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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縝】武當宋青書 ( 連載中 )

第一百八十八章 明主

    大都,汝陽王府。

    “王爺,屬下已然傷愈……”鹿杖客不安的坐在紫檀木制成的椅子上,對著堂上汝陽王拱手道。

    察罕特穆爾擺了擺手,含笑道︰“鹿先生稍安毋躁。先生為我王府支柱,輕易出戰不得。小女已遣昌仁、阿大、阿二三人率一眾高手前往攔截,如若實在不行,也就罷了。楊逍等人走遠,咱們正好趁勢把紅巾軍逐個擊破。”

    鹿杖客听得額頭滲出一層冷汗,半晌說不出話。汝陽王所謂“先生為我王府支柱”,不過客套而已。鹿杖客也知道自己除了“玄冥神掌”尚可為汝陽王所用,余下才能實是不值一提。

    論帶兵打仗,他一竅不通;及文章治國,他更是斗大字不識一個。似汝陽王這等手握兵權,富可敵國的人,永遠不會缺武林高手。缺的只會是安邦定國的人才、攻城略地的將軍以及運籌帷幄的謀主。

    所謂千軍易得,一將難求,蓋此理也。

    見鹿杖客唯唯諾諾,汝陽王也漸漸有些不耐煩了,揮了揮手道︰“先生若無他事,便回房去吧!”

    鹿杖客躬身告退,汝陽王看也不看一眼,只輕輕敲著扶手,“得”、“得”的聲音不停回響在大廳之內。

    一串清脆如銀鈴般的笑聲遠遠傳來,汝陽王嘴角劃過一道笑意,朗聲笑道︰“敏敏,什麼事這麼高興呢?”

    只有見到這一雙兒女,汝陽王漸漸老去的一顆心。才能重新煥發出活力,已露皺紋的臉,才能綻放出笑容。

    擴廓特穆爾漢名王保保,是汝陽王地養子,聰慧異常。深得汝陽王兵法精髓,與韓山童交戰,連克其敵。王保保兵鋒極銳,駕馭騎兵之法堪稱天下無雙,汝陽王曾與他夜月論兵法,稱舉朝之中,有三人得兵法之秘,可稱名將。

    此三人者,察罕特穆爾,也就是汝陽王自己。自然而然佔了一席。而剩余兩位,一位乃是當朝丞相脫脫。另一位,則是這位漢名王保保的擴廓特穆爾。

    三人之中,察罕特穆爾得一“詭”字,脫脫得一“壯”字,王保保得一“銳”字。由此可見王保保所用兵法,委實厲害非常。

    對這兒子,察罕特穆爾自然是喜愛非常,但畢竟不是親生。不免多了些許隔閡。而對于女兒。察罕特穆爾則是真真正正的疼愛有加。

    趙敏款款從後堂走入大廳,汝陽王眼前一亮,由衷贊道︰“敏敏又漂亮了!爹爹的看得眼楮都睜不開了。”趙敏俏臉微紅,啐道︰“爹,哪有人看得眼楮睜不開的。”汝陽王笑道︰“我女兒這麼漂亮,艷光四射,父王地眼楮自然就睜不開了。”

    趙敏俏臉又紅,嬌嗔道︰“父王,你怎地越老越不正經了。女兒有事找你。”從一開始的“爹爹”變成現在的“父王”,自然而然。父女倆很有默契的談到正事了。

    汝陽王笑容微斂,點了點頭。趙敏巧笑晏晏道︰“父王,讓鹿先生護著我去一趟東海吧。”汝陽王听得皺眉,沉吟道︰“跑那麼遠作甚?”趙敏臉上綻出笑容道︰“明教一干人等一路東來,所為者何?女兒私下揣度,不是為了紫衫龍王,便是金毛獅王。而當年王盤山揚刀大會。謝遜奪得屠龍寶刀。之後便不知所蹤。張翠山海外歸來,由這一點可推出。謝遜定然便在海外。明教中人傾巢而出,想必是得了謝遜的下落。只是女兒困惑的是,謝遜縱然有屠龍刀在手,如何能讓這一干桀驁不馴的江湖高手齊齊迎之?”說到此處,趙敏自信的一笑,續道︰“所以,女兒猜想,謝遜必然是解開了屠龍刀之秘,自負能號令天下,但卻身懸海外,一人之力畢竟有限,難能歸來,遂想方設法通知了明教高手他所在之地。明教諸豪遂傾巢而出,東來出海,迎回謝遜。”

    汝陽王听得連連點頭,道︰“你這番揣測,倒也不無道理。只是謝遜若解開了屠龍刀之謎,武功大進,只怕是極難對付。”

    趙敏嫣然一笑,露出細白銀牙︰“父王,前日女兒已書信一封與岳陽那人,他此時勢必已然動搖,心生猶豫……”

    汝陽王嘆一口氣︰“所以,你今日來求父王向皇上請一道旨意,是麼?”

    趙敏嘻嘻笑道︰“父王英明,什麼事都瞞不過您呢。”汝陽王搖搖頭道︰“不行,別的事都好商量,獨獨此事不行。你也別去東海了,乖乖的給我呆王府里。”趙敏一怔,搖著汝陽王手臂撒嬌道︰“父王,女兒都謀劃好了地……”

    汝陽王冷笑道︰“敏敏,你雖然有些許小聰明,但大事上,還是上不得台面。你道皇上沒有防我之心麼?岳陽那人原本就是皇上大忌,我請旨讓他出馬,皇上不剝了我兵權才怪!自古君權至上,漢唐極盛,皆亡于宦官。權臣勾結宦官,即便是毫無實權的宦官,即便是被流放的宦官,在皇帝眼里,也是死罪。”

    趙敏咬著銀牙道︰“但、但……”汝陽王道︰“屠龍刀麼?嘖嘖,武林至尊,寶刀屠龍?且不說這話流傳百年,未有兌現,即便屠龍刀之秘被謝遜解開,那又如何?那也只是武林至尊而已。江湖之遠我不管之,廟堂之高他們也少來趟混水。敏敏,今兒我便把話跟你說明。武林中有大能威脅到朝廷的,唯明教一派而已,其余六大派者,重兵圍山,還怕他們逃得了麼?所以不如此作為,皆為以六大派鉗明教首腦。況武當七俠聲威遠播,少林三僧多行善事,其余諸派行俠仗義。殺之徒惹百姓義憤,故而重中之重者,乃是平亂殺敵,只消將各處反軍消滅的一干二淨,瓦解基層勢力。還怕幾個武林高手不成?可笑博爾忽自以為大任加身,對自己棋子的身份一無所知,忘乎所以,黃鶴樓畔,險些便壞了我大事!不過他若擒殺明教首腦,也算大功一件。更為可笑地是,明教諸人主次不明,為江湖廝殺枉顧天下大事,本王幾番征戰,都未曾盡興。嘖嘖。他們這一出海,無人指點之下,韓山童、劉福通等人必然士氣大弱,想當年脫脫大軍滅掉徐壽輝百萬之眾,正是趁彭瑩玉那廝遠走江西,而此刻明教諸豪若是皆盡出海,我趁勢而擊,大元萬世之基,指日可待!”

    說到此處。汝陽王意興飛揚。眉梢眼角都是豪氣,仿佛已然身登九五,君臨天下一般。但不過瞬間,他眼神又轉慈愛,摸著趙敏榛首,笑道︰“敏敏,父王讓你領一眾高手去江湖上打打鬧鬧,是想讓你歷練歷練,但凡事都要有個度,忘乎所以就不好了。明白麼?”

    趙敏听得氣滿胸襟,卻反駁不得,俏臉漲紅,哼的一聲,轉身大步走入後堂。

    汝陽王嘴角劃過一道無奈的笑意,這女兒啊,越大越是讓當爹地操心。但是。這位整日忙于軍國大事。勾心斗角地汝陽王爺,對于女兒家地心思。尤其是自己女兒的心思,又怎麼弄得明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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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甦常州,天氣靜好。

    俗話說,上有天堂,下有甦杭。甦杭一帶,自古都是山清水秀,魚米之鄉。

    常州別名龍城,系春秋吳王壽夢第四子季札的封邑,迄今,兩千五百余年矣。

    常州城里的某所莊園里,羅貫中心下惴惴,正襟危坐。

    門外林蔭古道,空氣清明,鳥語花香,美不勝收。

    劉伯溫在林蔭道上徐徐踱步,手揮羽扇,一派儒將風範。羅貫中抬眼覷見悠然而來的劉伯溫,忙站起身來,快步走到堂外,俯身下拜道︰“您…您近來身子好麼?”當年劉伯溫逐他出門,並聲明兩人之間,再非師徒關系,故而此刻羅貫中見了劉伯溫,不敢再呼師傅,只以“您”尊稱。

    劉伯溫淡淡道︰“托福,死不了。”伸手扶起羅貫中。

    羅貫中內力已跨過“餓虎跳澗”這一道坎,大為精進,舉手投足內力充斥其間,固然是能放不能收,但威力仍是非同小可,兩人內力一撞,各自一震,劉伯溫眼中精芒一閃,心道︰“好小子!”真氣運轉間又加重兩分,羅貫中來不及反應,當即被他托起,更是身不由己騰空而起一尺有余。

    緩緩落地後,羅貫中撓了撓頭,憨笑道︰“您身子健朗,百脈無損,內力充盈,滿面紅光,那就好,那就好……”

    劉伯溫听他語出真誠,本來板著的一張臉也是嚴肅不下去,啐道︰“你算命呢,還滿面紅光!”說著嘆一口氣︰“羅本,你也長大了。”

    羅貫中一怔,看著眼前這傳道授藝之人,尋常的口若懸河仿佛陡然消失的無影無蹤,接口不上。

    劉伯溫瞧他模樣,儼然當年那個調皮搗蛋的小屁孩兒,想到自己教他百家之學,武功之道時受地罪,又是氣不打一處來。忍不住叩指敲了羅貫中頭一下。

    羅貫中“哎喲”一聲叫喚出來,神志一清,見劉伯溫這般作為,竟是忍不住嘿嘿笑出聲來。

    經他這一笑,劉伯溫也是笑出聲來,這無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地兩人終是對視一眼,齊齊大笑。

    攜手走入堂中,劉伯溫道︰“你個臭小子,這些年功夫倒是沒落下。儒學禪理又研習到什麼程度了?”

    羅貫中笑眯眯的道︰“恭垂先生教誨。”

    劉伯溫嗤笑一聲,隨口問了幾個當年羅貫中答不上的問題,听對方對答如流,心中暗自欣慰,又換幾個較為深奧的題目,羅貫中依舊成竹在胸,答的井井有條。瞧對方得意模樣,劉伯溫忍不住斥道︰“錯了,錯了!”心中卻極是欣慰,抬頭看了一眼後堂方向,暗道這弟子終究沒讓自己丟臉。

    師徒倆話敘當年,雖說劉伯溫口上不饒人,但也是其樂融融。

    話過三旬,劉伯溫手揮羽扇,道︰“羅本,今日喚你前來,卻有一事相詢。”

    羅貫中慌忙道︰“您有何吩咐,但說無妨。”劉伯溫道︰“方今天下大亂,有明主欲趁勢而起,征服四夷,一統天下,拯黎民于水火,你可願為他所用?”說著目光一凝,定定盯著羅貫中,看他表情如何。

    卻見羅貫中沉吟半晌,抬頭正視劉伯溫,緩緩道︰“您的眼光極準,貫中素來心服,只是……”劉伯溫接口道︰“只是……你要見上一見是麼?”

    羅貫中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說道︰“什麼都瞞不過您……”

    劉伯溫輕擺羽扇,搖頭笑道︰“說起來,這人你也識得。”

    羅貫中心頭一動︰“哦?”心中已然在暗自尋思,自己認識地人當中,有誰能堪當明主之稱。聲音方落,後堂便已轉出一人,一襲青衫,身長八尺,眉如墨染,鬢若刀裁,面目稜角分明,俊朗無匹,抬頭望去,但覺此人極具英氣,只看一眼便能記住。隱隱透出一股熟悉的味道,仿佛似曾相識,但卻始終想不起何處見過這樣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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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不服

    且嗅檐上花,但飲杯中茶

    後院子里的檀木架上纏繞著的古藤,不老松樹枝上結滿的密密麻麻的松子,無不在昭示著秋的深入,生的喜悅。

    而亭台樓閣,屋舍儼然,紅磚白瓦,襯著紅色的楓葉,青色的松針,青黃夾雜的草坪,讓人眼花繚亂之余,又目眩神馳。

    羅貫中一路走來,如夢似幻。

    他足跡遍布大半個中原,卻從沒見過任何一所園林能做到讓人工雕砌的亭台樓閣與天然生成的花草樹木如此相宜,如此和諧。

    隱隱欽佩之余,心中又極是好奇,這青衫男子究竟是什麼人?

    在大廳見過這位相貌氣質俱佳的男子後,羅貫中大生好感,但心中卻仍是持有懷疑態度。

    自古相貌佳者,未必就是明主。

    客套了兩句,對方也不報姓名,只含笑注視自己,道︰“銅臭之地,何堪有語高朋?請稍移步,咱們後堂敘話。”

    只這一句,羅貫中對于眼前這面貌俊朗的青年人,生出一股奇妙的感覺。說不上是“納頭便拜”那種熱血沸騰,對方也不是“居高臨下”,自己也不是“戰戰兢兢”。他曾無數次設想自己看到心目中“明主”之後的反應,或是恃才傲物,故意給對方點顏色,或是端方不苟,爭取在未來的主公心里留一個好印象。

    然而,似乎在他的假想中,從來沒有出現過“平等”兩個字。

    現在的感覺,正是如朋友一般的平等。很是奇妙。

    游廊回轉,山水依然。

    不多時便穿過大半個莊園。行過一彎小橋,一溪流水,一樓亭閣,後院赫然眼前。此處遍布奇花異草,芬芳滿地,一舍茅草房屋,在花團錦簇之間顯得頗是寒酸。劉伯溫手揮羽扇,笑吟吟的欣賞著湖光山色。眯著雙目瞧了一眼朗朗晴空,兩下掐指,一抹笑意劃上嘴角。

    肯下工夫鑽研天文地理陰陽造化地,一般都不是什麼好人。

    青衫的男子一拂衣襟,手指處正是水上亭台,他臉龐上掠過一道極富魅力的笑意︰“有亭翼然,一意快哉風否?”

    羅貫中听得一愣,听對方一語之間,已連用兩典,不由也是笑道︰“大江東去。且適醉翁之意。”語帶雙關,更將了對方一軍。

    “有亭翼然”乃是出自歐陽修《醉翁亭記》中,而“快哉風”則是甦軾詞作有語。而羅貫中頃刻之間便回了一句“大江東去,且適醉翁之意”。不但答的極好,抑且大膽道破對方心意。才思之敏捷。委實堪稱一流。

    他這般道破主人家心思,原是大忌。羅貫中久歷江湖,自不會不知。只是劉伯溫既說此人乃是明主,他心中疑慮,也就權以此語相試了。

    青衫男子微微一笑,率先步入小亭之中。揮灑袍袖,撢去桌椅之上粘著的細細灰塵,含笑點頭。

    羅貫中悠悠踱步而來,四處打量著風景,深深吸了一口新鮮空氣,見亭中桌椅皆為上好白玉所砌,他看得極是訝異。心道︰“這可是個財主啊!”

    快哉之風徐徐涌來,吹動兩人衣襟散發。

    羅貫中終是忍不住了,他還從沒遇到過與人在和諧狀態下,從見面到現在幾乎一個時辰的時間里都沒自報家門的情況。但對方既然不說,他也就靜靜相待,但終究,羅某人忍不住了。

    他實在好奇。這樣一個男子。他的姓名是什麼?他又憑什麼被眼高于頂地劉伯溫給瞧上,盛譽之為當世明主?

    故而羅貫中一振衣袖。拱手笑道︰“晚生羅本,表字貫中。不知足下尊姓大名?”

    青衫的男子極為優雅的一笑︰“江湖莽野之人,何敢稱尊?在下姓宋,草字青書。”心中卻道︰“這小子果然還是一副性急脾性。”

    听得對方這般答話,羅貫中一臉震驚之色,半晌方才回過神來,只道︰“你是宋青書?”

    青書失笑道︰“宋青書怎麼了?你瞧我像冒充的麼?”

    羅貫中細細打量他一番,忍不住笑道︰“昔年曾聞太和儒俠面貌清俊,氣度怡然,今日一見,果不其然。”

    青書抬手笑道︰“哪里,羅……兄大才,我是久仰了的。”

    遠處通覽風景的劉伯溫見亭中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話,心中好笑︰“羅本啊羅本,我料你心高氣傲,不服公子年紀小,卻得我這般贊譽,定會與他談文論武,在武斗上,你與公子……根本沒有可比性。而文麼……嘿嘿。”

    果不其然,不過半刻鐘,方才還在客套的羅貫中,此刻嘿嘿一笑,飛身躍起,縱到亭子頂端尖尖,這一手輕功委實極為漂亮,曲直如意,轉折間渾無滯澀,卻是極類武當梯雲縱,劉伯溫斜眼睨了過去,看得喃喃自語︰“這小子悟性有那麼高?我瞧是公子教的吧……”

    收回目光,劉伯溫又低聲笑道︰“你哪里會知道,我劉某人甘心為他所用,跟他文才武功,行軍布陣又有何干系?”

    羅貫中完成這一連串高難度動作,頗是得意,正站在亭頂俯視四方,志得意滿時。青書自端坐亭中,拍手笑道︰“羅兄好功夫,在下技拙,便不獻丑了吧。”一邊拍手,一邊緩緩移步,每拍一下,便踱一步。五步之後,青書已然背負雙手,立在碧波蕩漾的流水之上,笑吟吟地望著立于亭子頂端的羅貫中。

    踏波無痕,已臻輕功絕詣。

    而這般靜靜站立水上,不起一絲波瀾,較之踏波無痕,還要厲害的不止一籌。

    羅貫中只看得眼珠子都差點掉下,險些從亭蓋上一頭栽倒,好一會兒方才穩住身形與心態。只暗道︰“你丫兒的說不獻丑……果然一點都不丑。”

    其實這法子對其他人難,對宋青書可是一點都不困難,若有人能身兼大圓滿境界的“純陽無極功”以及“太極十三勢”這等絕世神功,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源源不斷地真氣,借流水之緩慢勢道,便不難立在這一碧無傾的湖水之上。

    對,這僅僅是“借勢”而已。

    羅貫中,別急,更神奇的還在後頭。

    青書悠然移步,踏在水上,蕩起絲絲漣漪,笑道︰“羅兄,下來說話吧?這般仰著頭可累得很。”

    羅貫中點了點頭,卻不說話,只把足尖在亭蓋之上一點,幾下轉折,又回到亭中。

    他可不敢像青書那樣站到水面上去。沒有人會喜歡作落湯雞。

    故而羅某人又想拼一拼內力。

    並不是他自傲非常。而是能在他這個年紀躍過“餓虎跳澗”這一道坎地高手,偌大江湖,也是屈指可數。青書成名之時,較他還小了兩歲,而“太和儒俠”揚名江湖之事,正是一舉躍上以高聞名的“英雄樓”頂。

    想必,他也就是輕功厲害些。比內功我未必輸給他。

    可是,羅貫中,你錯了,而且錯的很厲害。眼前這個人,剛出生就修煉內功,修習內功的時間絕對比你久——而且,有時候,並不是修煉的越久,內力就會越深。

    羅貫中伸手撫在亭中石柱之上,嘆道︰“宋兄輕功高明,佩服,佩服。”話語間,丹田已然提上一口真氣,手上運上無儔內力。

    玄門內功剛柔並濟,練到高深處或剛或柔,皆可憑心意而定。羅貫中方當臻至這般境界,內力一吐,石柱上登時現出一個淺淺手印,仿佛雕刻上去的一般,掌上紋理畢現。

    要知這並不是蓄勢一掌,而是平平常常的伸手一撫,難度之大,可想而知。

    尋常高手就是用手使勁的磨,也休想留下半分印記。

    收回手掌,羅貫中定定看著這個比自己還年輕兩歲的青衫男子,卻見他微微一笑道︰“羅兄年紀輕輕,內功卻練的如此高深,委實難能可貴。”

    青書輕擺衫袖,踱步而走,七步之後,乃搖頭笑道︰“羅兄,山色風光固然相宜,只是看久了也會生膩,咱們去別處瞧瞧去。”

    羅貫中莫名其妙,暗道對方見自己掌印,怎地沒有半分反應,莫不是認輸了?

    撓了撓頭,眼楮一掃地上,卻是大吃一驚。

    七個半寸來深地腳印印在大理石鋪就的地板上,以血肉之軀生生印出這等腳印,委實不可思議。

    “造勢”之法,于不可能處設形造勢,以利于己,是為造勢。說到底這法門基于“借勢”而創,精妙處便在于青書走時輕擺的衫袖,以無倫內力生生造出下壓之勢,衫袖合之,遂能有此不可能之能。

    羅貫中抬起腳來,足尖用力,猛地向地板點去。

    感受到足尖傳來劇痛,羅某人徹底納悶了,便是天下第一高手張三豐,也不過如此吧?

    劉伯溫沖兩人揮揮羽扇,笑眯眯的道︰“劉某于這湖光山色偏愛非常,便賴這兒了,公子不妨領這臭小子去騰龍街瞧瞧。”

    羅貫中心道︰“騰龍,嘖嘖,昭然若揭麼?”

    青書見劉某人憊懶模樣,搖頭笑笑,自領著羅貫中步出莊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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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九十章 秦卿

騰龍街是常州城最繁華的地方。

    車水馬龍,熙熙攘攘。通衢十里,縱橫棋布,朱門萬戶,載道星羅。布莊米店,酒樓教坊;小攤小販,吆喝叫賣;來往行商,絡繹不絕。

    江浙一帶,是青書基業所在,常州城中這騰龍街上,更是珍怪琳琅,奇寶遍地,方物畢會,商賈雲集。

    羅貫中一路走來,初時還只是暗暗驚異,走到後來,卻覺目眩神馳,天旋地轉。

    這天涯海角的各般珍奇寶貝都聚集於此,看來尋尋常常的一個小販,其實卻身價數千兩,擺出來賣的東西,都是海中珍珠,山間奇參這等自然瑰寶。

    能在這裡盤下一處店面來做生意的,財力之雄,可想而知。

    來往的行人皆是錦緞華服,腰懸玉珮。隨便跳出一個人來,手中的折扇說不定就提有東坡絕句,價值千金。羅貫中暗暗咋舌,想想自個兒一貧如洗,這裡的任何一樣奇珍都是買之不起,忍不住搖頭一笑。

    他想到劉伯溫含笑說的那句:「公子不妨領這臭小子去騰龍街走走。」心自思忖:「先生此語,莫不是說這些產業,都是宋青書的?」

    想到此處,望向青書的目光,已然大不相同。

    誠然,有此財力,至少招兵買馬,供三千甲兵一年軍餉,都是夠了的。

    但三千甲兵,又能何為?

    羅貫中搖搖頭。徐徐踱步,青書不時同他說幾句,兩人一路閒侃過去。開開玩笑,耍耍嘴皮,鬥鬥機鋒,倒也頗是相宜。

    羅某人熟讀百家之學,旁徵博引之下,青書馬上敗下陣來。青書固然是口頭上落了下風,羅貫中卻感覺自己胸中十分憋悶。對方明明說不過自己,卻好似總佔著理也似,偏生自己還無法反駁。每一張口,瞧見青書清亮眸子,立馬就說不下去,只能另換話題。

    總之羅貫中是不敢再和宋青書去比武學了,只能口頭上討討便宜。但即便是口頭上。他也沒覺得自己佔到什麼便宜。

    他哪裡知道,青書有法名曰「攬勢」,無論有形之物,抑或無形之氣機,都能強行「攬」入囊中。較之明教「乾坤大挪移」,還要神妙一籌。畢竟「乾坤挪移」神功練到極處,也不過奪人兵器。借勢造勢,又怎能強攬天地氣勢於一己之身?

    原本「攬勢」一法,不過強攬天地大勢,並無奪取有形之物的法門。而青書將奪人兵器地竅門融入「攬勢」之中,卻正是得了乾坤大挪移心法的啟示。

    兩人邊走邊說,談笑風生,漸漸的,羅貫中也沒了初見時地那份生疏,開始高談闊論起來。

    讓羅貫中對青書大生好感的。卻是宋某人臉上始終掛著微笑,風度怡然,即便是在被自己旁徵博引的無法反駁的情況下,也是如此。

    但讓他感覺頗為奇怪的是,如果宋青書是此地的大老闆,怎麼走這一路。都沒人能認出他來?畢竟要經營出這樣一條繁華大道來。老闆不和屬下的諸位多多見面,是很難做到的。

    莫非……這裡不是他的地盤?那先生讓他帶我逛這條街作甚?

