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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縝】武當宋青書 ( 連載中 )

正文 第八十一章 柳暗(終)

    原來張三豐大壽之後,張松溪便立即下山去,將“阿三”提上武當拷問,幾番問下來不得其果,看守道童一個疏忽之下,阿三竟是咬舌自盡而死。

    饒是俞岱岩恨極了阿三,但見他骨氣不弱,寧願自盡也不出賣主人,只是默默不語,讓弟子好生葬了阿三之後,便由張三豐親自為他接續斷骨。

    這些天俞岱岩斷肢漸漸愈合,卻老覺得郁郁不樂,也是張三豐為什麼選擇留在武當的緣故。畢竟這三弟子仍算是殘廢之身,心中又甚郁悶,萬一有甚想不開的,那可就前功盡棄了。

    台上兩人拳來掌往,俱是極為精妙的招數,空性看得眉飛色舞,直欲大聲叫好,但見兩位師兄都是眉頭緊縮,方丈又有言在先不得喧嘩,只得苦苦忍住。滅絕師太,何太沖班淑嫻夫婦、鮮于通、史火龍等人心中俱是暗驚︰“江湖上幾曾出現這等高手?”

    人群之中,楊逍皺緊眉頭,心道︰“這個灰袍漢子莫非是南少林出來的?用的仿佛是《易筋經》寶典,和那小禿驢有甚關系不成?他這家伙又想干什麼?瞧這人功夫極強,不下小禿驢當年,想必那他這些年功力大進,將我們給拋在後頭啦!”

    卻見青書滴溜溜的一轉身子,“單推勢”暗含,“震天鐵掌”轟然推出,那灰袍漢子冷笑一聲,也是一掌“般若掌”擊出,兩人身子又是一震。青書喝道︰“這位仁兄,你我有何仇怨,竟欲這般不死不休?”原來這灰袍漢子招招拼盡全力,打斗之時目欲裂,直恨不得生吞了對方一般,早讓人覺得十分不對勁。青書開口一問,倒是將諸人疑問道出。

    那灰袍漢子仰頭大笑道︰“宋青書,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屠戮滿門尚余老弱。總算你有些良心,沖著這點,待會兒我留你一條全尸便是!但你要挾孤兒寡母,又算什麼好漢?今日咱們不死不休!”說著全身骨骼 里啪啦的亂響一通。空性脫口道︰“易筋換骨。你用的是《易筋經》!”

    全場大嘩,這《易筋經》乃是少林不世出的絕技,可說研透了一部《易筋經》,少林千百年來的瑰麗武學都入囊中,七十二門絕技都可運用自如,如臂指使。這部《易筋經》向來被人傳的神乎其神,但每代能有資格修煉此部經書者都是寥寥無幾。非少林弟子不傳,非有緣人不傳。“有緣”二字。就不知令多少高僧大德卻步不前。

    而眼前這灰袍漢子竟是身俱少林不世神功,如何不讓人大是震驚?空聞起身合十道︰“不知是南少林哪位師弟到了?”

    那灰袍漢子一怔,住手不攻,猶豫一會,朗聲答道︰“南少林天林方丈座下弟子沈振鴻,見過北少林方丈大師。”他原本只想單槍匹馬,報的大仇便抽身退出,回到南少林中精研武學。但這時功夫顯露太多。已然被人認了出來。他自認光明磊落,隱匿蹤跡之事,自然不屑去做。

    空聞等三僧對視一眼,都是站起,合十施禮道︰“見過沈師弟。”

    南北少林論資排輩。各自不同,但實則遙遙對應。如北少林“渡”字輩,對應的是南少林的“天”字輩。是以天林方丈還高了空聞三僧一輩。沈振鴻竟是同少林三僧同輩,身份之高,整個武林也無幾人高的過他。

    鮮于通听了驚喜交加。這沈振鴻竟有這等來頭。但也只怕尾大難收。這一來不啻是將少林綁在一起,他當即站出。朗聲道︰“沈兄弟,不知你與這宋小俠有何仇怨?還請說出,天下英雄皆盡在此,定為你討回公道。”

    鮮于通這話說地甚是厲害,一句話便將青書推到風口浪尖,只須沈振鴻說出個所以然,佔據大義,天下英雄面前,定然教他身敗名裂,武當派再無俠名,而屠龍刀與謝遜的下落,迫于形勢,除非武當想要魚死網破,否則也必然要說出,方能令天下英雄罷手。

    沈振鴻一甩寬袖,恨聲道︰“宋青書,你可記得,半年前的昆侖山朱家莊?”

    青書恍然大悟,沉聲道︰“不錯,我自然記得。”

    沈振鴻哈哈大笑,聲過處,鳥雀俱驚,便見他戟指大喝︰“好!那等喪盡天良的事,你也承認了?”

    青書避而不答道︰“你是朱長齡什麼人?”沈振鴻冷笑道︰“正是姑父。姑母傳書而來時,我方知你武當一派,盡行狠辣絕倫之事。我姑父好心好意招待于你,你卻覬覦他家傳一陽指地神功絕技,與魔教青翼蝠王合力將他殺死,殊不料後來事發,被武家莊莊主武烈及其徒衛璧發現,你又和楊逍這大魔頭下辣手殺死兩人。而後武烈之女武青嬰率莊丁百余人搜索你等蹤跡,你又喪盡天良,將這百余人屠地干干淨淨。可是如此?”

    青書喝道︰“我沒有覬覦所謂的神功絕技!朱長齡和武烈陰險狡詐……”

    沈振鴻丹田發力,沉聲大喝道︰“你只須回答我,是,還是不是!?”

    宋遠橋听沈振鴻說的言之鑿鑿,心中早已大是震怒,但還是不願相信兒子竟是這等殺人狂魔,眼見青書避實就虛,不由踏上一步,沉聲道︰“青書,你說!朱武兩位莊主,可是死于你手?”他所在意的原非兒子與明教中人結交,而是如若青書真的殺了這許多人,武當是斷然容不下他的。

    張松溪大急,忙跨上一步,扯了扯宋遠橋袖子,低聲耳語兩句。宋遠橋臉上頓現悲憤之色,似哭似笑,久久不能言語。

    右席之中盡是些小幫小派中人,這群人巴不得見武當吃癟,當即大聲鼓噪起來︰“哼,什麼武當七俠?這般胡亂殺人,應該是武當七魔才是。”

    “丫的,武當就是和魔教蛇鼠一窩,難怪張翠山死都不肯說出謝遜下落。”

    “誰說不是?張翠山和那天鷹教教主殷天正的女兒成親。殷天正是什麼人?那可是魔教地護教法王,當年赫赫有名的殷白眉,手下不知有多少人命!”

    “哈哈,哈哈,武當還號稱什麼正派魁首!***張三豐那老道士也不過浪得虛名,怕他怎地?咱們一擁而上,亂刀砍了他們。”

    左席中除卻峨嵋、崆峒二派,都是武當故友,還有青書一路攜來的那三百余人,听得這群唯恐天下不亂之人大肆起哄,不由大怒,站出來對罵道︰“你們不分青紅皂白,只听信這沈雜碎的一面之詞,還欲倚多為勝,算個什麼英雄好漢?來來來,有種單對單跟爺打一場!”

    “就是,打不過人家就找這麼個人來做假證,想要逼問謝遜下落?哈哈,也不照照鏡子,你副什麼模樣?也配問張五俠話?”

    “儒俠他老人家行俠仗義,數月來在中州一帶救人無數,是我們親見親聞的,你們听這姓沈的胡言亂語,污蔑好人,我等雖然武功不濟,也要與你們見個死活!”

    台下已然亂成一團,右席中有幾個性烈的甚至拔出兵刃,惡狠狠地要殺將過去,但究竟是沒那膽量做出頭之鳥。

    卻听得沈振鴻大喝道︰“別吵了!”聲若雷霆,滾滾掠過,眾人為之一肅,都是暗自震驚此人內力之沉雄,委實深不可測。

    青書不發一言,他方寸不亂,但卻終究不知如何是好,若是承認殺人之事,即便能說朱、武二人設計陷害于己,但那百余莊丁,雖說自己那時身受重傷,神智不清,但究竟是殺伐過盛,有殺人滅口之嫌,絕非正道所為;而如若說自己沒殺這些人,莫非連武當派一起瞞?縮著頭做一輩子縮頭烏龜?先不說張松溪已然獲悉此事,他若否認此事,便連最親的師門長輩和太師傅都得鄙夷自己。

    但如果承認了…

    武當,武當,還是那個江湖中神聖不可侵犯的武學聖地武當麼?還是那個號稱行俠仗義濟世扶危的名門正派武當麼?還是那個能與傳承千年的少林派並駕齊驅不弱半分地武當麼…?

    他沉默不語,心亂如麻。

    忽听得沈振鴻朗聲道︰“諸位若有不信,那好。華山派的白觀白少俠,煩勞你為我作證!”白觀顫巍巍的將右手舉起,嘴唇哆嗦著,眾人的目光刷的便集中在他那略顯瘦弱地身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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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十二章 花明(一)

    正邪之爭是江湖永恆不變的主題。

    當然,僅僅是江湖而已。

    自居名門的往往都是承先輩余蔭,表面上風度翩翩,行俠仗義,濟世扶危,但背地里指不定就有一些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其實又哪里有什麼真正的“正邪”?看得都是人如何作為而已。

    譬如明教,數十年前人才濟濟,天下何人能當其鋒?雖是行事怪異,不算名門正派,但好歹不是邪教一流。淪落至如今地步,除卻教主陽頂天的失蹤,還有便是金毛獅王謝遜胡亂殺人,徹底激起江湖公憤,令明教成為眾人口中的魔教。

    似乎,如今的武當……

    白觀右手舉起,顫巍巍的從懷中掏出一封書函,鮮于通見他神色頗為不對勁,當即朗聲道︰“宋大俠,可否稍移玉步,這封書信出自何人之手,正須大俠辨別。”

    宋遠橋目力何等厲害?這一瞥之下,便知道這封書信乃是自己親筆手書,交予兒子去昆侖山拜謁何太沖的書信。

    他似是心灰意懶,仿佛瞬間蒼老了幾十歲般,長長的嘆一口氣,說道︰“這封書信,正是在下手書。”

    鮮于通拆開信封,朗聲讀道︰“何兄如晤︰兄自來不履中土,遠橋領武當掌門一職,事多務繁,未能親自拜謁尊上,一睹鐵琴先生風采,委實憾甚。唯遣子青書,赴昆侖代吾一行。捎求教拳劍之意,望兄不吝指點一二。犬子頑劣,兄多多包涵。武當宋遠橋遙遙相拜,頓首再

    他吐氣開聲,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場中寂靜無比,仿佛落針可聞。

    何太沖疑道︰“這位宋賢佷。可是未曾上過三聖坳的。張真人大壽之日方首次見過。”

    鮮于通冷笑道︰“不錯。這位武當的宋少俠,並未上過三聖坳。好,宋少俠,那時候,你在何處?”

    青書嘴唇開闔,卻不說話。

    鮮于通又取出一個木盒,長嘆道︰“諸位,今日本是為金毛獅王謝遜而來。然而這宋青書所作所為委實天人共憤,在下本待大會之後再同武當諸俠詳談此事,畢竟武當派素有俠名。但南少林地沈振鴻師兄挾憤而來,誓要為含冤的死者討回公道,在下若再隱瞞不說,又如何對得起無辜死者的在天之靈?唉…”

    嘆一口氣,鮮于通自木盒中取出一副血跡淋灕的絹布,朗聲道︰“諸位請看。此乃朱氏一門婦孺以鮮血所書,宋青書累累罪行皆在其上,由本派弟子白觀帶回,在下也是昨夜方知此事,至于今日。便讓大家瞧個清楚!看看這宋青書到底是怎樣一個禽獸!”

    他這一通話極為厲害,不僅將矛頭都對準宋青書,抑且預留後手,事先先言明若非沈振鴻到來,自己斷然不會站出作證。眾人一听他說“在下本待大會之後再同武當諸俠詳談此事”。心中便已確定這華山掌門定是覬覦屠龍刀下落。想拿這血書去換謝遜下落。此時良心發現,抑且畏懼沈振鴻功夫厲害。方才取出這幅血書,為朱氏一門討回公道。

    他這樣一來以退為進,讓眾人信了六七分不說,更是禍水東引,讓沈振鴻引人注目起來。武當派泱泱大派,張三豐天下第一,這樣一來固然能讓武當元氣大傷,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萬一對方一不做二不休,殺上華山來要取自己性命,可是極為不妙。是以這一番說辭,強調著自己原是想和武當修好,可惜半路殺出一個沈振鴻來,功夫極強不說,抑且輩份極高,佔據大義,自己不得已之下,只得將證據拿出。

    鮮于通將血書上所載一字一句讀出,大意便是宋青書與白觀同行上昆侖,朱長齡盛情相邀,而後宋青書得見朱家傳家寶,邪心起意,與青翼蝠王合謀將朱長齡殺死,而後被武烈與衛璧發現陰謀,又與明教大魔頭楊逍合力將武烈衛璧殺死。言辭間對朱長齡武烈大肆贊揚,卻將楊逍韋一笑都描摹成背後偷襲的小人。

    青書本是不知如何決斷為好,听得這話,見在場千余人都靜靜听鮮于通誦讀血書,忽然間覺得一陣輕松,他哈哈大笑,笑聲運上內力,猛然間沖斷鮮于通話語。

    沈振鴻軒眉一挑,冷喝道︰“你笑什麼?”

    青書全然不理他,只指著鮮于通,眼神不屑,朗朗笑道︰“鮮于通!你也莫多造謠,不錯,朱長齡武烈二人是我所殺,但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若非這兩人起意害我,我斷然不會亂殺人命。你所言與明教中人勾結偷襲那兩人…哈哈,楊逍韋一笑何等人物?那兩個廢柴哪有這般臉面讓楊、韋二人屈尊偷襲?簡直不知所謂,大放狗屁!”全場大嘩,一石激起千層浪,許多人已然紛紛叫罵起來。左席中人多是特立獨行之輩,南華三奇等人都是冷笑回罵,場面又是極為混亂。

    楊逍隱匿人群之中,嘴角若有笑意,抱胸遙望,似是在看青書欲要如何作為。韋一笑不知何時也翩然歸來,定定站在楊逍左側,也是微笑不語。

    青書大袖一甩,又對著白觀朗朗道︰“白觀,當初我欲取你性命,不過反手之間,終而放你,不過全朋友之義。至于當日你所說的一刀兩斷,今天我原話奉還!”駢指若劍,對著衣袖狠狠一揮,內力到處,大片衣襟飄然落地。卻听青書冷笑道︰“姓白地,當日你對我割袍斷義,今天咱們兩不相欠!”

    又對著沈振鴻大笑道︰“不料朱長齡竟是閣下姑父,哈哈,你欲為你姑父報仇。我宋青書一人接下便是,一人做事一人當,姓宋地今後與武當再無干系!”

    宋遠橋身子一震,脫口道︰“青書!”左席中眾人都是大聲叫道︰“宋少俠,此事尚有回旋余地,何必如此?”

    “儒俠,您三思啊!”

    “媽的。老子早就準備今天大干一場。儒俠,無論如何你還是咱們心中地太和儒俠只消您一聲令下,咱們唯您馬首是瞻!”

    莫聲谷脾氣最躁,喝道︰“別吵了!”但接下去說什麼,卻是難以為繼。

    青書對著宋遠橋遙遙拜倒,磕了三個響頭,說道︰“爹爹,孩兒不孝。以後不能侍奉尊前,還望您多多保重身體。”宋遠橋望他半晌,似哭似笑,嘴唇開闔,到底還是說不出一句話。

    張松溪急聲道︰“傻孩子!你胡說什麼!此事真相未明,你何須這般……”

    青書抬手止住張松溪話,慘笑道︰“我施展六穴返魂之術,強殺武烈、衛璧以及百余莊丁。確有其事。”

    張翠山右手默默搭上張松溪肩膀,低聲道︰“他比我有擔待。無論如何,他還是我武當的好漢子,大師哥的好兒子,我們的好佷

    張松溪身子一震。心道︰“不錯,師傅臨行前諄諄告誡,切莫在天下英雄面前行欺世盜名之事。青書此舉,比我們都有擔待多了。”當即退在一旁,同幾位師弟立在一處。默然不語。

    沈振鴻目有憐憫之色。冷聲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宋青書。你與明教中人勾結殺我姑……”

    青書猛然厲喝道︰“沈振鴻!我早說過,似朱長齡那般廢柴,我一人殺之有余,何須勾結明教中人偷襲!”

    沈振鴻長眉一挑,嘿然冷笑,不發一言。

    卻听得鮮于通哈哈大笑道︰“我原道武當名門正派,此刻看來原不過如此!”

    青書雙目通紅,戟指喝道︰“鮮于通,我已非武當中人,這話你再說一遍試試!”

    鮮于通冷笑道︰“便再說怎地?即便你不是武當中人,那張翠山也不是?張三豐教出的徒弟徒孫,與魔教中人稱兄道弟,倒是有理了?不錯…你武當不過如此!”

    青書身法展開,矯若游龍,驚鴻一般掠到鮮于通面前,啪啪兩個巴掌甩了過去,鮮于通躲閃不及,臉上登時挨了兩下,雙頰頓時高高腫起。青書哈哈大笑,滿是玩味戲謔之意。

    華山派諸人都是怒氣橫生,便要上來廝殺。鮮于通目光生寒,一心要宋青書身敗名裂,一擺右手止住華山派諸人,強忍怒氣道︰“你笑什麼?”

    青書止住笑聲,肅然道︰“我自然是笑一個人,一個忘恩負義之人。這個人當年身中金蠶蠱的劇毒,已是九死一生。人家拚著三日三夜不睡,竭盡心力地給他治好了,又和他義結金蘭、待他情若兄弟,更將親妹妹許配于他。但那人狠辣心絕,反而去害死了恩人地妹子。”

    鮮于通一驚,隨即又冷冷道︰“沒事扯這些作甚。又與我何干?”

    青書頗為玩味地看著鮮于通,隨即又朗聲道︰“那人和這位白觀少俠頗有恩怨。白少俠之父,當年的斷水劍白垣前輩得知這人對恩人之妹始亂終棄,還害了人家性命,釀成一尸兩命的慘案,登時大怒,便欲還人家公道。豈知那人喪心病狂,又使手段下了金蠶蠱劇毒,害了白前輩的性命。可憐白垣前輩一生正直清名,竟是死在這麼一個小人手中!鮮于通,我且問你,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姓甚名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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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十三章 花明(二)

    鮮于通早已听得臉色大變,額上冷汗直流,心里只道︰“這等隱秘之事,他、他怎地知道?”

    白觀臉色更是急劇變換,嘴唇哆嗦著,不發一言。

    鮮于通強笑道︰“我、我怎知道這人是誰?莫非是我華山派的?”究竟是他此時心虛,換了往常,只須一句︰“你莫顧左右而言他,此時說的乃是你殺人之事。”便能輕輕推掉。

    青書喝道︰“鮮于通!你裝傻還是怎地?要我拿出證據麼!”

    鮮于通大驚,心道︰“他還有證據!”退後三步,手上一抖,那張血書便顫巍巍的飄落在地。他強自按捺心神,見白觀和高矮老者都已目露疑色,心中不由愈發慌亂。

    他知自己斷然不是這少年的對手,又听得他還有證據,端的是魂飛魄散,身後一名華山弟子見他失了方寸,身子一晃,悄然退出人群,瞬間便杳無蹤跡。

    鮮于通腦中嗡嗡作響,雖是青天白日,但也仿佛間見到白垣倒持長劍,面目猙獰,全身流血的來向他索命,他想要強作鎮定,卻是仍是忍不住退後幾步。

    青書冷笑道︰“怎麼?鮮于掌門,虧心事被人揭發了?哈哈!”

    那矮老者跨上一步,喝道︰“兀那小子,你說鮮于通謀害白垣師佷,證據何在?”其實他見了鮮于通神情恍惚,便已信了七分,不然也不會不呼掌門而直喚其名。鮮于通向來鎮定自若,老神在在,從未這般失態過。華山諸人見掌門如此。都大覺怪異。唯有白觀和高矮老者三人,知悉當年“斷水劍”的往事,知道白垣縱然不是鮮于通所害,但也和他大有干系。

    白觀跨上一步,臉色煞白,定定望著鮮于通。鮮于通定了定神,笑道︰“宋少俠口舌犀利,呵呵,師叔說的不錯,你且拿出證據一觀。”

    青書將身一晃。瞬間便到鮮于通身前。探出手來,正含納了“探勢”,迅捷無倫,頃刻便從他腰間取了一柄折扇來。他搖搖折扇,笑道︰“證據就在其中。”屈指去旋那扇柄,卻發現怎麼旋也旋不開。

    青書一驚︰“糟了,這鮮于通沒將那柄帶毒扇子帶在身上!”

    卻听鮮于通冷冷道︰“宋青書,玩夠了麼?你說我謀害白師哥。可有憑證?”

    白觀和矮老者對視一眼,又默默退回人群中。青書卻是冷笑道︰“沒有又如何?”

    鮮于通冷笑道︰“沒有麼…咱們便回歸正題,說一說昆侖山上,朱家莊內之事。”

    青書冷冷道︰“朱長齡武烈兩人卑鄙無恥,死有余辜。此事無需再說。”

    沈振鴻早就不耐,听得這句,不由目欲裂,指著青書喝道︰“宋青書。我姑父生前清名,豈容你詆毀?給我納命來!”縱身躍下高台,呼地一掌,拍向宋青書左胸要害之處。

    青書抬掌一架,雙腳陷進土地半寸。“收勢”運起,如游魚一般向後一仰,躥出三丈有余,雙掌橫掛胸前,嚴陣以待。

    沈振鴻驀地收手不攻。傲然道︰“要打台上打去。台下傷了他人,卻是不好。我可不似你一般。”

    青書道︰“我一般什麼?哼。你要打便打,要不打便不打,哪有這等好事?我偏偏在台下,你能奈我何?”

    沈振鴻一怔,半晌說不出話,繼而拂袖大聲道︰“諸位也看到了,武當派出來的,都是似他這般的無膽之輩!”

    武當派諸人都是大怒,幾個三代弟子已欲跳出和沈振鴻拼個死活,卻被武當諸俠攔住。青書喝道︰“我已脫出武當,所作所為,和武當沒有半分干系!你再胡言亂語,我單人只劍,滅了你南少林!”

    宋遠橋原本神色恍惚,听得這句,忍不住喝道︰“青書,住嘴!”青書見父親發話,到底還是噤聲閉嘴。沈振鴻只是冷笑不語,望著青書,眼神挑釁。

    青書驀地笑道︰“好,好。台上便台上,咱們也好見個高下!”說著使個“梯雲縱”,高高縱起,連續幾個翻身,落在台上,一把抄起地上長劍,朗聲道︰“沈振鴻,適才我劍不在手。此刻寶刃重歸,你可敢再來一戰?”

    沈振鴻朗聲應道︰“有何不敢!”幾步跨出,極速掠上高台,抬手便是一式“波羅蜜手”,招數剛猛絕倫,青書冷笑一聲,長劍斜斜削出,帶起一溜寒芒,顯是劍刃鋒利到了極處。

    沈振鴻雙目一凝,他也曾練過少林密傳地“金剛不壞神功”,但修為不甚深,普通刀劍也還罷了,這等神兵,挨上了勢必見血。

    當即步法轉動,急忙換招,往青書右肋攻去。卻不料青書長劍稍稍一劃,劍尖竟是對準他掌心,沈振鴻飄身退後三尺,心中駭然。他沒見班淑嫻和宋青書兩人比劍,只道這柄長劍不過平常兵刃,宋青書劍術再高,也未必能破開自己精妙拳招。殊不料這柄劍竟是神兵,自己苦心修習的“空手入白刃”的功夫當即派不上用場。

    青書將身一晃,長劍劃了一個半圓,直直從上往下劈來,沈振鴻不敢輕攖其鋒,只得又退後三尺。場下諸人但見青書左劈一劍,右削一劍,打得沈振鴻毫無還手之力。總算沈振鴻精研少林絕技,功力超卓不說,一招一式也有十足打磨,盡得少林武學之精、氣、神,方能保持不敗。張翠山走到張松溪身後,低笑道︰“四哥,看出來沒有?”

    張松溪若有所悟,看了一眼張翠山,沉吟道︰“這小子一劍接一劍,根本就是在畫圈圈。只是威力竟然這般大。”

    張翠山笑道︰“師傅要創制的,只怕就是這套劍術呢。”

    張松溪一驚︰“五弟,青書已經完善了太極劍?”張翠山冷笑道︰“若是完善了這套劍術,那沈振鴻還能撐到這時候?早就不知被殺了多少遍了。”沈振鴻方才出言侮辱武當,武當諸人可是對他沒有幾分好感,即便張翠山沖和恬淡之性,也忍不住口出惡言。

    張松溪嘖嘖道︰“這小兔崽子,竟然修成這般劍術。幾年前他若是肯听我話,每日抽兩個時辰打磨劍術,今日早將這沈振鴻給敗在劍底了。”

    張翠山嘆道︰“他當著天下英雄的面說出那等話,唉…除非他有大功于武林,抑或是朱長齡一家當真有令人發指之惡。否則是別想回到武當了。”

    張松溪也是眉頭緊皺,半晌長吁一口氣道︰“他若不那般說,便只有自盡一途了。也罷,也罷。我等大會之後,冒著他的名號去做幾件大善事。也好讓大師哥有重收他入門牆的理由。”

    張翠山點頭道︰“也只能這般了。”

    青書對這沈振鴻也說不上恨,但絕對不會有半分欣賞。他今天被迫說出脫離武當之語,大都因為沈振鴻、鮮于通兩人。是以此刻出劍絕沒留半分情面,但始終未曾真正傷到沈振鴻,皆因他劍術錘煉的太少,出劍準頭較之一流高手委實太差,雖是差個一分半毫,不影響整體的渾圓通透,但殺傷力不免大減。

    饒是如此,百十劍過後,沈振鴻也已被劃的衣裳襤褸,幾處鮮血飛濺,但究竟不過皮肉之傷,在易筋經內功化腐朽為神奇地療效之下,傷口飛速結疤。

    滅絕師太在台下看得大是搖頭,這宋青書劍意綿綿不絕,上佳精妙之處,尤甚自己,但劍術…當真是粗糙之極,狗屁不通!若是由她來使劍,五十招之內,定能斬下這沈振鴻頭顱。

    忽听得“咳咳”幾聲嘶啞地咳嗽之聲,回響在各人耳邊。便是正在激斗之中的宋青書、沈振鴻二人,也是听得清清楚楚,兩人都是一凜,竟似是極有默契一般,雙雙罷手。

    沈振鴻朗聲道︰“何方前輩駕臨,還請現身一見!”

