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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縝】武當宋青書 ( 連載中 )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散場

    松柏青青,青書幾人立于其下,王難姑與胡青牛夫婦依舊絮絮叨叨,也不知說著什麼。

    有心人已在暗暗揣測,這“悲酥清風”出自王難姑之手,那白衣女子顯然就是手持“悲酥清風”讓毒倒眾人者,那嘯聲呢?是青衣怪人發出的,還是那緇衣儒生?

    還是,他們只不過在此巧遇?只是,這也太巧合了吧。

    韋一笑望向青書的目光漸漸有些怪怪的,這人是自己引上山來,那時他的確只身獨影,並未有人同行跡象。何況,這人武功之高,完全可以不知不覺暗殺己方這十余高手,以致大勝。為何又使此奇毒,令這千軍暈闕,萬馬無力?

    想到此處,他只覺腦中一片混亂。楊逍也是皺眉沉思,他適才被殷梨亭推向後去,卻瞥見甦若雨連環五指,正是“彈指神通”絕技,雖不如自己爐火純青,但法度嚴謹,儼然便是東邪一脈。他心中暗暗道︰“谷先生身旁的……是小姐麼?”

    眾人各懷心思,沉吟不語,少林、昆侖已飄然下山,青書偏頭在劉伯溫耳旁吩咐了幾句,劉伯溫從王難姑手上要了“悲酥清風”,含了一枚藥丸在嘴中,嘿然一笑,悠悠下山。而華山派弟子卻是在數千人海中尋找自家掌門。在青書的默許下,白觀等人向王難姑討了解藥,正一個一個將各派弟子救醒。

    可惜王難姑所配解藥實在有限,六百余人嗅過這味道之後,竟而慢慢變淡,再救得數十人,竟是再無人能聞得到絲毫臭味。

    這些事青書倒也不屑一顧,只定定望著武當一行人。心中是何滋味。當真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那個俊秀少年,想必就是無忌了吧。他也這般高了。想著剛剛那股強勁掌力,青書暗暗稱贊,擘天掌力麼?無忌內力比自己弱,卻能使出這麼強的掌力,果然堪與擘天,若非自己雲勢貫通。想要化解這掌。可不是這麼容易呢。

    眼前一亮,仿佛陡然間明媚起來。青書微微一怔。

    那個女子……便是周芷若麼?呵呵。他倆倒也挺配的。

    似乎完全沒有所謂的一見鐘情。要求滅絕師太將周芷若從漁家帶出,授以《九陰真經》的高深武藝。只是不欲這女子小小年紀便隕身漢口罷了。

    他此時也無暇去欣賞眉目如畫的美人兒,只是體味著心頭愕然之後地無味陳雜。

    青書長吁一口氣,不管怎樣,他心中雖然激動、欣喜、愕然,還有許多疑惑都在此刻紛至沓來,但他畢竟不是無知少年,很快就將心神鎮定下來,但他還是忍不住向張三豐望去,心中百感交集。

    這個熟悉地老道士,一舉一動還是那般的親切慈祥,古拙雄奇的外貌慷慨依舊,舉手抬足,都仿佛與天地相合,自然而然。

    和兩個徒兒說了兩句之後,張三豐緩緩轉身,徑往青書走來。

    青書身子一震,但很快穩定下來。

    這一代大宗師背負雙手,目光悠然,緩緩道︰“不知足下與神雕大俠如何稱呼?”話語中不乏敬意。

    張三豐昔年受楊過傳授之德,終生受益,不敢或忘。更將楊過所傳四招掌法去蕪存菁,改作一路精妙掌法,發勁運勁,雖還是楊過一脈獨有法門,但卻已帶上武當派借力打力地特性。

    青書只听得莫名其妙,暗道︰“太師傅此語何意?我怎地與神雕俠楊過聯系上了?”

    他正沉吟間,卻听甦若雨答道︰“張真人有禮了,咱們……都是古墓的弟子。這是晚輩師兄谷、谷羽。”

    青書一怔,但他臉戴面具,自是顯得波瀾不驚,他強耐著胸中激動,微一欠身,沙啞著嗓子道︰“晚輩谷羽…見過張真人。”

    張三豐只覺這聲音頗是熟悉,望了一眼青書,又望了一眼甦若雨,點點頭道︰“姑娘所用的,是昔年東邪傳下的彈指神通絕技吧?”

    甦若雨恭敬道︰“正是。黃老前輩昔年曾傳予楊祖師這門絕技,流傳至今。由晚輩習得。”

    張三豐嘆道︰“昔年五絕香火,卻不知還余幾脈。降龍十八掌殘缺不全,一陽指所傳非人,不顯于世。蛤蟆功更是再未得見于江湖之間,憾甚!憾甚!好在姑娘蕙質蘭心,傳承這彈指神通絕技,不致前輩心血,付諸東流。”

    甦若雨連稱不敢,張三豐見這小姑娘應答如流,從容不迫,絲毫沒有緊張的樣子,心中又是幾分嘉許,對于那訥訥不答的青衣怪人,卻只道是性情怪癖,不善言辭,倒也未曾深究。

    畢竟,自己剛趕到光明頂時,見這青衣怪人為救自己徒兒,奮力一搏,心中也是有微微感動的。

    只是這青衣人似乎後來走火入魔,一掌擊傷練成“擘天掌力”地張無忌,不由另張三豐大為側目,遂以不世宗師之大能為,化去青書凌厲掌功。他只覺這青衣人運勁法門與楊過所授于他地極為相似,抑且內力純陽,精純之極,修為大是不凡,假以時日,忽忽十年間,或許便能凌駕于江湖眾生之上。

    甚是嘉許的看了看這對師兄妹,他慨然嘆一口氣︰“古墓傳人,果然名不虛傳!我武當弟子竟是無一人能及得。”

    不過他轉念又想道︰“若我青書孩兒仍在,經我好生調教,也不輸他去!”一股油然而生地自豪和不可避免地淡淡感傷充斥在這大宗師地胸中,他低嘆一聲,施個道禮,飄然而去。

    卻原來張三豐自完善“太極功”以來,閑暇無事,只怡情山水,日日登山,朝飲晨露,夕下山果,或抱膝長嘯,或望水吟賦,至而練拳修劍,打熬氣力。忽然一日,听大弟子來報說仍是未尋著俞岱岩下落,他早已閑極無聊,遂猛然起意,只身孤影,浪蕩江湖間。

    這一出山,本為尋找俞岱岩下落。但他偶然在茶棚間飲水時,听聞一個殷梨亭模樣的白衣劍客一路西行,身上氣勢之凜冽,讓人望而生畏。張三豐心頭一動,暗道這六徒弟這七年來悶悶不樂,只埋頭修習劍術,幾乎便抵達人劍合一地上乘境界,照路人描述,他莫不是上光明頂去了?

    這一轉念,張三豐便想上光明頂瞧瞧了。

    他宗師睿智,也早知曉害自己三徒之人實是五徒弟之妻。俞岱岩生性剛烈,不出這一口氣,勢必不會再回武當。而光明頂被圍,白眉鷹王勢必回救,這確是一個了解恩怨的好時機,說不準俞岱岩還當真會去光明頂上。

    思忖間,便動身前往這明教總壇,聖火光明頂。

    這光明頂固然守衛森嚴,高手眾多,但張三豐何等人?百年修為,天下第一,無聲無息的潛上來,竟是一人都未驚動。

    這一來,卻是堪堪救了自己兩個愛徒。即便以張三豐之波瀾不驚的深厚修為,事後也是暗暗後怕,倘若自己來遲一刻,豈非終生飲恨?

    一念及此,張三豐也是暗暗祈禱︰“老天保佑,終待我張君寶不薄。”

    望著太師傅漸漸遠去的背影,青書心中苦笑,搖了搖頭,低嘆一口氣。

    卻听甦若雨輕聲道︰“剛才,你分寸亂了。”

    青書輕輕嘆道︰“或許吧…”

    甦若雨微微一笑,道︰“還有一年時光,你且稍耐。”

    青書望著張三豐領著武當諸人,對著殷天正等人一拱手,便飄然下山,不由苦笑道︰“曾幾何時,我也曾站在太師傅身後,那時候,我就覺得,只要身前有這一座大山,便是天塌下來,又算得了什麼?那是一種油然而生的自豪自傲。只是,現在……這些似乎都不再屬于我了。”

    甦若雨低低嘆道︰“是你長大啦。一個人,總要長大的。”

    青書呵呵一笑,目光悠遠,神情陡然淡漠起來︰“或許吧。”

    甦若雨一顆芳心系在青書身上,听他話聲淡漠,以為自己話語哪里得罪了他,一時之間,不由患得患失起來。

    揉著衣角,甦若雨斟酌著詞句,卻听得腳步聲聲,不由抬起頭看,但見白觀臉色鐵青,與岳肅、蔡子峰領著華山弟子前來,對甦若雨一抱拳道︰“姑娘,我華山掌門下落何在,可否告知?

    甦若雨心頭一喜,知道青書話聲冷漠是因為看到華山眾人走來緣故,她微微笑道︰“白公子此言何意,鮮于掌門身在何處,與小女子有何干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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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失傳

    青山隱隱,綠水迢迢。方才還是白雪皚皚的奇峰突起,現下卻如同江南水鄉的山和水秀。張三豐大袖飄飄,立在一旁,林中一片空地上青影閃動,呼喝連連,掌風霍霍,卻是俞岱岩在使一路掌法。

    周芷若、張無忌、殷梨亭三人也在一旁觀看。

    張無忌挪了挪身子,湊到殷梨亭身旁,低低一笑︰“六叔,你那套劍法,使得真好看。”

    殷梨亭淡淡微笑道︰“你想學?”

    張無忌眼楮一亮,笑道︰“煩勞六叔傳授啦。”殷梨亭睨他一眼,搖了搖頭,嘆道︰“六叔再使不出來了。”

    听得這話,張無忌一怔,問道︰“這是為何?”

    一個清脆淡漠的聲音響起︰“六叔情之所至,自然而然便使出來了,如今得脫桎梏,卻再無當時心境了。”

    殷梨亭撫掌一笑,張無忌卻是奇道︰“桎梏?師妹,這話從何說起?”在長輩面前,張無忌頗是放不開來,只稱呼周芷若作師妹,卻不敢直呼其名了。

    周芷若輕輕道︰“六叔那場劍舞,是為一個女子舞的,炫麗絕美,想來是那位姑娘自來便喜歡濃麗色調吧。”

    張無忌撓了撓頭,他雖聰明,卻並不大明白周芷若言下之意。

    卻听周芷若續道︰“六叔的每一劍,都藏著對那位姑娘的深深眷戀以及刻骨銘心的相思之情。然而,這位姑娘,自始至終。卻都未現身過。似乎又帶上了悲傷苦澀之意,六師叔終至使出那最後一劍,好像是要與楊逍同歸于盡……然而,我卻以為,六叔這劍,乃是斬斷情絲地慧劍!”

    張無忌瞠目結舌,望了望殷梨亭,卻不知要說些什麼,半晌才道︰“所以……六叔在最後一刻,將那光明左使楊逍給推開了麼?”

    周芷若閉口不答。^^雙妙目自盯著殷梨亭看,嘴角若有笑意。

    感受到山間特有的清新微風拂體,殷梨亭微微闔目,淡淡笑道︰“我原以為我對她眷戀至深,這一生一世都不會忘卻半分。然而,這一場劍舞到後來,卻是發現,我不是不會忘,而是一直不敢。”

    說到這里,他悠悠一嘆。搖頭苦笑道︰“那一刻,莫名其妙的順手一劍,竟然是同歸于盡的絕招。待到我听見她的聲音猛然驚覺時……似乎已然難以挽回。”

    殷梨亭呵呵笑道︰“我死則死矣,又何必讓……多害一人性命?這一劍也讓我明白。我一直的念念不忘,不過是不敢忘而已。芷若你說的慧劍斬情絲,倒有幾分道理。”

    周芷若淡淡一笑,再不說話。

    張無忌卻是恍然大悟,擊節道︰“怪不得師妹說六叔得脫桎梏。原來這個桎梏,卻是情之枷鎖!”

    殷梨亭邁出至關鍵的一步,雖然心中仍有疙瘩,但也不似過去那般時常縈于心頭揮之不去,張無忌這言語換在以前說來,定然犯了他的忌諱,這時听在這武當六俠的耳朵里,卻是微微一笑,不再言語。

    俞岱岩一套掌法堪堪使完。張三豐看得連連點頭,見俞岱岩立定,他緩緩道︰“岱岩,彼時你手腳初愈,我竭盡心力為你創地這套掌法,你使得很好。也得了個中三昧。你能自加機變。于雙手關節處裝上鋼鐵所做的夾板,化己之所短為所擅長。更是尤為難得。只是……這些盡攻人咽喉、胸口、腎腰等要害的狠辣招數,卻是從何而來?”

    俞岱岩听師尊語氣不善,額上登時冒出一層冷汗來,他勉力想要跪倒,但膝間關節卻難能屈下。=張三豐當年以黑玉斷續膏化腐朽神奇之效,續接俞岱岩斷骨,但這骨骼斷的太久,續接上時,雖能自己行走,手足功夫也恢復三四成,只是再難屈曲如意。

    也正是因為如此,張三豐苦思冥想為他量身定做一套高妙武學,在光明頂上與殷天正爭鋒時一度佔得上風,實是這大宗師良苦之心。

    這時俞岱岩見師傅神色淡漠,慌忙屈膝,萬到一半,卻是始終彎不下去。

    他一顆心仿佛墮在谷底︰“師傅不加攔阻,是真的怪我了!”

    悲涼之心陡然生出,他強自運力,只听得喀嚓一聲脆響,正是骨骼摩擦產生的聲音。

    張無忌和周芷若听得這古怪聲響,望向張三豐和俞岱岩,不由面面相覷。

    殷梨亭本在一旁擦拭斷劍,听得這聲,也是抬眼望去。這一看也是令他一驚,師傅喚師兄試招,怎致如此?

    俞岱岩還要運力,就算是再跪斷這一雙腿,也要求得師尊諒解。俞岱岩自殘廢後,性子愈發執拗,一旦決定,便雷厲風行。這一運力,便听得“喀嚓”“喀嚓”聲響不絕于耳。

    額頭上豆大汗珠不住滴下,顯然痛苦甚深。張三豐終是不忍,大袖一揮,俞岱岩便身不由己的站了起來。

    卻听張三豐斥道︰“起來!再跪斷一雙腿,誰來給你醫去!”

    听到師傅訓斥,俞岱岩反而面上一喜,搖搖晃晃,站起身來。殷梨亭忙幾步上前,扶住他右臂。

    張三豐嘆道︰“岱岩,你本性淳樸。怎地創出這等招數?抑且算計精準,一環扣一環,生怕別人不那般使。這幾招狠辣異常,也精妙異常,絕非一朝一夕能就之功。你說,這些年,你尋了多少人來試招?這些殘廢的人,又到哪兒去了?”

    俞岱岩冷汗又出,他素知師傅慧眼如炬,听師傅吩咐試招,早覺不妥,但卻不敢違逆,只一招一式使來,這套功夫他熟極而流,從頭到尾一氣呵成,原本最後幾招頗有猶豫,但想到師恩沉重,如何能欺瞞,便硬著頭皮使了出來。

    果不其然,張三豐心中震怒,當年俞蓮舟也曾創十二式“虎爪絕戶手”,招招拿人腰眼,但他畢竟手足便給,能自演其招;而俞岱岩手腳不便,若無人試招,是絕對創不出這等精妙的招數。張三豐宗師慧眼,如何想不通其間緣由?

    俞岱岩小心翼翼的說︰“弟子這七年行走江湖,廢了揚州三虎,漠北雄鷹以及雲嶺七仙這十一個邪徒,這些人個個都是**擄掠無所不為地畜生……”

    張三豐接口道︰“所以你便以之試招,而後創出這狠辣決絕的掌法?”

    俞岱岩額間又冒冷汗,戰戰兢兢的道︰“弟子…弟子…”

    張三豐一聲長嘆︰“罷了,罷了。岱岩,你記住,這些招數,也別傳給你徒兒了。便是你自己,除非生死關頭,也切莫動用。”

    恍如晴天霹靂,俞岱岩倒退兩步,驚道︰“師傅,弟子苦心孤詣……”武者最大的榮耀無非自己所創能被繼承下去,傳承百世。此刻張三豐一語便將俞岱岩這門功夫給判了個“失傳”地罪罰,如何不教俞岱岩心驚肉跳。

    張三豐冷冷道︰“你殘而後復,使這門功夫自是最合適不過。但與你一般境遇者,天下也沒有第二個,莫非你還要你徒兒也手足殘廢一次麼?”

    俞岱岩怔怔想了許久,終是頹然嘆一口氣。

    幾人再小憩了一會兒,張無忌暗自咋舌,太師傅平日里和藹慈祥,今日竟是這般疾言厲色,看來自己要好生持重做人,否則武當山上,第一個放不過自己的,就是太師傅他老人家。

    一陣微風刮過,眾人眼前一花,便將一條人影迅捷無倫的奔向前方,一個禿頭閃閃發亮。張三豐看得眉頭微皺,暗道︰“瞧這人步伐,顯然武功甚強,但他明顯是個和尚,卻怎地用我玄門高深輕功?”

    這邊廂還未想完,又一條身影急速掠過,卻是光明頂上,只出現了不到一刻鐘的劉伯溫。

    俞岱岩看得分明,揚聲道︰“先生何事匆忙?”

    劉伯溫百忙間回頭一看,見是武當眾人,登時換了一副笑眯眯的神色,邊奔邊道︰“張真人有禮了。俞三俠、殷六俠有禮。在下尚有要事,哈哈,失陪,失陪。”

    身子一動,便掠出數丈之外,向那禿頭和尚追去。

    張三豐贊道︰“這兩人功夫都是極高。尤其後面那人,奔走間竟而頗似我武當梯雲縱輕功,但意境卻迥而異之,難得,難得!”

    說到這里,他心頭微微一動︰“那古墓地青衣弟子,所使內勁,竟仿佛我派純陽無極功”想到此處,張三豐眼前一亮,便要轉回一問究竟,但轉念間又忍不住嘆一口氣︰“遠橋、蓮舟的內功也不過如此。這人顯然有二十五年以上的內功修為,怎會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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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牛耳

    光明頂上,哭聲一片。

    一尊瓖金砌玉的雕龍玉床上,躺著兩具骸骨,正是明教教主陽頂天及其夫人死後遺骨。

    千余教眾跪了一地,韋一笑和殷天正跪在最前頭,眼中都是蓄滿淚水,其次便是五散人、五行旗掌旗使。楊逍乃是光明左使,身份最高,站在床沿,滿含悲切的讀著陽頂天的遺書。

    一字一句,都令這些明教的核心弟子,泣不成聲。

    教主失蹤,已然近三十年了,盡管多數人都知道,教主可能故去了。但心中不免仍存了一分念想︰“本教教主天下無敵,誰能致他死地?莫不是在某深山中修煉一門神功?要三十年之功方竟功成?”

    陽頂天乃是明教之魂,四十五年前以弱冠之齡便已威震江湖,聲威之盛,較之武當張三豐,也只是一線之隔。

    抑且上代衣教主孱弱,明教勢力僅只西域,而陽頂天網羅天下高手入教,如楊逍、範遙、張中、彭和尚之輩,都是陽頂天一手提拔。而後大加整頓,因材施教,光明左右使、四大法王、五散人,高手之眾,為天下之冠,這一來,不啻使明教大是振興。

    他中興明教,自然而然被數萬明教弟子奉若神明,愛之敬之。縱然他們在心中都有懷疑教主已遭不測,但卻萬萬不願深想。

    此時得知陽頂天死訊,眾人先是不信,鬧騰許久後,發現那份手跡的確是陽頂天筆跡,當即悲憤莫名,而後終至痛哭失聲。

    這些弟子自幼入教。老的已年近花甲,幼的卻方當弱冠,連陽頂天地面都沒見過,但卻人人流淚,莫不悲痛。當然,這其間的真假虛實,是虛情還是真意,只有自知了。

    楊逍原也想到陽頂天或許早已死去,早做好心理準備,但一將教主遺書鋪展開來。大聲誦讀時,眼淚還是不爭氣的流了下來。

    陽頂天待眾人都是極厚。于楊逍如師如友,更破例授以“乾坤大挪移”心法前兩層。而對于殷天正、韋一笑、說不得等人。

    也是如此。

    這樣一個雄才大略,言語可親,舉止間瀟灑不盡的教主,如何不教人衷心臣服?何況,他與屬下不僅僅是所謂例行公事,對每一個人,都極是親厚。待之如友。

    男人間的友誼。永遠都不會變質,雖會慢慢變淡。但那份最初的情誼,卻是永存心中,並不是時間可以拖垮的。

    沉郁頓挫的字句跳動。楊逍緩緩讀到後來,忽覺氣氛有異,見光明頂上諸人都是一片肅然,神色堅決。他暗嘆一口氣︰“還得將謝兄弟迎回才是!”

    青書早已攜著甦若雨、小昭以及胡青牛夫婦,一路下山。

    明教的秘道自來便不允教眾擅入,是以他又再次深入秘道,小心翼翼的將兩具骸骨取出,那無字地羊皮卷,卻是依舊留在明教秘道之中,然而他以悄悄浸之以水,顯現出來字跡後,默記心頭,只待下山之後,錄之成冊,另作他用。

    誠然,他“太極十三勢”就快功成圓滿,這個“乾坤大挪移”心法,除了稍作借鑒之外,的確並無大用。

    原本韋一笑等人已微微起疑,暗道這“悲酥清風”一事,是否真是他所為?如此,除楊逍外,眾人對他本頗有微詞,但听楊逍作證,他並未離開光明頂策劃此事,又見這谷羽先生地確是在我教秘道中尋到教主骸骨,悲切之余,卻是大為感激。

    這件懸案三十年未解,今日一朝得見結果,雖非自家所願意看到的,但卻總勝于懸而未決。

    何況,將教主夫婦骸骨取出,不致曝尸道中,這份恩情,當真是比天還高,比海還深了。

    他們又怎料得到,打算施用“悲酥清風”一事,在上山之前,便已謀劃妥當。然而變數在于,一是未曾料到明教也有這令人散功地藥劑,二是沒曾想鮮于通竟敢真領人廝殺。

    由此一來,他也對這華山掌門大是起疑。

    一直以來,得悉原著的宋青書都以為,這位華山掌門,不過是個單純為己謀利的小人而已,是以往各派布置眼線時,華山最少。

    誠所謂一葉障目,他本可早日發現鮮于通陰謀身份,但一直到今天,方才真正起疑。

    此念方動,他便吩咐劉伯溫趁亂將鮮于通擒下,和甦若雨一道,將這人藏到一處隱秘地點,待得事後,再來提他出來。

    于是乎,高老者、矮老者以及白觀等人遍尋不到掌門,來興師問罪時,青書只淡淡一句︰“我不知曉。”在楊逍的默許下,光明頂都幾乎被華山的人翻遍了,卻始終找不到鮮于通。

    白觀等人悻悻而退,臨走前青書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對他說了一句︰“一月之後,我上華山。”

    而後便是對明教中人言明陽頂天已死這一事實,並將陽頂天夫婦骸骨取出,而後悄然退下山去。

    幾人一路下山,有說有笑,胡青牛夫婦听聞陽頂天死訊,原本悲痛,但夫妻重聚,不多時便喜笑顏開了。

    胡青牛一改平時木訥模樣,只不斷翻新花樣去討妻子歡心,王難姑或嗔或喜,不時伸手去揪胡青牛耳朵,這醫仙躲得兩下,索性不躲,任妻子扭他耳朵,一臉甘之如飴的表情。

    小昭和甦若雨瞧地都是忍俊不禁,但心中也暗自羨慕這對夫妻深厚感情,暗道自己將來若能如此與心愛之人一起游覽青山綠水間,談笑嬉鬧,倒也不差。

    青書在旁邊看得哈哈一笑,饒有趣味地說道︰“胡先生,尊夫人似乎頗想嘗嘗執牛耳的滋味。哈哈!”