    逛了半條街。羅貫中地耳朵驀地一跳,卻是有人在一家布莊內大聲說話,中氣之足,讓人側目。

    青書瞧他目光所及,當即說道:「這家布莊的老闆,是一對兄弟。耳朵麼,有些聾。」說到後來,嘴角卻是劃過一絲不可捉摸的笑意。

    布莊名曰「秦卿」。

    羅貫中大感怪異,繼而湧起一股深深的同情,這兩兄弟耳朵既聾,又要經營這麼大一個店面,委實是難能可貴。

    想到此處,羅貫中忍不住欲要步入店中。

    卻見一個富態的中年員外滿臉笑意,興奮之色溢乎其外,一溜小跑也似地走出小店,另一個頭戴氈帽的老頭兒走入店中。羅貫中也隨之步入,卻見這店面甚大,左右兩邊各置布匹綢緞,滿目琳琅,,兩兄弟粗布麻衣,守著一堆綾羅綢緞,不住的跑來跑去,招呼客人。

    羅貫中定睛望去,卻見那個身著華服、頭戴氈帽的老頭兒捻著鬍鬚,瞇著小眼搖頭晃腦道:「這匹綢緞……多少銀子?」

    其時麻布甚賤,綢緞卻是極貴,往往兩錠銀子足以買上好幾匹粗布,但一匹上好綢緞,卻能賣到上千兩高價,上乘絲質者,萬兩白銀難求。

    在他身旁堆著笑的中年男子側著耳朵聽了一會兒,驀地撓撓頭,將左手湊到耳邊,不好意思道:「老先生,小的、小的沒聽清……」

    老頭兒臉現不耐之色,大聲道:「我問你,這匹綢緞多少錢!」

    那中年男子恍然大悟,連連點頭道:「您問地是價錢啊?哦哦,我來看看啊……」說著左手放下,盯著那匹布看了好一會兒,驀地臉現難色,歉然道:「老先生您等等,這匹綢緞是新進的貨,小的須得問過兄長……」

    老頭兒不耐的揮揮手:「你問,你問!」

    那中年男子對著老頭兒歉然一笑,高聲道:「大哥,這匹布多少錢?」連喊兩聲,那大哥卻在招呼另一個客人,一直沒聽到兄弟的呼喊。他身邊的那客人終是出於好心,推了推他。

    那大哥抬起頭來,側耳聆聽兄弟的問話,終於,好像聽清楚了,他高聲道:「那匹緞子啊,一千七百兩!」

    老頭兒撇撇鬍子,暗道這緞子雖好,但最多不過千兩,一千七百兩,還買個屁!

    重複兩遍之後,弟弟好似聽清楚了,打個響指,點點頭,示意知道了,轉頭對老頭兒說:「老先生,這匹綢緞賣一千一百兩。」

    羅貫中挨的近,聽到這話,忍不住要出言提醒,卻被隨後而來的青書拉住。

    那身著華服地老頭兒心臟狠狠抽搐一下,左右看了兩下,見羅貫中不滿神色,當即狠狠瞪他一眼,暗暗揮了揮老拳,隨後對那賠著笑的弟弟道:「好,好,我買了。」當即掏出一沓銀票,細數了十二張整,交到這中年男子手中,笑瞇瞇的道:「這秦卿布莊布料上好,下次老夫還來,還來……」邊說已然邊退,羅貫中方要說話,腰間卻忽地一麻,陡然說不出話來,也動彈不得,知道是青書做的手腳,卻是無可奈何,只得狠狠瞪著這老頭兒。老頭兒也狠狠回瞪。

    中年男子側耳傾聽,滿臉不解之色,老頭只得大聲道:「你們布莊,很好,很好!」聲音極大,大街上的人都給聽得一清二楚,紛紛朝這邊望來。

    中年男子臉上頓時戲劇性的充滿喜悅之情,躬身施禮道:「多謝先生惠顧。」

    老頭兒哈哈笑道:「好說,好說。」示威似地看一眼羅貫中,飛也似地走得遠了。

    羅貫中腰間又是一麻,啞穴被解,他回頭怒視,青書見他這般模樣,不由好笑道:「年輕人,鎮定,鎮定。」羅貫中驀地想到劉伯溫話語,推論下來……似乎這一片店面,都是眼前這人的呢……

    青書微微一笑,拍拍羅貫中肩,從他背後走出,身上氣勢大漲,這兩兄弟瞧見他衣衫容顏,都是身子一震,對視一眼,都是對正在招呼地客戶說道:「小店臨時有事,諸位客官,還請明日再來……」

    送走一干客戶,兩兄弟麻利的把門給關上,而後正容整衣,俯身跪下,齊聲道:「見過公子。」說著便要磕頭。

    青書哈哈一笑,伸袖一拂,一股無形大力登時把這兩兄弟給托起:「秦明,秦俊,幾時這般多禮了?」

    秦明嘿嘿一笑,望了望青書身旁的羅貫中,笑道:「外人面前,總給得公子長長臉不是?」秦俊也笑道:「不知這位兄弟是何方神聖,竟能蒙公子親自領來?」

    羅貫中微微不知所措,但還是拱手道:「在下姓羅名本,草字貫中,見過兩位秦兄。」

    秦氏兄弟哈哈一笑道:「羅兄弟好!」當即一陣寒暄。

    青書笑道:「秦明,今年入賬多少?」秦明聽他問起,忙取出賬本算盤,噼裡啪啦一陣亂響過後,方道:「年初至今,純利是七萬三千四百二十兩。」

    青書也不看賬本,只笑道:「不錯,不錯。」

    羅貫中見兩人應答如流,純然沒有半分聾的樣子,不由驚道:「原來你們不是聾子!」

    秦明秦俊相視一笑,齊齊道:「咱們本就不是聾子,不過像公子說的,市場需要的時候,做啥都行!」望向青書的眼神滿含崇敬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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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九十一章 爭將

霽日晴空,猛然狂風大作,迅雷轟鳴,震電驟閃,黃豆般大的雨點一顆一顆砸了下來。

    才走出秦卿布莊兩步的羅貫中被淋了個全身透濕,慌忙退了回來。秦明秦俊兩兄弟取了一套綢衫與羅貫中換了,青書卻是獨自站在門前,望著天威大振,暴雨傾盆。

    他驀地搖頭笑道:「迅雷疾電,怒雨橫天,這老天爺……在發怒麼?」

    羅貫中換上綢衫,正嘖嘖自賞,暗道平生未穿過如此衣衫,今日卻是過了一把癮。聽得青書這話,登時冷笑道:「四方戰亂,烽火難休,流民亂竄,天民不聊生,嘖嘖,這老天爺要是還不怒,可就真沒天理了。」

    青書回頭看他一眼,微微一笑:「你很不滿麼?」

    羅貫中心頭一動:「他要招攬我麼?」眼神不閃不避,迎了上去,目光清亮,一字一句的答道:「不錯,我不滿久矣。」

    此話一出,青書身上驀地氣勢大漲,一雙眸子神光大振,清亮無比。他徐徐道:「那麼,若我起事興兵,閣下能否助我?」

    羅貫中回頭看一眼秦氏兄弟,搖頭笑道:「騰龍之街,秦氏之卿,呵呵,宋兄文韜武略,固然勝於在下,羅某心服口服,但說到甘心為君所用……」說到此處,卻是頓了一頓,似笑非笑。

    宋青書微微笑道:「如何?」

    羅貫中話鋒一轉,望向門外紛紛收攤的小販,急匆匆行走的買客,伸手一指,笑道:「龍城騰龍,皆君業乎?」

    秦明秦俊兩兄弟笑道:「何止,公子之業,遍佈大江南北。財力之雄,富可敵國。」

    青書淡淡一笑:「蘇杭織布,南洋珍珠,江西清茶,湖廣稻香。皆我臂助。」此語方畢,一股睥睨天下的氣勢陡然升起。

    誠然,這幾乎大半個江南的財力都為他一人所用。莫說三千甲兵。便是十萬大軍,也能興於一旦。

    這個年代,有糧食就代表著

    羅貫中目中震驚之色一閃即過。歎道:「如此,還有何憂?」

    青書目光一凝,正視羅貫中,肅然道:「三軍易得,一將難求。」羅貫中一怔,苦笑道:「我麼?」青書道:「不錯。我欲以羅兄為我練兵之將!依我如今財力,便是數十萬大軍,也能一月集齊。然則如此不過烏合之眾。若要橫行天下。無精銳之師,不啻癡人說夢。故而宋某欲拜羅兄為將,練一支精兵。」

    羅貫中似笑非笑的望著青書,悠然道:「宋兄有十足把握……羅某會答應麼?」

    秦明聽他言語無禮,眼中寒光一閃,欲要說話,卻聽青書道:「秦明、秦俊。你們退下吧。」秦氏兄弟躬身道:「是。公子。」亦步亦趨,退往後堂。

    一聲輕歎悠悠響起:「我倒有十足把握。你會答應。」

    羅貫中聽得一怔。

    劉基羽扇綸巾,飄然而來。雨勢雖大,卻沒怎麼淋濕他,卻是他體表真氣鼓蕩,彈開滴滴水珠。

    劉伯溫悠然踱步,淡淡道:「若公子未有興兵之意,或許劉某人這一生也就隱居山林之間,避世不出。你羅貫中也就浪蕩江湖,無一展抱負之機。」

    羅貫中搖頭道:「未必,未必。」

    劉伯溫歎道:「羅本,我昔年不想教你,你猜到其間緣由了麼?」

    羅貫中不料他話鋒陡然一轉,怔忡半晌,沉吟道:「先生是嫌我不聽話,肆意篡改您所教授的東西,好幾次險些連命都給丟了,讓先生費盡心力。您想必是厭煩了我,故而將我趕了出去。」

    劉伯溫眼神悠遠,搖頭笑道:「羅本啊羅本,我趕你出門,並非是因為我厭煩於你,而是……你是和我一樣的人啊……」

    羅貫中身子一震。

    劉伯溫長呼出一口氣,看向羅貫中地眼神漸趨柔和,微笑道:「若非當初我莽莽撞撞的呼吸吐納,莫名其妙的領悟了高深內功,更得了天山折梅手的殘譜,膽大妄為的尋各門各派精妙招數融入其中,更盜得鬼谷子秘傳吳起手札這等陰陽造化之學……又怎麼會有今日地劉伯溫?」

    頓了一頓,劉伯溫又道:「當年我傳你百家學說,以及我翻閱道藏領悟的玄門內功,你卻肆意改之。幾經波折之後,我固然被累的半死,但也讓我明白,你我注定不為師徒!」

    羅貫中驀地雙膝跪倒,磕了三個頭,眼中已然有淚光閃動。

    劉伯溫伸手攙他,道:「傻孩子,你想問為什麼是麼?你資質不下於我,跟著我終難成大器。若不趕你出去,讓你閱盡人情冷暖,如何能成就今天地羅貫中?你百家之學已漸趨圓融通透,一身武功也近融匯,我……很是欣慰。」

    羅貫中道:「師……先生大恩,羅本畢生難報。」說著望了一眼青書,又道:「只是,若以此為因,要羅本為宋兄之將,未免……」

    劉伯溫笑道:「你想不通麼?我說那許多,不過是說,你和我,是同一類人。」

    羅貫中微微一怔。劉伯溫輕搖羽扇,悠然道:「我劉伯溫為讀書而讀書,為習武而習武,為造反而造反。你羅貫中也一樣。我們……從來就不是甘於寂寞地人。」

    宋青書微微笑道:「故而先生浪跡天涯,遍尋明主,至今十三年矣!」

    劉伯溫看他一眼,笑道:「你我西湖相遇,大打出手。我終不是你敵手,應邀到莊園一敘,一見如故,遂成刎頸之交。」

    青書伸出手來,俊臉含笑。

    劉伯溫也是伸出手去,「啪」的一聲,雙掌交接,兩人相視哈哈大笑。

    羅貫中頗是不可置信,只道:「先生,您就這樣供他驅策了麼?」

    劉伯溫道:「不錯。公子大才,財力亦雄,又通孤雲虛侵之道,虛實詭詐之謀,早具梟雄之姿……」

    羅貫中嗤笑道:「天下有此能者,未必就小了。宋兄,莫怪羅某直言,較於其餘豪傑,閣下過人之處,唯武功與財力爾。」

    青書笑道:「不怪,不怪。」

    劉伯溫看一眼羅貫中,說道:「我生性孤直,你亦如此。傲氣凌人,口頭上從不服人。其實你心裡已經服氣了,不是麼?」

    羅貫中看了一眼比自己還小兩歲的宋青書,心中地孤傲之氣的確湧了上來,但傲在何處,不服在何處,卻是說不上來。

    對方明明什麼都比自己強,但……我卻始終不服。

    劉伯溫瞧他模樣,知他倔性發作,也不再說話,只笑吟吟的看著他。

    青書背負雙手,也自微笑不語。

    氣氛好似尷尬,好似和睦,極是寂靜。

    門外商販皆已收攤,大街上空無一人。只聽得「滴滴答答」的雨打屋簷聲,不絕於耳。

    羅貫中驀地高聲道:「宋青書,論文才武功、經營謀略、人脈財力,無論哪一方面,你都比我強。不錯,你什麼都比我強。按道理我該心服口服才是,可是我就是服氣不來。」他似乎義憤填膺,但胸中一口氣吐出,彷彿卸下千斤重擔,讓他陡然間便輕鬆下來。

    劉伯溫臉色不變。青書依舊微笑。

    羅貫中怒道:「你們為何不說話?」

    劉伯溫看了一眼青書,兩人相視一笑。

    羅貫中愈發憤怒,內力鼓蕩,綢衫無風自鼓,大聲道:「有什麼好笑的?很好笑麼?」

    青書悠然踏上一步,笑道:「羅兄,少安毋躁。」

    羅貫中瞧他臉上笑容,怒不可遏,抬掌便往他面門擊去。

    「啵」地一聲響,羅貫中好似斷線風箏一樣飛出老遠,撞爛一排椅凳。青書悠然撣袖,嘴角掛著笑意,目光湛然。

    羅貫中全身劇痛,挪了挪身子,掙扎著站了起來,胸口不住起伏。他心中陡然勇湧起一陣悲意,知道終己一生,武學之道上,是永遠勝不過對方的了。

    青書歎道:「不錯,似乎什麼你都弱我一籌。然而,衝鋒陷陣,攻城略地,坐鎮中軍,兵鋒所指,所向披靡,卻非羅兄不可。」

    說到此處,青書躬身一揖到底,言語懇切:「我方能為將者,唯我一人,自是不夠,你我之間,於此道又何不較量一番?還請羅兄為我臂助,角逐天下,肅清宇內,還我漢人江山。」

    羅貫中一怔,望著這個躬身施禮的男子,心中怒氣不知怎地就化的一乾二淨。繼而升起地卻是一股子豪情。

    雖然我在其他方面勝不過他,但這統兵為將之道,沙場廝殺之能,我卻能勝之。

    羅貫中驀地跪倒在地,沉聲道:「羅本參見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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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三方

九蓮山上,南少林中。

    演武場上,一僧一俗激鬥甚劇。

    僧衣的和尚大呼痛快,一拳一腳運足真力,勁風四溢,聲勢頗為不弱。而那俗家弟子,則是面帶微笑,悄無聲息的招架格擋,將對方殺招絕招一一化去,用的竟只是一套最基本的羅漢拳。

    紅葉禪師手持掃帚,慢吞吞的將被勁風激盪的四處飄散的落葉掃到一處,望了一眼打鬥著的兩人,輕輕笑著,自言自語道:「一月功夫,以羅漢拳催出散花掌勁,倒也不慢了。」

    場中相鬥的兩人翻翻滾滾的鬥了四五十招,那和尚大喝一聲,疾喝道:「咄!」雙拳送出,竟是「一拍兩散掌」中的殺招。

    這一招厲害之處便在於,將「一拍兩散」之意發揮的淋漓盡致,以拳代掌,讓人避無可避,只得正面相迎。修為高深者往往看準時機,以此招迫得對方不得不接招,而後挾無儔內力正面相攻,從而取勝。

    果不其然,那俗家弟子退後兩步之後,猛地發現對方雙拳已迫在眉睫,但他也不慌不亂,馬步微屈,退後一步,雙手圈在胸前,呼的推出,與對方拳勁撞在一處。

    這一招,是「羅漢拳」中的一式「雙圈手」。當年張三豐便以之破去崑崙三聖絕技,可說是歷史悠久,源遠流長。

    兩人真力一撞,那和尚身子一晃,便拿樁站定。而那俗家弟子,則是蹭蹭蹭倒退七八步之遠。

    紅葉禪師一邊掃地,一邊喃喃自語:「一月散花,兩月擒龍,三月達摩,四月般若。五月須彌,半歲而至脫胎,六字真言始可學也……」

    場中那和尚嘖嘖道:「師兄,你莫不是服了什麼奇藥不成?一月之內武功突飛猛進至此,了不得。了不得。」

    那青年微微一笑,卻不答話。和尚哈哈笑道:「咱們再打過!」縱身上前,飄飄忽忽一腿踢出。正是少林絕技——如影隨形腿。

    青年還未來得及拭去額角汗珠。只得苦笑一聲,「一葦渡江」的身法展開,避過這一腿。右掌微斜,左掌前探,「穿花式」使出,批亢搗虛。

    紅葉禪師依舊掃著地,嘴角掛著神秘莫測的微笑,彷彿眼前的兩人打鬥與他毫無干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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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當山頂,天風激盪。

    張三豐卓然而立,風吹的他衣袂飄飄。鬚髮飛揚。宋遠橋侍立一旁,低頭不語。

    也不知站了多久,日已西斜,餘暉脈脈,輕輕撫在宋遠橋微微佝僂的背上。

    張三豐目光悠遠,望著紅雲斜陽,輕聲吟道:「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宋遠橋強笑道:「師傅。您精神矍鑠,老當益壯……」張三豐將手一擺。先是搖了搖頭,而後回首,細細打量了這個大徒弟一番,歎道:「遠橋,你也老了啊!」

    宋遠橋聽得鼻子一酸,似是感歎,似是自憐,似是慨然,似是悲慟,他長長呼出一口氣,眼睛闔上,久久不語。

    晚風低吟,撫在他被滄桑刻滿的臉龐上,張三豐低歎一聲,喃喃道:「我們……都老了啊……」

    不多時,月上樹梢,天色向晚。

    武當山一向都是靜謐的。

    站了這許久,張三豐似乎微微有些倦了,振袖轉身,便要往山下走去。好像想起了什麼,他一轉身,側頭想了會兒,問道:「翠山還沒回來麼?」宋遠橋一怔,道:「弟子已吩咐清風,一有五弟消息,立即通報。」

    張三豐捏了捏拳,苦笑道:「想必你也看出來了吧。」

    宋遠橋臉上也是劃過無奈地痕跡,歎道:「三弟明裡不說,但誰又不明白呢?當年之事,多半就是五弟妹所為了吧……」

    張三豐擺了擺袖,道:「老道士原也早猜到,只是……唉,老三在光明頂和殷天正大鬥一場,也算是出了口氣。但這心結……」宋遠橋道:「三弟臥床十年,這怨恨又豈是朝夕可化?弟子私下揣度,這些年他遊走江湖,必然早尋了殷白眉比試,一輸再輸,一定幾經生死,而唯在光明頂上勝了一場……」

    頓了一頓,宋遠橋苦笑道:「非是三弟心胸不廣,換作弟子,每日見到昔年暗算自己的真兇,便是心裡平靜如水,只怕也會硬被攪出漣漪來。」

    張三豐「哼」了一聲,顯然微微動氣,但解決方法如何,卻始終不知何從著手,在他看來,武當七俠自幼一起長大,自來相親相愛,待張翠山回山,自己親自告知他這事,讓他攜妻當眾向俞岱巖道歉,也就能解決個八九不離十了。自個兒的徒弟,哪能心胸那般狹窄?

    清官難斷家務事。即便是張三豐百年修為,歷經人世滄桑,此時也是心煩意亂。

    山頂上的兩人都是何等人物?一個是天下第一高手,武當祖師張三豐;一個是現任武當掌門,揚名江湖的大俠宋遠橋,都是武功修為極為高深之輩。百丈之外地細碎腳步聲,哪能瞞得過他二人耳目?

    宋遠橋揚聲道:「是清風麼?」聲音蘊上內力,中氣十足。

    清風小道士的聲音響起:「秉掌門師伯祖,五師叔祖有信函寄回!」清風是俞蓮舟徒孫,故而喚宋遠橋作師伯祖,俞蓮舟為師叔祖。

    快步上山,清風輕功已頗具火候,半刻鐘不到便趕到山頂。

    見張三豐也在此,清風慌忙拜倒:「參見祖師爺爺!」張三豐拂袖一托,笑道:「免禮,免禮。」清風倒是想把禮給施完,但他哪裡抗得過這天下第一高手?登時被托了起來。

    將信函呈給張三豐,他不敢多說一句,只靜靜立在一旁。

    張三豐瞧見徒弟信函內容,神色驀地數變,終而長歎一聲:「武林又起風波矣!」

    宋遠橋一怔,結果信函一看,神色也是大變,脫口道:「五弟要出海迎回謝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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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兵者,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難知如陰,動如雷震。

    此為兵家「六如」,得「六如」者,戰必克,攻必勝,無往不利。

    風、林、火、山四者,言兵卒也;難知如陰,動如雷震,為將者用也。

    羅貫中新建一軍,有四千之眾,兵馬糧草俱足。他立了一面大旗,上書「風火山林」四字,囂張跋扈,不可一世,口氣真的不是一般地大,決心也真地不是一般的大。

    這支軍隊,羅貫中名之以「嵩陽鐵騎」。皆因這四千之眾,都是出自登封,這群人有個共同點,他們都是家園被毀,流離失所。所幸的是,在他們還沒四處亂竄之前,青書將他們一股腦地收了。

    之所以看中這夥人,是因為他們足夠凶悍。

    怎麼凶悍?

    四五百人成群結隊的逼得北少林出動「十八羅漢陣」請他們出寺……

    與其沒飯吃餓死,還不如拚一拚到少林寺裡去搶糧!這是領頭壯漢的洪聲答覆。

    千把沒飯吃的人聚在一處,謀劃三日,而後衝到登封衙門去,打死縣令,一哄而散。

    ***,天不管老子,地不管老子,朝廷不管老子,反他娘的!

    還有兩千餘人,則更乾脆,護著老幼婦孺佔山為王,但實在是沒糧食吃,只得又竄了出來。十三日前青書路過這塊寶地,頻頻用計,恩威並施,收服了這群亡命之徒。

    其實,這夥人不過是餓得慌了的老百姓而已。

    不得不說,人被逼急了,什麼事都幹的出來。

    造反,只是其中地一項而已。

    得宋青書財力相助,羅貫中要啥有啥,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興沖沖的訓練這群「餓徒」,初時倒還真吃了些苦頭。只是羅某人手段厲害,雖從無治軍經驗,但摸摸索索著就探出一條道道來了。

    好吃好喝伺候著,你們不給老子好好訓練,老子就不給你飯吃!

    這是羅貫中以不變應萬變之法。

    《武穆遺書》中的「練兵篇」「秘戰篇」,青書假劉伯溫之名贈與羅貫中,羅某人細細讀之,眉開眼笑的去了。

    自此,軍營之中,白日悲呼,夜裡哀嚎,馬嘶陣陣,人號聲聲。

    一月之後,這四千人都被羅貫中管得服服帖帖的,要東往東,要西往西。

    當然,要訓練成一支真正的精兵,還差得遠。

    義烏城外的某處山谷裡,青書看著全幅盔甲地羅貫中,心中暗自琢磨著,自己也該找一堆人管管了,老這麼看著,這心裡啊,真癢地難受。

    事實證明,每個男人,在幼年時代,都有過做將軍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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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 混亂

  渤海之濱,風平浪靜;海色湛藍,一望無際。

    光明左右使、白眉鷹王殷天正、青翼蝠王韋一笑、五散人以及五行旗掌旗使,這當世第一大教的第一流人物,都自聚集於此,望著輕柔的浪濤陣陣湧來,心裡都是湧起一陣豪情。

    謝遜掌屠龍寶刀,號令天下,如今奉陽教主遺令,迎回金毛獅王,明教群龍有首,委實振興在望!

    誠然,只要有一個大家都承認的教主,這一盤散沙重新聚攏一處,便能成為誰也無法擊破的堅石!

