶄新的被褥鋪蓋,叫人去鋪陳,又告訴楊嬸,往後家裡要添人吃飯,每餐的米和菜,要酌量增添。

    很快,張伯臨的學生館便開了起來,二十來個學生整整齊齊,坐著嶄新的桌椅,煞是好看。又過了幾天,他不但收到足額的學費,還收到二十份茶水錢,想必是學生家長看在現任知縣的面子上,格外孝敬的。他捧著錢回到官府後衙,雖是高興,但回想自己當初的風光,還是有幾分苦澀的,勉強向張仲微笑道:「大哥沾你的光了。」

    張仲微道:「咱們兩兄弟,講這個作甚,沒得生分了。」

    林依玩笑道:「莫非是大哥缺人侍候,這才心情不好?我派人將錦書和青蓮接來,如何?」

    張伯臨曉得她是玩笑,但還是趕緊解釋道:「我如今吃住都在你家,已是過意不去,哪能再添兩張嘴。」

    林依只不過是說說而已,雖然添人不過添雙筷子,但李舒也住在祥符縣呢,如今離得這樣近,正好趁機撮合他們倆。她有心讓張仲微勸一勸張伯臨,便替他們備了一桌小酒,帶走下人,獨留兄弟倆在房裡。

    張仲微明白林依的用意,他自己也是希望張伯臨夫妻重歸於好的。於是酒過三巡,便開口勸起張伯臨:「大哥,當初大嫂離家,不管是我們張家的主意, 還是她自己的主意,都只不過是迫於形勢,如今你已遠離官場,何不將她接回來,好好過日子?」

    張伯臨吃著酒,想著心事,卻不答話。

    張仲微急了,道:「那是叫你去接,你說過得寒酸,無顏見她,如今學館都開了,眼看著生計有望,怎麼還不去?再拖來拖去,兒子大了,不認你這個爹,看你如何是好。」

    此話正中張伯臨心事,他想念李舒倒是其次,主要是掛念小兒子,如今李舒家離這裡,只有半條街的距離,他好幾次都忍不住,偷偷走過去,朝那門首張望,只是不敢去敲門。

    他深深歎了口氣,道:「接,接回來住哪兒?城裡那個院子,已是兩三個人一間擠滿了,而且還是向八娘子借來的。我如今又借住在你這裡,難道要讓她也來借住?就算你願意,還有伯母在上頭呢。」

    林依此時就在牆根下聽到這裡,急得直跺腳。俗話說知妻莫若夫,這張伯臨怎就這麼不瞭解李舒呢?以她的性子,只要他真心相待,不讓她受委屈,難道她現租的那處院子,還不讓他住不成?韶華易逝,這般等來等去,人都老了,林依替李舒不值,狠跺了兩下腳,扶了青梅的胳膊,回房去了。

    她大概是著急動了氣,一進臥房,就覺著肚子隱隱作痛,忙叫青梅去請產婆來瞧,看看是不是動了胎氣。自從那日楊氏請了產婆來家,她們就全在第二進院子的東廂候命,此刻聽得一聲喚,三、四個人全湧到了正房裡,問情況的問情況,摸肚子的摸肚子,最後異口同聲道:「不是動了胎氣,乃是月份足了要生產,趕緊準備產房。」

    林依早就做好了生孩子的準備,這會兒聽她們這樣講,想到馬上就能與懷胎十月的孩子見面,那興奮就蓋過了緊張去。楊氏聽說了消息,匆匆起來,親自帶人查看早就準備好的產房,認為各處都妥當了,才命 兩個產婆將林依攙了進去。
第兩百四十六章  榮升父母

    張仲微聞訊趕到時,產房門已經緊閉了,只能間或聽到林依在呼痛,他的心隨著那呻吟聲一下一下的揪緊,好幾次都忍不住想衝進去,卻被守在門口的楊嬸攔住了。

    過了一時,楊氏親自走出來安慰他道:「女人都要過這一關,目前情況順著呢,不會有甚麼問題,你且去同大郎吃酒,等生了我再派人去叫你。」

    吃酒?此時的張仲微哪裡有這心情,不但不肯離去,反而趁守門的楊嬸不注意,溜到了窗邊去,沖裡頭喊道:「娘子,你忍著些。」

    林依正痛得滿臉是汗,聽見這話,笑了。幾個產婆卻慌忙失措,一個接一個叫道:「拿香爐把窗戶頂上,女人家生孩子,外頭怎能有男人。」

    林依很樂意張仲微在外喊話,但卻不敢得罪產婆,忙在疼痛中沖楊氏道:「娘,你叫大哥把仲微拉出去罷。 」

    楊氏笑道:「我去勸他都不肯聽,哪裡會聽大郎的,隨他去罷。」說完又向產婆道:「我兒子頭一 回做父親,難免緊張,幾位擔待則個,等孩子落地,他自有賞錢奉上。」

    林依聽了這話,又是感激,又是高興,但一個笑臉還未露全,下一婆陣痛又至,讓她驚呼出聲。

    張仲微在外聽見,心如刀絞,恨不得替她將這罪受了去。張伯臨走進院子裡來,勸他道:「三娘順順當當的,你著甚麼急,且隨我吃酒去。」

    張仲微只盯著產房,看都不看他一眼,道:「你家浚海落地時,怎沒聽見說你去吃酒?」

    張伯臨想起那日,自己也是在產房外著急跳腳,就忍不住笑了,再不相勸,隨他去擔心。

    林依在鄉下時做過粗活,身子骨結實,又很有一把力氣,因此雖為頭胎,卻生得順利,從發作開始,不到八個時辰,就聽見產房頭傳來一聲嬰兒啼哭,甚是響亮。

    一片「生了、生了」聲響起,張仲微先前緊張過度,此時乍一鬆懈,竟身子軟了,順著牆面滑了下去。幸好張伯臨應他旁邊,連忙把他扶了起來,笑道:「恭喜兄弟升級當爹。」

    張仲微站直身子,抹了頭上的汗,將手一拱:「也恭喜哥哥升級當伯父。」說完咧嘴一笑,就朝產房裡沖,口中高叫:「娘子,娘子。」

    產婆們攔他不住,乾脆放他進來,齊齊一福,來討賞錢,張仲微隨手朝外一指,叫她們找青梅去了。他直衝到產床前,叫了聲:「 娘子,你還好罷?」林依累極,疲憊笑了笑,叫他看楊氏懷裡的孩子。

    楊氏把孩子遞給他,臉上帶著些許失望,道:「是個女孩兒。」

    張仲微一愣,怪不得剛才他進門時,產婆只顧著討賞錢,卻不報生的是男是女,敢情是怕報了閨女惹他不高興,失了進賬?頭胎失利,是該失望罷,可他瞧著懷裡皺巴巴的小娃娃,滿心都是歡喜,一張嘴笑得合也合不攏。

   楊氏雖然失望,但還是安慰林依道:「你們還年輕,總會有兒子的,且安心坐月子。」說著起身,把位置讓給張仲微,自己則出去安排湯水,賞錢。

    張仲微抱著閨女,就勢在床邊坐下,笑著:「好是好,就是醜了些。」

    剛生的孩子,不都一個樣兒,哪分甚麼美醜,林依撲哧笑了,道:「我還以為你不喜歡呢。」

    張仲微小心翼翼地親了親懷裡的肉團,道:「瞎說,我親生的閨女,哪有不喜歡的。」

    林依朝外努了努嘴,道:「娘也算是個明白人了,可還是掩不住失望。」

    張仲微安慰她道:「老人家盼孫心切,難免的,你莫往心裡去。我看閨女挺好的,所謂一家有女百家求,將來她長大,不知多少人踏破門檻來求我呢。」

    林依又被他逗笑了, 道:「你想得也太長遠,只怕到了那裡,你又捨不得了。」

    張仲微想起張八娘嫁人時的光景,點頭道:「可不是捨不得,叔叔兩回嫁八娘子,都比娶媳婦更上心。」

    林依仔細瞧著,見張仲微的確是歡歡喜喜,想必這孩子,會是他掌心裡的寶貝,一顆緊繃的心,這才鬆懈下來,迷迷糊糊睡去。

    楊氏親自送羹湯來時,發現林依和張仲微頭碰著頭睡著了,孩子擱在中間。她不知怎地,竟生出一絲羨慕,一絲感動,連流霞要叫醒張仲微,都被她攔住了。她呆呆地看了一會兒,最終幫他們把門帶上,退了出去。

    此時雖然已是深夜,但因為剛添了人口,兩進院子燈火通明,無人歇息。楊氏回到房裡,撐著胳膊,繼續發呆。流雲見了奇怪,悄悄問流霞道:「大夫人這是怎地了?因為二少夫人沒生兒子,不高興?」

    流霞道:「這是頭胎,生閨女又有甚麼稀奇,我看不是因為這個。」流雲聽了,更是不解,流霞也想不出所以然來。

    她們哪裡曉得,楊氏這是想起自己年輕時的光景了,那是她剛生了張三郎,與張棟兩個好的蜜裡調油,是甚麼時候開始,他們夫妻倆就只剩相敬如賓,而少了那份親熱了?

    突然,小扣子進來稟道:「大少爺來了。」

    流霞忙進去通報,楊氏從回憶裡醒過來,揉了揉眼眶,走到廳裡去見張伯臨,客氣道:「今日家裡忙碌,讓大郎也跟著熬夜了,廚房備了酒,你且去吃幾杯好歇息。」

    張伯臨卻道:「田氏一天沒進飲食,還請伯母使人與她送些飯菜去。」

    東廂第一間的門,一直是鎖著呢,張伯臨怎麼知道裡頭住著田氏,還曉得她沒吃飯?楊氏一愣,突然生起氣來,問道:「是她隔著門告訴你的?」

    張伯臨忙道:「不是,是我聽見隔壁有人哭泣,便走過去問詢,這才曉得她沒吃飯。」

    楊氏很想硬邦邦講一句,田氏用不著你來關心,但田氏不守規矩,張伯臨並不知道,在他心裡,只怕還當田氏是昔日的弟媳罷。楊氏心想,那些個事,講出來丟人,不能上張伯臨知曉,於是只好感謝他的提醒,再叫流雲送一份飯菜去田氏房裡。

    流雲領命,走到廚房,隨便取了兩個菜,盛了一碗飯,使個托盤端著,送去田氏房裡。她進門時,田氏並未哭泣,而是舉著一根銅簪,在對著燈細看,她聽見門響,抬頭看見是流雲,忙把那根簪子朝帕子裡裹,想要藏起來。

    流雲把托盤朝桌上一擱,快步走到她跟前,將手帕奪了過來,只見裡頭裹著三根一模一樣的銅簪,拿在手裡沉甸甸。她摸了摸自己頭上,插的還是一根琉璃簪,便向田氏笑道:「我這頭上,哪插得了三根簪子,不如送我一根。」

    田氏慌慌張張地把簪子奪回來,道:「只是銅的,你哪裡看得上眼。」

    流雲見她小氣,不高興了,甩臉子道:「虧我好心給你送飯來,你連根破簪子都捨不得。」

    田氏流下淚來,道:「你是有人養活的,而我還不知要到哪裡去,唯一值點錢的,就剩這三根銅簪了。」說著把自己頭上的一根琉璃簪拔了下來,遞與流雲,道:「這個送你戴,可好?」

    流雲一匣子的琉璃簪,哪裡稀罕她這個,從鼻子裡哼了一聲,站在門口罵道:「大少爺憐惜你餓到哭,特特叫我來與你送飯,可你剛才臉上哪有半滴淚,分明是聽見大少爺在外面,故意裝個可憐樣兒來勾引他。」

    田氏待要分辨,又怕鬧開去,讓楊氏知曉。只好忍氣吞聲,端過托盤來吃飯,流雲見她不還嘴,覺得沒意思,遂罵了幾句「吃吃吃,我們家都被你吃空了」,鎖門離去。

    她回到廳裡,向楊氏稟報田氏的情形,道:「我看她好得很,不像餓了兩頓的樣子,是大少爺太過心焦了。」

    這話有歧義,楊氏斥責道:「大少爺只是一番好心,你休要胡言亂語。」

    流雲委屈道:「我進門時,她不但沒哭,不家閒情逸致瞧簪子呢,這哪裡是餓得慌的模樣?」

    「當真?」楊氏的後背, 猛地繃直。

    流雲連連點頭,將當時的情形描述了一遍。楊氏聽後,信了七八分,大為光火。斷定田氏是為了吃上飯,故意哭出聲來引起張伯臨的注意,又或者,還有別的目的。

    楊氏的一口牙,幾欲咬碎,一雙手也攥成了拳頭,流霞瞧出她在惱火,忙安慰她道:「大夫人莫要多慮,田氏頂多是想博得大少爺同情,好吃上一頓飯,她與大少爺名分既定,是不敢想入非非的,不然世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她給淹死了。」

    楊氏是因為田氏有前科,才一時氣憤,此刻聽了流霞的話,舒了口氣,道:「是我糊塗了,她再蠢,也至於自己朝絕路上走。」說完又道:「即使如此,她留著也是個禍害,得催著時大官人盡快把那陝西行商找來,了結了彩禮的事,好趕緊把她送走。」

    流霞應了,記下吩咐,第二日遣家丁去時家催促不提。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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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四十七章  摑一巴掌

    東京城裡的張家二房收到林依生產的消息,由方氏帶著任嬸趕來。張伯臨與張仲微到門口迎她,都以為她會因為林依生了個閨女,口出惡言,於是一邊一個將她扶了,輪番地先講好話。

    張伯臨稱,他能順利在祥符縣開館,多虧張仲微與林依相助,特別是林依,把自己的嫁妝錢都拿出來了,這樣的好弟媳,哪裡尋去。

    張仲微則極力描述新生女兒的可愛,稱自己最喜歡閨女,一點都不覺得遺憾。

    方氏的態度,卻大大出乎他們的意料,不但沒有半句刻薄話,反而笑容滿面地道:「閨女好,閨女貼心,仲微媳婦在哪裡,我去瞧瞧她。」

    張伯臨與張仲微大感奇怪,不知方氏今日為何轉變這樣大。張伯臨跟到產房門口,將張仲微拉後一半,悄聲道:「我娘甚麼性子,咱們都清楚,只怕剛才的笑臉是裝出來的,你待會進去,機靈著些,莫讓三娘才生完孩子就生氣。」

    張仲微牢牢記了,領著方氏進到臥房,也不讓她近前,只在離床丈把遠的地方掇了個凳子,請她坐下。方氏卻是真歡喜,非要走近瞧孩子,親手包了一會兒,雙從任嬸手裡取過一個小包袱,遞與林依道:「這是一塊襁褓,和幾件小衣裳,都是仲微小時候用過的,我都沒捨得扔,一直帶到了京裡,現在派得上用場了。」

    林依見她態度和藹,不敢置信,看了張仲微一眼,才把包袱收下,在床上欠身謝她。

     楊氏聽說方氏進了第二進院子,生怕她找林依的麻煩,忙遣了流霞來,請她去喫茶。方氏嘀咕道:「我親孫女,卻不讓我多瞧瞧。」她滿腹的不願意,但無奈欠著楊氏的錢,只好隨流霞走了。

    她一走, 林依便開口問張仲微,掩不住的驚訝:「嬸娘這是怎麼了?難道她真喜歡女兒?我以前怎沒看出來?」

    張仲微撓了撓頭,道:「我也不曉得,她今兒一進門就帶著笑,看樣子倒是真心的。」

    林依抱起孩子,使勁兒親了一下,笑道:「咱們閨女,是福星呢。」她動作大了些,驚醒了孩子,哭鬧起來,張仲微趕忙接過去,晃著拍著哄著,還不忘朝林依瞪去一眼,惹得她同閨女吃了半晌的醋。

    方氏在楊氏那裡才坐了不到一刻鐘,就覺得渾身不自在,便謊稱家裡有事,辭了出來。任嬸扶著她朝院門口走,悄悄問道:「二夫人,二少夫人生了閨女,你真喜歡?」

    方氏道:「仲微媳婦是看著老實,其實比伯臨先前的媳婦還難對付,上回我來,她好容易轉了性子,曉得將嫁妝錢送些與我花,若這回生了兒子,長了氣焰,豈不又回去了?我看她生閨女生好,從此就得小意兒做人,等我再叫仲微納幾房妾,多生幾個兒子,她就更抬不起頭了。」

    任嬸連聲讚妙計,誇得方氏找不著北,又提醒她道:「擇日不如撞日,何不今天就同二少爺講了?」

    方氏聽了這話,心思真活動起來,暗道林依至少還有一個月的月子要坐,無法侍候張仲微,這時勸他納妾,還真是好時機。她想著想著,臉上露了笑容,朝任嬸揮手道:「你去尋二少爺,說我在院門外等他。」

    任嬸暗喜,連忙去第二進院子找張仲微。她心裡有自己的小九九,眼看著二房衰敗,大房興起,她跟著方氏還有甚麼出路,不如想法子,投靠二房。她進第二進院子時,遇見了楊嬸,見她一身好料子,頭上還有釵環,一看就過著好生活,於是艷羨不止,愈發堅定了要擠進大房的信念。

    由於這樣的信念,她計劃先去找林依,再通知張仲微,但等她進到房裡,才發現他們兩口子在一處,只好一個勁兒沖林依使眼色。林依見了好笑,便朝張仲微道:「你再不出去,任嬸的眼都要斜下來了。」

    張仲微大笑著出門,任嬸面露尷尬,道:「二少夫人,我是好心來與你報信的,只因事關二少爺,這才讓他暫避。」

    林依抱著孩子,並不看他,漫不經心道:「甚麼事,說罷。」

   任嬸將方氏的計劃講了,渲染氣氛道:「二少夫人,你別娘我話不中聽,這女人一旦嫁到夫家,要想站穩腳跟,一得靠娘家,二得靠兒子。這兩樣,你都沒有,如今二夫人更是要慫恿二少爺納妾,一旦新人進了門,哪還有二少夫人講話的地方?」

    林依對這樣的話,不以為然,但也不得不承認,以大宋的環境看,任嬸講的是真理。她飛快抬眼,掃了下任嬸的神色,慢吞吞問道:「那依你看,我該怎麼辦?」

    任嬸等的就是這句詢問,忙笑道:「不是我自誇,二夫人最信任的人就是我,二少夫人只要把我要進大房,由我時時向二夫人進言,一定能使她改變主意。」

    原來在這裡等著呢,林依暗哼一聲,她曾經受過的欺負,十件裡頭有八件都是任嬸搗的鬼,把她要來大房?想的美。她心裡恨著,臉上卻不動聲色,笑道:「你要向二夫人進言,留在二房豈不更方便?何必要到大房來?」

    「我……我……」任嬸再編不出話來,只好道:「我看二少夫人這裡缺人手,過來幫幫忙,我也算是張家的老人兒了,總比那新來的可靠些。」

    林依斷然拒絕道:「知縣家怎會缺人手,倒是二房少了你不行。」

    任嬸還要再講,林依截住道:「我們大房家的門,不是朝你開的,別再癡心妄想。你也別因為怨我,就到二夫人面前搬弄是非,惹惱了我,今天你講的話,就要傳到二夫人耳裡去了。」

    任嬸沒想到林依生了個閨女,還能這樣氣壯,唬得縮了縮脖子,道:「所謂忠言逆耳,二少夫人不聽我的勸,苦日子在後頭。」

    林依冷笑道:「以你這樣的身份,有些話是不能講的,不然就是忤逆。」青梅端著雞湯進來,聽到後面兩個字,驚叫:「忤逆?誰忤逆?」她見屋裡除了林依,就只有任嬸,遂指了後者問道:「二少夫人,是她出言不遜?」

    林依是照著青苗的模子挑的丫頭,曉得她也是個火爆脾氣,便點了點頭。

    這若換了青苗,必要衝上去就打,但青梅更有彎彎腸子,只向任嬸道:「你惹了二少夫人生氣,還不趕緊隨我出去,杵在這裡等打呢?」

    任嬸聽見這話,還以她是來解圍的,忙顛顛地跟著她走了出去。不料她才走出房門,就被青梅一巴掌結結實實打到了臉上,隨後聽見罵聲:「那裡頭躺的是知縣夫人,你有幾個腦袋,敢來撒野?二夫人的臉,都讓你丟盡了。」

    任嬸正想把方氏抬出來呢,卻被她後半句堵住了嘴,好不難受。她仗著方氏的寵信,在下人堆裡向來橫著走,不想今日卻遇見了敵手,不禁又氣又惱,想要出去搬救兵,又記起還有正經差事沒辦,只好忍氣吞聲,先去尋張仲微.

    青梅重回臥房,捧了雞湯喂林依喝,問道:「我方才魯莽了,請二少夫人責罰。」

    林依想起任嬸做過的那一樁又一樁的害人事,只恨這一巴掌太輕,咬牙道:「下回多打一巴掌。」

    任嬸在院子裡找到張仲微,瞧著四下無人,便湊過去道:「二少爺,二夫人有事與你商量,正在院門口等著你呢。」

    張仲微一愣:「你剛才與二少夫人講話,也是二夫人的意思?」

    任嬸慌忙擺手道:「不是,不是,是我想念二少夫人,特意去問個安。」

    她同林依 的關係如何,張仲微很清楚,絲毫不信這話,不過想要知道實情,待會兒向林依一問便知。於是沒有深究,只一面朝外走,一面問:「嬸娘找我有甚麼事?」

    任嬸今日是多講多錯,已恨不得自扇幾個耳光,聞言忙道:「我不曉得,二少爺見了二夫人便知。」

    他們到達院外時,方氏已等到心焦,先把任嬸狠狠罵了一通,再才與張仲微提納妾的事,道:「仲微,大房為何要過繼你做兒子?不就是想讓你替他們留後,繼香火?如今你媳婦不爭氣,沒能生出兒子來,指不定大夫人怎麼想你呢,說不準往後就要給你臉色瞧。」

    張仲微耐心道:「嬸娘我才二十出頭,日子還長著呢,怎會生不出兒子?」

    方氏趕忙接道:「你命中自然是有兒子的,聽嬸娘的話,趕緊納一房妾室,添個兒子。」

    張仲微急道:「兒子我娘子會生,為何非要納妾?」他以前不願納妾,是由於林依不許;而現在不願納妾,卻是因為見多了有妾人家的雞飛狗跳,真心想過一夫一婦的日子,因此這話講出來,顯得格外真切。

    方氏見他處處維護林依,替林依說話,很是氣惱,竟道:「你那媳婦究竟有甚麼好,叫你這般護著她?我看你就是被她彈壓狠了,才萬事都不敢自己作主。你不願納妾,也罷,那就把你大哥的兒子過繼一個來。」
第兩百四十八章  幾滴眼淚

    張仲微活到二十多歲,自認為受的最大的委屈,便是過繼。雖說身為兒子,得無條件地服從父母的命令,但張梁和 方氏連招呼都不打就把他送去大房的事,至今讓他耿耿於懷。他自過繼那日起,就暗暗下過決心,這輩子有兩件事是他堅決不會做的,第一件就是不將自己的兒子過繼給別人,第二件就是不過繼別人的兒子。

    這會兒方氏讓他過繼張伯臨的兒子,可算是犯了他的大忌諱了。令他忘了孝道,也忘了恭順,怒氣沖沖道:「我和娘子都還年輕,又才生了頭胎,嬸娘就迫不及待要我過繼?這世上,沒兒子的人家多著呢,我就算一輩子生不出兒子,也絕不過繼。」

    方氏從見過張仲微發怒的模樣,一時竟嚇住了,任嬸更是唬得不輕,躲到了樹後頭去,張仲微講完,還是察覺自己的態度不對,但由於他太過氣憤,因此並不想向方氏道歉,而是甩了袖子,拔腿就朝院子裡走。

    方氏覺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竟站在院門口落起淚來。

    任嬸見張仲微走了,忙從樹後閃身出來,一面替方氏擦眼淚,一面勸她道:「二夫人莫要傷心,也莫要怪罪二少爺,他還年輕,談過繼的確早了些,你還是想法子與他納一房妾室,生個親兒才好。」

    方氏指著張仲微的背影,哭道:「剛才你沒聽見?我講一句,他頂一句,到最後還衝我發起火來,我這兒子,真是白養了。」

    任嬸笑道:「二夫人,男人的性子,你還不曉得?都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二少爺死活不肯納妾,只是因為他還沒體會個中樂趣,只要你送一個與他,處上幾日,保準他想離也離不了。」

    方氏聽後,淚珠兒落得更多了,道:「我何嘗不曉得這個道理,只是家裡的幾口人都養不活,哪來的錢買妾?難道把你賣了?」她提起「賣」字,突然來了想法:「不如把小墜子賣了去,得了錢,也不還債,只另挑個水靈的與仲微送來。」

    任嬸平日裡,沒少得小墜子的好處,這若把她賣了, 她往後要上哪裡撈外快去?於是趕忙勸方氏,稱賣了小墜子,會惹張梁生氣,又一再提醒方氏,張梁的巴掌和拳頭,還有小板凳,不是那麼好惹的。她一路勸,一路嚇唬,把方氏朝回家的路上攙,又沒錢雇轎子,只能一步步走了回去。

    張仲微回到房中,猶自氣惱,疊聲喚人斟茶,連吃了三盞,才勉強壓住火氣。林依奇道:「誰人敢惹知縣生氣?」

    張仲微苦笑,將方氏讓他過繼張伯臨兒子之事,講與她聽。 林依拍著懷裡的女兒,道:「我還以為是勸你納妾呢,怎麼變作了過繼?」

    這回輪到張仲微奇怪:「確是提了納妾的事,你 怎麼知道的?」

    林依將任嬸投誠,反被青梅打了一巴掌的事告訴他,道:「這麼多年了,任嬸真是一點兒沒變, 見誰有錢就想攀,我這裡打了她一掌,還不知她在嬸娘面前怎麼編排我呢。」

    張仲微與任嬸同個屋簷下生活幾十年,對她的為人再瞭解不過,遂半是玩笑半是安慰道:「她這個人,你還不知道,就算你不打她,她也是要亂嚼舌根的,不在乎多這一回。」

    林依被他逗笑起來,又故意逗回去,道:「讓我猜猜,看你這樣生氣,過繼的事肯定讓你推了,既然推了一樁,另一樁定是答應了?不知張知縣看中了哪家的女子?」

    張仲微走過去,將她推了推,擠到她身旁坐下,接過閨女來,不高興道:「我正煩悶呢,你還有心思玩笑。」

    林依語塞,他剛才的話,難道不是玩笑?這真是只許官兵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張仲微摸著閨女仍舊皺巴巴的小臉,向林依道:「過繼的事,納妾的事,我都推了,我還沖嬸娘發了脾氣。」