    眾人耳邊都響起一個蒼老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卻飄忽不定,讓人听不出出處︰“老朽不過江海一廢人爾。只看這瞎了眼的老天不塌下來,心中氣憤,偏偏無可奈何,只被氣得大聲咳嗽而已。”沈振鴻听他話里有話,不由一怔,登時接不下口。鮮于通卻是趁機道︰“老人家果然明鑒,這宋青書喪盡天良,容他活到現在,當真是老天爺瞎了眼!”

    那蒼老的聲音再度響起︰“咳咳,老天爺錯勘賢愚,不辨善惡,直叫人想為那共工氏,硬生生將它撞個窟窿!”說到這里,似乎頗為激憤,咳嗽幾聲,仿佛要將肺都給咳了出來,方才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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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十四章 花明(三)

    卻听那道蒼老聲音又低低響起︰“碧霄姑娘,你且出來,當真天下英雄的面,將你想說的都說出來。”

    一陣“錚錚”的弦子響起,一個身著月白衫衣的美貌女子懷抱琵琶,裊裊娜娜的從人群之中走出,到得台前三丈,轉身對著各派武林人士福了一福,開口道︰“叨擾各位,妾身蒲柳之姿,風塵賤質,承老爺子的情,也能在這里說句話。”

    那碧霄姑娘嘆口氣道︰“小女子還是有些福分的,以前常自恨不能瞻仰宋少俠的英姿風範,今日一見,方知太和儒俠,果然名不虛傳。”說著對著宋青書施了一禮,青書听她這般說,忙回禮道︰“豈敢,碧霄姑娘謬贊了。”

    碧霄嘆一口氣,說道︰“常言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自古至今,我們這些賤民,都是受人欺凌的。但總算老天還略略開眼,將宋少俠這等人物賜予我等小民,總算是生機不絕。”頓了一頓,驀地揚聲道︰“今天天下英雄都在此處,怎地是非不分,黑白莫辯?朱長齡、武烈兩個畜生合該全家死絕,死後也要下那十八層地獄,世世不能超生!”話到後來,一股再也抑制不住的悲憤之情涌上,言辭陡然惡毒起來。她究竟沒有內力在身,話語聲太小,但各大派掌門都是內力深湛之輩,如何听不清她說話,都自思量,這女子和朱家武家,有何等仇恨?竟然下這般惡毒的詛咒。

    沈振鴻喝道︰“兀那女子!你胡說什麼!”畢竟對方是一個柔弱女子,若換了宋青書說這話,沈振鴻早就呼地一掌拍過去了。

    那道蒼老聲音再度響起︰“哼!老朽已然說了,讓她說下去。你這小子聒什麼?心虛麼?朱長齡功過是非。待會兒再評不遲。”這聲雖是不甚大,但卻仿佛攝人心魄一般,沈振鴻冷哼一聲,再不說話。

    碧霄面色平靜。淡淡道︰“妾身本是昆侖山腳、喀什城中春月樓的歌妓。亂世之中,自幼被人拐到那等地方,原本就只求活命。即便人盡可夫,也不過舍這一具行尸走肉罷了。”

    鮮于通輕笑道︰“莫不是你承這宋少俠雨露恩澤,這具行尸走肉里…又有了魂魄?”

    他這話一出,場中已有不少人轟然作笑,何太沖捋須微笑,心道︰“這鮮于通,這等下流話說來渾不見髒字,果然是路漫漫其修遠兮。”

    碧霄听得這話。臉色漲紅,急道︰“你、你無論如何辱我都行,但侮辱宋少俠這等天人一般的人物,你…你就不怕下阿鼻地獄麼!”

    鮮于通笑道︰“哎呦,天人……”忽听得一聲冷哼,聲如滔浪,直往他耳中涌來,鮮于通悶哼一聲。雙手捂耳,登時說不下去。

    那蒼老沙啞的聲音再度響在眾人耳畔︰“碧霄姑娘,你繼續說下去。”

    俞蓮舟听得暗暗訝異,這蒼老聲音地主人明顯便在鮮于通附近,但自己卻偏偏听不出來。不由大感奇怪。暗道這位老人家傳聲之法當真是奇妙之極。他倒不覺得這聲音的主人內力有何高明之處,皆因聲蓋全場,以自己和大師兄、四師弟的功力,也能做到,雖不能如那道聲音的主人那般出神入化。讓人听不出來。但這也不過內力搬運上地差別而已。

    碧霄猶自恨恨地瞪了一眼鮮于通,方才不卑不亢的說道︰“妾身有個姐妹。叫做夏紅,自幼相識,是與妾身一道被賣到春月樓的。也不知這里有無到過喀什地英雄,可曾听過她的名頭麼?”

    南華三奇中的齊嘯站出來,大聲道︰“五年前我三人曾游歷到喀什城中,紅姑娘色藝雙絕,她的大名自是如雷貫耳的。”

    碧霄盈盈一福,流淚說道︰“英雄金口一贊,紅姐姐泉下有知,也定然是極為高興的。紅姐姐生得明麗動人,但凡見過她的,沒有幾個不喜歡的。本來被拐到那個齷齪骯髒地地方,誰也沒承想會有個好歸宿,只想著在人老珠黃之前,多多攢幾個錢,好防防老。”頓了一頓,又道︰“可也不知算是幸運還是不幸。我這紅姐姐遇到一個心上人。是山西有名的才子,書香世家,姓陳,單名一個鴻字。”

    她緩緩說道︰“兩人極是恩愛,我們樓中姐妹沒有不替他們兩人高興的,諸位說說,才子佳人,流傳下去,也是一樁佳話吧?陳公子家境殷實,便要出資將紅姐姐贖回,但媽媽說紅姐姐是樓里的搖錢樹,沒有兩千兩銀子是斷然不肯放人的。其實媽媽雖然貪財,但也未多為難他們,紅姐姐身價自然是要遠遠大于兩千兩的。陳公子身上銀錢不夠,當即遣家僕回家取錢。而這時,昆侖山上的大豪武烈下山游玩,和他的弟子衛璧一並,正到了喀什城中。”

    “武烈這禽獸急色如狼,進了春月樓中,當即叫了幾個姑娘去作陪。也不知是誰說紅姐姐乃是樓中最漂亮地姑娘,武烈當即要紅姐姐出來喝酒。紅姐姐其時肚里已有了陳鴻公子的骨肉,早將自己當作陳家的人,決心以後恪守婦道,一心相夫教子。如何肯再做這等事?當即一口拒絕。武烈那畜生竟喪盡天良,跑到紅姐姐房中,意欲強行非禮,我沖到門口去攔,卻被那衛璧一腳踢翻。適逢陳公子趕回,想是怒到極處,沖上前就要和武烈扭打。武烈當時便大怒,出手一掌將陳公子打的吐血受傷,然後一走了之。好在他下手不甚沉重,不然陳公子可就性命不保了。”

    “陳公子大是憤怒,便準備去衙門去告那師徒兩人,後來卻得知這兩人是昆侖山大豪,乃是江湖中人,武學高明,衙門只怕對他們沒甚作用。但陳公子交游甚廣,陳家和武林世家趙家是世交,他當即修書一封,給趙家大公子,求他主持公道。”

    滅絕師太心頭一動,揚聲問道︰“丫頭,那個趙家,可是山西趙爵爺門庭?”

    碧霄點點頭道︰“听陳公子說,那是大宋皇族後裔,一套太祖長拳,天下聞名。”滅絕師太點點頭,再不說話。

    眾人都是肅然起敬,要知大宋雖亡,但威望仍然極高。從滅絕師太稱謂之中便可听出一

    碧霄續道︰“書信遣人送出,我等也就等那趙公子了。豈料過了七八日,武烈和一個儒生模樣的再來到樓中,正是朱長齡那畜生,那朱長齡道貌岸然,一口一個抱歉,說是武烈酒後亂性,請媽媽不要見怪。武烈也是連連作揖賠罪。媽媽一個老鴇,哪敢得罪他們這等大戶富豪?慌忙奉上茶酒,連連道歉。朱長齡當時一派君子作風,儒雅溫和,讓我們都以為他是真正地君子好人。客套了好一番,武烈居然賊心不死,又提到紅姐姐,說是願意納紅姐姐為第七房小妾。媽媽十分為難,派人去請陳公子。陳公子原被武烈打傷,听得這話,忍不住又被氣得吐了一口鮮血。跑到堂中大罵武烈,武烈好像又是大怒,欲要大打出手,卻被朱長齡攔住。朱長齡喝斥道︰我朱武連環莊雖然聲名不顯,但也算是名門,武兄弟你這般作為,讓人如何看待?對得起你武家的列祖列宗麼!你再對那夏紅姑娘有何逾禮行為,休怪做哥哥的不講情面!他這話一出,我們對他都是大生好感。陳公子甚至想撤回給趙家的書函,但信已發出,趙公子已然在路上了。”

    “他兩人走了之後,倒也相安無事,約莫過了二十余日,陳公子的家僕攜一干大漢,抬了五千兩雪花白銀前來。陳公子得到趙公子書函,說是不日便到,他大喜過望,說道︰趙家哥哥前來為我主婚,那是再好不過了,想如此一來,爹爹也無話可說了。其實陳老爺雖然嘴上不說,但心里卻不大贊成陳公子娶個煙花女子回家。但他愛子如命,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三日之後,趙公子果然到了,陳鴻公子和他喝地酩酊大醉,第二日上,陳公子便在君子樓大擺宴席,足足五天五夜地流水席,全城狂歡五天,我們也都是極為高興的,所有姐妹合力繡了一幅。”

    說到這里,碧霄雙目微微泛紅,慘笑一聲道︰“常言道︰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但仿佛這柳暗花明之後,竟是懸崖峭壁,懸崖之下是萬丈深淵,死路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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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十五章 花明(四)

    場上諸人都覺不可思議,人也贖了,親也成了,還有什麼事能發生?莫非朱武二人還能搶親不成?

    只有張松溪面露深思神色,他雖已猜到幾分,但究竟不甚確定,忍不住問道︰“碧霄姑娘,接下來發生了什麼?”

    碧霄伸手指著台上的沈振鴻,恨聲道︰“便是這位大爺的姑父,與那位武莊主一並做的好事!”沈振鴻一愣,方要說話,又听碧霄續道︰“趙公子見紅姐姐和陳公子已然喜結連理,他說朱長齡武烈都是昆侖山有名的俠客,做出那等事來,可能當真是酒後亂性而已,而他尚有要事在身,便匆匆告辭了。那天是臘月初七,天氣甚冷,風大的吹得人眼楮疼。至今兩年,妾身仍是記的清清楚楚。那天傍晚,一伙強徒手持彎刀,約莫有七十來人,闖入春月樓來,逢人便殺。當時妾身在地窖取腌肉,听得響動,偷眼一覷,登時給嚇傻了。諸位英雄,你說都是爹生娘養的,我們淪落風塵,但也是活生生的人命吧?那伙強徒口口聲聲說是明教五行旗弟子,將我們春月樓中老幼連同客人一並殺了個干淨,卻偏偏放過陳公子和紅姐姐,裹挾了他們兩人,然後呼嘯而去。”

    沈振鴻冷笑道︰“這是明教中人所為,干我姑父何事?”

    碧霄冷冷看他一眼,卻不答話,只道︰“妾身在地窖里躲了約莫一個多時辰。听得漸漸沒響動了,才敢出來。走出樓一看,便見尸橫遍野,血流成河,一條街地人都死絕了。賣酥油餅的徐老頭,耍猴戲的彭師傅,一個一個,都被削掉腦袋,堆在街頭。置于那堆人頭頂端的,居然是趙公子的人頭!”

    “妾身當時嚇得壞了。呆在地上坐了好久,才想到要去衙門報案。可是等我跌跌撞撞穿街走巷的趕到衙門口時。卻發現大門上用鮮血寫著八個大字敢出大門者,殺無赦,落款一行小字是銳金旗掌旗使莊錚。那幾個字寫的當真是龍飛鳳舞,迥勁挺拔。妾身敲門良久,卻始終沒人敢應,于是便只能先去柳蔭街的方姐姐家住。大約過了兩三天,妾身也漸漸從驚嚇中清醒過來。妾身雖然愚魯,但也察覺到不對,為何那伙強徒當時並沒殺死紅姐姐和陳公子?只是將他兩人挾持而去?莫不是已然將他們殺了,只是妾身沒發現而已?當時死難者的尸首都被衙門收殮。卻並未下葬,于是妾身壯著膽子去衙門里,一具一具地看,卻始終沒有發現陳公子和紅姐姐的尸首。”

    張松溪驀地嘆道︰“山西陳家,兩年前慘遭滅族之禍。無一人生還,陳公子可是那家地麼?”

    碧霄垂淚道︰“大俠明鑒,正是陳公子本家。”

    滅絕听她字字句句,雖未明指,但卻意在朱長齡武烈兩人。忍不住道︰“那不是明教大魔頭楊逍所為麼?”

    張松溪嘆道︰“江湖上冒名頂替之事。何其多也?謝遜殺人之後也不在牆上血書混元霹靂手成昆麼?”他說這話,卻是暗指朱長齡冒楊逍之名行惡了。

    沈振鴻喝道︰“張四俠。你此言何意?”

    張松溪冷冷道︰“且听碧霄姑娘往下述說,閣下急什麼?”說著對碧霄一抱拳,道︰“姑娘還請繼續。”

    碧霄盈盈一福,伸袖擦干眼淚,說道︰“當時妾身越想越覺得奇怪,也越覺得不安。想到陳公子和紅姐姐若是未死,定然想方設法逃回太原老家去。但他倆如遭不幸,我這個做姐妹的,也得讓陳老爺子他們知道不是?”

    “但此去山西有千里之遠,我一個弱女子又如何能夠?好在妾身有個常客,是喀什地大商人,正好要運一批藥材去山西。妾身承他商隊護佑,好歹到了太原境內。商隊里有個會武功的劉老爹,在打听到陳家在何處之後,便由他帶著妾身前往陳家。”

    “陳家書香世家,府邸落座在太原城外郊區。劉老爹帶我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忽听得刀兵之聲。劉老爹說這只怕有禍事,當即循聲而去,我兩人躡足屏息,來到一面牆後。忽听得一陣哈哈大笑聲響起︰陳老爺子老當益壯,春秋筆法果然名不虛傳。然後一個極為蒼老的聲音響起︰哪里,朱老弟你的一陽指書才是了不得的絕學。妾身听前面那個聲音本就極為耳熟,此刻听到這個朱字,登時想起這便是那個朱長齡!”

    “劉老爹低聲打趣道︰原來是切磋武功,這比試的兩人功夫可了不得呀!然後又听得朱長齡笑道︰老爺子文武雙修,令郎卻是不大精通,惜哉,惜哉!陳老爺子道︰他天生身子虛,可練不得武,這次還需多謝朱老弟你將他從明教手中救出兩人說了許久的話。我在牆外听得紅姐姐和陳公子平安無事,不由大是歡喜,當時便覺得那朱長齡便是觀音菩薩,如來佛祖,不不,便是滿天神佛都不及他。”

    “我正準備進莊相認,忽見一隊身著黑衣,手執長刀的人從那邊林子里沖出,喊打喊殺,沖進莊里,見人便砍,領頭一人極為勇悍,一刀便將一人劈成兩半。劉老爹當時便叫我快逃,但紅姐姐和陳公子還在里頭,我又怎能拋下他們不理?但我確實被嚇得腳軟,挪不開步子,只在那處灌木叢里藏著。劉老爹見拉不動我,便一個人逃了,那領頭的黑衣人仿佛看到劉老爹,縱上前去,揚手一刀便將他劈成兩斷。我被驚得話也說不出來,只能見他們一個一個的殺人。忽見陳老爺子和朱長齡縱身出來,朱長齡和那群黑衣人游斗,陳老爺子敵住那領頭地黑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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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十六章 花明(終)

    “妾身從門外望去。可能是陳老爺子年老力衰了吧,漸漸抵敵不住那個黑衣人攻勢。便見陳老爺子手中判官筆驀地銀光暴漲,然後退到朱長齡身邊,掃開幾個黑衣人,在朱長齡耳邊低低說了幾句。”

    “我遠遠瞧見朱長齡神情悲憤,似乎正要往後堂退去,驀地他跨上一步,將手中判官筆捅進陳老爺子後腰。陳老爺子大叫一聲,當即倒地而亡。那群黑衣人齊聲大笑,撤開蒙面,那領頭的,正是武烈那個禽獸,他徒弟衛璧也赫然正在其中!朱長齡和武烈將陳家的殘余人眾一一殺完,總之我是沒見一人從大門逃出的。來來往往的,盡是些搬運箱子的黑衣人,這些箱子有大有小,竟有十余口之多。有兩人似是極累,手一松,箱子跌落在地,滾出十余錠雪花白銀。我方才知道,陳老爺子定是將家中藏銀之處告訴朱長齡,朱長齡得知這個消息,二話不說便殺了他,真是豺狼之性,惡毒至斯。”

    “後來但見武烈那禽獸將一個女子拖到門外,我一看之下便呆了,竟然是紅姐姐!武烈將紅姐姐吊在一棵大樹上,用蘸了水的柳條反復抽打紅姐姐腹部。也不知過了多久,紅姐姐原本一聲不吭,後來大叫一聲,一灘血、血肉登時從她身上落下。可憐她已有約莫四月身孕,竟然被武烈生生鞭打到胎死腹中!”

    滅絕師太霍地站起身來。一拍座椅扶手,喝道︰“那等禽獸合該千刀萬剮!”那座椅吃受不住她內力,登時散架,一個峨嵋弟子忙站起身來,將座椅讓給師尊。

    碧霄頗帶感激地看了一眼滅絕師太,續道︰“武烈用水將紅姐姐潑醒,似乎低低地說了些什麼,紅姐姐啐了他一口。他大怒不止,好像又說了什麼。喚了一堆黑衣人,我也不知多少個。當眾將紅姐姐衣服剝光,便要行那禽獸之事。忽听得朱長齡大聲道︰“賢弟。這等風塵女子,要來作甚?沒的髒了自己身子。”他飛步上前,左手提著一個血淋淋的人頭,我定楮一看,竟是陳公子的。那畜生右手一抖,判官筆飛擲而出。那判官筆筆鋒銳利,從紅姐姐喉間刺入,哪里…哪里還有活的道理?我知道紅姐姐已然慘遭不幸,再不忍看,只想著留著自己一條賤命。好讓朱武兩人露出禽獸的真面目,讓天下英雄為我紅姐姐夫婦,主持公道。”

    說到這里,她又是盈盈一福,場中諸人都是義憤填膺。這等殘殺孕婦之事,便是邪道中人也是不屑于做,朱武連環莊雖然名聲並不如何大,但也算是白道有頭有臉的人物。沈振鴻默不作聲,驀地揚聲喝道︰“兀那女子。這事乃是兩年前發生。你怎地今日方才說出?哼,我姑父謙謙君子。你在他死後敗他名聲,念你是一女子,我也就不予追究,你速速退去,莫讓我再看到你!”

    碧霄手指輕拂,琵琶弦響,驀地揚聲道︰“我這等卑賤之人,原本也死不足惜。何苦去污蔑別人?方才所言,若有半句虛話,便讓碧霄遭天打雷劈,死無葬身之地!”

    這一番話擲地有聲,便是沈振鴻也被他說的啞口無言。卻听碧霄續道︰“我一個風塵女子,也不是江湖中人,當時說出這等事來,不過找死而已,抑且妾身在山西無親無故,只能先隨商隊返回喀什,暗自結納英豪,等待時機。殊不料半年之前,妾身一個客人說朱武連環莊兩位莊主慘死,一干莊丁也被殺的一干二淨。這等手筆,這等魄力,當真是大快人心!”

    說著對青書盈盈下拜,落淚道︰“宋少俠懲惡揚善,為陳公子、紅姐姐和一干死難人眾報得大仇,碧霄在此謝過了。”

    青書心中暗自慚愧,嘴上道︰“碧霄姑娘…切莫如此說,死者長已矣,還請節哀。”

    驀地只听得那個蒼老聲音再度響起︰“諸位,听明白了麼?朱長齡、武烈那兩個畜生,就是披著人皮地狼,一干莊丁也是幫凶。這位宋少俠除之,乃是替天行道!見台下一干人等交頭接耳,神情不屑,沈振鴻怒目圓睜,喝道︰“單憑一個女子的胡言亂語,你們竟然污蔑我姑父生前清名?!”

    那隱在暗處地老人冷笑兩聲︰“單憑?沈大俠以為她分量不夠麼?那老夫又如何?”

    宋遠橋、俞蓮舟、滅絕師太、何太沖等人都是一怔。他們竟然能分辨出聲從何處來,當即循聲望去,但見一個干巴巴的瘦老頭站在昆侖、華山兩派座席交接處,步子一動,緩緩走來。

    滅絕師太忙站起身來,深深地施了一禮,恭恭敬敬地道︰“晚輩滅絕,見過趙爵爺。”

    眾人大嘩,這貌不驚人的老頭竟是大宋遺族,山西趙家的家主!

    趙爵爺搖搖手,神情悲涼,嘆道︰“什麼爵爺不爵爺,大宋早亡了,連唯一一點血脈,都給朱長齡、武烈那兩個畜生給斷了,如今老朽不過江海一廢人罷了!姓方的丫頭,也有二十多年未見了,你竟出家做了尼姑,唉。”

    滅絕師太德高望重,如此當眾被人喚成“姓方的丫頭”,卻殊無半分惱色,一干峨嵋弟子都看得怪異萬分。卻听滅絕師太回道︰“令公子風華正茂,卻死在那兩個卑鄙小人之手,滅絕只恨不能為您取那兩人項上人頭,徒自嘆息爾。”

    趙爵爺隨口敷衍兩句,望向台上的宋青書、沈振鴻兩人,含笑道︰“宋少俠年少有為,一身武當絕學不弱乃父,當真是可喜可賀。”

    青書不卑不亢的說道︰“趙前輩謬贊了。”趙爵爺又對沈振鴻道︰“閣下一身少林功夫之純之深,委實罕見。那朱長齡雖是閣下姑父,但說起來你在少林他在昆侖,實際上半分關系也無。自來瑕不掩瑜,你好生修習之下,或能成為一代大俠。”

    沈振鴻神色灰敗,拱手回禮道︰“受教了。”這趙爵爺身份之高輩份之隆,滅絕師太也只能自稱晚輩,他說出的話,定然是假不了了。抑且碧霄言之鑿鑿,听來雖然匪夷所思,卻是入情入理,哪里由得他來反駁?想到自幼見到的謙謙君子一般的姑父竟是如此不堪,羞愧、憤怒、悲哀數種情緒交雜而過,哪里還答得出話來。

    趙爵爺驀地揚聲道︰“諸位,朱、武兩個惡賊所作所為,天人共誅!如這等惡事他倆也不知做了多少!幾年前昆侖山下數起血案,未必便是明教所為!大家不妨仔細想想,朱武連環莊偌大家業,卻無田產,如何供給數百人生計?可憐陳老弟一世英雄,到頭來卻被一堆禽獸給謀財害命了!”

    說著對著宋青書深深一揖,嘆道︰“宋少俠為老朽報殺子大仇,為陳家報滅門之仇,老朽在此謝過了。”青書忙上前幾步,攙住趙爵爺,說道︰“趙老前輩如此說,當真折殺我也。”

    他抬頭一看,忽見黃鶴樓西邊數里之外驀起長煙滾滾,裊裊升起,他心中頓覺怪異,但怪異在何處,卻又說不上來。

    鮮于通也自望到那升起長煙,卻是臉色大變,回頭一望,頓現狠厲神色,一閃即過,卻無人注意到。

    鮮于通揚聲道︰“今日大伙兒來到此處,卻不是來听那朱武連環莊地破事。三位神僧,謝遜殺人如麻確是不假,他的下落,張五俠交不交代下來,還請你們做主了。”

    趙爵爺定定看了一眼鮮于通,卻不說話。但張松溪卻是大呼厲害,鮮于通這一句話,便將少林、武當推倒對立面上。要知場上形勢極是微妙,由于趙爵爺的出現,滅絕師太雖不至于拔劍相助,但是不大可能和武當為敵了。而昆侖、華山、丐幫均已戰敗,只剩少林一派在此。

    這話一出,原本少林還有些猶豫的話,這時候為了面子,空聞是斷然不會退縮的。抑且護山大陣“十八羅漢陣”在此,少林所倚仗地,並非僅僅的單個高手。

    果不其然,空聞禪師站起身來,合十說道︰“張五俠,謝遜的下落,你果然不說麼?”

    武當諸俠恨恨地望了一眼鮮于通,俞蓮舟方要上場,卻被張翠山扯住袖子,師兄弟對視一眼,相互知心。俞蓮舟當即雙手下垂,低眉順目,退到宋遠橋身後。

    張翠山縱身一躍,落在台上,昂然道︰“翠山之志,天崩地裂不足以移。義兄的下落…在下已決意不說,誰欲賜教,便劃下道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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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十七章 解痴

    空性早就按捺不住,朗聲叫道︰“張五俠,少林空性領教高明!”刷刷兩爪便向張翠山抓去。張翠山左手銀鉤一挑,判官筆向前一刺,使個“屠”字訣,繁復奧妙,和空性斗在一處。

    青書冷眼旁觀,見空性一臉興奮之色,一招快過一招,攻勢凶猛絕倫,都是極精妙的招數。再往周邊看去,但見趙爵爺老神在在;鮮于通神情恍惚;沈振鴻灰敗著臉,不發一言;何太沖夫婦佯裝淡定;史火龍故作高深莫測;滅絕師太拉過碧霄的手,兩人坐在一處說著話兒;空聞空智低聲誦經念佛,不時往台上望去;宋遠橋、俞蓮舟等幾俠則是目不轉楮的盯著台上打斗。這一切仿佛極為巧妙的組成了一副畫景,各行其是,互不相干,卻又緊密相連。

    青書驀地一陣心灰意冷。都道正邪不兩立,其實又哪里有什麼正邪?便是佛也分善、惡兩面,何況于人?若說善者為正,惡者為邪,那正派中人無一是正,邪派中人也無一是邪。一件事怎能輕言絕對?似朱長齡這等惡人,也有溫文和善的一面,而似宋遠橋這等大俠,也就未必沒有徇私之心。

    而這個武林大會,大家似乎都有冠冕堂皇的借口,名為謝遜殺人如麻,為武林公敵,實則是為得到屠龍刀,好號令天下。

    謝遜殺人如麻,雙手沾滿鮮血,若放在現代,早就是通緝全球的重案要犯,死上千百次也不足贖其罪。但張翠山和他結拜了,卻要包庇于他,其余六俠也是沒有異議;殷素素滅殺龍門鏢局七十余口,但只因是張翠山之妻,武當七俠便決定各自行十余善事去贖殷素素之罪,而不將其繩之以法。這七十余口人命豈是區區一句“改邪歸正”能夠輕易抹掉?試想,若換了其他惡人,他們早就不問是非,一劍殺了了事吧?