    他這一笑,卻令王難姑雙頰通紅,胡青牛則是裂開一張大嘴,呵呵直笑。

    及至一處巨岩,甦若雨一指岩石後,長吁一口氣道︰“到啦!鮮于通便被劉先生放置在此處。”

    此語一出,胡青牛一張笑臉陡然僵住,神色猛然陰沉起來,青書點點頭,大步上前,從岩石與峭壁陰沉沉地縫隙間拖出一人,緊閉雙眼,神情萎靡,頗是憔悴,但自形貌之間,顯然便是那江湖人稱神機軍師的華山掌門。

    胡青牛握緊雙手,一雙手上青筋畢露,王難姑見丈夫談笑神色忽然化作虛無,知他心中憤怒,伸手搭在他右手上,神色竟是從所未有的溫柔。

    她與胡青羊地感情也自極好,不然也不會想要替她報仇了。王難姑帶著憤怒的眼神看向倒在地上的那個男人,仿佛要噴出火來一般,她跨上一步,從懷中掏出一個精致的小鐵筒。

    青書一擺手道︰“胡夫人,且慢。”

    王難姑一怔,道︰“公子,你……”

    青書搖搖頭,說道︰“你還記得我們來時路上,你在哪兒等我的麼?”

    王難姑神色迷惘,想了一想道︰“是在華山的下棋亭。”此語一出,她眼楮一亮,喜道︰“公子之意,我知曉了。”說著將那小鐵筒又放入懷中。

    胡青牛一臉不知所謂,道︰“難姑…你們在說什麼?那個鐵筒里邊裝得又是什麼?”

    王難姑一把拉過他,對著他耳語數句,卻听胡青牛驚叫道︰“金、金蠶蠱!你…你快將那東西給扔了!”

    王難姑一拍他頭,嗔道︰“你個大笨牛!這金蠶蠱是用來對付鮮于通的,扔了咱們可就報不了仇了。”

    胡青牛心有余悸,囁嚅道︰“不是還、還有‘悲酥清風’麼?何況,公、公子在此,瞧他也不能翻起多大浪來。”

    說著頗是討好的看了一眼青書,神情間那股子猥瑣勁頭又露了出來。

    王難姑又是一陣好氣,揪著他耳朵,直把這蝶谷醫仙給疼得連連呼痛。

    青書笑道︰“胡先生,你說,要一個人立即就死了苦些,還是讓他身敗名裂、生不如死痛苦些?”

    胡青牛一怔,卻听小昭幽幽嘆道︰“自然是讓他身敗名裂,生不如死要痛苦的多了。”

    胡青牛腦筋數轉,卻仿佛總是轉不過彎來,王難姑羞憤欲死,用力揪著胡青牛右邊這只牛耳,一拍他頭,罵道︰“笨死了,你真是無藥可救了!”

    見這蝶谷醫仙一臉無辜,甦若雨抿嘴輕笑道︰“公子的意思,是當眾揭穿鮮于通丑事,讓他遺臭萬年呢……”眼神已不自覺的往小昭望去,見這小姑娘俏麗容顏微帶愁意,她心想︰“這小丫頭有心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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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誤會

    娥眉微蹙,光滑的如天鵝絨緞的玉頸斜斜,一雙妙目宛如深谷幽潭,一傾皆碧。似乎天風微微,吹皺這一池漣漪,小昭雙目蘊愁,楚楚動人。

    甦若雨小小年紀便執掌古墓外圍勢力,閱人無數,縱然以小昭心計,也是難逃她法眼如炬。她看得眉頭一皺,心道︰“得找個時間同她說說話了,這丫頭怎麼什麼事都悶在心里?”

    雖然與小昭相交不到半日,但甦若雨卻已摸清她性子,知道這少女看似天真無暇,實則心機暗藏,雖無什麼害人之心,但卻是不願將自己的煩惱與他人訴說。換而言之,便是能共患難,不能齊享福。

    青書一把將鮮于通提在手中,左手微拂,便點了鮮于通昏睡穴。他淡淡道︰“咱們走罷。”

    話音方落,仿佛想起了什麼,他又轉身笑道︰“胡夫人,你這幾日間……不妨配幾味好玩的毒藥,來伺候伺候這位華山掌門。”

    他這一聲“胡夫人”又是讓王難姑臉上一紅,之前這位毒仙一直要求眾人喚她王夫人,態度之強硬,令人咋舌。這時青書自然而然的稱她胡夫人,倒讓她微微不好意思起來。

    王難姑听到後來,眼楮一亮,嘿然道︰“公子,您放心,我保管不毒死他。”

    胡青牛忽地一挺胸膛,自傲道︰“公、公子,有我在,保管毒不死他!”他尚不習慣喚青書公子,是以頓了一頓。但神情中的自負之情,卻決然發自真性真意。

    王難姑斜瞪他一眼,胡青牛感應到妻子威脅目光,猛一哆嗦,忙加一句道︰“不過,若是夫人下的手,為夫卻是萬萬解不開地。”

    毒仙輕啐一口道︰“馬屁精!”

    青書微微一笑,再不說話,手提一人,獨自悠然踱步。^^^^走在前頭,內息流轉間,提起鮮于通這百十斤的身子,渾不費力。

    胡青牛夫婦、小昭武功都不甚高,是以這一行人也不急著下山,只慢悠悠的在這險峰絕壁間游山玩水,賞玩風景,觀浮雲朗日,笑蒼山負雪,半日時光流過。倒也不甚難熬,也自下得山來。

    平地不似山間陡峭。天色向晚,幾人都是施展輕功,往附近村落行去。以免露宿山林之苦。

    胡青牛夫婦攜手奔跑,微微氣喘;小昭起足落步間優美可人,但起承轉合之間,不免難能圓轉如意;青書則是東一步、西一步的隨意邁著,不緊不慢的隨在胡氏夫婦和小昭身邊。手中雖然提了一人,卻絲毫未顯疲累之態;而甦若雨姿勢飄逸,竟是渾然看不出她是在趕路一般。

    四人輕功修為本自不能相提並論,古墓輕功自來便冠絕天下,輔以渾厚內力,長途奔襲,可說天下無人能敵。而武當派的“梯雲縱”心法更是注重一口真氣存乎胸臆之間,輪回游轉,悠悠然。浩浩然,則氣不盡,力不盡。

    和這兩人相比起來,小昭與胡氏夫婦的輕功,則顯得太過淺薄了。

    小昭的家傳輕功縱然高明,但卻遠沒練到高妙處。即便是金花婆婆親自前來。也只有嘆服的份兒。

    這般奔了約莫半個時辰。胡青牛和王難姑已然氣喘吁吁,小昭也是胸口起伏。唯有青書和甦若雨淡定自若,望著前方通明***,甦若雨微微一笑,道︰“咱們尋戶人家住下吧。”

    敲開村口一家大戶,甦若雨給了主人家十兩紋銀,那村漢看了一眼這一行男女,猶猶豫豫的點了點頭。

    青書站在最後,早將鮮于通扶起,低頭斂眉,隨眾人走入屋中,他每隔三個時辰便點鮮于通一次昏睡穴,現在這華山掌門,似乎還在呼呼睡著大覺

    原本塞外之地,多是游牧牧民,但昆侖派世居此地,漸漸也有許多前來拜師不果地中原人定居,中州子民,俱以土地為貴,是以建屋施瓦,興土木之設,倒也頗是繁華。主人家騰出三間空房,甦若雨和小昭一間,青書押著鮮于通一間,胡青牛夫婦一間。燭火晃悠悠的亮起,鮮于通迷迷糊糊的睜開眼楮,映入眼簾的是一張仿佛沒有五官的臉,被燭火映照的忽明忽滅,極是可怖。他低呼一聲,眼中滿是驚色,想抬手出招,卻發現渾然使不出半分力道,只驚道︰“你、你是何人?”

    青書陰惻惻一笑,他這一笑運上內勁,粘動面具,帶得這人皮面具微微一動,更顯得陰森恐怖。

    便听他沙啞著嗓子,緩緩道︰“我是何人...?呵呵…這卻記不得了,不過,我是誰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何人?”聲音听起來竟是頗為蒼老,竟是讓青書自己都為之一怔。

    鮮于通不愧大派掌門,不過瞬間便鎮定下來,仔細看了青書一會,再環眼四顧,見是農家的粗糙土牆,又嗅了一嗅,聞到了豬糞的味兒,他微一皺眉,心念數轉,當即長嘆一聲道︰“在下乃是華山掌門鮮于通,承江湖上的朋友看得起,送了個神機軍師地稱號,不知老丈您可曾听過?”也是他在光明頂上太過奮勇,沖在最前頭,未曾見過後來趕到的宋青書,是以對于這副招牌的面具,竟是沒有半點映像。

    這燈光晃悠悠的,又處幽暗昏惑之地,青書一頭烏青地頭發也被映的看不出顏色,但臉上的褶皺卻是被鮮于通看得清清楚楚。

    他這一聲“老丈”來的甚是突兀,青書听得大是錯愕,念頭數轉,已然計上心頭,當即裝作沉思模樣,繼續沙啞著嗓子道︰“原來…你是華山派的掌門啊…咳咳,當年貴派地那個...那個什麼來著?噢,是了,是個渾號叫斷水劍的年輕人,可是個了不起的才俊哪,怎麼不是他來坐這掌門之位麼?老朽數十年不行于江湖,倒是有些生疏了。”

    鮮于通面肌微一抽搐,強笑道︰“老人家說笑了。白師兄數十年前….便已故去了。”

    青書裝作一怔,又深深一嘆道︰“江湖無情,即便有紫電青霜之鋒,也難逃一死。唉,早知如此,何不早早遁隱深山,悄入鬧市,以求安度余年?”他這話說的滄桑沉痛,仿佛一位長者悼念歿去的晚輩,深沉而悲慟。

    鮮于通听他說的煞有介事,但卻始終想不起白垣何時踫到過武林隱居前輩,當年他和白垣感情甚篤,幾乎無話不談,卻從沒听他提過,心中登時起疑,當即小心翼翼的問道︰“老人家….您和我白師兄…有何淵源麼?”

    青書長吁一口氣,將手慢慢放在膝上,正襟危坐的淡然道︰“不過一面之緣而已,白垣這孩子年紀輕輕,倒是使得一手好劍法,尤其是你派中的希夷劍法,若希若夷之意蘊,當真被他使得淋灕盡致。”他敢說出這話,皆因當年白觀與他同行昆侖時,曾言及父親所擅長地劍法,最為厲害的,便是這“希夷劍”,此時既心中計定,為求取信,便順口說了出來。

    鮮于通身子一震,眼前仿佛又顯現出那個手執長劍的白衣男子,在他耳邊厲聲喝罵︰“胡小姐懷了你骨肉,你棄之不顧,乃至一尸兩命,委實負心薄幸之極!走,從我去見掌門去!”

    也就是那一晚,原本感情甚篤的師兄弟大打出手,鮮于通還清楚的記得,“希夷劍法”的一招一式,都是如此地綿泊厚重,卻鋒銳暗藏。

    終于,他用出了得自苗疆地金蠶蠱,將白垣一舉毒殺!

    想到這里,他身子一哆嗦,再不敢想下去。卻听得青書在旁邊叫道︰“鮮于掌門、鮮于掌門?”

    鮮于通強笑道︰“晚輩追思故人,一時失態了,望前輩見諒。”他到此時已完全信了青書乃是一位年高德劭的老前輩,听他口氣甚大,卻不知功夫如何。

    見鮮于通目光中微微傾斜,青書知他已起試探功夫之意,遂呵呵一笑,起身站起,從木桌上取了一只瓷杯,往里邊注滿涼茶,時值初夏,倒也頗是炎熱,他端起茶杯走向床邊,笑道︰“鮮于掌門不知何故倒在路邊,老漢將你救回,無所相待,唯奉茶一杯,以表敬意。”

    鮮于通忙道︰“小可不敢,不敢。”

    青書擺擺手,依舊沙啞著嗓子道︰“這乃是老朽對華山派地敬意,絕非于你一人。”

    鮮于通一怔,道︰“呃……”這聲未完,便見一道細細水注騰起,徑往自家嘴巴里涌來,他登時一驚,忍不住立即閉口。

    這是人的自然反應。譬如,當外物襲向眼楮時,眼皮會不由自主的閉上,嘴也是如此。鮮于通甫一閉口,便覺口中充滿清冽可口、微帶苦澀的涼茶,抬眼望去,見那青衫人滿布褶皺的臉若有笑意,悄立一旁,心中不由大喜︰“若將此人招攬在手,何愁將來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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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準備


    幽暗昏惑的燈光依舊閃爍著別樣的光芒,鮮于通眼中似有喜色,但卻一閃即過。卻听他道︰“老先生,您說是在路邊將在下救回…卻不知…”

    青書咳嗽一聲,道︰“是在山澗旁邊一塊巨石之畔,老朽年紀雖大,但好歹不算耳鳴眼花,還能看清楚些許,否則,呵呵,鮮于掌門恐怕已經喂了野獸啦。”

    鮮于通一听這話,心道有門兒,這人如此說話,顯然是想要報酬,所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動之以利,說不準就能順利招致門下。

    想到這里,他裝出一副感激模樣,想要站起身來,晃得兩晃,卻是全身無力,只得乖乖呆在原地,搖頭苦笑道︰“晚輩全身乏力,站不起身,不能叩謝前輩恩德,當真是失禮了。”

    青書淡淡道︰“無妨。要那許多禮作甚!你們這些中原人倒是忒不爽快!”

    鮮于通心頭又是一動,沉吟問道︰“不知老前輩最近時間是否寬裕……”青書似有不耐,揮手打斷他道︰“你問這事作甚?我瞧你衣裳華貴,卻沒曾想是華山掌門,江湖之事,刀頭舔血,而無尺寸之利,我不欲理,你莫多說了!”說著起身站起,作勢欲出。

    鮮于通忙道︰“老先生莫急,莫急。”青書腳步一頓,回頭冷冷道︰“你身子虛弱,還是好好休息一會兒吧。”

    鮮于通見他又要走,忙叫住他,說道︰“老前輩。您听我說。我華山派也算小有產業,現下晚輩受傷在身,行走不得,但派中卻有要事,急需在下趕回……晚輩斗膽,請老前輩護送晚輩回派,華山上下感恩不盡,定有重謝!”

    此話一出,他便定楮望著青書,看他作何反應。卻見這位老人家身子不動。只緩緩抬手摸了摸鼻子,徐徐道︰“重謝?你能拿出什麼重謝……”

    鮮于通沉吟一會兒,咳嗽一聲︰“我華山派有九門絕技……”青書冷笑一聲,抬手打斷他道︰“武功秘籍?嘿嘿,嘿嘿。^^手掌驀地拍下,正正擊在身旁那張木制椅子上,而後迅捷收回右手。

    半晌悄無聲息,鮮于通正自納悶這位前輩在做什麼,卻听得喀嚓一聲細響,這張椅子竟是化作一堆細碎木粉。

    鮮于通目瞪口呆。張大了口︰“這、這…”適才那道送水之功,已讓他覺得這老者功力大是不弱,抑且拿捏之巧,較之一流高手。也是絲毫不差。

    而如今,從這陰狠霸道的掌力來看,這位隱居昆侖山下的老漢,竟是個絕對地高手!

    至少,舉華山一派。也無人能及。便是放眼六大派,除卻少林武當的頂尖高手,武藝最高者,也不過與之差相仿佛而已。

    鮮于通念頭數轉,終而鎮定下來︰“他是向我明說,他不需要武功秘籍。”隨即便笑呵呵地道︰“老前輩武學高明,晚輩佩服。”

    青書嘴角彎起一道冷冷的弧度,並不多言,卻听鮮于通又道︰“這些年來。晚輩曾多作生財之道,派中積蓄,已有黃金五千兩。只消老先生護送晚輩回派…晚輩願以千兩黃金之資,酬謝前輩恩德。”

    此語方畢,鮮于通便望見青書嘴角弧度已漸漸落下。卻听得青書緩緩道︰“黃金萬兩?江湖人士,何曾能有這等資財了?”

    鮮于通輕笑道︰“自是別有生財之道了。”

    青書厲聲喝道︰“殺人放火所得財富。乃是不義之財。我何能取之!你若是做這等事,便請立刻離開老漢這屋子!”

    鮮于通一驚。頗是摸不準這位老先生如何想得,但隨即便搖頭笑道︰“華山派好歹乃是六大派之一,怎能做這等事情!我派中弟子,更是個個都是身家清白的好人。****我這許多錢財,除卻山下田產租賃所得,呵呵,便是晚輩令弟子沿著當年張蹇所走絲綢之路,運中原之貨前往西域,而後交易所得。”

    青書故作狐疑,微一偏頭,疑道︰“當真?”

    鮮于通坦然迎上對方目光,對視半晌,卻听得這位青衫老人驀地哈哈大笑道︰“鮮于掌門坦誠君子,行!老夫便護送你回華山!不過…還得再加五十……不,一百兩黃金!”

    鮮于通听得暗暗好笑,心中喜道︰“看來這人是個窮瘋了的榆木疙瘩,不知變通,如何能財源滾滾?倒是不難控制,只是須得多請些黃金白銀下來。”

    當即沒口子應下來,兩人閑聊兩句,青書又問鮮于通肚中是否饑餓,他這麼一提,鮮于通倒還真覺得有些餓了,青書遂言說為他張羅飯食,振袖起身。

    推門而出,青書嘴角劃過一道嘲諷笑意,先取下面具,尋到主人家,塞給他一錠十兩紋銀,要他做些飯菜,而後吩咐他第二日先遷出去,主人家先是說拖家帶口的不方便,青書再塞給他一錠紋銀後,他便喜笑顏開的答應了。

    打發了這戶主人,青書便轉向南面甦若雨與小昭所住之房,听里邊有細細碎碎的私語之聲,便輕輕敲了兩下,而後推門而

    卻見甦若雨執著小昭的手,坐在床頭,見進來的是他,甦若雨嗔道︰“咱們女兒家聊些私房話,你來作甚?”

    青書微微笑道︰“若無急事,怎敢深夜造訪?”瞥見小昭臉上似有淚痕,方要問她為何流淚,卻見甦若雨擠眉弄眼,登時閉口不語。甦若雨見他會意,當即微微笑道︰“什麼事?鮮于通不肯說麼,很棘手?”

    青書笑道︰“棘手倒是不棘手,只是需你助我做幾件事

    甦若雨微一皺眉,說道︰“又賣關子,到底發生什麼?快說快說。”

    青書望了一眼小昭,低嘆一聲,也不避諱,說道︰“我早說這鮮于通似乎並非只是華山掌門這麼簡單……”說著便將剛才所發生地事兒說了一遍。

    甦若雨沉吟道︰“你確定他把你當成一位老前輩了麼。”

    青書沙啞著嗓子沉聲道︰“小姑娘,莫非不像麼?”

    甦若雨撲哧一笑,小昭先是听得入神,這時也是忍不住微一綻顏。甦若雨道︰“好啦,我信你了便是。你要我做什麼?”

    青書听那主人似乎便要做好飯菜,便道︰“第一,你替我書信一封,請她一月後華山相聚。第二,想辦法在一夜之內幫我變白一些頭發。第三麼,咱們分道而行,胡先生夫婦以及小昭,都隨你而行,一月之後,咱們華山見。”

    話音方落,便一陣風也似的閃了出去,低低的和那主人說了幾句,便端著飯菜回到自己房中。

    鮮于通身中“悲酥清風”之毒,功力全失,如何听得到他這一番計議。這約莫兩刻鐘時光逝去,他竟是昏昏欲睡起來。

    听得吱呀吱呀的門響,他又迷糊醒來,見這老先生端了飯菜進來,頓覺腹中饑餓。

    吃了這頓飯,鮮于通大是稱謝,青書坦然受之。

    說了兩句客套話,青書又道︰“鮮于掌門身子尚虛,正需多多休息,且先好生調養。老朽……便告退了。”

    鮮于通忙道︰“謝先生款待了。”

    青書點了點頭,便要推門而出,卻又回頭玩笑道︰“鮮于掌門,咱們可是正經交易,到時候可別不給錢。若然如此,莫怪老朽翻臉。”

    鮮于通啞然失笑道︰“到時若然如此,晚輩一條性命,任先生取去。”

    青書哈哈笑道︰“好,好!爽快!”隨後飄然而出。

    甫一出門,摸了摸腰包,發現竟然空空,不由微微苦笑,當即又走入甦若雨房中,見室中兩女微有責怪之意,不由攤手笑道︰“我怕此間主人不曉事,壞事了就不好了,嘿嘿。”

    甦若雨白他一眼,一指桌上道︰“你瞧。”

    青書見桌上一張白紙墨跡淋灕,娟秀楷字有若刀削,縴合度,不由贊道︰“若雨,你何時練就這一手虞體?”虞者,凌煙閣上虞世南也,虞某人用筆圓潤,外柔內剛,結構疏朗,氣質秀麗,由女子執筆寫來,更顯清秀。

    甦若雨拉著小昭的手,笑道︰“這是小昭妹子寫的呢。”

    青書大奇,望了一眼小昭,贊道︰“竟寫的這麼一手好字,小昭你真了不得呢!”