    然而,這一夥被世人稱作魔頭的明教豪傑之中,卻是有一個誰也想不到的俠客:武當第五位大俠----張翠山。

    呼喊吆喝聲不絕於耳,楊逍極目遠眺,便見一群赤膊赤腳的縴夫拖著一隻巨大無比的樓船,緩緩行來。這一群精瘦精瘦的漢子臉龐上都是汗水,但卻都洋溢著頗為幸福的笑容:這一趟走完,又能有些錢去餬口了。

    樓船上的一個黑衣老頭兒高聲呼道:「教主師兄可在?」

    此語一出,楊逍等人的臉上,多少多了些陰霾。范遙更是勃然作色,一張臉猙獰可怖,他對陽頂天忠心無比,可方歸明教,卻聽到別人在他面前稱「教主」二字。陽頂天雖已歿去,但誰又能說他真的從這世上離開了呢?

    殷天正踏上一步。雙手叉腰。洪聲道:「是李師弟麼?」

    黑衣地精瘦老頭兒名叫李天垣,是白眉鷹王殷天正地師弟,聞言頓時喜笑顏開:「教主師兄在此,是了,是了!」

    殷天正初時尚不在意,張翠山卻注意到明教諸人的面上顏色,默默走上前去,扯了扯殷天正袖口。殷天正混過大半輩子,何等精明,又聽得「教主」二字,登時會意,他額上白眉一軒,沉聲道:「李師弟,從今往後,世上再無天鷹教一派,唯有明教天鷹旗。你可聽清了?」聲音中蘊上內力,恍若雷聲滾滾,壓過當場。范遙脾性最烈,聽得這話,也是顏色稍霽。而明教諸人聞得此語,都是暗道:「鷹王忠烈,終不負明教!」

    皆大歡喜了,如無意外,這當世第一流的人物與人間最底層的縴夫,該在這一刻。臉上含笑和睦無比的完成這付錢結帳,拿錢走人的一系列步驟,歡歡喜喜的各上征程。

    然而,意外總是在不經意間駕臨。

    滅絕師太背負長劍,也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嗔目大喝:「楊逍,貧尼孤身至此。唯求瞭解恩怨。你若是條漢子。便與我一戰!」聲如旱地空雷,攝人心魄。明教諸人都是險些心神失守,便是張翠山也自暗暗心驚,總算他臨危不亂,曉得若在此處被滅絕撞見,麻煩也會與他不期而遇,當即微微側身,借殷天正身軀稍擋,屏息斂神,不發一言。而那些縴夫們,都是東倒西歪,站立不定,眼前直冒金星。

    顯然,滅絕的內力並沒有高深到這種地步,能有這般神效,毫無疑問是運上了什麼攝魂之法。

    《九陰真經》精深奧妙之處,終在百年之後,再現端倪。

    滅絕師太顯然並沒有期望明教諸豪會在敵寡我眾地情形下有以一對一的覺悟,疾喝一聲,右爪左掌,一前一後,一上一下,往楊逍咽喉、下陰兩處要害襲去,端的是……陰毒無比。

    楊逍無奈的笑了笑,足尖一點,退後三丈有餘,明教諸豪都是紛紛散開,卻聽楊逍輕笑道:「老尼姑,你對我有意思麼?下手如此之……哈哈!」

    滅絕久歷江湖,見楊逍促狹一笑,猛然醒悟到,自己出手的方位,似乎微有些不對吧………

    也不顧原本擬定的後續招數,滅絕師太猛地將雙手抽回,老臉一紅。

    明教諸豪都是哈哈大笑,范遙更是捧腹大笑,他昔年和楊逍做過多少荒唐事?此時更是極有默契的揚聲笑道:「老尼姑,楊兄雖說年過半百,可寶刀不老,神勇依舊,能夜御……」

    滅絕憤然大喝道:「賊子閉嘴!」伸足一踢,大片沙粒揚起,卻匯成一束,往范遙那處襲去。滅絕師太則抽出背後長劍,一手快劍使出,刺向楊逍三處要害,凌厲絕倫,無雙無對。

    殷天正一句「小心她倚天劍!」本衝到喉嚨,但見滅絕手中長劍黯淡,絕無倚天鋒芒,大感奇怪,也就將那話嚥了下去。

    楊逍衣袂飄飄,揮灑自如,拆的幾招,卻覺吃力,再拆兩招,猛地驚道:「你、你使得不是峨嵋劍法!」

    滅絕冷笑兩聲,三招極為凌厲的劍式展開,劍影瀰漫,清光閃閃,恍若雪球一團,竟將楊逍裹住。

    楊逍險之又險地躲過滅絕六十二劍,但第六十三劍卻難躲開,身形急閃間,嗤拉一聲,終是被劃下一片衣襟。楊逍的面色登時變得難看起來,冷哼一聲,躍上前去,長拳短打,精奧奇妙。

    兩人翻翻滾滾的鬥了四五十招,不分軒輊,韋一笑漸漸有些不耐起來,揚聲道:「楊逍,咱們一塊兒上解決了這老尼姑罷!這般磨磨蹭蹭,忒也麻煩!」

    楊逍臉色鐵青,卻不言語。韋一笑冷哼一聲,身形一動,卻被范遙攔住:「韋兄,老楊自來傲氣,你莫要趟這混水了。他能搞定。」韋一笑仰天打個哈哈,袍袖一展,裹住全身,站在一旁,權當看笑話。

    滅絕一套快劍使完,仿似技窮,最後一招劍術使老,楊逍卻蓄勢以待,拳腳間蘊藏無儔勁力,就要使出平生絕技「雷天大壯」地掌力。

    明教諸豪看得連連點頭,都是心道:「養其全鋒而待其斃,楊左使堂堂之師,想必就要勝了。」見滅絕如此功夫,心中又道:「卻不料這尼姑手中沒有倚天劍,亦能與楊左使鬥到這種地步,了得,了得!不過……她手中若是有倚天劍,勝負……嘖嘖。」

    一個快捷無倫的身影掠過,眾人都在瞧楊逍與滅絕的打鬥,卻是未曾注意到。唯有張翠山對場中兩人的勝負並無多大關懷,卻是敏銳的發現了,掠過的那個身影,竟是個女人。

    樓船上的李天垣原本也正觀望這當世一流高手之戰,看的津津有味。但卻陡然脖頸一麻,渾身動彈不得,耳旁一個冷峻聲音:「帶我去見小昭。」

    李天垣地咽喉被掐住,回頭一望,卻見一船的天鷹教弟子的「大椎穴」上都有一朵金花,顯然被人以絕頂的暗器功夫制住穴道。再側目看時,但見一個老婦一手提著龍頭杖,一手掐著自家喉嚨,神情陰惻惻的,煞是可怖。

    這老婦人竟能避開一眾明教高手耳目,將一船的天鷹教精英無聲無息的制住,而後更是掐住自家咽喉要害,武功之高,委實不可思議。

    他努力嘶啞著嗓子道:「誰……是……小……昭……?」

    老婦人----也就是金花婆婆,一頓枴杖,怒道:「你們地人寫信來讓我來赴約,現在又不承認麼?」

    李天垣瞪大雙目,滿臉不可思議。

    一聲大喝如雷炸起:「兀那婆子,放開李師弟!」卻是殷天正被張翠山提醒,驚見此景,不由大喝出聲,縱身上船。

    金花婆婆飄身退後數丈,手中提著李天垣,厲聲喝道:「把小昭交出來!」

    殷天正聽到這聲音,恍如身被雷擊,彷彿回到了當年,光明頂上,那個紫衫女子攜著愛郎聲嘶力竭地大吼著,痛斥著命運的不公,不顧一切地奔下山去。

    白眉鷹王彷彿著了魔似的,顫巍巍的伸出手來,指著金花婆婆,喃喃道:「你、你……」

    黛綺絲畢竟沒有改變聲道的法子,便是尋常時候,能粗著嗓子不讓別人認出來,此刻她女兒被挾,幾乎接近瘋狂,聲音陡變尖利,也就顧不得去掩藏什麼了。

    與此同時,「啵」的一聲大響,楊逍口中狂噴鮮血,蹭蹭蹭退後十幾步,一雙手血肉模糊,五個手指大小的孔洞貫穿手心手背,猙獰可怖。

    滅絕雙手五指屈曲成爪,鮮血淋漓,冷笑著喃喃自語,彷彿說著什麼,只聽得「師兄」「報仇」之類的詞語不斷出現,明教諸人如臨大敵,范遙扶住楊逍,嗔目喝道:「好賊尼,吃我一掌!」抬掌便向滅絕攻去。

    暗處,明媚的女子手持折扇,輕輕搖動著,眉飛色舞,一個勁的叫道:「打!打!」

    在她的身旁,幾個大漢淵停嶽峙,一派高手風範,頗是無奈的看著這位磨人的主子。卻聽這主子嘿嘿一笑道:「亂,越亂越好!」

    不知幾千里之外的某處山谷裡,一襲青衫的男子嘴角劃過一絲莫名的笑意:「亂,越亂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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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入魔

   在東海那塊兒鬧得不可開交之際,身處江浙練兵的宋青書卻是閉起關來,皆因他幾經思慮,都覺自家武學尚未臻至頂峰,還有極大提升空間----至少,太極十三勢那「溝通陰陽,化生天地」的「雙推」一勢,若然練成,武功當又進一層。

    自從南少林與紅葉一戰,青書一直感覺良好,畢竟七年之前,這紅葉和尚與那驚才絕艷的白髮男子鬥了個不可開交、難分勝負。換而言之,自己現在的武學修為,至少足以與那速度快絕,功力奇高的白髮男子一戰了。

    但在他看來,這還遠遠不足。

    畢竟那白髮男子似是極為畏懼那灰衣高手,紅葉這等功力,也被他一掌擊飛----雖說當時自己身處高空,未能看清他們到底交收幾招,但可以確定的是,那一襲紅影的確是頃刻之間便退到無影無蹤,顯然是逃之夭夭了。

    想來想去,的確想不出天地之間,除卻張三豐,還有何等人物有此武學修為?但即便是想出來了,又能怎樣,還有半年就要比試了,縱然是自己早有準備,縱然是自己修為大進,縱然是已經招兵買馬……但是,輸得太難看,平白給張三豐丟人,也非自己所願。細細思量,唔,瞧對方對付紅葉的手段,似乎自己還是遠遠敵不過對方絕頂之姿。

    所以……關吧太極自混沌中生。化生陰陽。黑白交雜,渾渾融融,而後衍生兩儀,變化四象,橫絕八卦,演化萬物,端地是無窮無盡,無岸無垠。

    能至無窮無盡之地者。先生陰陽爾。

    這「陰陽相生」可不是似成昆那般轉換陰陽掌力這般簡單,成昆所悟,小道爾,不過陰脈陽脈間穴道橫移之變化。而宋青書所悟,卻是武學大道,一旦悟通,則能臻至不可思議地武學境地,雙掌出而定乾坤,劍鋒脊而分陰陽。

    故而雙推之勢。看名稱似乎十分簡單,實則難之又難,玄之又玄。正如老子《道德經》所語:「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臨時搭建的小木屋裡,一桌一椅,一床一蒲團。

    屋外是一溪山谷,裊裊青煙,悠悠綠水,樹木叢生,花香陣陣。端的是福地洞天,人間仙境。

    這悟「勢」之法。卻不同於修練內功,盤膝打坐,重在體悟,而不是打通穴道,攻克玄關。

    故而青書時而側臥石床,時而正坐蒲團,時而沏茶倒水。時而皺眉冥想。間或推門而出,深吸兩口新鮮空氣。俯觀流水潺潺,仰望白雲連綿,悄悟不斷之勢,靜思太極之理。

    腦中紛亂不休,一會兒湧出一句「激水之疾,至於漂石者,勢也」,一會兒又是一句「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又或是「紛紛紜紜,斗亂而不可亂也;渾渾沌沌,形圓而不可敗也。」

    諸子百家,兵法儒道,無一不至腦中,全然不離陰陽。

    陰陽之理,動靜相生,並駕齊驅,方臻妙諦。

    從日出的金蛇萬道,到白雲散盡,金陽普照,而至晚霞漫漫,流嵐靜臥,再至月上樹梢,嫣然搖動,而後東方再復魚肚之白,宋青書的眉頭,依舊皺成一個川字。

    惑之惑也,誰能為我解惑?

    至此,他心中真是頗有些後悔了,為何這般拘泥於成規,早上武當,與張三豐單獨會面,說明情況,得這一代大宗師的三兩點撥,豈不勝過悶頭自學?

    這念頭只是一閃而過,他心中又復湧起豪情,莫不是只有太師傅能悟出這等武道絕詣?天下能人千千萬萬,資質絕頂者亦不在少數,卻並非人人都能身登絕頂,何也?心不堅而萌退意也,道不正而至歧路也,思恆歪而無境界也。

    天下的任何道理,到了頂尖處,必有相通的地方。

    武當功夫是純正地道家一脈,雖說出自少林一部九陽真經,然則經張三豐百年錘煉,莊嚴磅礡之氣依存,但那肅穆之意卻被化得乾乾淨淨,卻換做飄渺出塵的仙家氣息。張君寶不世之奇才,已是極高的評語。當年的張君寶闖蕩江湖之時,少林方丈天鳴得聞,輕歎一聲,寂然圓寂。

    這般看來,天鳴和尚真的是看走了眼。

    張三豐一代宗師,開古今未有之先河,數千年來,能與之比肩者誰?

    這並非僅僅是武功高下的問題,而是修為的問題,道理的問題。

    將太極之理深研到這般境地,創出一拳,輝映千古,一度壓下少林,真真是獨他一人而已。達摩祖師泉下有知,勢必也是極為欣慰。

    有人在他門中悟道,而後破出桎梏,獨成一家,如何不讓他喜之又喜?大宗師胸襟磊落,便在於此。

    如若青書也能在張三豐留下的真東西裡悟出屬於自己地道,縱然是破出武當,張三豐必然也是欣喜非常,只怕連鬍子都要拔光了。

    然而,且不說宋青書悟道後絕不會破出武當,便是他能否悟道,也是個問題。

    張三豐是歷經人世百態,世間滄桑後,於武當山觀白雲流水之態,乃悟太極至理,是何等的沉澱,何等的積累?

    宋青書固然兩世為人,幾經沉浮,但加起來還不過半百之歲,又怎及得上張三豐閱歷之厚?

    如今更是強求悟道,溝通陰陽,這一下已然著相,怕是心魔已然不自覺地降臨了。

    不知不覺,已然是三日過去了。

    這幾日天氣都自極好,羅貫中和這四千人也混得熟了,整日裡沒正經的開著些沒心沒肺的玩笑。羅貫中記性極好,每日夜裡巡營,七八天下來,已然把這群人的名字給記了個全,見面就直呼其名,把這一堆人都給駭的不輕----哪有人記性好到這種程度的?尤其是這四千人的名兒都是些「陳四七」「張五六」「劉八八」這些數字流,還有不少重名者,可說是難記到了極點,但羅貫中都能一一叫個明白,嘖嘖,這份記性,當真是……

    自從羅貫中進入集團高層之後,青書也就不再瞞他,笑著把自祁連山一路東來的事兒全都給他說了,再領他去見了那位半死不活地鮮於通掌門之後,極為愜意的欣賞著羅某人的震驚神色之後,哈哈大笑,揚長大笑,就此閉關。

    羅貫中對於武學一道,徹底沒了和宋青書競爭的心思,因為他知道,自己能有今日的功夫,全拜當日那位老先生所賜,而那位老先生的年紀……

    抓了抓頭,羅某人很用心的去練兵,很用心很用心……

    而羅貫中記憶四千人地姓名,卻是聽劉伯溫講宋青書過目不忘,記性極好,羅貫中起了好勝之心,存心借此鍛煉鍛煉,哪日尋機再和宋某人比過。

    少年人地心性,便是如此,哪怕他再天才,再老成。

    但是他怎麼會知道,宋某人這顆腦袋在上一世便很是聰明,經過這一世的二次發育,雖說思想覺悟上進步也是很大,但是這最基本地「記性」,卻是漲到人類極限,領悟力也是大大增強。記性之強,只可以用變態兩個字來形容。

    這一日,入夜之初,羅貫中領親兵巡營完畢,忽聞長嘯之聲,震懾山谷,如大龍懸空,不住高吟。

    他心頭一動:「他功成出關了?」身形一動,往山谷方向掠去。

    谷口布下九個小迷陣,連環而成大陣,端的是厲害非常,殺機叢生。

    羅貫中方踏一步,卻生猶豫,這陣法隨機而變,乃是劉伯溫手筆,自己陰陽之學修為尚自不夠,貿然闖進,只怕深陷其中,難以自拔。

    正猶豫間,右臂卻忽地被人拿住,他心中一驚,左掌凝爪,就要攻出。

    緇衣的儒生淡淡道:「是我。」

    羅貫中一怔,回頭瞧見劉伯溫微含憂慮的眸子,身上一輕,左掌垂下,甲冑撞擊聲清脆悅耳,但只一下,卻又淹沒在嘯聲之中。

    劉伯溫歎道:「他怕是走火入魔了,咱們進去吧。」提著羅貫中,三步兩步,進退自若,不多時便進入山谷。

    卻見青書披頭散髮,額角流血,狀若瘋癲,四處亂撞,卻見此間勝地樹木橫塌,花草斷折,塵煙四起,狼藉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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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 木屋

   月光靜謐,悄悄滲下一重輝朦朦的銀紗,輕柔的裹住這一溪山谷中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

    谷中的茅草屋坍塌一方,就天然堅石雕琢而成的石床也斷成兩截,頗顯淒涼之態,那被劉伯溫奉為珍寶的「玉鯉躍龍琉璃壺」和「清葉鶴鄉杯」也化作碎片。

    劉伯溫也顧不上去心痛,內心裡早被震驚佔據。饒是他聽得宋青書厲嘯之聲,心中早做好準備,此時瞧見,也是大驚失色。青書的武功修為明明已臻至入神坐照的化境,但卻出現這種走火入魔的狀況,委實是大出意料。

    皆是因他沉澱不足,積累不夠,欲要強行悟通雙推勢,化分陰陽,理定乾坤,卻是不自量力了。

    這等至高修為,放眼古今,能為者也是寥寥,當今之世,唯張三豐有此能耐。

    青書原有資格問鼎,然而一則沉澱不足,二則時間倉促,他又自心急,一來二去,自然而然就心生魔障,不可自拔了。

    他狀若瘋癲,好似眼不能視物,揮舞著雙臂,「喀喇」「喀喇」聲不絕於耳,樹木石塊,皆盡被他無儔內勁崩碎。

    羅貫中看得心中一急,踏上兩步,便要上前去拉他,卻被劉伯溫一把拽住。劉伯溫目中憂色愈濃,一閃身到一塊千鈞大石之後,輕歎道:「他武功太高,等先耗他幾分內力再動。」羅貫中面色一變。已知現在情形十分嚴峻。若非青書神志迷糊到一定程度,絕不至於讓劉伯溫說出這等話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青書一雙眼眸愈發紅了,極是駭人,口中呼呼喘著粗氣,呼喝不絕,一會兒說「陰陽化生,地水風火」。一會兒又說「天清地濁,乾坤乃定,然定乾坤者何?」。羅貫中聽起來似乎玄玄乎乎,劉伯溫卻是身子大震,隱然有悟。

    過得片刻,劉伯溫瞧青書通紅地臉龐漸漸變淡,沉喝一聲:「動手!」他倆方才商量好計策,劉伯溫功力高深,正面攖其鋒芒。羅貫中則從背後偷襲,只消擊中青書後頸,一吐勁力。此事則可暫告一段落。

    但青書一身武學修為,何等之高?縱使神昏智迷,但武功仍在,本能猶存,抬手便轟向劉伯溫,兩人雙掌一接,「啵」地一聲大響,劉伯溫倒退十幾步。口角溢血,心中駭然之餘,又自肯定:「他鬧騰這許久,內力雖當極盛,但一挫之後,必然大衰。」

    羅貫中沒得劉伯溫手勢,只暗自潛伏在暗處不動。劉伯溫按捺下內傷。搶上前去,刷刷兩掌。「天山折梅手」的高深功夫使出,飄逸絕倫,抑且蘊有極大威力,動輒便是筋斷骨折之噩。他自然清楚,以宋青書之能,縱是本能的招架格擋,也萬無可能被他擊中的道理。況且---筋骨外傷比終生癱瘓,可要好的太多。更何況,軍中還有一位醫術聖手,馳名江湖的蝶谷醫仙胡青牛。

    兩人見招拆招,頃刻間便斗了七八十招,劉伯溫固然絲毫不敢留情,使盡渾身解數;宋青書也是一通猛攻,他心中疑惑極盛,不得宣洩,只有不停出招運力,好稍稍發洩心中不解滯悶之感。

    翻翻滾滾,鬥到第九十二招上,劉伯溫將「天山折梅手」使到極處,蒼白的雙手如白蓮乍放,朵朵盛開,幻出瓣瓣虛影,每片花瓣都可說是蘊上玄門上乘內力,威力端的極是驚人。青書雙掌合攏,一手屈指輕彈,一手兼收並蓄,將劉伯溫凌厲攻勢皆盡納下,正是「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地「無爭指」。

    劉伯溫經他「無爭指」這麼一攪,招式用老,力道已衰,他心頭一跳,暗道:「不好!」果不其然,這合攏的雙掌陡然握緊,指力掌力亦是同時一收。

    宋青書雙拳送出,正正擊在門戶洞開的劉伯溫胸前。

    劉伯溫口中鮮血狂噴,胸口經脈皆被毀傷,焚起老大一片火焰,撲騰幾下,方乃滅去。

    「純陽無極功」竟也化作焚身烈焰!

    羅貫中素來極為崇敬劉伯溫,見昔年恩師跌倒地上,口吐鮮血,不由驚呼一聲,疾步掠出,身形電閃,頃刻閃到劉伯溫身邊,將他扶起。

    劉伯溫血染緇衣,儒雅風度卻是絲毫不減,望著緩緩逼近、雙目通紅的青書,他苦笑道:「貫中,咱們計策不成,今日卻是要斃命在此了。」

    羅貫中將牙一咬,沉聲道:「恩師,你先離去,我來擋他。」劉伯溫聽到「恩師」二字,不由微微一怔。

    羅貫中說著右膝微屈,左腿跨上,一振雙臂,合抱成球,「抱球勢」使出,渾渾融融,帶著絲絲氣勁,右手手背搭上左手手心,陰陽相成,撞向青書。

    他閉緊雙眼,正準備著以死迎敵,卻久久不聞動靜,俄頃一聲輕響,卻聽風聲又起,羅貫中睜開雙眼,見劉伯溫橫抱一人,歎道:「公子太急了些,你怎地也不勸他?」

    待他看清劉伯溫手中所抱之人,卻是大吃一驚,這正是適才狀若瘋魔,癲狂不已的宋青書。

    劉伯溫輕輕咳嗽兩聲,吐出一口血沫,一手持住,另一隻手搭上青書脈搏,面色登時一變。

    羅貫中瞧他臉色鐵青,好奇道:「他……」見劉伯溫橫目瞪來,他囁嚅一下,又道:「公子……怎麼了?」

    劉伯溫長歎一聲:「百脈俱損,神志錯亂。」羅貫中驚道:「那……那當如何?」

    劉伯溫再一把脈,搖頭苦笑道:「當今之世,唯有一人能救他。」腳步輕搖,已然步出山谷,走入迷陣。羅貫中不識此陣,不敢逗留,三下兩下,趕上劉伯溫步伐。

    晚風徐徐,送走寒鴉兩隻,原要繞樹三匝,如今卻是無樹可繞。煙塵漸漸落下,原本清淡雅致的山谷一霎間便成廢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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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當山上松柏長。

    張三豐遠遊歸來,依舊是在後山閉關,兩間小木屋並肩而立,樹籐花鳥,相映成趣。

    這一日,他正坐關之中,卻驀地心頭一動,長出一口氣,微振衣袖,推開太極魚狀的門扇,緩緩踱步而出。

    道袍上沾了許多污垢,張三豐早年有號曰「邋遢道人」,正是由此而來。他念及當年趣事,不由微微莞爾,內力運轉間,全身上下的毛孔張開,一呼一吸,一張一闔,一股無形之力將那些許污垢灰塵皆盡衝開,簌簌落下。

    兩間木屋之間隔的並沒有多遠,不過十丈左右之距,卻有一條小道相連,青黃相間,頗為雅致。

    張三豐輕歎一聲,沿著小道慢慢走著,走向另一間木屋。

    這間木屋之中,書架上堆滿著密密麻麻地書冊;床上整整齊齊,涼席輕放,石枕頗為落寞的躺著;那張古樸肅穆的流水之琴也靜靜擺在桌上;一把木椅子已有一隻腿被螞蟻啃得差不多了;桌上地那把茶壺中,茶垢似乎也凝成一陀,再難刷的乾淨了,而那只茶杯,卻是經不起歲月蹉跎,瓷把兒斷落一旁,很有些淒涼的味道。

    張三豐袍袖微微鼓起,正欲馭使氣勁盪開灰塵,卻又陡然一笑,徐徐走上前去,伸出手來,一下一下,輕輕拂去桌上薄薄的一層灰,每一落手,便見五條手指印在淡淡的灰塵中長長拖開。

    看了看沾滿了土灰的手心,張三豐臉上驀地綻放出笑顏來,很開心,很開心。便彷彿一位垂垂老矣的祖父,顫巍巍的親手為孫兒鋪好床墊,嘴角含笑,心中歡喜。

    這一代大宗師,心中渴望著地,未必就是威震天下、揚名武林,甚至於流芳百世。

    自從尋回俞岱巖後,武當七俠重新聚首,卻又生出矛盾,張三豐心中煩憂之下,又更迫切的想尋回當年那個陪他坐關,陪他聊天,陪他論武,陪他談文的小小少年。

    張三豐拭去木椅上的灰塵,彎腰坐下,望天上雲卷雲舒,地上草色青黃,嘴角上掛著慈祥笑意,久久不散。

    是啊,在張三豐眼中,他永遠都只是個小小的少年。會屁顛屁巔的跑過來問他這一句道家法訣什麼意思,與所修習的內功有何干係,還是藏著什麼深刻地道理;也會無所不談,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偶爾更會興致忽起,出手試他武功,而後隨手傳下兩招精妙武功,看著他並不怎麼感興趣地那張淡漠的臉,張三豐總會氣不打一處來---你不給老道士學好武功,武當誰來擔當?