    而自己呢?在昆侖山屠殺百人,縱然那些人或許都是殺人越貨的盜賊,但也未必沒有無辜者。自己的所作所為。固然是將朱武兩個惡賊殺死,但不過為私而已。所謂什麼替天行道,壓根就沒想過。而後來的行俠仗義,博得“太和儒俠”的聲名,也不過刻意為之,如何當得起一個“俠”字?

    俠,什麼是俠?

    真俠真義,萬古不滅之明燈,凌駕一切之上。大真大痴,為這渾濁暗世主持公道,燭照千里。

    是以當此亂世。法恆無用。俠,不過代天罰罪者而已。

    但是即便如此,俠也只是人,而不是無親無私的天。便如張翠山、宋青書都似乎有正道人士不該犯的“過錯”,但宋遠橋等人卻有意無意地回避他們的所謂“過錯”。疏不間親,或許便是為此吧。

    青書暗嘆一口氣,心道︰“我終究不過凡人,何必去自命不凡,去做那所謂的真俠?保住家人父母,武當基業就足夠了。閑暇時出外一游。見到不順眼的事管上一管,又何必刻意為之?”他雖是這般想,但到底還是悵然若失。

    他目光轉過一圈,又回到空性身上,但見空性越打越是酣暢。竟而長嘯開來。青書心中竟是覺得微微暖了些,暗道︰“全場千余人,想必也只有他,一舉一動,完全合了自己本心吧。空性。空性。你哪里空性了?明明便是十足的真性情!人能如此,在別人看來是痴。其實。別人才是真痴。”

    空性和張翠山正斗到酣處。空性龍爪手極是精妙,但他一頭猛扎進去,卻是再出不來,出手不帶當年創制這門絕技的高僧那份飄逸,也就失了三分精髓,但卻勝在內力雄渾,足足高了張翠山二十年地內力修為。但張翠山卻是親眼目睹張三豐使這套功夫,當時師徒一般悲慟心思,心與意合,便是真真正正的得了張三豐真傳的。

    他在冰火島十年,一身武當功夫無人指點,只得溫故而知新,這套倚天屠龍功千錘百煉,漸漸悟出自己的東西

    便見空性一爪搗虛而至,若換了十年前的張翠山,是定然避不過這一招,但此刻他左手銀鉤斜斜一掛,封住空性爪勢,右手判官筆前點,嗤嗤有聲,似是融入了極為高明的點穴手法。空性不敢大意,飄身後退,避過這一點,又揉身前上,兩人斗在一處,難分難解。

    其實他的離師十年,進境之速,可能還勝過其他師兄弟。武當武學之四大,“悟”字居首,“純”字次之。張翠山得天獨厚,悟性超卓。十年來更將以前所學的功夫反復錘煉,又得一“純”字,“純”字上的功夫已然不輸于年歲最大地宋遠橋、俞蓮舟。而謝遜武功之博天下罕有,點穴解穴之法別開蹊徑,張翠山雖未刻意去學,但兩兄弟談性大發,無所不談,謝遜言及的點穴解穴之法也被他知悉了七八成。

    而他勤修苦練,隱隱悟到的那套功夫,和這點穴功夫一合,登時仿佛撥雲見日,張三豐親口說三套九陽合一能救下張無忌性命後,他懸著地一顆心放下,便無時無刻不在琢磨這套功夫。

    此刻雖然只有雛形,但也厲害非常,由他使來,竟能和空性斗個平手而不落下風。

    何太沖等人都是暗暗心驚︰“張翠山排行老五,尚且如此。前面三個豈不是更加厲害?”

    張松溪微笑道︰“五弟這套功夫若是創出,比之百年前大理段氏的一陽指,只怕還要厲害許多。”

    俞蓮舟接口道︰“只待他功力突飛猛進,我等便都不是他對手啦!”

    宋遠橋卻是定定看著青書。青書抬頭與他目光一撞,父子二人隔了老遠,遙遙對視。青書望見父親鬢間夾雜白發,不由心頭一酸。

    自己當著天下英雄的面,說了再不是武當弟子之語,讓父親情何以堪?若想恢復武當弟子的身份,只有求張三豐昭告天下,宋遠橋邀請各大掌門來武當觀禮。這潑出去的水,才能收得回來。

    張翠山回歸中原已有四五月之久,十年中早已積了太多疑問,經張三豐一一解答之後,武學之上的領悟何止更進一層?

    他找能工巧匠再重新打造了一副兵刃,長短輕重無不合手。鐵劃銀鉤之威,又將重現天下。

    斗到百招之外,張翠山似是越斗越勇,忽而行雲流水,如若奮筆狂書;忽而斷斷續續,仿佛鑿刻碑文。一會兒小楷,極盡小巧騰挪之妙;又換做隸書,堂堂正正,大開大闔。各種字體不停轉換,端的令人眼花繚亂。加之張翠山判官筆筆尖不時射出幾道指力,空性抵擋地漸漸吃力起來。

    第兩百七十三招上,張翠山劃地兩筆,微微側身,又提筆橫劃,竟是極為繁復的小篆。

    這字一寫,一股傲視天下的氣勢陡然生出,尋常人或許不覺,但空性乃是武學高手,被這股氣勢一驚,手上登時慢了半拍。

    便見張翠山斷斷續續的幾筆劃出,恍若君臨天下。張松溪拍手笑道︰“五弟要勝了。”

    宋遠橋早收回目光,望向台上,點頭道︰“師尊說五弟若能將這八個大字融會貫通,天下高手大可一會。看來五弟快成功了。”

    俞蓮舟道︰“受命于天,既壽永昌。這秦始皇君臨天下之語,可比倚天屠龍地二十四字歌訣,有氣勢多了。”

    但見張翠山已然寫到“永”字的最後一筆,空性被他用判官筆挑開右手,登時空門大露。張翠山“昌”字寫出,直刺一筆,再下劃一鉤,喝道︰“神僧承讓了!”空性被他一筆點中右肋要穴,悶哼一聲,往台下栽落。

    青書正在一旁,忙將身一掠,接住空性,抬手解了他的穴道,恭恭敬敬地扶他站起。空性合十道︰“多謝小施主。”又對著台上張翠山施禮道︰“張五俠功夫精妙之極,空性拜服。”一臉喜色的去了。

    青書望著被空聞低聲喝斥的空性,臉上仍是打斗之後地欣然之色,驀然升起一股敬佩之情︰“勝固欣然敗亦喜,空性胸中光風霽月,神僧二字,當之無愧。比之另外兩位,當真判若雲泥。”

    或許其他人會以為空性比他兩位師兄差的太多,不過是痴人一個,不足為慮。其實,每每以為自己很聰明懂得變通的人,才是真正的掉入痴的泥潭里面,再難出來。聰明反被聰明悟,唯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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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十八章 亂戰

    俞蓮舟輕嘆一聲︰“五弟這十年來厚積薄發,經師尊一點撥,區區三月之間,武學修為已然勝過我等了。所差的,不過是功力罷了。三四年一過,武當七俠之中,便當以張翠山為

    張松溪點頭道︰“師尊太極拳劍一出世,以五弟悟性之高,定然是我們中得益最多的。

    其他幾俠都是連連點頭。也是空性進了少林功夫的***卻跳不出來,遇到的又是經張三豐點撥之後,一身功夫漸趨大成的張翠山,三百招內輸掉比試,也是意料中事。

    要知宋遠橋、俞蓮舟兩人功夫最高,張松溪、張翠山、空性三人功夫相若,但宋遠橋、俞蓮舟、張松溪所擅長的皆是拳腳功夫,空性的龍爪手批亢搗虛,擅長短打擒拿,幾人相斗,宋遠橋、俞蓮舟各有平生武學之大成絕技,四五百招後,或可勝個一招半式;張松溪與之相斗,勝負則在五五之數;而張翠山功夫未必就真的勝過空性,只是兵刃鋒銳,以長擊短,佔了這個便宜,再以“受命于天,既壽永昌”八個大字的氣勢驚動空性,覷其破綻,方才趁機一舉敗之。

    張翠山凜然生威,喝道︰“還有誰來?!”

    話音方落,忽听得一陣騷動由遠極近,聲浪漸漸擴大,恍若萬馬奔騰,繼而化作一片喊殺沖鋒之聲,遙遙傳來。眾人都是大驚,便要一把拔出腰間兵刃,嚴陣以待。但還未來得及做好準備。便見塵煙滾滾,西邊林中縱出一支彪兵。清一色黑色戰馬。馬嘶如龍吟,端的是威勢非凡,青書定楮望去,見為首一員大將。鼻直口方,虯髯縱橫,右手大槍斜指,大刀長弓,威風凜凜,胯下烏駒馬,神駿非凡,一人一馬,那氣勢竟是較身後千軍萬馬還要雄壯一些。

    便見他抽出彎刀,大喝一聲︰“兒郎們!連弩勁射!”

    後方一隊弩兵跨上一步。手中勁弩發動,精鋼鐵箭迅猛無倫的嗖嗖射出。場中千余人都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武功稍低者皆具抵敵不住,被勁矢洞穿心肺脖頸,死地慘不可言。

    何太沖等人都是大怒。就要率領門人殺上前去,拼個你死我活。

    便听得那員將軍喝一聲︰“突擊!”

    沖天喊殺聲響起,弩兵緩緩散開,三列騎兵全副武裝,重鎧精盔。從後方躍出。手執長矛,腰挎彎刀。便要策使胯下戰馬,沖鋒而來。

    那將又喝道︰“長弓兵,上前吊射。”便見一隊長弓兵上前,搭弓上矢,往高處射去。這般射箭極有技巧,箭矢到達最高處勢道勁衰之後,往下斜斜墮去,仿佛天降神兵相擊,配合重鎧騎兵,往往便極難抵御。

    外圍的許多武林人士尚未反應過來,脖頸上地人頭便已飛起,血光沖起,濺落在地。不多時便已血流成河。

    但場中千余人,更有六大派、丐幫地一流高手,不多時便已反應過來,拔出兵刃撥打箭矢。青書拔出長劍,削斷一根箭矢,大喝一聲︰“大家撤到黃鶴樓後,攀附下山,以避鋒芒!”

    這聲傳的老遠,眾人紛紛醒悟。張松溪智謀之士,當即便想到這黃鶴樓建于蛇山之巔,這些人馬絕非早就隱匿此處,定然是口中餃枚,馬蹄裹布的悄然而至。好在此處並非一馬平川之地,騎兵沖鋒除卻第一個來回,並無多大效用。但也足以重傷元氣,當即和其余五俠一起,組織武當弟子紛紛後撤。

    眾人見武當如此,也紛紛效仿。這一後撤,便見還有百余人尚未退去,只定定站在原處,宋遠橋抬眼覷見,不由“咦”了一聲。忽听得一聲大喝︰“烈火旗,厚土旗听令,隨時準備發動烈焰勢坤”

    驀地人皆退去,但見一列武士右手執著奇怪器械,左手斜按彎刀,腳下不住變動步伐,橫亙在黃鶴樓和沖鋒騎兵之間。

    那三列騎兵不過三百余人,但卻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不到半刻便已然將外圍地人清理干淨,竟是一人未損,策馬沖鋒奔來。見前方亂糟糟的站著一堆武林人士,不過八九十人眾,不由大是不屑,但因不通漢語,哈哈大笑之余,所說的嘰里呱啦一大通,沒一人听得懂。

    這群騎兵沖鋒而至,便听陣後白衣人手執令旗,霍地揮下,猛然喝道︰“發動陣勢!兵來將擋,光明滅之!”

    驀見陣勢一變,前方二十七人不住交叉往返,左右穿行,後方數十人眾凝立不動,隱隱合成一個半圓。

    第一列黑馬騎兵沖來,拔出腰間彎刀,左刀右矛,便欲大殺一番。第一個騎兵沖入陣勢之中,哈哈怪笑,長矛便要往前一捅。忽地眼前一迷,陣陣黃土翻浪而起,塵煙漫起,他臉上驀地仿佛被火灼燒,疼得他大叫一聲,當即翻身落馬,但覺脖頸一疼,登時身首分家。

    楊逍喝一聲︰“韋蝠王,擒賊先擒王,你去斬下敵將頭顱。”

    韋一笑沉聲應命︰“得令!”身子一動,便仿佛輕若無物,如驚鴻輕羽,在兩百余騎間飄飄蕩蕩,奔騰縱橫。

    這三隊騎兵胯下駿馬奔開,哪里剎得住?當即紛紛奔來。烈火旗眾分了二十七人在前,手執彎刀火器,不住交叉穿行,但凡遇得馬來,火器噴火攻人,彎刀斫斬馬腿,無不中的。但他們腳下卻不能停下,只因剛不可盈久,若是站在同一位置,不出一刻,勢必飲恨。

    厚土旗眾隱匿地下,見得沖過那二十七人刀網的騎兵過線,當即揚起塵土,蒙其雙眼,再由後方烈火旗眾仗火器彎刀之助,剁其首腦。

    一時之間,但見黃沙彌漫,塵煙滾滾,夾雜著烈焰熊熊。這火焰原本只是起個擾亂心神的作用,殺招還是那鋒銳彎刀。但這三百余騎兵皆盡身著重鎧頭盔,乃是精鋼鍛造。鋼鐵最能傳熱,被火焰一燒,初時倒沒什麼,後來卻是滾燙滾燙,頭盔緊貼著雙頰,皮焦肉燥的味道登時傳出。

    這三列三百人馬,不過一刻之中,便死在明教烈火、厚土兩旗聯手之下。

    “烈火勢坤陣”之後,三個人卓然不群,站在一旁,正是明教光明左使楊逍,厚土旗掌旗使顏垣,烈火旗掌旗使辛然。

    便听顏垣嘻嘻笑道︰“楊左使,蒙古韃子這騎兵雖然了得,但還是敵不過我厚土旗妙陣。快哉,快哉。”

    辛然雙手抱胸,冷冷道︰“明明是我烈火旗之功,顏胖子你這話什麼意思?”

    顏垣小眼一翻,哼道︰“若沒我厚土旗黃沙掩護,蒙古韃子沖鋒無敵,你烈火旗早就是一堆枯骨了。”

    辛然環眼一瞪,欲要發話,便見楊逍鐵青著臉,喝道︰“別說了!我等行蹤已泄,你們還有心情爭這個!”

    辛然、顏垣被他一喝,方才醒悟此處並非昆侖山,而是中原地界,若被後面那一干正派人士圍攻堵截,只怕難以生還昆侖。

    卻听那員將軍喝道︰“全軍沖鋒!大伙兒隨我來!”一揚彎刀,策馬奔出。

    楊逍發令道︰“顏、辛兩位掌旗使,你等領各自旗眾從地道奔往莊掌旗使處,而後再讓他著人通知鸚鵡洲內洪水、巨木兩旗,徐徐撤退,切莫與中原武林起沖突。”他于亂軍之中指揮若定,氣度從容,說出的話竟讓顏、辛二人不由自主的服從。

    顏垣、辛然慨然應命。顏垣方要鑽入地道,又仿佛想起了什麼,又轉身問道︰“楊左使,你和辛…辛掌旗使呢?”

    楊逍淡然道︰“我還需與那張翠山一晤,你等先行撤退。”心里卻道︰“曉芙,我楊逍雖然沒多大本事,但也定要護你周全。”他見那將軍領著約莫有千五百人,盡是勁裝駿馬,全副武裝,絕非一般兵卒,又豈是易于之輩?又遙遙眺見北方隱有塵土激揚,便知蒙古朝廷定然遣出數千大軍,前來剿滅武林人士。如此周詳的圍殺計劃,即便以滅絕師太之能,在此亂軍之中,也只能自保。又如何能護地弟子周全?他此刻心憂如焚,卻礙于兄弟義氣,得先將辛然顏垣後路安排妥當,方能將紀曉芙帶出亂軍。

    是以他留下的確是為了同張翠山見上一面,問清楚謝遜近況。但更重要的,卻是紀曉芙的安危。

正文 第八十九章 將軍

    五行旗為明教之基,旗眾多被派往各地協助起義事宜,與蒙古兵交戰甚多,是以對于蒙古騎兵的厲害之處,五行旗掌旗使可謂知之甚深。此刻西、北、南三方都隱隱有馬蹄聲動,顯然三方已被堵死,只能往東前去,東邊雖有銳金旗接應,但誰又敢說蒙古朝廷沒在那邊埋伏?說不定莊錚便已然率領教眾和蒙古兵斗起來了。楊逍和韋一笑要在亂軍之中尋張翠山,先不說正道人士會不會偷襲,單單逃脫這千軍萬馬的追殺便已極難了。

    辛然听得這話,脖子一梗,看了一眼逼近那員將領的韋一笑,硬生生的憋出兩句話來︰“楊左使你、你和韋蝠王怎麼辦?我、我不走!”

    顏垣也道︰“正道中人詭計多端,大伙兒干才都見著了,那鮮于通、何太沖等人一肚子鬼胎,楊左使…把韋蝠王喚回來。咱們一塊兒走吧!待會兒五行旗齊聚,布下天地玄黃大陣,千軍萬馬盡可擋的,還怕回不了光明頂麼?”

    楊逍難得的心里一暖,哈哈笑道︰“正道那些人不過蠢驢木馬,我視之如土雞瓦狗,又何足道哉!你等自行回去,我與韋蝠王隨後便到。”

    頓了一頓,便見亂軍之中,韋一笑身法飄忽,已然和那員將軍斗在一處,蒙古騎兵已然沖鋒而來,當即微微笑道︰“韋蝠王既然出手,又豈能空手而回?那員韃子將軍看似凶猛,亦不過插標賣首爾!他那顆首級便當我等獻于武當張五俠的見面禮吧!”

    顏垣和辛然見他說的豪氣,都是暗暗心折。辛然還待再說,卻見楊逍將手一擺,冷然道︰“再不退去,我當以違軍令論處,絕不輕饒!”

    若換了往日。楊逍這般說話,兩人定然不屑听之,但此時一是對楊逍頗有改觀,二是見敵方兵馬勢大,若是再耽擱,即便能保自己無虞,烈火、厚土兩旗的旗眾也是得死傷大半,當即對視一眼。齊齊拱手道︰“楊左使,保重。”對著身後旗眾一招手,翻身鑽入地道之中。烈火旗、厚土旗旗眾也隨後跟上。

    楊逍望著敵兵奔騰而來,了無懼色,正待大殺一番,忽地心頭一動,霍地轉身,目光如電,射向不遠處那株樟樹之上。冷喝道︰“是何方高手?請現身一見。”

    樹上輕飄飄的落下一個人,青衣長劍,衣帶飄飄。正是宋青書。

    青書拱手施禮道︰“楊左使,久違了。”他方才見張翠山施展“受命于天,既壽永昌”八個大字,便無時無刻不在揣摩,武當武學脈絡相通,張翠山施展的武學精義,登時被他領悟三四分。

    青書適才導引各大派人士逃離蛇山,卻見還有人留在原處,不由大是奇怪。他藝高人膽大,當即悄悄退回。隱匿大樹之上,見明教烈火、厚土兩旗旗眾大擺妙陣,殺得蒙古精兵片甲不留,不由大呼妙哉。

    他早欲現身,方才卻是有意使那“受命于天。既壽永昌”八個大字,楊逍乃是大高手,這氣勢針對他放出,如何不生出感應?

    楊逍見來人是他,哈哈一笑道︰“宋小兄。半年不見。你武學修為精進至斯。當真可喜可賀。”忽地眉頭一皺,但見身後已有蒙古騎兵沖鋒而來。當即右足一點,凌空躍起三丈,飛起一腳,將一人踢翻馬下,搶了他的彎刀長槍,縱身上馬,笑道︰“宋兄弟,你我雖然正邪有別。但蒙古韃子人人可殺,何不上得馬來,沖殺一番?”他心中其實十分惦念紀曉芙,但和韋一笑相斗地那名將領明顯功夫不俗,以韋一笑之能,尚不能立斬他于馬下,當真是難得的高手了。青書的功夫明顯大進,自己一人要穿過這萬馬千軍抵達韋一笑處,勢必耗時不少,若有青書相助,則可事半功倍。

    青書見楊逍豪興飛揚,胸中不由涌上一股熱血,也是笑道︰“壯志饑藏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楊左使,請了!”長劍陡然出鞘三尺,青光閃過,精芒淬起,斬下一個騎兵頭顱,青書當即翻身上馬。殺的兩人,忽覺手中三尺長劍雖然鋒利無雙,但砍殺起來卻是大不順手。抬眼覷見楊逍長刀在手,砍劈削撩,縱橫無敵,不由大是羨慕。見一個騎兵長矛刺來,當即一手抓住,運力一扯,將那桿大槍一把奪來,戰馬交錯而過時,青書伸手一探,又將那人腰間彎刀奪過。那員騎兵本待拔出彎刀,忽覺右手一空,見腰間已然空空如也,脖頸一疼,一顆腦袋便 啷落地。

    這里一千五百騎兵,俱是騎射皆精、百里挑一的壯卒,也不知攻了多少城,掠了多少地,向來都是縱橫無敵。他們從蛇山以西翻山越嶺而來,餃枚裹足,本待大殺一番。但黃鶴樓以西只有一座被樹林覆蓋的小丘能夠藏身,這員將軍引兵潛行到小丘之上,只等待武林大會內應暗號,便一舉沖下。但林間行走確是極不方便,每次下得山丘的不過三四百騎。不過也是天佑中原武林,若非如此,那一千五百精卒壯馬沖鋒一輪,中原的武林人士少說也得死傷泰半,元氣大傷。

    此刻折了三百多騎,乃是這群蒙古兵從所未遇地大挫折,見得那群中原武林人急速撤退,心頭都是大怒,誓要大殺一番,方能為死難弟兄報仇。

    見前邊一青一白立著兩人,心中都是大為不屑,只待戰馬沖鋒間將敵人踏成肉泥,卻不曾想今日遇上的,竟是楊逍、青書這等武林一流高手,輕功神妙、出手力大無比不說,抑且招數精妙,攻守兼備。每每出手,便是一條人命。

    尤其是楊逍,一口彎刀使得出神入化,頃刻間便使了十余門刀法,單刀、快刀、柳葉刀刀法依次使出,刀刀奪命。每劈一刀,則必有鮮血飛濺,人頭飛起。驅使戰馬一路前進,竟然斬首七十余人。

    青書見他武功之博之精,每一刀都是精氣神俱足,不由大是嘆服,手中“玄虛刀法”使出,虛實不定,厲害是厲害,但卻不如楊逍殺傷力強悍。和楊逍並在一處,也只殺了約莫二三十人,但饒是如此,這前進速度也較之一人一馬快得多了。

    須知這蒙古騎兵戰力天下無雙,昔年成吉思汗馳騁大漠,兵鋒直指歐洲中部,所向披靡,誰人能敵?此時雖然蒙古朝廷暗弱,但騎兵之強之猛之悍,卻仍是不減當年。可不比朱武連環莊那百十烏合之眾,毫無章法陣勢可言。

    青書又是一刀劈出,晃出兩個刀影,砍翻一人之後,卻險些被人用槍戳中後背,出了一身冷汗之後,也顧不得虛招不虛招,只一刀一刀劈砍削斫,順著“玄虛刀法”的路子,卻再不用那“虛”字要訣。

    要知武林中單打獨斗,針對的是個人,是以虛實不定,眼花繚亂的招數最有亂人心神的效用;但這種招數一到了戰場之上,面對成百上千的敵人,卻無甚作用,頂多只能自保。好在青書“化勢”已通,楊逍的招法招招是實,被他看得清楚,當即化虛為實,刀法一變,除去“撩”“撥”之式,唯以“砍”“劈”“削”“斫”幾法,登時猛厲凶悍起來,配上他綿綿不絕的渾厚內力,殺人劈馬,當真如砍瓜切菜一般。

    兩人合到一處,雙刀縱橫無敵,生生地在這千余人中殺出一條血路。即便以楊逍、青書武功之高,身上也是掛彩數處,鮮血直流,好在傷的皆不是要緊處,兩人內功又厚,撕下衣襟裹住傷口,策馬上前。

    蒙古騎兵向來勇往直前,見大部分敵人沿著山路而下,不由策馬奔去,雖是坡路較陡,但所騎戰馬都是一等一的良馬,翻山越嶺倒也不在話下,只是這下山比上山又難地許多,但這千余士卒皆具騎術不俗,胯下又是多年搭檔的戰馬,驅使起來,倒也不甚為難。

    楊逍和青書策馬狂奔,頃刻間便至韋一笑和那將軍打斗之處。

    便見韋一笑青衣飄飄,縱高俯低,繞著那名將領飛奔,身旁已然落下十余具尸首。他不停拍出寒冰掌力,身法飄忽迅捷,但那名將軍卻只是揮舞一柄單刀,左一擋右一擋,看似拙劣,卻將周身護住,密不透風,水潑不進。韋一笑掌力縱然強悍,一時三刻之間,也奈何不得他。

正文 第九十章 尷尬

    楊逍見韋一笑佔據上風,周邊兵馬已然死絕,而那千余騎兵追著四處逃竄的武林人士,毫無回返救援之意,不由一驚︰“這員將領是個棄子!”

    他冷哼一聲,一蹬馬鐙,飛身縱起,揚手便是一刀“力劈華山”斬下。這一刀雖然簡單粗糙,普天下幾乎人人都會,但卻勝在威猛絕倫,由楊逍使來,去蕪存菁,讓人避無可避。

    那員蒙將抬刀一架,手中長刀登時斷作兩截。韋一笑見機會難得,已然一掌拍向他右肋,楊逍也是呼地一掌往他頭頂拍下。

    那蒙將一咬牙,雙手各行其是,一掌上抬架住楊逍掌力,一掌砰的一聲封住韋一笑綿掌。猛听得他哇的吐出一大口鮮血,楊逍空出的左手“彈指神通”使出,彈出一道指力,輕輕拂過他太陽穴,那蒙將哼也沒哼,當場斃命。

    楊逍冷哼道︰“飛蛾撲火,不自量力。韋蝠王,這人掌力也不甚強,怎地用了這許久?”