    一路讀下,他嘆道︰“我心中所想,都被你猜到了。”目光所指,卻是甦若雨處。

    甦若雨淡淡笑著,波瀾不驚︰“我又不會那門功夫。你請她來,自是為此了。”

    青書一指頭發,笑道︰“那我這頭發,能弄的花白的像個小老頭麼?”

    甦若雨笑意盎然,一雙妙目定定望著青書,卻是一指東邊牆壁,笑道︰“這個……你就要問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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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雙推


   望著眼前一雙佳人妙目流轉,青書頓生眼花繚亂之感,搖頭笑道︰“那我便叨擾叨擾那兩位仙人嘍。”

    說罷轉身而出,往胡青牛夫婦房間走去,叩了叩門。

    但听得一聲女子驚呼,青書了然一笑,臉上卻依舊古井不波,靜待那兩位顛鸞倒鳳的醫仙毒仙開門。

    只听得細細碎碎的響動聲不絕于耳,過了好一會兒,胡青牛打開房門,青書笑著道︰“深夜造訪,有擾兩位清夢,恕罪,恕罪!”

    這位蝶谷醫仙頗是幽怨的看了一眼青書,干笑道︰“不知公子有何要事?”他身上衣裳整齊,倒是不顯狼狽,只是里面那位毒仙卻是釵橫鬢亂,神色驚惶。

    青書暗自好笑,嘴上卻嘆道︰“實是有要事相求,胡先生、胡夫人,可真要助我。”

    王難姑整理好衣冠鬢發,臉色微紅的道︰“公子于我夫婦幾有再造之恩,有事但說無妨。”

    青書嘿嘿一笑,將鮮于通一事說了,胡青牛眼中異彩閃動,道︰“公子所謀,我夫妻二人,定當相助。”

    王難姑笑道︰“我恰巧有藥水在身,公子稍坐,我這便幫你將頭發變得花白,手上皮膚也得微略老化。”

    說著掏出兩個黑色玉瓶,有著微微液體晃蕩其中,王難姑似乎微帶陰森的一笑,青書只覺毛骨悚然,忙道︰“這藥施用之後,還能恢復吧?我可不想真變成個小老頭。”

    胡青牛訕笑道︰“不會。不會。有區區在下在,公子定能青絲如雪,膚若凝脂。”

    青書似乎頗是不安穩,看著這對夫婦詭異的笑容,心中老是覺得毛毛的。如果他們真給自個兒來個永恆化妝,那可不是虧大了。

    胡青牛夫婦卻不由他分說,只將他按在椅子上,一個在他手上抹著秘制藥水,一個給他梳理一頭黑發,而後手執刷子涂著什麼。

    王難姑下手輕柔而有力。輕輕揉著他地頭皮,青書但覺全身放松,極是舒適。而胡青牛則是以食指中指在他手背上不停畫著圈。

    這種待遇,讓青書心中忍不住揣測,這兩人如果放到二十一世紀去開發廊,絕對大火!

    約莫半個時辰過去,王難姑端了一面銅鏡過來,青書睜開雙眼,但見鏡中人頭發花白,手背肌膚松弛。皺紋密布。若是自家在佝僂著背,那便絕類一個古稀老人了。

    他十分滿意,卻又心有余悸的說︰“胡先生,這……真能恢復吧?”

    胡青牛拍拍胸脯笑道︰“有小人蝶谷醫仙的金字招牌在那兒。公子大可放心。”

    青書生怕這對夫妻記恨剛才叨擾之事,借機來整他,再三問了解救之道之後,听的確可行,方才松了口氣。告個辭,悠然退去。

    回到大廳,青書盤膝而坐,他今晚卻是不打算再睡,只在大廳中運功打坐。

    “純陽無極功”自發自動,與“武當九陽功”合兵一處,全身登時烘暖。他這些年也曾參悟“少林九陽功”,發覺這門內功與武當九陽功相較,竟是極少有相似之處。想是經數代少林大德修改,如今已是完完全全演變成佛門伏魔心法了,但饒是如此,仍有不失借鑒之處。至少,青書從這搬運內息法門中,悟出了佛門神通獅子吼的運勁發勁門道。

    他心頭猛地一動。卻是想到“乾坤大挪移”心法中的一句要訣︰“意勁空靈。松骨圈筋,悠悠然然。浩浩蕩蕩。”

    似乎有悟心頭,與佛門正大心法一合,又生出種種不可思議的變化,他在腦中不斷推演,越演越妙,竟是忍不住長聲一呼,聲若龍吟,悠遠空靈。

    鮮于通原本已入夢中,被這聲一驚起,心中愈發嘆服︰“這人雖說微有不通事故,但武功卻是極強,想必那個地方,也沒幾個人能敵得過他吧。”

    “太極十三勢”的最後那“雙推勢”,青書仿佛隱然有悟,就要戳破那層窗戶紙,功成圓滿,卻始終難能悟透。“單推勢”,“雙推勢”,這之間好似極有聯系,但卻又好像半分干系都沒有,青書微微皺眉,于這一佛一道兩派九陽功的截然不同,頗覺疑惑。

    “少林九陽功”浩然正大,堅如巍峨高山,韌似岩壁青松;“武當九陽功”威力至強,柔如浩瀚滄海,綿綿泊泊,號稱天下第一。兩門功法各有千秋,若論威力,自然是張三豐所整理出來的“武當九陽功”更強;而“少林九陽功”險峻如山,守御不凡。

    道家功夫本就攻重于守,後世之人皆以為太極拳劍守御天下無雙,殊不知,太極功攻擊力之強,方才算是無可匹敵。一柄木劍在手,便能打遍天下,這是何等威力!

    而佛門功夫,自來被譽為伏魔神通,功夫霸道,是以世人多以為少林絕技,攻擊之犀利,可算天下之冠,故有天下武學出少林之語。

    其實這卻恰恰相反,少林功夫堅如磐石,首重下盤功夫,守御方才是重中之重。之所以有此錯覺,皆因少林、武當這一佛一道兩派,將自家門派武學練到高妙境界者委實太少,只得以次等境界相以迎敵。

    所謂老陰生少陽,老陽生少陰,蓋此理也。

    而這陰陽動靜之間,雙推單推之勢,卻是委實太難融為一體。

    當今世上,唯以張三豐百歲修為,方能達至如此不可思議之境。

    想了許久,仍是不得其解。青書想到當年與成昆千里追逃之時,成昆掌力自忽陰忽陽轉而陰陽駁雜,當時還大是驚訝,如今想來,成昆不過取巧而已,兼修兩道異種內力,若不能化解,則大禍不遠矣。

    微有後悔將劉伯溫派出。

    他見成昆手中忽有能令人散功地毒藥,大感奇怪,揣測之下,原以為朝廷會派人前來,以“十香軟筋散”之藥散擒住諸派高手,遂令王難姑以“悲酥清風”強力出擊,震懾隱匿敵人。

    “十香軟筋散”本就化自“悲酥清風”,藥力比之還弱上兩籌,至少須得置入茶水飯菜之中,方能見十足之效,而“悲酥清風”,顧名思義,悲者心悴,酥者骨麻,清風者,可隨風飄蕩,敵人不攻自破。

    有此藥劑,還怕朝廷的“十香軟筋散”不成?

    而後再令劉伯溫持“悲酥清風”解藥毒藥,單槍匹馬,擒成昆回來。

    青書早就暗自懷疑,當年那“六脈神劍”秘籍,或許是落在成昆手中,也說之不定。

    現如今他功夫與大宗師境界,不過一線之隔,若是時機得當,便能立時晉級當時頂尖高手之列,若是時運不濟,便一輩子都只滯留至此。便如少室山後,那三位坐枯禪的高僧,三十年苦功,卻是仍難抵達圓滿之境。

    這是與不是,原本就是一念之間而已。

    所以,一切可能讓他有所頓悟的要訣心法,都要細細一覽。“六脈神劍”不世奇功,號稱天下第一劍法,說不定其中便有何等煉氣要訣,與天地自然相合,能令己了然頓悟。

    這般或謀劃或思忖,不知不覺,東方已微微泛起魚肚白。青書緩緩收功,內力雖無進益,但卻又精純些許。

    他微一撢袖,起身站起,舒展腰肢,只覺神清氣爽,估摸著鮮于通或要醒來,便喚起這屋子的主人,讓他依約先遷出一日,這位農家漢子拿人手軟,二話不說便將妻兒叫起,大步走出家門。

    在這山下住了這麼久,反正也沒什麼貴重物品,收了人家幾十兩銀子,可得好好辦事。

    見主人家攜妻帶子,其樂融融的步出大門,青書悄立暗處,微嘆一口氣。

    一個女子清脆聲音悄然響起︰“想家了?”

    青書頭也不回,听腳步聲,便知是何人了,他搖頭笑道︰“家?天下何處不可為家?我想的……是人。”

    甦若雨款款走上前來,看著天邊緩緩升起的一輪紅日,破開雲霧束縛,射出萬道金蛇,輕輕嘆道︰“你何必自苦如此呢?”

    “不苦。”

    青書微微一笑︰“這是關乎原則之事,何來苦與不苦。”說著笑容微帶苦澀︰“父親和母親,才是真苦。”

    似乎被觸動內心深處的哪根弦,甦若雨身子微顫,眼楮眯著,望向升起的一輪朝陽,嘴角忽地洋溢起緬懷地笑容,嘴唇開闔,仿佛要說千言萬語,到最後卻化作一句︰“一路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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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精絕


    宋青書深深吸了一口氣,那是山間特有的清新空氣。

    仿佛回到了武當山上,那郁郁蒼蒼的青青松柏,那輕輕柔柔的徐徐清風,不禁讓他感到一陣恍惚。

    天光水色,青山隱隱,太陽藏在層層雲霧之中,竭力想要脫身出來,卻被絲絲縷縷的雲水霧氣膠在一塊兒,任它如何掙扎,都無法跳出。

    青書低聲嘆一口氣,朝陽冉冉升起,雲霧非但不散,反而隨之而起。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任你如何翻騰,最多不過攪出幾方大浪,還能翻天覆海不成?

    嘴角帶著一絲冷笑,他翻身上馬,身後是一輛馬車,是鮮于通以三十兩紋銀買下。

    那位華山掌門用過早膳之後,正神色萎靡的躺在墊了三層棉絮的馬車中,虛弱的說道︰“老前輩,有勞駕車了。”

    青書正端坐前方,手執鞭策,神色淡漠的馭車而行。

    他淡淡道︰“、無妨。你付錢,我做事。生意人誠實本分,合當如此。”

    鮮于通呵呵干笑兩聲,再不說話。

    一路東行,這昆侖山域極西之地,自來便風大干冷,行了約莫半日,微風便轉作大風,吹得人們都睜不開眼。

    青書微微眯眼,見前方似乎有黃茫茫的一片,心頭一驚,這便入了沙漠麼?

    他心頭計議,馳行半日,走了兩百余里路,估摸著也該到此了。

    荒漠廣闊蒼涼,黃沙陣陣,被風吹起,青書運足目力。也只能看清前方三十丈之物。

    這便是天地之威,任你如何厲害,也不過肉眼凡胎,還能看穿沙石實體不成?

    身上衣襟鼓起,卻是已然運上無儔內勁,一有沙石敗葉迎面而來,便有如遇到一面無形牆壁,紛紛散到一邊。

    他內力修為雖高,卻還沒到如張三豐一般隨手布置氣牆地步,真氣所及。

    也僅限于周身三尺,堪堪護住拉車的這匹馬之馬首。不致讓它被風迷了眼楮。

    這真氣罩乃是他悟自“少林九陽功”的法門,似乎乃是四十年前。

    空見神僧再次整理修訂這部“少林九陽功”後,又加了“金剛不壞體”

    神功的幾句要訣進去,青書雖不能窺一斑而見全豹,但好歹也是悟出些許防御要訣。這真氣外放地法門,便是悟自其中。

    原本功力到了最上乘的境界時,隨意揮灑間便深藏大智慧,要張三豐做來。這真氣外放自是全然不難。然而。自張三豐以降,武當卻是再無一人能如此作為。

    昔年空見功力絕無張三豐這般深厚。卻能將“金剛不壞體”神功行功圓滿,外放真氣守御,正是少林派由外而內。再由內而外的正宗佛門神通。

    道家重內家修行,與佛門自是極為不同,由內而外,乃至“蠅蟲不能落,一羽不能加”的至高境界,唯張三豐一人而已。

    青書修為雖高,離此境界,也還差一線。

    但自“少林九陽功”中,他卻悟出這門佛家神通。說來奇怪,這兩派的九陽功一佛一道,分而練之,似乎毫無關系,但細細看來,偏偏又一脈相承,秉九陽之意,陽和通沛,莫然能御。

    微微側首,不再去想這個問題。

    耳邊有一個細細的聲音響起︰“前輩,咱們歇息一會吧。”

    青書頭也不回,嘴角掛著笑意,朗聲道︰“鮮于掌門,怎麼?”

    鮮于通咳嗽兩聲,虛弱道︰“前、前輩,晚輩被、被風沙…咳咳…被風沙給迷了眼楮。”

    青書見前方有三三兩兩的幾塊大石,遂一勒駿馬,笑道︰“也好,咱們避避風頭。”

    他精通“借勢”“造勢”“攬勢”之法,小小風沙,如何難得到他,除卻視力受限,其他只消循其脈絡,便能輕而易舉的一一破去。

    但饒是如此,他卻偏偏不護佑著鮮于通,任這位養尊處優的華山掌門在身後被狂風吹得滿嘴是沙,嘗一嘗這大漠困頓之旅。

    從馬車上將鮮于通攙下,見他仿佛吞了一只綠頭蒼蠅一般的難看表情,青書微微好笑,從懷中取出一柄被磨得閃閃發亮地鐵刃,近鍔口的鋒刃間有一道缺口。鮮于通頗是好奇地看了一眼,但見青書反手一插,便听得一聲悶響,這柄破爛不堪的鐵刃便已沒入大石二尺。

    鮮于通對這位老先生地武功之強之怪,早已見怪不怪,但見狀仍是奇道︰“前輩,你這是作甚!

    青書淡淡道︰“不這樣,哪里來的栓馬之地?”

    說罷從懷中取出一根粗大麻繩,將馬匹車輛栓在那缺口之處。

    鮮于通目瞪口呆,半晌無話。他的確養尊處優,若無栓馬之所,自來便是由弟子牽著馬立在一旁,故而早已見慣不慣。如今見這位頭發花白的老先生硬生生造了一處栓馬之所,不由微微愕然。

    卻听青書咳嗽一聲,又續道︰“可惜不是上好的精鋼鐵劍,否則,剛剛刺進的時候,便應是無聲無息,而不會有那聲悶響了。”

    鮮于通張口結舌,心道︰“敢情您就這樣糟蹋錢呢。難怪沒錢花潦倒到這個地步。”

    過得好一會兒,鮮于通干笑兩聲,轉移話題道︰“前輩,不知仙鄉何處呀。听您口音,應該是中州人士吧。”

    青書淡淡道︰“非也,我乃精絕遺族,不過在中原行走了三十年時光,故至鄉音忘卻,故原渺渺。”

    鮮于通听他談吐間頗是雅致,儼然便是宿學大儒,但生活習俗又似與自家全然不同,早已起疑,此刻听他一說,不由恍然大悟,想起在古籍中所看到的精絕國資料,他目光微感奇怪,望了一眼青書,心中盤算起來。

    約莫過了半個多時辰,風漸漸變小,漫天黃沙也塵埃落定。鮮于通神色變幻,這半個時辰里,他旁敲側擊,所得到地消息不多,但唯一一點可以確定地是,這位老先生對于金錢有著絕對的渴望,還有……他是個可以招攬之人。

    但是,若要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還須再施手段。

    將鮮于通扶上馬車後,青書繼續策馬上路,一路飛奔,過了一個多時辰,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天邊一卷烏雲翻滾不休,似在積蓄雷電,仿佛有傾盆大雨,即將落下。

    青書暗道︰“須得尋一處歇腳地地方才是。”他自能真氣鼓蕩,不懼雨滴,但這般未免要顧及鮮于通,卻是非他所願。

    正奔走間,青書耳邊微動,抬眼望去,但見右方百丈之距,似有一隊人馬緩緩移動,約莫有百余人左右。這荒漠之中,風雨前夕,原是甚難看清人蹤獸跡,但若大堆人馬聚集一處,卻是不難看清。

    “瞧這裝束,當是行走商隊了。可同他們一道,也避避風雨。”

    青書心中暗忖,一擺馬韁,往右方奔去。

    緩緩走近三十丈,青書心頭驀地一驚,卻是發現,這些人都是腳步沉穩,步履輕盈,顯然有功夫在身,雖未見得如何高明,但這許多練家子聚在一處,也是非同小可。

    看著馱滿貨物的駱駝駿馬,青書微微皺眉。

    他馭馬緩緩走近,這馬兒在他刻意營造出來的氣勢威壓之下,半點聲息也不敢發出,便是起腳落蹄,也是輕如鴻毛一般,生怕有一絲晃蕩,驚著了背上那位煞星。

    又緩緩走了二十來丈,青書耳邊一動,眼神銳利,望向前方二里處,卻是黃朦朦地一片。

    這支商隊前行了約莫數十丈,前方一人忽地一揚手,身後百余人立刻勒馬停住,猛地一騎躍出,便听得一聲大喝︰“是哪條道上的朋友?”

    青書將馬兒栓在一棵小樹之上,湊進馬車和鮮于通說了些什麼,而後翻身下馬,步履輕盈,往前方奔去,想要一探究竟。

    一個陰惻惻的聲音悠悠傳來︰“嘿嘿,祁連山六杰,領一山三百兄弟,向諸位討口飯吃。”

    青書定楮望去,但見前方驀地列開一彪人馬,約莫數百人眾,兵強馬壯,個個手執利刃,陣勢森嚴。

    發話的是一個頭戴儒巾的書生,面貌普通,絕無半分可以稱道之處,只是臉色慘白慘白,煞是嚇人。

    而身旁那五個,個個都是彪形大漢,卻似乎心甘情願在這書生帳下俯首听命。

    再往這商隊間越眾而出的那位大漢看去,卻見他臉上虯髯密布,相貌豪闊,手上青筋畢露,雖是身著寬大布袍,卻能略窺里邊虯結肌肉,顯然外功非凡。

    青書一眼掃過,暗道︰“這祁連山六杰……何許人也?”又望了那越眾而出的大漢一眼,點了點頭,心道︰“瞧這人武功不弱,又與胯下駿馬合作無間,顯然是一員悍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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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擒王

    天邊一簾烏雲,翻騰不休,甚至都隱然可見絲絲雷電溢出,陰森森的籠罩著整個大地,仿佛只待有誰指天一罵,便轟隆隆的劈將下來。

    那臉色慘白的書生縱馬上前,一搖手中羽扇,笑道︰“一月之前,驚聞有貴客來訪,我兄弟六人未曾好生招待,委實過意不去。遂恭候于此,屈指一算,已一十有三天矣!呵呵,諸位兵銳人強,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說到後來,細長的眸子里寒光一閃,盡是殺機。

    其余五杰也都是面色悲憤,手按腰間,便要拔出彎刀,殺他個血流成河。身後的三百弟兄也自面色陰沉,鏗的一聲拔出兵刃,氣氛一時凝如鉛鐵。

    一個似乎淡漠到出塵的聲音空靈響起︰“為首的…可是那湖海散人羅本?”

    那書生嘿嘿笑得兩聲,冷道︰“不錯。閣下是誰,可否見告一二?”

    那虯髯漢子喝道︰“你們算什麼東西!敢這樣與我主人說話?”

    那主人淡淡道︰“昌仁,退下。”

    那虯髯漢子回頭躬身應道︰“是,主人。”說著勒馬轉回,立在一尊車架旁,乖乖的順順從從,俯首帖耳。

    青書心中大訝︰“這湖海散人羅本是個什麼人物?似乎是祁連山山寨的頭領,卻怎與這些武功高手結怨?這主人……听聲音顯然便是一個女子,莫不是她?”他一眼望去,早看出那尊繁華車架之畔,所立皆是高手,雖不臻一流之境,但個個手長腳長,龍精虎猛,都是等閑數十壯漢近不得身的人物。

    卻听那主人又淡淡道︰“羅本。你領祁連山七百之眾,燒殺搶掠,我滅你兩處分寨,斬首四百,也算替天行道。”

    青書听得這話。恍然大悟。這羅本原是埋伏在前方,只待這支商隊一經過此處。便引兵掩殺而上,以三百之眾擊他一百余人,定能一舉而勝。他算計雖精,更是才雄心忍,在此地埋伏十三日之久。只為今日一擊。

    但……即便他算計如何精巧,也敵不過天數,這大風之象陡然化作雷霆前夕,塵埃落定。沒了風沙掩護。

    那羅本慘白的臉上陡然騰起濃濃血色,戟指喝道︰“我等兄弟自來便與蒙古狗作對,四年來梟首三千七百六十五頭,自問問心無愧,便是上至九霄碧落,下至十八黃泉,我羅本也能挺起胸膛做人!”

    說罷呼一口氣。又冷冷道︰“至于閣下所說燒殺搶掠之事。若能讓這方百姓說出一丁點來,羅本任由處置!”

    那主人陡然發出銀鈴一般的笑聲。聲音清脆悅耳,只听得鏗鏗兩聲脆響,好似有佳人輕弄琵琶,煞是好听。

    卻听這主人笑著道︰“蒙古狗?三千七百六十五頭?”聲音陡轉冰冷︰“依尊架之意,蒙古人便不是人了?都是爹生媽養,吃著米飯長大,又有什麼不同?羅本,我且問你,四年前你領四百驍騎突襲山西府營,搶糧殺人,而後放一大把火,足足燒死八百人眾,這燒殺搶掠四字,可算佔足了吧?”

    羅本方才听出這主人乃是一孤弱女子,本大是驚訝,但听到後來,卻是冷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蒙古韃子。多說無益,咱們刀槍下見真章吧!”

    那主人幽幽嘆一口氣道︰“蒙古人就該千刀萬剮麼?你們漢人也是人,蒙古人也是人,又何必這般仇殺不休?我勸你放下兵器,投誠朝廷,將來封妻蔭子,也算是光宗耀祖。”

    羅本冷笑一聲,尚未答話,卻听身邊一員壯漢厲聲喝道︰“你蒙古韃子佔我河山,欺我子民,惡行累累,簡直天人共誅!兀那女子,你讓我等投誠朝廷?嘿嘿,你摸著良心問問自己!光宗耀祖?”