    但是,現在張三豐心中卻沒想什麼誰來擔當武當地問題,只是淡淡的笑著,心中湧動著淡淡的溫馨,淡淡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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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六章 回憶

    張三豐端坐在這自己親手搭建起來的小木屋中,微風徐來,頷下長長胡須隨風而動,神色緬懷,姿態若仙。

    天外萬里無雲,晴空朗朗,可是出行的好天氣。

    但張三豐只是一動不動的坐著,唯有清風不斷,吹動衣襟。

    當年…華山之巔…

    楊過大俠方登五絕之位,號為西狂,長袖飄飄,何等的風姿綽約,何等的絕世鋒芒,何等的意氣飛揚?

    那個時候,自己才十四歲吧…

    他閉著眼楮,仔細去回想著那個在玉女峰的低吟晚風中痛哭流涕的少女面容,那是他一生見過的最美風景。==絕美到他一想起來,便立刻低下頭來,不敢正視前方。

    然而,張三豐似乎絲毫不能記起,那個少女的臉龐到底是瓜子臉,還是鵝蛋臉…

    她的鼻子是筆挺的麼,還是微微翹起的…

    她的眼楮是雙眼皮呢,還是單眼皮…

    她的嘴巴是下唇厚些,還是上唇厚些…

    她的耳朵是喜歡藏在發絲後頭呢,還是露了出來,盈盈秀氣,溫潤如珠…

    時間…果然是可以磨滅很多很多的。==但是,心中牽掛著的那縷情愫,姿態永存。

    張三豐閉著眼楮,微微搖頭,嘴角掛起恆久不落的一絲笑意。

    後來呢,覺遠師傅教授自己學習九陽神功,都只是當作強身健體的法子來練,不知不覺。\\\\\\幾年的時光,一晃而過。

    再次見到她時,她地臉上已然帶上了風塵,盡管現在他記不起來少女的模樣,但是那伸出右手撩撥發絲的絕美神態,卻深深鐫刻在他的心中,至今不化。

    飄泊很苦吧?

    少年見到她時,已然咧開大嘴笑了起來。听到她脆聲稱自己作“張兄弟”,將一對伸足展拳的鐵羅漢交給他時。他又忍不住的想笑,想放聲大笑----他…能再見到她,實在太開心了。雖然他知道,少女上少林,並不是為了找他,而是要找那個蓋世英雄,那個一舉擊殺了蒙古大汗的神雕大俠。

    她嘴角抿著笑意,緩緩走過來了。

    嫣然搖動,冷香飄過。

    他瞬間失神。

    盡管已經記不清面容,但當年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張三豐都能回憶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然後,一個有著清澈眸子地瘦削男子伸手搭上她的肩膀。少年的胸口涌動著一股怒氣。在男子將恩師逼到狼狽不堪的時候,他愈發怒了,踏上一步,運起從鐵羅漢上學到的招數,強行架住男子的掌力,身子一晃,氣血翻騰。

    但始終有一股意念支撐著他。一路斗下來,竟是越使越順一場大戰,昆侖三聖銳氣受挫,飄然遠去。

    而後覺遠大師護著他和她兩人,逃出少林。

    縮在鐵桶之中,瞧著對方明亮的眸子。宛如一泓秋水。那是他一生之中最為寧靜的時刻。

    對自己有著養育之恩。相處了十幾年的覺遠大師,在放下鐵桶那一刻,呼呼喘氣,油盡燈枯。

    那一刻,張

    峨嵋派創立之初,他便听到了消息,甚至還收到請柬,看著請柬上秀氣娟麗的字跡,他闔上雙目,嘆一口氣,棄掌用劍,飄然遠走。

    那一年,她四十歲,他三十六歲。

    此後,他們便再未見過,一面也未曾見過。

    浪跡天涯。

    他的劍,恍若王摩詰之畫,詩情畫意,矯若游龍。

    忽忽十年,鐘石子品評天下劍術名家,他手中的真武劍,與她的倚天劍,俱是天下第一。

    真武劍固然及不上倚天鋒芒,由此也可窺出端倪,他的修為,已在她之上了。

    在峨嵋山下徘徊三日三夜,看著峨嵋弟子來來往往,他嘆一口氣,轉回當年悟通九陽地武當山石洞,靜坐三日,而後倚天長吟。

    他五十二歲這年,束發出家,自號三豐,創派武當。

    不兩日,觀三峰神秀,故自號三豐。

    武當張三豐,首徒宋遠橋,次徒俞蓮舟,大貓小貓三兩只,卻始終無人敢惹。

    然則,忽忽三十年間,武當聲威,隱然與少林並駕齊驅。

    也就是他三十年後,當他收到十幾歲的小徒弟遞來的箋紙後,打開看著那娟秀的字跡,卻知道,這字跡,不是她的。胸腔里仿佛有什麼碎了,淋灕了一地。

    峨嵋派掌門郭襄辭世,風陵師太接管掌門之位。

    他白眉一顫。

    風陵…風陵。

    武當山縞素三日。

    屈指數來,西風背盡,忽忽三十年,又已過了。

    多少流年虛度啊……

    時光就這樣偷偷的換到現在了……

    不知不覺,日已西斜,金陽透出霞光陣陣,透過朵朵浮雲,投射下來,一時間,後山地兩間小木屋前,紅紫小花,青黃草坪,兔走蟲飛,恍如仙境。

    張三豐雙手置于雙膝之上,微闔雙目,神態安詳。

    ps︰一小時只能寫這麼多了…大家見諒
風來疏竹,風過而竹不聲;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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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 療傷

    百余年來,未逢敵手,縱威震中州,笑傲江湖,也不過蕭索寂寞,長劍空利。

    張三豐念及往事悠悠,輕輕一嘆,屈指暗數,不知不覺,流年又自偷換。門外晚霞彩彩,明艷無雙,金色的余暉照將下來,為萬物都鍍上一層朦朦的輝光。

    武當山的景色,始終美的緊呀。

    一振衣袖,張三豐站起身來,往屋外小徑走去。沿著小徑,至分叉處,一路向上,穿林過坪,不多時便至開闊之處,有飛鳥相還,巨石橫空。張三豐深吸一口氣,也不見他如何動作,驀地騰空而起,緩緩縱到巨石之上,一攬衣襟,俯身坐下。偶有金光溢出的雲海翻翻滾滾,驟爾凝成一條騰龍,伸爪屈首,齜牙咧嘴。又忽地凝成一只大虎,氣勢洶洶,作勢欲撲。

    張三豐抱膝而坐,看得有趣,忍不住哈哈一笑。太陽漸漸落下山去,茫茫雲海也自散去,張三豐見那一輪紅日究竟落下,不由悵然若失。

    天色向晚,月牙兒在天邊升起,孤零零的,微微透著紫色的夜空靜如沙洗,卻無多少星星,只有寥寥數顆,東懸一顆,西掛一顆。晚風習習,吹得張三豐白發散亂開來,簪落一旁。老人的嘴角噙著笑意,目光湛然若神。

    身後緇衣的儒生俯下身來,屈膝跪倒,恭恭敬敬的向張三豐磕了三個頭。黃衫地女子則是福了一福。神色全然不同往日地冷漠。極是恭敬。

    但張三豐只是閉著眼,微微笑著,他全以神遇,早已覺出這兩人蹤跡。然而,現在他的全幅注意力,卻是集中在這第三人的身上。

    張三豐轉過頭來,目光凝在躺在地上、青衫裹身的男子,眉目間依稀從前。但卻沾染風塵,更為稜角分明。

    張三豐腦中驀地轟的一下,嘴唇微微顫抖。

    他心中的喜悅實在無法用言語來形容,驀地張開口來,一口罡氣吐出,清嘯如龍,悠悠傳開。

    這一聲嘯,威勢並不如何盛大,但卻清越激昂。仿佛一條大龍在夜空之中張牙舞爪,雖說不上囂張跋扈,卻是生機勃勃。

    除去張翠山遠游。其余六俠俱在武當山上,他們內功深厚,聞得師尊嘯聲,猛地從入定中醒來,臉上俱露笑意。

    宋遠橋睜開雙眼,先是點點頭,撫須笑笑,繼而閉眼盤膝。打坐練功,潛心太極功中。

    在俞蓮舟听來,卻是另一種意思,他微微皺眉,但不到片刻,便舒展開來,雙手叉腰。\\\\\\運氣丹田。悠悠嘯出聲來,與張三豐清嘯之聲相合。一如龍吟,一如虎嘯,聲勢殊不弱之。而這聲嘯在俞岱岩听來,卻是別有一番滋味,他熱淚盈眶,掙扎著走到門前,不顧雙腿殘疾,筋脈糾結,半跪下來,對著山頂連連叩頭。

    張松溪悠悠然的坐起身來,在屋里轉悠一圈,臉上劃過一道微笑,喃喃自語了兩句,神情一派淡然。

    殷梨亭則是手撫長劍,驀地拔出劍來,寒芒閃過,一劍橫空,鋒芒絕世,圓轉如意,這套太極劍術精微奧妙,但由殷梨亭使來,卻是不枝不蔓,顯然頗得真髓。==

    莫聲谷哈哈大笑,走出房來,一套拳腳打開,山奔海立,虎虎生威,一時三刻不到,便使完一套拳,而後五指箕張,又使一套掌法,堂堂正正,大開大闔。

    一聲長嘯,六人各有所悟,各有所得。張三豐卻是听得青書氣息緩而慢,深而長,顯然修為大漲,心中喜悅之余,又听他驀地急吸兩口長氣,呼吸紊亂起來。張三豐心頭不由一跳,他怎地躺在地上?走上兩步,伸手搭在青書脈上。==

    張三豐悚然而驚,這孩子,莫不是受了重傷?

    百脈俱損,或枯或榮,俱在一念之間。

    一手搭在青書脈上,精純到極點的真氣輸入青書體內,這道真氣與青書體內內力同出一脈,本是極是相合,療傷勢必事半功倍。但這時青書體內真氣亂撞,不受指揮,張三豐真氣方入他體內,便是被反震地身子一晃。

    望著緊皺眉頭昏迷著的宋青書,張三豐眼中漸漸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這孩子的“純陽無極功”大圓滿了?那……誰能傷他到這種地步?

    張三豐抬起頭來,深深看了一眼將他送來的兩人,一人緇衣儒衫,眉目疏朗,長須飄飄,步伐輕而沉穩,目光潤而湛然,顯然是個了不得的高手。咦,他看起來,很是面熟,不知在何處見過。眼楮移到黃衫女子身上,饒是張三豐百年修為,也是忍不住驚艷了一把,細細查之,卻見她眼神溫潤,氣息悠長,若非張三豐百年內功,幾不可聞。這個女子,也是一流高手!

    緇衣的儒生上前一步,恭恭敬敬的道︰“晚輩劉基,見過張真人。”黃衫女子也是福了一福道︰“古墓傳人,問張真人萬安。”

    前邊的劉基在張三豐看來,倒還無所謂。後邊出場地這位黃衫女子,四字“古墓傳人”,卻不由的令張三豐側目看之,想到光明頂上見到的兩位,他不由開口問道︰“你是楊大俠地傳人?”

    楊汐晴直視張三豐和藹眼神,微微笑道︰“小女子誠然姓楊,雙名汐晴。潮汐之汐,晴空之晴。”

    張三豐念叨了兩句,笑道︰“原來是神雕俠後人……汐晴,汐晴。好名字,好名字。”話鋒一轉,伸手一指躺著的宋青書,問道︰“我這青書孩兒……”

    劉伯溫道︰“公子他強悟雙推勢,百脈俱損,昏迷至今,已有三日。\\\\\\”

    張三豐一驚,說道︰“他竟練了太極十三勢麼?”劉伯溫更是驚訝,道︰“難道不是真人傳與公子的麼?”張三豐一拂長袖,斥道︰“胡鬧,胡鬧。這孩子也忒膽大了,還沒學會走就想學跑,他修成化勢了麼?雲勢渾成,他又有幾分火候?”瞧他模樣,竟是破天荒的動了怒。

    劉伯溫唯唯諾諾,楊汐晴卻道︰“青書他說他已融成化勢,雲勢連綿,也被他悟通,唯余雙推勢交匯陰陽,始終不得其解。\\\\\\”

    張三豐又是一驚,問道︰“你所言可是真的?”

    楊汐晴點點頭道︰“是啊。”她天真爛漫,幾番出手雖辣,卻都是听他人安排。這時面對這天下第一的高手,便純然沒有劉伯溫的惴惴之感。

    張三豐搖頭苦笑,嘆道︰“這孩子修成這等武功,也不知是福是禍。”伸袖一攬,將青書抱起,往小木屋中走去。劉伯溫和楊汐晴隨他而來。張三豐將青書放在床上,對劉伯溫道︰“劉先生,你幫我扶好他,五心向天。”劉伯溫忙上前去,將青書扶成盤膝而坐,五心向天的姿勢。

    張三豐點點頭道︰“多謝。”劉伯溫被這一聲謝給叫得不知所措,往日里地隨機應變,機智巧辯都全然不見,只撓著頭呆呆立在一旁。

    張三豐雙手抵在青書背上,深吸一口氣,闔上雙目,輸入自己錘煉了百年的精純真氣。

    兩道精純內力四處游走,將青書散亂在各處經脈的真氣收攏起來,恍如兩道巨大洪流,轟然刷下,將青書的奇經百脈都梳理了一遍。

    宋青書微微呻吟一聲,顯然頗為痛苦。楊汐晴目露擔心之色,欲要上前,卻被劉伯溫攔住。

    劉伯溫想得不錯,青書的“純陽無極功”修煉到這個地步,如今走火入魔,“純陽無極功”平日里溫溫潤潤,可一旦失控起來,卻如洪水猛獸,唯有修煉同源同脈內功的張三豐能制得住他。

    放眼天下,內力上壓過青書的人,已然不多。若求無失,還是到武當山求張三豐相求來得保險。

    張三豐行功三刻,內力到處,青書體內真氣如逢春風,頃刻融入張三豐兩道內力之中。這兩道內力從大椎穴起,經任督二脈,入奇經八脈,而後又返任脈,由上而下,納入青書丹田。

    看著徒孫緊皺地眉頭,張三豐拭去額頭地微微汗漬,嘆道︰“他內傷好了大半,但經脈創傷卻非一時可好,還需靜養半月。”說著側目望向劉伯溫,目光如電,沉聲道︰“光明頂上,老道所見者,可是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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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 遠橋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道沖,而用之或不盈。淵兮萬物之宗,吾不知誰之子,象帝之先。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居眾人之所惡,故幾于道…………致虛極,守靜篤。萬物並作,吾以觀復…………”

    清脆的朗朗讀書聲,悠悠回響在武當後山的小木屋里,卻是一部張三豐親手所書的《道德經》。

    一遍一遍,從第一句的“道可道,非常道。”到最後一句“天之道,利而不害;聖人之道,為而不爭。”,身著淡色黃衫的女子在字里行間,將願景翻來覆去的讀了無數遍。==

    張三豐背負雙手,立于門外,衣襟悄悄在風中擺動,眼前床邊的女子,仿和當年在少室山拔劍起舞的她,完全重合。當年,她也是這樣穿著一身淡色黃衫呢。

    這一夜的內力療傷,固然是讓張三豐頗感疲累,但他心憂徒孫,卻並未小睡片刻,想到青書神志受創,道心失守,卻不如讓人讀道家典籍與他听,在句句經典的浩如煙海的書山之中,只消有一句話能提點到他,那他的傷勢,也就基本全部恢復了。

    楊汐晴遂為此讀書之人。劉伯溫則下山安排一應事物。

    每日清晨前來送飯的小道童老遠就听出不對來了,似乎不對啊,這全然不是祖師爺的聲音啊,听起來清脆悅耳,如一串鈴鐺一樣響個不停,是個女子的聲音吧。\\\\\\想到這里,道童眼中迷惑之色一閃而過。帶著好奇心,提著飯籃一路而上。

    不多時便到了後山,道童兒見到祖師爺負手而立,站在小木屋門口定定出神,一陣陣悠揚的讀書之聲從屋中傳出,久久不散。

    道童兒的到來。如何瞞得過張三豐,他深深嘆一口氣,轉身拂袖道︰“你去喚掌門上山來。我有話對他說。”

    道童兒將盛有飯菜的籃子放下,偷偷往木屋里瞥了一眼。張三豐如何不知他這些小動作,也只是付之一笑罷了。

    僅僅是一個背影,道童便瞬間失神。呆呆愣愣的就要下山。張三豐搖頭一笑,嘆道︰“小心山路濕滑。”

    道童一個趔趄。眼看就要摔倒,張三豐卻及時扶住他,頗為揶揄地瞧了他一眼。道童心中發虛,飛快的往山下跑去,就要去喚宋遠橋上山。

    張三豐微微搖頭,默神一查。耗損的內力已回復的七七八八了。當今之世,純陽無極功修為之深,莫有及張三豐者也。

    ------------分割線-----宋遠橋自修太極功以來,功力日深,內氣愈厚,融融泄泄,純陽無極功已近圓滿之境。武當九陽他稍嫌霸道,修為雖不及純陽功深厚,但兩門神功相輔相成。他丹田氤氳紫氣。如何又弱得了。

    每日五更天時,他便起得床來,靜坐蒲團之上,打坐煉氣。而後天微亮時,登上金頂,吞吐罡氣。而後回房小坐片刻,修習儒家養身之道,一口浩然正氣渾渾然。泊泊然。至午時時。在于練功房中乘盛陽之勢,修純陽之氣。半個時辰之後,方能用飯。再申時三刻,又登金頂之上,不觀晚霞陣陣,只隨意而坐,一呼一吸,合于自然。于是內氣不知不覺間,日益精進。太極之理與天地相合,宋遠橋此舉微合于天地化生之道,每日里內力進益雖不甚大,卻勝在持久,七年來日復一日,功力較之之前,委實深厚了一倍有余。

    放眼天下,能做他對手的人,實在不多了。

    張三豐雖是暗贊這徒兒武功愈高,已不下當年叱 江湖的陽頂天。但看在眼里,卻是大自嘆息,這般以苦修神功以求忘卻痛苦,又豈是解脫之道?心中不放,縱你如何跳脫,始終掙扎不出這副桎梏。

    今日清晨,他方從金頂下來,沾了一身露水,正要換衣,卻听得院落大門被人叩響,道童恭恭敬敬地道︰“掌門大老爺,祖師爺有請上山。”

    宋遠橋一愣,師傅平時才召了自己上山一次,怎地又有吩咐麼?

    換好衣服,輕嘆一聲,對著銅鏡好生整理一番,方才上山。卻不是他太修邊幅,而是有段時間張三豐實在看不過他頹廢模樣,將他召上後山,狠狠的訓了一頓。說你這模樣,誰看了都說是大街上的乞丐,哪里是堂堂武當的掌門?我武當派的臉面,都給你丟得盡了。

    這些話,宋遠橋知道是師傅一片苦心,刺激自己,也不過付諸一笑。然而張三豐最後一句卻給他極大觸動。他還記得當時師傅淡然的臉色陡然痛惜起來︰“莫不是我才創下數十年的武當,就要敗在你地手里麼?”

    張三豐說的雖輕,卻令宋遠橋再不敢怠慢片刻,每日勤于事務,精修武功,兢兢業業,武當雖不說是做了什麼威震天下的大事,卻也蒸蒸日上。\\\\\\

    腰間的長劍,他是半刻都不敢放下的。這是武當“劍在人在,劍亡人亡”的訓令,縱然莫聲谷拳腳尤要精于劍術,但也是不敢讓張三豐賜下地長劍離身片刻。便是睡覺時,也是將劍置于床邊觸手可及處。

    宋遠橋步履節奏分明,一步一步,沿著山路輕輕走著。\\\\\\

    身為武當掌門,聲望隆于江湖廟堂之上,在一般江湖人看來,幾乎是神話般的人物。但他又何嘗不是一個普通人?何嘗不冀望著一家團圓,和和美美?

    但是,他是武當掌門,是宋遠橋,便注定了這一生,對于武當,他要付出的比對于妻、子要多的太多。

    自己沒有時間陪伴妻兒,年輕時候闖蕩江湖,肆意豪情;中年的時候擔當掌門,戰戰兢兢。便是兒子提早出世的時候,他也在紫霄宮中接客,還是張翠山一把拉住給宋遠橋通報消息的道童,問明情況,偷偷離席,連夜下山,在山下不由分說的便扯了一名穩婆上山。==

    宋遠橋依舊淡定從容的笑著,拱手致意,可誰知道他心中到底有多焦急?送走客人之後,他快步趕回院中,嬰兒地啼哭之聲,婦人地私語之聲,已經讓他松了一口氣。

    他放不下身段趕來的原因,很簡單,也很讓人忍不住想罵娘。

    客既遠至,便不能失了禮數,教他卷入我武當門內之事。

    禮數……

    武當七俠都是暗自不滿,心中只道,禮數,咱們江湖中人,講那麼多禮數作甚?

    你生個兒子,也是武當門內之事……?

    他何嘗不是負疚在心?但是,身為武當掌門,他有他一貫以來的原則,堅持著眾人所不理解的所謂禮數,也只會一肩承擔下去。

    江湖人皆稱,武當宋掌門待人謙和有禮,有君子之風,門下弟子亦皆是名門子弟,武當天下大派,與少林並駕齊驅,果不虛傳。

    但誰知道呢,這樣一個名聲的背後,這樣的一個微笑背後,有著怎樣的辛苦?

    自宋遠橋擔任掌門以來,二十二年,除去兒子失蹤之後的那幾月,著實是未敢有一刻懈怠。

    一頭青絲,已化作兩鬢斑白。

    看起來謙和沖淡、臉上常常掛著微笑地宋大俠,其實,心里很苦,很苦。

    宋遠橋步履看似不快,卻是快極。不到片刻便近山頂。他心中也有一個疑惑,這個女子地聲音,從何而來?咦,剛才還是《道德經》,現在又是《莊子》了。

    這些典籍,他都能倒背如流。自小張三豐便傳授于他,要他熟記于心。便是張翠山的道學根基,都是由宋遠橋一手扎下。

    但到後來,宋遠橋卻是偏向儒家地,更多一些。而張翠山,則依舊徘徊著,道或非道。

    故而翠山之學,與三豐最近。張三豐尤喜張翠山,有此原因。

    宋遠橋依舊邁著步子,一起一落之間,便是丈余。比之之前那個道童,快了不知凡幾。

    張三豐見到這個正恭恭敬敬一絲不苟施禮的徒兒,輕嘆一聲,扶起他,嘆道︰“遠橋,真苦了你了。”

    宋遠橋道︰“不苦,不苦的。”話音未落,眼神已不自覺的被小木屋中搖搖晃晃走出的青衫男子所吸引。

    這是發自血脈,發自骨髓的顫栗。

    青衫的男子,跪下,恭恭敬敬的磕頭。

    這是父親教授他的禮數,他一直不喜歡,一直不認同。

    一個,一個。

    宋遠橋恍若夢中,跌跌撞撞走到他面前,伸手攙住他的手臂,感受到血脈強有力的跳動,他有一種想哭的沖動。

    父子二人,相對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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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章 姻緣?