    韋一笑見他一來,三招兩式斃敵,旁邊還有青書袖手看著,只覺顏面大掃,不由臉色鐵青,重重哼一聲道︰“這人使得是密宗絕學大手印,寂滅明焰功陽烈已極,已有四五成火候。不過他的掌法刀法都是稀松平常,不值一提。你偷襲在先,又有彈石子那門陰險功夫,殺得此人,又有什麼值得稱道的!”

    楊逍也醒悟到自己這話戳到韋一笑痛處。但礙于顏面,卻是不好放下身段道歉。听得韋一笑說他偷襲,即便方才已然打殺一通,也不由怒火生起。青書見兩人氣氛尷尬,忙道︰“兩位前輩,大敵當前,還請以和為貴。”

    楊逍猛然想到紀曉芙還在亂軍之中,自己輕功不如韋一笑,那時還或許需要借助他無雙輕功相助,登時什麼火都給熄了。他退後兩步,對著韋一笑深深地一揖到底。誠懇道︰“韋蝠王。楊某適才出言不遜,還望您大人大量,莫要計較。”

    韋一笑見他道歉,心中無名已然消了大半,但礙于顏面,只是微微點頭,不發一言地繞過楊逍,對青書道︰“宋小子,帶我們去見你五師叔,這便走吧。”

    青書一愣。問道︰“二位前輩要見我五叔作甚?”

    韋一笑哼道︰“他和我謝兄弟結拜,我們自然要問清楚謝兄弟近來狀況,怎麼?你不同意?”

    青書忙道︰“哪里,只是亂軍之中,我也不知五師叔他們在哪里,他拖家帶口的,境況地確堪憂。”

    楊逍听他一口一個我們,便已心知韋一笑已然不介意方才那事。一時間又是心急如焚。當即開口道︰“我見三方韃子大軍已成合圍之勢,唯有往東乃是活路。但我猜東方只怕也有大軍。但不遠就是鸚鵡洲,那里水木縱橫,騎兵所難渡。你說張翠山拖家帶口的,依他性格,只怕會獨自躲在鸚鵡洲中。”

    青書點頭道︰“無忌寒毒未愈,也無自保之力,帶著他跑不快的。依我五叔性子。為了不拖累大家,想必只能領著妻兒躲在鸚鵡洲了。”

    楊逍道︰“那咱們便往東追去吧。”說著翻身上馬,對韋一笑道︰“蝠王,咱們上馬走吧。”

    韋一笑傲然道︰“你二人自乘馬而行,我先走一步。鸚鵡洲處會合。”身形一晃。飛奔出去,半刻不到便不見蹤影。原來他心高氣傲。適才被楊逍奚落,一直不能完全釋懷,只能在輕功上找回場子,所以才不顧損耗氣力,施展天下無雙的輕功,疾奔而去。

    楊逍微微搖頭,苦笑道︰“宋小兄弟,走吧。”

    兩人策馬狂奔,不過三四里,驀然發現這匹戰馬不如不要,皆因往前乃是下山之路,依兩人御馬技巧,只怕沒有半個時辰下不了山。當即翻身下馬,各自施展輕功飛奔下山。

    一路但見尸橫無數,有武林人士的,有蒙古騎兵的,還有的卻是來來往往的行人旅者,更有村民婦孺,死的慘不可言。一個三歲左右的嬰孩躺在地上,粉白地手腳早染滿鮮血,不住的在抽搐,粉色肚兜被鮮血染成醬紫,一截腸子散落在外,但卻還未斷氣,楊逍瞧的不忍,上前一掌印在孩童天靈,結果了他的性命,嘆道︰“來世但願你投胎到個好人家。”青書看得血脈卉張,憤然拔出長劍,卻不知該做什麼才好。四顧之下,忽見百十蒙古兵圍在一處,像是圍攻什麼人。當即長嘯一聲,飛奔上前,長劍閃過尺余長的青芒,斬下三個騎兵頭顱。

    楊逍伸手欲要拉他,卻落在空處,當即高叫道︰“宋小兄弟!趕路要緊!”

    青書心中憋悶已極,對楊逍所言置之不理,再大吼一聲,長劍左右轉折電閃,刺死數人,朗聲問道︰“里邊的是何方朋友?”

    一個男聲朗朗傳出︰“是青書佷兒麼?”

    青書大喜︰“六叔麼?正是青書。”

    刷刷刷幾劍,砍翻數人,但見殷梨亭右腿中箭流血,單膝跪地,但一柄長劍仍然使得矯若游龍,無論蒙古人如何射箭強攻,都近不得他身前三尺,但怎奈何他行動不便,不能縱身游斗,身陷此處,已是極為危險了。殷梨亭身旁一個女子,皓齒明眸,正是峨嵋弟子紀曉芙,長劍運使的綿綿密密,不住撥打射來的箭支。

    青書見得紀曉芙面容,心道要糟,果听得楊逍一聲長嘯,悠悠如龍,縱身過來,搶過一柄長刀,勢若瘋狂的砍瓜切菜一般殺得十余人,又一掌擊翻一人。將身一晃,又搶過一把長槍,抖出朵朵槍花,手中不知何時已抓了一把石子,連環彈出,蒙古兵但凡挨著踫著,全都口吐白沫,翻身斃命。

    青書見他那股瘋狂勁,便已知楊逍已然動用全力,一刀一槍中都蘊含著莫大威力,尋常武夫挨著他剛猛無倫的內力,如何能吃受地住?

    他一人一槍,殺得這百十人片甲不留,凡有幸存者皆是急急策馬,狂奔逃走。

    楊逍雙目通紅,全然不復往常儒雅模樣,呼呼喘著粗氣,走到紀曉芙面前,痴痴的望著她。

    殷梨亭大是警惕,但他不願失了禮數,縱是身在青書的攙扶之下,仍是拱手道︰“武當殷梨亭,多謝閣下援手之德。不知尊駕是誰?”

    楊逍卻不理他,一把推開殷梨亭,走到紀曉芙面前,低低道︰“曉芙,跟我走。”伸手便要去拉紀曉芙手。

    紀曉芙面色通紅,側身一躲避開楊逍,楊逍臉上閃過溫柔笑意,又伸出手去。殷梨亭卻已大怒,他漲紅著臉,指著楊逍喝道︰“住手!”

    楊逍渾然不理,只自顧自的說︰“咱們這便走,跟我回坐忘峰。早看朝陽,夜看晚霞,我彈琴,你起舞,好麼紀曉芙一張鵝蛋臉紅得好似隻果一般,不發一言,只是躲著楊逍似乎無孔不入的溫柔。

    楊逍好像頗為失望,但瞧見紀曉芙迷離的似水眼眸,又笑道︰“你不是說讓我別再介入江湖中事麼?好,我楊逍對天發誓,只要紀曉芙隨我回昆侖坐忘峰,伴我雙宿雙飛,楊逍立即辭去明教光明左使之職,此生再不履中土!”邊說著邊伸出手,便要觸到紀曉芙如玉一般的手上。

    楊逍一見紀曉芙,便仿佛著了魔一般,什麼謝遜明教韋一笑五行旗統統都給拋到腦後去了,只要紀曉芙一句話,楊逍可以立馬什麼都不管不顧,策馬飛奔回昆侖山。但這想來不過暫時的,依楊逍地蜜語甜言,要說動紀曉芙重歸江湖,簡直太過簡單。

    殷梨亭再難忍耐,也顧不得腿上中箭,傷的甚重,鏗的一聲拔出長劍,未受傷的左腿一蹬,飛身縱起,一式“葉公好龍”使出,猶如半空之中突響霹靂,便如真龍出現,嚇得葉公魂不附體。他這招深得精要,威勢內力神韻俱足,端的不可小覷。

    但他縱然這些年來勤修苦練,內功劍術都到了一個極高的地步,堪稱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但楊逍二十年前就已名動江湖,和他相比卻還差的太遠。楊逍見他劍來,心中雖然暗贊招法凝重嚴謹,但臉上卻故作不屑道︰“雕蟲小技,也敢拿出來獻丑?”

    青書夾在中間,只覺左右為難,尷尬已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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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一章 接戰

    並不是說青書如何偏袒楊逍,只是紀曉芙這時候連孩子都給生了,還能怎麼辦?搶過來給殷梨亭做老婆?莫非讓殷梨亭頭上頂一頂大大的綠帽子麼?何況,人家孩子都有了,名字還叫“不悔”,還要強人所難麼?

    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男歡女愛原本是你情我願的事,怎奈何紀曉芙原本和殷梨亭訂婚,卻又與楊逍珠胎暗結,生米煮成熟飯,殷梨亭自然是其中最大的受害者,但是這事委實是棘手之極,要麼就是讓紀曉芙隨楊逍走,要麼就是殷紀二人成親。

    若紀曉芙隨楊逍走了,那固然成全了一對鴛鴦眷侶,但殷梨亭的心只怕也會被傷透;若殷紀二人成親,那楊逍發狂發瘋倒還在其次,武當殷六俠的頭上只怕是綠的發亮了。

    在青書看來,楊逍不過在昆侖山萍水相逢,自己頗為欣賞這人的武功風采而已,但終究不過數面之交,如此一說,自然是六師叔與自己親的多。

    但楊不悔只怕都有四五歲了,縱然能瞞過紀曉芙失身楊逍之事,但楊不悔的存在總歸是瞞不過的。

    殷梨亭素來優柔寡斷,若他知曉紀曉芙已然未婚有孕,後果如何,實在難以揣測。

    這一段事當真是尷尬已極,縱然青書有心幫殷梨亭,也不知從何幫起。

    卻見楊逍伸出右手攬住紀曉芙縴腰,哈哈一笑,屈指彈出一顆石子,呼嘯有聲,強勁異常。殷梨亭手中長劍被他彈的一歪,險些脫開手去。楊逍湊到紀曉芙耳邊,低聲道︰“曉芙,瞧我如何破敵。”飄然縱起。懷中尚且攬著臉色通紅的佳人,楊逍輕喝一聲,左手或拍或抓,屈曲轉折。精妙之極的“大擒拿手”之外,竟還用上“乾坤大挪移”的功夫。

    殷梨亭長劍原本被他用“彈指神通”擊偏,楊逍看準方位,以有心算無心,再用上明教鎮教神功“乾坤大挪移”,看似輕輕巧巧的一圈一彎。左手扣住殷梨亭手腕要穴。但這幾下卻是使盡渾身解數,才能一舉制住這位武當六俠。

    也是殷梨亭身受重傷,腿腳不便,閃躲不及,方才被他制住。否則楊逍即便能勝他,也得三十招之後才行。

    青書在旁邊看得大是凜然,心道這楊逍出手竟仿佛蘊含“後發制人”的武學至理。要知殷梨亭的這一招“葉公好龍”是武當派難得地雷霆劍術“風雷劍式”中的絕招,猛若霹靂,先行出手佔住氣勢。極少有人能擋的住。

    但楊逍卻是在後出手,全然不顧殷梨亭劍勢,先使“彈指神通”破去他嚴密劍法,再使出“大擒拿手”,配合“乾坤大挪移”,當真是空手入白刃的上佳妙術。殷梨亭腿腳不便,躲閃不及之下,登時被他拿住。

    殷梨亭掙地俊臉通紅,喝道︰“賊子!快放開曉芙!”

    楊逍冷笑道︰“一把年紀活到狗身上了?哈,就你這點微末功夫。也配去守護曉芙?”他還待再出言譏諷幾句,好在紀曉芙面前一逞威風,忽見一點寒芒掠過,心中一凜,松開扣住殷梨亭手腕的左手,抱著紀曉芙飄身退後三丈,卻是青書好整以暇的圈轉長劍。

    楊逍寒聲道︰“武當派是打算以多欺少麼?”他猛然醒悟到殷梨亭乃是武當六俠,是宋青書的師叔。自己方才侮辱殷梨亭的話給青書听去,只怕要被兩人圍攻,殷梨亭雖然腿腳不便,武功削弱幾層,但宋青書一身功夫還要勝過其叔。兩人聯手。自己定然擋之不住。所以方才出言擠兌,好激得與其中一人單打獨斗。自己便可趁機帶著紀曉芙逃之夭夭。

    宋青書冷笑道︰“楊左使,無論你與我六叔有何過節,我這個做小輩的都無權插手。但你出言辱他,不啻侮辱我武當一派,六叔有傷在身,行動不便,便由我這個做小輩地代他教訓你!”

    楊逍心道︰“方才一路走來,還談天說地,言笑無忌。這少年翻臉翻的也忒快了吧?”卻渾然忘了自己不得謝遜消息不回昆侖的言語。殷梨亭適才心系紀曉芙,听得這人自承楊逍,尚未多加注意,此刻听得青書提及“楊左使”三字,登時脫口驚呼︰“你是魔教的大魔頭楊逍!”

    楊逍本來嚴陣以待,听得殷梨亭驚呼,不由哂道︰“正是區區在下。”

    殷梨亭見紀曉芙不發一言,沉默不語,只道紀曉芙被楊逍制住,當即大喝道︰“楊逍,你快將芙妹放開!我便放你離開。”

    楊逍深情的望著紀曉芙,將頭低下,湊到紀曉芙耳邊,用嘴唇踫了踫紀曉芙耳垂,輕輕道︰“即便我放開天底下任何事任何人,我都舍不得把你放開…曉芙,咱們走吧?”他本能的感覺到紀曉芙有著輕微的反抗情緒,當即借殷梨亭話頭,在她耳邊說著綿綿情話,這招果然奏效,方說到一半,便感覺紀曉芙身子一軟,呼吸漸漸急促。

    楊逍將頭抬起,嘴角泛起自信的笑容,傲然道︰“我楊逍要走便走,天下誰人能攔?”

    殷梨亭見他低頭去吻紀曉芙耳垂,登時目欲裂,怒吼一聲,長劍電閃,刺向楊逍“羶中”要穴,怎奈他右腿中箭,渾然使不上力,一腳踩空,登時摔倒。青書連忙快步走上前去,將他扶起。楊逍哈哈一笑,正待出言譏諷,紀曉芙卻是“啊”的一聲,喚道︰“殷…殷六俠,你沒事麼?”

    殷梨亭听得她出言相詢,登時喜不自勝,以劍拄地,站起身來,搖搖晃晃地答道︰“沒事,沒事。芙妹,你放心,我定然將你救出。”

    紀曉芙臉色一紅,想要說些什麼,卻不知道從何說起。楊逍卻看得眉頭皺起,右手緊了緊,冷笑道︰“殷六,你若是個男人,便堂堂正正和我打一架,敗者終生不見曉芙,你敢麼?”

    他見紀曉芙對殷梨亭頗為愧疚,當即語出奇峰,逼得殷梨亭不得不和他打。他早知青書雖名為師佷,真實功夫卻比殷梨亭這師叔還要強。所謂柿子揀軟的捏,楊逍一心想帶紀曉芙離開這是非之地,自然便想速戰速決,順便來個一勞永逸,也是極妙的。

    要知宋青書所站方位極為巧妙,借著蒙古北、南兩方奔騰不休的兵馬,恰巧封住楊逍退路。楊逍若要逃也不是不可,只是他輕功原本就和青書不相上下,此時懷抱一人,必然不及對方。是以他連消待打,直接找上原就弱上一籌,還受了傷的殷梨亭。

    殷梨亭面色漲紅,正要答話,青書卻將身一閃,橫亙兩人中間,冷然道︰“楊左使,你欲趁人之危,也無需說這等冠冕堂皇之語。我六叔身子若然完好,又何懼你?便是我這個做小輩的,也未必便怕了你!”

    也不待楊逍答話,一式“風呼雲嘯”,挾帶銳利破空之聲,往楊逍右臂刺去。

    楊逍見他劍來,勢道十分迅疾,躲之不過,當即滴溜溜的一轉身,“乾坤大挪移”第二層的功夫使出,左手扣住一枚石子,嗖的彈出,青書長劍一偏,登時刺空。

    楊逍步子轉動,縱是抱著紀曉芙,卻絲毫不減其靈動。左手或抓或拍,雖從左邊出手抬起,但落下之時,卻是在右邊,端的算是飄忽不定,奇奧非常。

    楊逍地“乾坤大挪移”雖然只練到第二層,但卻是精研了十余年之久,運用之妙,早已收發由心,配合著他一身博雜之極的武學,施展開來,委實威力驚人。

    青書在昆侖山上和他過了百招,原是楊逍輕敵外加手下留情,抑且他那個時候超水平發揮,運用“松靜挺拔”至理,才和他斗了個旗鼓相當。

    但半年一過,青書習練“太極十三勢”,悟通“化勢”,周身武學融會貫通,只須花四五年功夫精細打磨,放眼天下,找不出五個人能敗他,即便楊逍、俞蓮舟這等一流高手,也只能望其項背。

    這時候他雖然武學大進,楊逍手中也抱了一人。但雖然楊逍只是一手出招,卻仿佛較之當日更加凌厲凶猛,比之成昆又是一番光景。

    成昆是招數詭奇,內力陰陽交雜,令人防不勝防。楊逍卻都是堂堂正正的招數之外,輔以“乾坤大挪移”的奇妙功夫,奇正相生,內力雖不及成昆深厚,內勁變化也不如成昆詭奇,但卻讓人生出避無可避,逃無可逃的感覺。

    兩人掌來劍往,斗了七十余招,楊逍漸漸吃受不住,抱著紀曉芙的右手也開始動用,不時使出“彈指神通”解圍,但究竟還是落在下風。

    驀地,青書大喝一聲,縱身躍起,轟的一掌推出,印向楊逍頭頂。

正文 第九十二章 六俠

    楊逍懷抱一人,施展不開,但他此時被一個小輩逼得憋悶無比,依他狷介之性,若還被逼得放開心愛之人,他這明教的光明左使,可當真是要顏面掃地了。

    見青書一掌從天拍下,當即冷哼一聲,左手運足十成力道,緩緩拍出。

    他這一掌有個名堂,叫做“雷天大壯”,《易經》雲︰“震上乾下,爻九二,曰大壯之象,利貞。”楊逍這掌乃是他多年來精研“乾坤大挪移”,再博覽群書,融合畢生武學精華匯集而成。

    要知楊逍一身武功勝在輕靈迅猛,猶如雷霆霹靂,電閃而過,恍若羚羊掛角,讓人摸不著痕跡。

    然而雷霆隱匿九天之上,蓄勢待發。這種氣勢含納在武功之內,卻是“乾坤大挪移”的手段,這門神功楊逍雖然只學了前兩層,但日夜揣摩,依他武學修為,以能漸漸推陳出新,這門蓄勢的手段,便是他自己悟得。

    蓄勢待發的雷霆之怒,遠比一閃即過的閃電厲害的多。

    但青書含怒出手,“探勢”“單推勢”“擔勢”“撲勢”融為一掌,他率領一幫人剛到黃鶴樓時,便和張松溪談了許久。武當七俠里面,他與張松溪、殷梨亭關系最好,張松溪將“擘天掌力”的發勁原理告訴于他,只說這門掌力非髒腑、丹田兩處發力不足已全其勢,須得打通任督二脈,渾身溶溶泄泄方才能夠修煉。

    這“擘天掌力”足有催雲斷石之威,掌力之強。無雙無對,或許唯有當年的“降龍十八掌”能夠匹敵一二,青書听得這發勁原理,無非也是以九陽功為基。再輔以“蓄勢”二字,不過是以丹田髒腑兩處儲氣蓄勢罷了。

    他雖未通任督二脈。生死玄關,但“化勢”已成,九陽功也練得頗為精當,當即便想到。以“借勢”代替“蓄勢”。發動這門掌力,雖不及原版那般強悍,但好歹能發揮出七八成的威力,此刻他四勢合于一掌,發動地就是這門張三豐以三派九陽功為基,精心研制的“擘天掌力”。

    武當七俠都是他的長輩,諄諄教導之外還能和他促膝長談的,除了張松溪,便只有殷梨亭了。殷梨亭雖然性子柔弱。卻是一個極好地傾听者,青書十歲以前,每每練功之余,說著不著邊際的話,也只有這位六師叔願意听。听了之後也只是嘴角含笑。拍拍他肩。說,男子漢大丈夫應當豪邁慷慨。作傷春悲秋之態,可不是我武當男

    這話從殷梨亭嘴中說出,雖顯得有些別扭,但青書也從中知道,這樣地一個男子,性格雖然優柔,但卻絕非懦弱之輩。

    畢竟,男子漢大丈夫,骨子里所向往的,始終是縱橫江湖、快意恩仇的任俠生活。

    那是每一個男人都會做的夢,即便他有多麼地不得志,多麼地不如意,這個夢,依然存在。

    殷梨亭或許是沾了幾位師兄的光吧,武當七俠的大名響徹寰宇,他殷六俠自然也是威名赫赫之輩。雖說武功不及前面幾位那麼精純高深,但一手劍術卻是極為漂亮的。然而,武當七俠里面,他的聲名,或許較之久不出世的俞岱岩和張翠山,都要弱些。

    他是個淡泊君子。

    然而,此刻的淡泊君子,卻被楊逍肆意侮辱。

    手中抱著對方的未婚妻,神態輕蔑的指著對方挑釁,楊逍地所作所為讓青書忍不住無名火起。

    這是天下第一高手,武當張三豐的親傳弟子殷梨亭。

    這是我們武當的精神支柱之一,武當七俠的第六俠。

    單憑這兩點,豈是你楊逍可以侮辱的?

    最重要地,這是自小陪我一起練武一起習文一起談天說地地殷六叔。

    青書神色鐵青,高高躍起,再借了一個“下勢”,“擘天掌力”含憤而發,和楊逍的“雷天大壯”撞在一處。

    砰地一聲巨響,陣陣氣流環繞溢出,楊逍雙足一沉,陷進地里三寸有余,他再顧不得摟住紀曉芙,連忙運使柔勁將紀曉芙推開,免得她被掌力余波所傷到。

    但這一運使柔勁,登時讓他如雷掌力中出現一絲破綻。

    “擘天掌力”何等厲害?號稱“擘天”,連天都可擘之,何況于雷。雖說青書此掌絕無原版那般厲害,但此刻融合“太極十三勢”中五勢,也絕對倍勝那傳功長老發出的降龍十二掌。

    無孔不入的掌力破開楊逍內勁,如毒蛇一般刁鑽成螺旋狀沿著他左臂一路攻下,不停的撕扯著楊逍手臂經脈。

    楊逍先是手臂劇痛,悶哼了一聲。繼而胸口氣血翻騰,哇的吐出一口鮮血,紀曉芙見他吐血,驚呼一聲︰“楊郎!”

    殷梨亭听得這聲,仿佛什麼都明白了,腳下一軟,跌倒在地。

    但楊逍不愧是明教光明左使,“乾坤大挪移”雖說只通皮毛,但也將來勁卸掉五六分,但剩下四分勁卻重創了他左臂經脈。髒腑雖然無事,但堂堂正正的比試中受此重創,幾乎便毀了一條手臂,已是二十年未有之事。

    楊逍見自己集生平武學之大成的絕技竟被人所破,不由的面如死灰,心灰意懶,踉踉蹌蹌的退後幾步,方要說句軟話。卻見青書仰天吐出一口鮮血,恍如斷線風箏一般飛出老遠。

    楊逍面上一怔,念頭急轉,驀地一把拉過紀曉芙,不顧左臂重傷,飛奔而去。

    殷梨亭呆呆的望著楊逍拉著紀曉芙跑遠,心中也不知是痛是悲。怔忡半晌,他方才記起佷兒似乎被楊逍給擊的重傷。當即一瘸一拐的走到青書身旁,俯下身去,將他扶起,急聲問道︰“青書,你沒事麼?”

    見無人答應,當即伸手去探他鼻息,但覺氣若游絲,殷梨亭心中大駭,忙將手抵住青書後心,綿綿不絕的輸入精純真氣。

    他心中懊悔不已,想到自己連累的師佷受此重傷,若他有個什麼三長兩短,自己又如何向大師兄交代?

    殷梨亭方才失魂落魄,精神恍惚,此刻一見自己看著長大的師佷受傷,登時冷靜下來,凝神定氣,助他療傷。

    真氣游走于諸大脈竅之中,殷梨亭但覺青書經脈極其紊亂,一股股真氣在他體內橫沖直撞,想是楊逍掌力擊散他護體真氣,方才至此。本身經脈髒腑卻是渾無損傷。他導引青書真氣歸于丹田,心中微微欣慰︰“這孩子天賦異稟,修得如此渾厚的內力,換了是我,只怕要到四十歲才有這等內力呢。慚愧慚愧,他可才十四歲。”他這般想著,英俊的面容上浮出淡淡笑意,但嘴角堪堪一彎,又耷拉下去。

    殷梨亭雖然略顯柔弱,但絕非懦弱,某種程度上說,他是一個極為堅毅的人,比其余六俠中的任何一個都要更具男人風骨。原書里,他可以為了紀曉芙十年來再不娶妻,單這一份痴情,這一個痴字,便足以勝過世上絕大多數男子。

    神雕大俠可以為了小龍女十六年來苦苦相思,再也看不上世上的女子。殷梨亭又何嘗不是?他對紀曉芙用情之深,絕對要勝過楊逍。即使紀曉芙不滿意這由師傅和父親共同定下的婚姻,也無權去責怪殷梨亭的一番深情。

    青書心里微微愧疚,任殷梨亭的真氣緩緩在他體內游走。他將楊逍擊敗之後,听得紀曉芙那聲“楊郎”,便已知不妙,心中暗恨之下,只盼這兩人走的遠遠的,再也不要出現在中原,也莫要再來傷殷梨亭的心。當即佯裝被楊逍掌力所傷,咬破舌尖噴出一口鮮血。

    楊逍何等精明?見青書這般作為,當即窺破其中關鍵,知道這少年有意放自己和紀曉芙離開,目的雖然不知,但或許…是一番好意吧。左臂被傷的怨恨之情,也不由淡了許多。

    青書這番舉動可謂一箭雙雕,即可讓殷梨亭暫時忘卻為情所傷之痛,又可讓楊逍對自己心生忌憚。

    可他還是低估了殷梨亭對紀曉芙的用情之深,又豈會因為他的受傷而減上分毫?不過是緩兵之計,拖延時間而已。殷梨亭想到紀曉芙那一聲“楊郎”,胸口便仿佛翻江倒海,繼而心神巨震,心上最柔軟的地方一疼,恍若被最鋒利的刀子扎了一下,他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血來。

    世界上最尷尬的感情,莫過于此吧。

    此時,也只能用尷尬這個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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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三章 秘密

    殷梨亭是封建婚姻的犧牲品。紀曉芙愛上楊逍並沒有錯,楊逍追求自己的幸福,似乎也沒有錯。錯的是殷梨亭?不,錯的是這個根本已經老掉牙卻仍然承襲至今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制度。

    這一樁姻是張翠山下山後三個月定下的,其時青書不過四歲,但名家子弟,宋遠橋對他期望甚深,便監督他朝練武夕習文,又有誰告訴一個垂髫童子這等聯姻之事?