    羅本冷冷道︰“辰奇,多說無益。”神色陰沉,一揮羽扇,身後三百驍騎齊喝一聲︰“殺!”

    青書一凜︰“這羅本倒是深通練兵之術。卻不知武功如何。”

    武功高強者,倒也不難看出異于常人之狀。先看腳下,若步履沉穩,卻悄無聲息,則必高手;而再看眼眸,若眼神清亮,神光湛然,則必高手。最後可看太陽穴,若高高鼓起,則必高手。

    但凡事返璞歸真,則難辨真假,這羅本眼神亮則亮矣,卻身居馬上,難能看出腳下如何。

    他手執羽扇,指揮若定,抑且氣度從容,青書看得連連點頭︰“若其他五杰乃是難得將才的話,這羅本便是運籌帷幄的帥才。”

    眼見對方人馬奔襲而來,這支商隊之人卻動也不動,只冷冷注視。

    只听得兩下琵琶弦聲鏗然而起,那主人幽幽的嘆一口氣︰“神箭八雄,可出箭陣迎敵。莫留活口。”而後轉軸撥弦,三三兩兩,竟是一曲“十面埋伏”。

    這一聲過後,青書心中大震︰“果然是她!”

    八個雄渾聲音齊齊應道︰“遵命!”

    卻見人影閃動,八個短衣勁裝的漢子腳下不停,手執長弓利箭,嗖嗖發出。

    四方箭涌,密密麻麻,羅本在後方看得大駭,這哪里是八個人在射箭?分明是百人地神箭隊聚在一處攢射!

    慘叫聲四起,神箭八雄深通射箭之道,射人先射馬,一時間馬嘶聲不絕于耳,此起彼伏。這支祁連山馬隊頃刻間便折了百余人,泰半都是死在自家駿馬馬蹄之下。

    羅本看得雙目通紅,喝一聲︰“驍騎營听令!變魚鱗之陣!”說罷拍馬而上,一揮羽扇,身後五位頭領也是咬牙跟上。

    所謂魚鱗者,散而不亂,對于這密密麻麻的箭雨,卻是抵御的最好方法。

    這支驍騎營顯然訓練有素,听得這聲喝,立馬分散開來,卻錯落有致,急速前行。

    那主人手下不停,已然彈到激蕩處,仿佛千軍萬馬齊齊踏步而來,動人心魄,她輕輕笑道︰“驍騎營?那我一月前滅掉的,是步兵營和神弓營嘍?”聲音听起來雖輕,卻能清清楚楚傳出去。

    羅本見這女子武功顯然不弱,雖不及自己,但也極為難得了。他不願失了氣勢,當即揚聲道︰“今日正為此而來!蒙古韃子,受死吧!”

    青書大感詫異,背負雙手,踱步而觀,見華車內的這位主人似乎內力不弱,不由微微感慨,她已不是當年地小丫頭啦。

    卻听羅本回頭發令道︰“辰奇,經添,胡辛!你們三個組三才之陣,施展小巧擒拿功夫,拖住這八人。相文,萬軻!隨我突擊!”

    那五位大漢齊齊道︰“遵令!”臉上俱有堅決神色。

    羅本一咬牙,縱馬直上,不斷揮舞羽扇,撥落那八人射出的鐵箭。

    青書看得暗自點頭︰“這羅本武功不弱!”區區一柄羽扇竟能撥落神箭八雄所射出地力道沉雄的鐵箭,非深厚內力不能為之。

    覷見羅本臉上涌起的層層血色,他心中欣賞之意愈濃,這人才華橫溢,文武雙全,抑且不失血性,極重義氣,好生栽培,將來勢必不會弱于劉伯溫。

    若是…若是自己當真要趁勢而起,有此一人,勝過千軍萬馬多矣!

    想到此處,青書足下一動,身形閃動,往廝殺處掠去。

    卻看羅本與令兩員壯漢已然迫近那尊車架,而另三人卻在與神箭八雄多作周旋。

    按道理說,這三人武功雖不弱,卻遠非神箭八雄之敵,但卻是成功拖住他們,青書身形閃動間,覷見此景,不由微微詫異。

    仔細一看,青書大是贊嘆,這三人看似彼此不能相顧,但卻隱隱相連,彼有難則此救之,合以天時地利人和,是為之三才之陣。

    三人或以肉掌,或以彎刀,或以短鞭,撥落箭支,而後反攻神箭八雄。三招攻向這人,而後抽身撤退,又以凌厲招數攻向另一人。仗著陣法精深奧妙,蒙人所不能懂,聲東擊西,一時間竟將這八名神箭手給拖住。

    因此陣而看,絕非那三位筋肉虯結的大漢所能創出,這羅本在青書眼中,又被隱隱抬高三分。

    卻見羅本縱馬驅馳間,腰間三尺青鋒已然出鞘,寒光閃爍,顯然是一柄寶劍,霍霍而舞,漸漸迫開車前嚴密守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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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現身

    琵琶弦聲緊促,如珍珠落玉盤,脆響不絕于耳,換一種角度去听,卻像是萬馬奔騰的得得蹄聲,煞是壯觀。

    那變換作“魚鱗之陣”的祁連山驍騎營諸人已與商隊中數十高手廝殺在一處。一方精通戰陣,一方武藝高強。這邊雖是人多,那邊兒卻是勝在武藝,一時戰的是難分難解。不過驍騎營諸人仗著陣法之妙,相互解圍,已漸漸將商隊中人壓在下風。

    羅本一劍在手,迥異于羽扇在手之時那份鎮定自若,而是隱帶瘋狂的殺戮意蘊。先前的綿密劍術陡然不見,化作現下的劈砍削刺。

    他每每迫開數人,身後兩員大漢便合力拖住他們,招式古拙簡單,破綻十足,但听得乒乒乓乓幾聲悶響,這兩員大漢半點事也無,仍是一刀劈下,將對方目瞪口呆的頭顱斬下。

    青書行走間看得通透,原來這兩員大漢除卻頭臉之間,其他要害都是縫以細密鋼甲,任他刀來劍去,我都無所可懼。

    是以除卻守衛頭臉要害,其他地方都任對手攻擊,因而趁對方錯愕之際,一刀斬其頭顱,而致勝克敵。

    這些商隊中人都是頭戴氈帽,頭顱甫一落地,氈帽跌落,卻是一顆圓溜溜光禿禿的腦袋。

    那名名叫萬軻的祁連山六杰之一的大漢伸手撥開來襲一掌,恰恰覷見這顆光禿禿的頭顱,腦中靈光一現,陡然驚呼︰“這是少林的外門神通,金剛般若掌!”

    羅本听得這話,仿佛身受晴天霹靂,他厲聲喝道︰“諸位少林高僧也助紂為虐乎?”話語中悲憤之意,溢于言表。

    也正是這錯愕瞬間,萬軻耳邊風響。忙偏頭一閃,但對方出刀委實太快,仍是帶了他小半塊耳朵去了,鮮血飆飛,萬軻低吼一聲。反手一刀,竟將對方攔腰斬成兩截。

    羅本背後吃了一劍。傷口長達三寸,他嘶吼一聲,雙目通紅,一劍猛然劈下,沿著莫名的弧線。竟是將劍作刀使。便听得幾聲慘叫,數支斷臂飛的老高。伴著幾聲慘叫,羅本雙足一點馬鐙,縱身躍起。寶劍在半空中劃過一道閃亮光芒。直直往華車里邊刺去。

    這一下帶著孤勇之氣猛然刺出,青書眼前一亮,暗道這一刺非大勇氣不能為之,身旁有七八名高手,都是功夫超卓之輩,這一劍刺出,無論功成與否。他都絕對身陷險境。絕難生還。

    對于華車里邊那位小姐,青書是一點都不擔心。頃刻間詭計百出,如何會讓自己陷入如此險境?瞧這車架甚是龐大,上方頂部高高隆起一塊,看來是早有埋伏,這羅本到底江湖經驗不足,這下怕是要被狠狠暗算一下。

    這看似無救的必死之局,最大的變數,卻是在青書這里。他已決定救下這位喚作羅本的書生。無論是沖他地機智武功,抑或是血性骨氣,還是民族大義,都得救上一救,即便將來志不同道不合,現今長談一晚,宿醉一番,也大是快事。

    羅本嘴角掛著獰笑,仿佛全身精氣都凝在手中劍上一般,他臉色慘白慘白,但心中卻甚是安慰︰“這女子能無聲無息趁我等不在時滅去兩處分寨,以區區百人殺絕四百之眾,委實可怖可畏,想是蒙人中的要緊人物。舍我羅本一身殺此人物,倒也不虧!”

    想到此處,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猛听得一個陰惻惻的聲音響起︰“死到臨頭,還傻笑不止,可笑,可笑。”

    羅本但覺勁風撲面而來,一個面色黝黑的葛衫老者陡然從頂蓋躍出,轟的一掌從天而落。

    這一掌帶著絲絲寒氣,仿佛空氣都要結成冰了一般,顯然奇毒無比,抑且勢大力沉,若不抬掌抵擋,則必死無疑。

    羅本方欲抬起左手抵擋,卻忽覺可笑之極,自己早抱必死之心,何須多此一舉去抵擋對方掌力?當即不閃不避,以硬絕頭骨坦然迎之。

    右手握住地長劍,依然帶著一往無前的孤勇氣勢,往華車中地那個秀美身影刺去。青書瞥見馬車底下也躍出一人,不由搖頭苦笑︰“她果然布下層層防守。”

    身子一動,從暗處閃出,如穿花蝴蝶般掠過人群,雙手不斷揮動,便听得“ 啷 啷”的沉響,不停有兵器落地之聲。青書以雷霆之勢奪下這二十一人兵器,而後微微一笑,抬掌便向那葛衫老者迎去。

    而從車底躍出的那人,手中一柄長劍寒光閃閃,勁風凜烈,斷然往羅本手中寶劍劈去。

    先听得“鏗”的一聲脆響,而後又是“砰”的一聲巨響,青書昂然而立,那葛衫老者大叫一聲,仰天栽倒。

    另一邊,一個手執一柄清光流動地寶劍的長須苦臉漢子豎劍而立,而羅本踉踉蹌蹌退後數步,長劍斷折,一臉震驚之色。

    這倒不是羅本武功不及對方,而是對方以有心算無意,羅本那一劍原本是對著華車中那位主人而出,可說劍尖一點鋒銳,最是凌厲,但劍身中央卻最是無力,這一下被這長須漢子攔腰劈斷長劍,對方真力沿著長劍攻向自家髒腑,雖被護體真氣化去泰半威力,但仍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這華車中部空間甚大,跳出一個肥頭大耳的胖和尚,三蹦兩跳,將那葛衫老者抱起,往他口中塞了一顆藥丸,而後迅捷無倫的轉身而回,悄立馬車之旁。

    羅本見這和尚奔跑縱躍間毫無體態沉重之感,顯然又是一位內家高手,不由大是驚駭,望向車中女子地目光中,滿是殺意。

    這是怎樣地一個女子?自己的一舉一動,似乎都被她給料到,設下層層守御,即便自己不管頭頂來掌,避過當中一劍,車內卻還隱藏著這樣一位高手,自家強弩之末,勢必難敵對方蓄勢以待。如此以來,這女子也自安然無恙。

    似乎是見到青書突然的強勢出現,華車中那位女子顯是頗是震驚,琵琶弦陡然崩斷,鏗然響過之後,她目光流轉,定定望著青書,一字一句的道︰“老……前輩,是何方高人?”

    青書咳嗽一聲,沙啞著嗓子,一拍羅本肩膀道︰“小伙子,讓你的弟兄們先退下。”而後轉頭對那車中女子道︰“小女孩,也讓你的人退下吧。”他心念數轉,已明白這車中女子如此震驚,或是因為光明頂上自家現身,讓她和她手下之人瞧見。

    但此時他形貌已然大異,手背皮膚松弛、皺紋密布不說,頭發也自花白,腰背也微微佝僂,除卻猙獰恐怖的一張臉,可說是與那青絲如雪地古墓傳人,有天壤之別。

    車中女子輕輕道︰“大伙兒都退下吧。”

    羅本听得青書這話,怔忡一會兒,隨即明白這位前輩適才顯然救下自己性命,又听得這車中女子所言,望了一眼那架華車,不願在女子面前失了氣勢,冷笑一聲,遂揚聲道︰“諸位兄弟,也暫退下。”

    兩方廝殺人眾各得首領吩咐,當即罷戰退開,遙遙對峙。

    羅本地五個兄弟各帶輕傷,走到他身旁,輕輕叫了一聲︰“大哥。”眼神交匯間已將話語說遍,各自神色堅定,手牢牢握緊兵刃,只待羅本一聲令下,便上前廝殺。

    那華車中的主人又輕輕問道︰“老前輩還未告訴晚輩高姓大名呢。”

    青書咳嗽一聲,道︰“老朽江湖浪人一個,偶然路過此地,見這兩方廝殺,念上天有好生之德,不欲生靈涂炭,遂出手而攻。兩位……見諒。”

    說著裝作老態龍鐘,大大方方地先給羅本施了一禮,算作賠罪,直把個羅本弄得手忙腳亂,不知所措。而後又細碎著步子轉身對那女子一揖到底,咳嗽道︰“老朽終不欲見生靈死傷,望兩位給老朽個薄面,罷手不斗了吧?”

    羅本臉上騰起一股濃濃血色,恨聲道︰“這些蒙古狗自來禽獸不如,又殺我兄弟,滅我兩處分寨,我恨不能生啖其肉,今日不死不休!”

    華車中女子一拂琵琶,淡淡道︰“你要戰,我便戰。諒今天便是你等來年忌日。”雖是輕聲細語,卻帶著一股子不容置疑的果決氣勢。

    青書見這女子淡定模樣,心中暗暗贊嘆,依羅本所言,這女子一月之前經過祁連山,顯然便是往西方昆侖奔來。而現今打道而回,十分明顯是畏懼悲酥清風之效,他心中暗道︰“想來過一會兒,她就要動用十香軟筋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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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貫中

    天邊一聲悶雷炸起,烏雲翻滾之勢愈烈,天色陰沉的仿佛就要滴下水來。

    青書咳嗽一聲,按在羅本肩頭,目光如刀,搖了搖頭,而後冷冷道︰“你確定今天你能勝過他們麼?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羅本听得一怔,渾沒注意到青書嘴唇都未張開,望了一眼對方商隊之中,個個都是龍精虎猛的高手,自己這方雖能倚仗陣法之利相抗一二,但除自己之外,卻無可匹敵那持劍長須男子以及胖和尚的高手,始終不能擒殺那車中主人。

    他頹然嘆一口氣,方要說話,卻听青書又道︰“我這乃是傳音入密的上乘功夫,你不可說話。”

    羅本大感奇妙,他內功源自道家一脈,得傳于一位高人,但卻只得書冊,習練至今,苦無名師指點,許多運用之道都不得其法。否則,以他修出來的渾厚內力,適才那一劍,絕不致被那長須苦臉漢子給擊的從中斷折。

    青書手一搭在羅本肩頭,便覺得有潛勁反彈,這股力道柔韌綿和,似乎和誰是一脈相承。青書心中一驚,看向羅本的目光,已大不相同。

    卻听他緩緩開口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小伙子,罷手為好。”

    羅本苦澀的點了點頭,引著其他五杰,對著青書抱拳道︰“前輩金玉良言,晚輩銘記于心,若來日有所吩咐,不妨來祁連山一聚。”說罷翻身上馬,一揚手道︰“兄弟們。咱們走!”

    華車中女子冷笑道︰“就想走?江湖規矩,得留下點什麼吧?”

    羅本輕蔑的一揚頭,冷冷道︰“若有本事,自己來取。”說罷撥轉馬首,喝道︰“弟兄們,回山!”

    一群鐵血漢子轟然應命,羅本身旁一名大漢驀地拔高嗓子唱道︰“生在深谷愛望山,望天只想去翻山。一生只願化鵬雁振翅長空雲涯邊。三十年後虯髯客,三十年前牧羊郎。牧羊童子想戎裝,虯髯將士想放羊。”

    一眾漢子也跟著高聲吟唱,唱到那句“三十年後虯髯客,三十年前牧羊郎”的時候,聲音忽轉低沉。而後又猛然拔高︰“牧羊童子想戎裝,虯髯將士想放羊!”

    羅本眼中忽有淚花閃動,這些弟兄,原本都是山間淳樸地鄉民,被蒙古人迫害的家破人亡,不得已落草為寇。現如今,已然悠悠五年有余,大家……想是都厭倦了吧。

    那華車中的女子冷冷一笑,輕拂琵琶,拂到斷弦處。她輕輕笑道︰“阿大、阿二,去把他們攔下。”

    抱劍的長須苦臉漢子和那胖大和尚躬身應命︰“是!”身形一動,晃得兩晃,便要趕上那方才起步的駿馬。但阿大眼前一花。一只大手陡然出現在眼前,迅捷無倫的迎面印來,竟是迫的他連劍都來不及拔,只得抬手架上。

    但听得“砰”,“砰”兩聲大響。阿大噌噌噌退後七八步,方才拿樁站定。而那邊阿二也是退後一步,臉上盡是駭然之色。

    阿大劍術厲害,阿二內功強悍,卻各自敗北。一個被迫得連劍都來不及拔,一個更是實實在在的被對方擊退,這人先是擊敗武功最強的葛衫老者,又一招之內連敗兩大高手,武功之強。讓這群凶悍猛厲之輩都不由為之色變。

    青書氣定神閑,負手立在一邊,一張干皺可怖的臉上似乎笑意滿面,卻听他嘿然道︰“老朽早已說過,上天有好生之德,諸位還是莫要再過追究了。”

    華車里地女子依舊淡定自若。卻听她輕輕道︰“昌仁。和這老先生過兩招。阿大、阿二,攔下那幫盜匪。”

    那個一直護衛在車旁的大漢道聲︰“是!”身子一晃。一掌晃晃悠悠,印向青書。

    這一掌來勢猛烈,顯然有龍象之威,青書忽覺一陣烈風撲面而來,心中一凜。這七年來他閱歷見識都是大增,足跡遍布天下,一眼便認出,這昌仁打出這掌,乃是密宗最上乘的大手印之法。

    密宗大手印分四十九大手印,一大手印包含四十九個中手印,一個中手印包含四十九個小手印。三者迭乘,共計十一萬七千六百四十九門。

    這昌仁揚手便是最上乘的大手印法,糅合四十九中手印的猛烈掌法轟然推出,勁力沉雄,簡直避無可避,讓人為之側目。

    青書見閃避不得,當即沉喝一聲︰“好!”也是揚手一掌,右膝一挫,“單推勢”、“探勢”、“抱球勢”雜糅其中,斜斜劈出這掌。

    “單推勢”、“探勢”俱可使掌力借勢,威力更甚。而“抱球勢”卻是青書所留後手,若對方掌力委實太過雄壯,自家也能以玄門妙法卸去對方掌勢,而後從容化之,而不致受傷。

    由此而觀,青書對這人的重視,猶在那阿大、阿二之上。

    畢竟阿二內力雖強,“金剛般若掌”卻是練得馬馬虎虎,卻沒有這般厲害的搬運法門,只仗著強橫內力胡攪蠻纏,如何敵得過這等攻守兼備的一流好手?

    兩人手掌一撞,砰然一響,青書身不由己,退後兩步,再看那昌仁,卻是噌噌噌退後五步,卻听他笑道︰“老先生功力深厚,晚輩佩服。再接一招如何?”束掌在胸,而後平平推來。

    這一下表面上遠不如先前那掌聲勢之壯,但卻鋒芒暗藏,只待觸踫到一絲一毫,便會引出無窮後手。

    青書微微一笑,目光一凝,仿佛一眼看透虛實,當即不擋不避,只待對方掌力及體。

    昌仁一怔,這掌其實是大手印中的一式中手印,號稱引招之招,自來便是用來擒住那些一意逃走卻武功高強之人。這一手印既號稱引招之招,厲害之處,便在于一掌推來,並非無可閃避,而是閃避之後,那些隱藏其後的後手,委實難能應付。而若是回首招架,則對方可趁著你回首這一瞬間,迭出殺招,狂轟亂炸,讓你窮于應付,而後對方同伴則能從容趕來,數人合力,擒而殺之。

    昌仁受主人吩咐,不求取勝,只消拖住青書便可,遂心念數轉,第一掌出全力試探這位老人家功力如何,第二掌便已決定運用這引招之招拖住他了。

    他雖看似粗豪,但實則心細如發,數個轉念間便生出對策。

    但青書地舉措,卻讓他頗是不知所措起來,自來便是或戰或逃,哪里有不閃不避的?這一怔忡間,手掌便已按上青書肩頭。

    昌仁但覺對方肩頭陡然騰起一股內勁,仿佛漩渦一般流轉自如,從容將自家勁力絲絲化去,而後將自己掌中所藏潛勁掐滅。

    這一手印厲害之處,全在掌中潛勁,如今尚未發動,就被青書扼死腹中,昌仁只覺一陣氣苦,方欲運勁掙脫,卻覺對方肩上內勁一變,陡然如潮似浪,奔騰而來。

    他喉頭一甜,恍如斷線風箏一般飛出三丈,落在地上,撲騰一下,而後強自站起,拭去嘴角鮮血,獰笑一聲,便要使出生平絕技,與這青衫老者一拼生死。他生性好強,在主子面前,如何受的這等挫敗?

    卻听華車中那女子聲音陰沉,冷冷道︰“罷了,昌仁,你回來吧。”卻原來這瞬間事,青書已然閃身將阿大、阿二攔下, 里啪啦的斗在一處,阿大甚至拔出那柄寶劍,兩人合力,都奈何不得青書分毫,反而被他避實就虛,借勢造勢,壓在下風。

    其實青書若要勝過昌仁,委實太過簡單,只消打斗中以“攬勢”之法聚此間天地氣勢于己一身,猛然而發。那昌仁勢必被驚嚇,這一驚嚇地時間,已然足夠他死上很多遍了。

    而阿大阿二,也可同理破之,但“攬勢”之法實是他獨創秘技,若在此使出,將來重出江湖,未免被人指指點點,遂寧願多費周折而敗之,卻不欲用出這項絕學。

    卻見阿二猛地抽身後退,阿大一柄長劍登時壓力大增,舞的潑風不漏,卻依舊獨木難支,眼見便要輸在青書掌下。

    阿二獰笑一聲,從懷中掏出一包藥粉,揚手便向青書灑去。

    青書正一圈右手,將阿大長劍奪下,鼻中卻陡然嗅到一陣微甜,他身子一晃,登覺筋骨酥麻,不能自主,但听得“ 啷”一聲,手中寶劍已踉蹌掉落。

    而那邊羅本一騎殿後,覷見青書遙遙晃晃,仿似遭難,忙撥馬趕回,喝道︰“湖海散人羅貫中在此!老前輩莫慌!”