    張仲微這樣的性子發脾氣,可真是稀罕物,更何況是衝著方氏。林依驚訝了。

    張仲微見她詫異,苦笑道:「我也沒料到會這樣。」

    到底是青梅竹馬的夫妻,林依對他的心事,還是瞭解幾分的,驚訝過後,輕聲問道:「若當初讓你自己選擇,你不會願意過繼罷?」

    讓她沒想到的是,張仲微卻搖了搖頭,道:「我會選過繼,我不是無情無義的人,大伯無後,我給他當兒子,是應該的,我只是……只是……」

    林依輕聲接道:「只是希望叔叔和嬸娘提前知會你一聲。」

    張仲微點了點頭,一手抱著襁褓,一手攬了林依的腰,將腦袋埋進她的肩窩去。過了一會兒,林依覺出脖子處有冰涼的淚水流過,撫上他的背,輕輕拍了拍。

    方氏這一走,再沒上門鬧過,不知是被張仲微傷了心,還是琢磨與他買妾的事去了。林依兩口子都不願納妾,正經婆母也支持,因此根本不把方氏的鬧騰放在眼裡,照常過他們的小日子。

    日子一天天過去,林依越來越覺得自己帶孩子沒經驗,奶水也不怎麼足,雖有楊嬸幫忙,仍舊手忙腳亂,於是與楊氏商量過後,決定雇一名奶娘來家。於是送了賞錢給牙儈,請她尋訪老實可靠,有經驗,奶水又足的奶娘。

    她們運氣好,正巧 牙儈這裡就有一人推薦,這媳婦姓花,家裡三個小子,兩口子養不活,於是最小的那個還沒滿月,她就給斷了奶,趁著奶水充足,出來尋個奶娘的差事。

    這花嫂子雖然家裡負擔重,卻天生樂觀,整天樂呵呵,覺得只要肯吃苦,總會有一碗飯吃。林依喜歡她這性子,問答幾句,口齒清晰,乾脆利落,叫她抱了孩子吃奶,姿勢正確,動作嫻熟,於是就拍了板,留下她來,約好每個月兩貫錢,包吃住,每隔十天放一回假,一季一套新衣裳,若是幹得好,另外加工錢。

    祥符縣的消費沒有東京高,花嫂子對這待遇十分滿意,當場就在僱傭契約上按了手印。

    有了花嫂子,林依輕鬆了一大截,安心坐起了月子。

   轉眼一個月過去,這段時間城,花嫂子念及孩子小,主動放棄了休假,對她照顧得無微不至,贏得了張家所有人的讚許。林依出月子的頭一件事,就是給她漲了一百文工錢,花嫂子領了錢,想著又能給家裡的幾個小子改善一頓伙食,心裡很是感激,從此照顧起孩子來,更為盡心。

    滿月這天,張仲微慎重其事,請卜卦的給閨女算了命,又翻看過黃歷,定下閨名張語,又有按排行的親暱稱呼張大娘。林依前世就是單名一個「語」字,聽了這名字,感覺格外親切,因此十分滿意;但那個「張大娘」,雖然她知道這樣的叫法,乃大宋的語言習慣,但還是怎麼聽怎麼覺得彆扭,於是問張仲微:「能否換個稱呼?」

    張仲微毫不猶豫道:「行,還可以叫張大姐。」

    林依猛拍額頭,朝床上倒去,慌得張仲微連忙撲過去,抱住她急問:「娘子,你這是怎麼了?」

    林依呻吟道:「仲微,不知怎地,我一聽這兩個名字,頭就直犯暈乎,大概是犯沖?要不你給改一個?」

    做娘的,與閨女的名字犯沖?這說法張仲微還是頭一回聽說,不禁覺得新奇,不過改個稱呼,也不是甚麼大事,便想了一想,道:「那就取個小名喚著,如何?」

    林依連連點頭稱好,於是兩口子又去翻黃歷,蒙著眼睛亂點書上的字,忙亂了好一陣子,最後決定指花為名,喚作玉蘭。

    擺滿月酒這天,除了幾家親戚,東京城裡的、祥符縣裡的,許多鄉坤官員,攜妻上門道賀,連歐陽參政都賞了臉,帶著參政夫人親臨祥符縣後衙。來客太多,擠滿了小小的後衙,不得已,只好在仿照二房曾經的做法,請男客們到酒樓坐席,將院子的空間留給女客。

    滿月最重要的習俗,便是洗兒。賓客們匯聚一堂,在銀盆內煎香湯,下洗兒果、彩錢、蔥蒜,再用數丈綵緞繞住銀盆,先請身份最高的參政夫人以金釵攪水,再由來賓將錢撒入盆中,謂之添盆。

     那些個張仲微的幕僚,或存心想通過林依巴結參政夫人的,紛紛抓了大把的錢朝盆內投去,甚至還有投銀塊的,讓林依驚詫不已。

    楊氏悄聲與她道:「這是習俗,非是行賄。」林依便心安理得受了,待得洗兒結束,叫青梅和小扣子把盆端到後頭去數錢。

    滿月酒擺了整整一天,第二日又單獨請二房吃了頓飯,可把林依累得多夠嗆,第三日正準備歇上一天,卻有流霞來報,稱時昆帶來了陝北行商夫婦,要與田氏對質,楊氏請她一起去聽聽。

    由於陝北跟祥符縣距離太遠,這事兒都拖了一兩個月了,林依也很想知道結果,於是不顧勞累,扶了青梅的手,走到前面廳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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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四十九章  三方對質

    第一進房子裡,站著幾名眼生的丫頭和媳婦子,想必是陝北行商帶來的,如此路途遙遠,還帶這麼些從人,看來青苗所言不虛,他不是沒錢的人家。廳內,楊氏端坐主位,左手邊坐著張仲微,右手邊是時昆夫婦,對面站有一名陌生男子,約莫四十歲上下,應該就是那陝北行商了。雖然有楊氏在,但中間並未隔簾子或屏風,大概是因為今日情形特殊,需要雙方對質,這才拋開了那些規矩。

    林依進門時,陝北行商正在辯解,堅稱田氏所帶去的彩禮錢,他根本沒見過。楊氏見林依進來,指了指張仲微旁邊的座位,示意她坐下,再吩咐流霞道:「人到齊了,去叫田氏來。」

    流霞領命,去開了東廂第一間的門鎖,將田氏帶到廳裡。陝北行商一見到田氏,就破口大罵:「賤婦,你到我家時帶的箱子,我一眼都沒有瞧過,連你的錢長甚麼樣都不知道,怎會拿了去?」

    田氏一陣驚慌,飛快地朝廳內掃了一眼,問道:「大官人,夫人沒來?」

    陝北行商一愣,答道 :「路途太遠,不曾來。」

    田氏馬上鎮定下來,道:「大官人,我沒說是你拿了我的彩禮錢,那是我臨走前,夫人奪去的。」

    陝北行商斥道:「胡說,我娘子掌管賬務,又不缺錢,怎會貪圖你的彩禮錢?再說她也不是那樣的人。」

    田氏被他一訓,哭起來了:「大官人,真是夫人拿去了。」

    陝北行商氣得跳腳,連斥帶罵,田氏哭得愈發厲害了。

    楊氏靜靜看完,出聲道:「這裡不是尋常人家,乃是祥符縣後 衙,你們要鬧到甚麼時候?」

    陝北行商一凜,忙冷靜下來,行禮賠罪,稱自己是受了冤枉,一時性急,才忘了場合。

    楊氏端起茶,不慌不忙吃了幾口,問林依道:「媳婦,你看這事兒該怎麼辦?」

   林依欠身答道 :「好辦,既然他們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不如各自舉證,誰能拿出證據來,便是清白的。」

    楊氏點頭道:「此計甚好。」又抬頭向陝北行商與田氏道:「那你們二人,各自講出道理來罷。」

    田氏拿帕子拭著淚,先開口道:「我的錢,是大官人的夫人拿走的,她人現在不在這裡,沒法對質,怎生是好?」她說著說著,哭聲又大了起來:「看來我這冤屈,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楊氏聽得直皺眉,怒斥道:「你要哭,就回房哭夠了再來。」

    田氏唬了一跳,忙縮了縮身子,把哭聲住了。

    陝北行商懊惱道:「是我的疏忽,怕我家娘子車 馬勞頓,沒讓她跟來,哪曉得如今少了人證。」

    田氏今日一反常態,口齒格外伶俐,道:「大官人明知這回來,是為了對質彩禮錢,卻不把夫人帶來,是何道理?恕我直言,只怕你是心虛,故意不帶她來。」

    陝北行商罵了聲「胡說」,道:「我哪曉得你把我家娘子扯進去了,還以為只跟我一人有關。」他說是這樣說,但此事始終是因為他這邊少了個人,才變得撲朔迷離,若他再拿不出確鑿的證據,只怕楊氏就要逼著他拿出彩禮錢,搞不好還得吃官司。

    田氏此時已擦乾了淚,但還不敢落座,只在陝北行商旁邊站著。陝北行商側過身,一雙眼直朝她身上掃視,似要把她吃下去一般。田氏被盯得不自在,朝後挪了一步,又挪了一步,眼看著就要撞著小幾,突然陝北行商一個箭步追過去,一手扣住她的手腕,一手指了她身上的衣裳,問道:「你臨行前,我特意與你做了兩身衣裳,但你今日為何穿的是半袖,打扮得如同奴婢一般? 」

    田氏驚慌失措,一時亂了陣腳,根本不知回答甚麼好。

    楊氏聞言,很不高興,陝北行商是在懷疑張家剋扣了田氏的新衣裳?進而懷疑是張家愛財,故意借彩禮錢欺詐於他?

    張仲微和林依也生出這樣的想法,臉色都沉了下來。

    楊氏沉聲道:「她回張家時,穿的就是這一身,我張家嘗嘗官宦人家,豈會眼熱她兩件新衣裳?」

    林依把坐在對面的青苗一指,道:「那日是林夫人送田氏來的,她作能證。」

    青苗忙道:「田氏回來時,的確穿的是這身衣裳。」

    陝北行商眼中疑惑更盛,問田氏道:「那我送你的兩身衣裳去哪兒了?」

    這陝北行商,算是時昆的朋友,青苗本是相信他的,但聽了這話,卻有些動搖,忍不住質疑道:「大官人,你若真拿了彩禮錢,交出來便是,也算不得甚麼大事,何苦拿衣裳來扯謊?田氏上我們時家的船時,就是這身奴婢打扮,而且一路上也未見也換過甚麼裝束,不知你說的新衣裳,從何而來?」

    陝北行商仔細回憶當時的情形,他因急著趕路,便攜夫人先行,留下田氏、一名丫頭和兩名家丁在碼頭等候時家的船靠岸,他明明記得當天田氏穿的是新衣裳,怎會上船時就變成了奴婢裝束?

    他百思不得其解,後仔細一琢磨,斷定田氏的衣裳,是在等候時家船隻時換的,只是他仍舊不明白,田氏好端端的,為何要換衣裳?他將這疑問提了出來,本想難倒田氏,不料田氏卻道:「夫人奪了我的彩禮錢,我身無分文,這才把衣裳當了,換了一身便宜貨穿。」

    陝北行商氣得七竅生煙,又在廳裡跳起腳來。

    田氏的話,前後對得上,且有理有據,由不得人不信。青苗痛心疾首道:「大官人,枉我還在姐姐面前替你講好話,原來是我看錯了。」

    林依一直沒作聲,此時突然問道:「田氏,衣裳是你自己拿去當的?」

    田氏明顯一愣,隨後答道:「不是,是陪我在碼頭等候的小丫頭,幫我拿去質鋪當的。」

    林依繼續問道:「行商送了你兩件衣裳,閒置的那套,當掉容易,可有一套是穿在你身上的,你當時人在碼頭,如何脫下來的?」

    田氏顯然沒想到林依問得這樣仔細,想了想才答道 :「就近借了間民房,在裡頭換的。」

    林依又問:「小丫頭拿著你的衣裳,進城尋質鋪,當掉後再攜著錢去買你這身奴婢衣裳,最後回到民房,這其中總共花了多長時間?」

    田氏開始支支吾吾,答不上來,陝北行商卻接話道:「那城裡,我去過,到碼頭一去一來,至少得一個時辰。」

    林依衝他略一點頭,繼續問田氏:「這一個時辰裡,你就光著身子,在民房裡等候小丫頭回來?」

    田氏沒有作聲,只點了點頭。

    時昆駁道:「胡說,我家的船就在不遠處,只是有一處需要修葺,才耽擱了時候,但從離去到回來接你,絕超不過半個時辰。你這一個時辰從哪裡來的?」

    田氏方寸大亂,慌忙道:「我,我……那個小丫頭跑得快,沒用到半個時辰。」

    青苗問陝北行商道:「那小丫頭在哪裡,喚來一問便知。」

    陝北行商犯難道:「不曾帶來。」

    楊氏不悅道:「大老遠地叫你來對質,你一個人證都不帶,究竟甚麼意思?」

    陝北行商連忙道歉,卻又替自己辯解道:「我才到家,就接到時大官人的信,連氣都來不及喘,就又朝回趕,實在是時間緊,心裡又急,這才忘記了許多事情。」

    楊氏見他講得倒也有理,而田氏又露出了破綻,便暫時放過了他,問道:「除了那小丫頭,還有誰人可以作證?」

    陝北行商趕忙想了想,突然記起他帶來的家丁中,有一名是送過田氏的,於是命人將他帶了來,當著眾人的面,問他道:「你送田氏那天,她可曾換過衣裳?」

    家丁答道 :「換過。」

    陝北行商又問:「是怎麼個換法?你說來聽聽。」

    家丁一邊回憶,一邊作答,講出的話,與田氏先前所述的無異。而田氏換衣一事,已明顯被林依問出了漏洞,陝北行商勃然大怒,斷定這名家丁,是事先同田氏串通好了的。

    但家丁並不知林依問過田氏的事,咬定了證詞不鬆口,正當眾人都跟著著急,陝北行商拱手向楊氏道:「楊夫人,請允我將這廝帶去好好問問,待問明白了再回來。」

     他好幾個下人都在院子裡,倒也不怕他跑了,於是楊氏點了頭,許他帶著那家丁離去。

    青苗未嫁時,最是愛打探消息的,現在嫁了人,束手束腳,不能出去偷看,坐在那裡好不焦急。時昆留意到他坐立不安,不知她怎麼了,忙小聲問道:「娘子,你不舒服?」

    青苗同樣小聲回答:「是,坐久了,不舒服,悶得慌。」

    時昆忙道:「那我陪你出去走走。」

    青苗大喜,兩人起身,暫且告退,順著西廂朝前散步,但走到院牆根下,青苗就不挪步了,時昆奇道:「既然出來了,何不出去走走?」

    青苗已聽到了外面的動靜,忙豎起一根手指「噓」了一聲:「小聲些,你聽。」

第兩百五十章 水落石出

    時昆豎耳聽去,牆外傳來幾聲淒厲的慘叫,他渾身一個激靈,再朝青苗看去,卻是聽得津津有味。他還從來不知道自家娘子愛打探小道消息,大感興趣,乾脆將青苗一拉,小聲道:「咱們到院門口躲著看熱鬧去。」

    青苗大喜,二人自袖子裡手牽著手,來到院門口,藉著院牆擋住身子,小心翼翼地探出腦袋去看。只見陝北行商正操著一根足有手臂粗的大棒子,朝先前帶進去的對口供的家丁身上敲,那家丁慘叫連連,惹得張家兩個守門的家丁,也蹭到耳房口瞧熱鬧。

    青苗見了,向時昆咂舌道:「那棍 子是張家的,預備趕賊用的,卻被你朋友拿來打下人,真夠狠心的。」

    時昆低聲笑道:「官府後衙會遭賊?這棍子再不用,就要朽了,張家該感謝大官人才對。」

    二人這一番言語,那邊已打停了,陝北行商大概是累著了,將棍子將枴杖拄著,一邊喘氣,一邊問那家丁:「肯不肯講了?不講的話,我就繼續打。」

    家丁反手捂著被打疼的後背,道:「老爺,我挨打不要緊,當心累壞了你。」

    陝北行商見他還不肯開口,氣道:「你怕我沒力氣打了?」他把耳房門口的兩名張家家丁一指,道:「他們還有力氣,我叫他們來打,如何?」說著,真走到耳房門口,將棍子遞了過去,道:「勞煩兩位接我的手,繼續打,待得打完,少不得有幾個辛苦錢奉上。」

    張家家規嚴謹,那兩名家丁不敢接棍子,但卻笑嘻嘻地指點行商道:「官人何苦這樣麻煩,既是你家家奴,就送去衙門,奉上辛苦費,請他們幫忙把幾板子又如何?」

    陝北行商讚道:「好主意,我這就去。」說著就去揪自家的家丁。

    陝北行商的力氣雖然不小,但到底沒有章法,所以那家丁還勉強受得了,但一聽要去衙役跟前,就犯起了嘀咕,聽說衙役打人,極有技巧,能一點外傷都不露地將人打死, 著實唬人。他想到這裡,死活也不肯跟陝北行商朝前面去,跪下求饒道:「老爺饒命,我不是不想說,只是老爺經常教導我們,做人要守信,我這要是招了,豈不就成了不信不義之徒?」

    陝北行商責道:「你身為奴僕,當把忠心二字放在最前頭,連最根本的事都忘了,何談信義?」說完,拿棍子捅了家丁兩下,威脅道:「你要是不講,就捆了你沉塘。」

    那家丁伏在地上,連連磕頭,央求道:「老爺,我講,我全講,只求老爺饒石榴一命。」

    陝北行商大怒:「原來你死咬牙關不肯講,是為了女人。」

    院牆那邊,聽牆根的青苗明白了, 敢情這石榴就是替田氏當衣裳的小丫頭,這家丁乃是她相好,為了護她周全,才甘心挨打。

    時昆湊到她耳邊笑道:「雖然都不是甚麼好傢伙,但他待那丫頭的一片情義,倒也讓人動容。」

    青苗不以為然道:「怎能因為自己的情意,就礙著別人?若人人都像他這樣,天下都亂套了。」

    原來自家娘子有大智慧,乃是懂大道理的人,時昆肅然起敬。他就站在院牆邊上,突然瞧見陝北行商扯著家丁朝這邊來了,連忙將青苗一拉:「來了,咱們趕緊回廳裡去。」

    青苗一面隨他疾步走著,一面抱怨:「都怪你打岔,害我沒聽到家丁招供。」

    時昆忙道:「急甚麼,他到了廳裡,還得再講一遍。」

    青苗這才笑了, 兩口子將陝北行商甩掉一截路後,放慢腳步,裝作散步歸來,不緊不慢踱進廳中。

    他們剛回座位坐定,陝北行商就拽著家丁進來了,他一踏進門檻,就向楊氏道歉:「楊夫人, 都是我管教不嚴,才讓下人犯下大錯,請夫人原諒。」

    楊氏猜出事情已是水落石出,便大度道:「誰家都有幾個刁奴,也算不得甚麼事,既是問明白了,就叫他講來聽聽罷。」

    陝北行商將那家丁朝中間一推、一踢,使他當廳跪下,再喝斥道:「還不趕緊將事情始末老實交待?」

    那家丁才被狠打一頓,又叫這一腳踢在腿彎裡,疼得?牙咧嘴,他一面倒吸氣,一面將事情講了一遍。

    原來田氏當衣裳,只是件小事,關鍵處關不在於此。田氏早在東京還未啟程時,就悄悄托小丫頭石榴將那六貫錢拿去換成鍍銅的銀簪,六貫錢實在太重,石榴一人搬不動,便叫來她相好的,既這挨打的家丁幫忙,兩人一起,真陝北行商出門訂船時,將田氏的錢箱搬到金銀房,兌了三根鍍銅的銀簪。

    他們辦完差事,回來向田氏領賞,沒想到田氏卻把所有的錢都拿去兌了簪子了,連一個銅板也掏不出來。家丁和小丫頭又著急,一路催著逼著,直到那天在碼頭上,他們威脅田氏要拐了她去賣,田氏才勉強答應他們,把兩套衣裳交給他們去賣,換了銅板當賞錢。

    小丫頭當即就借了一間民房,又取了自己一套不大穿的舊衣裳,推她進去換。待得田氏換完,她將兩套新衣包進包裹藏好,才將田氏送上了時家的船。

    真相大白,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到田氏身上,田氏哭起來:「我是被逼的,他們非找我要賞錢,我迫不得已……」

    楊氏見她死到臨頭還不講重點,只曉得抹眼淚,就懶得再理她,扭頭吩咐流霞去搜她的屋子。

    流雲見過那三根銅簪,興奮起來,忙身楊氏講了一聲,也跟去了。她一面幫著流霞東翻西找,一面後悔道:「早知那不是銅簪而是銀簪,我就搶也要搶一根過來。」

    流霞瞥了她一眼,道:「你怎麼不奪呢,只要奪了,今天跪在廳上的人,就多你一個了。」

    流雲被她奚落,偏又講不出辯駁的話,只好忍了,過了會子,又自言自語道:「若我們找著簪子,就是有功,不知大夫人會不會將其中一根賞我。」

    此時她們已翻遍了整個房間,連床下都搜過來,卻還是一無所獲,流霞聞言,就把氣撒到了流雲身上,啐道:「做你的春秋美夢,那可是銀簪子,就憑你一個丫頭,也配戴?」

    流雲眼一瞪,就要反駁,流霞搶先截住了她的話道:「有本事你先把簪子找出來。」

    流雲語塞,又在屋裡亂翻了一時,仍沒發現簪子的蹤跡,流霞趁機把她又好好奚落了一頓。

    流雲被氣著了,把腳狠跺幾下,摔門出去,直奔正廳。向楊氏道:「大夫人,房裡沒見著簪子,但這幾天田氏沒出過房門,物事一定還在,要麼藏在她身上,要麼埋在土裡。」

    楊氏讚許道:「講得有理,先搜她身上,若是沒有,再去查房內的青磚有無撬動的痕跡。」

    流霞沒想到流雲沒找著簪子,還能邀一記功,又恨又悔,不願讓她再搶一樁,連忙上前幾步,扯了田氏就走,流雲不甘示弱,架住田氏另一條胳膊,兩人合力把她拽到西裡間。

    田氏已是瑟瑟發抖,道:「我只是想改嫁而已,你們為甚麼非要把我朝絕路上逼。」

    流霞道:「又沒人不同意你改嫁,你嫁就嫁,藏錢作甚麼。」

    田氏哭道:「說是給我備嫁妝,一件值錢的物事都沒有,幾根簪子,還是琉璃的。我在張家這許多年,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多少也該送我幾個錢傍身,難道這六貫錢,我不該得?」

    流霞與她相處很多年,見她講得傷心,也有些難過,便將她拉到一旁,背著流雲道:「你到現在還犯糊塗,連我都看不下去。若不是你擅自主張去勾引時大官人,惹來大夫人和二少夫人齊齊動怒,也不會落得如此下場。」

    田氏沒想到她勾引時昆的事,流霞竟然知道,不禁睜大了淚眼。

    流雲看不慣她們講悄悄話,遂沖流霞道:「你同她廢甚麼話,趕緊搜簪子。」說著就衝過去,把手朝田氏懷裡探去。

    田氏拚命反抗,拔腿朝角落裡跑,流雲窮追不捨,不料還沒等她追到,田氏竟一頭朝柱子撞去,頭破血流,暈死倒地。

    流雲和流霞都驚慌失措,爭先恐後跑出來,叫道:「大夫人,不好了,田氏撞柱子了。」

    楊氏驚得站了起來,但卻沒有慌張,問道:「簪子可曾搜到?」

    流霞一愣,流雲則轉頭就朝回跑,過了片刻,出來時手裡舉了三根銅簪,道:「大夫人,找到了。」

    楊氏點了點頭,命流霞去請郎中,又叫流雲和小扣子把田氏抬回她房裡去。

    陝北行商向楊氏討過簪子,請時昆刮開,裡頭果然是銀子,稱過重量,也基本對得上,於是便起身告辭。不過他並沒有帶走簪子,而是稱田氏出事,他也沒想到,因此將這簪子留下,與她當藥費。

    楊氏知道,陝北行商甘願千里迢迢跑這一趟,卻又不取分文,為的是將來來祥符縣做生意時,張仲微能行個方便,於是也不客套,就將那三根簪子收下了。

    彩禮疑團真相大白,田氏卻躺到了床上,生起未卜,張家人真講不出是喜還是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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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五十一章 天降餡餅

    楊氏很是氣惱,田氏這一撞,請郎中,抓藥、煎藥,既浪費錢,又耗費人力,真倒成了個甩不掉的包袱了。

    郎中還沒來,田氏先醒了,捂著額頭直呼疼痛。楊氏帶著流霞流雲來到田氏房間,將那三根銅包銀的簪子丟到她床上,道:「你既然處心積慮想要黑下這六貫錢,那就拿著它,自己找郎中抓藥去罷。」

    田氏雖然愛這六貫錢,但卻認為自己離了張家,根本沒法獨立生存,於是捂著額頭只是哭。

    流雲出言相譏:「她哪裡捨得走,出了張家門,一根針都要花錢買,就是再來六貫錢,也不夠花銷的。」

    田氏的確是這樣想的,猛然被點中心思,一時間竟不知是繼續哭好,還是止了淚好。

    楊氏不過是一時氣話,真趕她走,又狠不下心來,便命流霞將簪子交與林依,並讓流霞轉告她,田氏請郎中抓藥吃飯,都必須控制在六貫錢以內,不許超過。

    六貫錢,管田氏看額上的傷及一日三餐,還是綽綽有餘,林依並不因她討人嫌就有所剋扣,藥也好,飯也好, 一頓不少。

    田氏到底年輕,又有張家的好藥好飯供著,只過了半個多月,額上的傷就好透了,但可惜的是,卻留下了淺淺的一道疤痕,而時下的婦人又不興留劉海,因此一道疤橫在那裡,很是扎眼。

    林依見了她,道:「你說你好好的,撞柱子作甚,這破了相,只怕做妾也找不著好人家。」

    這一席話,引得田氏又哭了一場,哭過之後,她還是找著林依,提出改嫁的想法。稱就算她額上有疤,但到底年紀輕,還能生養,若彩禮錢少要些,還是有人願意要的。

    林依經過田氏瞞彩禮,撞柱子,已是怕了她,巴不得趕緊將她送出去。於是趕緊找到牙儈,告訴她不拘哪個地方,哪個人家,只要肯把田氏接去,不給彩禮錢都成。

    張家人都以為田氏嫁不出去了,但卻沒想到,她這回運氣好,沒過幾天,竟有一位夫人由牙儈領著,親自上門來談價錢。

    正頭娘子親自上門看人, 可算得上是一份殊榮。林依十分好奇,便命青梅將她們迎到廳裡來。等到見了面,她才發現原來是熟人,這位夫人,就是她在州橋巷的舊鄰居,當初同張八娘一起上京的丁夫人。丁夫人既然要買妾,定是賈老爺刑滿出獄了,林依一問,果然如此,原來丁夫人拿著林娘子交出的錢,行過賄,就把賈老爺救了出來。