    也是他自幼重意不重招,練了半年毫無進展,宋遠橋大失所望,拗他不過,方才讓他每日勤習內功。殷梨亭、莫聲谷其時內力不深,張三豐令喻兩個小弟子先修好內功,再專攻劍術,于是這兩人便時常監督著小青書練功。

    殷梨亭面子薄,閑談的時候,時常被莫聲谷拿紀曉芙取笑,青書一日練功完畢,听他二人談起,方才知曉這事,愕然半晌,卻不知紀曉芙蹤跡何在。他想方設法勸殷梨亭去找紀曉芙,但無奈“人微言輕”,莫聲谷捏著他的鼻子對殷梨亭說,這小子小小年紀,沒成想是個色胚,慫恿六師哥去和紀姑娘雙宿雙飛,那誰來陪我練功?不行不行。

    當時青書殺了莫聲谷的心都有。隨即打了個寒顫,原著里的莫聲谷貌似就是死在自己手里的…

    殷梨亭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只當青書小孩子家,盡說些孩子話。

    一個腦子絕頂聰明的成年人卻被裝在個小孩子的軀體里,縱然說出的話再有道理,一般人又怎麼會仔細去想?殷梨亭本就面子薄,縱然他心中隱有這種想法,但依他個性,是絕不可能主動上峨嵋去找紀曉芙的。否則被一干峨嵋弟子說的一說,臊也臊死了。

    這一條行不通。再往下呢?紀曉芙是在何時、何處被楊逍誘奸的?書上有明文記載?

    偌大一個江湖,哪里去找藝出下山、行俠仗義地峨嵋女俠紀曉芙?于是青書估摸著楊不悔的出生年月。模仿父親筆跡給滅絕師太寫了一封書信。要她遣紀曉芙來武當一會。孰料滅絕師太不知是不是更年期綜合癥發作,卻給原封不動地退了回來。

    這事也就這樣按照原來地軌跡發展下去。青書十歲隨張三豐閉關,也就再沒想過此事,到得張三豐百歲大壽之日,青書得見紀曉芙,心中尚在思索對策,到底要如何才能瞞過殷梨亭此事。本來擬了四五條計策︰或是尋幾個花柳女子栽贓嫁禍給殷梨亭,讓滅絕師太主動退婚;或是設套讓金鞭紀老英雄鑽,迫他退婚;又或者在江湖上造謠,說紀曉芙德行不好。再讓宋遠橋做主,辭退這樁婚……

    然而,計劃始終趕不上變化。而這變化來的也太突然……

    殷梨亭原本凝神定氣給青書疏導經脈,陡然間心口一疼,吐出一口鮮血,昏死過去。

    青書扶著殷梨亭,尋了匹上好的戰馬,翻身上馬。殷梨亭右腿中了一箭,好在未能及骨,受傷不算太重。但他運功之時心神動搖。茬了內息,已然受了不輕的內傷。青書心中暗恨,原本究于原書對紀曉芙的一絲絲同情以及對楊逍的好感陡然間消失無蹤。

    他將殷梨亭橫放在馬背上,御馬前行,耳听八方。蒙古人的弓箭極為厲害,非極為小心注意不能避開。如殷梨亭這般高超劍術,尚且不能擋盡來箭,凌厲之處。可見一斑。

    青書看著昏迷中的殷梨亭,心中喟嘆︰“情之一字,原未必是苦,只加了前面那個痴字,不知讓多少男兒埋入枯冢。令多少女子被稱作禍水。”

    他知明教中人原為找張翠山而來。而前方鸚鵡洲中卻定然有明教中人,楊逍不定也在其中。他不願再讓殷梨亭再見楊逍。所以從北遁走。武當諸俠個個武功高強,這行前來的武當弟子也都修習了真武七截陣的奧妙法門,相互護持之下,絕無差池。

    小心翼翼地走了約莫三四里路,漸漸有陣陣喊殺聲傳入耳中,青書一驚,隨手抽出一柄長刀,挽個刀花,護住周身。

    他為防範未然,取了散落在地的十余柄長刀,畢竟殷梨亭此時全無自保之力。

    見無箭支射來,青書扛起殷梨亭身軀,飛快翻身下馬,往前疾走數步,定楮望去,卻見前方一個小村莊模樣的地方,三四個蒙兵手執蘸了水的柳條,正鞭笞一個老漢,一個約莫七八歲的童兒滿嘴鮮血,在地上翻滾掙扎。

    再往村莊里頭望去,但見尸橫遍野,血流成河。五六十個蒙古兵在村莊中縱馬踐踏,肆意殺虐村民。剩下十多個似乎是十夫長、百夫長一級的人物,要麼就是鞭笞老人小孩,要麼便是強奸婦女,這一番不堪入目之景,只看得青書心中無名火起,他輕輕將殷梨亭放在一旁灌木叢中,抽出腰間長劍,展開身法,向村口三個鞭打老人的兵卒極速奔去。

    為首的似乎是一個漢人軍官,口中不住重復問著些什麼話,他方開口問道︰“那物事…”

    便听得一聲大喝,仿佛一道霹靂橫空劃過,三顆頭顱飆飛老高,腔子里還沒來得及噴出鮮血,便已轟然倒地。青書身形電閃,沖到右邊那正翻雲覆雨的十夫長身邊,長劍輕飄飄刺入他的心髒,那人不住聳動地身軀一停,再沒聲息。

    如此這般,他身法快絕,手上又有無雙利器,這群蒙古兵尚未反應過來,便已被他頃刻間斬殺了十余人。

    那百夫長是個驍勇悍將,幾步翻身上馬,嘴里嘰哩咕嚕的吼了一通,這七八十人瞬間集合在一處,各自搭弓,準備射箭。青書有意飛身上前斬下那百夫長頭顱,但若是在此時躍起,不啻成為這群禽獸的靶子,當即不丁不八的站著,氣勢沉凝。

    那百夫長大吼一聲,便見箭如蝗蟲,密如雨點的一般向自己射來。青書足踏大地,有勢可借,又早有準備,當即後退一步,長劍一圈,削落一批箭矢,再一轉,又劃落另一批,圈圈轉轉之間,將對方勁矢盡數擊落。

    那百夫長搶過一把勁弓,搭弓上箭,嗖的射來,青書目光一凝,微微冷笑,使個“抱球勢”,長劍搭上來箭,妙到巔峰的借勢畫了一個圓,再急催內勁,那跟箭矢仿佛又活了一般嗖的返射而回,速度之快,勁力之雄,都遠勝來時。

    便听得“  ”沙啞聲響,那百夫長捂著喉嚨,從指縫間不住涌出地汩汩鮮血似乎在宣示著些什麼,他大叫一聲,一頭栽下馬去。

    青書恨極了這群胡亂殺人,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的蒙人,大喝道︰“蒙古的韃子禽獸!還不受死?”飛身上前,趁著敵方主帥剛死,混亂伊始,又斬殺數人。

    幾個十夫長各自約束部眾,蒙古騎兵作戰之猛天下無雙,雖是囿于一個小小村莊之內,不能一馬平川,但各自的馭馬之術都極為高超,不多時便各自成隊列避開青書長劍鋒芒,再各個十夫長約束下沖鋒過來。

    這些蒙兵絕非朱家莊家丁那等烏合之眾,個個都是凶猛悍厲、身經百戰的老兵,雖然功夫未必如何強,但殺人地本事,絕對要勝過在江湖上摸爬打滾地普通武夫。

    青書斬得數人,登覺身陷重圍,若這些蒙兵分出二十人來放箭,再配合幾十人不住往返沖鋒,箭自己定然難以抵擋。當即長嘯一聲,長劍刺入腳下土地,輕輕旋了一個大圈,運足內力連連挑起,登時塵土飛揚。

    這些戰馬眼中吃了沙粒土沫,疼痛難忍,登時上竄下跳,縱然蒙古人馭馬之術天下無雙,但這樣一來,也只能保證自己不掉下來。

    青書手中劍如霹靂,只听得尖嘯聲不住響起,大片大片鮮血飛濺而出,倒地聲轟隆不絕于耳,有人有馬,激起塵埃陣陣。

    不多時青書便半身濕透,發絲滴落著滴滴鮮血,他目光通紅,看著余下二三十人。一挺長劍,飛身上前,晃出朵朵劍花,清光一團一團,在陽光下耀的人眼楮生疼,他斬得七八人,忽听得一個聲音極為驚恐地叫道︰“大…大俠,饒命!小人也是迫不得已啊!”

    青書步子一頓,定楮望去,嘴里喃喃道︰“漢人?”

    那人仿佛抱住救命稻草一般,連連點頭,跪倒在地不住磕頭,哆嗦道︰“我,我是漢人,是長安人。大俠,這里有個大秘密…您…您放了小人…小人就…”

    青書目光冷冽,揮劍斬了一名蒙兵後,冷冷道︰“我平生最恨漢奸。”驀地身子一晃,欺身前去,輕輕一掌拍在那人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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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四章 形勢

    張松溪手中長劍一絞,又是一個人頭飛起,濺了他一臉的鮮血。他顧不得伸手抹去臉上血污,大聲叫道︰“大師哥,變陣垂天之翼”

    宋遠橋沉喝一聲,步伐轉動,俞蓮舟和莫聲谷也隨之變陣,四人不大不小的組成一個形似鳥翼的陣型,恰恰堵在道路中央,且戰且退,卻將騎兵沖鋒之路擋死。

    四人腳下也不知伏了所少斷臂殘肢,人馬尸體,莫聲谷武功在四人之中最弱,發髻已然被掃斷,披頭散發,全身血跡斑斑,仿佛地獄里出來的惡魔一般。其他三人也是形如惡鬼,全然沒有平日里武林大俠的翩翩風度。

    路的那一邊是數百騎兵,這條小道並不寬闊,只夠兩三騎並馳。宋遠橋等四人橫亙道中,與那數百騎兵相抗,竟似是沒落下風。

    一員將領一揮右臂,無數飛箭恍如蝗蟲一般飛射而出,武當四俠各使“真武七截陣”的精妙功夫,將來箭紛紛絞落在地,竟無一人受傷。

    又是數十騎前後沖鋒而來。莫聲谷呼呼喘氣,叫道︰“四哥,咱們殺了多少韃子啦?”

    張松溪情狀略略好些,笑道︰“少說也有三四百啦!”

    莫聲谷長笑道︰“這般算來,咱們四個倒也算夠本!”

    俞蓮舟臉色鐵青,不發一言,宋遠橋卻是嘆道︰“咱們撐過這輪,然後便撤退吧。”

    張松溪點頭喝道︰“七弟你盡說些喪氣話,轉青鋒電芒陣勢!”

    听得他這話,其余三俠都是精神一振,長劍運轉如風,步伐一轉,竟是向前沖去。林雷

    便見四人劍法一變,四把長劍各守一方,張松溪喝一聲︰“疾!”陣勢便仿佛車輪般轉起來。

    這般急轉不休,四人足踏奇步。在原地走著一個圓,手中長劍卻始終保持前刺。

    好似風車一般,四把長劍便如風車各角,被風一吹,便轉動不休。

    前來人馬但踫得劍鋒,無不鮮血飆濺,而長劍劍鋒卻未因為奔馬來勢而偏上一分兩分。

    武當派功夫自來隱含“圓”之一字,“真武七截陣”的變化,諸俠雖然不甚熟練,但他們修習武當功夫數十年。早已漸漸臻至“神而明之”的境界,對于“圓”字的奧義。也隱隱有悟。

    “真武七截陣”乃是武當派的鎮派之寶,七個高手同使,便如六十四個一流高手齊心協力同時出手。此時四人同使,則是相當于八個一流高手出手。威力倍增。

    但饒是如此。蒙兵的沖鋒之勢,一兩個騎兵倒還不難,但七八騎接踵而來,卻是極難卸掉來勢。莫聲谷右手微微顫抖,內力已有不濟之象,張松溪見他如此,沉喝一聲︰“撤!”

    四俠兄弟多年,心意相通,齊齊飄身後退。飛奔而逃。

    馬上那員指揮騎兵的將領臉色鐵青,嘰里呱啦的說了一通,數百騎兵齊齊沖出。

    莫聲谷伸手抹了臉上鮮血,哈哈笑道︰“大師哥,這番殺的當真爽利!”

    宋遠橋原本愁眉不展。听得這話。強笑道︰“還是四弟足智多謀,料事如神。”

    張松溪早看出宋遠橋心憂所系。嘆一口氣,答非所問道︰“青書那孩子吉人自有天相,功夫又強,武林中能傷他的人也不多了,亂軍之中,自保也不是問題吧。六弟和紀姑娘在一處,想必也能無尤。”

    宋遠橋嘆道︰“但願如此吧。”

    莫聲谷一挑地上散落長刀,刺死身後一名追兵,笑道︰“大師哥,六哥是不必說了。青書那小子腳下功夫一天強似一天,他不見了蹤影,說不定是逃開蒙兵地包圍圈了,的確無需擔心太多。”

    原來自黃鶴樓被蒙兵突襲之後,宋遠橋便以武當派乃東道之主為由,領俞蓮舟、張松溪、莫聲谷四人留下拒敵殿後。而少林、峨嵋領諸派人士逃生。張翠山因妻兒與武當基業之故,不得不領武當派的三代弟子逃離開來。

    但因少了三人,這“真武七截陣”的威力不免弱了數籌,否則加上張翠山、殷梨亭、宋青書三位,七人聯手,便是身處千軍萬馬之中,也毫無可懼。

    饒是如此,這數百騎兵,也被宋遠橋等四人仗“真武七截陣”之利之妙之威,給生生的絞成斷臂殘肢。

    然而西、南、北三方騎兵雖成合圍之勢,卻先後有別。西方一路兵馬被宋遠橋等人給阻隔下來,但南、北兩方卻會師其後,卻仍在繼續追擊。“只東方不知有無伏兵。”張松溪心里暗暗焦急,“如若東方也有兵馬伏擊,中原武林危矣!”

    大都,汝陽王府。

    汝陽王很愜意的躺在古藤躺椅上,滴滴啜飲了一口手中端著的青花瓷杯中的雨前龍井,微微搖晃著頭顱,神態享受。

    “王爺偷得浮生半日閑,這個賊做的可是風雅之至了。”一陣輕風飄過,低沉沙啞的嗓音遠遠傳來。

    汝陽王微闔雙目,波瀾不驚,嘴角浮上一絲笑意︰“久不見先生來訪,此來卻是正好,此處枯藤老樹昏鴉,又有小橋流水人家,何不下來飲一杯清茶,坐觀風過古道,血染天涯?”

    來人似是微微一驚︰“鋒過古道,血染天涯?王爺似是話里有話。”

    汝陽王哈哈笑道︰“你們漢人拐彎抹角地本事,倒也不甚難學。”頓了一頓,將手中瓷杯放在身旁石桌之上,續道︰“黃鶴樓那邊,只怕血流成河,尸橫遍野啦。”

    來人驚道︰“王爺,您……”

    汝陽王笑道︰“不錯,我已令博爾忽先生領軍滅殺武林人士。”

    來人恨聲道︰“為王爺說此計者何人?吾當殺之!”
正文 第九十五章 何人?

    汝陽王微微詫異︰“先生何出此言?”

    來人痛聲道︰“王爺忘我語耶?方今天下烽煙四起,乃是明教教眾起義所致,究其因果,明教才是最大隱患!而正道諸人乃是牽制明教的最佳法寶,緣何滅之?將來明教勢大,各地分舵無可遏制,數十萬教眾一齊揭竿而起,屆時朝廷危矣!”

    汝陽王呵呵笑道︰“先生莫急,听我細細道來。您閉關日久,不知江湖之事。”手指敲擊著躺椅旁的青石圓桌,發出叮咚脆響,他笑道︰“先生教誨,小王一向是銘記于心、不敢或忘的。自古江湖武林各不相干,武夫一怒殺人,官府若能擒之,定然依法辦事,但若力有不逮,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可是這江湖中人,漂泊半生,四海為家,豈有恆產?一無恆產,便如你們漢人的孟夫子所說,也沒那奉公守法的恆心了。但個人究竟難以成事,明教以宗教為基,招兵買馬,盡是江湖上的精壯之士,便是無先生提醒,小王也是得大為關注的。這三年來,小王在昆侖山以東三十余處重鎮伏下百名密探,層層疊疊,一有風吹草動,便速報大都。”

    來人似是心襟動搖,脫口道︰“王爺言下之意,是明教已然東來?”他早知汝陽王雄才大略,除卻虛榮心稍稍重上一些,其他方面確是無懈可擊。無論治兵為政,謀略心機都算是一等一的梟雄。

    卻听汝陽王得意地笑道︰“二十余日前,蘭州城中曾出現一批莫名其妙的商人,停留不到一天。就匆匆離去。林雷而一日之後,又來了一批查不出出處地商隊。這般前前後後,竟是分了五批商隊,都是呆上一天,便匆匆離開。黑一覺得蹊蹺,便遣人遠遠吊著。發現這五支商隊。初時方向各不相同,但三四十里後。竟都分別往黃鶴樓方向趕去。”他口中的黑一,正是所伏下的密探首領之一。

    來人沙啞的聲音響起︰“哦?王爺這般確定是明教中人?”

    汝陽王笑道︰“從昆侖山來,除了昆侖派之外,還有何人?鹿先生和阿大兩人也趕往黃鶴樓以東埋伏。前日收到訊息。說那五批人馬會師一處,竟有五百人眾。想是五行旗中的精銳部隊。”

    來人沉吟道︰“鹿杖客怎麼說?”

    汝陽王目中精芒一閃,道︰“鹿先生曾與當年的大漠神鷹交過手,卻在蛇山之上再見當年神鷹手段,那人輕功之高,當真是武林無雙,尤勝當年神鷹趙松鶴,想來便是趙某人地得意弟子,如今的青翼蝠王韋一笑吧!”

    來人嘆一口氣道︰“王爺。這次圍剿,你有十足把握麼?”汝陽王笑道︰“有博爾忽先生親自坐鎮指揮,又有燕赤爾那等驍將,六千兵馬自東南西北四條大道圍殺,縱然不成。也定能大挫其元氣。”

    來人嘆道︰“王爺。你須知道。蛇無頭不行,須得斬去蛇頭。方能一勞永逸。韋一笑既來,明教高手定然到了不少,五散人是一定到了地。而這分兵進軍之計,勢必出自楊逍手筆。這幾人功夫都是極高,恐生擒不得啊!蛇頭不除,仍是後患無窮!”

    汝陽王皺眉道︰“這一層,倒是本王疏忽了。不過鹿先生、阿大及神箭八雄俱在,與六千兵馬一同,正奇相輔,再有神箭八雄箭矢相攻,還不能殺死幾個區區江湖人士?”

    一陣疾風掠過,悠悠笑聲傳來,哈哈笑道︰“特穆爾,許久不見啦!”

    方才說話那人“咦”了一聲,便听得風聲陡起,繼而又是“砰”的一聲巨響,只听得先前說話那人沙啞著嗓子︰“好功夫!”

    後來那人嘻嘻笑道︰“閣下掌力也不差。”

    便听得先來之人咳咳兩聲,汝陽王知他欲要全力相搏,忙道︰“兩位,都是自家人。何必傷了和氣?”

    後來那人冷哼一聲︰“誰跟你自家人?本人來此絕非為汝,神箭八雄?哈哈,就那幾根廢柴也號稱神箭?當真可笑之極。”頓了一頓,道︰“那位仁兄,你掌力弱我一些,但勝在奇奧,嘿嘿,我倒是很想與你切磋切磋。但本人來大都絕非為了打架。咱們就此罷手吧!”

    頓了頓後,又道︰“特穆爾,便由我跟你解說一番,免得你老人家處廟堂之高不知江湖之深。就這麼跟你說吧,便是我這根廢柴,也能輕易擋住神箭八雄所謂的神箭,何況少林有七十二門絕技,更有十八羅漢陣這等防護強悍的陣法;武當派武功自來以綿密為主,據聞也有真武七截陣犀利無雙,而梯雲縱更是閃躲妙術;而昆侖派地兩儀三才劍陣攻守兼備,峨嵋也有四象步法雕龍劍術奧妙無方;華山九功中地養吾劍法號稱破綻之少天下第一;即便是最弱的崆峒,也有游龍步避敵要害。縱然那些低輩弟子學不到家,但各派首腦都是成精了一般的人物,只須由少林結十八羅漢陣內守,武當真武七截陣,昆侖兩儀三才劍陣外攻,千軍萬馬之中,卸去重重沖鋒之勢,也能保存大部分實力。十八羅漢陣的威力,我是很清楚的,乃是天下防御最強的陣法,由少林羅漢堂、達摩堂、般若堂三堂甄選出的十八羅漢布出,便是張三豐那個老道士親至,也未必能破。”

    他如數家珍一般將各派絕學陣法一一道出,所知之博之廣,令人聞之駭然。

    這人一口氣說完這許多,哈哈笑道︰“所以說,特穆爾,你還是少做你的春秋大夢了,好好的挖個坑,準備幾副上好地棺材吧!”說著哈哈大笑,笑聲如龍,一陣風也似的去的遠了。

    只听得先前那個低沉沙啞的嗓音再度響起︰“這人…掌力極為渾厚。咳咳,老夫也險些不敵了。不知是何方神聖?”

    汝陽王目光茫然,半晌方道︰“本王…其實也不知這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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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六章 五散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一個衣衫破爛的中年道士立在一艘悠然搖動的蓮舟之上,正是五散人之一的張中,他目光淵遠,仿佛無視遠處廝殺的場面,將劉禹錫這首詩朗朗吟出,聲音清朗純澈,傳出老遠。

    驀听得一個聲音冷冷道︰“兀那道士,天兵在此。你速速離開。免得遭受無妄之災。”這聲低沉渾厚,久久縈繞耳邊,顯然發聲之人內功甚強。

    張中哈哈一笑道︰“閣下說笑了,天地不仁,何來所謂天兵地兵?”

    “受命于天,即為天兵。尊駕還是速速離開,莫要逗留了。”這個聲音再度響起,張中神態悠然,足下一點,身形拔起一丈,輕飄飄的點在一塊光禿禿的石頭上,笑道︰“受命于天?哈哈,貧道自來便喜歡逆天行事,天兵既然在此,貧道自是要與天兵天將好生斗上一斗的。”足下再一點,躍出六七丈,將頭上道冠解下,拋在水中,腳尖踏上,再一點,晃悠悠的拔高三丈,落在小丘之上,水岸邊緣。

    張中傲然挺立,伸手一指,輕蔑道︰“所謂天兵者,何人堪與一戰?”

    這一處小丘上林林總總站了十余人,其中一人蒙古將軍服飾赫然已是萬夫長級別。而周圍十幾人卻都是布衣,但都是雙目炯然,如淵臨峙,顯然高手風範。這十余人隱隱以右邊第一人為首,但見那人手上捧劍,身子站得筆直。只是愁眉苦臉,好似剛死了爹娘一般。

    一個黑臉漢子戟指喝罵道︰“好個潑道!恁地無禮!便讓我來教訓教訓你!”一拳轟出,氣勁四溢,張中搖頭嘆道︰“陝北正通臂拳勁,何苦做朝廷鷹犬?”平平一掌輕輕迎上。林雷拳掌相擊,竟是半點聲息也無,那黑臉漢子臉上青氣一閃,憋成醬紫色。張中輕斥一聲︰“咄!”那黑臉漢子哇的吐出一口鮮血。身子如斷線風箏一般倒飛出去,“砰”的一聲墮在地上,抽搐兩下,便不再動了。

    張中冷笑道︰“所謂天兵天將。也不過如此。明尊仁慈,普渡眾生,諸位,不若棄暗投明,奉我明尊,將來天地易主,也好謀個封妻蔭子。”

    右首那捧劍之人慢吞吞的踏上兩步,輕輕道︰“道長地暉明寸勁。果然了得。小人…願領教道家神妙劍術。”他一說話,張中便立馬知道,這人便是剛才以內力同他對答之人。

    張中饒有興致的看著這人,笑道︰“閣下身與劍合,顯然是難得一見的劍術高手。貧道不攻劍術,閣下若欲領教劍術,何不去武當峨嵋?咱們還是各逞所能,斗個痛快吧!”

    那人依舊慢吞吞的道︰“也好,請指教。”“教”字音方落,寒光便起。張中仗著身法快絕,避開這奪命一劍,哈哈笑道︰“好快的劍,只是想取貧道性命,還差了兩分火候。”

    那人低低嘆一口氣︰“張道長輕功已然如此高妙。卻不禁令人遐想貴教韋蝠王。輕功天下第一地無雙風采。”

    張中笑道︰“老蝙蝠若來,你連他衣角都踫不到。”

    那人手中劍寒光閃爍。顯是非比尋常的寶劍,削刺劈砍,圈轉自如,口中嘆道︰“此刻不是也未能傷到道長麼?”

    張中方要開口說話,卻見那人手中劍寒光暴漲,數十朵劍花抖落開來,一點寒星在璀璨劍花中綻放開來,往張中胸口迅捷刺來。

    這一劍突兀之極,換了與張中相若的高手勢必大驚失色,躲閃不及,最輕也得重傷。但張中卻仿佛成竹在胸,哈哈一笑,不閃不避。

    那人見張中神態,心念數轉,還未摸清楚張中此舉為何,卻見一個碩大布袋從天而降,落在那人頭上。那柄長劍刺在布袋之上,卻溜的滑開,那人悶哼一聲,但見一個胖和尚哈哈大笑,倒提布袋,合十道︰“無量壽佛,見過諸位施主。”余下十人都是又驚又怒,紛紛喝問,卻礙于這兩人手段,不敢上前一步。唯有中間那員蒙古萬夫長沉吟不語,不發一言,微闔雙目,似是在側耳傾听什麼。

    張中搖頭嘆道︰“你這渾廝又假冒和尚作甚?”

    那和尚嘻嘻笑道︰“說不得,說不得。老張,你不也是個假道士麼?”

    話音方落,便听得兩聲慘叫,三人仰天摔倒,栽落水中,濺起老大水花。

    張中朗聲道︰“冷面,老蝙蝠從樂山把你給請來啦?”

    一聲冷哼傳來,兩枚暗器嗖地射出,攻向剩下地七人中間兩人。那二人早就嚴陣以待,覷見暗器襲來,慌忙閃開,卻渾然沒有注意到背後早就各有一只拳頭,澎湃拳勁洶涌而來,在經脈之中肆虐開來。

    那兩人“噗”地吐出大口鮮血,飛出老遠,跌落水里,卻見一個濕淋淋的身影爬上岸邊,吼道︰“他***,冷謙,你丫兒躲在哪里?”