    青書心頭微笑︰“這小子,倒還不壞。”俄頃卻是全身大震,眼神中竟是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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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際會

    天邊一聲炸雷,烏雲翻滾之勢漸消,終是下起了黃豆粒大小的雨珠。

    而與此同時,宋青書心中的震驚程度,也不亞于平地旱雷,炸在心中。

    “羅…羅貫中?”

    這一下听到耳中,他險些一跤摔倒,卻不是“十香軟筋散”藥力如何厲害,卻是這個名字,放在後世,委實太過如雷貫耳。

    阿大、阿二以及昌仁三人見青書步履踉蹌,只道他中了自家毒藥,阿二和昌仁嘿嘿獰笑兩聲,撲上前去,各出雄渾掌力,往青書胸腹間拍去。

    而阿大則是愁眉苦臉,飄然後退,豎劍在胸,搖了搖頭,微嘆一口氣。

    阿二內力絕強,昌仁大手印極烈,都是極為厲害的絕學,此時兩人同時出手,對付一個失去泰半功力的老頭兒,顯然勢在必得。

    青書勉力提掌一封,只听得“啵”的兩聲大響,他踉踉蹌蹌的退後七八步,撫胸咳嗽,屈膝彎背,絕類一位被煙味兒嗆著了的老大爺。

    阿二和昌仁對視一眼,冷笑兩聲,都是縱身上前,出手便是極為凌厲的殺招。

    青書嘴角劃過一道微笑,有時候,扮豬吃老虎,比實實在在的去拼去打,要迅捷有效的多呢。

    所謂殺招,乃是在大佔上風之際,抑或是有必勝之機,方才順勢而出。這些招數厲害則厲害,但未免失之于守。

    昌仁和阿二兩人都是各出絕招,威力絕大,青書卻驀地揉身上前,動如脫兔,速度之快,讓人為之驚嘆。

    極快的欺身而近。避過昌仁和阿二兩掌,在兩人錯愕眼神中拍出兩掌。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驚世絕學,只是張松溪傳下的“雲澤掌”,綿綿密密,柔柔韌韌,啪啪兩掌,分別印在兩人小腹之上。

    昌仁仰天大叫一聲,“咚”地栽倒在地。阿二則是  退後三步,雙目血紅,一跤坐倒,口中狂噴一口鮮血。

    阿大嗔目結舌,半晌才回過神來。一挺長劍,攻上前去。

    青書隨手拆解,這“八臂神劍”劍術雖高,卻是近不得他半片衣角,雖可說是當世一流高手,但和貫通“太極十二勢”的青書相比,還是黯然失色。

    太極。定地水風火。開天地者也。若盡得太極之意,天地萬物都可成我手足。又誰可匹敵?但說“盡得”二字,天下又誰敢放此大言?便是以張三豐百歲修為,都未必能說能引天地萬物為己用。

    華車里的女子驚呼道︰“你、你竟不懼……”

    青書使個“分勢”,阿大頓覺眼前一花,對方一雙妙手仿佛白蓮綻放,緊緊逼來,片片花瓣都帶著極為危險的氣息。足以致人死地。

    他慌忙後退。回劍自守,一柄寶劍舞地仿佛狂風一般。輕靈迅捷,滴水不漏。但“分勢”之妙,就是在無破綻處生生分出破綻來。縱使你使得再精妙,再輕靈,若無那“渾然”之意,也是一分即破。

    仿似一張雪白箋紙陡然被輕輕巧巧的撕成兩半,阿大手中寶劍一沉,劍網已然露出三處破綻。

    青書又使個“擔勢”,雙臂一擔,好似僵尸一般挺直雙臂,長驅直入,伸指在阿大胸口點了兩點。

    如果說“化勢”乃是一個巨大熔爐,將青書一身精妙武學融合一體,那麼“雲勢”便是一味極為厲害的催化劑,讓各種“勢”切換的毫無破綻,渾然無

    不過六七招的功夫,這位“八臂神劍”,便已如木偶泥塑一般,立在當場,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听得身後“得得”馬蹄聲,青書心中又起波瀾︰“他……是羅貫中?”回頭望去,但見這個外號叫做湖海散人的年輕人羅本額頭微微見汗,臉色已不如初見時那般慘白,相貌雖不出奇,卻自有一股子儒雅之氣。

    卻見他咧嘴一笑︰“老前輩功力超卓,羅本還以為您中了暗算了呢。”

    青書咳嗽一聲,啞聲道︰“哪里,你怎麼回來了?”羅本似是漫不經心的仰天望望,任那雨珠滴落在身,極是享受的道︰“自來便是我一人斷後,從無差池,兄弟們都習慣啦。前輩于晚輩有救命之恩,而晚輩覷您有難,義不能獨生,便打馬回來啦。”

    他說地好似什麼都無所謂一樣,神色中也帶了幾分灑脫,嘴角還掛著似乎微帶玩世不恭的笑容,與剛才堅毅果決形象迥然而異,看得青書微微失神。

    青書點點頭道︰“不錯,有情有義,是大丈夫。”說罷又轉首對華車中那主人說道︰“小姑娘,你還要如何麼。”

    那女子恨恨道︰“老前輩今日所賜,來日必定十倍奉還。”她雖算無遺策,但又怎料得到眼前這青衫老者竟是不畏“十香軟筋散”之毒。

    耳畔那個清朗而不失尖厲的聲音還在嘖嘖稱道︰“這十香軟筋散可說是十分厲害,當世除了我和張三豐那老家伙不懼此毒之外,即便是南少林那只禿驢,都要退避三舍。小丫頭,你持此藥,好生運用,橫行天下,也不是難事。”

    但是,眼前這個青衫皓首的老者,武功強橫不說,竟是連“十香軟筋散”都全然不懼!這說明了什麼?

    這是一個能和張三豐以及岳陽城的那位相媲美地絕代高手!

    但凡這類高手,軟語相求反倒讓對方看輕自己,反而難逃噩運。若是語氣稍強一些,說不定還有生路。

    華車中的女子仿佛明白,眼前這人,絕非自己麾下高手所能抵擋。

    “連鹿先生也是一招即敗,阿二適才說他傷勢不重,唔……想是這人手下留情了。這般看來,他的確沒有殺意。”

    她心中如是想道。

    豆大的雨珠 里啪啦的打在廣袤大地之上,打在那華蓋之上,打在眾人身上,一聲一聲,都似乎那麼的壓抑。

    青書眯著眼楮看了那尊華車許久,驀地哈哈大笑︰“小姑娘,也罷,你若有這本事,老朽倒也樂意。三年之後,我來大都找你麼?”

    華車里的女子心頭陡然一亂,怎麼辦?

    竟是為家中招來這樣一個高手!她淡淡地道︰“不錯。景陽王府內,咱們不見不散。”景陽王,乃是汝陽王不大不小地一個政敵,若能借此人之手除去,倒也不錯。

    青書心內笑翻,口中卻故意道︰“嘖嘖,瞧著鋪張排場,高手風範,顯然是汝陽王家風呀!你是景陽王郡主,卻怎地用汝陽王的人?”

    這女子心頭又是一驚,俄頃便淡淡道︰“老先生似無去意,柳意,你們將阿大、昌仁他們抬回,咱們走。”

    羅本靜靜望著這支商隊緩緩在身前經過,顯得甚是平靜,但他心中已然牢牢記住這中間地每一個人的相貌,他們的手上,都沾滿自己兄弟的鮮血!

    目送他們離開,青書轉首便問羅本道︰“你叫什麼名字?”

    羅本好似猛地清醒過來,換了一副神情,大大方方的一施禮,笑吟吟的道︰“晚生姓羅名本,草字貫中,山西太原人士,江湖人稱湖海散人。”

    青書雖然早有準備,听他從從容容的自報家門,卻仍是吃了一驚,半晌才道︰“你……真叫羅貫中?”

    羅貫中一愣,隨即笑道︰“然也,老先生可有指教?”

    青書一把攥住他手,急切問道︰“可好讀史書?”

    羅貫中怔忡地搖搖頭,青書仿佛微有悵然,心中嘆道︰“原來不是那個羅貫中……”

    卻听羅貫中又道︰“晚輩于經史子集一類最是不行,雖曾讀史書,卻不求甚解,但自幼喜听游俠列傳,三國評說……呃……”

    青書心頭一跳,急忙問道︰“可有自作文章小說?”其時已有小說評書傳世,便如唐傳奇一般,廣受貧苦百姓喜愛,小說二字,對于此時地老百姓,可說是絕不陌生。

    羅貫中笑嘻嘻的道︰“曾為《隋唐兩朝志傳》,聊遣時光,前輩若不棄,貫中當奉之尊前,以供一觀。”

    青書一怔,仔細想了許久,似是沒想起來,便又道︰“還有麼?”

    羅貫中笑道︰“羅本原有意奮筆疾書,寫盡東漢三國之事,奈何其間詭詐太多,權謀復雜,實非我所能盡書,後又耽于學武,故而遲遲未能動筆……”

    羅貫中還沒說完,卻被青書一把扯過︰“走,我教你武功,你寫書給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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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傲骨

    雙燕斜飛,畫簾半卷。

    竹舍清雅,青藤古意,建于高崖之畔。幽山綠水之間,青書右手提著一只雕龍玉壺,淅淅瀝瀝的將清冽茶水注入石桌上的琉璃杯中,左手則持著一本線裝新書,搖頭晃腦津津有味的讀著。

    “噫!雄闊海不世英雄,可惜了。”青書驀地喟嘆一聲。他前世並未看過《隋唐演義》,如今讀這羅貫中手書的小說兒,倒是頗感新奇。

    這雄闊海乃是高聖談之兵馬大元帥,有萬夫不當之勇。這“反王奪魁大賽”,他代表相州出戰,怎料遲到,甫一趕到,卻听諸反王道︰“城內有變!”而揚州城閘門已緩緩落下,眼見就成甕中捉鱉之勢,雄闊海挺身而出,以一人之力頂住這千斤重閘,終致氣力不濟,被壓作一團肉泥。

    看到此處,青書也不禁大為感慨,能在千鈞一發之際挺身而出者,當世幾何?這些人傲骨錚錚,即便是以身化作灰燼,也絕不稍屈骨頭。

    再看如今,無所能耐而作威作福者,豈在少數?此等人皆不過傲氣十足而全無傲骨者爾!

    竹舍之前的一大片空地上,羅貫中屈腿扎馬,雙手環抱一個鐵球,動也不動,但這個圓溜溜、光禿禿的碩大鐵球卻在他兩臂之間不斷轉動,雖然其勢並不甚急,但卻已將他累得氣喘吁吁,滿頭是汗。

    听得青書這句,羅貫中長吸一口氣,點頭道︰“當初本寫到此處,也忍不住扼腕長嘆。雄闊海之雄,在于傲骨。強勝今人多矣!”

    青書听他說話,不由放下書冊,站起身來,緩緩走過去,一拍他腦袋,笑罵道︰“練功不認真,該打!”

    羅貫中一縮腦袋,委屈道︰“前輩。我一直在照你所傳心法練功,以雙臂肌肉推動圓球轉動。自問並無偷懶。”

    這鐵球少說有一百五十斤重,羅貫中能扎馬環抱之,抑且悠悠推動長達一個多時辰。這份渾厚內力,放眼江湖,已算是足以立足了。

    青書搖搖頭。輕輕攬起右手袖口,露出手腕一段。而後伸手搭在那碩大鐵球上,仿佛毫無重量一般,他一抬手,這鐵球便隨著他的抬手而相應升起。這一下只把羅貫中看得目瞪口呆,他目力自是極好,看到青書手腕之上竟無筋絡突起,只是平平一面。不由駭然。

    似這般純以內力吸起。動輒便是走火入魔、筋斷骨折之厄,要知只消這吸起圓球之人一口真氣稍泄。體內真氣便極容易岔開。

    但見青書氣定神閑,緩緩將球舉起,羅貫中一顆心不由提到嗓子眼。

    青書伸出左手,彈出一根手指頭,對著羅貫中輕輕搖動,微微笑道︰“這一招,你還早得很。你不是說你沒偷懶麼,嘿,你瞧我使給你看。”

    說著左手平伸,右手將球一拋,而後雙手一圈,那百來斤的大鐵球便被他抱在懷中。

    青書笑道︰“羅本,你瞧好了。”說著雙臂微微一顫。

    在羅貫中的詫異目光下,那大鐵球慢悠悠晃蕩蕩的轉動起來,而後慢慢加速,越轉越快,比之在己手中,豈止是雲泥之判?

    他仔細盯著青書手臂,卻未見他有絲毫動彈,比之自己運用雙臂肌肉伸縮來推動圓球,顯然又要高妙了不知多少層法天。

    羅貫中盯著圓球極速轉動,幾乎都將青書衣服擦破,不由微微喪氣。

    青書瞧他懊惱神色,微微一笑,輕喝一聲︰“停!”也不見他有何動作,那只大鐵球先是猛地一頓,而後便緩緩停下。

    青書輕輕將大鐵球擱置在地,笑道︰“你看明白了麼?”

    羅貫中茫然地搖了搖頭。

    青書嘆道︰“其實此功要訣,便在適才你話語之中,你且仔細想想。”

    羅貫中聞言身子一震,皺眉沉思,半晌方道︰“前輩的意思……是傲骨?”

    青書撫掌笑道︰“誠然,你悟性倒是不壞。”俄頃又嘆道︰“傲骨和傲氣,其實是兩回事。往往待人永遠一團和氣的人在某些特定時刻會挺身而出,做著讓人一輩子難以忘懷的壯舉,因為,人皆有傲骨,或消或長,都在于己。”

    羅貫中听得擊節贊嘆,越想越覺回味無窮,又想了半晌,卻是始終不得其要,撓了撓頭,他笑嘻嘻的道︰“前輩……那個,我還不是很懂。”

    青書搖了搖頭,抬頭瞥了他一眼,說道︰“以你的修為,這一手原也不難,只是武學一道,便猶如那為文寫詩,首重一個悟字。你見過幾個絕代高手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莽漢?”

    羅貫中雙目一亮,拍手笑道︰“頭腦簡單,四肢發達。哈哈,前輩這話精當。”

    青書一拍他腦袋,笑罵道︰“少來拍馬屁。也罷,我先與你解說一番,而後便靠你自己領悟了。”

    羅貫中點了點頭道︰“多謝前輩。”

    清晨已過,似火驕陽正當空中,在密密麻麻的樹葉之間縫隙灑下斑斑點點,青書緩緩踱步,曼聲道︰“我瞧你運使地,也是道家玄門內功吧?”

    羅貫中道︰“前輩所說不錯。晚輩蒙高人傳授內功,至今已有六年矣。”

    青書又續道︰“玄門內功之要,秉沖虛之機,坐照入神,互為根用。是以調息運氣之時,不外乎神圓力方,松靜挺拔八字。”說到此處,他看了一眼羅貫中,卻見他神色依舊不解,心中輕嘆一聲,又道︰“所謂神圓力方,圓者柔也,方者剛也,是以這四字要訣,在于神意綿綿不絕,而真氣洶涌澎湃。”

    羅貫中驀地出聲問道︰“真氣洶涌澎湃,豈非容易走火入魔?”

    青書搖頭笑道︰“你練到現在,終究不過二流門道。我且問你,內力若足,一招一式使來,可有滯澀?”

    羅貫中一怔,不假思索道︰“自然毫無滯澀。”

    青書道︰“不錯,神意若綿綿不絕,便能留有余力,只消你真氣還被你約束在經脈之中,便是再洶涌澎湃,也絕難走火入魔。”

    羅貫中恍然大悟︰“前輩適才純以內力吸起大球,也是此理。”

    青書嗤笑道︰“此理是此理,只是依你修為,強自做來,只怕便要出師未捷了。”羅貫中臉上一紅,再不說話,靜待下文。

    青書一指遠處崖上那株青松,眼神悠遠,語氣空靈︰“你看,松生岩峰,臨絕危崖,高立雲端而下覽眾生,是何等的卓然不群?玄門心法大多沖淡,我試過你內功,也是道家清虛一脈。而這等內功,看似綿軟無力,卻最是剛強傲岸。是以傲骨二字,乃是我傳你心法中,最為關鍵地。”

    羅貫中微一皺眉,望著那棵松樹,久久不語,驀地問道︰“前輩,那這傲骨,從何體現?”

    青書信步游走,隨手取了一塊大石,走近崖前,羅貫中緊隨其後。青書道︰“你看好。”手中大石猛然落下,正正砸在松樹主干之上。

    這塊大石足有五六十斤重,砸過松樹後,便直往崖下極速墮去。

    而那松樹急劇顫抖幾下,掉落十幾根松針之後,便又巋然不動。

    羅貫中斂眉沉思,仿佛悟到什麼,但又似乎被什麼困擾,又問道︰“前輩,那如果力道足夠大,擊在這松樹身上,會當如何?”

    青書淡淡道︰“自然是寧折不彎,身斷魂消。”

    羅貫中皺眉不語。青書見他神色,便知他心中所想,當即輕輕道︰“若將身比青松,則須壯大枝干,不致被人一擊即斷。”

    羅貫中渾身一震,仿佛明白了青書為何能身子手臂不動而致圓球極速而轉,並非是他沒動,而是他動的極為微小,便仿佛松樹微顫,將力道卸去一般。只不過,那邊廂是卸掉力道,而這邊廂,則是以內力震顫圓球。

    究其原理,皆是一般,只不過應用之道大不相同而已。

    羅貫中眼前大放光明,仿佛看到了一條新的武學之路,讓他莫名興奮起來。他哈哈一笑,納頭便拜︰“前輩指點之恩,羅貫中終生不忘。”

    青書嘿嘿一笑︰“我教你武功,你寫書給我看,公平交易,童叟無欺。”

    羅貫中撓頭笑笑,驀地又驚道︰“哎呀,我忘了給竹舍里那位先生準備午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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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離去

  祁連山六杰以羅貫中為首,招兵買馬,將附近被蒙人迫害的村民招至門下,而後好生訓練,至于後來,竟能與朝廷正規軍隊作戰而不落下風。

    這六人除去“湖海散人”羅貫中,分別是“千斤錘”廖相文,“蟬翼劍”胡辛,“藏劍琴仙”王禪,“雷音刀”彭經添,“空如掌”萬軻。個個功夫皆具不俗,經羅貫中傳授孤雲虛侵之道,亦能獨擋一面。那“藏劍琴仙”王禪表字辰奇,原是前朝宮中琴師之後,琴藝極是不俗,青書與之切磋琴技,亦覺大有所得。

    而讓青書覺得尤為湊巧的一事是,這羅貫中在祁連山扎根所用資財,初始三年,皆由“蟬翼劍”胡辛供給。

    而這胡辛,恰恰就是青書初下武當山時,所遇見的那位為報恩千里迢迢趕到武當的鐵劍門門主。

    但究竟如何,現在也是不能相認的。

    羅貫中智計武功都是六人之冠,除卻胡辛與彭經添,其余四人的武功,可謂大半都是由他傳授。

    是以即便羅貫中不過二十三歲之齡,卻依然被眾人尊為首領,奉若神明。祁連山方圓數百里,幾乎以他一言而決。

    而那處幽靜僻遠的竹舍清溪,正是他六兄弟閑時切磋武藝,撫琴舞劍之所。青書和羅貫中馳行大漠半日,又急奔至晚臻至這等不可思議的境界?

    當然,這些想法,要等他們看見青書地廬山真面目後才會冒出的了。

    別看這五人在戰場上對羅貫中之令服服帖帖,但在平日里。卻個個都似活寶一般。如那“藏劍琴仙”王辰奇,時常半夜登高。清晨至山頂之時,一曲《高山流水》彈來,能致廢寢忘食之境,而後轉調《霓裳》,再而至《臥龍吟》,稀稀落落,從無斷調之虞。往往彈至深夜。還猶自不知,終至餓到琴旁。而後由一干兄弟抬下山去。

    “千斤錘”廖相文素學李元霸,每日每夜都在錘煉臂力,內功不進反退,但他這等戰場殺將,頭腦簡單,內功也練不到如何高妙境地,倒也無妨。

    青書覺得尤為有趣的是那“雷音刀”彭經添,這人是秦家寨“五虎斷門刀”的傳人,刀法頗是高明。這人語無遮攔,卻在眾兄弟中最是討好,不少歡聲笑語皆因他而起。青書被他逗笑是這小子有一日說起自家姓名,神情中滿是悲憤痛惜之意,說原本爹媽給取名做彭經天,本有經天緯地之材。但一相士雲游路過,說到此人命里缺水,名字中須有水做點綴,否則必有大凶,活不過弱冠。故而由“天”而“添”,氣勢大減,腦袋瓜子也笨了許多。

    當然,這兩日間,談得最多的,還是武學上的問題。青書看這五人經脈俱已定型,內功最高者乃是那“藏劍琴仙”,其次是“空如掌”萬軻,再次便是廖相文。

    胡辛和彭經添反而內功最弱,皆因他倆原有本門內功,但修為皆具不高。因此緣由,羅貫中所傳地玄門的上乘內功卻無法再練,故而內力修為始終不強。

    但青書今日至此,見這兩人窘境,當即讓這二人將本門內功默出,自己詳加改進,增了“純陽無極功”的“錘煉”,與“武當九陽功”的“氤氳”,卻未改變這兩門內功原本走向。

    這般一來,雖說還不臻上乘內功,但于胡、彭二人原先心法而言,卻是高明了何止千百倍。

    胡、彭二人自是千恩萬謝,青書只側身不受。

    皆因當年胡辛一言之德,青書得以上山以解武當窘境,如今麼,指點他一番,也算是因緣際會。

    第三日清晨,到鮮于通房間隨手點了他昏睡穴,青書在山間隨意漫步,將清新的空氣深深吸進肺里,感覺一陣親切。

    他一步一步,慢悠悠的踱步上山,聞著帶著泥土氣息的草木味道,他一聳挺直鼻梁,嘴角劃過一道笑意。

    耳畔有清越嘯聲,鏗然作響。

    餓虎跳澗。羅貫中也練到這個境界了。這本是內功修煉上的一個分水嶺,有些人終生都不能越過雷池一步,皆因機緣不到。或許羅貫中這一世也是如此,但偶得高手指點,與他絕高悟性一合,登時一舉跨過這道深坎。

    有“松靜挺拔”的應用之道,又得青書傳授玄門秘奧,佛家神通,忽忽一年間,羅貫中便可躋身當世一流高手之列。

    其實也不是羅貫中大名在耳,青書方才傳授他內功秘訣。而是相處兩日之下,青書發現這羅貫中為人果敢豪邁,身俱傲骨,又有悟性,自己只須稍加點撥,便能助他水火相濟,又何樂而不為呢?