    朦朦的秋雨洗過的清晨里,高樹悲風固然是從未斷絕,木葉也自瀟瀟落了一地,秋的泥土里有著別樣的芬芳,不知是零落成泥的朵朵純白花瓣,還是深埋地下的粒粒種子。這一片看似蕭疏卻暗藏生機的土壤上,青書伸手踢足,長拳短打,如行雲流水,讓人賞心悅目,但其目的卻不過是簡簡單單的舒展筋骨,活絡血脈罷了。

    青書使得是一套武當長拳,是武當派的入門功夫,自三歲起便學了,浸淫十八年之久,可說是功力深湛,體悟極精。一拳一腳伸展開來,無不含納“太極”之理,四兩撥千斤之意綿綿不絕,使到一招“七星手”時,周身已然結成一層太極氣圈,罡氣凝而不溢,但有落葉加于其身,則被氣圈一彈,絲毫不能粘他衣襟。

    一羽不能加,蠅蟲不能落。

    這是武學的上乘境界,當今之世,能為此者不過寥寥數人也。

    修為到了這個境地,則躋身絕頂高手之位。

    張三豐隨意束著頭發,輕輕散步至此,含笑點頭,這孩子以弱冠之齡修到這個地步,豈是天縱之才能形容一二的?

    一套簡簡單單的武當長拳使來,卻是不亞于當世任何的絕頂功夫。\\\\\\

    只因“太極”無處不在,衍生萬物,能化腐朽為神奇。何況,張三豐手創的武當長拳,又豈是腐朽之拳?雖說拳招簡簡單單,但卻精微奧妙,寓意深遠。如那趙爵爺使得秘傳“太祖長拳”一般,唯有“入門”的人能領悟到妙處,使出來雖說招式一般,但卻博大精深,與其他“未入門”者相比。相去何止道里計!

    宋遠橋提著飯籃,全然沒有往日那般掌門威儀、儒雅風度,只嘴角含笑,疾步上山。

    “青書,你娘親手為你炖的雞湯,快來喝了!”宋遠橋一手背負。\\\\\\臉上笑意綻開,擠出道道皺紋,運氣揚聲。青書聞聲,當即停下拳腳,拭了拭額頭微微汗漬,走到父親面前,笑道︰“爹。我身子來早便好了,娘還花這力氣作甚。只是有些事兒還是想不通而已。”話雖這麼說,仍是端起甕來一飲而盡,抹了抹嘴,笑道︰“娘的手藝還是這麼好。”宋遠橋滿臉慈愛的看著兒子,只含笑不語。

    青書曾無數次的設想過與父母親相逢的場景。卻沒料到是這種局面。若是宋遠橋打他罵他,甚至是不認他,他都做好了心理準備。然則相見之後,父親卻只是緊緊攥住他地手臂,微微顫抖著,半晌才吐出四個字︰“回來就好!”宋遠橋甚至問都沒有問他這些年都在哪兒,都在做些什麼。

    然而,青書還是與他一一說了,畢竟都上山了。還瞞這瞞那的。不孝順不說,也顯得矯情了,但宋遠橋听了卻似乎並沒有什麼反應。張三豐倒是一臉沉思,似是在細數平生人物,想想看誰有這般能耐,能令武功大成的徒孫這般盛贊。

    青書卻是在暗恨劉伯溫自作主張,將他送上武當山來。然則劉伯溫卻見機得快,在送他上山的那個晚上便溜之大吉。青書一肚子火沒處消。但武當山上風景秀美,和張三豐、宋遠橋處了兩日。又在一日夜里見到母親,母親抱著他的頭痛哭失聲,說了好一會兒話,他一肚子火也就消了。

    張三豐同宋遠橋商量,既然那灰衣人放言說若宋青書在和他比武之前泄露身份,便上武當大開殺戒,雖說張三豐他是鐵定打不過的,但武當派這許多人,死了十個八個,也是不好地。故而除了山上的武當六俠,見了這位闊別已久的師佷之外,其余人等,卻是毫不知情。

    但是,總會有例外的。

    听完青書述說往事,俞蓮舟面沉如水,未曾說話,張松溪卻是忍不住大罵了青書一頓,俞岱岩也是面色不渝,莫聲谷和殷梨亭卻是不好說話,他二人和這師佷感情素來甚篤,對他堅持自己原則,也並沒多大反感,只道若換了自己,也會如此。

    青書卻知道諸位師叔都是極為關心自己,張松溪和他當年常博弈為樂,無論輸贏,都是笑嘻嘻的,抑且任何大場面都應付自如,無論氣度智謀,都素為青書所欽服。然則這原本氣度雍容的四師叔卻破口大罵,直斥他為子不孝。宋遠橋卻是含笑阻住四師弟,搖了搖頭。

    其實在宋遠橋心里,始終覺得有愧于兒子,沒有盡到一個當父親的責任。自他出生起便沒好好管教他,除了教授他武功,督促他讀書之外,許多時候,幾乎都沒時間去同他說說話。反而是與兒子一塊兒練功地殷梨亭、莫聲谷二人,對他多有照顧。

    既然一開始沒有當一個好父親,那麼,現在便讓我好好補償他吧。

    他斷然決定,將掌門之位傳于二弟俞蓮舟,儀式便在明年的四月初七,張三豐壽誕之日舉行。而現今,俞蓮舟已然行使掌門之權,代替宋遠橋發號施令。==

    宋遠橋一直是個好掌門,素來為武當上下人等所愛戴,但現在,他卻決意去做一個好父親。青書听到俞蓮舟月夜上山,在小木屋中和他徹夜長談,說到這事的時候,忍不住鼻子發酸,眼中一顫,險些就流出淚來。

    父子親情,是一個很玄妙的東西,血肉相連,卻又看不到、摸不著。並不分什麼先來後到、前世今生的。

    听得青書說自個兒身子好了,宋遠橋儒衫一動,伸出手來,搭在青書腕脈,半晌方才吐出口氣,笑道︰“也算你小子命大,楊姑娘讀了不下千遍的道家典籍,總算把你給喚醒了。”他端方君子,素來不苟言笑,此刻語出“小子”,委實是破天荒地破天荒了。

    青書心下微微感動,往那舍新建的小木屋中望去,楊汐晴正聚精會神讀著一部道藏,神色極為專注,仿佛有一層朦朦的輝光鍍在她臉上,倍加聖潔。

    他知道她為什麼要讀道藏。是那日晚上張三豐所說的一句話說,或許會有某些句子,甚至是某個字,能讓他猛然頓悟。

    所以,她就這樣的讀著道藏,一字一句,盡管或許並不怎麼明白其中的微言大義。雖然她精修九陰真經,但武經畢竟是武經,與道家經典所闡意思全然不同。

    他心里忍不住升起一股強烈的欲望,想要去捧起屋中女子的臉頰,俯首吻下去。早在古墓便耳鬢廝磨,肌膚相親,如何不讓他心生波瀾?然而他與甦若雨卻是並未有過任何身體上的接觸。他並不渴望,也沒有動過一次心,要和甦若雨如何如何。

    這兩位女子,都是絕色佳人,婀娜多姿,任一位都能讓世間男子大動食指,大流口水。然而青書卻單單對楊汐晴有過這種念頭。

    下流麼?非也……

    所以說,男人在某些時候,都是用下半身思考地動物。其實大部分地男性同胞們,貌似都屬于這個範疇之內。柳氏的某位聖賢自是巋然不動,但青書顯然沒有學他的意圖。

    這個某些時候呢,是指在長時間的相處的前提之下的。

    難道這就是“緣分”?他心里如是想道。

    宋遠橋似笑非笑的望著他,又看了看屋內的黃衫女子,先是忍不住點了點頭,後又搖首輕嘆。兒子長大啦,我也老了……

    其實,他早長大了……

    青書足下微動,卻又生生止住,暗自斥道︰“她天真爛漫,宛然一個涉世不深地孩童,跟她說這些,沒得污了她耳朵。”遂和父親談笑兩句,偷偷下山瞧了瞧母親,說了會話,便又上得後山了。畢竟,後山乃是張三豐閉關之處,人所不常至,能避耳目,況且有天下第一高手在此,料也無人敢來。

    這一日天未亮時,張三豐為青書講解了陰陽化生之道後,微微乏了,便自打坐入定。青書百無聊賴,舒展了一番筋骨,透窗看了看天色,瞧今兒天氣顯然會甚好,便想去看看日出。原要拉著楊汐晴一塊兒去地,但想到佳人似乎應當還在睡夢之中,便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大步登上峰頂,他伸了一個懶腰,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神清氣爽,忍不住縱聲長嘯。一輪金陽破雲而出,普照萬物。

    一個嬌脆女聲驀然響起︰“你也喜歡看日出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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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章 金頂

    一輪太陽破雲而出,冉冉升起,萬道金蛇四散開來,天地一片澄澈。

    青書听得這嬌脆女聲,不由一怔。

    轉過頭去,陽光普照之處,少女身著淡藍綢衫,一雙眉毛秀氣的彎在眸上,挺直的鼻子鋪陳下來,飽滿的唇微微張開著,露出銀白的貝齒,那黑白分明的眼楮,正定定的凝望著他,不由讓青書稍稍失神。而尤為讓人心動的,是那用盤鳳簪隨意扎起的一頭烏黑長發都掩蓋不住的耳,那根簪子,青書記得很清楚,是母親用過的;少女圓潤如珠的耳垂縴塵不染,更襯得她清麗絕倫。他心里騰起一股異樣感覺,也說不上是什麼,只是久久的,久久的縈繞不散,揮之不去。

    武當金頂之上,日出破曉,空靈動人。

    少女秀麗的臉龐由鎮定而失神,由失神而微亂,而後,卻是驀然甜甜一笑,雙手十分乖巧的放在腰前,福了一福,大大方方的道︰“小妹周芷若,宋師哥安好。”青書“咦”的一聲,他確是沒想到會見到這位似乎是命中注定宿緣的女子,不由又是微微失神,頓了一頓,念頭數轉,眼楮瞥到周芷若頭上簪子,一抹奇異的微笑劃上嘴角︰“周師妹好。”

    周芷若微感奇怪,依她所見,這位素未謀面的宋師哥行蹤已成天下之謎,直至今日,少林、武當、峨嵋、崆峒這四派都仍在派人尋找于他,而自己一語道破他身份,他必然會大為驚奇,出言相詢,然則眼前這個男子卻是鎮定如恆,嘴角依舊掛著莫名笑意,絲毫不以之為杵。.君-子-堂

    青書再不說話,只笑吟吟的打量著她,眼神不斷游移,看起來似乎頗是無禮。實則卻不含絲毫雜質,只是單純的欣賞目光。周芷若被他看的微微慌亂,臉色一紅,忍不住道︰“宋師哥,你、你…”青書依舊笑著,白皙而英俊的面龐上笑意盎然,卻只是不語。

    周芷若咬了咬嘴唇。她似乎不大喜歡這種事情不在自己掌控中的感覺,微感嗔怒,但一轉念間,這一點點的怒氣,卻又消失的無影無蹤,無邊無垠。

    漆黑的眼珠一個輪轉,周芷若跳上兩步,輕躍三尺。落在青書身前,笑吟吟一個拱手,道︰“師哥,小妹多謝了。”兩人近在咫尺,呼吸可聞,青書頗為享受的聞了聞少女發間香味,笑道︰“謝什麼?既是師兄妹。何須這般客氣。”周芷若瞧他動作,似是頗有輕薄之意,不由又是嗔怒。但抬頭望見對方一泓秋水般地眸子,又是一怔,半晌說不出話來。

    隔了好一會兒。周芷若方移開雙目,雙頰通紅,也不知是被這冉冉升起的太陽曬成這般,還是另有緣故。她定了定神,道︰“滅絕師太將小妹從漁家領出,並接了小妹父親至峨嵋山頤養天年,直至家父離世,方送小妹來武當拜師。太師傅與師太座談半個多時辰。先前只談些武當、峨嵋舊事。後來卻是听師太說起一樁事,而後對小妹說了這麼一句話︰孩子。你可識得武當宋青書?,小妹雖然魯鈍,但也猜到,小妹能有今日,全憑師兄所賜。”

    青書撫掌笑道︰“不錯,不錯。小小年紀,能有此縝密心思,難能可貴不說,將來卻不知哪個男子要受苦了。”周芷若听出言外之意,臉又一紅,低著頭道︰“故而小妹欲親見師兄一面,以表謝意。”

    青書搖頭笑道︰“你我原本有緣,謝意倒是不必了。”他這一句“你我原本有緣,謝意倒是不必了。”,听在周芷若耳中,卻又是另一番意思。周芷若曲解其中意思,不免誤會這位師兄有調戲之意,不由惱怒起來,但又不好發作,方要“哼”一聲以表不滿,卻見青書微一振袖,轉過頭去,深深吸了一口氣。這一口氣吸進,青書運功三匝,肺腑一片清新涼爽。他百脈俱損,內功雖未倒退,但真氣卻多有損耗,非三月之功不能盡復,故而也就呆在這武當山上,寸步不離,一則能與親人朝夕相處,一則又能避禍世外,更能得當世第一的高手指點武功。想到此處,青書卻不由的後悔起來,早變通一番,便能早與父母相見,如今雖說父母倍加疼愛自己,但總覺得受之有愧,心中內疚久不能消,唯能寄望于後,好生贍養兩位高堂,才是正道。

    周芷若這一聲“哼”沒來得及問出口,卻听青書問道︰“師妹,你是從我娘那里得到的消息麼?你之所來,想必是想問清楚,當年我如何令滅絕師太那般驕狂之人領你入峨嵋,又轉送武當的,是吧?”周芷若一怔,心中不由驚駭,自入武當以來,她心思便從未被人猜到過,便是張無忌那般聰明,與她日夜相處,也是難能窺測一二。其余人等,更是難能猜出了。武當山上,周芷若八面玲瓏,哪方也不得罪,凡人與她相談,都如沐春風。畢竟武當少女弟子,男弟子卻何其之多?于她有意者多不勝數,卻始終不得寸進,由此也可見這女子手段委實厲害,便是張松溪,也是著實忌憚了三分。還好,還好,她入了武當。

    周芷若向來便覺得,自己謀定而後動,表情隨時變化,掩藏心思,能看出端倪的,必然是當世少之又少、了不起地智謀之士。然而眼前這個清秀白皙的男子,卻將她的心思,明明白白,一清二楚的道了出來。如何不讓她驚訝?听多了諸位師叔夸贊這位師兄聰敏博學,她一直不很服氣,自以為憑自己才知,並不弱他多少。誰說女子不如男?但今日卻是生平第一次被人道破她心思,卻讓她有一種被人扒光了的感覺,臉上紅燙,低下頭去,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來,盈盈笑道︰“師兄,你可說錯了呢。小妹的來意,其實是想問問,師兄這些年可過得好麼,那位黃衫的姐姐,可是……宋夫人?”

    ps:課程表是這樣的,星期一,上午一二節,微觀,三四節,英語視听說,下午五六七節,財管晚上無課

    星期二,上午一二節,財管上機,三四節,大英,下午五六節,體育,晚上八九十節,貨銀。

    星期三,上午一二節無課,三四節英語視听說,下午五六節,數理統計。晚上八九十節,管理學

    星期四,上午一二節大英,三四節數理統計,下午五六七節國際經貿學,晚上無課,故而今日到網吧,弄了大概兩個小時,兩千三百字左右,實在寫不出來,u拷回來,在別人電腦上發這章。

    星期五,上午一二三節,馬克思(很痛苦,真地),下午五六七節,宏觀經濟學(英文的,糨糊),晚上無課,但基本有個講座(不去拿不到應有的該類學分績點,60個學分績點畢業)。

    這就是我們的課表了,真的沒騙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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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零一章 命運

    青書身子一震,回首笑道:“師妹說笑了,楊姑娘古墓傳人,冰清玉潔,可莫敗她清譽。宋某一介莽夫,怎配得上她如霜之姿。”他和楊汐晴雖在私下互呼姓名,但不知為何,此刻卻是絲毫不敢逾禮,只稱她作楊姑娘。他這話卻是說的正兒八經,周芷若仔細看了看青書表情,見他一臉嚴肅,嘴上雖笑,神態卻嚴,不由稍稍點頭,微微抿嘴,笑道:“師哥太過謙了,若你是莽夫,普天之下,豈不全都是下九流?”青書一怔,不料周芷若竟是這般贊譽于他,抑且瞧她神色目光,更是出乎真心,絕無半分挖苦諷刺之態。他只覺這清明世道陡然顛倒過來,變得渾濁不堪來。這原本應該對自己棄若鄙履,不屑一顧的女子,怎地卻似乎于己頗有傾慕之意?

    周芷若見他不說話,忽而歎道:“師兄,咱們一直這樣站著說話麼?”

    青書一怔,俄爾笑道:“哦,那便坐下。”周芷若嘻嘻一笑,伸袖一拂,一股氣勁螺旋湧出,蕩開落葉塵埃,這塊巨石登時為之一清,雖不說光滑如鏡,但看起來也十分乾淨。只這一手,青書便知,她的內功,已然極為逼近“餓虎跳澗”的境界了,只是內力不足,難以沖上。若是有張無忌那般渾厚內勁,打破玄關不過旦夕之事。

    兩人當即坐下,青書望著周芷若笑笑:“這手內功漂亮的緊哪!”他抬頭望了望天,努努嘴,又看向遠方。周芷若明他意指武當內勁雖柔,卻屬純陽,而她剛剛的氣勁卻偏陰,顯然並非武當內功。要知未得師尊允許,濫學他派武學,乃是門派大忌,輕則狠狠罰上一頓。重則盡廢武功。然則周芷若神色泰然。並不慌張,反而曼聲道:“這門內功乃是峨嵋的滅絕師太所授,號稱有易筋鍛骨之效。師哥,想必你早就知道了吧。”

    青書回過頭來,咧嘴笑笑:“好聰明,好聰明。”周芷若索性也不同他打啞謎,單刀直入地道:“你是如何知道我的?你又為什麼托滅絕師太教我武功,又讓我拜在武當?”在她看來,眼前這個優秀到無可匹敵的男子當年托滅絕師太領她出漁家,卻又讓她轉拜武當?難道是他以前便認得自己。並且……

    然而,他一失蹤便是七年,現在忽然出現在武當山上,又為什麼不來找自己?

    周芷若心中又是希望又是害怕。又是興奮又是微帶些哀傷。少女心思本來就變幻多端,尤其周芷若這類聰明而富心計之輩,當真說是長了七竅玲瓏心也不為過。

    青書定定瞧著山下村舍的嫋嫋炊煙,一些人家已在做著早膳,他頗為玩味的弄著衣角,也不抬頭。漫不經心的道:“七年之前,我會算命,也知道人地命運。你信麼?”周芷若瞪大雙目。問道:“我地命運是什麼?”青書聽她此話,頗有些不可思議,失笑道:“你信?”周芷若堅定的點了點頭:“你說的,我就信。”

    好像一顆石子被投入平滑如鏡的湖水里,青書心里蕩開一層一層的漣漪,即奇怪不已,又感動舒心。他原以為此話一出,這要強的女子定然拂袖而去。認為自己在耍她。不料卻是這般結局。他輕輕歎一口氣:“可惜,現在不會算了。”

    周芷若一愣。道:“為什麼?”青書歎道:“不會了就是不會了,還有什麼好說的。”周芷若半晌不語,青書道:“一個人,如果知道了自己的命運,一定會有不滿意的地方,也就一定會去想辦法改變。而當他成功的改變了他地命運時,也同時改變了別人的。你……懂麼?”周芷若茫然的搖了搖頭,俄頃又點了點頭。

    她出神的望著天空,忽而定定望著青書,一字一句地道:“你早知道我,對不對?”青書歎道:“不錯,早就知道了。如雷貫耳,行了?”周芷若臉上驀地站出甜甜笑容,眼睛里迷亂的神色驟轉清明,嘴里喃喃道:“我才不去想你為什麼早知道我,為什麼要托滅絕師太教我武功,又為什麼要我拜入武當……反正,我知道,你是為我好的。我知道你是為我好的。”

    青書怔忡半晌,怎麼看周芷若怎麼像那深閨懷春的麗娘小姐,但自己顯然不是那晃晃悠悠的柳夢梅。他張了張口,方欲說話,卻忽地肩上微微一沉,周芷若一顆榛首已然靠了上來,她雙頰染上兩抹緋紅,神色稍顯迷亂,在初陽地照射之下,當真是明豔無雙,清麗動人。

    這一下真是突如其來,饒是青書七年前便領悟“勁在意先”的上乘境界,也是沒給躲開。非是他避之不及,卻是一點點的潛意識和虛榮心在作祟。他和楊、蘇二人一直是守之以禮,除去切磋武功地小心翼翼碰過幾次,便連牽手都沒有過。這時周芷若這麼一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靠將上來,青書又不是道學君子,猶豫之下,自然而然的便呆立不動了。

    初生的太陽並不如何盛大,光線十分柔和的投在兩人身上。感覺到周芷若身上傳來的絲絲**香氣,青書固然是心曠神怡,卻也有一個聲音在他心底想起:“我在做什麼?這、這…怎會如此?”

    望著遠山上漸漸稀薄的霧氣,不知怎地,他清醒過來,躲開周芷若伸過來的纖手,使個柔勁,站起身來,假作伸展腰肢,緩解疲累,嘴中卻道:“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周芷若武功雖是不弱,但如何能發現這當世地絕頂高手使地小把戲,只道是青書重傷未愈,是真的乏了,柔聲道:“師兄,你身子還好麼?”

    青書大是頭大,他尋思著該如何措辭與周芷若說清楚,但瞧對方臉色緋紅地模樣,又是說不出口,心中只道:“無怪當年的老爹說女人最麻煩,還不如娶一個回家傳宗接代直接了事。”

    雖說不致慌亂之境,青書咳嗽兩聲,鎮定下來,說道:“你不想知道七年前,我看到的你的未來是什麼麼?”

    周芷若一怔,緋紅之色漸漸褪去,湧上的卻是好奇神色,她俯身坐下,仰頭看著青書,笑道:“你且說說看嘍。”青書松出一口長氣,大是釋然。


[ 本帖最後由 grjhjane 於 2011-10-20 15:31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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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零二章 儒劍

這一日清晨,一改前幾日淅淅瀝瀝的朦朦雨季,陽光如雪般融融泄泄的灑向大地,縱是深秋之季,也是朝氣蓬勃。

    青書也是坐下,斟酌了一會兒,沉吟道︰“若當今世上,並沒有我宋青書這一號人,我五師叔會自刎以謝天下,無忌師弟會身中玄冥神掌寒毒,而你,會在四年前家破人亡,你父親被亂箭射死。你則會被去少林求醫的太師傅和無忌師弟所救,帶回武當。而後轉投峨嵋,拜在滅絕師太門下,成為她的得意門生。”

    周芷若微微一怔,道︰“就這樣?”她听來簡單,但腦中一轉,細想片刻,暗道原先的漢水之畔的一片漁家,烽火之下,現今已成廢墟,不由暗暗心驚。與此同時,青書卻是嘆一口氣,道︰“無忌師弟會被帶往蝴蝶谷求醫,你會在峨嵋學劍,然後數年之後,無忌師弟會有一連串的奇遇,身登天下絕頂高手之位。而與此同時,你會隨著六大派一同圍攻光明頂,無忌則是以一己之力力挽狂瀾,而後坐上明教教主的寶座。而你,或許會成為教主夫人吧。”

    周芷若瞪大雙目,站起身來,斷然道︰“不可能!”

    青書失笑道︰“命運原本就是未知,有什麼可能不可能。我看到的,的確如此。只是,現在我卻看不到了。”周芷若低頭沉思,回味著青書的話,半晌才喃喃道︰“你說的命運,之所以改變,究其根本,是因為你在看它。”青書長嘆一聲︰“或許,我壓根就不應該去看它…只是,便算是不去看、不去想,世事無常,變幻莫測,誰能肯定就一定會那樣?或許我看到的,原本一直就存在于我的臆想之中。有一天一個臆想實現了,另一個卻沒有實現。這又算什麼?”