    話音未落,卻見那員蒙古萬夫長身影一晃,往後退了七八丈,閃身錯入一棵大樹後面,一掌轟然推出。

    樹後之人“咦”了一聲,然不懼,輕飄飄拍出一掌,兩人這一掌相踫,那員萬夫長退後三步,而樹後那人卻是蹭蹭退出六七步,神色訝然,但听他冷冷道︰“好掌力。”

    那員萬夫長頗為得意,哈哈笑道︰“過獎,過獎。”他素來喜歡結交英雄好漢,對于身周諸人,除了被裝入布袋的那位,其他地都是頗為瞧不上。此刻忽見這四人功夫強橫奧妙,也不顧是否敵對,首先被起了敬佩之心。听得所敬佩的人物出口夸贊自己,縱然是漢語蹩腳,也是忍不住學著漢人的樣,得意的謙遜兩句。

    一個渾厚的聲音遠遠傳來︰“這是密宗上三品境界的大手印。閣下與大輪寺索迦大師如何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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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七章 絕境(上)

    “十八羅漢陣”是少林寺傳承千年的護寺大陣,為達摩老祖首創,千年來反復錘煉,已然全無破綻。縱武當派“真武七截陣”奪天地之造化,在此人力雕琢千年的大陣之前,是勝是負,還是兩說。

    此刻,少林寺的三位神僧正領著各自弟子布下這“十八羅漢陣”,在千軍萬馬之中,輪轉不休。

    十八位僧人各持一根棍棒,便連空聞方丈也不顧掌門之尊,持著“降龍木”所制的禪杖,主大陣之心,而空智、空性與另兩位圓字輩高手也各自佔據副位,余下十三僧人以五人為尊,棍棒齊施,在亂軍之中縱橫捭闔。至于後來,這十八位僧人周身都涌起淡淡氣流,凡有箭矢加身,皆被罡氣卸去勁道,打在身上,也不過皮肉之傷。

    一羽不能加,蠅蟲不能落。

    這本是張三豐這等百年修為方能有的境界,但在“十八羅漢陣”的催動之下,陣勢運轉間氣勢達到頂峰,這十八位僧人,竟仿佛如金剛護體,羅漢附身,千軍萬馬也不足已撼動其分毫。話雖如此,但畢竟這十八人心意不通,若有張三豐這般的絕頂高手以機巧之法擾亂其中一人心神,便足以破陣。但這千軍萬馬之中,卻是當者披靡。

    少林棍法原是金剛伏魔手段,傷人而不殺人,慈悲佛法含納其中,但這時候由少林僧使來。卻是殺氣凜然,周遭兵卒踫著即死。挨著即亡。

    不遠處各領弟子廝殺地崆峒五老、何氏夫婦、滅絕師太抬眼覷見,不由大是凜然,心道︰“少林號稱佛門聖地,竟也有這等殺伐狠厲的棍法。”

    他們卻不知隋末唐初之時,天下大亂,烽煙四起,少林入世地十三棍僧助唐太宗統一天下,期間殺伐豈會有少?這十三僧中,功夫最強。也是最為有名的和尚曇宗,見己果直之性,合殺伐慘烈之氣于棍法之中,傳承至今,融進“十八羅漢陣”中,立馬平添五分殺氣。陣法轉至巔峰之處,氣勢也達至高。大陣隨著主陣的三位神僧不斷移動,驚起飛鳥陣陣,殺氣騰騰,無論人馬,被這股殺氣一沖,都是悚然而驚。

    即便是何太沖、滅絕師太等武功高強之士,也是暗暗心驚。林雷

    空聞禪杖一掃,擊中一名蒙兵,那人被他降龍木橫掃中胸口,登時胸骨塌陷。斃命當場。滅絕師太讓二十五名弟子布下“小五行劍陣”合成的“大五行劍陣”之後,拔劍而出,仗倚天劍絕世鋒芒,在亂軍之中沖進沖出,無人能是她劍下一合之敵。

    何太沖夫婦則是與一干弟子布下“兩儀三才劍陣”,緊緊守住門戶,縱然亂軍突起,烈馬縱橫,陣勢聚散吞吐之間,也能保住無虞。雖有三四名弟子殞命。但也無暇顧及。

    崆峒派弟子則較為吃力,“游龍步”是當年木靈子的絕學,自然不會差到哪去,只是這幾代崆峒沒落,高手稀缺。連“七傷拳”古譜都被謝遜奪去。“游龍步”傳承至今,精奧處已然失落了三四成。但饒是如此。崆峒五老躲閃之間,也能保住性命,只是無力護住門下弟子,是以崆峒傷了根本元氣,非二十年時光不足已恢復。唯有武功較為精強的簡捷等三四人,才勉強在蒙軍沖鋒之下苟延殘喘下來。

    這次武林大會,華山派的人卻來得甚少,只高矮老者、鮮于通、白觀、以及數名華山弟子。高矮老者功夫不算甚強,但雙刀合並而成的“反兩儀刀法”卻是十分凌厲,縱高躍低,專砍人頭。高老者殺得性起,也不顧門下弟子安危,高高跳起,口中怪叫連連,將身周十余蒙兵殺盡,引得遠處小丘上的弓弩手瞄準了華山一派射來,除白觀之外地數名弟子被攢射一番,登時殞命。

    矮老者大喝一聲︰“師弟!住口!”高老者方才望見華山一派似乎只剩下自己和師兄還有白觀三人,登時悲從中來,正要放聲大哭,忽覺不對,開口問道︰“師兄,掌門呢?”

    矮老者揚手蕩開一支羽箭,罵道︰“你個廝貨!掌門不見了蹤影,門下弟子也死了個干干淨淨!你要我華山派武林除名麼!”

    高老者一刀砍翻一人,強辯道︰“不是還有白……”見師兄怒目瞪來,登時低調殺敵。

    白觀一柄長劍使得綿綿密密,養吾劍法顯然深得精要,他本修儒術,這等儒家劍術正合他本性,是自幼便練得極好的,而這時內力大進,浩然之氣愈足,劍術自然而然上了一個台階。此刻他不求傷敵,只求自保,蒙兵雖眾,箭矢雖多,但也奈何不得他。

    武當派由張翠山、趙爵爺兩人護佑,門下弟子之中,卻不見殷素素和張無忌蹤影。三代弟子除了青書之外,正好三十五人,各成“真武七截陣”陣勢,雖不甚精,但也多能保住性命。只是身上大多掛彩。鮮血橫流,也支持不了多久。好在薛凌、南華三奇等人都時不時的搭手護佑,尚自無虞。

    張翠山鐵劃銀鉤的“倚天屠龍功”在戰陣之中似乎並無多大作用,但趙爵爺卻不知在哪尋了一根棍棒,使了個“坐金鑾”的架子,一桿棍棒東挑西打,將近身羽箭一一挑落,縱橫間所向無敵。

    太祖棍法乃是當年趙匡胤傳下,據聞是玄門陳摶老祖親自指點趙匡胤武功,而後這位黃袍加身的皇上在戰陣之中不斷磨練而成,可謂是千錘百煉,最適合戰陣的功夫。

    天下大法出玄門。一部《道德經》中,寥寥五千字,卻多言兵家至理。太祖棍法融合道家、兵家之長,一股勇悍氣勢之外,尚有柔旋余力。這路棍法雖說招數簡單,天下人人都會,但運氣使勁、搬運內息之法,卻只有趙家一脈單傳。

    張翠山看得大是心折,他十年來已然將一套“倚天屠龍功”吃透,回山月余,在武當藏書樓之中見得前人臨摹秦相李斯地“受命于天,既壽永昌”的八個小篆之後,心中頓才生明悟,便將這八個字融入武學之中,一股君臨天下的氣勢卻始終不得要領,此刻見趙爵爺使出當年趙匡胤打遍大宋四百州無敵手的太祖棍法,心中感悟又深了一層。

    他長嘯一聲,筆法一變,左手爛銀虎頭鉤歪歪扭扭地一鉤,正是小篆“受”字的第一筆。

    這一鉤之威,竟將奔馬來勢硬生生給阻住,接下來順勢由下往上一撩,竟將那名馬上騎兵生生劈做兩半。

    趙爵爺好生駭然,繼而放聲長笑道︰“好霸道的筆法!張老弟這招漂亮至極,當浮一大白!”解下腰間酒葫蘆,咕嚕嚕一大口酒灌下,甩手便將葫蘆拋給張翠山。張翠山豪氣陡生,也是大灌一口酒,笑道︰“權將胡虜血,當作玉瓊漿!”

    趙爵爺搖頭道︰“非也非也,胡虜鮮血髒污之極,豈能當作玉瓊漿來喝?當是馬尿才對!”棍棒一輪橫掃,將數人擊翻馬下,疾點數下,將那些人一一點死。

    中原一干武林人眾,除了六大派中人,其余武林人士都是死絕,海沙派、巨鯨幫首腦都是戰死當場,門下弟子想要托庇六大派門下,但人家自己都自顧不暇,哪有心思去管他們,黃鶴樓前千余人,此刻只剩下兩百余人,在三千蒙古鐵騎之下,且戰且退,苦苦掙扎。

    由于峨嵋派這次出山,帶的都是內圍女弟子,是以其余五大派為峨嵋派擋去大部分沖鋒之勢。武當派尤是賣力,皆因張翠山知師傅心意,若峨嵋派元氣損傷,郭襄女俠傳承不繼,可是大大的罪過了。

    忽听得峨嵋派掌門大弟子靜玄一聲驚呼,張翠山極目望去,但見前方一片樹林,心中登時一喜,而後高高躍起,腳下踩住一名蒙古騎兵頭顱,借力一躍,約莫縱了五六丈高,極目遠眺之下,心神卻陡然失守,胸口一片冰涼。

    那片小樹林之後,竟是汪洋大澤!

    區區兩百人眾,如何能敵三千鐵騎?

    張翠山忽覺身後有銳利風聲,但身在半空無從借力,卻是躲閃不開,只得拼命一扭腰。

    便听得“嗤啦”的血肉撕裂聲音,張翠山大叫一聲,從空中直直墮下,趙爵爺飛身縱起,將他接住,但見一支狼牙鐵箭從他右肩穿過,那箭頭乃是鋸齒螺旋之狀,斜斜從張翠山椎骨之旁掠過,趙爵爺一身冷汗︰“只差半分,便是終生癱瘓的下場!”
正文 第九十八章 絕境(下)

    丐幫幫眾遍布天下,有分舵三十六,下設堂口兩百五十八,幫眾數十萬,無所不在。史火龍放出緊急訊號之後,流星火炮在天空綻放,這是灌江口巧匠風言子所做,持續在天空中耀明半刻有余,凡有丐幫弟子看到,定將在最短時間之內,通知附近分舵舵主引弟子來救。

    史火龍這次只攜帶了傳功、執法兩位長老前來,六位八袋弟子,百余名弟子,皆是六袋以上。除卻各大分舵舵主,各處堂口堂主,幫中精英弟子皆在此處。

    史火龍精修“降龍十八掌”,雖是年久失傳,但襄陽城破之後,也留了十二掌下來。他外號“金銀掌”,意思便是一掌拍出,有裂金斷銀之力,掌力之強,當年洞庭湖對掌之後,號稱天下第一。

    但見他在亂軍之中前後沖鋒,一雙肉掌所向無敵。而余下百余名六袋弟子結成丐幫“打狗大陣”,凡有軍卒入陣,皆被亂棍打死。

    北宋之時,丐幫聲威極盛,“打狗大陣”與少林“十八羅漢陣”齊名,不知在遼宋交戰之時大放了多少次異彩。但究竟丐幫沒落,布陣的精要處失落甚多,威力也只余六成,但便是這僅僅六成,也能保住丐幫的這僅余一點基業,這些六袋弟子雖是被亂箭射傷極多,但卻少有人殞命。

    執法長老手持棍棒,佔住陣心,口中“蓮花落”唱出,百余名丐幫弟子合著他聲音,一時之間聲勢倒也不弱。

    傳功長老則是和史火龍一道,剛猛掌力不住使出,但他內力絕不如史火龍那般強韌,也體會不到“剛中之柔,老陽生少陰”的高妙境界,出掌不留余地,內力不多時便告罄,他氣喘吁吁。仗著輕功不弱,在箭雨刀山之中苟延殘喘。

    由于丐幫人數眾多,叫花子腳底抹油的功夫了得,先行四散逃離,過了鸚鵡洲之後,卻被蒙古朝廷埋伏在東方的一路兵馬合圍在一處小丘上。史火龍只得令幫眾結成打狗大陣,在蒙軍不斷的沖鋒放箭之中覷機放出“流星火炮”,企圖招得附近三處分舵舵主領弟子來救。

    傳功長老正堪堪避開一支箭矢。卻險些被一柄彎刀劈中背心,他索性不閃不避不擋。s雙手叉腰,運足丹田真力,破口大罵︰“他***,蒙古韃子騎兵厲害。但你們別得意!老子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聲音傳出老遠。

    忽听得一個清朗渾厚的聲音遠遠傳來︰“長老英雄氣概,若天下人都如您這般想,何愁蒙人不滅,元庭不亡?”

    那邊六大派中人都被蒙兵逼入小樹林之中,好在林中草木橫生,馬匹施展不開,騎兵沖鋒不得,而這處卻對擅長輕功、功夫高強的六大派弟子大為有利。先前廝殺半個多時辰,中原武林死去七百余人。幾乎人人帶傷,而蒙兵卻是傷亡加起來還不足五百,還有戰力充足的兩支千人隊不住來回沖鋒。

    武當派弟子自張翠山被冷箭射成重傷之後,登時六神無主,群龍無首之下。登時被蒙兵沖鋒破去兩陣。三名弟子登時斃命,也傷了七八人。好在後來武當四俠縱馬疾奔。殺透層層包圍,但如此踹營不同于布陣拒敵,“真武七截陣”根本施展不開,莫聲谷身中兩箭,俞蓮舟右臂被劃開一條尺來長的口子,鮮血直流,便連宋遠橋也是背部中刀。唯有張松溪略通行軍布陣之道,趨吉避凶,才能完好無損。

    張松溪幾人一來,武當弟子登時有了主心骨,這位武當四俠在幾位師兄師弟都受傷地危急情形之下,一肩挑起重擔,當即組織武當弟子撤入林中,更和少林等其余五大派掌門先通聲氣,預備絕地反撲一場。各大派弟子利用蒙兵下馬的時間,將各自獨門暗器捏在手心,躍上高樹,無暗器者則將兵刃倒持手上,蒙古兵一進林中,登時運勁拋出。

    這一下以有心算無心,輪番暗器兵刃投擲下去,竟比蒙古兵的箭雨還要管用,只听得慘叫之聲此起彼伏,登時殺了百多人。身後蒙兵驚疑不定,一時之間不敢再入林中。

    張松溪見機不可失,忙令所有人下樹,將蒙兵尸身上的暗器兵刃拾起,躲在樹後。

    事關生死,諸派也顧不得之前發生的嫌隙。各派掌門的默許之下,這群弟子好似猴子一般騰騰下樹,仿佛訓練有素的一群猢猻,聚集到武當派那處地方。

    張松溪急匆匆地對其余幾大派主心人物低聲說道︰“諸位掌門,你們先令弟子躲到大樹後去。”又續道︰“韃子定然還以為我等還在樹上,待會兒必然放箭,大家見箭矢發出,一定齊齊慘叫,教他們以為我等已然中箭身亡。等他們入林之後,再殺他個措手不及!”

    各大掌門當即各自與弟子分說,尚未說完,便听得破空銳響,蒙兵又開始了一輪箭雨。

    只是這輪箭雨都自打在空處,偶爾有射向樹下的箭矢,也被撥開。

    這群正道中人都是齊聲慘叫,拼命跺腳,便听得撲通撲通地聲音合著慘叫之聲此起彼伏,良久方歇。過得一時半刻,便又是箭雨襲來,這一次卻是勁弩平平直射,各大派弟子躲在樹後,基本能保無事,只是有兩個昆侖派的倒霉鬼傻傻地站出來,被箭雨射成了篩子。

    接下來又是幾輪箭雨,張松溪為防蒙兵起疑,又招呼三四個武當弟子慘叫了幾聲。再一輪箭雨之後,便悄無聲息了。

    似乎等了很久,正道中人都是額間見汗,便听得談笑聲、腳步聲、馬蹄聲紛紛響起。張松溪長出一口氣,卻絲毫不敢放松,手中長劍一緊,只待蒙兵入林,便大殺一番。

    原來蒙古兵卒作戰有個習慣,得勝之後,必將敵人尸體上地物資取下,再將對方首級砍下,好作充功之用。

    這七八輪箭雨肆無忌憚的射出,可不同于在亂軍之中瞄準著射。六大派弟子在亂軍之中廝殺時,射箭的兵卒投鼠忌器,不敢攢射,只能請出軍中百里挑一的神箭手親自射箭殺人;但樹林之中卻大有不同,那林中無一人是自己人,也無需顧及什麼,只要萬箭齊發,任他武功通天,猝不及防之下,也得飲恨當場。

    可孰料張松溪曾在北地呆過,通曉蒙兵作戰之法,有三項是至為厲害地,首當其沖地便是萬箭齊發;其次乃是騎兵沖鋒;再次乃是軍容整齊,殺氣騰騰,往往還沒交戰,敵手便已心驚膽顫。

    蒙古人人通曉騎射,是以射箭、馭馬均是天下無雙,成吉思汗兵鋒所及,便是尊尚騎士精神的歐洲人也只得俯首稱臣。當時張松溪便曾听得,成吉思汗攻城過程之中,最厲害的不是什麼雲梯火炮,而是那萬箭齊發如蝗蟲一般的箭雨傾泄而下,往往極難有人幸免。

    當然,這里指的是殺傷人命而言。

    若是毀滅建築,火炮的威力,可遠比箭矢厲害。

    張松溪如何不知蒙兵不知不覺的潛至此處,能帶馬匹而不被發現便已極為不易,何況于攜帶重量級的火炮?

    所以,在知道一干武林人士躲在樹上之時,蒙兵不能接近林子放火,便只能射箭殺敵。張松溪這幾個念頭轉的極快,飛快地擬定了對策,果是料事如神,少林、峨嵋、昆侖、崆峒、華山五派人士都是暗暗嘆服。

    但這也只不過緩兵之計,林子外頭有兩千七百的人馬,若被逼出林子,對面乃是汪洋大澤,騎兵沖鋒、萬箭齊發之下,便只有死路一條了。

    果不其然,張松溪率領著各大派弟子大殺一通之後,約莫干掉兩三百蒙兵,便被因憤怒而不住涌上的蒙兵逼出樹林。

    留下了幾十具尸體之後,六大派中人都是神情悲憤,仿佛已知必死,他們都是沉默不語,只是握緊了手中兵刃,要在死之前大殺一番。

    蒙兵的喊殺聲雖是滔天覆地,但仿佛注意到敵人的肅殺氛圍,漸漸地都是神情凜然,死了幾十人之後,也不急著奔殺過去,只是不住圍過來,頃刻間兩千余人便圍著這僅剩地一百多幾乎人人帶傷的中原武林精英。

    塵煙散去,喧囂不再,竟是一片寂靜。

    一個千夫長服飾地蒙人策馬出來,高聲吟唱著不知其意的歌兒,神情肅然。越來越多的蒙古兵合著曲調齊聲歌唱,在江河之水不住拍擊水岸的濤聲之下,轉折悠揚,空闊蒼涼。
正文 第九十九章 援軍

    岳陽城的某處角落里,極為奢靡的氣息彌漫在這間房之中,四處散落香草薰葉,隨意可見名花美人。

    一個男子清澈的聲音悠悠揚揚的響起︰“哎呀哎呀,真是,人要衣冠呢…”

    這個男子面目極是俊美,尤其是一雙眼眸有如玉琉璃一般,光影折射間閃爍彩色輝芒。單容顏看起來,仿佛不過二十來歲,但卻是一頭白發,純白如羽的披展開來,在後背束成一縷,極是柔順,渾無雜質。

    他此刻正站立在一面大銅鏡前面,口中嘖嘖有聲,彩眸中一片欣賞神色。但听他笑道︰“天人化生,萬物滋養。造化如此,當真神妙之極。”說著慢慢將手臂伸展開來。

    身旁的美婢會意,忙將一件純白的袍子取來與他披上。那白袍純絲織作,一朵碩大的金絲牡丹紋在其上,嫣然綻放,恍若冷香搖動,合著純白的底色,貴氣之外,更顯清雅。

    男子懶懶的聲音響起︰“玉兒,到中書省梁大人處取他手諭,到戶部領七兩天蠶絲來。嗯…限你十天內趕回。”

    身邊一個美婢恭聲應是,緩緩退去。又听這人悠悠一嘆道︰“兒,你剛從大都回來,太…咳,聖上最近可好?”

    兒甜聲道︰“聖上龍體康健,好的很呢。您老人家自管逍遙就是了,還惦念著那個藥罐子干嘛呀?”

    男子听得這話,懶散神情一變,目光有若實質,緩緩轉過身來,冷冷盯著兒。仿佛陡然間從春風和煦轉為隆冬寒雪,兒哆哆嗦嗦的求饒道︰“奴、奴婢知罪,您饒了奴婢吧。”

    男子嘆息一聲,幽幽柔柔的道︰“兒。你仗著我寵你,時常撈些好處什麼的,也就罷了。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沒什麼。”他右手摩挲著美人的頭頂,伸指挑起一根發絲,不住把玩著,便听他續道︰“只是,你千不該萬不該出言侮辱聖上。唉,我再寵你,也無法容忍這等大逆不道之罪……”

    兒急得快要哭了,伸手拽住男子的白色長袍,輕輕搖動︰“奴婢。奴婢知道錯了。念在奴婢服侍您還算盡心盡力的……”後面的話還未說完,兒雙目陡然失去神采,身子一軟,癱倒在地。s

    男子轉身繼續對著鏡子痴照,幽幽嘆道︰“選一處風水寶地,取芍藥花瓣八兩,把她好好葬了。”

    忽然想起點什麼。他又說道︰“給她家里送一百兩紋銀去。”身後一干美婢齊齊應命。

    卻听得一個戲謔聲音傳來︰“老怪物,一個如花似玉地姑娘,就值那麼點錢?嘖嘖,這麼多年不見,你還是那麼臭美。”一眾美婢听得這話,都是大驚失色,卻是都听不出聲音來處,一時之間不知所措。男子卻是淡淡道︰“如花似玉,自然以花下葬。你又懂個什麼。你還是這麼浮躁,想必這些年來。功夫也高不到哪去。”

    那個戲謔聲音再度響起︰“哈哈,你老人家頭發全白,面容較之當年還年輕了幾歲,想來是功夫大成了?”

    他這聲話在別人听來倒沒什麼,但那俊美男子卻听得身軀一震,喃喃道︰“直之無前,神而明之。你的進步也不小啊…”

    那個戲謔聲音仿佛喟然︰“及不上你就是了。”

    俊美男子以手掩口,咯咯笑道︰“我大了你二十一歲,五十年的神功修為,若是還勝不過你這點功力。那真要一頭撞死了。”

    那戲謔聲音地主人很夸張的“啊”的怪叫道︰“哎呀哎呀,十七年不見,你怎地還是這副惡心模樣?早知道就不該打開你那封信。”

    俊美男子大是嗔怒,卻不好發作,胸口高低起伏。顯是氣得不輕。半晌才道︰“你能找到這里,可是有消息了?”

    那人笑道︰“丫的。害老子跑了一趟大都,原來你在這里逍遙。嘿嘿,自然是有消息了。想知道麼?”

    俊美男子雙目一亮,喜道︰“當真?快把它交給我。”

    那人戲謔笑道︰“我可沒那玩意。”

    俊美男子皺眉道︰“莫要拿我玩笑。以你功夫,豈會奪不到那寶貝。”

    那人嘿嘿笑道︰“你可只讓我打探消息。看在咱們交情的份上,我探到那物事在……”最後幾個字模糊不清,顯是用上傳聲入密的上乘功夫,一干美婢只听得雲里霧里,那俊美男子揮了揮手,皺眉道︰“你們都下去吧。”眾女躬身領命,頃刻間散得一干二淨。

    隱在暗處那人發聲仍然飄飄渺渺,卻有如實質︰“老怪物,你出手還是不出手。”

    俊美男子嘆道︰“唉…這東西對聖上有多麼重要…你又不是不知道…罷了罷了,我破例出手一次吧!”

    那人哈哈大笑︰“那東西對皇帝的重要性就和命根子對男人的重要性一般無二,難怪,難怪!我還以為你個老怪物食髓而知味,窩在這里坐觀成敗,是想讓…”

    俊美男子俊臉漲紅,尖聲喝道︰“住嘴!”

    那人嘿嘿笑道︰“住嘴就住嘴。反正你也听不出我在何處,不怕你打我。”

    俊美男子胸口不住起伏,良久方才平復下來,嘆道︰“唉,你領我去吧。呵呵,這一走,我那徒兒不知又要說些什麼閑話了。”

    那人默然不語,男子微有些急,問道︰“怎麼,還不走麼?”

    卻听那人道︰“看在你我交情,我破例幫你打探到那物事的下落。但具體位置,呵呵……”

    俊美男子听他這話,登時會意,淡淡道︰“你想要什麼?”

    那人緩緩吐出幾個字︰“我要…………”終是事關重大,後面幾個字又歸于一片模糊。

    俊美男子听得他話,嘴角彎彎,含笑點頭。

    兩道快捷無倫地身影嗖地掠過密林高宅,幾乎瞬間便不見人影。但听得那戲謔聲音又怪叫道︰“老怪物,你慢點兒,慢點!”

    六大派中的精英弟子,還有少數幸存的武林人士,靜靜的听著這群自來無惡不作的蒙古韃子高聲吟唱著的不知名的曲調。蒼涼雄壯,悲愴慟人,幾個三代弟子竟是不由自主地落下淚來。場中諸人都覺得心中好似忽然間被塞滿,仿佛被什麼哽住了喉。明明是北地荒原蒼涼豪闊的歌聲,能一抒胸臆,卻仿佛南朝水鄉吳儂軟語,讓人心里說不出的難受。

    這等事換做從前,各大派掌門都會毫不猶豫的痛斥其非︰“縱然身陷絕境,又豈能在敵人面前流淚示弱?”但此時他們自己也被氣氛所感染,便是自來對蒙古韃子深惡痛絕的滅絕師太,也是默默垂下手中倚天長劍。

    雄壯的歌聲漸趨低沉,這是來自黑山白水的祈禱之歌,自來有勇士亡故、英雄殞命時,部落里的老人們就會唱著這支曲子,為亡靈超度。

    這位千夫長是個地道的蒙古漢子,雖然自幼在西藏學習密宗武功,但卻是最為信奉冥冥中的黑山大神,這歌雖是為族人所作,但更為英雄而作。他此刻唱出來,一方面是為死去地弟兄們超度亡靈,另一方面,卻是敵人雖然殺傷甚多,但他們寧死不降,奮戰到最後的精神贏得了蒙軍全體的敬重,因而高歌詠之,再殺不遲。

    一曲完畢,那員千夫長正要一揮彎刀,示意全軍沖鋒,卻听得一聲如雷大喝︰“住手!”