    足下輕輕搖動,十數息間,便從山間疾奔而下。

    羅貫中閉關地小屋前,祁連山山寨余下兩百余人皆盡聚齊,他嘯聲不絕,王禪五人都是又驚又喜,羅貫中武功更上一層,他們都是感同身受。

    青書趕到時,羅貫中嘯聲已慢慢弱下,他微微一笑,當年他在劍魔隱居之所吞下蛇膽時,也是這般,張三豐卻以內力助他行功,皆因蛇膽之助,畢竟乃是外力,既有外力,便需煉化,張三豐想這徒孫即將闖蕩江湖,遂不顧損傷元氣,以同源的“純陽無極功”助他行功。

    如此一來,青書內力自是大漲,但卻不能至如臂指使的如意程度。然而幾番爭斗,如與韋一笑、楊逍等人,這精純內力卻是幫了他的大忙。

    這般自有弊端,但青書後來因緣際會,在朱家煉化張三豐留下一部分內力,又強施“六穴返魂”之術,自身內力大損,卻將張三豐所留精純內力完全煉化。

    而這時的羅貫中,卻是扎扎實實一步一步的將內力修到如今這般境地,將真氣積累到一個極為渾厚的地步,本就是自身之力,只是不明運用之道而已,完全不需外力加身,助他行功。

    故而,宋青書也不過是負手在門外微笑著等著羅貫中出關而已。

    是時候走啦。

    估摸著再行幾日,便能到華山,是時候給鮮于通解藥了。

    鮮于通顯然有招攬自己之意,他身份不明,光明頂上又表現異常,那麼……便將計就計,順藤摸瓜吧。

    想到此處,青書已然決定,午飯之後,便動身離開。

    嘯聲悠悠息下,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個頭戴儒巾,衣帶飄飄的書生自房中走出,面色早不復初見時的慘白,而是一片紅潤,一雙眸子清亮清亮,湛然若神。

    他上前三步,納頭便拜︰“前輩指點之恩,貫中叩謝。”

    青書伸手扶起他,眸子里滿是笑意,嘴上卻淡淡道︰“不用了,你倒是恁的多禮。我早說過,我教你武功,你寫書給我看,兩不相欠。”羅貫中如何不知這位老前輩是故意借機指點自家武功,心中感激之情固然是無以復加,但他絕非不知變通之人,見青書這般說道,也就不再多言,只對青書笑道︰“老先生再盤桓幾日,本當奉先生之命,傾畢生之智,成三國演義一書。不日便將動筆,先生不妨一觀開頭。”

    青書卻是悠然一嘆︰“羅本,我要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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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登山

    天色向晚,道上兩騎飛馳,卷起煙塵。馬上三人皆是俱是身形修長,氣質儒和,蕭疏清雅。右邊那人年不過二十,一身白衫,腰間右側掛著一柄長劍,左側則是一個碩大的酒葫蘆,面容頗是普通,只是眼角眉梢的靈動豪放之氣,不由讓人側目;而中間那人軒眉長須,氣宇不凡,雖然年歲已然不小,但額間卻不見一絲皺紋,身上也顯然經過精心打理,足見風流;左邊一人則是頭發花白,面容恐怖,顯然年紀不輕,只是儀態動靜之間,卻頗有出塵之致。看那年輕男子以及中年男子額上,俱是一層細密的汗珠,顯然有要事在身。

    奔了一程,那中年男子驀地勒馬回頭,向另一人道︰“前輩,羅賢佷,前方就是華山了。派中尚有要事,咱們趁夜上山。”

    這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自然便是華山的現任掌門鮮于通了。

    而另兩人,卻是偽裝作老人家的宋青書,以及一定要跟來的羅貫中。

    祁連山地廣林密,山寨的兄弟躲在里頭自然無礙,而羅貫中嘗到甜頭,自不願意將身邊這一座武學寶庫白白放走,故而借小說名頭,強行跟來。鮮于通對他頗有好感,說道自己乃是華山掌門之後,羅貫中更是大加贊譽華山名門正派,讓鮮于通頗是動了一番心思,遂也就答應讓他跟來。青書原本是不打算讓這小子隨來,但轉念一想,羅貫中至今不肯說出教他內功之人是誰。雖然他心中早有猜想,但卻不便說出。只消當那人親自出現在他面前時,招攬此人,便也不成問題了。

    三人便這般各懷鬼胎的上了路,一路談詩論詞,吟風賞月,倒也頗是愉快。

    青書拿出早準備好的悲酥清風解藥,解了鮮于通之毒,鮮于通自是大為感激,他早知這前輩除去幾分呆氣。卻是神通廣大,能解此毒,便如當初所示高明武功一般,倒是不足為奇。而羅貫中受青書囑咐,不得提起路上遭遇蒙古人之事,雖不知為何,但也是噤口不提。

    羅貫中不止一次問青書名號,但青書只淡淡不語,久而久之,倒也沒有再問。故而鮮于通與羅貫中兩人俱以前輩呼之。

    一路迤邐而行,倒也不甚急,四五日間走了不過三百余里。這三人俱是博學之輩,青書精通道藏典籍。于詩詞也多有涉獵;而羅貫中則更是學貫古今,似那五柳先生一般讀書,不求甚解,所學最為廣博;鮮于通雖是于經典道藏一類遜色,詩詞歌賦也不如羅貫中這般厲害。但卻勝在花樣出新,每出詞句,必關風月。羅貫中倒是不覺如何,青書卻是在暗罵這人專攻此道,無怪乎騙了這許多女子。

    但偶听他數闕舊詞,竟是頗覺其句有清雅脫俗之致,如那“踏月流雲走,驚鴻眼前蹤”一句,又如“垂弦清溪鉤明月。散醉南山酌白雲,風光瀟灑峰鳴佩,時節清雅水逐明。”顯然非心思澄澈者,不能為此等字句。

    羅貫中詩詞歌賦無所不能,見這二人都算是工于此道,不由大喜。遂日日談詩論詞。附庸風雅,這一段時日。倒不像是趕路,而是輕輕松松地結伴旅游了。

    羅某人不清楚鮮于通為人,有說有笑那還算了,青書卻是心中頗覺疑惑,詞如其人,鮮于通既能寫出那等澄澈之句,又怎會是個無惡不作的陰險小人?莫非是他盜用其他人詞句,以在自己和羅貫中面前彰顯學問了得麼?

    但無論如何,這一段時光,除去對鮮于通的厭惡,青書還是過得比較愉快的。能和一個志同道合的人談論一些喜歡的東西,總歸教人覺得舒心。

    而便在昨日,鮮于通收到書信一封,面色大變,裝作失手將書信投落火中,頃刻便化作虛無,羅貫中和青書雖想知道信中內容,但也只強忍不問。

    故而自昨日午時,這三人在鎮中賣掉劣馬,由羅貫中這個大山賊大財主出資,選購了三匹上等良馬,一路揚鞭策馬而來,忽忽一日間,便至華山山腳。

    隨著鮮于通這輕輕一指,青書眯眼望去,但見漸黑的天邊不遠處,險峰插雲,一錦綠色在雲霧之中若隱若現,仿佛一個裊裊娜娜的絕色女子,面紗蒙臉,讓人幾乎便忍不住撕開那薄薄一層紗布,一睹可餐秀色。羅貫中拍手笑道︰“華山神秀,今日得見,幸甚,幸甚!”

    鮮于通笑道︰“兩位一路辛苦,待到劍氣沖霄堂,通當自奉茶水,以供啜飲。”

    羅貫中忙道︰“鮮于掌門客氣了。”青書卻是淡淡“嗯”了一聲。三人驅馬至山下一座廢棄小廟之中,打了兩只野兔,生火烤來吃了,便已是申時之後。三人將馬栓牢了,便一路攀爬而上。

    夜里霧重,登山便又多了幾分危險。華山本就險峻陡峭,岩壁之上更多青苔,又是霧濕露滑,只消一腳踏空,便是凶多吉少。

    但這三人之中,青書和羅貫中內功俱高,輕功全憑一口內息,轉折無礙,自是不用擔心被滑倒。鮮于通相對而言,內力就要弱上許多,但上天梯的輕功,卻堪堪能令他無虞跌落。

    華山派建在半山腰處,三人輕功雖強,但也約莫攀爬了不到一個時辰,已過子時,鮮于通驀地長出一口氣,道︰“咱們到啦。”

    青書淡淡道︰“倒也不慢。”他饒有余力,只是不便走在鮮于通前邊,遂慢慢相隨。而羅貫中輕功雖不及青書高明,但較之鮮于通卻強上一籌,客不逾主,故而也是慢悠悠的跟在一旁。

    “什麼人!”一個清朗地聲音遙遙傳來,鮮于通聞聲一喜,大步上前︰“是子峰麼?”

    來人聞言一驚,急問道︰“是掌門麼?”火光靠近,一張稜角分明的臉孔映入三人眼簾,正是華山下代弟子中的翹楚蔡子峰。

    蔡子峰見鮮于通面孔,不由大喜,翻身下拜︰“參見掌門!”

    鮮于通幾步上前,扶起他,笑道︰“今日是你守夜麼?岳肅、白觀他們呢?華山今日可好?”蔡子峰一怔,遂將近日華山所發生的事一一稟告。

    青書見兩人絮絮叨叨,頗感不耐,踏出一步,便要往“劍氣沖霄堂”走去。

    羅貫中一把拉住他,神秘一笑︰“前輩,可有興趣深夜登頂?”

    青書听得一怔︰“登頂?”

    羅貫中哈哈笑道︰“不錯,區區一旦瞧見高峰險山,便有登山之念想。是以七八年來登山無數,但自來都是白晝攀爬,從未有深夜登山之歷。今夜既然都已半爬,又何妨一鼓作氣?”

    青書听他說的有趣,不由笑道︰“曹孟德登高必賦,羅本,你可要攢著一肚子詩興跑山上去放。”羅貫中意興飛揚,也不回青書話,只哈哈一笑,揚聲道︰“鮮于掌門,羅某與前輩忽起登山之興,先走一步啦!”說著飄身縱起,往山上掠去。

    青書則是淡淡道︰“鮮于通,記得準備好金子。”聲音不大,卻清清楚楚回響在蔡子峰和鮮于通耳畔。蔡子峰先是大駭,就要拔劍相攻,但听話語內容,方才一臉疑惑的望著掌門大人。

    至于鮮于通如何解釋,便是他的事兒了。

    且看羅貫中步法迅捷,飄忽玄奇,一路輕掠而上,幾乎足不點地。而青書則是淡淡的左一步,右一步的輕輕邁著,遠遠吊在羅貫中後頭,抬眼見落得遠了,稍一加力,便悠然趕上,與之並駕齊驅。

    羅貫中雖早知自家功夫不如這位老前輩,但如此輕而易舉的被趕上,卻讓他微微懊惱,足下加力,速度又增。

    青書淡淡一笑,也不管他如何加力,只不急不徐地跟在他旁邊,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無論羅貫中如何運功,總是不能超出一分,甚至于羅某人干脆不運功足下,速度銳減,青書也只是悠然相隨。

    這份拿捏,委實讓羅貫中嗔目結舌。

    這般鬧鬧騰騰了約莫一個半時辰,兩人終至玉女峰頂。羅貫中自來便不是胸襟狹小之輩,被青書這般擠兌了一通,心中雖不免郁悶,但登上蒼山之頂時,望那霧海波瀾起伏,隱然有微光自天邊透出,啟明星起,似乎天就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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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操戈

    天空還是灰蒙蒙的一片,只是這微灰之間,隱然有金光騰出。

    初陽漸起,空靈的霧氣悠悠散開,在華山玉女峰上觀日出是一種別樣的享受。雲海蒼茫中,透出道道霞光,須臾便成五彩。暗紅色的光發亮了,向天彎處展開,一道五彩弧形升起,凌駕于眾生之上,傲然卓然。

    頃刻間,太陽像一個活力四射的巨大火球一般,陡然跳出雲層,冉冉升起,大地頓時一片光亮。

    羅貫中悠悠長嘆一聲︰“千百年來,在荒野中,它與星辰為伴,與日月同眠。歷經滄桑,筆挺屹立。何其卓然,何其傲岸!”

    青書定定望著這輪紅日緩緩升空,眼中閃過一絲絲的復雜神色,有落寞有驚喜,有愧疚有欣然。

    他嘴角微彎,好似是自嘲一般,又好似在哂笑世人,驀地,他輕輕笑道︰“貫中,你可說過,到得山頂,可是須得賦詩一首的。”

    羅貫中笑笑,傲然道︰“武學一道,前輩自是遠勝于我,但于詩詞一道,嘿嘿,嘿嘿。”

    青書瞥他得意模樣,不由好笑道︰“你先作來,我便也賦詩一首。”

    羅貫中嘿嘿一笑,擺手道︰“慢來。前輩,咱們是即興即景作詩呢,還是取一物來為物賦詩?”

    青書眼神悠遠,望著朝陽冉冉,他悠悠長出一口氣,笑嘆道︰“難得如此盛景,若離了這華山界地。以後雜事纏身,想來瞧瞧日出,便極難了。咱們今日既逢此景,又何妨吟他兩句,稍作附庸風雅之態?”

    羅貫中撫掌大笑︰“前輩未免多慮了。咱們江湖人水里來火里去,天下何處不可縱橫?以後想來便來,還能有誰管得了咱不成?”

    青書心頭一動,回頭望了一眼羅貫中,卻見他年輕的臉上滿是蓬勃朝氣,猛覺一怔。好似在這個世界,自己還較他年輕兩歲呢,怎地卻真的好像一個滄桑地小老頭了一樣?

    他嘆一口氣,卻不說話。

    羅貫中何等聰明,只一下就覺得這位老前輩似有心事,正琢磨著如何出言不著痕跡的開導兩句,卻听青書徐徐道︰“貫中,你將來準備如何?”

    羅貫中被他問得一怔,半晌才道︰“將來準備如何?”

    青書緩緩道︰“就是,將來你打算縱意江湖呢。還是揚鞭中原?”

    羅貫中又是一怔,但一閃即過,笑道︰“照我想來呢,我得先好生的去逍遙幾年。領著兄弟們嘯傲綠林之中,游走于江湖之遠,閑暇時落座竹舍,好好寫上幾筆,靜待天下之變。”

    青書失笑道︰“靜待天下之變?”一時間又是搖頭不已。

    羅貫中振振有詞道︰“如今蒙人當道。竊居廟堂,我堂堂漢人,自不能屈膝去侍奉那些個蒙古老狗。而江湖遍野,草莽之間,卻仍未有明主崛起。似那周子旺一般人物,想必還不怎麼瞧的上我羅本。”說著解下腰間酒葫蘆,飲了一口,而後抹抹嘴,眼神愈發清亮。望著青書笑道︰“前輩,這是山間的猴兒酒,你要不要來一口?”

    青書灑然一笑,本該是極為好看的,可惜罩了這樣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面具,牽扯起來。也就像鬼魅妖怪一般的猙獰惡毒了。

    他伸手接過羅貫中手中葫蘆。湊近鼻前,晃了一晃。但聞一陣果香撲鼻而來。他眼前一亮,當即咕嚕一大口灌下,陡覺一陣清涼順著喉嚨緩緩滲下,及至胸腹之間,卻猛地化作一團火熱,青書贊道︰“好酒!”他方及飲下,便覺丹田中也騰起一股熱流,帶動胸前那團火熱,順著行功脈絡,一時三刻便走了一個周天,而後納入丹田,雖然內力並無增長,但卻隱隱有精純兩分。

    青書恍然明白,為何這羅貫中修習內功不過六年,卻能有此成就,這猴兒酒之功,原也非同小可。

    听青書脫口贊譽,羅貫中嘿嘿笑道︰“哪里,哪里,前輩謬贊了。”

    青書見他得意模樣,不由又是一陣好笑,當即問道︰“似乎這猴兒酒乃是山珍至寶,你小子用什麼辦法偷來的?”

    羅貫中撇撇嘴,不屑道︰“一群蠢猴子而已,不過釀出來的酒還真地是世間之寶,于內力也頗有增益之功。它們把這佳釀藏在一處小洞里,徑口不過一尺五寸,人自然是鑽不進去的,這地兒偶然被萬軻兄弟發現,您也知道,這老小子最擅長鼓搗那些飛禽走獸。”說著又嘿嘿一笑道︰“他聞著那股子酒味兒,一溜煙的便跑回山寨,將這消息說了,咱們計議半日,想了個笨法兒,而後便拿到這酒了。”

    青書奇道︰“這山間珍寶,當是極難取才對,你們殺了那幾只猴兒?”

    羅貫中搖頭笑道︰“這些猴兒其實說笨也不笨,你道這酒這般好取?那小洞長達數丈,周邊又是極厚的岩壁,洞中無論何時都會有那麼一兩只猴子呆在里頭,只消你一將手伸進去,它們便伸爪撓你。你若是用強,它們便立馬將酒給毀了。”

    青書听得又奇︰“你怎知道用強的話,猴兒們便會將酒給毀了?你以前這般做過?”

    羅貫中道︰“萬軻兄弟自小便在山中長大,也偷過幾次猴兒酒,但無一例外,都失敗了。他生性淳樸,自然比不過那些狡獪猴兒的花花腸子。”

    青書嗤笑道︰“方才還說一群蠢猴子,現在卻又說人家一肚子花花腸子了。嘖嘖,嘖嘖。”

    這番話原似前後矛盾,但羅貫中卻泰然自若,並無不適。只笑道︰“這群猴子說狡獪也狡獪,說蠢笨也蠢笨,原就如此,前輩您且听下去,看咱用的法子笨是不笨,這群猴子蠢是不蠢。”

    青書點點頭,將手一擺,示意他繼續講下去。兩人如今都是席地而坐,甚是隨意,羅貫中和青書處了一段時日。發現這位武功高強的老人家其實也並不嚴肅,不由大膽隨意起來。

    卻听羅貫中咳嗽一聲,笑道︰“咱們用了七日時光,取盡洞中三十斤猴兒酒,不過總算給那些猴兒留了幾斤,也給了他們一百兩銀子,嘿嘿,也算公平交易。”

    青書啐一口道︰“猴兒又不知怎麼用錢,公平交易,當真是臉皮極厚。好似城牆!”

    羅貫中听得嘿嘿一笑,拱手道︰“謬贊,謬贊。”

    青書道︰“你繼續,繼續。”

    羅貫中道︰“第一日。由我和萬兄弟兩人在遠處探听,這猴兒畢竟和咱們無仇,又有靈性,我等若要不傷它們而取到猴兒酒,勢必得好生探听探听。遂抓了條毒蛇。拔去毒牙,放在猴洞口,果不其然,洞中猴子傾巢而出。”

    “我一數,發現這洞里地猴兒,還真他媽的不少。足足有五只之多,但猴兒愈多,酒嘛,也就自然愈多了。而且。我還發現,這五個猴兒似乎只是齊心協力地去釀酒而已,並沒有分什麼猴王猴子猴孫之類。”

    “于是乎,我和萬兄弟回山寨令廚師做了五只油淋豬蹄,趁夜也趁熱悄悄將這五盤佳肴放在猴洞口。而後便隱匿一旁,靜觀好戲”

    “這肉香不多時便引得猴兒出來。卻不料這猴兒只是嗅一嗅。便轉頭回洞。我這才猛然記起,猴兒仿佛是不吃葷的。”

    青書听得心頭一動。好似隱然猜中羅貫中所用之計。卻听羅貫中續道︰“第二日早上,我讓大師傅做了五盤貴妃山芋,這廚師對山芋特有一手,做來飄香十里,讓人食指大動。嘿嘿,咱又悄悄放在洞口,然後這五只猴兒飽食了一頓。晚上呢,又是五盤山芋。第三日也是如此,但在第四日上,我想猴兒的口味或許也會變的吧,遂令廚師換了一味菜,卻是紅燒板栗,但卻少放了一盤,只將四盤放在洞口。”

    “這四盤板栗倒也被他們相安無事地給吃了,然後第五日上,我便將菜又換成山芋,但卻減到三盤,今天居然也是相安無事。遂至第六日上,則只放兩盤板栗放在洞口,于是乎,嘿嘿,那五只猴子大打了一架,其他三只都是傷痕累累,然後豬蹄便由最壯的兩只給吃了。第七日上,我便只放一只山芋放在洞口,然後,我便又看了一場猴子大戰,不過,是兩個猴子打架而已。但兩只猴子到底還是分出勝負,一只猴子被打趴下了,而另一只猴子也是傷痕累累,但總算搶到了那只山芋。我原本以為還需再過兩日才能取到這山間佳釀,卻不料……”

    說到此處,羅貫中嘿嘿笑兩聲,道︰“前輩,你猜如何?”

    青書淡淡道︰“那三只受傷的猴子,聯合起來把取勝的猴子打敗了,然後自己這方又內訌,打了個不亦樂乎,然後,你們就把酒給取出來了?”

    羅貫中笑道︰“不錯,不錯。知我者,前輩也!”

    青書搖頭嘆道︰“何須如此麻煩?你等既知道這處藏酒之地,又不想傷猴兒性命,只消在猴子洞外不遠處,選五處老樹根,在其下挖開尺寸小洞,內里裝上猴兒最喜歡地食物,猴兒自是伸手去抓。可是猴子生性貪婪,滿爪食物又不肯放棄,自是將爪子卡在洞中。此時一涌而上,無論你抓猴或者取酒,都是易如反掌。”

    說著斜了一眼羅貫中,道︰“又何須如你這般,興師動眾,又是山芋又是板栗,還勞時七日之久,嘖嘖。”

    羅貫中目瞪口呆,定定望了青書許久,俄頃忽覺臉上微濕,方才如夢初醒,一拍腦袋,叫道︰“前輩真乃神人也!我還說猴兒蠢笨,殊不料自己才是傻瓜一個,如此簡單地辦法都沒想到,慚愧,慚愧!”

    青書道︰“莫笑猴兒蠢笨,人又何嘗不是如此?為了尺寸之利,便興兵馬,起干戈,以致生靈涂炭,這九州大地,乃至浩瀚宇宙之間的種種仇殺、戰爭,不都是因此而起麼?”