    林依心想,這賈老爺真不是個東西,他能提前出獄,全是丁夫人的功勞,結果一出來,不是忙著感激正室娘子,而 是趕著要納妾。她有些替丁夫人鳴不平,道:「你們家不是有林娘子?怎麼還要買?」

    丁夫人道:「林娘子前些日子走失了,一直沒找到,我掛念孩子們急著要回老家,而老爺要重新開始做生意,身邊沒個人照顧,因此想買兩個人,同舊時一樣,放在東京住著。」

    一個不夠,還要兩個?林依先是一愣,旋即明白過來,定是賈老爺擔心買的妾室仿照林娘子紅杏出牆,所以一買就兩個,讓她們相互監督,當然也排除是賈老爺自己色心作祟。

    林依讓青梅領了田氏進來,指著她額頭上的疤,向丁夫人道:「她就是田氏,已破了相,我也不瞞你。」

    丁夫人笑道:「林夫人以為我為甚麼要親自過來相看?就是怕她額上無疤哩。」

    林依恍然大悟,丁夫人雖然領了賈老爺的令,卻壓根就沒想讓他稱心如意,正好她這回救他出獄,有功在前,就算買兩個歪瓜裂棗回去,賈老爺也不好衝她發脾氣。

    丁夫人將家中的情況向田氏講了一番,又問道:「我家老爺長年南奔北路,我又住在老家,因此大多數時候,只有你與另一個妾在東京,寂寞孤寂,自然難免,不知你可願意?」

    妾室在東京,主母卻在老家?那東京的家,豈不就是妾室的天下?丁夫人的講述,在田氏看來,簡直就是偌大一個香噴噴的餡餅,讓她渾身上下激動起來,忙不迭迭地點著頭,生怕遲上一秒丁夫人就要變卦。

    丁夫人見她這樣快就答應下來,就又問了一句:「你可要想好了,獨自留在東京的日子,並不怎麼好過,千萬不要勉強。」

    不就是沒男人在身邊?那有甚麼要緊?田氏回憶自己之前的生活,自從嫁進張家,就遇上病怏怏的官人,就是守活寡的日子居多,等到官人死了,更是孤零零冷清清,她早就習慣一個人了。丁夫人所講的艱難險阻,在她看來,根本不值一提。

    她苦笑一聲:「有甚麼能比守寡還苦?」

    丁夫人就是看中了她守過寡,耐得住寂寞,加上額上又有疤,這才特意從東京趕到了祥符縣來,此時聽她這樣回答,十分滿意,便轉頭向林依談彩禮錢。

    林依之前已被彩禮錢鬧怕了,便同丁夫人商量道:「彩禮錢我們就不要了,只求一個死契,不管田氏生老病死,都再與張家無關。」她怕丁夫人多心,又補充道:「所謂初嫁從父,再嫁從身,若三番五次都回前夫家來,不像樣子。」

    丁夫人奇怪道:「難道她已改嫁過一回了?」

    林依笑道:「是,改嫁過一回,也是與一個行商作妾,但才嫁過去沒幾天,那行商為了討好正頭娘子,就又把她退了回來——這倒也不是她的錯。」

    丁夫人點頭道:「那行商的正室夫人,倒是個有福的。」

    雖然林依不收彩禮錢,但丁夫人還是象徵性的付了兩貫,林依拿了這兩貫,連同田氏養傷剩下的一根簪子,一起交給了田氏,道了聲:「好自為之。」

    田氏大喜過望,連稱整個張家,只有林依一個是好人。林依卻不領情,皺眉斥道:「你臨走前還要挑撥離間一回?」

    田氏生怕給丁夫人留下不好的印象,趕忙閉了嘴。

    丁夫人問道:「你打算何時到我家?」

    田氏覺得給丁夫人做妾,簡直是千載難逢的機會,迫不及待道:「我無牽無掛,今日就隨夫人去罷。 」

    丁夫人雖然詫異她如此心急,不過倒也沒講甚麼,問過林依無意見,就當場把田氏領走了。

    林依拿賞錢打發走牙儈,舒舒服服安安心心吐了口氣,走去前面向楊氏稟報。楊氏聽後,點頭道:「你做得很好,雖然田氏自甘下賤,但我們卻要大方些,不能讓人說三道四。」

    林依處理完這樁事,了結了麻煩,高高興興回房哄女兒。又叫楊嬸做了一桌好菜,燙一壺好酒,晚上全家人吃了個痛快。

    日子一天比一天過得滋潤,轉眼七夕節快到了。林依很重視這個節日,其熱衷程度,讓張仲微百思不得其解。離七月初七還有上十天的時候,林依就親手開始「種生」了,她將綠豆、小豆、小麥之類的五穀用水浸在瓷缽之中,待生芽數寸,苗能自立時,再以紅藍彩線束上,置放在小盆內,以供七夕節祭祀牛郎星時所用,取個乞巧之意。

    七夕前一日,林依命廚房準備了雞和時新果品,分送給幾家親朋好友,又給歐陽參政和張仲微的幾位僚屬家各送了些過去。

    七夕夜至,張仲微見林依如此重視這個節日,天還沒黑就命人在院子裡擺上了瓜果,再走向娘子邀功:「明日一早,再來看這些瓜果,若上頭結了蜘蛛網,就表明你乞到了巧 。」

    林依自己乞巧,卻看不慣張仲微這樣做,大為不滿道:「怎麼,你嫌我手拙?」

    張仲微討好娘子,馬屁卻拍到了馬蹄子上,慌忙道:「不是,不是,娘子又會納鞋墊,又會打絡子,怎會手拙?」又大惑不解地問:「娘子要過乞巧節,卻又不許我替你乞巧,那想要怎麼過?」

    林依將他 胳膊一挽,擰了一把,嗔道:「聽說東京城裡,今日晚上熱鬧非凡,有竹子、木頭或麻秸編成的棚子,上頭還剪有五色彩紙,叫作甚麼『仙樓』,都是些鄉下見不著的景象,你為何不趁著天還沒黑,帶我去轉轉?」

    原來娘子是想出門去逛,張仲微這才恍然大悟,忙道:「這有何難,咱們這就去。」他親自走進去幫林依取蓋頭,又吩咐花嫂子將玉蘭抱出來。

    哪有過情人節卻帶個小電燈泡的,林依氣得直跺腳。花嫂子倒機靈,見她不樂意,忙上前把孩子又抱了進去,向張仲微道:「二少爺,孩子還小,就留在家裡罷, 你就二少夫人逛完了回來,再替她乞巧。」

    張仲微心想也是,閨女才一點點大,今日街上人又肯定多,萬一出個閃失可不好,於是只抱過小玉蘭親了親,就交還給了花嫂子。他帶著紫羅蘭蓋頭回到院子裡,親手幫林依戴上,兩口子到前面稟明楊氏,一齊坐上轎子,朝東京城裡過乞巧節去了。
第兩百五十二章  相互吹捧

    七月初七,相傳是牛郎織女銀河相會的日子。在大宋,這一天被喚作乞巧節,或女兒節,各家的女兒們,以各種方式來乞巧,期盼自己能變得心靈手巧,善做女紅。

    東京潘樓街東宋門外的瓦子,州西梁門外的瓦子、北門外、南朱雀門外街及馬行街內,到處都是叫賣「摩喉羅」的商販。張仲微記著家中閨女,走一處,買一個,轉瞬間,林依手上已捧了三四個。這「摩喉羅」,就是個手捏的小泥人,張仲微買的幾個,都是精製的,有的裝著彩色雕木欄座,有的罩著紅紗籠碧 ,還有的裝飾著金珠牙翠。

    這一趟逛下來,花了八百錢不止,林依心疼不已,堅決不許張仲微再買,張仲微拗不過娘子,沒奈何,只好走去看「水上浮」,那是些用黃首鑄成鳧雁、鴛鴦、龜魚之類,彩畫金縷的,由商販舉了,吟唱著引人來買。

    夫妻倆一路走,一路逛,不期然先遇見青苗,後遇見張八娘,原來人人都趁著過節,出來耍子。因他們都帶著繼子繼女,張仲微就遺憾自家閨女太小,不然也能帶出來頑,林依又開始鬧彆扭,嗔道:「你就不想單獨與我過個節?」張仲微見娘子生氣,忙不迭迭地道歉,稱自己每個節日,都只想與她兩人過。但這樣的說法,林依又不滿意了:「那你把閨女置於何處?難道她不是你親生的?」

    張仲微急得滿頭冒汗,大呼女人真難琢磨,實在不好侍候。

    夜漸深,街上卻仍 是車馬盈市,羅琦滿街,熱鬧非凡。林依買了一枝雙頭蓮,拿在手裡把玩。張仲微則買了一兜兒果實花樣,個個都是油和面,加蜂蜜和糖做成的笑靨兒。又走過一條街,望見了他們停靠在路邊的轎子,張仲微便稱天黑夜涼,提議及早歸家。林依也逛得累了,加上離了閨女幾個時辰,心裡怪想念,於是便扶著張仲微的手,上了轎子。

    夫妻倆到家,到底還是把瓜果擺了出來,等待夜裡結蛛網,林依又捉著閨女的手,穿了個雙孔針,這才去歇息。

    七夕第三天,方氏帶著節禮上門來了,雖然遲了幾天,但楊氏對她的要求向來很低,既然還曉得還禮,就算不錯,於是留她吃飯。

    方氏今日一反常態,從進門到吃飯,表現得都十分正常,既沒吵鬧,也沒挑事,只是吃完飯,稱想去張仲微的院子裡坐一坐。畢竟張仲微是她親生的,楊氏雖然不喜歡她分不清關係,但還能體諒她的心情,於是就准了,叫林依帶她一起過去。

    方氏到了林依那裡,還是一副和藹可親的模樣,先抱了抱玉蘭,再問了問他們的近況,待得張仲微進來,又拉著他瞧了好半天,稱她長胖了,誇是林依照顧得好。

    林依還是頭一回聽見方氏誇她,簡直是受寵若驚,但還沒等她從陶醉裡醒過神來,就聽得方氏在問張仲微:「仲微,嬸娘想做兩身新衣裳,能不能借我幾貫錢?」

    方氏竟到了借錢做衣裳的地步,張仲微聽了一陣心酸,想也沒想,就要答應,卻被林依一個胳膊肘撞過去,疼得直呲牙。

    林依正色道:「大哥如今賺的錢,足夠養家,怎會連做新衣裳的錢都拿不出來?若我們代行了他做兒子的職責,叫他怎麼想?這不是明擺著要讓人給他扣上不孝的帽子?」

    張伯臨的學館,是越開越興旺,以他收上來的束修、茶水錢,確是足夠做新衣裳,張仲微也怕把錢借給了方氏,反倒讓張伯臨陷入了不孝的境地,於是猶豫起來。

    林依卻緩了口氣,問方氏道:「嬸娘要借多少?」

    方氏先聽林依義正嚴詞講了一大篇,哀歎借錢無望,正準備用些強硬的手段,卻聽見林依又關心起來,真個兒是喜出望外,忙道:「不多,兩百貫。」

    「甚麼?」林依兩口子齊齊叫出聲來,張仲微更是瞪大了眼睛:「嬸娘,甚麼衣裳要兩百貫?」

    方氏支支吾吾道:「全家人……四季衣裳……得要這麼多……」

    林依本來也沒打算借錢給她,便照著想好的話應付她道:「借錢給嬸娘,也不是不行,但須得先知會大夫人,畢竟她才是我們的娘。」

    方氏忙道:「你不是有私房錢?就拿那個借我罷?」

    林依乾脆搬了黃銅小罐出來給她看,道:「這就是我的私房錢,總共不到三百文,嬸娘若要,我分你五十,再多可就不行了,家裡添了閨女,又新雇了奶娘,處處都要開銷。」

    方氏叫道 :「那些自有家用,哪消你拿私房錢出來?」

    林依道:「嬸娘,人情冷暖哩,難道不要打賞的?」

    方氏嘀咕道:「一個照顧女孩兒的奶娘,也值得打賞?你對女兒也太上心了些,那又不是小子。」

    林依笑道:「我還不是跟嬸娘學的。」

    方氏一愣:「跟我學的?」

    林依肯定地點了點頭,道:「八娘子也是閨女,怎不見嬸娘苛待於她?我看你與叔叔,都是把她捧在掌心裡呢。」

    方氏張口結舌,她能講甚麼?反駁林依的話?那不就是告訴眾人,她沒把張八娘當回事?她忍了又忍,把一口氣慢慢憋下去,再一點一點擠出笑臉來,道:「是,是,閨女要嬌養呢,那些個奶娘,就跟任嬸一般,須得時時賞一賞,不然就不盡心。」

    林依連連點頭稱是,誇方氏有見地的話,一句接一句,直到把她誇到不好意思。

    方氏一下子聽了這許多誇讚的話,就如同吃了好幾杯濃稠的酒漿,臉也紅了,眼也花了, 但卻還沒醉到極致,極記得正事,道:「五十就五十罷,誰叫你窮呢。」

    林依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她指的是分私房錢的事,便朝青梅抬了抬手。青梅強忍著笑,從黃銅罐子裡數了五十文出來,交到方氏手裡。方氏緊攥著錢,想著林依才誇過她,應該禮尚往來,便猛誇林依知冷知熱,懂得憐惜親戚,比張伯臨先前娶的媳婦強多了。

    林依心想,拿五十文換來方氏一通好話, 倒也合算,便也露了笑意,命青梅把她送出去坐轎子。

    待方氏一走,張仲微就拉住林依問道:「娘子,你說嬸娘要借兩百貫作甚?肯定不是做衣裳,哪來那樣貴的料子。」

    林依當著大房的家,才懶得去理會二房的事,淡淡道:「理她呢,大哥如今賺的錢,足夠養家,她不愁吃不愁喝的,能出甚麼事?」

    張仲微心知她講得有道理,但到底還是放心不下,於是藉著要勸大哥把大嫂接回來,出門尋張伯臨去了。

    方氏離開大房,卻沒回東京,而是拐了個彎,來到李舒的住所。她看著那熟悉的院牆院門,想著這裡以前也是她的家,不禁感慨萬千。門口的家丁,都是認得她的,一見她來,如臨大敵,趕忙使人進去通知李舒。

    李舒聽說方氏來了,皺眉問道:「她來有甚麼事?」

    家丁回道:「她還沒上前搭話,只是呆站在那裡看著。」

    甄嬸道:「莫非是有悔意,來接我們的?」

    李舒道:「想的美,一多半不是甚麼好事。」

    甄嬸道:「那我出去會會她,若不是好事,就不讓她進門。」

    李舒略一點頭,道:「若只是想看孫子,就報出去讓她瞧瞧,料想她也不會搶了走。」

    甄嬸應了,帶了個平時嘴最快的小丫頭,朝院門外去。

    剛才方氏想進門,卻被一名家丁攔住,正在那裡吵嘴,抬頭瞧見甄嬸來,忙朝她招手道:「你來得正好,你家家丁,為何不許我進去?」

    甄嬸不答,反問道:「方夫人來我們家作甚?」

    方氏道:「我來瞧瞧孫子。」

    甄嬸便轉頭吩咐那小丫頭,叫她把張浚海抱出來與方氏瞧。方氏大怒:「我來瞧孫子,光明正大,為何不許我進去?」

    甄嬸看她一眼,故作驚訝道:「難道在門口瞧,就不是光明正大了?」

    方氏語塞,心想還是林依好,比李舒強多了。她眼看著奶娘把張浚海抱出來,院門卻又關上了,大急,忍不住講了實話:「我是來借錢的,你讓我進去。」

    甄嬸心想,李舒還真是猜對了,果然方氏來就沒好事。她張開雙臂,朝方氏面前一攔,道:「我們如今與張家非親非故,方氏要借錢,找錯人了。」

    方氏接過張浚海,在懷裡抱著,道:「我的孫子,乃是你家主人的兒子,怎會非親非故?趕緊讓我進去。」

    甄嬸讓她鑽了空子,只好問道:「你借錢作甚麼?」

    方氏把張浚海一指道:「他爹想把學館擴建一番,卻短了錢,因此托我來借些回去。」

    甄嬸遙遙地指了祥符縣官府,道:「你放著正經親戚不去借,倒跑到我們家來?」

    方氏道:「初建學館時,就是他們出的錢,如今擴建,不願再添了,奈何?」

    甄嬸把手伸到懷裡,摸了半天,摸出兩個銅板來,遞與她道:「我家李娘子如今孤兒寡母,生活艱難,哪來的閒錢借你,我這裡有辛苦攢下的兩個私房錢,方夫人且拿去用罷,不必謝我。」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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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五十三章  便宜買賣

    方氏看著那兩枚光亮光亮的銅板,氣了個仰倒,差點連張浚海都抱不住。奶娘見她渾身發顫,心生警覺,趕忙把張浚海接了過去,躲回院子。方氏恨不得站在大門口同甄嬸吵一架, 不過她轉瞬間就想到了更好的整治她的辦法,於是只得意地笑了幾聲,便轉身離去。甄嬸幾人見她怒極反笑,還道她是氣糊塗了,哄笑一氣,返回院子。

    方氏咬著牙回到東京,在城門外頓了頓,還是沒朝回家的方向去,而是偏了一偏,來到張八娘家。張八娘此時還在酒樓,家中只有她的繼續羅敷,羅敷見外祖母來了,不敢怠慢,親自捧上茶水,又叫小丫頭去酒樓喚張八娘.

    方氏拉著羅敷的手瞧了又瞧,誇她好模樣,將來一定能尋個好夫家。羅敷未嫁女子,哪好意思聽這個,慌忙扎進裡間,不敢再露面。方氏正是要羅敷躲起來,好讓她與張八娘講悄悄話,於是只穩穩坐著,也不許丫頭進去喚羅敷。

    過了會子,張八娘腳步匆匆進地進門,還沒坐下就問道:「娘,你就住在我家酒樓後頭,怎麼不去酒樓尋找,反到了這裡來?」

    方氏拉了她坐下,掏出帕子替她擦額上的汗,道:「我兒,你那兩個嫂子,一個休了的,一個沒休的,全都靠不住,我百般無奈之下,才找到了你這裡來。」

    張八娘見她話講得不中聽,又掛牽著酒樓的生意,遂急急忙忙問道:「娘,到底出了甚麼事?咱們親母女,你還拐彎抹角作甚麼,直接講來便是。」

    方氏一愣,以張八娘以前的性子,哪會講出這般爽利的話來,看來做生意真是磨練人,讓她越來越向林依靠攏了。但方氏可不願張八娘有這樣的轉變,若人人都自有主張,她朝哪裡站?再說今日借錢這樁事,就得找個易拿捏的人。

    方氏心想,張八娘再怎麼變,終日歸是她閨女,講起話來,比媳婦方便多了。再說張八娘心軟,只要曉之以理,動之以理,她一定會答應借錢的。

    方氏想到這裡,就開口了,拉著張八娘的手道:「八娘,你二哥頭胎只生了個閨女,你二嫂真是不爭氣——這事兒你知道罷?」

    張仲微得女兒,這樣大的事,身為親妹子的張八娘,哪會不曉得,不過方氏稱林依不爭氣,讓張八娘很聽不下去,忍不住質疑道:「娘,我聽說大哥頭上也有過一個親姐姐,只不過三歲頭上夭折了,可有這事?」

    話音剛落, 方氏的臉就由白轉紅,由紅轉紫,五彩繽紛,煞是好看。原來她頭胎生的,也是個閨女。只是時隔太久,有些淡忘了。張八娘到底是親閨女,不忍看著母親太過難堪,忙問道:「娘是為了二哥的事來的?」

    方氏見她借是要入巷的樣子,就把悶氣拋到了一旁,道:「你二哥只生了個女兒,又被你二嫂逼著不許納妾,我這做娘的心裡, 日夜煎熬。晚上連覺都睡不踏實,於是想來想去,還是給你二哥買個妾,遲早續上香火的好。」

    張八娘是個與妾共處慣了的人,因此聽了方氏這話,倒也不覺得奇怪,只是驚訝:「娘,在東京買個妾可不便宜,你別看那戶買田氏的人家沒花甚麼錢,那是因為田氏沖喜不成,反把我三哥剋死了,有股子晦氣在,這才沒賣起價。」

    方氏興奮起來,湊近她道:「若不是碰個便宜貨,我也不會起這個心,那個妾,牙儈只討兩百貫,比下等婢女還整整便宜一半呢。」

    張八娘不相信:「莫不是騙子罷?」

    方氏連連搖頭,十分肯定:「那個妾我見過的,怎會是騙子?」

    「娘見過?」張八娘奇怪問道:「那是誰?娘見過,我應該也見過。」

    方氏卻支支吾吾起來,轉了口風,稱那個妾是因為剛從鄉下來,不懂行情,被牙儈騙了。

    張八娘不相信,就算那個妾是這樣,難道牙儈也只肯賺兩百貫?

    方氏繼續圓謊,稱牙儈也是剛從鄉下來的。此話一出,愈發使她的話漏洞百出,讓張八娘的懷疑又添了一分。她耐心勸誡方氏道:「娘,就算你想與二哥買妾,也該尋個可靠的牙儈去買,切莫只貪便宜,受了騙去。還有,依我看,這事兒還是先問問二嫂的好,萬一她不同意……」

    方氏大怒,張八娘自從做了生意,就越來越像林依,如今都變得會自己拿主意了。她提高了聲量,氣道:「長者賜,不可辭。難道我花錢與她買妾,她倒還不歡喜?」

    張八娘骨子裡到底還是軟弱,見方氏發火,就不敢再講。方氏見她服軟,重提要求,讓她借錢。

    張八娘自然是不肯,就使了個緩兵之計,稱家裡暫時還沒這麼多錢,讓她過幾日再來。方氏自認拿捏得住張八娘,賴著不肯走,道:「你開著那樣大的酒樓,一天的進賬只怕也不只兩百貫,怎會沒錢?」

    張八娘堅稱無錢,方氏就耍起賴來,一把鼻涕一把淚,伏在桌子上傷心哭著,就是不肯走。正鬧著,突然羅書生回來了,張八娘覺得方氏丟人極了,實在不願讓羅書生瞧見她的醜態,只好匆忙進屋取了兩錠大金子,塞進她袖子裡,道:「你自己兌去罷。」

    方氏如願得了錢,也不計較她語氣不善,歡歡喜喜地離去,直奔兌房。央掌櫃的將那兩錠金子稱了稱,恰好值兩百貫。她也不換銅錢,還將金子袖子,朝牙儈家去,一路上嘀咕:「八娘子真是做了生意的人,手量極準,一抓就是兩百貫。」

    這位牙儈,住在東京最偏僻的小巷子裡,院前一扇破舊的籬笆門,沒有上鎖,方氏推了進去,喚道:「牙儈,牙儈。」

    牙儈正在裡頭喫茶,聽見是她的聲音,大喜。向旁邊一名婦人打扮的女子,道:「你真沒料錯,她果然是個楞頭,這不就來了。」

    牙儈心裡歡喜,卻故意磨蹭了半天,才一步一挪地走出去,懶洋洋叫道 :「誰呀,好容易歇個覺,也不叫人安生。」

    方氏道:「買賣上門,你還睡?」

    牙儈斜著眼瞧她,道:「買賣?甚麼買賣?」

    方氏道:「我是來買林娘子的。」

    牙儈轉身就朝裡走,道:「早就讓人訂了,我還道甚麼事,早知道就不起來了,耽誤我功夫。」

    方氏好容易借到了錢,哪肯失了機會,連忙快步上前,攔住牙儈的去路,問道:「誰訂的?可曾下過定金?」

    牙儈故作思考狀,道:「定金倒不曾下,不過他出價比你高十貫。」

    方氏將袖子裡的金元寶亮了亮,道:「多的十貫我沒有,不過我能立時就把現錢付了,怎樣?」

    那金子閃閃亮,晃花了牙儈的眼,偏他還要強作鎮定,為這十貫錢磨磨蹭蹭,猶猶豫豫,將方氏的胃口吊了個十分。如此過了半刻鐘,她見方氏實在是沒有多的錢,這才帶著遺憾道:「林娘子只是叫我做個中人,並未賣身與我,因此行不行的,還得問她自己的意思。」

    方氏忙道:「那咱們現在就去問。」

    兩人一同掀簾進屋,林娘子正坐在桌邊,見她們進來,忙起身萬福。方氏叫她抬頭,再仔細看了一回,只見她瓜子臉,狐狸眼,一張小口血紅血紅,端得是慣常勾引人的模樣,想必一定能籠絡住張仲微的心。

    她將兩錠金子朝桌上重重一拍,道:「林娘子,你若是隨我走,這兩錠金子就歸你。」

    林娘子先是不同意,口徑與牙儈一樣,要她多出十貫錢,後經方氏一番討價還價,還是以兩百貫成交。牙儈樂顛顛地,自抹胸裡掏出一張現成的契約,叫方氏來按手印。

    方氏按了,又提議道:「咱們再到衙門去蓋個印信,這才妥當。」

    牙儈尖聲叫道:「哎喲,夫人,衙門的印信,是那樣好蓋的?總要破費幾個,才蓋得上。」

    方氏堅持道:「府尹與我二兒子極熟,想必不會收錢。」

    牙儈笑道:「人口買賣,又不比土地,何必麻煩?」

    大宋官府,對土地買賣的管理,要比人口買賣嚴格得多,凡是民間自立的地契,統稱白契,若到了公堂上,官府是不承認的。但人口買賣就不同了,民間自立的人口契約,哪怕沒蓋官府印信,到了公堂,照樣有效。

    方氏這樣想著,就依了牙儈,將契約貼身收好,叫林依收拾好包袱,跟著她走。她沒想到的是,林娘子竟是孑然一身,連個裝衣裳的包裹都無。這讓她詫異之餘,又忍不住抱怨連天:「這樁買賣,說起來還是虧了,你光溜溜一個人來,還得我給你添置物品。」

    她講來講著,卻又猛地醒悟,就算要花費,也是林依出錢,與她甚麼相干?她這樣想著,臉上的笑就多了起來,一路走,一路細細叮囑林娘子,讓她到了祥符縣,一定要設法牢牢抓住張仲微的心,若能使他夫妻二人離心,那就最好了。
第兩百五十四章  方氏受騙

    林娘子不管方氏講甚麼,她都滿口答應,哄得方氏樂呵呵的。待得方氏講完,她又開始提問,先問要去的人家家產幾何,人口多寡,再問規矩松嚴,還問女人家能否輕易出門,諸如此類,等等等等。