    這名千夫長久居漢地,略通漢語,听得這話,手下不由頓了一頓,舉目望去,但見沿著河岸,有幾騎飛奔而來,身後跟著密密麻麻約莫七八百個叫花子。叫花子後面遠遠吊著千余騎兵,清一色的蒙軍服飾。

    千夫長目瞪口呆,他實在想不通為何會出現這等狀況。但見領頭一騎是一個瘦削和尚,定楮細瞧過去,但見和尚馬匹上橫放著一人,赫然便是這三軍之主,萬夫長燕赤爾!

    隨著馬匹越奔越近,千夫長發現燕赤爾神情萎靡,顯是受了重傷,他猶豫著將手中彎刀放下,周邊蒙兵也紛紛發覺有異,轉頭望去,見主帥遭擒,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張松溪見機不可失,吩咐好一批人照顧傷者之後,大吼一聲︰“大家隨我沖呀!”拔出手中長劍,向前沖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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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章 生息(上)

    張松溪先前早吩咐諸派高手,挑千夫長、百夫長、乃至于十夫長等服飾的軍官下手,只消擒住這些人,蒙軍便是真真正正的群龍無首。

    這支彪軍總共有三個千夫長,三十個百夫長,三百個十夫長,雖然陣亡許多,但也余下很多,中原武林人士倉促之間雖然不能互通聲氣,但陡然動手,還是很默契的沒有發生太大沖突。

    隨著張松溪一聲令下,各派高手四散開來,各奔目標。那些百夫長、十夫長不過是尋常武夫,哪里抗得住武林高手的攻擊,登時有十余個軍官受制。

    而張松溪自己奔向一位千夫長,霍地一掌劈出,那千夫長竟是然不懼,也是一掌迎來,掌心泛著朱紅之色,兩人手掌一對,發出“砰”的巨響。

    那千夫長座下坐騎哀鳴一聲,倒地死去,那員千夫長倒縱出去,一掌劈翻一個昆侖弟子,咳咳兩聲,又揉身上前,和張松溪斗在一處。

    張松溪越斗越驚,這名千夫長的功夫竟是極為不弱,使得是密宗上乘功夫,若自己全盛時候,二十招之內取他性命倒也不難。但他在亂軍中打斗良久,雖是沒受什麼傷,但也內力大耗,武當功夫乃是內家一路,內力一損,威力則減,此刻他雖佔了上風,但要短時間取勝,卻是不易。

    但見滅絕師太也空手和一名千夫長斗在一起,使得是“四象掌”的精妙功夫,隱隱壓制住那千夫長,但也基于內力損耗緣故,短時間內取勝不得。但另一員千夫長卻被空聞、空智聯手擒下,丟在一旁。空性因為作戰太過奮不顧身,受傷數處,留在一旁休息。

    空智和空聞對視一眼,低呼佛號。各自縱身上前,分別上前助張松溪、滅絕斗那兩名千夫長。不出數招,登時將那兩人擒住。

    張松溪大喝一聲︰“住手!”宛若雷霆一般的聲音蔓延開來,遠處奔過來那個瘦削和尚身邊一個高大漢子哈哈大笑道︰“張四俠好功夫!”赫然便是丐幫幫主史火龍,張松溪瞧見是他,當即遙遙拱手還禮。但見史火龍、傳功長老、執法長老旁邊幾匹馬上各自和尚道士服飾,他心中納悶,還未反應過來,便听一個胖和尚氣運丹田。嘰里呱啦地朗聲說了幾句,蒙兵听得他話,登時紛紛罷手。這兩個和尚。自然便是五散人中的彭和尚和說不得了。

    張松溪呼了一口氣,收攏各派弟子,點明數目之後,不由又是一陣淒涼。武當弟子此次陣亡六人。幾乎人人帶傷。昆侖此來三十七人,現在卻只剩下十一人,而崆峒、華山除了幾個緊要人物,幾乎全軍覆沒,倒是少林和峨嵋,實力保存的最為完整,峨嵋派是因為都是女子,其余五大派有意護著,而少林卻是因為“十八羅漢陣”神妙無方。防御驚人,只有在陣外的三個僧人死去,其余包括少林三神僧在內的十八人以及沈振鴻卻只是帶傷,而無性命之虞。而非六大派之人,只有少數武功高強的存活下來。諸如薛凌、柳大俠等人。南華三奇中的老二卻是陣亡了,余下兩人也是身受重傷。

    彭和尚翻身下馬。正要說話,卻忽聞驚戈鐵馬,一堆叫花子身後吊著地那千余騎兵不知怎地殺氣騰騰地沖來,五散人對望一眼,大驚失色,說不得輕喝一聲,將燕赤爾百來斤的身子提起,騰的躍起,站在一匹馬上,將燕赤爾高高舉起。但听得他嘰哩咕嚕的大說一通,聲音遙遙傳開,並不被馬蹄聲埋沒,顯然內力極為高深。

    但他這番言語仿佛壓根沒起到絲毫作用,說不得目瞪口呆,喝道︰“大家快穿過林中!往西邊逃!”

    趁著在原地同樣不知所措的兩千蒙兵發愣之際,剩下的百多中原武林精英蹭的穿過重重包圍,就要閃入林中。s

    不過半刻時光,那七八百丐幫弟子便被千余騎兵沖的散了,好在史火龍等首腦人物都有馬騎,方不致落入亂軍之中。

    這些丐幫弟子都不過一二袋的低輩弟子,如何能抵擋如狼似虎地蒙古軍隊?登時被殺的落花流水。

    這條道路一邊乃是大河,一邊乃是樹林,蒙古騎兵夾在中間過道之上,尚算是一馬平川,不多時便迫近此處。

    但听得不遠處一聲陰惻惻的笑聲響起︰“五行旗眾听令,布天地玄黃大陣”但見這新增地三千騎兵生力軍陣中。黃土攪起,塵煙彌漫,隱隱可見亂刃長刀。也不知蒙軍有多少被這刀刃斬成三四截。

    大河處一條水柱涌起,翻起老大浪花,鋪天蓋地的涌向岸邊,但見水珠亂迸,濺在正在沖鋒的將士頭臉手足之上。

    而林中高大樹木驀地倒下,嗖的竄到陣中,也不知砸死多少蒙兵,巨木橫轉一圈,竟莫名其妙噌噌噌地冒起火來。

    這天地玄黃大陣,乃是五行旗壓箱底地手段,號稱此陣一布,一切復歸混沌,而天地玄黃演化萬物,生滅存亡,盡在布陣者一念之間。這陣原須三萬五千精兵方能布成,但明教流傳千年,才智之士甚多,將它改成縮小版的,便有了如今五行旗五百人布成之陣。

    韋一笑主陣心,看著五位掌旗使各司其職,盡心盡力,心中忍不住喟嘆︰“若是教主失蹤之後,我明教能上下一心,有光明二使和四大法王五散人齊布的光明聖火陣以及這五行旗的天地玄黃大陣為輔,何愁天下不定,宇內不安?”

    這大陣緩緩運轉,橫亙在騎兵沖鋒道路之上,直攖其鋒芒,宛如一個巨大磨盤,緩緩將來兵向不住滾動的黃豆一般碾成豆漿,約莫過了一炷香時間,這一千騎兵竟已傷亡大半。

    這邊兩千下了馬的悍卒見得同胞被屠戮成這個樣子,紛紛拔刀前沖,但這“天地玄黃大陣”本就是明教先人從戰陣之中演化出來的神妙陣法,此刻雖是縮小版。但從這五百五行旗精英身上也能略窺到當年的大陣是何等厲害。據聞北宋末年,明教教主方臘在江南起義,水泊梁山一百單八位勇將奉命剿匪,五萬精兵都破不得這個大陣,前前後後來回五次破陣,便有一十二位是折在這陣法之中。若非那宋公明偶然間得天書三卷,兵法韜略皆藏其中,得了破陣之法,方才大敗方臘。

    蒙古兵鋒雖然銳利。但也只是騎兵厲害,步卒作戰雖然勇悍,但也及不上當年的梁山精兵。這五百人地“天地玄黃大陣”運轉開來,兩邊同使,將進入陣中的兵馬碾作虛無。

    但人力有時而窮,畢竟體力有個限度。殺人殺的多了。也會手軟,五行旗中早有人支持不住,步法亂調,一不小心踏出陣外,便被蜂擁而來地蒙兵亂刀分尸。

    銳金旗掌旗使莊錚高聲叫道︰“韋蝠王!撤是不撤?”

    韋一笑牙一咬,喝道︰“他***!蒙古韃子和咱們勢不兩立,媽地,還剩一千多頭,干了再撤!”

    唐洋立在水面波濤之上。一晃一晃,好不威風,卻是他旗下弟子在水中用肩背頂著他。听得韋一笑這般說,他也是哈哈大笑道︰“韋蝠王好豪氣!且看我洪水旗手段!”抬手引起一道水柱,收入袖中。從另一只袖口吐出。往步卒人群中灑去。

    他這手功夫看似光明正大,瀟瀟灑灑。實則卻是淬毒過程,他衣服材質特殊,左袖連至右袖地衣襟之中暗藏夾縫,夾縫壁上涂滿厲害毒質。與人肌膚相觸,初時倒不覺什麼,一時三刻之後,卻是越來越癢,而後由癢化痛,只要有人忍不住去抓那麼一兩下弄破了皮,半刻鐘不到便會化作一灘血水。

    洪水旗自來以玩水和用毒聞名天下,唐洋身為掌旗使,在大江之上,便是他的天下。

    各派弟子見生力軍陡然出現,士氣大振,一股腦地沖回去,從後方掩殺而至,兩方夾攻,登時大為輕松,何太沖久居昆侖,一眼飄到陣心韋一笑青色身影,脫口驚呼道︰“青翼蝠王韋一笑!

    滅絕師太目光一凝,喝道︰“這是明教中人?”

    厚土旗掌旗使顏垣從土里冒出個腦袋,嘿嘿笑道︰“正是我五行旗的天地玄黃大陣”說完之後又縮進土里,也不知滾到哪里去了。

    滅絕師太愕然半晌,按劍凝立,驀地嗔目大喝一聲︰“明教又如何?蒙古韃子才是我漢人死敵!”仗劍一路殺了進去,當者披靡。

    這一番殺了約莫半個時辰,仗五行旗大陣之助,將這約莫四千兵馬殺了個片甲不留。張松溪砍死最後一個蒙兵,見諸大掌門都是定定的盯著明教殘余的五行旗眾。

    這一番五行旗損傷不可謂不重,五百人馬折了大半,畢竟五百對四千,相當于以一敵八,雖然佔盡地利,但卻仍免不了傷亡。此刻僅剩地兩百多明教教眾和百多正道精英默然對視,氣氛極是詭異。

    韋一笑冷笑道︰“莫以為我等是來救援爾等,明教中人自來與蒙古韃子作對,要來便來,要走便走,天下何人能攔?哈哈,孩兒們,咱們走!”明教教眾听他說的豪氣,齊齊喝一聲,便見淡淡青影閃過,五行旗掌旗使都各自冷哼一聲,領著各自旗眾穿林過丘,不多時便不見了蹤影。他們也知此時五行旗旗眾都是極為疲憊,若是和正道中人斗起來,必然兩敗俱傷,雖然可以將三代弟子斬殺殆盡,但自己這邊高手不多,勢必逃了各派掌門,是以韋一笑當機立斷,立馬撤退。

    張松溪等人對視一眼,都是默然不語。滅絕師太手中倚天劍握緊,凝立半晌,到底還是沒有追出。

    史火龍驀地驚道︰“幾位恩公呢?怎地不見了?”

    何太沖忍不住道︰“史兄,那幾個和尚道士救了你?”

    史火龍一怔,道︰“沒錯,他們挾持那萬夫長,救了在下。”何太沖嘆息一聲︰“那是明教的五散人啊!”

    史火龍默然半晌,閉口不言。各派掌門都是緩緩收束弟子,分出人手照顧傷者,往近處地漢水渡口走去。

    一路上都是沉默不語,氣氛極是壓抑。南華三奇性子孤高。收了老二的尸體,向張松溪一抱拳,便獨自飄然而去。

    走了約莫一炷香左右,漸漸樹木稀少,到得一處谷地,張松溪抬手一指,笑道︰“不遠處便是漢水渡口了。”

    他此話方落,忽有得得響聲傳入眾人耳中,張松溪心頭一動。忙將頭俯下,以耳貼地,但听得轟隆隆的響聲不住傳來。他驚叫道︰“韃子騎兵又來了!”

    他話音方落,眾人回頭去看,但見四五里外,密密麻麻的人馬轟隆隆地沖鋒而來。空聞空智對視一眼。齊喧佛號。滅絕師太跺足道︰“恨甚!恨甚!”昆侖地何氏夫婦嘆口氣。緊了緊手中長劍。武當諸俠卻是對視一眼,極有默契的含笑點頭。意是能與諸位兄弟戰死沙場之上,也不枉男兒一生了!

    四五里距離頃刻便至,這約莫三千騎兵停在諸派人士前方十丈,一馬當先躍出,卻是一個高大黑臉漢子,便听他朗聲道︰“少林、峨嵋、昆侖、華山、崆峒五派中人,棄械不殺!武當派地敗類上前受死!”

    張松溪昂然上前,喝道︰“武當張松溪在此。閣下有何見教。”

    那黑臉漢子冷笑道︰“擊傷我師弟的,有你一員?”

    張松溪一怔,哈哈笑道︰“漢奸人人可殺,閣下漢話如此流利,卻甘為漢奸。莫說你師弟。便是你自己,我也得殺你以祭閣下列祖列宗在天之靈!”

    這話一出。正道弟子都是齊聲喝彩,那黑臉漢子臉上騰上一股青氣,喝道︰“賊子受死。”飄身下馬,一掌拍出,寒氣凜冽。

    張松溪恍然大悟,叫道︰“你是那人的師兄!”這人所使掌力赫然便是玄冥神掌,正是鹿杖客。張松溪不敢硬接他掌力,閃身避過,正要擬招出手,便听得一個嬌脆童音響起︰“鹿先生,住手!”

    鹿杖客一怔,悻悻罷手,極為干脆利落的退回陣中。

    便听得那個嬌脆童音又道︰“博爾忽先生,你去跟他們說,只要他們投降,我們一律不殺。”

    場上原本寂靜,她又是清脆童音,這聲自然被人听得清清楚楚,一個戴斗笠蒙面紗的漢子猶疑一會,策馬上前,正要發話,便已听得正派中人都是紛紛喝罵︰“要我們投降蒙古韃子?絕無可能!”

    張松溪極為冷靜,早已看出這個發聲的小女童乃是至關重要的人,側耳凝神听她發聲,便知具體位置,原來是在鹿杖客馬後地一名扛旗兵士身後,他只待出手搶攻,但卻忌憚鹿杖客“玄冥神掌”,遲遲不敢發動。

    那博爾忽以手撫喉,沉聲說道︰“各位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但這千軍萬馬之下,一切也只能化為齏粉。古有孟明視為晉虜而險求還,諸位何不先屈身此處,再圖後策?”

    他這話一出,倒仿佛是在為六大派考慮,但凡有所思量者,又如何不明白他地心思?

    滅絕師太斷然回道︰“絕無可能!要打便打,少來廢話!”沈振鴻久不說話,此刻也是忍不住喝道︰“小義可舍,大節不失!我等寧願死戰,絕不投降!”

    其他人也是群情激憤,紛紛叫罵。

    博爾忽搖搖頭,方要說話,卻听得鹿杖客驚呼一聲,左掌一橫,霍地拍出,絲絲縷縷的寒氣隱然可見于空中。這一掌迅捷猛厲,兼而有之,卻砰的打在空處,鹿杖客心頭一跳,忙擊出右掌,來人和他對了一掌,但听得“啵”地一聲大響,一道淡淡青影飄飄忽忽地退後數丈,一個後空翻落在大軍圍住的中原武林人士旁邊,手中已然提了一個嬌嬌怯怯,扎著羊角辮,約莫七八歲地小女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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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生息(中)

    來人正是武當三代弟子之首,宋青書。

    他手中提著的那女孩兒粉雕玉琢,眉目如畫,好似一個瓷娃娃一般,一看便知是個美人胚子。雖被人所擒,也不過七八歲年紀,但卻絲毫不見慌亂,嘴角仍是笑意盈盈。一顰一笑之間,仿佛就要傾倒眾生。

    一個蒙兵服飾的人驀地越眾而出,飛奔過來,手中還抱了一人,口中哭道︰“五哥,你、你還好麼?”

    張翠山听得這話,虛弱的撐起身子,見妻兒都自平安,當真是喜樂無窮,將他們緊緊摟在懷中,半晌說不出話。

    宋遠橋抬眼望的來人,再不顧背上刀傷,幾步上前,一把攥住來人雙手,微微顫抖。這一代大俠的眼中,竟是隱有淚光。

    青書心中感動,翻身拜倒︰“爹爹…讓您擔憂了。”

    宋遠橋顫巍巍的扶起兒子,含淚笑道︰“你、你很好,總算平安無事了。”他自不見了兒子蹤跡後,便一直擔心他安危,直到此刻,懸著的一顆心才落下。

    其實天下父母都是如此,哪有不愛兒女的?縱然平常故作嚴肅,不苟言笑,但心心念念的,還是自己的兒女。

    父子二人還未敘幾句話,卻听得鹿杖客驚叫道︰“你、你快放下…”他對掌之後覺得十分訝異,自己平安無事,對手也仿佛渾然無恙,這是生平所未有之奇境。要知他的“玄冥神掌”自來便無所謂的“平手”之局,要麼就是敵人被他一掌擊傷,要麼就是自己內力比不過敵手,掌力被對手逼回,落得重傷而回。

    是以他這一掌對完,見對手渾然無事,大感錯愕,又見身旁那個小小人兒倏忽不見,抬眼望去。只駭了個魂飛魄散。

    小丫頭被青書提在手中,非但不害怕,反而睜大黑白分明的眼楮,很好奇的看著這位隱匿軍中只求制勝一擊的少年,嘴角彎彎的劃過優美的弧線。

    但青書卻知道這個漂亮的小女孩兒,蒙古的紹敏郡主,雖然此時仍然年幼,但卻是一等一地狠辣角色,剛剛他隱匿蒙軍之中,听得這小女孩鎮定如恆的安排鹿杖客持汝陽王令牌前往前方吊著丐幫弟子和五散人的千余騎兵中傳話。說了這樣一段話︰“燕赤爾被敵人抓住。也沒必要活下去了。鹿先生,你去傳令說燕赤爾好好的和我在一起,那個被抓住的不過是假冒的而已,讓他們全軍沖鋒。明教的反賊還沒出現。他們這一沖鋒,說不定就能將他們引出來了。我們再掩殺而上,不愁明教不亡、武林不滅。”

    青書听得膽戰心驚,原來事先圍攻中原武林的六千兵馬都是燕赤爾的嫡親部隊。燕赤爾被挾持。他們為保主帥性命,必然不敢再戰。而這小丫頭的傳令卻是讓那千余人去送死。也讓燕赤爾陷入萬劫不復之境,對自己人尚且如此狠毒,何況是敵人?

    青書見父親腳步虛浮,臉色慘白,不由大感奇怪,抽出手來正欲回那鹿杖客話,卻見手上一片鮮紅,當即知道父親被人砍得重傷。

    他胸口一股無名烈火上沖。就欲發作。但他也知道砍傷父親地蒙兵只怕多半已死在戰陣之中了,這股怒火只得對著手中七八歲的小丫頭傾泄而出,他冷冷道︰“紹敏郡主?”

    小丫頭自小學習漢話,听他說話,嘻嘻笑道︰“你怎地知道我是紹敏郡主?你能從鹿先生手上把我搶過來。武功很厲害呢。”

    青書淡淡道︰“是麼?”右手運勁。陡然間將她高高提起,他大喝道︰“鹿杖客!還有那勞什子博爾忽!你們退兵不退?”

    鹿杖客左右為難。望了望旁邊戴著斗笠沉吟不語的博爾忽,很艱難的扼制住開口地沖動。

    博爾忽驀地低聲在鹿杖客耳邊說了些什麼。鹿杖客當即定了定神,朗聲道︰“你先將郡主放回,我等自然退兵,放爾等離開。”

    張松溪冷笑道︰“哪有這等便宜事?你們先退兵,我們再將這丫頭放回。”鹿杖客慢悠悠的搖頭道︰“郡主千金之體,你們若不放她,我們又怎敢退兵?還是快將郡主放…”回字還沒出口,卻听得青書不耐煩道︰“你退不退兵?“

    鹿杖客道︰“你們先放郡主回來。我大蒙古帝國自來……”

    青書冷笑道︰“狗屁!我再問一遍,你退不退兵?”

    鹿杖客愕然半晌,不知如何答話,但見青書冷笑兩聲,左手按劍,一吐內力,鞘中神劍被他內力激的飛出三尺來高,堪堪掠過他右手提著的小丫頭垂落在背地長發,割下三寸來長地發絲。

    趙敏依舊嘻嘻笑地看著青書,各派人士都是暗道︰“這小姑娘不是嚇傻了吧?唉,這也是無法之法,若不挾持她,只怕是難以生天。”

    鹿杖客只駭的魂飛魄散,忙道︰“退兵,我們退兵。”扭頭喝道︰“瞎站著做什麼,還不閃開?”

    眾將士听他這話,方要紛紛後撤,忽听得一個仿佛清澈見底的聲音咯咯笑道︰“汝陽王的小丫頭也長這麼大了。”

    話音未落,青書便覺眼前一花,右手陡然一輕,顯然紹敏郡主已被奪去,又覺一股惡風撲面而來,忙伸出左掌一架,便听得“啵”的一聲大響,青書口中狂噴鮮血,宛如一只斷線風箏一般倒飛出去。宋遠橋見兒子受傷,大喝一聲,一掌推上前去。但听得來人嘿嘿冷笑,也是一掌迎上,這一掌卻是用上柔力,宋遠橋身不由己,倒飛三丈,嘴角溢血,卻沒有倒下,但背上創口破裂,鮮血陡然迸出,張松溪連忙趕上,往他傷口上敷藥。

    卻听那人笑道︰“老子到底比兒子功力深厚些,但也沒高明到何處。看來張三豐那老道士也不過浪得虛名。武當一派,也不過土雞瓦狗而已。”他身子站定。眾人都是看得清楚,便見這人一身絲質白袍,紋著一朵碩大金絲牡丹,面目俊秀非凡,尤其是一雙眸子,宛若彩色琉璃,妖異之極。

    他此來先聲奪人,先輕輕松松一掌擊飛青書,再一掌打敗武當大俠宋遠橋,武功之強。簡直駭人听聞。

    青書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心中盡是駭然,他自出道以來,除了被鹿杖客偷襲的那掌。從未在人手上吃過這等大虧,一掌便使得他五髒六腑皆盡受創。來人功力之高,只怕當世唯有張三豐能壓得住他。

    那人定定看著青書,微微皺眉道︰“這麼個俊秀童兒。可惜了。可惜了。”

    博爾忽大是訝異,看著那人彩眸白發、金絲牡丹,心道︰“皇上不是下旨讓他終生不得離開八百里洞庭麼?莫非不是他?那還有誰有這等如妖怪一般強悍的功夫?”但見那人彩眸中神光流轉,四處望了一圈,輕輕嘆一口氣,轉頭對小趙敏說道︰“小姑娘,你爹給你取名叫什麼?”

    趙敏雖然年紀小,但目光卻極是老辣,早看出這白發彩眸的男子技壓當場。無人能敵,當即脆生生地道︰“我叫敏敏特穆爾!叔叔,你長得好好看啊。”

    那人失笑道︰“叔叔?我做你爺爺都做得啦!不過…你還是叫我哥哥好些…哈哈,你爹爹過得可好?”

    博爾忽听得這話,心下再無懷疑。也再無憂慮︰“此人一到。非張三豐親至不能敗。初時還怕各大派掌門仗著武功高強逃脫,這時候卻不用擔心了。哈哈。老天當真待我不薄!我數十年謀劃,今日終將實現!”

    小趙敏將小嘴一撅,仿佛撒嬌也似地嗔道︰“他過得一點都不好!每天都為一些瑣事心煩,今天明教教眾在江西起義,明天樞密使又遭六大派高手刺殺,煩都煩死了,他今年才四十歲,頭發都白了一大半了,就快跟叔…哥哥你一樣了。這樣雖說好看,但,但也只適用于哥哥你,我爹爹那副樣子,還是黑頭發好看些。”她有求于人,口里便仿佛抹了蜜一般甜膩。她不知道這位白發彩眸地英俊男子到底多大,但听他自矜年高,又仿佛喜歡別人說他年輕,當即投其所好,這幾聲哥哥把白發男子叫得心中舒適無比。

    但見白發男子摸了摸她的小腦袋,咯咯笑道︰“你這張嘴呀,當真是抹了蜜糖一樣呢。你爹爹高鼻深目、滿臉虯須的,哪里得了白這一字的清雅?不過哥哥這頭發呀,可不是煩白的。”頓了一頓,目光陡然悠遠起來,嘆道︰“呵呵,誰說不是呢?日日憂來憂去地,頭發也就自然而然地白了。”

    趙敏不知他心中所想,不敢輕易接話,只是輕輕搖著那人袖子。

    他兩人說話說的並不大聲,但各派掌門都是內力深湛之輩,雖是摸不準白發男子地具體年紀,但見趙敏幾句話將這絕世高手哄的開開心心,心中都是大凜︰“這小姑娘以後一定是個厲害角色!”

    滅絕師太見這兩人仿佛旁若無人的嘮著家常,心中大怒,她是個寧折不彎的性子,仗劍喝道︰“要打便打,嗦什麼!”

    那人將目光收回,深深的看了一眼滅絕,卻不理她,只對著小丫頭含笑道︰“那…爺爺幫你把這幫人給殺了,可好?”