    羅貫中聞言,默然不語,望著又被雲霧遮掩的太陽,心頭不由極是沉重,貪欲不止,干戈不止,大盜不操戈的事,自己做來,渾無愧疚,只因為對方是猴子麼?若是人呢,自己又當如何?

    一時間,他只覺混亂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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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賦詩

    一手搶過羅貫中手中猴兒酒,仰頭灌了一大口,宋青書舒出胸中濁氣,一指天邊,笑道︰“這太陽又被雲霧給迷住啦!”

    羅貫中頭腦紛亂,聞言抬首望去,便見天邊光亮依然,大地也一片光明,但太陽卻終究只隱匿在雲層之中,雲海翻滾,裹挾金光隱隱,自東邊滾滾而來,氣勢煞是駭人。

    “連窺天河,有雲如蛇。”

    青書喃喃道︰“天時有變,天下……有變。”

    羅貫中身子一震,機械的回過頭來,驚訝的望著青書,而後轉向天邊翻滾前進著的雲彩,帶著霞光陣陣,恍若天神仙女鼓瑟而來,即將降臨這凡塵俗世之間。

    半晌他才緩緩道︰“天下有變?”

    青書淡淡一笑,伸手一探,羅貫中腰間羽扇登時被他抓在手中,卻見他揚手一揮,羽扇順著雲海翻騰之勢,引沿過來,在羅貫中看來,仿佛是由青書羽扇牽引,才致雲河如此翻騰,青書聚精會神,似乎饒有興致,羅貫中也看得極為入神,眼神一亮,好似生命陡然被注入什麼希望一般,死灰陡然復燃。但不過一刻時光,青書卻是將手落下,垂首嘆道︰“大好河山,如今似乎已然支離破碎。”

    羅貫中見他將手放下,猛然覺得失魂落魄起來,听得青書此話,好像腦中就要蹦出什麼靈光一閃的句子一樣,但卻遲遲滯在腦中不肯出來。

    “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分分合合,這天下,又如何不支離破碎……”青書喟然一聲長嘆。

    這一聲話出,羅貫中腦中只回響著“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十二個大字。盤旋不定,那仿佛被什麼絆住的靈光一點,也終是掙脫束縛。匯作筆尖濃墨,寫盡爾虞我詐。勾心斗角,那波瀾壯闊地畫卷,終將在他筆下一一呈現。

    羅貫中腦中回蕩著自幼听來的話本、評說以及通覽過的史書字句,一字一句,一言一語都是那麼的流暢,那麼的鮮活。好似就有低沉渾厚的嗓音在他耳邊徐徐訴說著這一段時光地轟轟烈烈,這一段歷史的蕩氣回腸。

    “貫中,我問你,三才之中。哪項最重要?”青書又舉起酒葫蘆。微抿了一口,他笑著說道。

    羅貫中回過神來,強自按捺住動筆的欲望,想了想道︰“孟子雲︰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由此而觀,自然是人和最為重要。”

    青書一揚羽扇。看著那雲海翻騰。嘴角劃過一絲莫名其妙地笑意,斬釘截鐵的道︰“錯!”

    羅貫中一怔。卻听青書續道︰“孟軻那老頑固主張民貴君輕,而君權天授,你這般說天時不如人和,倒也得了老孟真傳。”

    听他說地古怪,羅貫中只覺莫名其妙,青書看他一眼,又道︰“孟軻在撒一個彌天大謊,說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全都是為那民貴君輕的主張服務的。”

    “人和可施仁政得之,地利可建堅牆高瓦得之,獨獨天時,你用什麼憑什麼去得到?”

    說著看了一眼皺眉沉思的羅貫中,笑道︰“天意如刀,自古最是難測,一不小心,就是頭斷魂消之禍。羅本,你明白了麼?”

    羅貫中依舊皺眉沉思,面沉似鐵,板著個臉。青書不由好笑,和這老羅相處至今,每當他變成這幅模樣,便是他凝神思慮問題的時候。

    這張不怎麼好看的臉孔板起來更是顯出幾分陰森出來,仿佛就要滴下水來,羅貫中卻驀地展顏,笑眯眯的道︰“前輩良訓,羅本銘記于心。”

    見到羅貫中臉色三百六十度大轉彎,青書也不驚訝,只淡淡的點了點頭,“哦”了一聲,而後又仰頭灌了一大口猴兒酒。

    羅貫中看得臉色大變,一把縱上前去,伸手就往青書手中酒葫蘆抓去。青書看得搖頭一笑︰“舍不得了?嘖嘖,小氣鬼。”

    身法一轉,便避開羅貫中凌厲的一抓,青書眼神清亮,伸出左手,搖搖手指頭,示意羅貫中莫要向前。羅貫中見他如此,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眼神疑惑。卻听對方驀地哈哈一笑,又是灌了一大口猴兒酒,笑道︰“好酒,好酒!”

    羅貫中見這口酒足有三兩之多,不少酒滴都滴落青書衣襟,蔓延開來,將青衫染作墨色,不由大感肉痛,呼道︰“前輩口下留情!”身形展開,又伸手去奪那葫蘆。

    青書哈哈一笑,步子一轉,又避開羅貫中攻勢,笑道︰“如此小氣作甚,不過一葫蘆酒而已。”說著將葫蘆一拋,羅貫中慌忙伸手接過。

    羅貫中搖了搖葫蘆,再將眼楮對著葫蘆眼兒看了看,見酒量已不足半斤,當即神情懊喪,跌足道︰“咱們取得三十斤酒,可就只剩下這一葫蘆了。前輩您這張嘴可真大啊,這一葫蘆三斤酒原是我六兄弟所共有,現在倒好,還剩下這麼丁點兒,卻教我怎麼跟兄弟們交代。”

    青書一怔,他只覺這猴兒酒煞是好喝,便多喝了幾口,也未曾顧忌許多,見羅貫中將酒葫蘆給他,便也自顧自喝了起來。而羅貫中被他言語所發,正思忖間,卻不料青書這一飲飲掉葫蘆中泰半好酒,待得清醒,卻是始料未及。而青書原是想捉弄捉弄他,卻未料到,這猴兒酒卻非羅貫中一人所有,一時間也不由大是赧然。念頭數轉,青書身子一動,晃手間將那葫蘆奪過手來,咕嚕嚕一大口灌下,而後長呼一聲︰“好!”再將酒葫蘆遞給羅貫中,笑道︰“還有一口酒,你且喝了。”

    羅貫中目瞪口呆,半晌無語。

    青書笑道︰“你這是作甚?半斤酒料也不足全你諸兄弟之口,不如先喝了圖個痛快,再去山中另尋佳釀。這酒麼……老朽喝了大半,嘖嘖,便由我親自入山,可好?”

    羅貫中一把抄過酒葫蘆,仰頭一飲而盡,而後猛地一拋,碩大地酒葫蘆頃刻便落入山下蒼茫大地,良久方才聞得“咚”地一聲悶響。羅貫中眼神含笑,伸出掌來,笑道︰“君子一言?”

    宋青書見他又復灑脫不羈之態,不由哈哈笑道︰“快馬一鞭!”伸出右手,兩人手掌“啪”的一聲輕擊,眼神相對,具有笑意。

    雲海奔騰之勢漸減,這初陽新起之時,能有如此瑰麗之景,實在難得,但似乎觀賞這奇景的兩人,都在各自思慮心中難題,全然沒有注意到這等幻妙景色由起到盛,由盛而衰的過程。

    已然瞧不見金光隱隱,天邊帶著一抹淡淡黑色,仿佛就要有雨滴傾盆而下。

    青書哈哈一笑︰“貫中,咱們可是說好的,上山之後,可得即景賦詩詞一首。”

    羅貫中無所謂的攤攤手,笑道︰“晚輩自無可無不可,前輩您可好了?”

    青書一揚手,只道︰“你先來,你先來!”

    羅貫中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笑道︰“那晚輩便作詩一首,以娛方家。”

    說著便隨口吟道︰“金陽跳玉風解語,雲海騰波酒盈樽,蒼山聞之愈醺醺,獨我落寞不由人。”

    青書听得暗贊,便覺這詩瑯瑯上口,亦與酒有關,瀟灑之意不盡而來,尤其最後一句,竟是頗有李謫仙之風,似有孤高傲世之態。他心道︰“這人若生在盛唐,飲中八仙,定然有他一席了。”

    口中卻有意刁難,哼一聲道︰“落寞不由人?羅本,這金陽初起,正是朝氣蓬勃之象,卻怎教你落寞了?”

    羅貫中故作傷心道︰“前輩把晚輩的猴兒酒都給喝了,如何不教人落寞傷心,唉!”

    青書听得哈哈笑道︰“好個憊懶人物!”

    羅貫中嘿嘿一笑,擺手道︰“這些話都且慢說,前輩,可是輪到你了呢!”

    青書微微一笑,踏上一步,望著天邊漸息地雲海裂作朵朵白雲,太陽卻依舊躲在其中不出來,臉上笑意愈濃,當即曼聲吟道︰“登望清景無窮,憑峰臨東,朝露汐汐,疊浪重重,靈毓悠流真龍。遮蔽日,此志彌高,聞天語,玉液清瓊,游宇際,風也逍遙,雲也從容。”

    “往昔都隨逝鴻,棄古道今,嗟嘆卻是,微人志同,大道空縛樓中。默憑欄,天地入腹,俯低頭,機鋒藏胸。破枷鎖,試問天下,誰與爭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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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千金

   這一闋詞牌喚作玉蝴蝶。乃是唐曲,《金奩集》入“仙呂調”。四十一字,前片四平韻,後片三平韻。而後至于宋代,教坊間漸衍為慢曲,《樂章集》亦入“仙呂調”,九十九字,前片五平韻,後片六平韻。

    宋時大詞人柳永也曾為此調,詞句間***瀟湘,愁意不絕,極盡濃艷華麗,溫婉柔潤之致。

    青書適才所吟,在羅貫中听來,前面幾句,倒也平平無奇,甚至有兩處韻腳都未曾壓到,但及至“風也逍遙,雲也從容”的時候,這位史上所稱頌的大才子羅某人,竟是微微動容。

    而後竟是越听越驚,天地入腹,機鋒藏胸……分明是雄韜偉略暗藏不出,只待時機一舉而發,單單听來似乎並無如何了得,但合著這仍在滾滾翻騰的雲河霧海,委實讓人心潮澎湃。

    “連窺天河,有雲如蛇。”這句話似乎還縈繞在羅貫中的耳邊。“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這貫穿了中華大地上下幾千年幾乎便已成為真理的十二個字,又再一次撩撥起羅貫中心底的片羽靈光。

    及至後來,羅貫中一顆心竟是撲通撲通亂跳起來,心驚肉跳的想道︰“試問天下,誰與爭鋒?他想做什麼?”一時間,他看向青書的目光變得極是怪異。

    雲河潰散,化作一朵一朵,漫開天際,金陽跳玉,陡然從層層雲嶂中躍出,猶若萬道金蛇射開,天地間一片敞亮。

    這旭日東升的闊大氣概。即便以羅貫中之慧識靈心,也是不由為之一怔。然而,讓他更為驚訝的,卻是青書身上陡然騰起的絕強氣勢,猛然間讓他氣為之閉。

    好像這一瞬間,眼前這位青衫客與這華山,與這旭日祥雲,與這天地萬物都融為一體。仿佛化身萬丈巨人,借自然之威,雄厚渾然地壓將下來,自己這只小小螻蟻只能乖乖的束手就擒,生不出半點反抗的念頭。

    天闊闊霧漫漫,風滾滾雲皺皺,似乎都及不上眼前這人的一根手指頭輕輕一彈。

    羅貫中怔忡半晌,眼神竟是不敢稍離青書,好像這青衫忽然騰起九條金龍。耀著烈日金芒。張牙舞爪,恍若活物——

    無敵分割線——

    劍氣沖霄堂。

    這里頭的桌椅都是上等紅木所制,門外的葡萄架上藤蔓青青,帶著綠意沁然,芬芳著場中習武練劍的每一個華山弟子。

    鮮于通在正堂里正襟危坐,右手端著青瓷茶杯,左手掀開蓋來,湊過鼻去聞了聞。眼楮微閉,而後分開小指輕輕一彈,一滴淡青色的液珠跳出。輕微地“啪嗒”一響,落在地上。他伸出舌尖,在溫潤的茶水面上輕輕一踫。

    這等品茶之法,先嗅其味,然後伸指輕彈,方能品嘗其味,或苦澀或清冽。不一而足。

    “皎皎瀅流注龍涎。青黃梅子惜辭年。”鮮于通眼前一陣恍惚,那個衣衫樸素、氣度卓然的儒雅男子好似又出現在他的面前。右手端著古藤杯,左手則輕輕撫著他的腦袋,口中吟誦著他不明白、也不想去明白的字字句句,搖頭晃腦的啜飲一口,而後將茶杯放下,取一條樹枝,舞一路劍法,身形縱躍間,真是好看極了。

    “釋門梵音居家問,

    莊生天籟閑時听,

    青空霽海任馳騁,

    漫隨流水入行雲。”

    鮮于通站起身來,輕輕將茶杯放下,踱步走向右面牆上,將懸掛著的一柄折扇取下,稍稍用力一抖,便嘩啦一下展開。

    這柄扇子帶著大紅色的穗兒,一邊是一副潑墨山水畫,而另一邊,則是輕描淡寫著地數行草書,似乎張狂到極處,幾乎便看不清到底所寫為何。

    他走了兩步,手一揮將折扇合上,輕輕敲在椅子上,一下一下,節奏分明,口中喃喃吟道︰“白菱半殘英蕙凋,素衣清歌漫寂寥,汩羅江畔滄浪客,為誰風露泣中宵?”

    一個清朗地聲音悠悠傳來︰“汩羅江畔滄浪客?屈子平生漂泊,滄浪二字,倒也正當。鮮于掌門好詩才啊!”

    鮮于通猛然一驚,手上一松,折扇“啪嗒”掉落在地,他正要俯身去撿,但一只枯槁的皺著雞皮的手卻後發先至,搶先拾起了這柄古意昂然的扇子。

    青書右手緩緩撫過扇骨,潛運內勁,心中卻感疑惑,手中這物事卻是一柄普普通通的扇子,並未發現有機括暗藏。要知他精研“太極十三勢”,雲勢一通,似乎任何實物到他手中,都能被他探出特性來。譬如那日他撫上馬背,竟能清晰的感受到馬匹血管中奔騰血液;掣著刀柄,毫不費力的削砍劈斫,挽出刀花陣陣,讓彭經添這個使刀行家都給看了個愣。

    所謂的十八般武藝樣樣皆精,貌似就是這般。

    是以他一搭上鮮于通手中折扇,便潛運內勁相探,卻並未發現有何異狀,不由微疑。

    羅貫中站在他旁邊,笑意盈盈,他們一路下山,有說有笑,見青書氣勢迥異于山上之時,他心中不由好笑,暗暗自嘲︰“前輩和藹可親,縱然時常頗是嚴峻,又怎會有那等無與倫比地氣概,嘖嘖,莫非我得了眼疾?”

    見宋青書手撫折扇,鮮于通干笑兩聲道︰“老先生來了,峰上美景可堪一觀?”

    青書不動聲色的將折扇遞給鮮于通,淡淡道︰“旭日東升,雲海翻滾,煞是壯觀。”

    羅貫中也笑道︰“自古華山一條路,華山之險,也讓羅某大開眼界。鮮于掌門居此勝地,委實羨煞我也。”

    誠然,華山位列西岳之位,其險其峻,其高其偉固然是超卓凡石;但更讓人所稱道的,卻是上天獨鐘地一份神秀。有日月星辰、風雨雲霧為之起舞,無一不如絕代佳人,縴合度,讓人目為之眩,神為之馳。

    鮮于通伸手接過折扇,笑道︰“羅小兄若欲長住,敝派也自不勝歡迎。”

    羅貫中听這話,卻搖搖手笑道︰“羅某平生最好行走江湖。正所謂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青書一卷,慢慢江湖間逍遙,何其瀟灑!在祁連山這幾年,修身雖未功競,但料來如履薄冰,也無人能傷到區區在下。”青書听他這般說,頗感奇怪,這位羅大才子習兵法、通戰略,只為行走江湖?但俄頃便恍然︰“他說他在靜待時機!這時段逍遙江湖間,倒也不壞。”

    鮮于通听他說完,含笑點頭道︰“羅小兄光風霽月,華山派大門,隨時為閣下敞開。”

    羅貫中咧嘴一笑,拱手謝過。

    青書在一旁淡淡開口道︰“鮮于通,老夫的金子呢?”

    鮮于通身子一顫,臉上涌現極不自然的笑容,強笑道︰“老前輩,這金子……”

    青書心中冷笑︰“果然。”嘴上卻厲喝道︰“言出必踐,千金何在?”好似刮起一陣旋風,他身上氣勢大漲,羅貫中看得心中一凜,若不是青書事先吩咐他莫要輕舉妄動,他便忍不住要做個和事佬,出言調解。

    鮮于通臉現慚色,愧然道︰“晚輩方回派中,才發現這些金子都被弟子用作周轉,須得七日後方能送回。”

    青書估摸著日子,好似七日之後,離那一月之期,便只剩下三天時光了。他心中暗道︰“他既說沒有金子,便定然是想拉攏這身份不明卻武功高強貪財拜金的小老頭兒,嘿嘿,神機軍師,我倒是要好好探探你的究竟,看看誰比誰高明。”

    他口中卻仍是厲喝道︰“不行,今日必得交出!老夫沒那許多時間陪你干耗!”

    鮮于通面上慚色不退,眼珠子卻咕嚕一轉,望向羅貫中去,頗有懇求之意。

    羅貫中終是對這位在他面前表現的出口成章的華山掌門頗有好感,忍不住出言道︰“前輩,我瞧這華山風景秀麗,氣候宜人,即便是住上十天半月也不會嫌多,咱們在此游覽風景,吟賞詩詞,也是一大樂事,又有何妨?”

    青書裝作面色稍緩地樣子,他這張面具雖然好似沒鼻子沒嘴一般,但故作盛怒與時常表現出地神情,還是有很大差異的。鮮于通見他神色緩下來,忙湊上去,賠笑道︰“前輩,您不妨在我派中好生住上幾日,待得銀錢一到,在下定然付清千兩黃金之額。這幾日便由在下作陪,一同游山玩水,如何?”

    卻听這位老前輩瞥了眼鮮于通,冷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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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煮酒(上)

“坐听美人沏香醅,閑嗅瓊漿煮青梅,

    輕吟秋色詞千首,笑酹幽泉酒一杯。”

    山色清明,落英繽紛。

    華山,蓮花峰的某處僻靜處,有瀑布流泉,鳥鳴花香,也回蕩著清朗的吟詩之聲。四人圍著一叢篝火席地而坐,身前各置酒杯。火上架著一樽盛滿清冽酒漿的小爐,一旁有青玉盤碟置放梅子。

    白觀神情淡漠,右手握著一只小勺,輕輕舀了半勺清酒入杯,左手舉杯,至于頷下,而後伸舌一觸,微微搖頭。

    他將手中一摞枯枝輕輕折做兩段,而後塞進正燃燒著的篝火中, 里啪啦一陣脆響,火勢猛地增大。

    火光驟起,映的眾人臉上都是忽明忽暗,鮮于通最後一個“杯”字話音方落,便听羅貫中拍手笑道︰“鮮于掌門好詩才,這句笑酹幽泉酒一杯是極好的。尤其這一酹字,妙極,妙極。此詩渾然無間,應情應景,乃是上佳之作。”

    青書淡淡道︰“未必吧,坐听美人沏香醅,荒郊野外的,哪里來的美人?”

    羅貫中搖頭道︰“非也,非也。屈子《離騷》多以美人喻品性高潔之人,適才白世兄為己沏酒,也算應景應情。”

    青書冷冷斜他一眼,似有不屑的道︰“是麼?”

    鮮于通見這位前輩好像又出現陰晴不定的情況,趕忙笑道︰“在下獻丑之作,原貽笑方家,前輩若是不喜,權當從未听過,左耳進右耳出便是。”

    白觀瞥一眼鮮于通。眼中掠過些許怪色,而後便低頭伸手,掣著一根樹枝。搗弄著篝火,口中道︰“品性高潔這四字,白某愧不敢當,倒是今日青梅煮酒,除去吟賞***之外,何妨一論天下英雄?”

    這是青書上華山的第六日了,這幾日他游山玩水,將華山數峰都已玩遍。對于華山弟子,也都基本認識。三代弟子之中。自是以白觀、蔡子峰、岳肅三人最為出色,較之少林、武當的同輩佼佼弟子。也是不遑多讓。但余下數十名弟子。卻是幾不足道。

    身為三代弟子的佼佼者,在掌門陪同客人一同游覽之時,白觀不免會被要求同行。羅貫中與他年紀相近。武功相若,頗是談得來,岳肅和蔡子峰較他二人卻是弱上一籌,被羅貫中稍稍刺激的死命練功,游山玩水地,自然而然的也就推辭了。

    今日蓮花峰一行,羅貫中詩興大起。寥寥數語。便成這青梅煮酒的雅會。他才思敏捷,率先作詩一首。清新淡然,綽約出眾;白觀不假思索,緊隨其後,也應景作了一首,卻是法度嚴謹,溫文爾雅。青書才學雖博,但未免沒有兩人精傳,微微思忖一會,也是作了一首,只不過卻無甚出彩之處,但應景應情,倒也不差。

    鮮于通見三人先後賦詩,微一沉吟,竟也是出口成章,還是最為出彩之作,便是以羅貫中、白觀之才,也是為之贊嘆。

    青書更是大為訝異,所謂詩如其人,這詩曠達豁然,頗有出塵之致,其人也必不是只會陰謀詭計地反復小人。他心中雖是驚訝,但到底還是不顯于顏色。

    而白觀一語驚人,又將他拉回現實之中。

    青梅煮酒……論英雄?

    雖然梅子不是青色,但……

    青書下意識的往羅貫中望去,但見這小子一臉興奮,他忍不住私下揣度︰“曹操劉備論英雄那場戲,不是來源于此吧?“

    卻听羅貫中撫掌大笑︰“不錯,不錯。吟詩賞詞縱然風雅,未免失之豪氣,論人論事,指點江山,何其痛快!”

    鮮于通听得神色一僵,但卻一閃即過,也是含笑道︰“如此也好。”

    青書也想听听這幾人如何評論當世英雄,也就淡淡點頭。

    羅貫中素知這位前輩絕無可能第一個發話,而鮮于通是華山掌門,高他一輩,遂拱手道︰“這天下有幾人能稱英雄,還要恭听鮮于掌門高見。”

    鮮于通好像微有些神思不屬,擺擺手道︰“適才多飲了兩杯,不勝酒力。羅賢佷不妨先言。”

    這一句話畢,羅貫中又望向青書,青書笑罵道︰“你要說便說,看我作甚!”