    “莊生曉夢迷蝴蝶,可笑啊可笑,他在似夢非夢之間徘徊,卻始終不明白,這一場人生,原就一場夢麼?說到底,在享受于現實的人們眼里,他是個臆想狂。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而在沉浸于虛幻的人們眼里,他還是個瘋子。我卻明白。他不過是一個苦苦追尋夢與非夢的可憐人而已。而你,不過是芸芸眾生之中,我稍能肯定的一個而已。”

    “你。不過是這芸芸眾生之中,我稍能肯定的一個而已。”

    淡漠傲然地口氣,讓周芷若十分不滿,她坐下身來,想要惱怒的看著青書,但不知為何,在眼前這男子面前,她始終怒不起來。或許。她本就不擅憤怒,而就如那杜麗娘一般,幽居深閨。臆想著即將到來的柳夢梅。哦,或許,即便是沒有柳夢梅,也會有張夢梅,李夢梅,王夢梅吧……

    “而原來的我,若非……”說道這里,青書迷離神色忽轉清明。看了一眼周芷若。嘴上劃過無所謂的笑意︰“我麼,也不過是這紛紛擾擾的世事的一個匆匆看客而已。生下,成長,變老,死去。”

    周芷若听到“生下,成長,變老,死去。”八字,一顆芳心好似被一只無形大手緊緊攥住,半晌透不過氣來。她想要握住青書的手,仿佛要握住那根滔滔塵世中的救命稻草一樣。然則,兩人明明近在咫尺,卻仿佛隔了一道永遠都難跨過地萬丈深淵。她頗有些無助的看著青書,但卻不得不承認,生命地確是脆弱的不堪一擊,任你滔天權勢,蓋世武功,也敵不過漫漫時間的侵襲,說到底,沒有人會勝,大家都是掙扎在塵世地螻蟻,強大與否,不過是這螻蟻大小問題而已。她心里涌上一陣悲哀,縱然是自負聰明,自以為武功高強,那又如何?

    青書瞧她神色,呵呵一笑,語氣空靈︰“你相信今生來世麼?”周芷若神色迷茫,搖了搖頭。==青書漫不經心的笑笑︰“我從前也不信,可現在麼,卻是拿不準了。”周芷若道︰“為什麼?”青書站起身來,一振衣袖,悠悠清嘯傳開,溢出勃勃生機。他回首一笑,臉上洋溢著的,盡是蓬勃朝氣。卻听他笑道︰“我是從來世來的,幾百年後,將有艦船大炮,百丈高樓,會有能飛速代步的機械,會有浩如煙海的各國書籍,而我,就是來自那個時候……”這一番話憋在他心里已經有二十一年之久,說之不出,幾次三番,他都想對甦若雨或是劉伯溫吐露真言,卻始終沒有這個勇氣,今日或是借了朝陽之勢吧,想也沒想,便這樣說了出來。

    周芷若听得入神,忽然問道︰“真的麼?”青書笑笑︰“你信?”周芷若轉過頭來,眼楮雪亮,點點頭,一字一句的道︰“恩,我信。”

    青書心里忽然涌起一陣感動,他似乎不願在這個話題多作糾纏,頗為自嘲地一笑道︰“自這一世降生以來,我還保留著原來的記憶。所以一出生,就能修煉內功,就能通覽道藏,就能看棋譜,玩琴弦。武當山上度過這一十四年,怡情山水,縱意聲樂,時而彈琴一曲,時而手談一局,可謂十分逍遙。”頓了一頓,他眼神深遠起來,一字一句的道︰“可是,我知道,那並不是真正地我。”

    周芷若奇道︰“真正的你?”青書笑道︰“前一世我鋒芒太露,不懂收斂,故有身死之噩,二十來歲便早夭,而今重生,卻又收斂太過,自始至終,都未找回真我。以前麼,真正的我,會用權謀手段,會使詭詐伎倆,會通貨有無,會游走東西。有大筆的金錢,聚斂散兵游勇,為我所用,而後做更大的生意,以天地為棋局,眾生為棋子,下這一盤棋。又豈以逍遙無待為樂?”周芷若心中震驚,久久不能言語,半晌之後,方道︰“你欲競逐天下,身登九五?”

    青書哈哈一笑︰“皇帝輪流坐,明年到我家。怎麼就不能?周師妹,今兒談性甚濃,也不妨說了。離開武當的七年,我固然思念父親母親,也思念太師傅和六位師叔。但,這七年來。卻是我過得最為開心的一段時光,無拘無束,百兩黃金起家,東西走商,浪跡天涯,雖處暗而如明晝,縱身晦而若磊落。而至如今,家資百萬,富甲天下。更有四千精兵,橫陳甦杭。還有文臣武將,謀主軍師,更有兵書戰策無數。百家經典,武林絕學,傳而光大,然後將軍百戰,蕩平天下,又有何不可?”

    周芷若愈發震驚,這般大逆不道的話從眼前這個俊朗到似乎不食煙火地男子口中說出,對方竟仿佛沒事人一般。談笑自若。她睜大眼楮,滿是不可思議,但片刻之後。嘴角卻又劃上一道莫名笑意,淺笑盈盈,一雙妙目仿佛含了滿湖春水,波光粼粼,勾魂攝魄。

    青書卻不注意她表情如何,又道︰“至于登臨九五,傲世天下,與博弈地樂趣相比。不過一粟之于滄海罷了。”說到此處。眉梢眼角,盡是豪興飛揚。

    周芷若淺淺笑道︰“師兄原來打的不是還我河山地主意。卻是要享受這之間的樂趣。哈哈。”青書一怔,隨即便明白,這聰明的女子,已然給他提出了最大地一個問題----要師出有名。

    只是這篇征討的檄文,交給誰來寫呢?他微微皺眉,周芷若卻笑道︰“小妹不才,舞文弄墨的功夫也還要得,師兄來年若有意,便來武當接我下山,好麼?”

    這一語雙關,竟似有托付終生之意,青書听得大皺眉頭,誰說和聰明人說話省事了?一個不小心就要入套,真是……彼其娘之!

    “我手下正缺師妹這般人才,來年若然起事,定然上山求爹爹放師妹下山助我。”青書笑吟吟的道。周芷若依舊淺淺笑著,剛剛她不過稍作試探而已,看看這位師兄應對能力到底如何,听他如此說,當即盈盈一福,笑道︰“小妹敢不從命。”

    青書再細細打量一會眼前這個女子,心中滿是贊嘆,見對方眼中也是欣賞之色,目光交接,相視片刻,都是齊齊笑出聲來。不同的是,青書是哈哈一笑,隨即不語;周芷若則是抿嘴輕笑,笑不露齒。

    再說了會話,周芷若瞧天色不早,當即站起身來,笑道︰“師哥,天已大亮,小妹去練功場練劍了。”青書微一擺袖,笑道︰“咱們一塊兒下山吧。”周芷若一笑,雙手牽著兩根流甦,走的兩步,前邊一方大石,便跳了過去,好像是心情甚好,少女好玩的天性終究顯現出來,偶爾蹦跳一兩下,看得青書即微微搖頭,又連連點頭。

    畢竟方才一番話,兩人都未如何隱瞞,直來直往。朋友之間貴在交心,不知不覺,他們已經完成了最關鍵的步驟。青書也自奇怪,便是于楊汐晴、甦若雨兩位紅顏知己,都只是極為隱晦的提到,瞧對方神色不對,便立馬住口。但今日卻是幾乎沒有瞞周芷若,一吐為快,心中著實暢快不少。

    兩人邊走邊說,時間過得飛快,周芷若言語得體,青書只覺身心放松,頗為舒適。

    不知不覺,便至後山小屋之處,周芷若瞧了瞧天色,“哎呀”一聲,回眸嫣然一笑道︰“師哥,小妹該去練劍了。”說著步伐展開,又忽地停下,對著青書遙遙斂衽一禮,轉身而去。

    她奔走之間甚是急促,皆因宋遠橋答應,今日傳她三招“太極劍”劍訣,若是去得晚了,只怕會讓師傅不悅。耳旁呼地風起,周芷若抬眼望去,卻見一張猙獰可怖的臉孔映入眼簾,不由驚呼一聲,足下一亂,腳尖被一塊石頭拌著,身子前傾,便要摔下去。

    腰間忽然出現一只大手,熱乎乎地,周芷若面紅耳赤,緊接著手肘一麻,一股大力傳來,周芷若登時立定。她又羞又怒,喝道︰“何方賊子,敢擅闖武當?”“鏗”的一聲拔出劍來,轉過頭去,劈頭蓋臉就是一頓亂砍。

    腰部乃是古代女子大忌,雖不如上三寸和下三寸那般重要,但也是隨意摸不得的。周芷若被人摟住縴腰,若是武當山地男人知道了,那個摟腰的人,只怕會被唾沫淹死,亂刀砍死,人山壓死……

    一襲青影晃來晃去,周芷若卻是砍之不到。她驀地長劍一緊,卻是被對方伸出右手兩指夾住。而那青衫客的左手卻是伸到臉上,將面皮緩緩剝下,看得周芷若心驚肉跳。

    露出來的是一張白皙俊朗的臉龐,嘴角泛著苦笑。青書欠了欠身,苦笑道︰“周師妹,冒犯了。”

    周芷若見是他,一顆芳心跳得愈發快了,她面紅耳赤,小聲道︰“還不松開。把劍還我。”青書松開長劍,又自戴上面具。周芷若奇道︰“你、你怎地戴上這麼難看的面具?”

    青書自然不會拘泥于方才的尷尬。只笑道︰“我忽起興致,去看看咱師弟師妹練到什麼程度了。不如就由我陪你走這一遭,爹爹看到我。說不定還多傳你幾手呢。”周芷若本知道這師兄武功極高,但卻沒想到他武功之高,更高過宋遠橋。听他此語,不由暗道,他或是有什麼疑惑了吧,太師傅這兩日山間采集露水寶果與他療傷,一時回不來,故而唯有下山解惑。當即欣然點頭。

    不多時。便至紫霄宮畔,演武場中。

    宋遠橋一身寬袍,廣袖如雲。姿態端重,目光掃過場中習劍的弟子,波瀾不驚。他雖已決意傳掌門之位于俞蓮舟,但這督導練功,卻是武當七俠份內之事,今日正輪到他當值演武場。驀地,他忽然一驚,一個熟悉地青影並著周芷若一同從山間小道下來。他倆似乎說了兩句話。周芷若便走了過來。宋遠橋目光古怪,開口道︰“芷若……”

    周芷若似笑非笑的說︰“師傅。師娘每日忙忙碌碌的進出廚房,親自炖湯煨肉,我早猜出來啦。”宋遠橋怔忡半晌,驀地笑著點了一下周芷若額頭,搖首嘆道︰“這小丫頭片子,這什麼都瞞不過你。”目光卻已投到那襲青影之上,滿是慈愛。周芷若含笑不語,心道︰“看來師傅真地改變不少呢,天下果無不是之父母。”想到這里,卻又是念及幾年前逝去的父親,心中微微傷感。

    宋遠橋見兒子難得起了興致下山,有意露一手功夫,哈哈一笑,揚聲道︰“眾弟子何在?”正在練劍練拳的弟子都是停下來,卻不管額頭上滲出的絲絲汗漬,大聲回道︰“回掌門,武當弟子在此!”

    宋遠橋一掃往日儒風莊嚴,只朗聲笑道︰“不時,我將使一路劍法,你等好生瞧著,能看懂幾成,便觀諸位資質悟性了。”武當眾弟子都是大為驚訝,掌門從不輕易施展功夫,今日卻是如何回事?但驚訝過後,卻是大為興奮,武當掌門施展出來的劍術,豈是泛泛?說不得就是武當的鎮派絕技太極劍術,須得好好觀摩,學到一兩招,便終生受用不盡。

    話音方落,眾人便覺眼前劍光一閃,宋遠橋騰挪躍起,一柄長劍脫鞘而出,正是象征著武當掌門身份地“真武劍”。“真武劍”乃是取地心火脈伸出的一塊鐵石鍛造而成,無論是合以“武當九陽功”,還是“純陽無極功”,都有事半功倍之效。這一柄劍伴隨張三豐五十余年,從來未逢敵手。終于宋遠橋三十二歲那年傳予他,這一年,也正是青書出世地這一年。

    宋遠橋左手捏個劍訣,右手一橫長劍,緩緩劃上一個圈,擺個白鶴亮翅地架子。眾弟子都是迷惑不已,這麼慢騰騰的一招劍,能有何用?便是以周芷若之資,也是難能領悟。青書卻是看得連連點頭,父親這一手劍法出招用招收招,無不合“太極”之意。看來自“太極拳劍”出世,武當一派,當威震江湖,壓過少林一頭了。

    南少林地紅葉,自己足以當之。北少林三渡的“金剛伏魔圈”固然厲害,又怎擋得住武當七俠的“真武七截陣”?便是只派三俠出戰,連成陣勢,也未必輸了。宋遠橋、俞蓮舟一身修為之厚,都已迫近三渡的水準,遠遠拋下諸師弟一程。俞岱岩一身功夫怪且堂堂,用來雖敵不過人家,卻能有鉗制之效,合以真武七截陣,倒也不難。張翠山更兼“和氏帖”,煌煌之風,自宋、俞二人之下,無人能敵,雖限于年歲,內力不足,但三數年後,七俠之中,必定以翠山第

    卻說宋遠橋一套劍術使來,如冉冉初陽,和煦春風,不枝不蔓,以美人喻之,則堪比絕代佳人。雖遠不及殷六一曲絕舞光明頂那般濃麗,卻是清淡瑩潤,墨玉謙謙,威力也自大了許多。

    青書大為贊嘆,姜還是老得辣,若無無窮無盡的內力支撐,單以劍術修為上的體悟而言,自己與宋遠橋相較,似乎還稍差那麼一些,但武學境界上,卻勝過他爹了。畢竟自身體悟的“造勢”“攬勢”,可是極為了不得的法訣。

    可以這麼說,宋遠橋一手太極劍,經數年苦修,已得了張三豐七成法意了。

    但是,青書卻看得出來,宋遠橋此時施展地劍術,卻並非太極劍術,其中縱然充斥太極之意,但更多的,卻是屬于宋遠橋自己的東西。

    謙厚穩重,寓意沖淡。

    能有“寓意”地境界,宋遠橋已然躋身當世超一流高手之境,舉手投足,自有意蘊其中。

    不錯,少林有“七十二絕技”,並非達摩老祖一人之功,有好一些都是後人手創,寓自身之意于其中,往往心與境合的使來,便能生出種種不可思議的大能來。不然,你換別人去使一使“黯然銷魂掌”,和楊過傷心之時一比,當真不啻雲泥。

    一招一式,看似一板一眼,卻更如行雲流水,使來即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卻讓好多人都是雲里霧里。唯有一些悟性聰穎的弟子,仿佛看出了些什麼。

    卻見宋遠橋深吸一口氣,口中吐出長長一縷白氣,左拳右劍收將回來,緩緩放下。

    寂靜半晌,輕輕的拍手聲響起,諸弟子這才反應過來,場中頓時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諸弟子交頭接耳,有的互談心得,有的卻是極贊掌門高技。

    宋遠橋听得那聲輕輕地拍手聲,嘴角已然蕩起笑意,他知道,兒子看懂了自己地劍術,一套武當絕劍也即將出世。

    “就叫它儒劍吧。”宋遠橋還在想著,青書的聲音就已響在耳邊。

    早有弟子問這套劍法是太師傅創地哪套武功,怎地全然沒見過。宋遠橋微微一笑,緩緩道︰“這是為師手創的一套劍術……就叫它儒劍吧。”

    儒者誠然有守成固執之虞,但最重要的,卻是還是一個“仁”字。

    青書曾不屑自身“儒俠”身份,如今卻是覺得,是自己配不上這個稱號,儒者大仁,而這個“仁”字,父親顯然做的比自己好的太多。

    宋遠橋自青書被人送上山,心中便已然隱隱猜到,這幾年失蹤,固然有原則問題其中,但不想被自己管教著,想必也是原因之一,心中歉然之下,卻始終說不出口。

    如今,父子二人,卻是再無隔閡。宋遠橋自不會刻意要求兒子去做一名儒者,青書也自放開手腳,天地任其馳騁。

    武當儒劍,今朝問世江湖。

    ps︰應該是昨天了…汗,英文月比賽,完了之後就碼了這六千字,敬請笑納。明兒還有個勞什子黨課,會盡量碼,呃,呃,大家諒解一下,一定,一定會補完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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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零三章 五行

四象之後,分明五行。羅貫中思前想後,仿五行之勢,改建五大營,每營八百人眾。只是這一營之長,卻始終沒有人選。

    山谷之中,雖說是與世隔絕,地方寬敞,抑且冬暖夏涼,不遠處林中亦不乏走獸飛禽,蔬果肉類,一應俱全,極為適合練兵。但這一幫子大漢聚在一塊,軍令又極是分明,也不時會鬧出點事兒。

    今兒是三營的陳七六和五營的施全忠大打一場,明兒又是一營和四營群毆。羅貫中嚴懲之下,又自懷柔,才將情形緩下。只是大伙兒固然都服這位年輕統帥,但各自恩怨卻仍是不能罷休,大多雖是罷休,但那一小撮的幾十人,明爭不成,卻只暗斗,羅貫中焦頭爛額,頗感獨木難支,但卻正在這時,他一月之前送出的那封書信,終于有了回音。

    “貫中兄長如唔,聞明主出世,小弟五人不勝之喜,即日出發,兄且稍候,弟等不日趕到。”誠然,“藏劍琴仙”王禪等人,得羅貫中書信,已然飛奔而來。

    戰馬嘶嘶,馬棚里的,皆是青書偷偷從四方各地運來的良馬,而這馬棚綿延數里,一眼望不到盡頭,是羅貫中下令伐了一大片樹林,方有這等規模,里頭有八千匹匹整,身披堅甲,刀槍難入。這“嵩陽鐵騎”,若是無馬無冑,豈敢號稱“鐵騎”?

    這十六位馬夫是秦明秦俊兄弟推薦來的,大多來自北方,也有兩個來自雲南。更有幾個西域胡人,但可以肯定的是,這些人都能或多或少地與馬匹溝通,抑且深通馬匹習性,更是擅長算術,每日分工,清點馬匹,喂食送水。

    這一日清點馬匹,一個胡人卻是發現少了十七騎。立即上報羅貫中。羅貫中當即下令集合,四千人每兩百兩百一對,橫四十縱五十,東西南北中,不多時便站齊,羅貫中一眼掃去,便瞧出二營後方幾個缺口,四營那邊也是少了數人,他忍不住拍案而起,喝道︰“你們好大的膽子!”

    颯颯帥旗之下。一眾軍士都是噤若寒蟬。他們來參軍很簡單,第一,這是漢人的軍隊,對得起祖宗;第二,跟著老大,雖然苦了點,但是餐餐管飽,哪里去找這等好事?

    這群人本是彪悍之民,雖說對主帥事事言听計從,但市井小民。胸襟最過狹小,一點點買菜砍價的事兒,都能記恨老半天,何況是打架斗毆?當真是口口聲聲欲殺之而後快了。當然,說是那麼說,最多痛打一頓。殺是不敢的。上邊的羅將軍知道了,可是沒有飯吃,要砍腦袋的大事。

    故而羅貫中當空一聲大吼,竟是無人敢說上半句話。

    羅貫中恨恨的一拍椅子扶手,站起身來,橫眼掃了一眼身後親兵,道聲︰“備馬!”一個體型壯碩的士兵當即牽了一匹駿馬上前,是上好地大宛良駒。日行千里。疾似追風,快如閃電。他最近通讀《武穆遺書》。于岳飛用兵之道深有體會,智術也多有進步,料想這處山谷雖說地處隱蔽,但谷外卻一馬平川,真正能藏著斗毆的地方,唯有西面那處小林子中。

    “這群家伙一股子痞勁,真他媽的難管!”羅貫中罵罵咧咧,縱馬飛奔,身後跟著親兵隊的十六人,這十六人是劉伯溫從各地運商部隊中挑選的武藝精良者,武學雖說不上十分精湛,但卻老于江湖,實戰經驗極是豐富。

    一路往西,不顧欣賞黃紅交接的草木楓葉,不多時便奔出山谷,至正西面的小林中。

    羅貫中揚手一揮,示意眾人下馬,嘴角帶著冷酷笑意,他早已嚴令,同室操戈者,杖刑三十。這一小撮人幾度三番違令,依令……當斬。

    不殺上幾個人,真彼其娘之以為老子好欺負。羅貫中練兵數月,原本逍遙塵世的心態完全收起,漸漸變得冷酷起來,縱是他本不想殺。

    才方下馬,走得數丈,卻听一個粗啞聲音吼道︰“他媽的,爺幾個打架,你們想架梁?”

    如泉水叮咚般的琴聲悠揚傳來,羅貫中聞得此聲,先是一怔,臉上涌現出淡淡喜色來。.君-子-堂他抬眼望去,卻見那二營地李進上前,一臉凶神惡煞,揚了揚刀,似是恐嚇。王禪橫琴微笑,胡辛則是慢騰騰的抱劍上前,不發一語,其余三人,則各自懶懶散散的看著天,把玩著手中兵器。

    王禪依舊微微笑著,听李進語出如此,不由搖頭笑道︰“仁兄,打打殺殺總歸不好,何不讓在下撫琴一曲,以娛尊耳?”李進“呸”的一聲,但這一聲“呸”還未說完,卻見王禪鏗鏗兩下撥弦,如春水泛漪,撩撥心神。

    李進一怔,四營的一人卻是吐了口痰,罵道︰“他媽的,李進你婆婆媽媽的是不是男人?要打就打,有人礙著,殺了就是。”說著抽出腰刀,跳下馬來,大步走了上前。

    王禪自顧自的彈著古琴,眼中卻是寒光一閃,萬軻抬頭呵呵一笑,對廖相文笑道︰“老廖,人要殺咱呢。”廖相文名中雖佔了個“文”字,本身卻和這個字沒有半毛錢關系。他眼中也是掠過一道寒光,冷哼一聲。

    琴聲如水拂過,這幾個逃出打架之人坐下馬匹卻漸漸不安起來,或是昂首長嘶,或是不住跺腳,顯然亢奮異常。

    李進吐口唾沫在手上,罵罵咧咧道︰“他媽的,是你們逼老子的。”幾步上前,揚手便是一刀劈去,眼見就要劈中王禪。而四營地那個顧七,也是冷笑一聲,一刀砍向廖相文。

    這兩人算是慣犯,一身蠻力也大,雖說並無忠誠問題。但羅貫中卻是屢教不改,可說是提到就讓羅某人頭皮發炸之人。此刻羅貫中卻是冷笑,讓我生死兄弟來教訓教訓你們,也算是給我這做哥哥的出口閑氣。

    胡辛鬼魅般跨上一步,卻見寒光一閃,他手中鐵劍已然出鞘,也不知挽了幾個劍花,再看時已然架在李進脖頸之上。而那一邊,廖相文一聲冷哼。兩根手指夾住來刀,巧力一扭,顧七一柄彎刀飛出老遠, 啷一聲,落在地上。

    其余十人都是大駭,紛紛催動坐下戰馬上前,按著羅貫中所傳陣術,結成五行小陣,往祁連山五杰處攻去。

    羅貫中冷冷注視,心中卻道︰“這幾個崽子雖不听話。但這小陣大陣,倒是演練的不錯。”他瞧這十人陣法森嚴,心中不由一軟,殺意也就慢慢褪了。王禪哈哈一笑,琴聲鏗地奏起,那十人都是耳膜震動,坐不穩來,險些便一跤摔倒。

    萬軻身如疾風,飄身上前,呼呼數掌連拍。將這幾人一一拍下馬來,登時將他們給摔個七葷八素。“五虎斷門刀”傳人彭經添哈哈一笑,縱上前來,一刀一個,將這幾個兵痞腰帶紛紛挑斷。他素喜惡作劇,這一下弄得這十人都是忙不迭捂住下體。生怕有秋光乍泄。給“敵營”地某人看到,豈不是顏面大落?

    王禪抿嘴一笑,琴聲陡止,揚聲道︰“對面林中的十六位朋友,出來見見吧。”加上羅貫中,這邊總共十七人,只是羅貫中習慣性收斂氣息,腳步又極輕。卻是沒被王禪听出。

    祁連山六杰之中。除羅貫中外,王禪內力最厚。故而羅貫中等人方一下馬,便被他听到,而後細數腳步,卻是有十六個功夫不弱的人物,他心中固然又驚又喜,大哥軍中這許多高手,大事也不很難成。

    當然,他腦中地大事,不過是割據一方城池,有糧有水罷了。

    但青書之志,卻是天下。

    羅貫中哈哈大笑︰“五位兄弟,可想死我了!”走過林去,輪番熊抱。

    六人兄弟重逢,喜不自勝,那十二人卻是戰戰兢兢,主帥在此,哪輪得到他們說話?