    方氏自豪地告訴她道:「我這個兒子,現今是祥符縣知縣,一縣之主,家中富貴自不必說。金銀滿屋,奴僕成群,至於規矩,只要你籠絡住了我兒子,還不是由著你定?」

    林娘子聽得心花怒放,笑道:「說起來我與夫人的兒子真算有緣,以前你有個侄兒還住在州橋巷時,我曾遠遠地見過他一面。」

    方氏笑著糾正她道:「你弄錯了,我講的祥符縣這個,就是那個在州橋巷住過的。」

    林娘子被弄糊塗了,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驚問:「你要送我去的人家,就是那曾經的張編修?他家娘子姓林的?」

    方氏點頭稱是,林娘子的臉色登時變得十分難看,方氏瞧出她不對勁,忙問:「怎麼,你同他們結過怨?」

    林娘子勉強笑道:「哪裡話,做過兩回鄰居,親熱著呢。」又抬頭抹了抹額上的幾滴冷汗,稱舊病復發胸口悶得慌,想買個飲子喝兩口。

  方氏瞧她臉色的確不好看,就信了,但卻掏不出錢來,此時她們已行至城郊,路旁有許多大石頭,林娘子就走去將其中一塊擦了擦,請方氏坐下,道:「我有錢,我去買,夫人這裡稍坐。」

    方氏有些不信她,道:「你既然不舒服,還是我去罷。」

    林娘子卻將她按下,道:「奴婢在這裡,哪有讓主人跑路的道理,就算病到走不動,也該我去。」又道:「我的賣身契,夫人貼身收著呢,還怕我跑了?」

    這兩句話,前一句方氏聽了極受用,後一句聽了覺著有理,於是就坐了回去,許林娘子尋路邊攤販去了。

    林娘子提著裙子,一路快走,轉眼就在一個小樹木前拐了彎。方氏還當彎路那頭有飲子攤,沒有在意,待得等了兩刻鐘還不見林娘子回來,這才著急去找。這一找,直找得她大驚失色、心煩氣躁——林娘子無影無蹤憑空消失了。

    那小樹林前頭,還真有個飲子攤,好心告訴方氏道:「有個娘子,朝樹林裡去了,已是走了好半天了。」

    方氏大急,提起裙子就朝樹林裡鑽,那飲子攤主又好心提醒她道:「夫人,你若不是東京本地人,還是別進去的好,裡頭路形複雜,容易走不出來。」

    方氏不想人沒找到,卻把自己給走丟了,於是聽了攤主的勸,沒走進樹林,而是掉頭朝東京城裡去,她此時心內焦急,已顧不得甚麼儀態,一路連奔帶跑,頭髮散了也顧不上。

    又是一個兩刻鐘,方氏喘著粗氣推開牙儈家那扇破舊的籬笆門,卻與個陌生婆子撞了個正著,忙抓住她問道:「牙儈在不在?」

    那婆子莫名其妙道:「甚麼牙儈?你是誰?」

    方氏反問她:「你又是誰?」

    婆子將背後的房屋一指,道:「這是我家的房屋,你說我是誰?」

    方氏一時沒明白過來,又問道:「那賣妾的牙儈是你甚麼人?」

    婆子把胸脯拍了拍,道:「這裡就住著我一個,兒子媳婦們都在外頭做工呢,哪來的甚麼牙儈。」

    方氏聽了,當即扯住她不放,稱她是騙子,夥同牙儈來騙她。婆子先是拚命掙扎,待得從方氏的罵聲中將事情聽了個大概,就停了下來,問道:「你說的可是一個同我年紀差不多的婦人,領了個花容月貌的小娘子的?」

    方氏連連點頭,問道:「你果然是認識的,快告訴我她們在哪裡。」

    婆子笑道:「甚麼牙儈,那就是一對過路的母女,說走累了,想借我的屋子歇一歇腳,睡上一覺,我想我一個單身婆子,哪裡不能轉悠會子,於是就借了,以此賺幾個零花錢。」

    方氏聽到渾身發冷,強撐著道:「你胡說,我幾天前也在你這裡見過她們。」

    婆子道:「她們前後一共借了兩三回,你前幾天見著她們有甚麼稀奇?」

    方氏兩眼發黑,緊緊揪住那婆子道:「你問也不問清楚,就讓騙子借你的屋?」

    婆子聽說了她的遭遇,十分同情,道:「照這樣說來,她們根本不是甚麼母女,卻是夥同起來騙人的。不過你這兩百貫的大買賣,都不事先打探 清楚,卻來怪 我這個只賺十來文茶水錢的老婆子,甚麼道理?」

    方氏被頂得啞口無言,又想著此事不宜耽誤,不然讓林娘子她們跑遠了,哪裡尋去?於是就鬆開了婆子,先強行進屋裡找了一通,見的確無人,才轉身離去。

    方氏不敢回家,又是一路疾奔,來到祥符縣,披頭散髮地衝進官府後衙,癱倒在第二進院子。院中晾曬衣裳的楊嬸被她唬了一跳,定睛一看,原來是舊主人,忙上前扶起她問道:「二夫人,你從哪裡來,怎麼如此狼狽?」

    方氏連跑了兩大段路,實在是沒力氣了,蔫蔫地把頭抬在她的肩頭,虛弱道:「我吃了一樁大虧,趕緊叫仲薇出來替我作主。」

    楊嬸將她扶進廳裡,放到椅子上坐著,又叫青梅拿鹽水來餵她,再才去第一進院子通報。

    林依正同楊氏幾人打雙陸作戲,張仲微抱著玉蘭,在旁看著。楊嬸不敢擾了他們的興致,只在旁靜立。楊氏取茶時,抬頭瞧見了她,問道:「你怎麼來了,有事?」

    楊嬸這才上前,將方氏來家的事情講了。楊氏聽得方氏上門,臉上果然就不好看,但還是向張仲微兩口子道:「你們去看看罷。」

    張仲微應了,將玉蘭交給奶娘,再同林依一同回院。

    第二進院子的廳中,方氏才喝完兩大杯鹽水,勉強緩了過來,正扶著椅子喘氣,瞧見張仲微夫妻進來,忙掙扎著起身,迎了上去,且哭且訴,將林娘子逃脫的事講了一遍。

    由於她心裡發虛,講得沒頭沒尾,害得張仲微兩口豎起耳朵也沒聽明白。張仲微實在沒辦法,只好讓她坐下,照著公堂上審案子的法子,一個問題接一個問題地問她:「林娘子是誰?」

    方氏答道 :「我給你買的妾。」

     林依的臉色馬上就沉了下來,張仲微把她的手輕輕捏了一下,叫她稍安勿躁,接著問道:「她為何要跑?」

    方氏道:「她與那個牙儈串通好了來騙我,牙儈那頭收錢,她這頭就跑了。」她從林娘子逃跑,講到那房東婆子,哭道:「她們好大的膽子,連知縣的嬸娘都敢騙。」

    張仲微聽得哭笑不得,又問:「買這個妾,花了多少錢?」

    方氏道:「整整兩百貫,好大兩錠 金子呢。」

    林依忽地一下站了起來:「原來你先前向我們借兩百貫,就是為了給仲微買妾?」

    方氏對她的不恭敬,有些不滿,道:「你不借我,自有人借我。」

    張仲微問道:「兩百貫可不是個小數目,嬸娘向誰借的?」

   方氏道:「向八娘子借的。」又急道:「你一句接一句,究竟要問到何時去?還不趕緊派人去追那兩個騙子?」

    張仲微卻不慌不忙道:「嬸娘既然敢花兩百貫,肯定是簽了賣身契的,有這物事在手,還怕她跑了?」

    方氏急道:「我就是聽信了林娘子的這句話,才叫她給跑了。」

    張仲微安慰她道:「官府捉拿逃奴,向來不遺餘力,嬸娘且將賣身契交給我,我叫上哥哥,一同上東京告狀去。」

    方氏聽了這話,稍稍寬心,就將林娘子的賣身契自懷裡掏了出來,遞與張仲微.

    張仲微自出去找張伯臨去了,林依卻坐著沒動,方氏催她道:「你難道不是張家人?也趕緊想想辦法呀,要不先派幾個家丁,出去找著?」

    方氏給張仲微買妾沒成功,林依高興還來不及,才不願意去找,冷啍一聲,起身就進了裡間,方氏欲跟進去,青梅卻將她攔住,道:「二夫人,你該去那林娘子走失的地方等著的,萬一她只是迷了路,好容易回頭來找你,你卻不在,豈不是白白冤枉了人家?」

    方氏氣道:「她一頭扎進了小樹木,怎會是走丟?」

    青梅道:「那可不一定,所謂人生有三急,就不許她尋上地方方便方便?」

    方氏覺著她講得很有道理,就顧不上外面日頭正高,急沖沖地奔了出去,重回東京郊外的大石頭上坐著。

    張仲微拿著林娘子的賣身契,到學館尋到張伯臨,招手叫他出來,道:「嬸娘在東京上了回當,得報官,哥哥趕緊同我走一趟。」

    張伯臨一驚,待得聽張仲微講了原委,趕忙將學生們都提前放了學,鎖上大門,再同他一人騎了一匹快馬,朝東京城飛奔。

    馬匹過城郊時,揚起一片塵土,迷住了路邊苦等林娘子的方氏的眼,惹得她破口大罵,可惜張伯臨與張仲微走得急,沒有看見,也沒有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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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五十五章  兩張契約

     張伯臨兄弟到了東京,因為張仲微本身是個官,又與開封府尹相熟,因此就沒有去鳴鼓,而是遞上名帖,直接進到了後衙。

    府尹聽張伯臨講述了案情,氣道:「竟有如此狂徒,膽敢在天子腳下行騙朝廷官員的親戚?」當即喚來師爺,叫他拿著林娘子的賣身契去查。

    師爺到存放文件的屋子裡翻了一時,前來稟報:「府尹,這張賣身契好生奇怪。」

    府尹問道:「奇在何處?」

    師父遞上另一張賣身契,道:「府尹,你來看,這是一張人口買賣的留底,在官府蓋了印信的。」說著,又遞上張仲微帶來的那份:「府尹,你對照著瞧瞧。」

    府尹照著他的話,將兩張賣身契放到桌上,並排擺放,仔細對照一看,發現了蹊蹺之處,這兩張賣身契買賣的人口,乃是同一個人,即林娘子,而蓋過官府印信的那張上頭,銀主姓賈,而非方氏.

    府尹抬手叫張仲微兄弟近前,讓他們也看了,道:「雖說未蓋官府印信的賣身契也有效,但若同時出現,自然以蓋過的為準,何況賈家的這張,日期在前頭,乃是幾年前就買了。」

    張伯臨驚訝出聲:「照這般來看,我娘買下的林娘子,其實是有主人的?」

    府尹點了點頭,又好心提醒他們道:「錢財被騙倒是小事,得防著賈家告你們拐騙人口。」

    張仲微問道:「不知這賈家,再住何處?」

    府尹命師爺查過,一講,原來就是張仲微的舊鄰居,縱火被抓,才放出來的那位行商賈老爺。

    張仲微道:「我們與賈家無冤無仇,加之他只是個商藉,想來借他個膽子,也不敢誣告知縣的親戚,除非他以後不想做生意了。」

    府尹認為他言之有理,便好心道:「不如我幫你把他叫來,就在這裡問個清楚?」

    張仲微正要答應,卻被張伯臨在背後戳了一指頭,只好婉拒了府尹好意,稱現在最要緊的,是趕緊把那行騙的牙儈和林娘子捉拿歸案。府尹自然一口答應,就在廳裡擺開筆墨,讓張仲微畫出林娘子畫像,即刻點人去搜捕,又叫張仲微轉告方氏,將那牙儈的畫像也送一張來。

    張仲微謝過府尹,同張伯臨告辭出來,問道:「哥哥為何不讓府尹請賈老爺來?」

    張伯臨道:「官衙人多,這又不是甚麼好事,何必鬧得紛紛揚揚。那賈老爺乃是你們的舊鄰居,又不是不認得,私下找來問問便是,難道他還能不給你這知縣的面子?」

    張仲微依了他,兩人繞到州橋 巷,去敲賈家的門,不料開門的小丫頭卻告訴他們,賈老爺出門做生意去了,不在家。

    張仲微想了想,道:「我家娘子同你家丁夫人相熟,想請她上門一敘,勞煩通報一聲。」

    小丫頭卻道:「夫人早就回四川老家了,也不在哩,家裡只有兩個姨娘,兩位官人見不見?」

    張伯臨見這個丫頭沒頭沒腦,笑起來:「咱們又不是登徒子,見你家姨娘作甚麼。」

    那丫頭紅著臉把頭一縮,就要關門,張仲微連忙叫住她,遞了幾個銅板過去,問道:「你家是不是有個姨娘姓田?」

    小丫頭答道 :「是不是額頭有道疤的?」

    張仲微點頭道:「正是……」他本來就此讓小丫頭把田氏叫出來,但又怕傳出去不好聽,於是便轉口道:「既然沒有主人在家,那就算了。」

    小丫頭見他們再無話要轉,便將門關了。

    張伯臨問張仲微道:「既然田氏在這裡,為何不叫她出來問問,看那林娘子身上,究竟有甚麼古怪?」

    張仲微道:「我們兩個大男人,來見人家的妾,惹人閒話呢,且先回去,讓我娘子來請。」

   張伯臨同意了,兩人去牽了馬,打道回府,因心裡有事,又是一路疾 奔,再一次讓塵土迷了方氏的眼,又惹得方氏罵了一回。

    張仲微回到家中,將他們去開封府衙門打聽到的情況講了一遍,再讓她請田氏來家,仔細問一問。

    林依極不樂意,道:「我幫著將此事了結,好讓嬸娘弄個妾來家?」

    張仲微安慰她道:「只要我沒那心思,就算妾進了門,還不是隨你擺弄?」

    林依最在意的,只有他的態度,見他心意堅決,語氣肯定,就高興起來,道:「說的也是,來了妾轉手賣掉,說不準還能賺幾個呢。」

    張伯臨又進來,先替方氏向她道歉,再請她幫個忙,叫田氏來問話。還是張伯臨會做人,這番道歉的話, 讓林依消了氣,叫過楊嬸吩咐幾句,遣她帶著轎子,趕去東京城。

    楊嬸領命,叫了兩個家丁,抬著家裡的小轎子,朝東京城裡去。轎子此時空著,她本來可以坐,但卻急著辦差,嫌慢,因此只甩著胳膊,邁著大步,同轎夫一起走著。

    行路到底比騎馬慢許多,他們在路上,就遇見了方氏。楊嬸知道她為何坐在這裡,心裡發笑。暗道若林娘子真是走失的,那牙儈怎麼也不見了?分明就是一個騙局,偏方氏心存一線希望,所以看不破。她擔心方氏獨自在這裡曬久了出事,便上前道:「二夫人,兩位少爺已開封府衙門報了案了,你還是回去罷。」

    方氏已是曬得頭昏腦脹,就聽了她的話,站起來朝祥符縣的方向走。楊嬸曉得林依此時不願見到她,忙伸出胳膊攔了,道:「二失人,瞧人這滿頭大汗的,趕緊上轎子,我送你回家。」

    方氏這才瞧見有轎子,大喜,爽快上了轎。閉著眼,攤在那裡,等她感覺到轎子停了,睜開眼時,發現已置身羅家酒樓後院,只好地奈下了轎子,仗著張梁還不知情,走了進去。

    楊嬸進去與張梁見過禮,再出來叫轎夫將轎子重新抬了,朝州橋巷而去。她敲開賈家的門,向開門的小丫頭道:「我們家夫人新做了幾套衣裳,請你們家的田姨娘趁著天亮,過去瞧瞧,晚了對著燈,只怕看不清。」

    小丫頭問道:「不知你們家夫人是哪位?」

    楊嬸答道:「是祥符縣張家的林夫人。」

    這小丫頭乃是丁夫人留下的,卻是知道林依,也曉得她家與田氏的關係,笑道:「原來是祥符縣知縣夫人,我這就進去通報。」

    她進去裡,找到正與另一個妾生悶氣的田氏,將楊嬸的話轉告。田氏現在只是個商人家的妾,地位算低的,有知縣家的夫人相請,多有面子的事,哪有不肯去的,急急忙忙就換了見客的衣裳,又將林依送她的那根銅包銀的簪子插了,趕到門口去見楊嬸.

    楊嬸衝她略福了福,請她上轎,道:「我家夫人正等著姨娘呢。」

    田氏見她沒有要攀談的樣子,有些失望,默默上了轎。

    方氏上當失財的事,張伯臨最著急,因為這筆錢一旦追不回來,就得由他還張八娘的債,因此親自站在院門口等田氏,一看到她的轎子朝這邊來,就飛跑進去通知林依.

    林依能理解他的心情,也挺同情他,遂將對方氏的厭惡暫拋一旁,打起了精神來見田氏.

    田氏為了那兩貫錢和一支銅包銀的簪子,還是感激林依的,進了門,道謝的話講個不停。林依可沒功夫與她敘舊,待得茶端上來,直入正題,問道:「上回你家夫人來時,說林娘子走失了,可曾找到?」

    田氏不知林依怎會關心賈家的一個妾,但還是照實答道 :「不曾,老爺忙著生意,沒功夫去找她。」

    林依又問:「她是獨自出門適逛走丟的?」

    田氏神神秘秘道:「哪裡是走丟的,我聽小丫頭們講,她是受不了老爺的打,偷偷跑掉的。」

    賈老爺打林娘子?林依不奇怪,賈老爺之所以會有牢獄之災,全拜林娘子所賜。估計早將她恨之入骨了,這回好容易出了獄,自然要揍她來出氣。

    田氏好奇問道:「林夫人,你問這個作甚?」

    林依笑著:「你不曉得, 我還在朱雀門東壁住著時,就與她是鄰居,比認得丁夫人還早。」

    原來是舊識,那關心關心倒也不奇怪,田氏瞭然,又問:「聽說林夫人新做了幾套衣裳?想必件件都是精緻的。」

    林依這才想起請她來的由頭,忙叫青梅取出幾件衣裳來,與她同看,末了又送她一件背子,道:「若有了林娘子的消息,千萬告訴一聲,我這舊鄰居,還是掛牽她的。」

    田氏喜出望外,歡天喜地地把衣裳接了,滿口答應下來。林依讓青梅送她出去,還坐了來時的轎子回東京。

    田氏剛走,張伯臨和張仲微就從裡間出來了,慶幸道:「看來林娘子騙人的事,與賈家無關。」

    張伯臨取來一貫錢,遞與林依道:「方纔讓你騙費了。」

    林依愣了愣,才反應過來這是給的背子錢,嗔道:「一件衣裳而已,又不是綢緞,也值得你如此?」

    張伯臨曉得她不是小氣的人,不然開學館的錢了,也要一併還了,於是又謝了一遍,將錢收起。
第兩百五十六章  驚詫案情

    田氏到過張家大房一趟,讓林依他們知道了——林娘子雖然不是方氏的逃奴,但卻是賈家的逃奴。第二日,張仲微去尋過方氏,拿著牙儈的畫像,連同這消息,一起告訴了開封府府尹。

    開封府尹想著,多了這層關係在,若能抓獲林娘子,他可就等於破了兩宗案子,來年政績考核時,臉上也有光,於是又多多加派了人手,全城搜捕林娘子和牙儈,每個出城的路口也不放過。

    林娘子和牙儈都是女流之輩,一時間能走到哪裡去,在這樣大面積高強度的搜捕下,很快就被抓捕歸案了。

    事實上,這兩位,根本就沒想跑,官差抓到林娘子時,她正在裁縫鋪子裡量尺寸,準備做新衣裳,而牙儈則坐在路邊的一家娘子店裡,吃酒啃肉。

    府尹聽得回報,驚訝之餘,又大為震怒,拍著驚堂木問堂下的兩人:「你們好大的膽子,犯了案子還這般若無其事。」

    牙儈和林娘子,顯見得是行騙之初就串通過口供,應對的話一模一樣:「大人冤枉,妾身不知犯了甚麼罪。」

    府尹見 她們矢口否認,愈發惱怒,命衙役將方氏那張賣身契拿到兩人跟前,喝道:「你們膽大包天,竟然騙到朝廷官員家去了。」

    林娘子根本不朝賣身契上看,稱:「妾身不識字。」

    牙儈常與這物事打交道的人,不敢稱不認得,就湊著看了一眼,卻道:「大人,這上頭雖然有我的賤名,但筆跡,手印,都 不是我的。這定然是有人刻意模仿,故意陷害。」

    府尹不信,當場讓她用左手右手都寫了字,又抓著手按過手印,兩下一對照,還真對不上,府尹大為奇怪又命師爺將賈家的那張賣身契取來,將林依的手印一對照,發現也對不上。

    在府尹心裡, 早就認定了牙儈和林娘子都是騙子,這會兒卻出現這樣的結果,讓他驚呆了。難道後一張賣身契,真是方氏偽造的?府尹不相信,而此時,在門口圍觀的張伯臨,已衝了出來,代母喊冤了。

    府尹的一顆心, 自然是偏著張家的,於是喊了退堂,將張伯臨叫到後面,道:「凡事得有證據,不然就算本官相信你們也沒用。」

    張伯臨明白,府尹處在這個位置,也極難做,於是道:「請府尹暫時緩幾日,待我回去問一問母親,查明真相。」

    府尹允了,放他回去。

    此時方氏並不在家中,而是賴在祥符縣,任人趕也趕不走,她的心思,大家都明白,她是怕這場官司,讓張梁知道了,因此要躲起來。只是紙終究包不住火的,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眾人都曉得這道理,於是也就懶得理她了,任由她一人在院門口焦躁踱步。

    張伯臨剛邁過門檻,方氏就迎了上去,抓住他喜悅問道:「案子審得怎樣?她們招了罷?錢追回來沒有?」

    張伯臨很氣惱,非常氣惱,沒好氣地回答道:「還追錢呢,人家差點反告你誣陷。」

    「啊?」方氏詫異非常,連退三步,但馬上又反應過來,重新撲上去,晃著張伯臨的胳膊道:「這你也哄我?那張契紙,白紙黑字,還有通紅的手印,這能有假?」

    張伯臨硬拽著她,一面朝第二進院子走,一面道:「娘說對了,問題就出在這張契約上。」

    說話間,他已拖著方氏到了廳上,一手拉開她,硬按到椅子上。張仲微和林依都在廳裡候著,聞言都很驚訝,問道:「契約有問題?」
張伯臨自懷裡取出契約,展開來,指著最末端道:「府尹當堂對過筆跡和手印,與牙儈和林娘子的都對不上。」

   方氏驚訝得動都動不了,僵在椅子上問道: 「怎麼會這樣?這是怎麼回事?」

    張伯臨帶著氣,語氣不善:「怎麼回事?這得問您哪。」

    張仲微理解張伯臨的心情,便這般與娘親講話,傳出去像甚麼樣子,何況是為人師表的人,於是從後將他撞了一撞,自己問方氏道:「嬸娘,她們當著你的面簽名和按手印時,可有甚麼異狀?」

    方氏已有些傻了,茫然道:「她們並不曾當著我的面簽名和按手印。 那張契約牙儈拿出來時,就已經答好名字按好手印了。」

    幾人都瞪圓了眼睛,望著方氏,不敢置信,身為二房當家主母,竟然犯這樣低級的錯誤?不過仔細想想,倒也正常,方氏一輩子都住在民風質樸的鄉下,哪裡見過這樣的騙術,加上她當時買林娘子時,是相信牙儈的,自然就會疏忽了這樣的小細節。

    張伯臨頹然跌坐在椅子上,念叨著:「完了,就算那兩人不敢反告一狀,兩百貫也是追不回來了。」

    方氏一聽,捶胸頓足,嚎啕大哭。張伯臨聽得心煩氣躁,大吼:「人呢,快把二夫人送回東京去。」

    方氏這會兒哪裡敢見張梁,立時住了聲音,可憐巴巴地看看張伯臨,又看看張仲微,忽得撲到林依跟前,道:「仲微媳婦,你一向最有主意,快幫著想想轍。」

    林依不著痕跡地退後一步,冷冰冰道:「嬸娘想把錢追回來,再與我們買個妾?」

    方氏經這話一頂,轉向張仲微,委屈道:「仲微,看你媳婦……」

    張仲微正煩悶著呢,根本沒留意到這邊的動靜,只與張伯臨商量 :「哥哥此事不能就這樣算了,傳出去,讓人笑掉大牙。」

    張伯臨恨道:「極是,這口氣怎能叫人嚥得下。」

    張仲微想了想,站起來道:「我再去東京一趟。」

    張伯臨問道:「你還要去尋府尹?可沒確鑿的證據,他也沒法子。」

    張仲微搖 了搖頭,道:「我不去尋他。」  

    林依聽說他要進城,忙讓他順道把方氏送回去。方氏一聽,直接兩眼一翻,暈死過去了,也不知是真暈還是假暈,反正青梅掐了半天的人中,她就是不醒。

    林依無法,只得稟明楊氏,將她抬去了張伯臨現住的屋子隔壁,叫楊嬸看著。張伯臨到底還是擔心親娘,又取了錢,親自去找郎中來瞧。

    張仲微袖了那張假契約,騎馬奔向東京城。到參政府下馬,遞帖子,求見歐陽參政。歐陽參政消息靈通,曉得他家在打官司,本來想避嫌,不見他,但因為林依送的股份,月月都有進賬,就替他講話道:「若學生真有了難處,你這當老師的卻不管,豈不是寒了人家的心?」

    歐陽參政向來很敬重這位夫人,於是就聽了她的話,命人將張仲微請進來。等到張仲微將案情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遍,歐陽參政自己憤怒了,東京城居然有這樣的狂妄之徒,行騙到他學生家不說,還欲反咬一口。這事若不解決,不是打了張仲微的臉,而是打了他的臉。

    他這樣想著,趕忙命人去知會開封府府尹,再抓牙儈與林娘子,直接用刑。

    張仲微十分感激,謝了又謝。

    歐陽參政卻道:「這回能直接用刑,全因一個是布衣,一個是逃奴,若下次換成有身份的,該怎麼辦?」

    歐陽參政的話,十分明確,即叫張仲微管束愚笨的家人,莫要再貪圖小便宜,中了這樣低劣的騙術。

    張仲微聽得無地自容,只能諾諾應了,告辭出來。開封府那邊一時半會兒還出不了結果,但張仲微還是上街買了幾樣禮物,拜訪過府尹,再才回家。

    他一回到家,方氏就醒了,將他叫過去問詳細。張仲微到底還是心善,不忍將歐陽參政的責備講給她聽,只道有貴人答應幫忙,叫她放心。正巧 楊氏聽說方氏醒了,前來探望,聽見這話,馬上接口道:「既然有貴人相助,定然出不了甚麼大事,弟妹且回家去罷。」

    方氏哭喪著臉道:「大嫂,你好狠心,我還躺在床上,你就要趕我走。」

    楊氏拍了拍額頭,道:「是我糊塗了,你趕緊躺下,安心養病同,我自會派人去東京一趟,知會二弟。」

    方氏大驚失色,趕忙求她,但楊氏根本不聽。走出門去喚張伯臨,道:「不是我狠心,只是你娘病了,這樣大的事,我擔不了干係,你還是趕緊回家報信的好。」

    張伯臨一聽就明白了,楊氏是存心要借這個機會,好好教訓方氏一頓。他雖然也有些怨方氏,但畢竟是親娘,聽了楊氏這樣的話,心內五味紛呈,但楊氏的話,合情合理,任誰也挑不出錯來,更重要的是,她是長嫂,在講究長幼有序的大宋,就算她明著教訓方氏,別人也講不了二話。

    其實楊氏底下多的是人手,隨便派個人,都能去東京傳個話,但她卻偏偏要張伯臨自己去說,擺明了是想把自己,乃至整個大房擇個乾淨了。

   張伯臨是個理智的人,對楊氏這樣的做法,雖然有些難過,但卻十分地佩服,不愧是跟著張棟在官場上風雨幾十年的人,形勢看得十分清楚,該幫的地方不含糊,該利用的地方也絕不手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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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五十七章  被逐出門

    楊氏對張伯臨講完,轉身就走了。張伯臨還要在祥符縣教書,依仗大房的地方多矣,對她的話不敢不聽,便騎了馬,親自回家一趟,告訴張梁,方氏病在了大房,今晚肯定是回不來了。

    張梁十分奇怪,方氏的身體一向很好,怎會說病就病了?他攔著腳步匆匆的張伯臨,不許他走,問道: 「你娘究竟怎麼了?」

    張伯臨先是支支吾吾,後來一想,反正爹和娘,總會 得罪一個,講了得罪娘,不講得罪爹,兩害相較取其輕,還是先穩住爹罷。

    張伯臨暗地裡一番計較,做出了決定,將方氏被騙,上衙門打官司險被誣告的事,大略講了一遍。

    方氏上當受騙,這事兒本身,張梁並不在意,他耳裡只迴響著一個聲音,兩百貫,整整兩百貫!