    羅貫中嘿嘿一笑道︰“聰明秀出,謂之英;膽力過人,謂之雄。英雄者,有凌雲之壯志,氣吞山河之勢,腹納九州之量,包藏四海之胸襟!”

    說到這里,他微微一頓,笑道︰“現今正逢亂世,合當英雄輩出。白世兄,依你之見,有誰能當這英雄二字?”

    白觀原本听他說的津津有味,卻不料他會問到自己頭上,先是微微一驚,而後沉吟一會,方道︰“我本江湖人,廟堂之事,卻非我所知。然則武林中臥虎藏龍,還是有幾人能稱作英雄的。”

    羅貫中笑道︰“願聞其詳。”

    白觀道︰“武林之中,第一位英雄,便是武當派的創派始祖,張三豐張真人。想必這般說,天下人都是無有異議的。”

    羅貫中點頭道︰“張真人有包容宇宙之機,顛倒乾坤之能,胸襟博大,武功天下第一,這英雄二字,當之無愧。”

    白觀看他一眼,笑道︰“第二位英雄,依我個人看來,卻是明教已故教主陽頂天,此人雖已身死,但明教群雄卻無人不服,余烈猶在,雖是邪派之人,但英雄二字,卻還當得。”

    青書听得大為訝異,頗是奇怪的看了一眼白觀,暗道對于陽頂天,此人原該恨入骨髓才是,怎地卻贊他英雄。莫非他真查出什麼蛛絲馬跡?

    羅貫中無所謂的攤攤手道︰“我原是祁連山上一寨主,于武林紛爭,正邪拚斗,原是無甚了解。但卻知道,明教教眾四處起義,反抗蒙人暴政,就這一點,贊陽頂天為英雄,倒不為過。”

    白觀輕輕嘆口氣,又道︰“第三人麼,說來卻是話長了。他倒不似前兩人那般遙不可及,但每每當你以為自己逼近他的時候,都會發現,其實前邊地路,還有很長很長。”

    羅貫中笑眯眯的道︰“哦?”

    青書心頭一動,白觀續道︰“第一次見這人時,他還不過是個十三四歲地少年,我與他在武當山上斗武,他已連斗八場,更為救敵人耗損內力,單這一點,已讓我暗自折服。而後昆侖山上,終至分道揚鑣。”

    說到此處,白觀眼神微顯沉重,嗓音也漸漸低沉下來。羅貫中雖然奇怪這“分道揚鑣”地過程,但白觀既然略過不提,他也不好出言相詢。

    “再見時已是黃鶴樓畔,蒙人大舉來襲,大伙兒混戰多處,最後被逼到絕處。正要魚死網破,他卻不知從哪里冒了出來,手持傳國玉璽,喝令蒙人退兵。而我等,也得以絕處逢生。他……卻因此失蹤至今。”

    羅貫中沉吟半晌,道︰“你是說,武當派的宋青書?”

    白觀悵然嘆道︰“正是。前二人之後,他能算是第三位英雄。”

    羅貫中點頭道︰“白世兄所說不錯,听聞此人武功極強,誅朱武二賊,行俠仗義,得太和儒俠之名,後于危急之時挺身而出,當算他一號英雄。

    青書听他二人評論自己,心中只感極為怪異,百味陳雜。

    白觀點點頭,嘆一口氣,再不多說。

    羅貫中奇道︰“沒了麼?”白觀道︰“這三人之後,我遍觀中原武林,也無一人能當英雄之稱,如羅兄所言,各派掌門或是佔齊英、雄二字,卻無大胸襟,大膽識,不足以稱英雄。”說著對鮮于通一躬身道︰“掌門,白觀言語若有冒犯,海涵一二。”

    鮮于通似乎神思不屬,只擺手道︰“無妨,無妨。”

    “不錯,不錯,聰明秀出,膽力過人者不是沒有,但大胸襟者卻是乏矣!白兄這英雄評的精當,只是那位宋世兄,未免太過年輕了些。”羅貫中笑著說道。

    白觀搖頭一笑,似乎將心事吐出了一些,他微感疲憊,舀了一勺清酒,用梅子蘸了,送入嘴中,而後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微闔雙目,似是不欲多言了。

    羅貫中卻仍是想著些事,只喃喃道︰“儒俠,儒俠。這宋青書到底是何人物?”

    青書啐一口道︰“什麼儒俠,簡直狗屁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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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煮酒(下)

     “前、前輩……此話從何說起?”似乎頗有些不適應青書的突然開口,羅貫中愕然道。

    白觀則是猛然睜目,眼中神光湛然,望向青書。

    青書“嘖嘖”兩聲,冷笑道︰“羅本,你且說說,何為儒,何為俠?”

    羅貫中听得身子微震,沉吟半晌,說道︰“儒者,柔也。助人君順陰陽教化之道,亦游文于六經要義之中,留意于仁義之際。祖述堯舜,憲章文武,是為之儒。”

    白觀听得連連點頭,望了一眼青書,撫掌道︰“貫中兄所言甚是。”

    說到這里,羅貫中想了想,他又道︰“而俠……自古俠以武犯禁,似以朱家郭解為鼻祖,實則不然。有人之所,則有俠,萬古恆不滅之。挺身而出,拔刀相助,為友為鄰,當為俠者。”

    白觀在一旁點頭道︰“為友為鄰,俠之小者。為國為民,俠之大者。惜今世無人能如郭靖大俠者,否則蒙人也不致為禍至此。”

    青書雙手抱胸,冷笑道︰“不錯,挺身而出,拔刀相助,為國為民,乃可稱之為俠。而儒者柔也,說白了不過忍受二字,再多倆字,也就是明哲保身。儒所求者,不過安定不變,而俠若不挺身反抗,忍氣吞聲,有何資格被稱為俠?儒俠儒俠,嘿嘿,說來不過狗屁!”

    這一番話說的羅貫中嗔目結舌,白觀臉色忽紅忽青,先是憤而欲起,後卻露出深思神色。

    鮮于通原是臉色蒼白,听得這話,蒼白的臉上泛起陣陣紅色,他竭力喘上幾口氣,看了一眼青書。卻噤口不言。

    羅貫中卻是一拍大腿,叫道︰“前輩,我有至交好友,今日若然在此,定然與你把酒言歡,促膝長談!”

    青書心頭一動,淡淡道︰“哦?你所說的英雄,可有他一席?”他知羅貫中行事素喜不落窠臼。但卻偏要前呼後應。白觀之前既然已然品評完畢,他這時引出一位英雄,卻是正好。

    果不其然,羅貫中撓了撓後腦,訕訕道︰“真是什麼都瞞不過前輩您。”

    青書淡淡“嗯”了一聲,示意他說下去。

    羅貫中咳嗽兩聲,清了清嗓子,道︰“我這位好友,曾是蒙人的一位進士,但卻是堂堂正正的漢人。”感受著身旁三人詫異的眼神。羅貫中語氣漸漸沉凝︰“他是真真正正不折不扣的一位英雄。當朝惠宗點他為進士,他坦然受之,在大都三年,刺殺蒙古要員十七位,終至事敗,中書省內衙之中。激戰十余場,身負重傷,終教他逃出。”

    白觀听得大聲叫好,舉杯同羅貫中踫了一踫。一飲而盡,眉眼間皆是豪興。

    青書听得心中一震,他原以為羅貫中所說地人乃是劉伯溫。皆因劉伯溫當年也曾抱著游戲人間的心態考過大元進士。但听羅貫中娓娓道來,卻又全然不是那位總是笑嘻嘻卻神機妙算的劉先生。

    他忍不住開口問道︰“這人是誰?”不錯,一介書生孤身深入大都,連刺要員,英雄二字,當之無愧。

    羅貫中道︰“他姓施,名子安。表字彥瑞。”

    青書听得眼中神光大亮。脫口道︰“他姓施?”

    羅貫中點點頭,青書又道︰“可認識一個叫施耐庵的?”羅貫中怪道︰“我這位好友……有個別號。正叫耐庵。”

    青書听得大是有趣,一拍羅貫中肩膀,哈哈笑道︰“好,好,這等漢子,哪日我定當與他一晤!”

    羅貫中笑道︰“前輩若然有意,貫中當可引薦。”

    青書笑道︰“甚好,甚好。”忽而神色一斂,問道︰“你說他與我氣味相投,定會一見如故,卻是從何說起?”

    羅貫中哈哈笑道︰“我這位好友早過不惑,但骨子里的血性卻是從未有減。路見不平怒而起,拔劍殺人這等勾當,他做的多了。有時候我都為他殺性所驚,他卻好似無所謂一般,只道︰爺爺生在天地間,不怕朝廷不怕官。如果遇上這等事還忍氣吞聲,還算個勞什子俠!”前輩,此一語出,與您適才高論,何其相似!”

    青書點頭道︰“這等人,若非內心如明鏡一般的高人,便是被昧了心竅的魔王。一怒而起,拔刀殺人,在常人眼里,可不單單是偏激了。”

    羅貫中點頭稱是。

    青書道︰“如此說來,他是你說地第一位英雄了?”

    羅貫中拍手道︰“然也!”

    白觀久不說話,此時也點頭道︰“能考取當朝進士,顯然才學過人;敢孤身潛入大都,膽氣更是過人;而後全身而退,武功之強,也可想而知。稱他一聲英雄,倒也能當!”

    青書看了一眼鮮于通,心頭一動,喃喃道︰“與朝廷作對,終究不大能識清時務。”鮮于通听得身子一震,在他听來這老先生聲音甚小,但青書卻是用上傳音入密的上乘功夫。方說完這句,青書又嘆道︰“那還有誰,能被羅本你金口譽作英雄呢?”

    羅貫中笑道︰“白兄適才所說者,皆是江湖中人,羅某祁連山上一寨主,不敢多言江湖之事,以免貽笑大方。但羅某心中,這第二位英雄,卻是一位明教弟子。”

    青書大感訝異,白觀才說過明教教主,羅貫中緊隨其後,卻是又搬出一位明教弟子來說,卻不知是何人,能教羅貫中這般贊譽。

    卻听羅貫中道︰“這人乃是洪水旗中一小卒,在濠州郭子興手下為九人長。”說到此處,青書身子一震,郭子興!伴隨著這人的出現,羅貫中所說之人,已然呼之欲出了。

    所謂九人長,乃是親兵隊長的職務,郭子興身邊親兵九人,九人之長,便是這親兵隊長了。

    “半年前羅某游歷江湖,途經濠州,听人言那郭子興乃當世之雄,遂登門拜謁。而至內堂,與郭子興攀談兩句,才發現也不過爾爾。此人量小器狹,任人唯親,亦無識人之明,絕難成就大事。住了兩日,便要與他告辭,卻不料遇上一樁事。”

    白觀听他說起義軍之事,心中好奇,問道︰“何事?”他早想投軍,卻礙于此時義軍,皆為明教黨羽,自己正道出身,名門高第,委實難能屈尊。

    羅貫中舀了一勺酒入杯,舉樽啜飲一口,道︰“其時方當春季,百花齊放,甚是美麗。我與郭子興告辭之後,信步漫游,卻見一個身著軍裝的丑臉漢子與一位模樣頗是俏麗的年輕村姑站在院子里。那村姑在花叢中嬉戲自若,自有一番好看的韻味,那丑臉漢子卻是在一旁定定看著花叢,一動也不動,便是嘴巴也沒張開一下。”

    “我瞧這人模樣雖丑,但氣度不凡,大有結交之心,便要去和他攀談。但那女子卻忽道︰國瑞哥哥,這百花齊放的盛景,是極難見到的。你近些日子多讀詩書,何妨吟上一首,以應佳景?那被喚作國瑞的漢子擺手道︰這些文人地事,我作不來的。我見他分明錦繡內藏,卻只是推辭,有心激他一激,便哈哈一笑,隨性作了一首詩。”

    白觀沉吟著點頭道︰“羅兄的詩,想是極妙的。小弟願聞佳音。”

    羅貫中苦笑道︰“非也,非也,我願以詩賦自矜,但和那人一比,卻是全然不可同日而語。”

    他此言一出,便是青書也是心驚,只道︰“這人也有那等文采?竟將羅貫中都給比下去了!”

    羅貫中續道︰“倒不是他文采如何如何高,這詩還學了那大反賊黃巢一句,只是詩中那一股子豪情殺性,滔天戰意,讓人為之戰栗。”

    說著便將那首詩朗朗吟出︰“百花發時我不發,我若發時都嚇殺。要與西風站一場,遍身穿就黃金甲!”

    吟畢,眾人都是久久不語。這詩委實是不修文字到了極點,純然便是市井俚語,若說是還有一點詩氣,便是最後那句沾了唐朝那倒霉秀才大反賊黃巢的些許書生氣,將滿城盡帶黃金甲改作了遍身穿就黃金甲。但這樣一首好似不倫不類的詩,其間所含豪性殺氣,膽識戰意,卻是截然不同于賞玩***之作,仿若游戲人間,而是真真正正殘酷地血性之味,鋪面而來。

    白觀忍不住道︰“這人叫什麼名字?”

    羅貫中道︰“姓朱,名元璋,字國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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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脫脫

    “單憑一首詩,你便稱他作英雄了?”鮮于通驀地笑道,眼中略有嘲意。他極有風度的往自己酒杯中沏滿清酒,漫不經心的舉樽、抬手,而後置于鼻下,稍稍嗅了嗅,一飲而盡。

    似是沒注意到鮮于通眼中的嘲意,羅貫中笑道︰“詩如其人,能明其心胸氣概。這朱元璋心胸雖不見得有十分寬廣,但氣魄卻大,我觀郭子興定不能轄此人,朱某勢必取而代之。”

    說到這里,他頓了一頓,見篝火火勢已然漸消,但這酒卻早已沸騰,煙霧繚繞,沁出濃濃酒香,羅貫中雙目一亮,迫不及待的將酒沏滿這一小小瓷杯,而後一飲而盡,他呼出一口長氣,笑道︰“好酒,好酒。”

    莫要以為這酒已沸騰,喝下去未免燙傷喉管,其實不然,這處千丈高峰,酒雖煮沸,實際溫度卻並不甚高,以羅貫中之內功修為,這點熱度,還不在話下。

    青書見他如此,心中好笑,索性將小爐從火上取下,置于一旁,笑眯眯的道︰“酒香醇厚,大伙兒喝酒,喝酒。”說著倒滿一杯溫酒,微微抿了一口。

    華山派的兩位也自沏酒笑飲,羅貫中好似過足酒癮,又笑道︰“我說朱元璋為英雄,還有後話,鮮于掌門不妨靜听。”

    鮮于通舉杯相敬,笑吟吟的道︰“正有此意。羅貫中又打開話匣子,笑道︰“這話卻要從我離開郭府之後說起了。我還在濠州城中呆了兩日,便從西門離去。而離城不到十里之處,卻聞刀兵之聲,我心下好奇,當即躡足上前探查。便見朱元璋和三個軍裝漢子手執彎刀。奮勇作戰,周圍已倒了數具尸體,而數十騎兵銳甲精的騎兵正馳騁當場,眼見便要將幾人斬死。我定楮一看,卻是郭子興軍中精銳。心中不由大感訝異,他們這是作甚?內斗麼?方欲出手相救,卻見一條淡淡灰影晃動,但听的一陣 里啪啦的輕響。似乎刮過一陣灰色的旋風,那數十騎兵,人皆具手腳斷絕,血流不止,馬匹或裂作兩半,或首腦分家,一時間場中盡是腥風血雨,斷臂殘肢。即便以我數襲蒙營之慘烈。也不及那日多矣!”

    說到這里,白觀和鮮于通都是臉色大變,青書卻是全身大震,眸子里閃爍出不可思議的光芒。

    灰衣人!

    “朱元璋和那三名軍裝漢子遍身血污。好似從地獄里走出來一般。那三人都是雙股戰戰,有兩位似是受驚過度,當即一跤坐倒。說實話,即便是我。在那一剎那,也對這灰衣人生出無可抵御地畏懼之心,只盼他莫要發現我行蹤。”羅貫中似是心有余悸,那灰衣人空手殺人的手段委實太過駭人,武功之高之猛,簡直是無可想像。

    他抿了一口酒,說道︰“我當時大氣也不敢出一聲。場面寂靜到極點。那灰衣人面巾蒙臉,頭裹長巾。看不清樣貌,只是眼神如刀,看著朱元璋等人,卻不說話。便听得朱元璋旁邊一人拉了拉他袖子,道︰國瑞,咱、咱們給恩公下跪吧!另一人卻已在一旁磕頭不止,口中連連稱謝。便是還強自站著的那位,也是受不住那灰衣蒙面人氣勢威壓,也是跪下道︰救命之恩,容鄧某來日再報。而朱元璋自始至終,都是神色淡定,不動聲色的對著那人深施一禮,一字一句道︰君神勇至斯,可有意事于郭公麾下否?”

    說到這里,羅貫中忍不住搖頭苦笑道︰“這灰衣人來意不定,還虧他敢問出這等話!”

    青書深吸一口氣,強自按捺住心中驚意,努力讓聲音平靜下來,淡淡問道︰“然後呢?”

    羅貫中道︰“然後麼,那灰衣人忽地哈哈大笑,一指朱元璋說道︰你不怕我?朱元璋淡然一笑,卻不說話,只是微微搖頭。那灰衣人又是一笑︰很好,你隨我來。說著大袖一拂,朱元璋身旁那三人便都自直挺挺的倒下……”

    說到這里,羅貫中驀地望著即將熄滅地篝火堆,半晌不語。白觀忍不住出言道︰“羅兄……”

    羅貫中一抬頭,說道︰“沒啦。”

    鮮于通正听得入神,到此處時卻是一怔道︰“什麼?”羅貫中一攤手,失笑道︰“那灰衣人這般莊重,想是要說什麼要事,怎麼會容得下有人窺測在旁?所以……我被他打暈了。”

    青書一怔︰“就這樣……?”

    羅貫中笑道︰“就這樣了。”白觀頗有些不可置信,只道︰“他怎麼發現你的?”羅貫中好笑道︰“他武功那麼高,怎麼可能大意到忽視我的存在?一根手指頭輕輕彈過來的石子,正中我印堂穴上,我哼也沒哼就昏了過去,然後麼……等醒來地時候,已經是晚上了。”

    鮮于通驀地沉吟道︰“他為何不殺人滅口?”青書心道︰“這人性格古怪,殺人或許是興之所至,殺性一消,便想不殺人了吧。”

    羅貫中嬉笑神色驀地一斂,說道︰“這……依我看來,或許是朱兄的勸阻吧。”

    青書又是微微怔忡,抬頭問道︰“為何?”羅貫中道︰“其時我距他有三十余丈遠,他以石子擊昏我後。朱元璋卻是清醒著的,想是他說了什麼,才讓那人大發慈悲放過我了吧。”

    鮮于通和白觀都是點頭稱是,青書卻是暗暗搖頭︰“你們一開始便認定那人是殺人狂魔,有此念想並不奇怪。但……如果他不是呢?”他心中似乎愈發篤定,這便是那個將他從亂軍中救出的那人,都是灰衣蒙面,頭裹長巾,裝束都幾乎一樣,武功也自高強。

    只不過……他找朱元璋,也是如自己一般約法三章?朱元璋的功夫……可是不甚高明的。

    他皺眉沉思,卻始終想不透,理不清。這事經羅貫中娓娓道來,仿佛已經撥雲見日,卻始終隔著那麼一層薄薄的輕紗,不得望見湛湛青天。

    好比就要將一團亂麻理順,可又突然出現幾個連環死結,難能解開。

    鮮于通驀地說道︰“羅賢佷,你所認為的英雄,就這兩位麼?”

    羅貫中听他問出此話,神色卻忽地一變,繼而嘆道︰“這最後一位,我雖不願承認,但卻不得不衷心贊他一聲英雄。”

    青書奇道︰“哦?卻是何人?”白觀也是一臉好奇,只看著羅貫中,靜待下文。羅貫中面上微有難色,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似乎有些惡狠狠地道︰“這第三人,是一個蒙古人!”

    他自來便稱蒙古人作蒙古狗,但這一次卻是例外,破天荒地稱了那蒙人為“人”,不禁讓宋青書大是訝異。

    鮮于通听得這話,面色一變,看向羅貫中的目光,已經大為不同,以至于語氣中都不經意間帶上些許恭敬︰“願聞其詳。”

    羅貫中又是仰頭一口酒灌下,哈哈笑道︰“還記得施子安麼?若無那蒙古人相助,他是休想逃出大都的!”

    青書點點頭道︰“你且說他因何能稱英雄?”

    “他為蒙人,修《宋史》而無稍貶之意,復科舉而取漢人士子,開馬禁解農人賦稅。黃河泛濫之際,他力諫惠宗,撥下巨款,以救難民。身為蒙人而有這份胸襟,不以屠戮漢人為樂,反而為其謀求生計,所作所為,都可稱是光風霽月!”

    羅貫中頓了頓,又飲了一杯酒,續道︰“我原甚是仰慕此人,听老施說他崇尚漢學,時常作我漢人儒生打扮,不由更是起了好奇之心。那日老施事發,我恰在他家中做客,驚聞他刺殺失敗,便急匆匆領了他夫人潘氏逃出,卻在城門十里外將嫂子安頓在一戶農家,而後折返大都,卻在城門外遇見大批軍隊,想是在搜索老施蹤跡。見此情景,我心中方定,忙四處找尋老施。”

    “不出意料,我果在老施府中發現了傷的幾乎奄奄一息地老施,旁邊有一個藍衫儒生卓然而立,風姿瀟灑,氣度不凡,一雙眸子清澈如水,湛然若神。他見我來了,眉間憂色一展,笑道︰施兄說閣下必在一炷香內趕回,仁兄果是真好漢。說著又道︰城中戒備森嚴,但出城也不是難事,你二人換上普通軍士衣甲,持我令牌,即可暢通無阻。塞了一塊刻了蒙文的令牌與我,我不識得蒙古文,將信將疑,但老施卻低低地說︰這位先生,是大英雄真豪杰,絕對可信,貫中,快走吧。听得這話,我一顆懸著的心也自放下,對著那人躬身一禮,便飛速換上蒙人衣甲,逃之夭夭。”

    羅貫中慘笑道︰“我一直忘了問那人是誰,直到和老施分手後,偶然在一個通曉蒙古文字的商人地翻譯下得知,那人正是我景仰已久的蒙古人,當朝重臣,宰相脫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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