    羅貫中稍稍敘舊,便哼一聲道︰“顧七,李進,你二人真是好大地膽子!”

    李進和顧七相視一眼,驀地齊齊跪下,恭恭敬敬的說︰“屬下知錯。”

    羅貫中听到這句“屬下知錯”,氣就不打一處來,冷笑兩聲,道︰“知不知錯,關老子何事,自有人來管你。”

    鬧事的十二人都是一怔,卻听羅貫中笑吟吟的對身後五位兄弟說道︰“相文千斤錘厚重端方,可為當中土營,即第五營長官;胡辛劍術鋒銳,可掌西方庚金,為金營,即一營之長;萬軻空空如如,當掌木營,即二營之首;經添性情火熱,可為火營----四營長官;而辰奇你行雲流水,不做那水營之長,何人能當?”

    五人不料一來便被委以重任,驚喜之余,又覺惶惶不安,王禪思前想後,道︰“不稟告主公麼?對了,這般久了,卻未見主公尊顏,不知大駕何在?”

    羅貫中笑道︰“這四千之眾,乃是我之嵩陽鐵騎,主公全權委任,無需請示。更何況,眾兄弟隨我出生入死三數年,我還不知諸位之能麼?無論將才武功,我軍中都無有及者,他們有不服的,拉出來比試比試就知道了。”

    五人這才放下心來,六人一邊敘舊,一邊徐徐而走,不多時便至山谷。卻是未曾注意,一簇灌木叢中,渾身被冷汗浸濕地矮胖老者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目光陰冷,蹣跚著去了。

    而這期間,羅貫中已然交代了那祁連山的青衫老者,其實便是自家主公。

    看著五人驚訝表情,羅貫中呵呵一笑道︰“還有,主公更喜歡別人稱他公子,哈哈,千萬別弄錯了。”

    想到兄弟六人再度齊聚,羅貫中驀然又想起,似乎在此不遠處,那處茅草屋中奮筆疾書地儒生。如此臂助,不以之臂助,豈不浪費?

    ps︰很慚愧地說,今天上課了,外出了,請客了……沒辦法,答應人家的,欠下三章,明天盡量兩章,下周估計能補齊(主要是期中考到了……時間還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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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零四章 互博

縱是山頂颯颯風響,卻依舊是雲煙飄渺,這霧海滔滔之中,一老一少腳下盤根不動,雙手互成陰陽,正是後世極為流行的“太極推手”。

    這一老一少,自然便是張三豐和宋青書了。

    兩人推手不絕,你來我往間蘊含真力。“太極十三勢”乃是張三豐首創,自是早就精通,卻見他掌指間威勢極盛,仿佛雷厲風行,山呼海嘯,卻又綿綿然不肯斷絕,正是合“托勢”之穩如泰山,以及“撲勢”之震如雷霆的一推。這看似輕柔的推手,實則威力極大,便是一流高手踫上,也是動輒筋斷骨折,內力盡廢。但對于絕頂高手之間的較技,卻頂多輕傷而已。

    畢竟,張三豐還是不放心這徒孫傷勢,青書這經脈之傷忽而復發,便不好治了。這幾日他取山間清露,潺潺活水,以他耗一年之功,取無數珍貴草藥制成的“活骨丹”為引,終而將青書經脈傷勢療好,靜養數日,已然恢復舊觀,內力更是精純些許。

    這幾日間,青書不斷向張三豐請教武學,張三豐將雙推勢中的種種妙處一一示範出來,諸如一拳之間,勁力陰陽浩蕩,絕然不同成昆駁雜;指掌劃出,身前空氣上下分行。至于抽刀斷水分流,指書堅石之上,種種不可思議之能,似乎都足以毀天滅地,只是青書只能望洋興嘆。只是心中更清楚一件事,太師傅的武功修為,絕對不是當世任何人能比擬的。即便是少林紅葉,洞庭老妖,以及那灰衣人,都絕然不是他對手。便是古往今來,也少有人及。

    雙推勢之後,更有廣闊天空,只是青書難窺堂奧而已。

    這陰陽化生,天人合一地最上乘境界,他始終難能領悟;明明只有一步之遙。卻究竟跨不出去。而在他親眼目睹張三豐玄奇手段之後,更感這一步之難,實難于登天爾!

    兩人右手搭著,青書微闔雙目,覺出張三豐輕輕推來,知道怠慢不得,當即也是默運玄功,使出“太極十三勢”中“化勢”,足尖一動,小臂微微內縮。海納百川,來勁登時被他無影無蹤的“化”去。說是“化”,實是將這奔騰大勁引入地下。兩人所站之地卻是一塊傲骨橫絕的大石,青書這一引,這堅硬無比的大石之上,竟是裂出一條細不可見的縫隙來。

    一縮之後,必定引伸。這是天地間最簡單不過的道理,可是卻少有人能認清。便仿佛悍龍潛爪,猛虎收牙一般,為的都是之後的反擊。烏龜遇襲時將頭縮進。反擊時卻是快捷無倫的伸出;毒蛇吞咬之前也必深藏草中;漢高祖數戰數敗,養全項羽鋒芒,一舉挫之,剛極易折,楚霸王終究自刎烏江。

    “故而天地之間,陰陽之道。陰不可久。陽不可久,盈不可久,虛不可久;孤陰不生,孤陽不長,無至清之水,亦無至濁之魂,善惡全攻本一體,陰陽相克卻相生。青書。你懂了麼?”張三豐驀地停下推手。一拂廣袖,徐徐說道。

    青書點了點頭。卻苦笑兩聲︰“懂是懂了,也明白雙推之理,存于陰陽,只是卻不知從何說起,從何用起。”張三豐皺了一會兒眉,他于“太極十三勢”早就心中通透,只是通透歸通透,卻無法用言語表達出來,當真是徒弟也急,師傅更急。他反復踱步,驀地笑道︰“青書,我與你看一門手段,是由雙推勢中衍變出來,有趣地緊。”

    青書大奇,笑道︰“不知是什麼功夫,徒孫拭目以待,哈哈。”說著真的擦了擦眼,已顯適才話語中拭目二字,而後一臉期待的看著張三豐。

    張三豐見他動作,失笑道︰“好個兔崽子,看招!”一擺大袖,伸拳劃個半圈,而後直直捶去,正是太極拳中的上步搬欄捶。這一捶若是擊的實了,天都得被捅個大窟窿,便給青書十個膽子,他也不敢硬接,足尖內縮,滴溜溜的一轉,梯雲縱身法連環七轉,頃刻間便在三丈之外,足尖點在大石邊緣一角,迎風而立。

    青書笑道︰“來而不往非禮也,太師傅,接招!”“倚天屠龍功”長拳短打,“至”字訣堂堂正正,攻向張三豐上三路要害。

    張三豐哈哈一笑,喝聲︰“好!”足下不動,左手斜揮,右拳直搗,登時將這一個“至”字搗的七零八落。卻見張三豐深吸一口氣,左臂內屈,驀爾斜指上天,伸拳為掌,直直拍下,正是“震天鐵掌”中的一招“江流石不轉”。與此同時,右手卻是晃悠悠的斜拍而出,空中突然響起 里啪啦的一陣脆響,正是“擘天掌”中地一招“青山不改”。

    青書被打得措手不及,手腳齊出,使盡渾身解數,方才將張三豐這一招給接住,身不由己的退後三步,一臉震駭之色,脫口道︰“左右互博!”

    張三豐一怔,而後便笑吟吟的道︰“嘗到厲害了?嘖嘖,左右互博,這名兒不錯。”說話間左拳右掌,又攻了過來,這幾下兔起鸛落,招式綿綿如流水,卻猛烈異常,但張三豐卻留了五分力,然則青書竭盡全力,仍是擋之不住,斗到第三十二招上,額頭被張三豐輕輕一拍,心頭不由微微失落。

    張三豐袖手在旁,笑道︰“這便是十二年前,老道自雙推勢中衍變出的一門手段,可還入得宋少俠法眼麼?”青書驚之又驚,這不是老頑童周伯通的絕學麼?天……左右互博,不就相當于兩個張三豐合力相攻?

    他愕然半晌,幾次想要開口,卻都不知從何說起。定了定神。方道︰“太師傅,怎不曾聞爹爹說道武當有這等神功?”張三豐含笑不語,搖了搖頭︰“神功?我瞧卻是雞肋。”

    青書听得一怔,俄頃便明白過來,張三豐說的明明白白,這是“雙推勢”中衍變出來的神通,也就是說,不通太極至理,不曉“勢”者。.壓根就不能窺其堂奧。可是,天下有幾人有這等修為?宋遠橋等武當七俠,自然是學不了了。

    而張三豐一身武功似海,本就天下第一,無人能敵,兩個張三豐,一個張三豐,跟人打都是贏,又有什麼區別?

    雞肋,真是大大地雞肋。

    但是。于張三豐固然是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然則對于自己……

    還沒待他想完,張三豐便笑吟吟的說道︰“剛剛老道使得,不過旁支左道,雖也通康莊,卻不是正道。太極之理,陰陽之道,方乃我武當玄術,青書,你可莫要想歪。”說到此處。張三豐神色一肅,道︰“你走的一直是我武當大道,固然一帆風順,如今遭遇瓶頸,卻也應該有此一劫,原該靜待流光。豐富閱歷。而後觸類旁通,一朝頓悟。然則有灰衣之劫迫在眉睫,事急從權,卻是不妨走一走旁門左道。”

    青書大喜道︰“我能學這門功夫麼?”

    張三豐輕啐一口,斥道︰“武當地功夫,武當弟子來學,有什麼能不能的!”青書撓了撓頭,訕笑道︰“徒孫以為這神通太難。怕是學不會。”老頑童創下的左右互博術。也就郭靖、小龍女學會,艱難可見一斑。故而青書有此一問。

    張三豐卻是肅然道︰“學武若少了向上之心,便再容易的功夫,也極難學會。”青書道︰“徒孫明白了。”張三豐神色一緩,道︰“你修我玄門道法,腦中清明,學什麼不是手到擒來?這門功夫……嗯,左右互博雖說是從雙推勢中衍變開來,卻與陰陽生克的正道無多大關聯,要旨便在智清腦澈,神而明之,以我純陽無極功為基,左右手各行其是便是。”

    誠然,純陽無極功是武當之基,溫潤清和,運行之時,周身火熱,腦中清明,是少林至寶“易筋經”都沒有的功效。修至大成,腦中既清,慧根也明,內力又厚,當真是天下武學,直如探囊取物了。

    青書卻是听得懵懵懂懂,半晌方道︰“可是分心二用?”張三豐搖頭道︰“對敵之時,分心二用,你想活不想活?雖說左右互博地神通有這點意思在里邊,但分心二用四字,卻不是正道。神而明之,以神遇敵,神意所至,無所不能。”

    青書依舊頗有些迷惑,張三豐卻笑道︰“這般用嘴來說,誰都能夠,青書,這門功夫雖說與陰陽無大關聯,但一條你卻需銘記。”青書道︰“哪一條?”

    張三豐道︰“孤陰不生,孤陽不長。左手若使柔勁,右手則須用剛勁,便如適才老道震天鐵掌江流石不轉,是節節寸寸地柔勁,而擘天掌中的青山不改,卻是剛猛之至的無儔大能。當然,若你能化生陰陽,一掌之中,含納剛柔兩般洪流,如那大海一般,潛藏冷熱洋流,便到了從古至今最頂尖的境界。”張三豐說著頓了一頓,仿佛在感慨什麼,又似乎在緬懷著什麼,過了一小會,他又道︰“陰陽互補,專氣致柔,是最簡單的道理,也是天地至理,可惜人們往往以之簡單明了,不以重視,卻不知往往最簡單的,是最有效的。是故天下碌碌者甚多,有為者少,蓋自以為聰明爾。”

    “是故天下碌碌者甚多,有為者少,蓋自以為聰明爾。”

    這一番話如晨鐘暮鼓,響在青書耳畔,良久不絕,他听張三豐說著,眉頭漸漸舒展開來,仿佛明白了什麼,又仿佛沒有想清楚。卻听張三豐又笑道︰“你且好生領悟一番,你未抵融合陰陽的境界,須記左手出柔勁時,右手須使出剛勁,至于如何運用,自己體會便是。”說著哈哈一笑︰“老道有些乏了,且觀觀浮雲流水,看看萬物眾生去了。”說著大袖一拂,飄然遠去。

    青書跳下大石,不停地踱著步子。皺眉苦思,臉上時而歡喜,時而苦悶,時而悲傷,時而憂慮,驀地,他右手使出一招“分花拂柳”,乃是他自創“無爭指”中地招數,左手卻是一式“蕩天清宇”。乃是“擘天掌”地絕招。

    “擘天掌力”原無招式,後張三豐左思右想,想到卻又創了三十六招擘天掌,青書在山呆了半月。宋遠橋雖差督脈三處大穴沒打通,自己不能學到真正地掌力,但招式卻都給傳了給兒子。

    招式使出,青書胸口卻陡然氣血翻騰起來,蹭蹭退後兩步,卻是他大病初愈,施兩般絕技。牽動了經脈舊傷。但青書卻是一臉喜色,他潛運純陽無極功,平復下胸口氣血翻騰,吐納幾次,將真力壓到五成以下,時而左手柔勁,右手剛勁;時而左手剛勁,右手柔勁,打得不亦樂乎。他任督二脈既開,生死玄關也通。陰陽隨意變換,雖不能融融合一,但這般轉換剛柔勁力的本事,卻是游刃有余。只是這

    練了好一會兒,他驀地發現,張三豐這門“左右互博”。與周伯通所創的神通。卻是大有不同。周伯通是閑極無聊,左手右手打架,才悟出此門功夫,故而名曰互博,而張三豐所謂“左右互博”,卻是“左右齊攻,陰陽互補”之意,兩般意蘊全然不同。可說周伯通的“左右互博術”。重在“分心二用”。而張三豐所創的。究其根源,仍是在“陰陽”大道上做文章。使出來陰陽互補,威力固然極大,卻不如周伯通所創的那般如意了。

    當然,若是練至後來,溝通天地,天人合一,陰陽容融,一掌涇渭陰陽二勁,這“左陰右陽,右陰左陽”的律定,也就不攻自破了。

    太和山的某處山峰之上,一個青衫男子專心致志地使出各式各樣的武當絕技,有些雖然名不見經傳,卻明明白白的是武當路數,顯然是他別出心裁的自創絕學,左手右手之間的配合,也是漸漸熟練。

    他深深的明白,自己若貫通了“左右互博”地神通,便是沒學全“太極十三勢”,數月之後地那場比斗,勝利的人,也必然是自己。

    卻說羅貫中練兵甚勤,那斗毆之風也為之一肅,卻始終止之不住,說來也怪,這五個大營之間相斗不休,每營八百人間,卻是從未鬧過別扭,團結的讓他都頗有些詫異。他心知數月訓練,這群家伙雖稱不上精卒,但也不弱,假以時日,必定能倚之橫行天下。如此一來,未經戰場便殺之,誠然可惜。

    王禪等人各轄其營,不服者一一比斗之後,都是輸得心服口服。這群山民雖說心胸狹小了些,但瞧那新來地五位營官各個悍猛,自家絕非敵手,光明正大的輸了,也就服了管教。

    但彼此之間的爭斗,看似罷休,實則暗流潛涌。

    羅貫中如何不知,他固然十分頭疼,卻無計可施。

    這一日他在帳中,思慮出谷之後,將如何攻下甦杭之地,以減少傷亡,此地固然有許多內應,不難取之,但傷亡太大,卻非他所願,屈指一數,一年練兵之期已過三月,還是得加大練兵力度。

    正思忖間,眼前忽然一暗,卻是有人自帳外走入。抬眼望去,但見這人四十來歲年紀,三縷長須,身穿儒衫,風流俊雅,不是劉基是誰?

    他方要施禮,劉伯溫卻是止住他,笑道︰“兵帶的不錯,沒給我丟人。”羅貫中瞧出他眼中譏諷,苦笑道︰“您就別挖苦我了。唉。”

    劉伯溫似笑非笑的道︰“你既依五行而建營,便能風生水起,橫絕天下才對,怎地卻是這般光景?”羅貫中苦惱地抓了抓頭,說笑道︰“我也不知,或許是五行相克吧,哈。”士兵心思如何會受玄之又玄地五行之理影響?他滿以為自己異想天開,卻不知這個笑話的確不怎麼好笑。

    劉伯溫听得又好氣又好笑,猛地敲了他一個暴粟,斥道︰“哈你個頭!叫你當年不用功!老夫當年教你五行相克,固然是理,只是五行相生地道理,你學到幾成?真是彼其娘之,你老人家只須將現在的營陣方向都調一個頭,還不怕這群兵崽子相親相愛?”自青書無意盜用後世一句“彼其娘之”之後,劉伯溫、羅貫中這等文化人士大覺有道理,誰開口閉口“他媽地”“他娘的”?公子就是公子,罵人都不帶髒字,厲害,厲害。

    羅貫中被他一通罵罵的七葷八素,雲里霧里,摸了摸被敲痛的頭,半晌回不過神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的道︰“真的是受五行相克地影響?”

    劉伯溫氣不打一處來,方要罵娘,卻听一個朗朗笑聲傳來,豪放闊氣︰“小孩兒不懂事,伯溫兄何需動怒?不如咱們把酒夜談,好好醉他一番?”

    ps︰五千字…趕不及第六千字了…不然斷網了就麻煩了…唔,在補,子縝會努力把章節補完
風來疏竹,風過而竹不聲;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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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零五章 耐庵

    劉伯溫聽得這個聲音,先是詫異,繼而看了一眼羅貫中,臉上騰起複雜神色,有喜悅,有疑惑,更有淡淡憂慮,他揚聲笑道:“子安兄遠道而來,劉某安敢不掃榻相迎?須得好生醉上一番才是。”

    大笑聲陣陣傳來,又是一陣風吹入帳中,一個身著葛衫的男子大步邁進,卻見他形貌豪闊,手長腳長,總是寬布長袍,也是掩不住衫下強健的肌肉,腰間懸著一把套著蛇皮烏金鞘的長刀,一把胡子隨風飄蕩,卻是極其講究的美髯,任誰看了,也會認為,這樣的男子,不是燕趙慷慨悲歌之士,便是義薄云天的關西大漢。然則,這位子安兄,卻是蘇州閶門外施家巷人士,當年更是地地道道的江南少年郎。

    他是與劉基同榜的進士,元末恢複科舉,兩人皆有應試,一人不過游戲人間,而這位施子安,卻是去為了行刺作奸犯科之輩,三數年間,大都城人心惶惶。

    說起他的名字,施子安或許並不為人所知,他有個別號,放在後世,卻是人盡皆知----耐庵。

    兩人寒暄一會兒,各自含笑,羅貫中卻是插不上話,昔年的同榜進士,故交老友了,哪輪得到小輩插嘴?縱然羅貫中尋常與施耐庵兄長哥哥一通亂叫的慣了,在劉基面前,也不敢公然去占這個輩份上的便宜。

    劉伯溫輕輕的呷了一口茶水,也不多說,單刀直入的問道:“施兄大駕遠來,不知有何貴干?”施耐庵呵呵一笑,拱手道:“貴干可不敢當,在你劉老兄面前,小弟那些花花把式,可是無所遁形。”說著指了指羅貫中。道:“數年前,我偶經山西,識得了羅兄弟,兩人遂一見如故,結做忘年之交。哈哈,劉兄昔年慨歎懷才不遇,如今卻有這般家業了,嘖嘖,難得。難得,羅兄弟是在劉兄麾下效力麼?”

    劉伯溫一張臉登時黑了下來,當著客人又不好發作,只狠狠瞪了羅貫中一眼。羅貫中雖早不是他徒弟,但心中卻始終尊重這位長輩。如今陡然之間便“劉兄”“羅小兄弟”了,他慌忙道:“施…前輩,劉先生以前是在下的老師…”

    施耐庵一怔,臉上露出恍然顏色,哈哈一笑:“以前?那現在不是嘍?劉兄啊。有此良徒。卻為何不要?”

    劉伯溫避而不答,只笑道:“小孩兒不懂事,沒大沒小,怠慢了施兄,可莫怪罪。”施耐庵見他死要面子,不由暗自偷笑。羅貫中卻興沖沖的道:“施大…前輩,你可是答應來助我了?”

    施耐庵搖頭笑道:“我這等下三濫的手段。劉兄智術天下無雙。勢必是瞧不上的。”劉伯溫沉吟一會兒,驀地站起身來。深深一揖,誠懇地道:“施兄,你文武雙全,兵法韜略橫絕當世,細數當世名將,定有君之一席,如若有意,何妨與在下共謀天下?”

    施耐庵站起身來,呵呵一笑,踱了幾步,背對兩人,斜眼瞥見大帳正中的桌上的一紙淋漓墨跡,驀地神色一怔,而後又鎮定下來,轉過身來,淡淡地道:“忠臣不事二主,恕難從命。”羅貫中聞言,驚道:“何人竟能驅策于君?”施耐庵道:“張公雄才,抑且義薄云天,解施某于貧困之中,亦救我妻潘氏性命,大恩不言謝,人以國士待我,我又怎可背之?故而現下卻是張公帳下一幕僚爾。”羅貫中聽得“張公”二字,眼中有不屑之意,卻仍是點頭道:“原來是高郵張士誠,也算他一號人物。”施耐庵淡淡笑笑,卻不言語。

    劉伯溫神色驀地沉下來,俄頃又笑道:“那施兄此來,卻是為何?”施耐庵坦然笑道:“早便說過,敘舊而已。”劉伯溫嘴角劃過一道莫名笑意,問道:“當真?”施耐庵笑道:“果然。”劉伯溫點點頭,三人又談天說地,不知不覺,施耐庵似乎有些乏了,打了個哈欠,劉伯溫瞧這情形,笑道:“施兄遠來,卻是累了。”又轉頭對羅貫中道:“貫中,你騰出一間帳篷來,與施兄暫住,這幾日我可要與他好好親熱一番。施耐庵笑道:“甚好,甚好。”羅貫中當即便要領施耐庵去一處空帳,劉伯溫卻將他叫住,臉上陰霾一閃,隨即換上一副笑臉道:“施兄好好歇息,我且備下美酒肥雞,待得日落,再好好痛飲。施耐庵含笑應了。

    羅貫中只好喚來一名士兵,自領了施耐庵前去。

    劉伯溫功運雙耳,待得施耐庵走的遠了,才狠狠的問道:“你怎把他給喚了過來?”臉色絕然不同于往日的逍遙,已然轉作狠厲。

    羅貫中一臉的莫名其妙,被劉伯溫問得怔忡半晌,說不出話來。劉伯溫又道:“他如今是張士誠營中幕僚,知道了我等所謀,必然不能讓他生離此地。”羅貫中驚道:“先生!”

    劉伯溫冷笑道:“若非你之故,他也無需送了性命。”說著喚來一名親兵,道:“傳我號令,弩箭伺候!”羅貫中忙止住他道:“先生,施大哥世之英雄……”

    劉伯溫揚手點了羅貫中兩處穴道,對那親兵喝道:“還不去傳令?”那親兵是劉伯溫選拔入隊,如何敢得罪他,只唯唯諾諾的退下傳令去了,又歎道:“正是因為他是英雄,所以非死不可。如此人物,不能為公子所用,可惜了…”

    揮手解了羅貫中穴道,劉伯溫功行全身,氣凝如淵,喚過適才領施耐庵去帳篷的士兵,問明位置,又吩咐他轉告王禪,待會兒領弓箭手往施耐庵所居帳外伏下,只待自己引他出來,便齊齊攢射之,說完此計,劉伯溫長長舒一口氣,足下一動,便要奔去。

    這兩人十年前便相識,亦曾有較量,劉伯溫“天山折梅手”招式奇妙。施耐庵卻是內力渾厚,兩人斗得半斤八兩,如今十年流光逝過,劉伯溫固然幾經奇遇,武功大進,但誰又能保證,施耐庵的功夫,又會真的弱給劉伯溫呢?

    為求保險,還是動用弓箭吧。

    羅貫中原本沉默。卻突然道:“先生,他、他真地非死不可麼?”劉伯溫淡淡道:“天下之爭,豈能有半分仁慈之心?貫中,你雖練兵三月。難道還不知慈不掌兵這個道理麼?”羅貫中一怔,臉上驀地湧起濃濃悲哀。歎了一口氣,正襟斂衽,施了一禮,

    劉伯溫歎一口氣,飛奔而去。

    而此時。王禪領著一隊弓箭手已然在賬外集結完畢。一撫古琴,淡淡道:“出發。”依劉伯溫吩咐,緩緩開拔。

    施耐庵的營帳離中軍大帳不遠,靠近東南方向,不多時劉伯溫便趕到,他深吸一口氣,腳步極輕極輕。一撩帳簾。氣凝雙掌,往里邊走去。

    只消將你引出。自己猝不及防的暗算之,再飄然退去,而後萬箭穿心,還怕他生了翅膀飛了不成?