    張伯臨見張梁的臉色不對勁,連忙扶他坐下,端了茶與他喝,又替他撫胸順氣。

    張梁緩了緩,問道:「那兩百貫是問誰借的?」

    張伯臨答道 :「娘說是向八娘子借的。」

    張梁一聽,把茶盞都砸了,怒道:「咱們住的這房子,還是八娘子借的呢,她還好意思去借錢,這下欠了債,還怎麼好意思住下去?」

    張伯臨也為此事發過愁,但目前只能勸張梁放寬心,稱開封府府尹還在提審牙儈和林娘子,相信案子很快就會有進展。

    張梁聽出了意思來,問道:「開封府府尹肯幫忙?」

    張伯臨道:「是仲微托人通了路子。」

    張梁因為張仲微沒能幫張伯臨謀上個差遣,本來有些埋怨,聽了這話,怨就淡了些,感歎道:「到底是親了,還是不忍看著我們落難。」

    張伯臨贊同道:「仲微一直都很顧惜咱們二房。」

    張梁歎道:「去把你娘接回來罷,總賴在大床像甚麼,沒得惹你伯母不高興——咱們一家,以後仰仗他們的地方多著呢。」

    張伯臨應了,騎馬回祥符縣,說要送方氏回家,方氏死活不肯。張伯臨只好騙她道:「爹出門去了,沒有五六天回不來,娘怕甚麼。」

    方氏奇道:「他去哪裡了?」

    張伯臨胡亂報了個勾欄的名字,聽得方氏心頭大恨,一時間把甚麼都拋到腦後去了,急沖沖地自己就下了床,胡亂套了件衣裳,家去了。

    張伯臨是扯的謊,張梁自然正在家等著她,不過令人意外的是,張梁既沒打她也沒罵她,只叫她老實待在家裡,街衙門斷案的結果。張伯臨見方氏無事,便放心地重回祥符縣,儘管官司還沒打完,便學館還是開,不然沒錢吃飯。

    開封府那邊,第二天下午就傳來了消息,好消息,牙儈和林娘子都不耐打,沒幾板子下去就全招了。對她們合起伙來騙方氏的計劃,供認不諱。林娘子還道,她本來是想到銀主家住幾天 ,還能不能順點值錢的物事回來,但一聽說對方是與賈家相熟的張家,心裡害怕,這才半路上跑了。

    開封府尹斷完案子,追回了方氏的兩錠大金子,交與了張伯臨。又命人找到賈老爺,把林娘子送了過去。結果張家和賈家都備了厚禮謝他,讓他十分得意。而張仲微也備了一份禮,送到了歐陽參政府上,但歐陽參政一貫清廉,並不曾收,只道他把官做好,就是給他臉上增光了。

    方氏聽張伯臨講了衙門斷案的情形,恍然大悟:「怪不得林娘子一路上向我問東問西,原來是想去搬空仲微家。」

    張梁遣她道:「你把錢與八娘子送家去。」

    方氏這兩天低頭伏小,不敢違抗,二話不說就去了。她前腳才踏出院門,張梁就向張伯臨道:「去雇一輛車,咱們搬家。」

    張伯臨大吃一驚:「搬到哪裡去?」

    張梁道:「還能哪裡,我也只有你一個兒子了。」

    原來是想搬到祥符縣去,張伯臨為難道:「我如今住的還是仲微的房子呢。」

    張梁道:「我也曾教過兩天書,到了祥符縣,正好與你做個幫手,兩個賺錢,還怕租不起房子養不了家?」

    張伯臨見張梁不再反對他以教書為業,大喜,親自動手去搬箱子,決定先到大房借住兩天,明日一早就去看房子。他們家人多,物事又少,很快就將行李收拾妥當,搬到了車上。張梁帶著小墜子、錦書、青蓮、冬麥和 張浚明爬上車,讓張伯臨騎馬,命任嬸去知會張八娘,告訴她搬家的事。

    任嬸早就覺著不對勁了,急得跳腳:「二老爺要通知八娘子,方才怎麼不讓二夫人順道就說了?」

    張梁不理她,疊聲地催車伕開車,張伯臨見狀忙問:「爹,你不等娘回來?」

    張梁黑著一張臉,道:「你娘替你祖父祖母守過三年孝,我休不得她,但留她在東京住,就是使得罷?」

    張伯臨與任嬸明白了,他哪裡是要搬家,分明就是變了相地趕方氏出家門哪。張伯臨認為此舉不妥,但又覺得,是該給方氏些教訓了,於是不再出聲,心想反正是老父的主意,難道他這做兒子的,還能不聽?

    他可以不在意,任嬸卻急了,要趕就趕方氏,趕她做甚麼。林娘子那檔子事,可是方氏一個人惹出來的,與她 無關哪。張梁要走,任嬸不讓,竟衝到車前一跪,央求張梁帶她一起走。

    張梁卻道:「你走了,誰來服侍二夫人?你可是她的陪嫁。」一句話就打發了任嬸,又叫車伕費力氣,抽了她一鞭,然後一車一馬,奔往祥符縣去了。

    他們到了祥符縣,暫無住處,便由張伯臨先進去,向楊氏講了借住的事。楊氏聽說方氏被張梁留在了東京,深感大快人心,忙請他們幾口人進來,喫茶敘舊,安排房屋。張伯臨帶著兩個妾住東廂第二間,張梁帶著小墜子住東廂第一間,還剩下冬麥和張浚明沒住處,就問過林依後,住到了第二進院子的東廂第二間,與小玉蘭作鄰居。

    因為張家二房的到來,後衙兩進院子立時就擠得滿滿的。林依聽說張伯臨的兩個妾都來和他一起住,腦子裡馬上就不純潔了,又不好衝著大伯子看,只好掐著張仲微的胳膊忍笑。

    張仲微吃痛,自然要問個緣由,林依卻不肯說,只好任由她把胳膊掐出了幾個印子來。

    他們這邊因為沒了方氏,而張梁又感激大房在這場官司中不遺餘力地幫忙,因此兩房人顯得極親熱,吃著茶,聊著天,其樂融融。

    東京城裡的方氏,到了張八娘家,將錢還了,張八娘很高興,便留她吃飯。母女倆正講著,只見任嬸飛跑進來,一骨碌跌到跟前,方氏正要斥她沒規矩,就聽見她尖著嗓子叫道 :「二夫人,不好了,二老爺把你趕出家門了。」

    方氏只當她瘋了,罵道:「胡謅甚麼,我是自己出來還八娘子錢的,怎麼就變成被逐出家門了?」

    任嬸哭著解釋:「二夫人,你才出家門, 他們就收拾了行李,全搬到祥符縣去了,只留下咱們倆在東京。」

    方氏大驚,拍著桌子站起來:「大少爺也去了?」

    任嬸是張伯臨的奶娘,倒還有些偏著他,便道:「二老爺開的口,他哪敢反駁?」

    方氏急了一腦子門的汗,急沖沖地朝外走:「反了天了,這日子過不得了。」

    張八娘也著急,就沒攔他她,催著任嬸跟上去,照顧著點。

   方氏一步也沒停頓,一氣奔回家中,果然三間房都被清空了,只有她那間還留著個箱子。她頓感眼前發黑,比出了林娘子那事還絕望,張梁不要她了,以後的生活怎麼辦?她陪嫁來的器皿,全換作了張八娘頭一回出嫁的嫁妝,陪嫁來的田,只剩了幾畝不值錢的旱地,而且還遠在四川老家,不頂用。

    張八娘的家,倒就在附近,可斷沒有兒子還在,卻靠女兒養的道理,這點規矩,方氏還是懂的。再說姑父不比媳婦好對付,若真動粗趕起她來,她可沒本事招架。

    方氏看了看空蕩蕩的房間,問任嬸道:「咱們還有多少錢?」

    任嬸哭喪著臉道:「二夫人,你問錯了,你該問,咱們還有沒有錢。」

    方氏還真問道:「那咱們還有錢嗎?」

    任嬸答道 :「沒了,二夫人,你還欠了我兩個多月的月錢沒給呢。」

    方氏一巴掌扇過去,氣道:「都甚麼時候了,還跟我講這個,他們走時,你怎麼也不攔著?」

    任嬸捂著臉,委屈道:「他們是坐車走了,我哪裡攔得住。」方氏歎了口氣,開始發愁,她們兩人, 身上連半塊銅板也無,不說以後的日子怎麼過,今天晚飯總要解決罷?任嬸不想餓肚子,極力慫恿方氏上祥符縣去鬧。方氏聽了,把心一橫,道:「說的是,他說讓我留在東京,我就留在東京?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娘子,他到了哪裡,也不能不管我。」

    任嬸歡快地附和了幾句,道:「二夫人,你趁著天還沒黑,趕緊去,我在家守門。」

第兩百五十八章   方氏求情

    任嬸的話,乍一聽挺好,可仔細一琢磨,方氏驚訝了:「你讓我一個人去?自己卻躲在家裡?」

    任嬸賠笑道:「屋子總要有人看。」

    方氏把眼一瞪:「三間房都是空空的,哪裡需要你看?」

    任嬸擰不過她,只得把門鎖了,隨她一起到祥符縣去。她們主僕走到官府後衙門口時,張梁還在廳上,與楊氏等人閒話,他聽得下人通報,斬釘截鐵道:「把門關嚴實了,不許她進來。」

    楊氏卻道:「這是我家,若不許她進來,別個只會說我,不會說你。」

    張梁只好起身,出去與方氏講:「你老實在東京待著,一口飯少不了你的,若是你三番五次來吵鬧,就托人把你送回眉州鄉下去。反正那裡房屋土地,都是齊全的,只要我不休你,就無人敢講閒話。」

    方氏叫這一番話嚇住了,生怕他真把自己送回眉州,她可不願孤零零一人待在鄉下,於是把任嬸一扯,掉頭就跑。但跑了幾步,又想起件事來,回去朝張梁伸手:「既然飯還是給我吃的,那把錢拿來。」

    張梁在袖子裡摸啊摸,摸出兩百九十九個錢,又找看門的家丁借了一個,湊作個整數,交到方氏手裡,道:「你們省著點,過四、五天沒問題。」

    方氏氣道:「我們有兩個人,你這才三百文,多買根針都嫌不夠。」

    張梁不耐煩道:「嫌少就別要,自己賺去。」方氏又被嚇著了,連忙將那三百文抓過來,牢牢攥著,又道:「那我用完了,再來找你要。」

    張梁道:「不必了,五天後我自會與你送去。」說完就進院子裡去了,頭也沒回一下。

    方氏委屈得直想哭,又無計可施,只好將 那三百文錢袖了,準備回東京。任嬸十分不滿,只有三百文,看來她的月錢又泡湯了,就這麼回去,她不甘心,於是慫恿方氏,就在這後衙門口大鬧一場,就算不能逼張梁拿出錢來,能逼到張伯臨也是好的。

    方氏到了危急關頭,倒還不糊塗,狠瞪一眼過去,罵道:「你沒聽見他說,要送我回眉州呢,就會出些鎪主意。」

    任嬸的膽子,還沒大到與方氏頂嘴,只好唉聲歎氣地隨她回東京去。晚上,兩人買了一個蘿蔔,兩顆青菜,再到張梁留下的半袋子米裡抓了兩把,湊合著吃了飯。任嬸一想起方氏拖欠她的月錢,心如刀絞,坐都坐不安穩。整個晚上,都在苦勸方氏,稱硬的不成就來軟的,去向張梁認個錯,說不準他心一軟,就肯讓她也跟去祥符縣了。

    方氏被她講得有些意動,正在猶豫,任嬸又道:「二夫人,先前咱們家貧時,全靠你辛勤操勞,苦苦支撐,如今好容易寬鬆些了,卻不讓你跟去享福,實在劃不來哩。」

    方氏呼地站起身來道:「我明日就去,你也要見機行事,在一旁幫著些。」

    任嬸歡喜應了,鋪床滅燈,服侍方氏歇下。

    第二日天才濛濛亮,方氏就被急切的任嬸催著起了床,一路嘀咕著、抱怨著,走到祥符縣去。開學館的人,都起得早,她們趕到時,正巧碰到張梁同張伯臨出門,遂歡歡喜喜迎上去問好。

    張梁見是她們,大怒:「說好五天後我與你送去,怎麼還沒過一天就來了?」

    方氏忙道:「我不是為錢來的。」

    任嬸補上:「二夫人想通了,曉得自己錯了,望二老爺看在多年的夫妻情分上,原諒她一回。」

    方氏聽不慣這話,狠狠剜了她一眼。

    也許真因為是夫妻,張梁也聽不慣這話,道:「她若能知錯,日頭早就打西邊出來了。」

    方氏見他真不吃這套,連忙轉攻張伯臨,抓住他的胳膊道:「你爹不要我,你可不能不要,你為人師表的人,難道不講究孝道了?」

    張伯臨忙道:「娘,我又不是不養你,你急甚麼。」

    方氏大喜,但還沒等她高興完,張伯臨又道:「爹也沒說不要你,只是讓你留在東京而已,吃穿住用,他還是管的。」

    張梁伸手將張伯臨拉了過來,沖方氏道:「你若還攔著,耽誤了我們開學館,五天後恐怕連三百文都領不到。」

    方氏心想,她自己是一文錢都賺不到,就算住在東京,也只能指望他們父子開學館養家了。於是只好朝旁邊挪了挪步,讓他們過去。

    任嬸見求情失敗,忍不住地埋怨。

    方氏也很失望,歎氣道:「這事兒急不得,須得慢慢來。」

    任嬸暗暗著急,再慢下去,拖欠的兩個月的月錢,就該變成三個月了,她為了自己的辛苦錢,絞盡腦汁想了又想,終於又想出個主意來,道:「二夫人,二老爺之所以聽不進你的言語,皆因他心裡還恨著你呢,何不托個別人去說說看?」

    「托別人?」方氏怔道。

    任嬸點頭道:「正是,二夫人找幾個同二老爺關係好的,托他們去求情,說不準二老爺看在他們的面子上,就准許你搬到這祥符縣了。」說著,板著指頭就數起來:「大夫人、大少爺、二少爺、二少夫人、郭姨娘……」

     方氏首先把張伯臨和小墜子否決掉了,道:「伯臨方纔的態度,你還沒瞧明白?他的一顆心,偏著他爹呢。」又道:「我堂堂正妻,去求一個妾?就算能搬到祥符縣,我還能抬得起頭?」

    把這兩位一排除,就只剩下楊氏、張仲微和林依。其中楊氏的話,大概最有效,畢竟張梁就住在她家裡,但方氏平生最怕的人,除了已過世的婆母,就數楊氏了。連張梁都要排在後頭的,因此這位也被她給否決掉了。

    如此一來,只剩下了張仲微和林依,方氏一想到張仲微,臉上帶了笑,可再一想起林娘子事發時林依的冷言冷語,卻又開始打退堂鼓。任嬸見她這個也不妥,那些也不行,急道:「二夫人,你若不去求二少爺和二少夫人,可就沒人可選了。」

    方氏猶豫道:「那天你沒瞧見仲微媳婦的臉色,恨不得生吃我一口,我哪還敢去。」

    任嬸道:「那還有二少爺呢,二少爺是你親兒子,難道不幫你?」

    方氏歎道:「仲微你還不曉得,事事都聽他媳婦的,我看這事兒,懸。」

    方氏還真是愛走極端,以前比誰都膽大,如今膽子卻比誰都小,任嬸被她給氣著了,一屁股坐到路邊,不理她了。

    方氏在後衙門後走來走去,終於還是下定決心,喚任嬸道:「你去把二少爺叫出來,就說我有話與他講。」

    任嬸見她終於想通了,連忙跳了起來,轉個身,埋頭就朝院門裡沖。

    兩名家丁被她嚇了一跳,來不及去攔,只好抓了根門栓,伸過去朝任嬸腿前一攔一掃,令她跌了個四腳朝天。

    一家丁衝過來,提溜起任嬸的領子,罵道:「這裡是祥符縣官府後衙,你都敢闖,不要命了?」

    任嬸被嚇著了,身上又疼得慌,衝門外哭喊道:「二夫人,這可真是牆倒眾人推,他們不讓我進門哪。」

    方氏聽見,匆匆起來,但還沒等到她開口,家丁先告狀道:「二夫人,咱們大夫人可從來沒說過不許你進門,你若要進去,照著規矩通傳便是,為何要由著這奴婢冒冒失失地亂闖?」

    方氏被家丁這番話羞得臉通紅,走過去劈手就給了任嬸一耳光,罵道:「不懂規矩,就曉得丟我的臉。」

    這些家丁,都是人精,曉得見好就收。不等方氏打下第二個耳光,就問道:「二夫人可是要見大夫人?我們這就進去與你通傳。」

   方氏忙道:「不必麻煩,把二少爺請出來便是。」

    家丁應了,叫住一個洗衣裳的媳婦子,叫她進去傳話。洗衣裳的媳婦子,是沒有資格踏進第二進院子正廳的,她只能先找到青梅,再讓她進去講。青梅知道了,林依自然也知道了,張仲微這位當事人反成了最後曉得的那個。

    林依親自向張仲微講了方氏在外等他的事,又問:「嬸娘找你有甚麼事?你可曉得?」

  張仲微苦笑一聲,道:「只怕人人都猜得出她來找我做甚麼,肯定是不願留在東京,想托我向叔叔求情。」

    林依問道:「那你是應下,還是不應?」

    若張梁是要休掉方氏,或者要把方氏趕回鄉下去,張仲微肯定是要出面的,但如今張梁只是讓方氏留在東京而已,那是繁華的大都市,又不曾少了她的吃穿,而且還有任嬸侍候著,這在張仲微看來,並沒有任何苛待的地方,於是他不想管,不願意管。

    他在廳內踱了幾步,道:「我若不替嬸娘求情,那就是沒義氣了。不過……叔叔答應不答應,我可左右不了。」

    林依偷偷笑了,問青梅道:「二夫人既然來了,怎麼不請進來?這可不是待客之道。」

    青梅連忙趕去相請,過了一時,回報道:「二少夫人,二夫人不肯進來,非要二少爺出去,說要單獨與他講。」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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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九章  又生一計

    林依既已知道了張仲微的想法,就不怕了,將他推了一把,催他出去見方氏,並代她問好。  

    張仲微到了院門外,見到正在焦急踱步的方氏,行禮請安。方氏道明意圖,讓他到張梁面前,替自己求情,稱一個人在東京太過淒苦,盼望同家人團聚。  

    張仲微滿口答應,但又道:「我一定到叔叔面前提這事兒,但他答不答應,我不敢保證。」

    方氏對他很有信心,道:「你叔叔就住在你家,自然要賣你面子。」  

    張仲微隔天吃飯時,當真順路向張梁提了提,張梁才租了新屋,正要搬過去,頭也不抬地說:「沒租她住的地方。」

    過了幾天,任嬸來替方氏打探消息,張仲微將張梁的態度講了,並告訴她,張梁同張伯臨幾人,已新租了屋子,搬出去了,以後要找他們,不用再上大房家來。

    張仲微在方氏面前,向來是孝子,如今竟然也不歡迎她了,這是怎麼回事?任嬸愣了愣,才極為不情願的回轉。她哪裡曉得,張仲微現在不願納妾,是他自己真意識到,妾室乃家宅不寧之根本,而非林依所逼。因此方氏不聽他的勸,非要朝他屋裡送人,在他看來,就是想要破壞他和和美美的小生活——他這樣想,倒也沒冤枉方氏——她老人家可不就是這樣打算的?

    東京,方氏聽過任嬸的回報,倍感絕望:「難道要讓我去求大夫人?」

    楊氏一向看不上方氏,怎會幫她?任嬸覺得這條路太不靠譜,於是勸方氏道:「大夫人巴不得看著二夫人你落難呢,叫好還來不及,怎會幫你?還不如另辟奇徑。」  

    方氏這會兒是一點兒主意都沒有,聽了任嬸這話,彷彿抓住了救命稻草,急急忙忙問道:「你還有甚麼法子?」

    任嬸沒有直接回答她,而是問道:「二夫人,依你看,如果大少爺去替你向二老爺求情,勝算有幾成?」

    方氏認真想了想,道:「肯定有八九成的希望,至少比仲微的話管用,畢竟他們如今已不住大房家了,而二老爺還要靠著伯臨的學館教書,怎會不給人他面子?」她講完,又歎道:「可是伯臨的態度,你也瞧見了,他不肯去哩。」

    任嬸笑道 :「有一個人的話,在大少爺面前最管用的。」

    方氏愣了一愣,反應過來,卻是帶著氣惱: 「你是指李氏?伯臨同他兄弟一樣,都是見了媳婦忘了娘的。」  

    任嬸點了點頭,道:「正是她,若她能幫二夫人勸一勸大少爺,大少爺一準兒就答應了。」

    方氏道:「當初伯臨入獄,我是開口趕過她的,她恨我還來不及,怎會幫我?」

    任嬸笑道:「貿然前去,自然是不會幫的,須得先賣一個人情與她,這才好說話。」

    方氏心中升起希望,忙問:「甚麼人情,快快講來。」

    任嬸先問道:「李氏當初離家,是否心甘情願?」

    方氏肯定道:「自然不情願,她已是嫁過一遭人的,又帶著個孩子,若不是手裡還有幾個錢,怎麼過?」

    任嬸很開心地笑起來:「既然如此,二夫人何不扮一回紅娘,撮合她與大少爺?」

    方氏先是憤怒,當初李舒進門,她就是不同意,認為高官家的閨女,不好拿捏,如今好容易趕出去了,還要接回來?但她仔細一琢磨,李簡夫已然倒台,李舒如今的娘家,還不如她呢,就算再接回來,料想也神氣不起來,揉圓搓扁,還不是由著她這個婆母?

    她心裡的一口氣,慢慢順了過來,臉上也漸漸帶了笑,誇任嬸道:「這主意果然不錯。」

    任嬸見事情有望,也很高興,又叮囑方氏道:「二夫人,此事不可操之過急,先莫要提起你的事,等到李氏重新進了門,備禮感激你時,再向你提起。」

    方氏不同意,擔心李舒忘恩負義,進了家門就不認她。任嬸偷偷白了她一眼,暗道常聽張家那幾個讀書人講甚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這腹」,果然是不錯的,方氏自己是這樣的人,就以為人人都跟她似的。

    這些話她不敢講出來,只好耐著性子跟方氏講道理:「二夫人,大夫人是要強的人,若她曉得你另有目的,就不肯了。她若不願意你還能找誰幫忙去?」

    好說歹說,終於讓方氏聽了進去,答應先撮合張伯臨與李舒,再提求情的事。

    任嬸認為,張家的幾個男人,都是服軟不服硬,因此要想達到目的,就得以情感人,於是第二日起了個大早,到前面羅家酒樓借來磨子,磨了一堆江米粉,蒸了幾個糰子,趁熱給張伯臨帶過去,一路上,又叮囑了些話。

    方氏到學館尋到張伯臨,將熱乎乎的江米糰子遞給他,又摸了摸他的臉,道:「上回來時,就覺著你瘦了,今日特意起了個大早,做了幾個家鄉的糰子,趕緊拿進去,同你爹趁熱吃了罷。」

    張伯臨真以為她是特意來送吃食的,感動到熱淚盈眶,將糰子送進去後,馬上又回轉,請方氏進到一間休息室,與她斟茶來吃。

    方氏見他肯與自己坐下講話驚喜異常,暗讚任嬸的主意果然高明。她接過張伯臨奉上的茶,卻不吃,望著他道:「我兒,你消瘦得緊,看來只有妾室確是不頂用,沒有正室在身邊,就是不行。」

    張伯臨聽見這話,還以為她是來勸他另娶的,一根弦立刻緊繃起來。

    但方氏卻道:「李氏那人,雖然蠻橫些,但料理家事還是不錯的,加上又與張家添了孫子,我也就不同她計較,你不如擇個吉日,還把她接回來罷。」

    勸張伯臨把李舒接回來,事情本身,並不能讓他驚訝。畢竟張仲微夫婦早就勸過他無數次了,但這樣的話從方氏嘴裡講出來,就令他太過震驚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他盯著 方氏看了又看,總覺得那番話的後頭,還有個「但是」。他的確沒有猜錯,方氏沒有目的,怎會甘做好人,不過她是經任嬸叮囑過的,將後頭的轉折藏起來,因此張伯臨等了半晌,也沒等來變化。

    張伯臨自新租了房屋,就有意將李舒接回,只是苦惱如何去向張梁講,此刻聽見方氏有同他一樣的心思,欣喜若狂,忙道:「娘有這樣的打算,何不去向爹講?」

    方氏苦笑道:「你爹恨著我呢,怎會聽我的話?」

    張伯臨失望道:「我做兒子的,更不好提了,看來我此生與她無緣。」   

    正說著,有學生來請,張伯臨便告了罪,朝教室去了。

    方氏自學館出來,想到白跑了一趟,心情很是糟糕,將一腔怒火,撒到了任嬸身上。任嬸滿腹委屈,道:「大少爺又不是不肯,只是讓二夫人去向二老爺提一提而已,二夫人為何不答應?」

    方氏氣道:「二老爺會聽我的?」

   任嬸回嘴道:「聽不聽的,講了再說,二夫人這樣一來,自個兒把自個兒的路堵死了。」

    主僕倆都認為了自己才是有理的那個,吵吵鬧鬧地朝東京去了。張伯臨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連方氏都在想念李舒,他還等到甚麼?如今他屋也租了,賺的束修,也養得活家人,正是將李舒接回來的好時機,但他卻遲疑,不知如何向張梁講。

    他不是不好意思,只是當初趕李舒走,張梁也有份,如今他這做兒子的去提,豈不是在打老子的臉?本來指望方氏幫忙,卻被拒絕了,如何是好?

    晚上學生放學後,他還不想回家,便與張梁在學館門口分手,獨自朝官府後衙去,想找張仲微吃兩杯。張仲微正同林依逗小玉蘭玩耍,見他愁眉苦臉,忙問緣由。

    張伯臨苦笑著講了煩悶之事,向張仲微道:「要不你幫我向我爹提一提?」

    張仲微還沒應答,林依卻嗤道:「你們這些男人,真以為女人生來就沒骨氣?大哥想要接舒姐姐回來,也不問問人家願意不願意。」

    張伯臨傻眼了,卻又不能得不承認,林依講得很有道理,李舒是甚麼性子,他很清楚,若不問她的意見,貿然上門去接,她肯定不願回來。加上他這幾個月,由於羞愧、自卑,各種原因,都沒去瞧過李舒一眼,說她心裡沒有氣,他自己都不信。

    林依見張伯臨一臉頹然,又有些不忍心,教他道:「既然不曉得人家的心思,就該設法去問一問。」

    張伯臨心想,女人的心思,自然是女人更加瞭解,於是虛心求教道:「三娘指點指點我,大哥感激不盡。」

    張仲微也幫著勸:「撮合姻緣,是積福的好事哩。」

    林依本來就是願意幫忙的,經他們兩人這一說,馬上思索起來,她想起李舒提過張浚明,便道:「我記得浚明的生辰馬上就到了,何不以此為由,下個帖子給舒姐姐?」

    張伯臨猶豫道:「她待浚明固然不錯,但畢竟不是她親生的,她會給這個面子?」
第兩百六十章  天降喜事

    林依道:「你請她,顯得你有心,至於來不來,則是她領不領情。」

    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張仲微先回過味來,喜道:「大哥,我娘子講得有理,你就不想知道李氏願不願意回來麼,若她願意豈會不來?」

    張伯臨一想,真是這麼回事,於是歡歡喜喜答應下來,又拱手道:「不管成不成,先在這裡謝過你們。」他實在是盼著李舒回來,張浚明的生辰宴還沒著落,先親筆寫了帖子來,央林依親自與李舒送去,理由是:「萬一她有話要捎帶,那些丫頭媳婦子怎聽得清楚。」

    林依暗笑一氣,答應了,接了帖子,坐轎子到李舒家去。李舒聽說她來了,很是高興,連忙命人開了大門,請她進來,笑道:「好些日子不見你來,還道你把我忘了。」

    林依玩笑道:「確是把你忘了,今日來,也不過是受人所托。」

    李舒聰敏人,一聽就猜到端倪,紅了臉不作聲。只接過張浚海來拍著。林依自袖子裡取出帖子,遞與她道:「再過幾天,是浚明生辰,舒姐姐若有空,帶著浚海去瞧瞧哥哥罷。」

    李舒啐道:「誰要瞧他。」

    林依見她聽岔了,大笑:「我講的是浚海的哥哥浚明,你道是誰?」

    李舒窘了,臉上更紅,只好藉著看帖子來遮掩,瞧了一時,道:「雖然不是我親生,但到底是從小帶大的,還真有些想他。」

    林依道:「他心裡只有你這個娘呢,也是想得緊。」

    李舒想起自從她離開張家,張伯臨還沒來瞧過她,就恨道:「孩子倒比大人重情意。」

    林依知道她指的是甚麼,故意道:「大人也重情意呢,只是 沒臉來。」

    李舒聞言,點頭道:「他的確是沒臉。」

    林依笑著起身,道:「有臉沒臉的,等他自己跟你解釋去。」又問:「舒姐姐到底去是不去呀,給個準話兒。」

   李舒拍著她道:「做了幾天知縣夫人,果然狂妄起來。」待得送林依到門口,又笑道:「你親自來請,我自然是要去的,怎能不給知縣夫人面子。」

   林依也笑:「只要你去,我差事就算了結,管你是給誰面子。」她告辭回來,將李舒答應赴宴的事講了,大家都很高興,張伯臨更是謝了又謝。

    楊氏得知此事,特意把張伯臨叫去:「李錯是個好樣的,你想接她回來,是對的。只要她願意回,你爹那裡,我去講。」

    張伯臨正愁這個,聽見楊氏主動應承,喜出望外,但卻又的擔憂一件事,若張浚明的生辰宴,張梁並不歡迎李舒來,怎辦?

    楊氏聽了他的苦惱,寬他的心道:「這有甚麼難的,到時兩處擺酒,男人都到你家,女客都到我這裡來,兩人根本連見都見不著,肯定起不了衝突。」

    這就是要借場地的意思了,張伯臨又是一陣歡喜,將她謝了又謝。

    接下來的幾天,大夥兒為了張伯臨與李舒復合,都為張浚明的生辰宴忙開了,請廚子的請廚子,借桌椅的借桌椅,張伯臨這個當事人,就更不用提,忙碌得腳不沾地,把學館的事情全交給了張梁。

    張梁只當他是重視庶長子,雖有些不以為然,但也沒攔著。這日他獨自在學館教書,忽然有人來找,他丟了書本出來一看,卻是個奴僕打扮的人,身上穿得比他還好。這人自稱是王翰林家的家丁,奉命來請張伯臨去王翰林府上講話。

    張梁一聽,嚇呆了,因為當初李簡夫倒台,張伯臨入獄這些事,就是王翰林同歐陽參政聯起手來辦的,如今他來找張伯臨,只怕是凶多吉少。

    張梁心中一陣慌亂,斷不敢報出張伯臨行蹤,只道:「我兒子這幾日有事,不知去了哪裡,只怕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不如我跟你走一趟。」

    可憐天下父母心,張梁雖然害怕,但還是想替張伯臨去探探消息,因此才講出這個話。

    來人聽後,雖然不大願意,但轉念一想,請不到兒子去個老子也算能交差,總比回去挨罵的好,於是就點了頭,請張樑上了他帶來的轎子。

    張梁坐在轎子上,心下忐忑不安,暗自猜測,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先禮後兵?

    自從李簡夫倒台,王翰林順風順水,也同歐陽參政一樣,有了一間御賜的大宅子,張梁所坐的轎子,就在這宅子前停下,等候看門的進去通報。

    王翰林聽說張伯臨沒請到,只來了張梁,十分惱火,認為這是張家不給面子,當即就要轟走張梁,根本不想見他。王翰林夫人卻道:「老爺,你也不想想,你今日是為了甚麼,才去請張伯臨來,這事兒對他父親講,只怕還合適些。」

    王翰林聽了夫人這番話,復又高興起來,連聲衝下人喊了好幾個「請」字,又贊夫人道;「還是你心細,且在簾子後聽著,若我有忘記了講的,你提點著些。」

    王翰林夫人笑著應了,當真在簾子後設了個座兒,過去坐了。

    張梁惶恐不安地進來,準備與王翰林磕頭,王翰林卻命人攔了,請他到椅子上坐下,又叫人端上香茗來,十分地客氣。他越客氣,張梁卻越害怕,上了茶,卻又不敢不喝,端起茶盞來時,一雙手抖個不停。

    王翰林不知他心裡想甚麼,只當他是上不得檯面,還沒開口談事情,就先有了三分悔意。他想去問一問夫人的意見,就仗著自己是個官,把張梁晾在了那裡掀簾進去了。

    王翰林夫人見他進來,驚訝問道:「怎地了?」

    王翰林不講話,將她拉到裡面,才道:「虧你把張家誇得跟甚麼似的,你瞧那個張梁,連個茶盞都端不穩,怎麼配得上我們王家?」

    王翰林夫人急道:「罷喲,你還挑三揀四,也不瞧瞧我們十一娘今年都多大年紀了,再不出嫁,傳出去羞煞人。」

    王翰林拿閨女無法,只好歎了口氣,重新出去。張梁正在廳裡等得心焦,又不敢走,看見王翰林出來了,趕緊抹了抹額上的汗,大著膽子問道:「不知王翰林找小人來,所為何事?」

    王翰林聽他講話倒有些文縐縐的意思,就把瞧不起他的心思,壓下了幾分去,問道:「你如今在哪裡高就?」

     張梁老實答道:「在祥符縣開了個館,教書哩,混口飯吃罷了。」

    王翰林又問:「令子也有那裡教書?」

    張梁暗暗叫苦,果然問到張伯臨身上來了,他斟詞酌句,慢慢答道:「犬子已熄了做官的心思,只盼平平安安到老。」

    他只望王翰林聽了這話,能放過張伯臨,卻不料王翰林竟失望道:「我還以為他有些雄心壯志呢,怎這般經不起風雨?」

    張梁當初好幾次進京趕考,雖然沒有考上,卻也為了走關係,同好些官員打過交道,好歹算是見過些世面的人,他此時聽了王翰林這話,暗自琢磨,難不成自己猜錯了?王翰林其實是想提拔張伯臨,而不是要害他?

    王翰林見張梁低頭不語,還以為他聽不懂,愈發覺得他上不得檯面,乾脆就把話挑明了講,稱他家有個女兒,今年剛滿二十,聽說張伯臨學問不錯,人也生得整齊,因此想與張梁結個親家,只不知張伯臨自從休妻後,可曾另娶。

    王翰林敢講這番話,自然是曉得張伯臨沒有另娶的,拿這個來問張梁,分明只是走個過場。

    張梁聽了王翰林的話,除了不敢置信,還是不敢置信,直到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疼得呲了牙,才相信這天大的好事,確是砸到他頭上了。他因為太過喜悅,就忘了留意王翰林描述自己女兒的話,只曉得他家的兒子張伯臨,被堂堂朝廷二品大員瞧上了,這只要娶了王翰林家的閨女,甚麼仕途,甚麼榮華富貴,豈不就是信手拈來的事?

   他當即打著哆嗦,應下了王翰林的話,稱一回家,就請媒人上門來提親。王翰林對他的態度,還是滿意的,便命人還是用轎子送了他回去。

    王翰林夫人自簾子後轉出來,不滿道:「這張梁,果真上不得檯面,眼皮子也太淺了些,一聽說可以與咱們結親家,連我家女兒生的甚麼樣兒也不問問就答應了。」

    王翰林不悅道:「我說他上不得檯面,你要駁我;我聽了你的話,你卻又有意見,到底要怎樣,你才滿意?」

    王翰林夫人潑辣,不然王翰林也不會一個妾也沒得,當即就與他吵了個天翻地覆。

    當然,這些事情張梁是不知道的。他直到回了祥符縣,也沒想起來自己忘了問王翰林家閨女的樣貌。他下了轎子,覺得自己是王翰林的准親家,賞錢也沒給,就大搖大擺地進了學館。

    這會兒張伯臨已回來了,正在望著空蕩蕩的教室發愣,不知父親和學生怎麼都不見了。張梁走進來,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別看了,學生都讓我放回去了。」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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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六十一章   四處求助

   張伯臨詫異道:「爹,無緣無故,你放學作甚麼,咱們家的口糧,可都指望著這些學生呢。」

    張梁哈哈一笑,將他見王翰林的事繪聲繪色講了一遍,又洋洋自得道:「你有了這門好親,有的是官做,還教這門子破書作甚麼。」說著用力拍了拍張伯臨的肩膀,出門尋媒人去了。

    等到張伯臨從震驚中醒過來,張梁已沒了蹤影,他拔腿追出去,邊跑邊問,足足追了半條街,才把張梁追到,氣喘吁吁問道:「爹,你做甚麼去?」

    張梁奇道:「自然是去尋媒人,上王翰林家提親去,不然跑了一門好親,後悔大著呢。」

    張伯臨死命拽住張梁,不肯放他走。張梁不明所以,追問緣由。張伯臨無法,只得告訴他,自己想與李舒復合。

    這若放在先前,張梁沒準就答應了,可如今將王翰林與李舒一對比,他自然而然地,要選擇前者。他見張伯臨想的同自己不一樣,大罵他糊塗,但張伯臨不管他怎麼罵,就是不肯鬆手。

    張梁到底上了點年紀,掙不脫張伯臨的手,只好軟了語氣,道:「你若還想著李氏,將她接回來,做個偏房便是,何苦為了一個女人放棄大好前程?」

    張伯臨卻道:「官場上的那點子事,兒子看穿了,不願再回去,爹你就依了我罷,兒子不會讓你餓著的。」

    張梁急得跳腳,卻又無可奈何,只能由著張伯臨,把他硬拖回去了。他坐在屋裡生悶氣,不過倒也沒灰心,因為兒女的親事,向來都是父母作主,就算張伯臨不同意,他也一樣能去換草帖。

    張梁瞅著門外的張伯臨,心道我看你能守到甚麼時候,明日你總要去教書,我怎麼也能尋到機會去媒人那裡。

    他卻是低估了張伯臨的本事,第二日天還沒亮,張伯臨就去街上尋了個閒漢來,許他幾個錢,命他從早到晚,守住張梁,不許他去媒人家。

    張梁身後,多了個盯梢的,氣到鼻孔冒煙,卻又張伯臨無法。他思來想去,覺著此事光靠著自己的力量,極為難辦,不如求助於他人,他在東京祥符縣這麼多親戚,總不會個個都似張伯臨這般糊塗。

    他想著想著,就笑起來,故意招手喚個閒漢:「喂,我兒子有沒有跟你講,不讓我去走親戚?」

    那閒漢倒也實誠,答道:「不曾,張老爺只要不去媒人那裡就成。」

    張梁哼了一聲,大步邁向官府後衙,去見楊氏。那閒漢想跟進去,卻被家丁攔下,張梁得意洋洋地看了他一眼,朝裡面去了。

    楊氏見到他,客氣問道:「新租的屋子,還住得慣?」

    張梁答了,又寒暄幾句,道:「大嫂,你瞧伯臨這糊塗孩子,明明有一樁好親,他就是不肯答應。」

    楊氏心內一驚,問道:「甚麼親事?」

    張梁要賣關子,故意反問:「大嫂先猜猜,今日我上哪裡去了。」

    楊氏是答應過張伯臨復合的事的,可沒心思與他猜謎頑,不耐煩道:「我怎麼曉得你去了哪裡。」

    張梁還有事求他,聽出她語氣不善,不敢再顯擺,老實答道:「王翰林家有個女兒,想嫁與伯臨為妻,大嫂你說,這算不算天大的好事?」

    楊氏將椅子一拍,氣道:「你難道不知道王翰林與歐陽參政政見不和?你想讓大郎娶王翰林家的女兒,是甚麼意思?想讓伯臨與仲微兄弟倆反目成仇?」

    張梁實在是沒想過這層干係,瞠目結舌,愣了好一會兒才尋出個借口來:「伯臨怎會與仲微為敵,他若娶了王翰林的女兒,倒似個『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其實甚麼王翰林與歐陽參政政見不和,只是楊氏講出來嚇唬張梁的,這二人在官場上都圓滑無比,有分歧也只在私底下,面兒上的功夫做得圓滿無比,就算張伯臨跟了王翰林,也沒甚麼大礙。只是這樣一來,李舒怎麼辦?楊氏可是答應過張伯臨,只要李舒有意回張家,她就要幫她說服張梁的。

    楊氏盯著張梁,有很多話此時講來,都嫌太早,無奈之下,只好從王翰林家下手,問道:「王翰林那個女兒,多大年紀,樣貌如何,品性如何,你都瞭解清楚了?」

    張梁愣住了,他記得王翰林好像提過一點半點,但當時他太過驚喜,甚麼都沒聽進去。

    楊氏見他這副模樣,哭笑不得,又問:「王翰林想許給伯臨的那個女兒,是不是今年二十?」

    張梁連連點頭,道:「依稀聽見王翰林提過,就是二十。怎麼,大嫂知道她?」

    楊氏好笑道:「滿東京城,誰不曉得他家有個嫁不出去的閨女,只是礙著王翰林的面子,不肯講罷了。」說著,就詳詳細細講起那王家閨女的情況來。

    張梁聽她講了一通,才明白這偌大的餡餅,為何偏偏砸到了他頭上——原來王翰林家的這個女兒,排行十一,但除了雙親,人人都不喚她十一娘,而是稱呼麻娘。只因她長了好一臉的麻子,不戴面紗,根本沒法見人。就因這一臉的麻子,哪怕她爹是翰林學士,也無人問津,一直挨到了二十歲,還沒嫁出去。

    張梁的一張嘴,張了又閉,閉了又張,硬拗著道:「我早就猜到了,王翰林是甚麼身份,若不是閨女有些小毛病,怎會瞧上我們家伯臨?即使如此,還是我們高攀了,伯臨若是娶了他家的閨女,前途無量。」

    楊氏看著他,恨不得講一句:反正不是跟你過日子,你當然講得輕鬆了,只不知那滿頭滿臉的麻子,張伯臨見了,會不會唬得不敢進門。

    她為了張伯臨,慢慢地勸張梁道:「你就算是為了大郎的前程,也該與他挑個模樣周正的,娶個麻臉媳婦回家,惹人笑話哩。」

    張梁一心攀上王翰林,哪裡肯聽這個話,見她不肯幫忙,氣呼呼地就走了。他在祥符縣,就大房這家親戚,再尋不出第二家,於是出得門來,直朝東京去。那閒漢極是賣命,一路跟到東京,還與張梁開玩笑:「張老爺,四川老家去不去?我幫你僱馬。」

    張梁沒閒心與他吵嘴,瞪過一眼,開始琢磨,東京兩戶人家,是去方氏那裡還是去張八娘那裡?他想了想,方氏是個講不通道理的蠢貨,還是先去探探張八娘的口風,於是就帶著閒漢這甩不脫的尾巴,朝羅家而去。

    此時正是酒樓最忙碌的時候,張八娘在店中脫不開身,張梁只好由羅書生陪了,坐著等她,但左等右等,就是不見她回來。羅書生叫閨女跑了一趟,還是只帶回個口信:「酒樓客人實在太多,抽不出空來,娘講了,若外公是要借錢,就同我爹說。」

    張梁自然曉得張八娘為何有這樣一句話,臉登時紅了起來,心裡把方氏暗罵了上十遍。他尷尬地朝羅書生笑了笑,道:「我怎會到你們家來借錢,只是有件事情,想托你幫個忙。」

    羅書生對岳丈,還是尊敬的,忙問他有甚麼事,只要幫得上的,一定幫。

    張梁聽了這話,覺得女婿比兒子更懂事,便將王翰林有意結親,而張伯臨不但不肯,反而派了個閒漢盯梢的事講了,又央道:「好女婿,你去請個媒人來家,我同她說。」

    羅書生不想管張家的事,但轉念一想,若為這麼點小事就把的岳丈得罪了,劃不來。不如使個金蟬脫殼的計策,媒人還是給請,但他自己只管躲出去,若別人問起,就稱他當時不在場,甚麼也不知道。

    他想定了計策,就站起身來,道:「爹,你坐著喫茶,我去幫你請媒人。」

    張梁不知他心裡的打算,見他這搬熱情,有些過意不去,忙道:「哪消你親自去,隨便遣個人便得。」

    羅書生生怕走不脫,哪裡肯聽,只稱旁人去他不放心,匆匆忙忙就走了。張梁暗誇著好女婿,喜滋滋地等著。

    過了會子,媒人還沒到,卻聽見院門口吵吵嚷嚷,鬧個不休。羅家閨女膽子小,不敢出去,便央外公出去瞧。張梁走到院門口一看,原來是跟著他來的閒漢,將一個媒婆打扮的人攔在了門口,不許她進來。他先問那媒人道:「是我家羅女婿請你來的?」

    媒人連連點頭,指了閒漢,抱怨道:「你家怎麼回事, 特特請我來,卻又不許進門,再不讓我進去,我就走了,許多生意等著呢。」

    張梁急得慌,抬腳踢了閒漢一腳,罵道:「趕緊閃到一邊,莫耽誤了老爺的正事。」

    這一腳不輕,閒漢疼得倒抽冷氣,心裡卻歡喜想著,有了這一腳,就能向張伯臨多討幾個錢,於是高高興興地向張梁道:「張老爺,你想踢幾腳就踢幾腳,千萬別客氣。」

    張梁氣得猛翻白眼,只當他瘋了,死命扒開他,沖那媒人叫道:「快些進去。」

    媒人應了,快速閃身進門。等到她在院內站定,轉頭一看,傻眼了——那閒漢倒扛著張梁,正大步朝外跑著呢。

第兩百六十二章  破解之法

    張梁倒掛在閒漢的肩膀上,硌得胸疼,頭也發暈,慌忙叫停,那閒漢卻偏不聽,直到跑至另一條街上,才把他放了下來。張梁惦記著那媒人,一落地就朝回衝,卻被閒漢的攔了回來。閒漢威脅他道:「張老爺,我有的是力氣,你若再跑,我就一氣把你扛回祥符縣去。」

    張梁恨恨地跺腳,卻拿他沒辦法,只好道:「那我去瞧瞧我家夫人。」

    這個要求,閒漢准了,又跟條尾巴似的,隨張梁到了羅家酒樓後院裡,方氏見到張梁,喜出望外,卻不知他是來送生活費的,還是來接她回祥符縣的,於是眼巴巴地盯著,等待他開口。

    張梁看了看院子裡守著的閒漢,招手叫方氏近前,小聲道:「你悄悄地出門去,尋個媒人,也別請來家裡,直接叫她出個草帖,填了伯臨的生辰八字,送到王翰林府上去。」

    填草帖?那不就是要娶親?方氏愣道:「送到王翰林家作甚?」

    張梁笑道:「我們家要作興了,王翰林有意將女兒嫁與我們家伯臨,得趕緊提親去。」

    方氏還指望著賣李舒一個人情,好讓自己有機會去祥符縣呢。因此一聽這話,堅決反對,死活不肯出門去尋媒人。

    張梁一直認為方氏是討厭李舒的,現在好容易有機會娶一房新媳婦,卻為何不願意?他百思不得其解,便準備動用武力。

    任嬸瞧著不對勁,連忙上前,道:「二老爺,只要你答應把我們接回祥符縣,二夫人馬上就去尋媒人。」

    方氏好容易盼到李舒娘家失勢,怎會願意又娶一房不好拿捏的媳婦?她恨任嬸講得不如意,伸出巴掌就朝她臉上扇去,罵道:「哪個說要我去請媒人?」

    張梁本來沒指望方氏,但如今只剩下了她,只好耐著性子問道:「你為何不同意這門親?王翰林那是怎樣的人家,若伯臨娶了他家小娘子,還愁沒得官做?」

    方氏才不稀罕甚麼官不官的,她娘家哥哥是官,兒子伯臨也曾是個官,如今都是甚麼下場?她所期盼的,和張梁完全不一樣,她只願家裡平平安安,吃喝不愁,再來個聽話的好媳婦,懷抱兩個胖孫子,這輩子就滿足了。

    這老兩口,心裡想得完全不一樣,哪裡談得到一處去,完全是雞同鴨講,吵吵嚷嚷了好一陣,也沒能出個結果。

    張梁一氣之下,到對面算命的攤子上借來紙筆,寫上張伯臨的生辰八字,交與任嬸道:「這趟差事就交與你了,若辦得好,重重有賞。」

    任嬸一聽說有錢拿,十分願意,摟過紙就要出門。方氏衝上去,把她攔在門口,罵道:「你到底是誰的陪嫁?你若是敢去尋媒人,我轉頭就把你賣掉。」

    任嬸還沒答話,那蹲在門口的閒漢一聽見「媒人」二字,嗖地就衝了進來,叫道:「誰要去尋媒人,先吃我兩拳。」

    方氏樂了,忙把任嬸一指,道:「就是她,快些攔住了。」

    閒漢上前一步,將任嬸兩條胳膊反剪,方氏則趁機搜出張伯臨的生辰八字,撕了個粉碎。

    張梁走出門來,瞧見這一幕,氣得直轉圈:「反了,反了。」

    閒漢生怕張梁再待下去,他的工錢就要泡湯,於是放開任嬸,沖張梁唱了個肥喏,道:「張老爺,若您尋了媒人,我一家老小明日就要喝西北風。」

    這話只講了一半,張梁正等著他接下文,人就被扛了起來,氣得他哇哇大叫。閒漢也不理他,埋著頭一路狂奔,直到見了張伯臨,才把他放下來,伸手要工錢。

    張伯臨聽閒漢講了經過,讚許有加,當著張梁的面付了工錢,又叫他照舊盯著。張梁大罵張伯臨不孝,惹來學館裡許多學生探頭探腦,張伯臨卻故意大聲道:「我生怕父親路上有閃失,特意雇個人跟著,何來不孝一說?」

    此話一出,那些腦袋就又能縮回去了,看來很是認同,張梁欲哭無淚,只好回家。坐在屋裡生悶氣,連小墜子端茶來,也被他趕了下去。他仔細想了想,張伯臨為何不願意娶王翰林家的閨女,皆因惦記著李舒,看來要想做成這門親事,還得從李舒那裡下手。