    劉伯溫打著滿滿的注意,一掀簾子,卻是空無一人,不由一怔。

    桌上卻有一張雪白箋紙,墨跡淋漓。箋紙上一行潦草字跡,落款正是施某別號----耐庵。

    “某今日得見兩位故人,得慰平生,原欲一逞豪飲,奈何興致已盡。古之賢人拜謁未至而興盡而返,子安今日欲一學東施效顰,不告而別,萬望恕罪,來日若見,再續別情。”

    很顯然,施耐庵早瞧出他殺意,先他一步離開,還留書一封,看似不失禮節,實則暗含嘲諷。

    劉伯溫何等傲氣之人?瞧見這行字跡,忍不住被氣得渾身發抖,心知這一場智戰,算是自己疏忽輸了一籌。但這一口氣終難咽下,猛地伸掌一拍,這張本就搖晃地桌子登時骨架四散,四處皆是木屑。

    羅貫中一撩簾子,瞧見這般情形,示意王禪等人無需緊張,也長長舒了口氣。

    劉伯溫鎮定下來,吩咐羅貫中加緊練兵,心中卻道:“看來須得換個地方了。不過,還好,適才我不置可否,施子安勢必以為此嵩陽鐵騎乃我所興義軍,公子地身份,還不致曝光。”

    輕歎一聲,他感覺壓力如山,卻愈發興奮,高郵。

    原本該幽暗昏惑地密室之中,卻***通明,一個俊朗男子端居虎皮大椅之上,笑吟吟的欣賞著歌舞,對身旁一人道:“士信,施先生回來了麼?”

    那“士信”面露擔憂之色,沉吟道:“施先生去了三天,算算日子,也該回了。只是未有人通報……”

    一個豪放聲音傳來:“施某不過小游一番,讓主公憂心了。”

    那俊朗男子自然便是張士誠了,卻見他一抹頷下胡須,哈哈一笑,揮手屏退歌舞,方要起身,卻見密室大門被推開,施耐庵衣衫磊落,徐徐踱步,走了進來。

    施耐庵斂衽施禮,張士誠一把扶起,哈哈笑道:“先生不在,卻教我好生難為。”兩人寒暄幾句,便回歸正題,施耐庵笑道:“這一行果是不虛,施某卻是發現,那龍城之外的某處山谷之中,陳兵數千,更有馬嘶陣陣,顯然其心非小。料是誰人練兵之處。”

    張士誠神色一動,卻不說話,只示意施耐庵說下去。

    施耐庵笑道:“施某在那處,也見著兩個熟人,俱是不世奇才。”張士誠道:“敢聞其名?”施耐庵道:“其中一人,乃是昔年故友,此人素來傲氣,姓劉名基,表字伯溫。”張士誠身子一震,神色恍然:“此人名頭,我也曾聽過,據聞極善運籌帷幄之道,神機妙算,無有不中。他有意逐鹿,當為我等大敵。”施耐庵歎道:“正是此人。”

    張士誠點頭道:“那還有一人呢?”施耐庵道:“那人姓羅名本,表字貫中。乃是子安忘年之交,年紀輕輕,卻博學多識,是難得的可造之才,三數年間,經劉基調教,勢必當世名將。”張士誠道:“可否招攬?”

    施耐庵苦笑道:“劉基素性狂傲,卻極是忠誠,若然認主,便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初時還以為是他新建一軍,起義抗元,不足為慮,如今卻是主公大患。”

    張士誠奇道:“先生何以如此確定非他為主?”

    施耐庵踱了兩步,驀地吟道:“雞鳴風雨瀟瀟,側身天地無劉表。啼鵑迸淚,落花飄根,斷魂飛繞。月暗云霄,星沉煙水,角聲清嫋。問登樓王粲,鏡中白發,今宵又添多少?”

    “極目鄉關何處?渺青山,鬢螺低小。幾回好夢,隨風歸去,被渠遮了。寶瑟弦僵,玉笙指冷,冥鴻天杪。但侵階莎草,滿庭綠樹,不知昏曉。”

    張士誠聽得頭昏腦脹,半晌才明白過來,這詞寫景居多,卻處處透著懷才不遇之情,顯然作詞之人一腔抱負,卻無從施展。他不由問道:“可是劉基所

    施耐庵道:“主公睿智,一猜就中。”張士誠嘿嘿笑得兩聲,卻不明所以。施耐庵又道:“可此番前去,卻瞧見那中軍大帳桌上,羅本兄弟手書一詞,是這般模樣。”

    張士誠奇道:“何等模樣?”

    施耐庵輕歎一聲,當即曼聲吟道:“登望清景無窮,憑峰臨東,朝露汐汐,疊浪重重,靈毓悠流真龍。遮蔽日,此志彌高,聞天語,玉液清瓊,游宇際,風也逍遙,云也從容。”

    “往昔都隨逝鴻,棄古道今,嗟歎卻是,微人志同,大道空縛樓中。默憑欄,天地入腹,俯低頭,機鋒藏胸。破枷鎖,試問天下,誰與爭鋒?”

    張士誠倒吸一口涼氣,好半晌才道:“這詞作之人好氣魄!”

    施耐庵道:“我見劉伯溫時,他依舊同以前一般傲氣,豈有如是胸襟?抑且前後兩首詞風迥異,斷然不是一人所作,由此推來,想必便是這山谷之軍的幕後主公了。”說著目露憂色:“尤為可怕地是,這人竟能收服劉基這等桀驁之輩,卻不知是何等人物。主公,咱們以後一定要當心此人。”

    張士誠半晌不語,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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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零六章 倚天


    俞蓮舟緩緩步過假山流水、曲折長廊、以及寬闊厚重的演武場,抬頭看了一眼高高懸掛在這巨大殿堂門上的匾額,三個迥勁大字躍然乎其上----紫霄宮。

    他深吸一口氣,走入殿中。

    宋遠橋端坐堂上,雙眼闔著,一呼一吸間,帶著一種莫名的韻律。看著仿佛孤零零的,但卻與這殿堂融為一體,任俞蓮舟從哪個角度去看,都是毫無破綻。俞蓮舟忍不住搖頭輕笑。

    相較于大師兄,論武功,或者是自己勝上一籌;論處事,自己也干練許多。然則大師兄的修為素養,卻是遠遠勝過了自己。或者終己一生,都是趕不上的。

    宋遠橋眉頭微微一動,睜開眼來。俞蓮舟拱手道:“大師兄安好。”宋遠橋笑道:“師弟,咱們之間,無須多禮了。”俞蓮舟淡淡笑笑,一轉話鋒,歎道:“無忌下山了。”

    宋遠橋微微一驚,道:“何時?”

    俞蓮舟歎道:“青書被送上山之前,他就偷偷下山了。”宋遠橋眉頭一皺,沉吟道:“怎會如今才發現。”俞蓮舟嘴角浮起一絲笑意,道:“這就要問你那好徒兒周姑娘了。”

    宋遠橋失笑道:“芷若?”俞蓮舟道:“無忌下山一事,就告訴了周芷若一個。她今日才將信箋與我。”宋遠橋道:“她現在人呢?”俞蓮舟似笑非笑,道:“似乎是到後山去了,師哥,她可怕你罰她了。”宋遠橋忍不住斥道:“青書這孩子!”

    俞蓮舟微微一笑,卻不言語。

    宋遠橋沉吟一會兒。道:“無忌會去哪兒。他娘呢?”俞蓮舟道:“五弟妹還在山上。”宋遠橋歎道:“我知曉了。”

    俞蓮舟道:“往返之期,估摸數月就可,屆時。我等該如何?”宋遠橋道:不進不退,中庸之道而已。“俞蓮舟歎道:“怕只怕,形勢不饒人。”

    武當的兩位大俠。相視無奈一笑。

    驀地,俞蓮舟道:“義氣為重。”宋遠橋嘴角泛笑,搖了搖頭,似是頗為無奈,又點點頭,一字一句的道:“義氣為重。”

    張三豐含笑立于紫霄宮之外。俄頃,一展大袖,飄然離去。

    這幾日間,青書將左右互博練得純熟,出招漸漸的圓融無暇,腦中一片清明,雙手卻能同時使不同招式。楊汐晴看得眼熟,想到當年的小龍女似乎也有這樣一門絕技。雖錄于紙上。自己卻始終學之不會,不由大是驚訝,言語間頗贊青書聰明。

    周芷若俏臉上巧笑嫣然,這幾日與楊汐晴切磋劍術,武功劍道都大有進益,獨孤九劍是天下絕頂地劍術,楊汐晴幾近貫通。周芷若自然不敵。然則每過一日,便能多擋兩招。還能偶趁瞬息即逝的間隙,出劍反攻一招半式。

    青書左掌右劍,使得滴水不漏,將這一套掌法和劍法堪堪使完,他長長吐一口氣,道:“師妹,我要走了。”說著抬眼看了一眼楊汐晴,兩人相視一笑。

    周芷若一驚,卻見青書背負長劍,已和楊汐晴並肩下山,片刻便不見了蹤影。

    這一柄劍,劍脊上刻有宋青書三字,乃是武當長劍。

    劍在人在,劍亡人亡。

    他從未忘記過,自己還是一個武當弟子。

    和張三豐的一番談話,讓他極是感動。太師傅並沒說什麼,對他地一切理由都仿佛沒聽進去,只含笑道:“無論你在外邊有什麼基業,有什麼打算,累了、倦了,就回來歇歇吧。”

    母親只是笑著看著他,殷素素同他說了幾句話,退了出去。母親將他幾根發絲攏好,囑咐著一些日常的事務,瞧了一眼楊汐晴,含笑送著他離開。

    每位師叔的住處,都去了一趟,各自不同地鼓勵的話,卻有著相同的關懷和愛護。便是俞岱岩,也化了一張陰郁著的臉,溢出笑容來。

    俞岱岩恍惚間竟有遲暮之感,長歎一聲,當年的孩提都長這般大了,流光似水催人老,自己又何必如此執著?

    放下吧,放下吧。

    青書一步一步走入紫霄宮內。

    宋遠橋和俞蓮舟都是一愣。

    青書俯身,跪下,恭恭敬敬的磕頭道:“爹爹,二叔,青書要下山了。”宋遠橋起身,緩緩走了過去,扶起他,含笑道:“我兒長大了,你太師傅早同我說了。要做什麼,便放手去做。若有難處,一封書信過來,咱們七人定然赴而臂助。”

    俞蓮舟沒說什麼,只重重地一點頭。

    青書鼻子發酸,驀地伸出雙臂,緊緊抱住宋遠橋。換在往日,宋遠橋不定會發怒,但今時今地,他只是慢慢伸出手來,摟住兒子。

    再看了一眼演武場,紫霄宮,武當山。

    此峰神秀,招來天風激蕩,樹葉沙沙作響,落下一片一片,嘰嘰喳喳的幾聲鳥鳴。青書一擺衣袖,與楊汐晴並肩下山。

    這麼甯靜的武當山,便讓它一直甯靜下去吧。

    青書如是想道。

    一路飛奔,五日之後,山谷之中。

    劉基正招呼著眾人收拾行李,大營開拔在即。

    青書大感訝異,問道:“伯溫,何至于此?”劉基遂將前幾天的事都說了一遍。青書越聽越訝異,施耐庵為張士誠幕僚?史上可有記載?

    這一段曆史他不算太熟悉,許多事也記不清了,深究卻也無甚意思,當務之急,確是趕快轉移陣地。

    畢竟,被人知道老巢所在,總不是快樂的事。

    但是,轉移到哪里去呢?

    劉伯溫說,深山老林,安營紮寨,不是難事。

    青書想了一會兒,驀地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不如,打下常州城吧!

    這想法才說出,劉伯溫便皺眉道:“公子,恕我直言,這個時候,暴露身份,其害有三。其一,那灰衣之人定然能猜到是你動手;其二,我等兵卒雖然精良,卻未訓練完備,貿然攻打,定有折損;其三,若打下常州城,便相當于直曝在張士誠兵鋒之下,若打不下,則進不得,退不得,兩難之境,委實難以生還。”

    青書笑吟吟的道:“依我如今功夫,未必就怕了那灰衣人,天下大可去得。第一點也不足為慮,只待數月之後,決戰福州。第二點麼,你去吩咐秦明,教江浙商賈為內應,以捐送糧草與朝廷為名,賺開城門,一湧而入。何愁常州不定?第三點麼,我瞧張士誠已為朝廷大患,不如遣人去買通皇帝親信,讒言進之,使朝廷之兵,為我等牽制張士誠大軍,而後我等趁兵鋒正銳,一舉而下蘇杭,而後招兵買馬,擴充實力,然後合縱連橫,與徐壽輝、劉福通、郭子興等互通聲氣,互不相擾,如此,平定江南,倚長江天險,憑江南龍氣,從而問鼎天下,倚天屠龍!先生以為如何?”

    劉伯溫沉吟半晌,忍不住道:“這般風險,仍是太大。。。。”說到此處,又笑了一笑道:“不過,既然公子決定了,那。。。。咱們便戰吧。”

    說著他從懷中取出一副地圖,讓士兵搬來兩張桌子,合在一處,鋪展開來,指著地圖一處道:“我等所處,就是此地。密林擋路,人固然無礙,馬匹卻有不能,只能由人牽馬,緩緩而行。這般委實太過耗費精力,故而依基之所見,不若抄小路而至官道,再倚騎兵之勢,沖擊城池。”

    青書撫掌笑道:“先生妙策,我得先生之助,何愁天下不定。”

    劉伯溫笑了笑,道:“呵呵,公子過譽了。”招來一名士兵,令他連夜去找秦明,著他為內應,一旦確認,便立即書信回谷。再使一人,往秦俊處去,通知他使專人入都,買通讒臣,建惠帝攻高郵。如此安排定後,劉基一揮羽扇,輕輕道:“倚天之勢,以為屠龍。江湖廟堂,又有何別?”

    青書輕輕一笑,目光悠遠,望向高空曠遠。

    楊汐晴聽得那句,神色卻微有些不自然,眼睛仿佛蓋上一層水霧一般,迷惑而神秘,看不清虛實。
風來疏竹,風過而竹不聲;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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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零七章 天時


    一溪煙雨,半畝塵田。

    軍士們仍在訓練著,王禪等五兄弟各自督導,操練有序,呼喊震天。藏劍琴仙更是撫琴奏樂,十面埋伏古譜彈撥開來,殺機四伏,氣勢極盛。

    前一日公子抵達,四千甲兵士氣大盛,拿出吃奶的力氣奮力揮戈,以顯勇武之態,所謂一鼓作氣,羅貫中瞧此情形,便先紮駐原地,趁勢練兵,待得大都、常州兩方消息傳來,休養數日,再出兵戰陣。

    而那一邊,這最高層的三位,卻是在切磋武藝。劉基和羅本兩相夾擊,青書壓根就無需使出“左右互博”之術,單一只手臂迎敵,兀自顯得游刃有余,皆因這“左右互博”,與“陰陽”大道相通,“左右互博”每純熟一分,便離大道愈進一步,功夫也就精深一分。但究竟此路並非正道,疏于路途,旁門枝葉,總多磨難。

    但是,饒是如此,放眼天下,與青書對上,能有必勝把握的,恐怕便只有張三豐了。

    劉基曾得“天山折梅手”殘譜,無窮無盡的招式化展開來,奇妙之至,讓人目不暇接,羅貫中內力也到一定火候,奈何招式不謹,運力不免不純。故而劉基主攻,羅貫中掠陣。

    三人身法展開,如電影驚鴻,晃來晃去,分分合合,噼啪聲不絕于耳,顯然是拳腳相擊,骨節寸響。

    俄頃,“嗤”的一聲,如裂帛也似的輕響,人影驟分。劉伯溫身子一晃,拿樁站定,羅貫中功力不純。卻是退後數步,一臉懊喪。青書笑吟吟的斂袖道:“伯溫,這一局算平如何?”劉基神色數變,深深一揖,歎道:“公子神通,伯溫拜服。”他心道青書才出一條手臂,便打得自己二人無還手之力,若是雙手齊出,那還須比麼?想到此處。劉基心中對張三豐之能愈發歎服。

    青書淡淡一笑,耳朵卻忽地一動,側耳傾聽半晌,他不由驚道:“不好。貫中,快列隊迎敵。”劉伯溫功運雙耳。神覺延展,忽而聞得蹄聲隆隆,不由也是大驚。

    羅貫中功力不夠,不明就里,但瞧兩人神色。不免訝異。三人狂奔校場,集結兵隊。羅貫中顧不得多解釋。雙手叉腰,揚聲道:“火營神弓手何在?”

    火營八百壯士站出四百人整,清一色紅衣紅甲,背負大弓,卻聽這群兵士大聲道:“將軍,神弓手在此!”

    羅貫中還待說兩句話,青書卻一把扯過他。喝道:“水火二營神弓手聽令。你等上山埋伏,其余諸營騎兵。上馬迎敵!”谷內一馬平川,甚是寬廣。這一聲出,無人不從,除去八百神弓手,眾人紛紛牽出往日操習所用戰馬,列隊方畢,卻聽喊殺聲近,谷口一個渾厚聲音緩緩傳來:“谷內反賊,還不束手就擒?”聲雖不大,卻清晰入耳,顯然發聲之人內功不弱。

    青書方要揚聲答話,劉基卻輕輕拉了他衣袖,大聲道:“我等奉天討賊,何來反賊一說?閣下口說漢話,必非韃子走狗,可是張公帳下?”他聽得“反賊”二字,已然確定,堵住谷口的士卒,必定是蒙古兵,人以漢話問出,顯然想知道己方底細。故而劉伯溫將計就計,一番話顯得自家好似是張士誠在龍城外偷偷訓練的奇兵,卻是移禍江東之計。

    那渾厚聲音忽而一斂,好一會兒才道:“原來是張士誠這反賊!”咬牙切齒,好似極為痛恨。

    劉伯溫瞧了一眼正攀緣而上地八百箭手,假裝驚道:“不好,是蒙人!”

    那渾厚聲音冷笑一聲,好似要下令攻進來,但過了好一會都不見動靜,羅貫中當即下令,讓左右兩軍偷偷上前,准備突圍。劉伯溫覺此舉甚為不妥,才要阻止,卻被青書拉住:“我既全權委以貫中重任,便讓他自個兒來吧。”

    劉伯溫一怔,抬起的手終是落下,口中只不斷與對方將領拉扯,想要拖延時間,對方也樂得和他拖延下去,仿佛也有什麼盤算。兩人似乎由你死我亡的大敵瞬間變成了多年未見的故友一般。

    不得不戰,帥不離中軍,運籌帷幄方為上道。是《武穆遺書》中所書,羅貫中審時度勢,深覺岳武穆所言甚是,遣輕功最好的王禪前去探觀,而後令馬夫伙夫制造噪音,自悄然排兵列陣。

    “我等起兵,不過求一條生路,若將軍能讓我等吃飽飯,我等甘願受降……”劉伯溫運上內力,侃侃而談,說起謊來渾不臉紅。

    那渾厚聲音再度響起:“哦?久聞張士誠兵精糧足,如何會讓軍卒淪落到吃不飽飯的境地?”

    他話音方落,劉伯溫便接口道:“將軍有所不知……”

    一段曲折辛酸的故事延展開來……

    羅貫中放開手來,安排調度間,頗顯大將風范,幾乎全軍出動,百人小隊手持勁弩,上馬殿後,羅貫中等三人正居中軍,虎視谷外黑壓壓的人眾。

    左右兩翼掩上,羅貫中喝一聲:“殺!”前鋒部隊出擊,三股兵力合在一處,將蒙兵殺退數十丈之遠,中軍緩緩開動,已然占據谷口。左右兩軍一字列開

    卻見谷口木柴堆積,蒙兵不少人都是手持火把,顯然就要點燃木柴。這一招顯然甚是厲害,用意之險惡毒辣,更是令人不寒而栗。如今有微微東風,谷中草木原就甚多,一把火點開,封住谷口,豈不是讓合谷數千人都葬身火海?

    但羅貫中卻似乎料到此著,故而劉伯溫

    那渾厚聲音似乎又驚又怒,怒斥一聲:“鶴筆翁,你出的好主意!”

    青書聽得這個名字,眉頭一皺,放眼望去,卻見一個虯須戟張、面目豪闊地將軍端坐馬上,威風凜凜。而在他身旁,卻是一個身著墨青衫的虛胖老者,面色慘白的仿佛要滲出水來。

    卻說到昔年被武當三俠聯手擊退的鶴筆翁一身內功盡廢,汝陽王畢竟待他不薄,賜他一座大宅,坐落常州,他渾渾噩噩度日,酒醉膏粱,卻是愈發荒廢,偶爾重拾內功,卻始終頹然,原本依他修為,這七八年功夫,足以修回四五成功夫,但他卻只恢複了兩三成地功力。

    那一日間,他與家仆入山狩獵,卻忽有大蟲躥出,將鶴筆翁所帶仆人咬個一干二淨。唯有鶴筆翁仗著從前輕功底子逃出,卻撞見谷中顧七、李進領出的十余人,與王禪等人對峙林中,初時還因見得人跡頗是激動,後來卻是越聽越驚,再看了王禪幾人手段,鶴筆翁不由自忖這時功力,敵住任何一人均可不敗,但若五人齊上,絕沒生路可走,不由屏息斂氣。

    他修為畢竟甚高,便是羅貫中也未發現草叢中藏了一人,終是讓他走脫,而後通知附近守軍,幾番探子查探下來,那將軍終究親自領軍出動。

    青書眉頭一軒,驀地伸手按住羅貫中肩膀,低聲道:“擒賊先擒王,我去殺了那兩人,待得對方帥旗一倒,我等立刻掩殺上去,沿著他們來道,直取常州。”

    羅貫中一怔,隨即點頭。青書點點頭,身子一晃,便不見蹤影。

    那將軍喝罵了兩聲鶴筆翁,鶴筆翁只是不言不語,沉默以對。將軍恨恨地一揮手,箭雨如簧,黑壓壓的射將過來,“嵩陽鐵騎”畢竟未經戰陣,猝不及防,只顧躲閃,頃刻間便傷亡百人,羅貫中暗暗心驚,知道蒙軍神箭厲害,當即從懷中掏出一面赤色小旗,喝道:“盾!”

    眾人恍然大悟,急忙讓出一條道,兩排一人高的盾牌立起,堪堪擋住這一輪箭雨。羅貫中呼出一口氣,知道自己已爭取了時間,正想著如何突圍,卻望了一眼枯黃草木,干燥的仿佛沒有一絲水分。

    他忍不住看了眼劉伯溫,似在詢問。劉伯溫望了望天,掐了掐手指,道:“轉西南大風,數時不斷絕,可以。”羅貫中臉上喜色浮動,自懷中取出一面黃色小旗,對著山上神弓手們一搖。

    黑壓壓又明晃晃的箭雨仿佛一堆惡狼一樣傾巢而出,貪婪地切割掠奪著生命,將一大片林木點燃,對方陣腳登時大亂。

    用喝道:“將士們,給我沖!”身前土營盾兵讓開一條道來,一大片雪亮光芒閃過,一隊騎兵勁馬堅兵,眼中閃著仇恨光芒,沖到對方陣營中,彎刀一舞,收割下一大片血花,而後便折返,而己方第二方的箭雨又以射至,乃是水營神弓手所發,箭頭黝黑烏亮,顯然抹了劇毒。

    那將軍顯然頗有見識,忙用蒙語喝道:“退到林中去。”話未說完,一支毒箭眼見便要射穿他甲胄,他正覺無幸,怔怔等死,眼前箭支卻忽地停住,卻是鶴筆翁伸出二指,夾住箭支。但見鶴筆翁一頭冷汗道:“將軍,咱們先撤吧。回城再說,瞧這伙人裝備精良,又占據天時,咱們斗不過地。”

    原來他這些年來于兵書戰策頗有涉獵,知曉如今東方微風陡轉西南大風,是天助對方,自己這邊,被火一燒,是勝不過的。

    那將軍咬了咬牙道:“好!回去一定稟明朝廷。大軍壓境,看他們能翻起多大浪來!”鶴筆翁剛一點頭,卻聽一個聲音清澈響起:“翻起多大浪來麼?呵呵,你們是沒機會看見了。”鶴筆翁大驚,回頭一看,慘白的臉上驚意之後,卻是久久不息的恐懼……
風來疏竹,風過而竹不聲;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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