    他想著想著,計上心頭,馬上投筆,與李舒寫了一封信,大意是,張伯臨這裡有一門好親,為了避免女家誤會,希望李舒能深明大義,早日另尋人家,趕緊嫁了算了。

    李舒正在家,高高興興地準備參加張浚明的生辰宴,等待與張伯臨復合的日子,沒想到,等到的卻是這樣一封信,直把她氣了個火冒三丈,差點派家丁扔上張家門去。

    甄嬸勸她冷靜,道:「此事其中必有蹊蹺,還是找到張家大少爺,問個明白。」

    李舒卻搖頭道:「還有甚麼好問的,咱們遭人嫌了,趕緊回老家去罷。」

    甄嬸急道:「怎能不問個清楚就走,萬一這不是張家大少爺的意思呢?」

    李舒道:「我知道,這事兒十有八九不是他的主意,但我就算要重回張家,也得他們家兩位尊長同意不是?不然哪怕回去了,也得天天看著人家的臉色度日,有甚麼意思?」

    這話確是有道理,甄嬸歎了口氣,不作聲了。李舒抱了兒子,開始指揮下人收拾箱籠,準備三天內就離開祥符縣,回四川老家去。

    大房那邊,林依才剛得知張梁欲與王翰林結親的事,急急忙忙趕到李舒家來,看到的便是這番忙碌著要搬家的景象。她大驚失色,慌忙問李舒道:「舒姐姐,你這是要搬到哪裡?」

    李舒站在屋簷下,看著下人們捆箱子,答道:「回四川,至於去眉州,還是去雅州,尚未想好。」

    林依猜想她是聽到了風聲,忙道:「你莫要聽外頭的那些傳聞,大哥可是一心一意想要接你回去。」

    李舒心裡堵得慌,也不分辨,直接取出張梁的那封信,遞與林依瞧。林依一樣是張家的媳婦,看了幾行,也被氣著了,摔了信紙道:「叔叔真是越老越糊塗。」

    李舒見她摔了信紙,反倒笑了,問道:「你說我是搬回老家,還是留在祥符縣改嫁?」

    林依答不上來,只能報於苦笑。她眼看著屋裡都被搬空了,心知耽誤不得,匆忙告辭,催著轎夫以最快的速度衝到學館,尋到張伯臨道:「大哥,你還在等甚麼,趕緊去舒姐姐家看看罷,再不去,人都走了。」

    張伯臨驚訝道:「出了甚麼事?」

    林依沒好氣道:「問你爹去。」

    張伯臨不知是甚麼事,讓她也發這麼大脾氣,待得匆匆趕到李舒家,見了那搬家的陣仗,又撿起地上的信件看了看,這才明白了端倪。

    李舒抱著張浚海,離他三步遠站著,冷冷道:「兒子還小,我不想改嫁,只怕要讓你爹失望了。不過我也不願做那等討人嫌的,即刻就業回老家去,不耽誤張家大少爺成親。」

    甄嬸掇了一包錢出來,扔到張伯臨腳下,道:「預先恭賀張大少爺新婚大吉,這包錢,就當禮金了。」

    張伯臨心中無鬼,倒也沒臊著,只是愧疚得緊,他看了看李舒,又看了看她懷裡已會拍著小手叫爹的兒子,突然一個箭步上前,抱過張浚海,向李舒道:「回老家也沒甚麼不好,我同你一起回去。」

    李舒怎麼也沒想到張伯臨會作出這個決定,一時愣住了。甄嬸替李舒高興卻不忘提醒張伯臨:「你就算走了,張家二老爺也一樣能替你把王家小娘子娶進門,到了那時候,我們家李娘子算甚麼?」

    李舒聽了這話,迅速回過神來,奪回兒子,緊緊摟著,道:「若照你這般行事,我的浚海,生生由嫡出變作庶出了。」

    跟李舒回老家,乃是張伯臨臨時起意,的確是沒思慮周全,此時聽甄嬸一講,也覺得不妥,登時煩惱起來。

    門口突然傳來一個聲音:「我說你們還猶豫甚麼,酒樓不是剛訂了幾桌,趕緊把復合的喜酒辦了,甚麼事都不用再怕。」

    幾個扭頭一看,原來是林依。林依走到他們跟前,笑道:「恕我多事,不放心,跟來看看,不過算是跟對了,好歹出了個主意。」

    張伯臨仔細想了想,猛一拍手,轉身就跑:「三娘這主意不錯,我趕緊回家改帖子去。」

    李舒追了幾步,叫道:「不用改,街上有現成的喜帖賣。」說完,見眾人都掩嘴偷笑,不好意思起來,羞紅臉扎進了房。

    她與張伯臨二人也算得是好事多磨,林依不忍進去臊她,抱了抱張浚海,告辭離去,幫著張伯臨準備喜宴的事。

    就這樣,張浚明的生辰宴,被臨時改作了喜宴,原告的帖子壓下,另發喜帖出去,告訴親朋好友,張伯臨與李舒夫妻二人,即將復合了。

    在大宋,這種被休後又被接回夫家的事,雖然不多,但也不算罕見。不過往往都是悄悄地知會親友,不會大肆操辦。而張伯臨為的就是斷了張梁的想頭,因此怎麼熱鬧怎麼來,只要是認識的人,喜帖一張不漏,還特意給王翰林也送了一張過去,那成串的大鞭炮,更是買了一掛又一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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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三章   張棟回京

    到了喜宴那日,所有的賓客都到齊了,張梁才得知李舒要回張家。等他緊趕慢趕到酒樓想要阻止,已是來不及了,只好哭喪著臉由著李舒叫了爹,接過張浚海來抱著。

    張伯臨樂呵呵地辦完了酒宴,攜妻帶子回家去了,留下張梁坐在酒樓門口唉聲歎氣,經張仲微勸了好一會兒,才家去了。

    林依先是擔心張梁會到李舒跟前找麻煩,但轉念一想,公爹到底不是婆母,好對付得很,於是就放寬了心。

    張伯臨與李舒終於又過上了安穩的小日子,楊氏卻暗自疑惑,王翰林與張伯臨,向來沒甚麼接觸,好端端的,怎麼就瞧上了他?她通過昔日東京的那些關係,悄悄查了查,發現張伯臨居然是N極力推薦給王翰林的。

    楊氏驚怒之下,決定與娘家斷絕往來,發誓以後就算過年,也不會踏進N家半步。

    張伯臨與李舒歷經了兩次磨難,很懂得珍惜了些,你敬我來我敬你,日子過得親親熱熱,倒把兩個通房丫頭擠到了一邊去。

    方氏仍舊住在東京,雖然時不時地總上祥符縣來,卻再也不敢露出跋扈模樣,只是見了李舒,總要磨一磨,稱她與張伯臨復合,自己也是出了力的,如今輪到她來還人情,去說服張梁,許她搬回祥符縣。

    李舒現在沒得婆母在身旁,日子過得逍遙自在,自然不肯幫這個忙,只要遇見方氏,除了耍太極,還是耍太極,讓方氏也拿她無法。

    光陰如梭,轉眼一年過去,小玉蘭也會走路了,成日跌跌撞撞,找娘,找爹爹。這閨女長得像張仲微,讓他愛極,只要一抱上,就捨不得撒手,這日他脫了官服,正與小玉蘭躲貓貓,自己藏起來,讓她找。小玉蘭笑呵呵地東看看,西瞧瞧,一路尋到院門口。一抬頭,卻見個長鬍子的老頭,領了一大群隨從,盯著她瞧,玉蘭沒見過他,覺得陌生,趕忙轉身找奶娘,咿咿呀呀,叫她去喊家丁,趕人。

    那老頭的一張臉,先紅,後紫。看起來氣得不輕,但對著個小娃娃,又不好發作,只好把袖子一甩,準備進院子。

    張仲微等得久了,忍不住從藏身之處鑽出來,想作個弊,提醒一下閨女,但一探頭,愣住了,不敢置信喚了聲:「爹?」

    硼砂子老頭正是張棟,威嚴地輕點一下頭,當作應了。張仲微好幾年不曾見他,趕忙上前磕頭,玉蘭跟著爹學,也磕了一個。張棟臉上總算有了點兒笑容,自一個妾手裡接過一隻盒子,遞給玉蘭,當作見面禮。

    玉蘭歡天喜地跑回第二進院子,舉了那盒子給林依瞧,林依打開一看,裡頭是一對成色上好,雕工精細的玉鐲,她驚訝問道:「這是誰人送的?」

    玉蘭太小,講不清楚,奶娘花女子上前代答:「在門口遇見一位老爺,二少爺管他叫爹,這鐲子就是他送的。」

    林依更為驚訝,站起身來:「大老爺回來了?」

    花嫂子方才是頭一回見張棟,不敢肯定,楊嬸從廚房起來,道:「二少夫人,確是大老爺回來了,已朝大夫人廳裡去了,二少爺跟著。」

    林依得了肯定答覆,遂抱起玉蘭,也往楊氏那裡去。

    第一進院子的廳裡,張棟正在誇張張仲微,稱他眼光好,又會做人,把歐陽參政跟得定定的,換得了官路順暢,比張伯臨強多了。

    張仲微不敢居功,先道:「我能跟著歐陽參政,全靠當年爹的指點,不然依我自己的性子跟了李簡夫,如今也好不到哪裡去。」又道:「自從娘回京,幫扶我不少,參政夫人在私底下,也同我們家親熱。」

    林依在門口聽見這話,暗讚一聲,張仲微這幾年,果然是厲練了,長進不少,曉得捧張棟,捧楊氏,卻隻字不提自己和媳婦,免得引來反面效果。她走進廳裡,與張棟磕頭,與楊氏行禮,又哄著玉蘭叫了祖父。玉蘭聽話,甜甜叫了一聲,又非要鑽到楊氏懷裡歪著,使得楊氏笑容滿面。

    張棟對孫女的期望,並不怎麼高,正因為如此,瞧起玉蘭來,還算是順眼,就著面兒上的情,誇了她幾句聰敏可愛。

    楊氏剛才得了張仲微的贊,要還情,便指了林依,誇道:「歐陽參政之所以與咱們家走得近,全靠媳婦把參政夫人哄得好。」

    張棟看過家信,大略曉得些林依靠股份拉攏參政夫人的事,這樣的手段,他是極為欣賞的,因此跟著楊氏,由衷讚了林依幾句。

    林依受寵若驚,又感到奇怪,張棟自己沒了親兒子,應該很盼著張仲微替他續香火罷,為何見了玉蘭也高興,見了沒生出孫子的兒媳,也無半句怨言?

    成長環境所致,林依是敏感的人,她認為凡是有異常的事情,都是有原因的,因此待得張棟發話讓他們夫妻退下,就拉了張仲微到偏僻處,悄悄問道:「爹怎麼見誰都和顏悅色,難道在任上出了變故?」

    張仲微好笑道:「好幾年沒回家,自然見誰都開心,你怎麼盡朝壞處想。」

    林依不好意思道:「我這不是擔心爹麼……」

    張仲微肯定道:「放心,爹是極會做官的人,這次回京,是要高昇了,他不想張揚,這才沒傳開。」他頓了頓,又道:「不過我也沒想到他這樣早就回來了,還以為下個月才到,所以沒同你講。」

    林依將手一拍,接道:「其中必有緣故。」說著把他一推,慫恿他去聽牆根。

    張仲微死活不肯,反推她道:「爹帶了那麼些人回來,你這當家,還不趕緊去安排住處。」

    林依一聽,還真犯起愁來,張棟帶回的人,男男女女足有十來口,第一進院子和第二進院子加起來,一共只剩三間房,這哪裡夠住?她與張仲微回到自己房裡,同他商量道:「我看爹帶了好幾房下人回來,只怕要在外面租個房與他們住。」

    張仲微卻道:「不急,爹不一定住在祥符縣,聽說他下一個差遣,就在京裡,這些人恐怕都要跟了去。」

    即使如此,上任前的日子,總要對付過去,難不成張棟才來家,就要把他朝外趕?林依發現,和男人商量家務事,果真是對牛彈琴,於是撇下張仲微,先使人去打聽附近有哪些短期租房的地方,再派青梅去第一進院子守著,等楊氏一得閒,就來告訴她。

    半個時辰後,廳門終於開了,張棟腳步匆匆地出來,帶著那一群人,全朝東京去了,一個也沒留下。

    隨後,楊氏出現在門口,遠望張棟離去的背影,神色複雜,青梅從她臉上瞧出一絲恨意,嚇得一哆嗦,趕忙跑回第二進院子,稟報林依。

    林依納悶,看了張仲微一眼,道:「難道是因為爹帶了許多妾回來?」

    張仲微搖頭道:「我看不是,娘還在衢州時,爹的妾大概就不少了。」他講得有道理,林依想起楊氏之所以回東京,就是因為受不了張棟一個接一個地納妾,若要恨,早就恨了,犯不著今天才恨。那究竟是甚麼原因,讓平日喜怒不形於色的 楊氏,忍不住在人前顯了恨意?林依猜了又猜,猛地恍然:「仲微,此事一定與爹的反常表現有關聯。」

    張仲微還未接話,就見流霞出現在院子裡,趕忙把要講的嚥了回去,又給林依使了個眼色,叫她噤聲。

    流霞走到門口,站定行禮,稱楊氏有請林依,說完便匆匆走了。

    張仲微兩口子很詫異,因為平日楊氏傳話,都是使喚小扣子,今日勞動心腹,必有要事。

    林依整了整衣裙,朝前面去,暗道大概就是為他們剛才猜測的事了。她到了第一進院子,剛進廳,門就被流霞從外關了,舉目看去,廳內除了她自己,便只剩下楊氏。

    楊氏靠在椅背上,看上去極為疲憊,林依上前行禮,輕喚一聲。楊氏回過神來,指了指離自己最近的一張椅子,示意林依坐下。

    林依依言坐了,問道:「娘叫我來,有甚麼事?」

    楊氏唇角浮上一抹苦笑:「你爹方才告訴我,他有一個通房有孕了,想要抬她作偏房。」

    楊氏初聽這一消息時,恰如睛日一驚雷,炸響在頭頂,但這時她看林依,臉上雖有驚訝神色,卻只是淡淡的,連詫異都談不上。

    林依為甚麼表現淡然?林依馬上就想通了,原因很簡單,林依兩口子如今有錢,張棟也有錢,誰也不消誰養活,張棟就算要生親兒,絲毫不影響他們的生活,有甚麼好擔憂的?

    其實林依此刻的心情很複雜,從理智上來講,她不關心張棟的妾有孕無孕;但從感情上來講,她卻不願楊氏傷心難過,然而張棟是她公爹,她這個做兒媳的,就算有意偏著楊氏,又能講甚麼?哪怕要幫她,也只能暗地裡,根本見不了光;再說,畢竟張棟才是與張仲微有血緣關係的那個,不管林依選擇甚麼樣的立場,都得先問張仲微 的意見。

第兩百六十四章 夫妻交心

    楊氏有些話想與林依講,但一看她這淡然的表情,又不想出聲,遂揮了揮手,叫她下去。

    林依一怔,楊氏特特地叫她來,就為了告訴她張棟的妾懷孕了?下文呢?在她發愣的間隙,楊氏又改變了主意,問她道:「我記得你同二郎成親時,我給過你一張方子,你可還記得?」

    那張方子,還壓在箱子最底下呢,從來沒派上過用場。林依答道:「自然是記得的,還在我那裡。」

    楊氏輕聲道:「那是女人服的,還有張男人的。」

    林依一時沒明白,愣了一會和才醒悟——楊氏生怕張棟生出兒子來的人,為甚麼敢放心大膽地獨自回東京?只怕早就給張棟服過絕育的藥了。若真是這樣,那個妾肚子裡的孩子,是誰的?

    林依這會兒才結結實實吃了一驚,望向楊氏。

    楊氏好似猜到她在想甚麼,衝她點了點心,不知問她,還是問自己:「怎辦?」

    還真猜對了?深吸一口氣,吐出一個字:「查。」

    楊氏點了點頭,臉上有欣慰之色:「同我想得一樣。」

    既然要查,事不宜遲,楊氏立即欽點人馬,由流霞親自帶領,奔赴目衢州,暗中探訪那個妾,到底與哪些人交往過密。

    說實話,林依對流霞此行,並不抱太大希望,且不說那個男人能不能找到,就算找到,這干係性命的事,他肯輕易承認?古代又沒有親子鑒定技術,只要沒有捉姦在床,他大可一口否認。

    楊氏卻似乎胸有成竹,流霞一走,她便是開始收拾行李,準備搬到東京,與張棟同住。

    林依猜想,難道她是兩手準備,一面尋找偷情者,一面暗地裡下手,除掉懷孕的妾?只是張棟就在跟前,如此行事,太過大膽了罷?

    楊氏還是去東京了,林依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送她到門口,望著通往京城的那條路,久久不肯回房。

    張仲微一直覺著林依這幾天極為神秘,總與楊氏關了門嘀嘀咕咕,此刻又見她這般模樣,忍不住開口相問:「娘子,娘好端端的,去東京作甚?」

    林依還道他是瞧出了甚麼,忽地一驚,旋即鎮定下來,勉強笑道:「爹在東京,難道他們不該夫妻團聚?」

    張仲微做了幾年官,機靈許多,馬上反問:「娘若想團聚,當初就不會離開衢州?」

    林依懷念當初那個傻愣傻愣的官人,道:「許是多時不見,想念了。」   

    張仲微仍舊不相信,駁道:「若想念,爹才去東京時,怎會不跟去,反耽擱了好幾天才出發?」

    林依再編不出理由來,只好耍賴:「你自己問娘去,我怎麼知道。」說完,甩了手朝裡走。

    張仲微跟著她回房,支走下人,關起門來問她:「我們夫妻多年,你還瞞我?流霞為甚麼突然帶人去衢州了?」

    流霞去衢州的理由,楊氏早就編好了,對外稱,她在衢州時曾在廟里許過一個願,求菩薩保佑張棟高昇,如今願望成真,特意派流霞回去還願。

    此刻林依見張仲微質問,將這理由又拿出來講,反正人是楊氏派的,若張仲微朝深處問,就一推三不知。

    但張仲微聽後,一言不發,只深深看了林依一眼,轉身朝前堂去了。他這是真生氣了,林依有些惶恐不安,可又不能追上去告訴他真相,畢竟張棟不但是他名義上的爹,還是他的親伯父,更重要的是,他也是個男人。哪怕這個男人出自真心不願意納妾,也絕不能指望他能夠站在女人的角度看問題。

    流霞去衢州的真實目的,林依可以告訴張仲微,可她擔心被追問——在沒有任何人證的情況下,楊氏怎會斷定張棟妾室懷的是野種的?

    若張仲微真提出這個問題,楊氏的藥方必然要暴露,接下來,該是張仲微勃然大怒,深恨楊氏斷他伯父的後路罷?一多半還會向張棟告密,使得張棟休了楊氏。

    平心而論,林依並不贊同楊氏的做法,太過毒辣。但她身為女人,不由自主地同情楊氏,更何況,楊氏是真待她不錯,反正張棟不育已成定局,有些事就一直隱瞞下去罷。

    林依想了很多很多,突然就記起楊氏所贈的藥方來,於是起身,拖出床上盛舊衣的箱子,找開來,開始翻尋。這一翻不得了,那張藥方,竟然不見了蹤影!

    林依越翻越急,額上冒出密密汗珠。突然張仲微折返,出現在門口,道:「別翻了,藥方在我這裡。」

    張仲微仍舊站在門口,沒有近前,道:「我不是刻意偷看,是那天玉蘭翻亂了你的衣裳,我好心替你收拾,這才看見了。」

    林依腦中一片混亂,終於明白方才 張仲微那深深一眼的含義。他既然找到藥方,定已知曉其功效,心內一定惱怒非常罷?林依一心只在考慮如何替楊氏隱瞞,卻沒料到,先陷入困境的人,是她自己。

    林依知道此刻不出聲是不行的,她又不願出賣楊氏,只好將事情攬到了自己身上,道:「我一向善妒,有這物事也不稀奇,所幸還沒機會派上用場。」

    張仲微的話語裡,帶上了氣惱:「事到如今,你還騙我。」   

    林依前後左右仔細想了想,並不曾發現有漏洞,不禁奇道:「我怎麼就騙你了?」

    張仲微氣道:「你不是這樣的人,若我真納了妾,你只怕早就走了,頭都不會回,怎會惦記著她們吃這樣的藥?」

    林依一愣,隨即感動,她沒想到,張仲微竟瞭解她到如此地步。她眼中浮上淚花,哽咽著問道:「你不怪我留這樣的方子?」

    張仲微見她要哭,心先軟了三分,放緩了語氣道:「反正我是不會納妾的,你有方子跟沒方子,有甚麼兩樣?」

    林依撲過去,朝他身上捶了兩下,嗔道:「那你還給我臉子瞧。」

    張仲微聞言,又來了氣:「本來沒甚麼事,你偏我瞞我,將我至於何地?」又小聲問道:「方子是娘給你的?」

    林依見瞞不過他,只好點了點頭。

    張仲微又問:「你們瞞著我的事,也同藥方子有關?」

    林依身子一僵,央求道:「仲微,你別問了,我要是講了,就成了不信不義之人了。橫豎此事與咱們沒關係,就當不曉得罷。」

    張仲微是讀書人,在他看來,背信棄義是一件很嚴重的事,於是想了想,認真問道:「真與咱們沒關係?」

    林依也想了想,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道:「同你沒關係,同我沒關係,同咱們閨女也沒關係。」

    其實楊氏在張棟身上動手腳的事,張仲微很能猜到幾分,當初張棟子嗣單薄的猜疑,還是他告訴林依的呢。他左想想,右想想,覺得只顧自家嫡親三口,實在有些自私,但天人交戰幾個回合,還是點了頭道:「既然與咱們沒關係,你也別摻和了,當心引火上身。」

    林依點了頭,將那張方子燒了個一乾二淨,拍拍手道:「我不摻和,我甚麼也不曉得。」

    張仲微摟過她來,貼在耳邊道:「以後有事不許瞞我。」

    林依重重點了點頭,緊緊地反抱住他。二人經過藥方一事,反倒交了心,愈發地親熱起來,成日粘在一處,很有些初成親時的黏糊勁,讓下人們瞧了都偷笑。

    轉眼兩個月過去,其間東京風平浪靜,讓林依幾乎忘記了那個妾的事,直到流霞歸家,真帶了個男人回來,才讓她驚醒,同張仲微齊齊趕到東京去。她不是要的參和甚麼,只是單純地擔心楊氏,不想她受到傷害。

    林依當初料想的不錯,偷情的男人不好找,想讓他承認極難,那人見到張棟,跪下就喊冤,稱自己只是那個妾的表兄,楊氏卻非要誣陷他們私通,望張棟作主,還他們一個清白。

    哪個男人願意自己頭上有頂綠帽子,張棟恨楊氏多事,狠瞪了她一眼。楊氏卻不慌不忙,拍了拍手,裡間就走出一溜兒人來,依次是那個妾的貼身丫頭,衢州守大門的小廝,和衢州守二門的婆子。

    最後由那個丫頭,將事情經過講了一遍,稱那個妾的表兄,為了不讓人傳閒話,每回都是帶了光明正大的借口,從大門大搖大擺進來的,當然事先都與兩道看門的人遞過賄賂。

    這話由那妾貼身的丫頭講出來,十分地令人信服,張棟的臉,瞬間就綠了。

   林依望著氣定神閒的楊氏,由衷地佩服,原來她特特趕到東京住了兩個多月,不是為了向那個妾下手,而是為了讓她周圍的人講實話,至於是威逼,還是利誘,那都已經不重要了。

    張仲微見到這一幕,心裡的石頭落了地。原來林依和楊氏瞞住他的,是有關張棟的一樁醜事,這樣的事,不曉得也罷。

    張棟氣到最後,已不知該作甚麼反應,只一個勁地叫著,要將妾和那表兄,拖出去杖斃。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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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六十五章   還有期待

    正當偷情的妾室與她表兄嚇得瑟瑟發抖之時,楊氏攔住了發怒的張棟,稱既然他們情投意合,何不成全他們,就當做了一樁善事。

    張棟哪裡肯,堅決搖頭。

    楊氏卻道:「那許多風流雅士,將妾贈來送去,留下的都是一段佳話,老爺效仿一二,別個只會讚你大度瀟灑。」

    張棟將這話聽進去了,認真參悟其中道理,認為有些事情,的確是自己越在意,別人才越起哄,若自個兒先丟開了不當回事,旁的人也就淡了心思。

    他這般想著,就故意露出淡然神色,朝那偷情的表兄揮手道:「不過一個妾,同我腳上的鞋履有甚麼分別,你既喜歡,就拿了錢來,領去罷。」

    將妾領走,那個表兄倒是樂意,只是拿不出錢來。小妾心知留下只有死路一條,拚命將平日積攢的物事搜羅了一堆,拿出來勉強抵了當初的身價銀子,隨她表兄去了。」

   「張棟只是在意別人怎麼評價他,乃是個假大度,其實心裡憋悶得慌,進了後院,那一大群妾接著,看誰都覺得給他戴了綠帽子,於是一氣之下,叫楊氏喚來人牙子,將一屋子的妾,全部打發了,只有在楊氏跟前侍奉的流雲流霞留了下來。」

    楊氏原先自衢州回京,就是懶得與張棟的群妾費腦筋,如今全散了,讓她又生起過日子的心來,於是就沒跟著張仲微夫妻回祥符縣,而是留在了東京。官場上行走,本來就不是一個人的事,那些同僚的家眷,個個都需要應酬,張棟原先在衢州,乃是一州之長,少了楊氏還能勉強成行,如今調任回京,需要打點地方多之又多,因此十分高興楊氏留了下來,做他的賢內助,左右手。

    林依知道,張棟過段時間,緩一緩,肯定還想生兒子,不過楊氏是個有本事的人,無論出現甚麼狀況,肯定能應付得了。  

    張仲微也隱約知道了張棟絕育的事,但他並不打算去告訴張棟,因為他想著,既然已成既定事實,捅破了又能改變甚麼?還不如大家一起瞞著,和樂度日,橫豎他同林依孝敬些,也就是了。

    他們兩口子回到東京,訪客不斷,先是呂氏上門借錢,後是牛夫人趕來叮囑,要求張家莫借錢與她。原來當初呂氏為了奪牛夫人的權,看到朝廷頒布了禁止官員從商的禁令,就故意給楊氏買了個官做,使楊家的兩棟酒樓開不下去,全部關門了事。他們家少了收益進項,幾座小莊子又經營不善,很快入不敷出,呂氏想借錢,牛夫人卻命楊升辭官,重新做生意,婆媳意見不和,成日在家吵鬧。

    牛夫人降服不了兒媳,便向兒子求助,楊升卻只顧著與蘭芝快活,根本不理會,逼急了,還冒出一句:「當初我要娶蘭芝,你老人家攔著不許,如今這個媳婦,可是你親自挑的,不論好壞,與我不相干。」

    牛夫人氣得在家病了幾日,呂氏趁機四處借錢,前者生怕她給楊家欠下一屁股債,拖著病體挨個給親朋好友打招呼,叫他們別借錢與呂氏。

    牛夫人特特跑到張家來囑咐,真是多慮了,呂氏來張家,林依根本就沒見,她實在找不出借錢給他們的理由。當初他們遭遇火災,雖蒙楊家收留,但這點恩情,早就讓後來接二連三的仇抹滅了,想到牛夫人甚至曾企圖把王翰林家的麻子女嫁給張伯臨,張家上下,就沒一個待見楊家人的。

    沒過多久,眉州的方家,即方氏的娘家、張八娘的前夫家,發生了一件大事,方睿犯事,抄家,罷官。方正倫後娶的媳婦,丟下尚在襁褓的兒子,回娘家去了。王夫人又要顧官人兒子,又要顧兩個孫子,忙亂了幾天,一病不起。

    方家亂成一團糟,方氏就跟丟了魂似的,再也不惦記著去祥符縣,只想回娘家看看。張八娘擔心兒子,方家後宅沒了主事的人,誰來關心孩子的冷暖?這二人都想回眉州看一看,兩下一商量,竟真成行了。

    羅書生自家也有孩子的人,將心比心,暫時關了學館,將學館和酒樓都托付給了林依,親自送張八娘和方氏去了眉州。

    前後兩個多月,張八娘等人回轉,令大家都吃驚的是,她竟然把兒子帶回來了。大家都佩服她有本事,林依私底下問她:「方氏怎麼了?是看在嬸娘的面子上?」

    張八娘道:「他們家敗了,我娘家卻正興旺,舅舅覺著兒子跟著我,更有出息;表哥認為羅家幫他養兒子,看起來也不錯,於是都准了。」

   林依本來還想問問羅書生的態度,轉而一想,這是多餘,若羅書生不願意,又怎會由著張八娘把兒子帶回來。

   張八娘帶了兒子在身邊,十分滿足,由此格外感激羅書生,等羅家那個閨女出嫁時,拿酒樓掙的錢出來,替她置了一份厚厚的嫁妝,引得眾人都讚她這個繼母厚道。

    方氏自眉州回來後,成日倦怠,再也打不起精神鬧騰,張梁見她娘家敗了,反而高興,將她接回了祥符縣,另置一間屋子住著,時不時就過去奚落兩句。好在正受寵的小墜子,還有李舒都是厚道人,並沒因此踩著她,讓她的日子勉強還能過下去。

   張伯臨家的兩個通房,由於李舒始終壓著,一直沒能生養,竟主動求去,張伯臨本就覺得愧對李舒,便准了。李舒念著她們都是從李家出來的,並沒找人牙子來賣掉,而是將她們嫁了人,一個去了鄰城,一個去了外省。

    一年時間裡,林依在東京的房產,又增加了兩處,正當她歡欣鼓舞之時,一紙調令下達,張仲微調往蘇州,任通判,這差遣好是好,只是離東京可就遠了,好在還有時昆,不至於沒人照料。

    臨行前,親朋好友陸續來送,青苗挺著七個月的大肚子,攥了林依的手,哽咽著不肯放。林依笑道:「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我是去享福,又不是受苦,你哭個甚麼。」

    青苗睜了淚眼,問道:「天堂是甚麼?」

    「天庭,天庭。」林依連忙改口。

    此時林依也有了三個月的身孕,張仲微不肯走陸路,托時昆訂了兩條大船,一條住人,一條裝家什,張棟又把自己的仗義借與他用,既安全,又威風。

    這天黃道吉日,風和日麗,正是楊帆起航的好時候,張仲微懷抱玉蘭,手扶林依,嫡親三口,登船朝蘇州去了。

266.番外 蘇州幸福生活一  愛女如命

    張仲微到了蘇州,走馬上任,在知州下掌管糧運、 家*、水利和訴訟等事項,這通判一職,品階雖然不高,卻是由皇上直接委派,輔佐郡政,相當於知州副職,且兼有監察職責,有直接向皇上報告的權力。

    通判的位置極為重要,連知州向下屬發佈的命令,都要通判一起署名方能生效。張仲微任了這樣一個職位,一到蘇州,那些溜鬚拍馬,敘舊拉關係的,就跟走馬燈似的,絡繹不絕。更有甚者,連宅子都替他準備好了,收拾得整整齊齊,只等他一家三口入住。

    張仲微帶著妻小在船上過了一夜,同林依商量,住了別人的屋,總要受制於人,他們自己又不缺錢,還是另租的好。林依懷著身孕,正是昏昏沉沉的時候,聽他講得有理,就點了點頭,隨他去操辦。

    張仲微去租屋,根本不消自己操心,好幾個牙儈主動上門,十來座寬敞又便宜的宅子,任他挑選。張仲微念及家中人口少,不肯要那太大的,只挑了一座三進帶跨院的,命人收拾乾淨了,帶著家人搬了進去。

    他們帶來的下人,除了青梅,就是楊嬸,奶娘花嫂子因有家小,留在祥符縣了。林依見人不夠使,想添幾個家本上丫頭媳婦子,這消息剛傳出去,就有許多熱心人士,紛紛送上婢女來,水靈得一個勝似一個。

    張仲微一見這架勢,林依還沒開口,他先嚇著了,親自下了封門令,凡是送人來的,一律攔住,不許進門。

    林依故意逗他道:「何不挑那樣貌出眾的,留下幾個,就算你不想收,也能賣了賺錢。」

    張仲微瞅了她肚子一眼,道:「我是擔心你動了胎氣。」

    林依發起小脾氣,揪住他耳朵道:「怎麼,若我沒懷孩子,你就要收進來?」

    自她這回懷孕,張仲微就習慣了她的無理取鬧,全歸結於孕期不良反應,乖乖地把耳朵給她揪了一會兒,才道:「別個送來的人,哪裡敢使。我也不會挑人,還是勞動娘子請牙儈來,挑幾個。洗衣灑掃的,可以暫緩,關鍵是玉蘭的奶娘,得抓緊。」講完摸了摸她的肚子,補充道:「順便給咱們老二也挑一個。」

    林依笑著應了,自去請牙儈,挑人,不提。

    隔了幾天,那些受到拒絕的送禮者,又送了一批衣料玩物到張家,林依煩不勝煩,乾脆以養胎為由,閉門謝客。那些人見送禮不能討通判夫人的喜歡,就打起了玉蘭的主意,挑了些專教大戶人家小娘子學女工,學琴棋書畫的清閒女門客,送到張家來。

    這些清閒女門客,並非賣身之人,她們原告也是大戶人家嬌養的小娘子,自幼家教良好,富有才情,因為後來家道中落,才不得不出來討生活,賺些錢補貼家用。

    林依看了看身前的小玉蘭,照著大宋的計算方法,她今年已經三歲了,女子出嫁早,若真要培養一個知書達理的小娘子,大概是時候了罷?

    林依這般猶豫著,就勉強接受了那些人的好意,答應讓幾個女門客來教教看,但工錢由張家自己來支付。

    自此,小玉蘭只有吃過晚飯才有玩耍的時間,上午認字、下午學琴。林依計劃著,先打兩年的基礎,等她大些,再學其他的課程。

    這樣一來,張仲微少了許多能與女兒相處的時間,因為那些女門客教習時,他怕林依吃莫名飛醋,不敢上前,只能站在遠處相望。

    如此過了不到半個月,張仲微就受不了了,與林依抱怨道:「玉蘭還小,你逼得這樣緊作甚麼?」

    林依奇道:「只學兩門課,還緊?」又嗔道:「你以為我願意?女孩子家,及笄就要說婆家,她今年三歲,再不抓緊,更有她著急的。」

    及笄是十五,今年三歲,還有足足十二年,時間寬裕得很,張仲微不明白林依為何這般焦慮,待見了桌上的課程表,才恍然大悟,那張紙上,密密麻麻列了好些課程,有認字、寫字、繡花、縫補、畫畫……挨著數下來,足有十來項,就算一年學一門,十二年也學不完,怪不得林依要這般著急。

    張仲微舉著那張表,哭笑不得:「娘子,你在祥符縣時,可從來沒起過這念頭,怎麼一來蘇州,就跟變了個人似的?」

    林依不好意思道:「到這裡後,也結交了幾戶人家,那家世家境,還不如我們呢,卻將幾個小娘子教得極為出眾,把我們家玉蘭比下去了。」她說完,又朝玉蘭學習的那間屋子一指,叫張仲微看那女門客,道:「那還是家道中落的呢,你瞧瞧那通身的本事。」

    張仲微能理解林依的心情,她是琴棋書畫一樣不會,僅有寫字一項,勉強過關,如今朝蘇州才女們中間一站,覺得自慚形穢,生怕閨女將來也有這種感覺,所以才想從小就抓起來。

     他摟著林依坐下,道:「從嬸娘到八娘子,難道你沒瞧出點甚麼來?」

    林依不解其意,愣道:「這與她們有甚麼干係?」

    張仲微與她解釋了一番,大意是女子在夫家能不能立足腳,一是靠娘家,二是靠為人處事的能耐,至於甚麼才情,能頂幾分用處?他講完,又自信滿滿地道:「就憑我們張家如今的聲望,還擔心玉蘭尋不著好婆家?不知多少人搶著要呢。」

    林依看著他,表情有些奇怪,問道:「你講了這麼一大篇,究竟甚麼意思?」

    張仲微摸了摸腦袋,眼睛不敢看她,道:「那些課程,不必學了罷,瞧你把玉蘭拘得沒了點活潑樣子。」

    林依看著他笑了:「琴棋書畫你說用不著,那讀書寫字學不學?」

    張仲微仔細想了想,道:「這個還是要學的,不然將來嫁了人,我與她寫信去,她看不懂,怎辦?」

   林依笑倒在他身上,打趣道:「你就把她嫁在屋後頭,連書信都省了。」她一句玩笑話,卻叫張仲微當了真,開始思索,挑哪樣的人家,才有進嫁的可能。

    林依見他愛女如癡,不願理他,挺著肚子起身,將那張課程表看了又看,到底還是一樣心疼女兒,揉作一團,扔了。從此玉蘭兩年內的課程,只剩下一門,除了下午認認字,其他時間都是同張仲微捉迷藏,蕩鞦韆,賴著要隨他出門,也不知是誰給誰的樂趣更大。
修善難  為魔易   千年修道   不及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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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7.蘇州幸福生活二   再為父母

    端午將至,張家上下忙碌,準備過節。大宋的端午,不是從五月初五開始,而是從五月初一——「端一」開始過起,自這日薄西山起,市面上開始賣桃賣柳、葵花、蒲葉、佛道艾等節日物品,都擺上了櫃檯,或由小販經紀提籃,沿街叫賣。

    玉蘭嘴饞,張仲微又要送禮,林依提前包了粽子,鹹的甜的,盡使些精貴材料,煮了滿滿一大鍋。

    他們家送禮,別人家也一樣,到了五月初二,家裡堆滿了別家送來的粽子,樂了玉蘭,卻讓林依哭笑不得。

    又有些道觀,備了經茼、符袋、靈符、卷軸、巧粽、夏桔等物,送贈貴宦之家,張仲微的職位在蘇州舉足輕重,自然也收到了好幾份,多到堆放不下,林依只好命人準備了一個香案,凡此類物事送來,全放上去供著。

    到了端三,張家有驚喜,青苗竟自祥符縣到蘇州,千里迢迢送催生禮來了。大宋習俗,每當女子懷孕月份將滿之時,須由娘家父母親、舅舅、姑姑,送禮催生。林依父母早逝,族人亦無走動,青苗想著,自己作為她唯一的娘家妹子,送催生禮雖然不太合規格,但總比沒人送的好,於是就把時昆留在家中照看出生剛四個月的閨女,自己帶了僕從,趕到蘇州來了。

    林依此時已到了生產的月份,聽說青苗來送催生禮,感動莫名,親自到門口迎她。青苗忙扶了她胳膊,小心翼翼朝裡走,林依卻推開她,笑道:「叫青梅扶我便得,你瞧瞧我這院子,比起祥符縣後衙如何?」

    青苗舉目望去,只見粉牆黛瓦,奇石異樹,果然與祥符景象大為不同。待得進到廳裡,地上的青磚,竟是雕了花鳥魚蟲的,讓她驚贊不已:「這院子這般講究,姐姐果然是享福來了。」

   二人坐定,小丫頭捧上催生禮,一隻銀盆,蓋著錦繡巾,巾上放著花朵,還有一張畫了五男二女花樣的草帖子。林依掀開錦繡巾,盆裡盛著一束粟桿,她想起生玉蘭時,這些習俗都不曾經歷過,不禁一陣心酸,一陣感動,隔著銀盒攥了青苗的手,開口時卻是嗔怪語氣:「你家閨女才四個月,實在不該丟下她,獨自跑過來。」

    青苗動容道:「若無姐姐成全,我哪有今日,更不會有她。」

    二人敘舊一時,玉蘭做完功課,跑到廳裡來邀功:「娘,我今日認了十個字,爹誇我聰敏,要帶我上街去耍。」

    林依叫她與青苗行禮,笑道:「你瞧她這得意樣兒,真不知隨了誰。」一抬頭,瞧見張仲微跟在玉蘭後頭進來了,便補了一句:「都是她爹慣的。」

    張仲微認為女兒就是要嬌養,若自個兒都不疼,還能指望去了婆家會受到看重?他存著這樣的心思,所以不但沒反駁林依的話,反而得意洋洋笑了一笑,抱起玉蘭,問她想上街買甚麼。

    青苗過來與他見禮,笑道:「我家那個,時昆也是寶貝得緊。」

   張仲微受了她的禮,謝她來催生,又問家丁要安好。三大一小聊了一時,林依見了青苗面露疲乏,便命青梅帶她到前面院子去歇息。

    張仲微進門時,手裡就攥著一樣物事,此刻見廳裡沒了旁人,便將拳頭舉到林依面前,攤開,掌心一枚「催生符。」

    林依拿起來看了看,問道:「你特意去廟裡求的?」

    張仲微點了點頭,幫她掛到脖子上,道:「這是保母子平安的,據說靈驗得很。」又道:「還有一首催生歌,我念給你聽——一烏梅三巴豆七胡椒,細研爛搗取成膏。酒醋調和臍下貼,便令子母見分胞。」念完,又要起身,說去照著這首「催生歌」,親手調那催生膏藥。

    林依對甚麼符呀膏呀的,並不大相信,但難得自家官人有關愛之心,難道還攔著,於是便讓他去了。

    因青苗來了,林依有了人陪,張仲微便在端午這天,帶玉蘭去逛街,逛到晚上,扛了三隻箱子進家門,打開來看時,全是孩子頑的玩意。

    張仲微將其中一箱送了青苗,叫她帶回去與孩子頑。青苗倒是笑著收了,林依卻嗔怪道:「來去路迢迢,讓她大老遠地帶一箱子玩意回去,不是難為人麼?」

    張仲微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腦袋,強詞奪理道:「她帶的有下人,又不消她扛。」

    到底是一份心意,林依也不好多說,便走去看另外兩箱,有一箱裡頭盛的是些陶瓷做的娃娃、泥捏的嬌惜,並一大包小點心,鹽豆兒、破麻糖、風糖餅,還有一個小玉蘭扒在箱子邊上,眼巴巴瞧著,一看就是給她買的物事。

     另外那只箱子,林依就看不明白了,裡面既有與玉蘭那箱一模一樣的陶瓷娃娃、泥嬌惜,也有木片做的帆船,竹子做的竹馬,還有一堆鑼兒、刀兒、槍兒之類。

    張仲微一面拿糖與玉蘭,一面笑著解釋:「這胎還不知是男是女,所以男孩兒女孩兒愛頑的玩意,我都買了些,以免遺漏。」

    聽起來似乎很有道理,但林依仍舊疑惑:「女孩兒愛的玩意,玉蘭那箱裡已經有了,何必再買一套?」

    張仲微責怪她道:「若真生個女孩兒,與玉蘭一樣都是咱們的閨女,怎能厚此薄彼,讓她玩些舊的。」

    青苗聽了,感歎道:「都說我們家時昆寵孩子,我看還不及姐夫半分。」

    林依見張仲微這般舉動,嘴上雖怪他浪費,心裡卻是高興的,趁機還教導小玉蘭,將來一定要孝順爹爹。

    林依瞧完玩意,命人收起,又吩咐廚房擺飯,準備過節。端午乃是大節,時人極為看重,夜幕降臨,仍有小販沿門叫賣,張仲微好心,使人去買了些回來,好叫他們早些回家團聚。林依由青苗扶著,走去瞧門上懸掛的艾草天師,與玉蘭講端午節的典故。

    一時飯菜上桌,幾人團團圍坐,想到如今大家都是和和美美,吃起粽子來,格外香甜。明月當空,張仲微吃了兩杯酒,詩興大發,搖頭晃腦,惹得林依和青苗偷笑不止,陪他胡鬧到夜深。

    玉蘭早就撐不住,叫奶娘抱去睡了,林依也覺得身子疲乏,正要去睡,起身時卻腹中一痛,發作起來。

    雖然來得突然,但卻是足月,加上他們又都是經歷過生產的,因此並不驚慌,張仲微一把抱起林依,送到產房,青苗則分派起事務來,一面打發人去請產婆,一面命廚房燒備湯。

    那些產婆,是一早就請好的,只是因今日是端午,才放了她們的假,許她們回家過節去了。她們都是有經驗的人,曉得林依的產期就在這幾天,因此張家來人一叫,馬上就動身,很快便至產房。

    張仲微已不是頭一回當爹,但那份緊張勁兒,卻絲毫不曾減,在產房外踱來踱去,好不焦急。林依進去個把時辰後,產房內漸漸傳來呼痛聲,產婆的指導聲,張仲微一心急,奔到門口,拍著門板喊話道:「娘子,你放心,就算你生了閨女,我也不納妾,你莫要著急,慢慢生。」

    產房內外哄堂大笑,朝內端熱水的小丫頭手一顫,一盆水灑了一半;產婆彎著腰,忘了喊吸氣吐氣;林依正在使勁兒,嘴角一彎,洩了力。

    產婆眼瞧著不是事兒,趕出來,叉著腰命令張仲微躲遠些,莫要搗亂。青苗連忙從產房裡出來,將張仲微推到了院子外面去,又與他講了些厲害關係。

    張仲微聽說生孩子是鬼門關,不得打擾,被唬住了,不敢再進院。只好在角門處站著,他正伸著腦袋朝內張望,突然聽見角落裡有人議論,講的是「五月初五產子,男害父,女害母。」這是大宋廣為流傳的說法,意思是,五月初五這天生的孩子,若是男孩兒,克父;若是女孩兒,則克母。

    張仲微讓這番議論分了神,暗道雖然他不介意生男還是生女,但既然生閨女要克母,為了林依的安全著想,還是生兒子罷。

    還沒等他胡思亂想完,產房那頭傳來一陣響亮的啼哭,孩子落地了。

    張仲微立刻精神振奮,奔了過去,他衝進產房,扒開產婆,直到產床前才停下來。他一見到林依滿頭的汗水和疲憊的笑容,立馬就把五月初五生子有礙父母的話忘得一乾二淨,上前找帕子,找水,又問孩子在哪裡。

    產婆抱了襁褓,早在旁邊候著了,聽得一聲問,齊齊福身,大聲報喜:「恭喜張通判,是位小少爺。」

    張仲微滿心歡喜,又是一陣輕鬆,抱過兒子親了親,自言自語道:「管它克父不克父,我都養定了。」

    產婆是做這行的,聽懂了他的意思,笑道:「張通判錯了,這會兒已是子時末,丑時初,小少爺是五月初六生的,既不克父,也不克母,乃是個有福氣的。」

    張仲微聽後大喜,重賞產婆。

    林依不解其意,不過能生個兒子,她也很高興,雖然她不重男輕女,但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上,能有個兒子傍身,穩妥許多,既安了張棟楊氏的心,也斷了方氏送妾的借口。

    青苗為他兩口子高興,特意去廟裡上了一炷香,又留下照顧了林依十來天,才登船回祥符縣。

    張仲微與林依,自此兒女雙全,湊作一個「好」字,深感此生足矣,別無他求。

268.蘇州幸福生活三  家的真諦

    張仲微喜獲麟兒,以其出生地為名,喚作張浚蘇。

    轉眼三年過去,到了張仲微蘇州任上的最後一年,這幾年他在衙門裡的差事頗為順心,前途光明,只等卸任後回京,另候差遣;而林依在蘇州無煩心親戚紛擾,亦過得甚為如意。

    想到即將離開蘇州,張仲微與林依還有些戀戀不捨,兩個孩子卻是興奮莫名,尤其是張浚蘇,他還沒有見識過天子腳下的繁華,聽說京城裡好吃好頑的物事數不勝數,那一顆心,早就飛遠了。

   沒幾日,中秋佳節至,林依尋思著,這恐怕是他們在蘇州過的最後一個節了,於是早幾日就開始準備節下吃食,還命人去請講銀字兒的、雜耍的、調教蟲蟻的,存心想讓大家都樂一樂。

    張浚蘇最愛過節,一大早不消人催,自己一骨碌爬起來,跑到林依房裡,嚷道:「娘,爹今日很乖,我想帶他上街去耍。」

    這到底是誰帶誰耍?為了上街頑,竟來了個父子顛倒,真不知這孩子跟誰學的。林依忍俊不禁,拿手點了點他的小腦門,笑罵:「真叫你爹聽見,你又該挨板子了。」

    張仲微對兒子要求嚴格,張浚蘇有些怕他,聞言不再作聲,只牽著林依的衣角,可憐巴巴地看她。

    大宋各大節日,街上都熱鬧,唯獨這中秋節,是一定要在家裡過的,林依耐心與張浚蘇講道理,勸他稍安勿躁,到了晚上,又有好吃的,又有好頑的。

    張浚蘇不開腔,不說好,也不說不好,一頭撲進林依懷裡,扭作一股糖。林依見不得他撒嬌,心一軟,便折中道:「叫姐姐帶你去街上吃早飯,可好?」

    林依總擔心大街上的吃食不夠乾淨,怕小孩子吃了容易鬧肚子,因此平日裡只准他們在家裡吃,不許到街上去。張浚蘇上回去外面吃早飯,還是一個月前,他早就想再去嘗一嘗了,此刻聽林依鬆了口,一跳三尺高,歡呼著奔去玉蘭房裡了。

    林依望著他蹦跳的背影,搖搖頭,家裡的廚子,都是照著外頭的手藝做的,能有甚麼分別,偏他就愛朝外跑。

    張浚蘇到了玉蘭房裡,玉蘭還在梳妝,穿著一件桃紅衫兒,端端正正坐在凳子上,由奶娘梳頭。張浚蘇性子急,等不得,好容易待她梳完頭,抓起一朵絹花朝她頭上胡亂一插,拉起她就朝外跑。

   奶娘們急急跟出去,叫道:「小祖宗,慢著些。」

    玉蘭暈頭暈腦被張浚蘇拽著,直到出了大門,才知這是要去外頭吃早飯。她也愛外頭的吃食,聞言高興,但還是停下腳步,教訓了兄弟幾句,囑咐他不許亂跑,再牽了他的手,規規矩矩朝前走,命奶娘丫頭婆子們在後頭跟著。

    兩人到了街上,好一派熱鬧景象,街口蓋的兩個浴池,門前賣著門麵湯,專供懶得自己燒水洗臉的人買來使用;再朝裡走,越過賣調氣降氣各種丸藥的攤子,就是專門早飯的一條巷子。

    煎白腸、糕、羊血、魚羹、粉羹、五味肉粥、七寶素粥……各種點心,應有盡有。張家的飲食雖然也豐富,但張仲微和林依都是過過苦日子的,本著不浪費的原則,每天早上只做兩三樣,像這樣種類齊全的,張浚蘇很少見到,立時笑逐顏開,沿著巷子一路吃下去,喝了粥,買了糕,還站在二陳湯的攤子前不肯走。

    玉蘭拉不動他,只好哄道:「二陳湯是大人才喝的,你一個小娃娃,眼饞甚麼?」

    張浚蘇老老實實地點點頭,道:「姐姐,浚蘇聽話,浚蘇不喝二陳湯。」

    玉蘭欣慰地拍拍他的腦袋,一個「乖」字還未講出口,就聽見張浚蘇道:「姐姐,金橘團小娃娃能喝,姐姐與浚蘇買。」

    玉蘭讓他揪住話柄,沒奈何,只好與他買了一碗。張浚蘇倒還懂事,先讓玉蘭喝了幾口,再自己過來,幾大口見了底兒。

    此時他吃飽喝足,猶嫌不夠,又指了應節氣的玩月羹,央玉蘭買與他吃。玉蘭終於明白林依為何不親自帶張浚蘇出來,原來他到了街上,這般纏人。為了張浚蘇的肚子著想,她決定嚴肅一回,道:「你吃得夠多了,不許再吃。」

    張浚蘇委屈道:「可是這玩月羹,浚蘇還沒吃過。」

    玉蘭哭笑不得:「你既然沒吃過,怎曉得它叫玩月羹?」

    張浚蘇慌忙掩住口,紅著臉垂下頭去,但沒過會子就又抬了起來,可憐兮兮道:「我上回見它,還是去年的中秋節,這整整一年過去,浚蘇想它了。」

    下人們在後面聽見,笑個不停。張浚蘇的奶娘上前,向玉蘭笑道:「就與他買了罷,帶回家,晚上賞月時吃。」

    玉蘭無可奈何,乾脆買了好幾碗,向攤主討了個食盒裝著,帶回家來。

    林依見了那一盒子玩月羹,哭笑不得,家裡的玩月羹,正做著呢,怎麼又買了這許多回來?

    張仲微偏袒閨女,忙道:「奶娘丫頭們跟出去一早上了,都辛苦了,將這玩月羹,拿去分了罷。」

    林依剜了他一眼,依言將盒子遞與奶娘,叫她們自去分食。

    入夜,圓月當空,絲笙鼎沸,宛若雲外。林依命人就在園子裡擺下一桌,斟滿新酒,端上鰲蟹,更有大盤石榴、梨、棗、葡萄,纍纍堆滿桌子。

    張仲微舉杯祝月,又難免感慨,自那年進京候任離開眉州,竟是再也沒回去過,兩個孩子更是不知家鄉模樣,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得到機會,回去看一看眉山,岷江。

    林依亦仰頭望明月,剎那間有恍惚,辯不清這是千年前的月亮,還是千年後的那輪。閉眼回想,穿越前的林林總總,不知從哪年哪月起,開始漸漸淡忘,竟只有官人兒女,始終簇擁在心頭。

    張仲微飲盡杯中酒,忍不住感歎出聲:「不知何時能再回家鄉。」

    林依摟住玉蘭和浚蘇,微微一笑:「家人在哪裡,哪裡就是家。」

    張仲微回望她的笑臉,再瞧見兒女臉上的嬌憨,瞬間釋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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