    趙敏搖頭道︰“才不要呢,他們可都有好大的用處,爹爹說把他們給活捉了最好了。”

    那人點點頭道︰“甚好,甚好。”

    話音未落,身形已然不見,卻听滅絕師太驚呼一聲,但听得破空尖嘯之聲,接著“砰”的一聲大響,滅絕師太連退七八步,險些一跤栽倒。

    丁敏君上前扶住師傅,幾個徒弟圍上來急聲問道︰“師傅,您、您沒事吧?”

    滅絕師太調息半晌,只覺經脈暢通無阻,五髒六腑渾無傷勢。但听得那人把玩著手中倚天長劍,慢悠悠地道︰“佛光普照地掌力,以倚天神劍使出的峨嵋劍法…嘖嘖,滅絕是麼?你和你師傅風陵差得還真的不是一般的遠。”

    滅絕師太見他面容不過二三十歲,但卻一頭白發,也拿捏不準他地真實年紀。听他言及師尊,隱贊自己師傅功夫了得。不好接話,當即哼一聲。將頭扭過去。

    那人嘆道︰“看在風陵的面子上,也不多難為你門人弟子了。你們乖乖的束手就擒,隨大軍走吧。這柄劍麼,我也不欺負小輩,你自己看好了。”手中倚天劍一拋,滅絕師太伸手接住,冷哼道︰“絕無可能,峨嵋弟子定然死戰到底。”語氣不知不覺間已然弱了許多。

    那人隨意笑笑,滅絕師太驀地問道︰“你到底是何人?”

    白發男子嘆口氣,扭過頭去。卻不理她。

    滅絕師太見他不答話,顯然有意削自己顏面,冷哼一聲,到底不敢再上前過招。

    白發男子牽著小趙敏的手。淡淡往少林派那堆人望去,見少林派十九人都是氣凝雙掌,嚴陣以待,不由失笑道︰“你們是北少林還是南少林?”說完這話。他一拍腦袋。笑道︰“是了,前一甲子是南少林入世,這一甲子輪到北少林啦。十八羅漢陣不是向來由三堂弟子執陣麼?怎麼十八僧外,又多了一個俗家弟子?”

    沈振鴻昂然道︰“南少林天林禪師坐下弟子沈振鴻,見過高賢了。”

    那人“咦”了一聲,仔細打量沈振鴻一眼,搖頭道︰“不行不行,憑你這副倒霉相貌就看得出來,你絕非機變之人。又怎能出得避世不出地南少林大門?若要冒充南少林弟子,可是要有些本事才行。那位武當地宋少俠是極為出色的年輕俊彥,人家機變之處,你多學著些,倒沒壞處。”

    沈振鴻冷哼道︰“你若不信。盡管來試。”那人眉頭一皺。足下微動,身子便已欺近沈振鴻身邊。速度之快,簡直駭人听聞。他很是隨意的慢悠悠推出一掌,沈振鴻知他功力絕高,但他性子倔強,乃是認死理的人,絕不肯在異族面前現出軟弱之態,當即運足十成內力,“般若掌”轟然推出。

    那人和他掌力一觸,嘖嘖有聲︰“果然是正宗的般若掌…修為倒也不弱…”說到此處,驀听他尖聲叫道︰“易筋經!你竟然會易筋經!”

    兩人倏忽分開,那人神色數變,往身後瞧了瞧,驀地嘆道︰“你去吧,我不為難你。”

    沈振鴻不明白為何這白發男子突然這般說,但南北少林互通聲氣,他早決定和北少林一干僧眾同生死共患難,當即慨然道︰“沈某誓與中原武林共存亡!”

    那白發男子先是眉頭一皺,繼而嘴角含笑道︰“這可由不得你了。”再不看他,又將頭轉向華山一派,仔仔細細看了看余下的兩三只大小貓,彩眸中露出失望神色,嘆道︰“自凌某人後,華山派再無高手啦…”

    華山派上代掌門正是姓凌,高矮老者听他這話,都是神色黯然。

    白發男子又將目光移至昆侖派處,何太沖緊了緊手中長劍,方欲搶先出招,卻听白發男子嘆道︰“當年技淺,無幸得見昆侖三聖一面,如今藝成,卻是寂寥不已。張三豐啊張三豐,你我之間,遲早要有一會。”

    張松溪臉色鐵青,提劍跨上一步,冷道︰“我師尊名諱,豈是你這等人能叫?”

    白發男子抿嘴笑道︰“怎麼,你想與我斗麼?”卻見青書將張松溪扯過一旁,低聲說了幾句,張松溪猶疑一會,終是退下。

    白發男子又將目光轉到少林派一堆人身上,笑道︰“十八羅漢陣,我倒想斗上一斗,你們布好陣,讓我來破破看。”

    空聞口宣佛號,合十道︰“敢不從命。”中原武林勾心斗角雖然隨處可見,但在對待異族的問題上,都是一致統一的。空聞身為少林方丈,在千軍萬馬之中,眾目睽睽之下,又如何能墮了少林千百年來的赫赫威風?

    空智將沈振鴻一把拉過,鄭重其事地說道︰“沈師弟,我空性師弟傷重,你權且替他上場。”說著將“十八羅漢陣”要訣低低在他耳邊說了一遍。

    張松溪暗贊空智高明,這一手玩地一箭雙雕,要知空性武功雖強,但卻機變不足,沈振鴻與空性相較卻是強了一些,何況一路來沈振鴻沒受什麼傷,空性卻是被人砍傷數處。

    而方才從沈振鴻與白發彩眸男子的對話中,又能看出蛛絲馬跡,顯然白發男子不願傷沈振鴻,拉他上場,最不濟也能擋去白發男子一些攻勢。

    空出老大場地,博爾忽忽覺不妥,但俄頃便被壓下,他心道︰“他既然來了,便由他胡鬧一番也罷。我若出聲阻止,不是自討苦吃麼?皇上雖然說是下了明令軟禁他,但…依他的功夫,天下誰又能禁的住?悶地慌了出來溜溜,也就讓他盡興吧!”

    白發男子見空智拉上沈振鴻上場,眉頭微皺,微一拂袖,倒也沒說什麼話。空智拉著沈振鴻耳語了老半晌,他用地是傳音入密的高聲功夫,即便以白發男子武功之高,也是听之不清。空智傳授沈振鴻要訣完畢,笑道︰“沈師弟,銅人巷地羅漢陣,你闖過了麼?”

    沈振鴻搖頭道︰“木人巷地倒是打過了。銅人巷還力有未逮。”

    空智笑道︰“此後便不難啦。”

    沈振鴻默想一會,也是笑道︰“多謝師兄傳授了!”驀地又是神色一黯,空智知他心事,也知這白發男子實乃平生未有地大敵,即便是山後的三位師叔,單打獨斗只怕也絕非他敵手。自己這一行人,難能逃出啦。

    三軍听令,往後撤了二十丈路,空處老大一片地,十八羅漢各執棍棒,站定方位。

    鹿杖客以及一干王府招羅的武林高手,都是各自緊盯著余下武林人士,只待他們一有逃走動向,便立刻出手阻攔。

    空聞驀地揚聲道︰“施主,請來破陣。”

    白發男子笑笑,將趙敏抱起,交到鹿杖客手中,笑道︰“好好看緊了。一時三刻之後,我還要和小姑娘好好說話哩。”身子一晃,當即入陣。

    那邊廂 里啪啦的打架破陣,這邊廂青書已然腰間空空,獨孤利劍在一臉喜色的滅絕師太手中。滅絕師太將手中兩柄神劍拔出鞘來,仔細比較,臉上喜色愈濃。

    青書輕輕退後幾步,將一方衣角撕下,轉過身去,背對著所有人,似乎從懷中掏出什麼,三兩下搗鼓完後,將那方衣角塞進張翠山胸口衣領內。

    他說了一句讓張翠山三月之後才弄明白的話︰“五叔,三個月後會有人上武當山來找你拜師,你將來武功大進,倒有三成是靠他得來,可得好好將一身功夫教給他做為報恩之用。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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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生息(下)

    白發男子在陣中如穿花蝴蝶一般四處游走,但這“十八羅漢陣”委實厲害無比,縱然幾乎人人帶傷,但也絕非一時三刻可破。

    白發男子嘖嘖嘆道︰“三十年前南北少林交接之時,渡字輩還有幾個可以入眼的人物,如今…唉,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手上卻絲毫不停,見招拆招,身形漫如行雲流水,讓人無從捉摸。

    頃刻間就和十八個人各自過了一招,白發男子嘆道︰“當年南少林入世之時,十八羅漢陣中武功最低的一位,也有你們方丈的水準,沒落啦,沒落啦!”話雖這麼說,但他手上仍是不停,出招愈來愈快,漸漸竟是無人能看清他身在何處。

    布陣的十八人都覺得眼花繚亂,仿佛身陷陣中的乃是自己,而非敵人,眼見大陣便要被擊破,空智大喝道︰“魔由心生起,當作伏魔印。不聞不見,閉盡六識,以神御敵!”

    眾人听他此言,都是有悟于心,索性將雙目一閉,腳下步法不變,手中仍然出招。空聞、空智以及三堂弟子平日里都演練熟了的,而沈振鴻悟性非凡,雖有小小不適,但也能勉強應付自如。

    白發男子笑道︰“這位大師的悟性倒是不錯。唔,再給你十年時光,成就如何,倒也尚未可知。”他身處重圍之中,尚自好整以暇的對諸僧武藝品評一番,這份風采氣度,便是六大派掌門看了,也是暗暗心折。

    這邊打斗正疾。青書卻是在和父親還有幾位師叔嘮著些家常,宋遠橋等人隨口應付,眼楮卻盯著場中打斗。

    莫聲谷隨口應付青書一句,扯過張松溪問道︰“四哥。你說咱們七人結真武七截陣,能否打退這人?”

    張松溪目不轉楮的盯著場中打斗諸人,沉吟道︰“十八羅漢陣固然厲害,但未必就比咱們真武七截陣強了去。抑且咱們兄弟叔佷隱通心意,陣法運轉間渾無破綻。待得陣成,七人出劍便仿佛六十四位一流高手同時出手,任他再強,也只能飲恨。怕只怕,這人不會給咱們機會結陣。”

    莫聲谷听得連連點頭,青書卻是暗嘆一聲,不再說話。

    而這時候,但見白發彩眸的俊美男子尖嘯一聲,手上陡然加快,“十八羅漢陣”頃刻間便搖搖欲墜。

    一個莊嚴肅穆的聲音驀地響起︰“空聞。你主導陣心,須如金剛伏魔,如如不動,再引北方癸水之象!”

    空聞本就被白發男子打的手忙腳亂,心神失守,听得這話,不由自主的便隨著聲音所述的去做。

    原來少林寺傳承至今。已然融合中土文化,形成“禪”這一門學問。“十八羅漢陣”中亦被導入“五行”“八卦”等道家元素。但佛家地微言法意,金剛伏魔的心法還是佔據大陣主流。

    空聞這一引北方癸水之象,大陣陡然一變,仿佛頃刻間便綿軟起來,白發男子方出一招,便覺擊在空處。他心知來了高人,卻听不出聲在何處,不由發聲問道︰“何方神聖,請現身一見!”

    但听得那個莊嚴肅穆的聲音又一次響起︰“空智。結不動明王印,為世間行動之佛,佛光普照,無物不消。”

    這話前兩句說的是陣法要訣,後兩句說的是武功心法,空智听得這幾句,面現喜色,當即按照那聲音所指示作為,“十八羅漢陣”陡然間又堅固起來。

    白發男子嘿然道︰“閣下不欲相見?那我便下辣手了!”手上加力,將一名少林弟子擊地後退三丈。整個大陣都仿佛偏了一偏,沈振鴻駭然道︰“這人身法快的可怕,也還罷了,但這身內力,更是駭人听聞!”

    白發男子又是一掌推向一名少林僧人。這一掌用上十成力。若然擊實,勢必是粉身碎骨之禍。

    那名僧人見這掌迅猛之極。心中害怕,卻閃避不開。驀地一個戲謔聲音響起︰“老怪物啊老怪物,一點玩笑也開不起。無趣,無趣。”和方才那個莊嚴肅穆的聲音一比,截然不同。

    但听得“啵”的一聲巨響,道道氣流盤旋溢出,仿佛拍岸驚濤一般,卷起老大塵煙,但听得白發男子冷然道︰“裝神弄鬼,卻原來是你,這些年來你輕功倒有些進步,半個時辰就追上來了。那物事呢?你不是說定在此處麼?”

    塵煙之中,那戲謔聲音再度響起︰“不錯,一定在這里。你自己找去,還讓老子動手!”

    此語方畢,但見一道紅影嗖的竄進林中,不見蹤跡。

    白發男子輕輕咳嗽兩聲,對空聞道︰“你們去吧。我不想打了。”

    空聞等十八人都是收束棍棒,他們早知受傷之軀敵不過人家絕世功力。緩緩退在一邊,卻都將棍棒緊握,只待白發男子稍有異動,便齊齊圍上。

    白發男子一眼望盡四周,冷然道︰“你們是自己束手,還是由我來動手。”

    忽听得一個清朗聲音傳來,正是武當派的宋青書發話︰“白發前輩,你想要的物事,就在我手上。若不想玉石俱焚,還請退兵。”他在“玉”字上面重重頓了一頓。

    這白發男子彩眸中神光一現,四處搜尋青書身影,卻尋之不到。他開口答道︰“你怎地知道我想要什麼?”

    青書笑道︰“您修煉的無根之術,雖然少現江湖,但區區還算有些見識,認得這門功夫。天下只此一家。我若還猜不出您驚現江湖的緣故,豈不是太蠢了麼?”

    白發男子側耳傾听,卻始終不知道青書身在何處。他心中暗暗訝異︰“竟有人能瞞過我耳目!了不起,了不起!”他卻不知道青書在古墓之時,曾向楊汐晴討教了一門功夫,正是用來隱匿形跡。

    《九陰真經》乃是道家至高無上之武學寶典,殊不弱于這白發男子精修的《葵花寶典》,只是楊汐晴研習《九陰真經》不過十余載。而這白發男子卻有五十年地高深修為。道家妙術進境自來較慢,若是一人勤練十年《九陰真經》,遇上一個修煉十年《葵花寶典》同等資質的高手,兩人打起來,勢必是修煉《葵花寶典》的人取勝。而二十年後。《九陰真經》威力慢慢體現出來,漸能與《葵花寶典》不分軒輊。而各至大成之後,則要看個人機變、智術以及胸襟氣度,方能決出勝負了。

    《九陰真經》中載了一門隱匿形跡的功夫,喚作“銷聲匿跡”,與北宋年間,逍遙派的一門功夫“傳聲搜魂大法”,有異曲同工之妙。只不過一在于“銷”,一在于“傳”。

    白發男子心中震驚,口中卻淡淡道︰“此間主事者不是我。我做不得主。青書呵呵笑道︰“前輩有命,他們怎敢不從?”

    驀地听得小趙敏嘻嘻笑道︰“宋哥哥,你好聰明呢!知道白頭發地哥哥厲害,我們都得听他的,所以就直接找他,不找我了,是麼?”白發男子含笑道︰“我有名有姓。待會兒單獨告訴你。可別讓別人知道了。”趙敏大眼楮一眨一眨,嗯了一聲。

    青書原本伏身在河岸邊地一處密草叢中,听得趙敏這話,不由微微皺眉,卻不說話。

    小趙敏見青書半晌不答話,又是咯咯笑道︰“你不喜歡我這樣叫你麼?可我偏偏要這樣叫,宋哥哥,青書哥哥,哈哈。”

    青書全身緊繃,不敢稍動。內里卻搬運內力,作隱匿之用,淡淡吐氣開聲︰“郡主金枝玉葉,龍鳳之姿,青書草野之民,卻是高攀不起。”

    白發男子輕輕將趙敏抱在手中,听得青書這話,斥道︰“我妹妹這般人物,肯叫你哥哥,意在將你與我相提並論。你竟敢不受?簡直是不識抬舉!”

    青書潛運神功。淺笑道︰“青書不敢行那不孝之事,又怎敢與前輩相提並論?”

    白發男子一怔,問道︰“什麼意思?”

    青書笑道︰“所謂不孝有三,無後……”話未說完,便見白發男子俊臉漲得通紅。尖聲喝道︰“大膽!”

    眾人听得都是莫名其妙。只有張松溪隱隱猜到青書要做什麼,心中大覺不妥。但不妥在何處,卻是說不上來。

    那個戲謔聲音又再度響起︰“老怪物,這小子說的也是實話。你沒事氣個什麼?”

    白發男子胸口起伏,半晌方道︰“你說的那東西,就在這小子手上?”

    那個戲謔聲音又道︰“嘿嘿,就在他身上。不過他這門隱匿形跡地功夫,可不是我教的。”

    白發男子點點頭,道︰“好,宋小子,你把東西給我,我立刻叫他們退兵。”

    趙敏卻搖著白發男子的袖子,口中嬌嗔道︰“哥哥,你不能這樣輕易答應他。萬一他不把東西給咱們,咱們不是吃了大虧麼?”

    白發男子傲然道︰“你放心,論輕功,天下還沒誰能快過我去。況且這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他不把東西交給我,我便殺武當山一個血流成河!”

    青書嘆道︰“此刻我們被重重包圍,還有白發前輩這等高手,我便是想逃,也逃不到哪去。”

    趙敏哼道︰“不行!我們不退兵,讓他們走了便是,我保證不追擊。”

    青書道︰“如此倒是甚好。”

    張松溪終于覺出不妥之處在哪里,想到方才青書異常舉動,一時間心急如焚,發聲問道︰“青書,那你呢?”

    白發男子淡淡道︰“他得留下,將東西交給我。”

    莫聲谷大聲道︰“不行,要走一起走!”

    白發男子淡淡瞥他一眼,說道︰“這可由不得你了。”

    青書大聲道︰“爹爹,幾位師叔,你們先走!”

    俞蓮舟劍眉一挑,方欲說話,卻被宋遠橋一把拉住。

    宋遠橋默默收束幾位師弟,緩緩對其余五大派人士一拱手道︰“諸位。咱們走吧。”

    莫聲谷急道︰“可青書那小兔崽子…”宋遠橋搖搖頭道︰“我們走。”

    其余諸派人士面面相覷,白觀腳下一頓,環顧四處,嘴唇開闔,仿佛要說些什麼。但終究沒有開口。

    空聞口宣佛號,對著蒙軍方向合十一拜,方隨著宋遠橋等人往前走。他這一拜,卻是表示謝意。余下十八人都是深深的施了一禮,連沈振鴻這個俗家弟子都施了半禮。

    滅絕師太也是彎腰施禮,低頭看了看手中兩柄劍,驀地高聲道︰“宋少俠,那兩件事,我定然辦到!”

    何太沖夫婦一拱手,便匆匆忙忙的跟上前去了。

    崆峒五老和華山的高矮老者對視一眼。都是彎腰一拜。而後便也跟上前去。

    氣氛一時間凝似鉛鐵,周身空氣都仿佛陡然間沉重了幾分。這些武林中人都是才智之士,如何不知道青書此舉乃是舍己為人?

    蒙兵自然而然的讓出一條路來。以少林武當為首地六大派殘余人眾不多時便走出重重包圍。

    青書驀地發聲道︰“爹爹,太師傅的太極拳劍就要創制成功。以後好生休養生息,你多多勸勸各派掌門,咱們都是漢人,以後莫再與明教起紛爭啦!”

    宋遠橋步子一頓。也不轉身,只是重重地一點頭。

    青書遠遠看見,心中大慰。他原本只待宋遠橋等人走遠後,便躍入河中,武當派內功以氣息綿長稱雄武林,潛水半個時辰,倒也不是難事。但此刻他見博爾忽吩咐蒙軍搭弓上矢,便知對手已然防著自己這手。若然箭矢相逼,漫天地箭雨射來,就算是神仙也難逃。

    他原本胸有成竹的脫身之策陡然告破。卻依然鎮定如恆。取出甦若雨所贈的玉簫,暗道︰“須得以寶物相逼,方能生離!”

    他口中不停和趙敏等人搭話,以安其心,心里卻在不停謀劃著,但白發男子武功委實太高,先前擬好的六七條計策都等若于無,當真是頭疼之極。他心道︰“若有人能敵住這個白發妖怪,我便脫身有望!”

    但听得白發男子淡淡道︰“宋少俠,也半個時辰了。那群人也差不多該走地遠了。你是否得把東西交出來了?”

    青書哈哈笑道︰“自然,自然!”他心中暗道︰“成敗生死,都在此一舉了!”“梯雲縱”陡然使出,嗖的拔高四丈,白發男子見他躍起。身子一晃。飛身而出,便要搶先一步制住他。

    蒙軍原本有意射箭。但見白發男子也高高縱起,登時束手不射。

    白發男子身形快捷無倫,頃刻間便躍至青書身邊,右手探出,便要拿住青書腰間大穴,但青書卻不慌不忙,輕輕一笑,不可思議的凌空一轉,又嗖地拔高兩丈,白發男子勢在必得的一抓登時落空,他勢道已盡,身不由己的落下去。卻听得那個戲謔聲音再度響起︰“丫的,老怪物就會欺負小孩子,我看不過去啦!”

    只見紅影一閃, 里啪啦的撞擊聲不住響起,白發男子喝道︰“你做什麼?”

    那紅衣人嘿嘿笑道︰“無他,無他,就是手癢,想打一架。”

    白發男子冷笑兩聲。兩人出手都是快不可言,即便以青書目力之強,也是看之不清,只見得滿是油光地一顆頭顱不住亂晃,陽光照射在他光溜溜地頭頂之上,好不晃眼。

    汝陽王府網羅地高手面面相覷,都是恍然道︰“原來是個和尚!”青書上躍之勢已盡,又是一轉,蹭地拔高兩丈之後,勢道又盡。如此反復三次,已然凌空四轉,躍得約莫十丈來高,青書心覺勢道將盡,大喝一聲,從懷中掏出一方璽印,通體晶瑩,方圓四寸,上紐交五龍。但玉璧雖好,卻依舊美中不足,四角缺了一角,雖以渾金補上,但卻已不是完璧。

    他宛如飛天將軍一般凌空而立,眾人目光都被他吸引過去。博爾忽眼尖,見得他手中那方印璽,心中大驚︰“這、這寶貝不是在宮里麼?怎被他取了來?”

    宋靖康元年,金兵破汴梁,徽欽二帝被掠,這方印璽被大金國掠走,其後便銷聲匿跡。

    而元至元三十一年,世祖忽必烈崩。這方“傳國玉璽”忽現于大都,叫賣于市,為權相伯顏命人購得。此後便一直由元庭掌控。

    此刻青書右手執玉簫,左手拿印璽,玉簫定定頂在印璽的中部,只消內力一吐,寶物立刻化為碎片。

    青書高聲笑道︰“傳國玉璽在此,爾等可敢來取?”

    清風嗚咽,漢水東流,蟲鳴鳥叫,草木搖擺,仿佛一切悉悉碎碎地聲音都響徹耳邊,見無人應答,青書微微閉上雙眼,嘴角劃過一絲嘲諷笑意。

    身下千萬兵卒搭弓上矢,對準了他,鹿杖客等人氣凝雙掌,白發男子和紅衣和尚也住手不攻。千萬人的目光,只聚集在青書略顯瘦弱的身軀和他手中的那方印璽之上。

    青書心道︰“縱千萬人吾往矣!是這種情愫麼?呵呵…是前世從未體味到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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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芷若

    武當山上松柏青青,鐘天地之靈,遂致此峰峻秀,繼而招來激蕩天風,穿林打葉,呼呼吟嘯。

    松有松聲,竹有竹韻,仿佛天然的笙簫,時而舒緩時而急促的合著天空地上種種的鳴籟。周芷若百無聊賴的抱膝坐在金頂之上,看著即將升起的太陽在雲霞中射出萬道金蛇,映著身周深深淺淺的綠,明媚的臉龐上陡然掠起一絲笑意。

    她俏麗的臉蛋恍如美玉雕琢的一般,渾無瑕疵。在呼呼晨風里感到微微冷意,于是就練了一遍滅絕師太教授她的“易筋鍛骨心經”,心中琢磨著何時方能得師傅首肯,修習張三豐新創的“混元太極心法”。這是七年前隨著太極拳劍一同出爐的高深內功。

    她是七年前被滅絕師太從那間小小漁家的茅屋里領出,滅絕師太指點了她五年的功夫,便親自將她送到武當山來,並和張三豐長談一個時辰。

    這一番會晤完畢後,張三豐老淚縱橫,摸著她的腦袋,長嘆一聲,問了周芷若一句話︰“孩子,你可識得武當宋青書?”

    周芷若茫然的搖了搖頭。俊俏美麗的臉蛋上閃過一絲好奇。她心里記住了這個名字,宋青書,他和自己有什麼關系麼?為什麼這個老爺爺要問這話?

    張三豐意態蕭索,揮了揮袖,對她說︰“你便留在武當山吧。由我大弟子宋遠橋教你功夫,可好?”

    周芷若自無不允,她原本應該是一個小小的漁家女,日日為生計發愁,過著打漁曬網擺渡過河的日子,何曾想過自己也能一步登天,同傳說中聶隱娘、紅線等女子一樣手執長劍,行俠仗義,日行數百里?

    今年她十五歲。滅絕師太卻說她乃是學武的上佳人才。周芷若原本想拜入滅絕師太門下,但卻被滅絕師太苦笑拒絕︰“非是貧尼不想將你列入門牆,實在是我有言在先,不能收你入門。芷若啊,我傳你的雖都不是峨嵋派的武學,但只有更高明,你可不能隨意傳給其他人。呵呵,你雖不是我弟子,但將來只消記得我的一些好處,我就老懷大慰啦。”

    如此這般。在張三豐的安排下,周芷若成為了武當開派以來的第一個女弟子。為了她,張三豐讓幾大弟子行走江湖之事多救孤弱女孩,收入門牆,還專門開闢了一處院落與她們居住。

    在武當山地兩年,她過得很愉快,也結識了很多伙伴。和五師叔的兒子張無忌相處的尤其好。但听得最多的名字,卻只有一個……宋青書。

    听說這位師兄在七年前舍生為中原武林求得一線生機。打退武功蓋世的白發妖怪,抑且獨自面臨千軍萬馬,任他利刃加身。箭矢如雨,也是毫無懼色。

    但是,他至今都沒有一絲消息。

    大家都說,宋師兄怕是身故了。他武功那麼好,又文武雙全,但卻少年夭折,真是天妒英才呀!

    可芷若心里總有一個強烈的感覺。他沒有死。

    六大派的掌門每年派出去尋找他的人可謂不計其數,但終究還是沒有半點音訊。可生要見人,死要見尸。他若是死了,又怎會不見尸體?所以盡管沒有音訊,六大派的弟子仍然孜孜不倦的在江湖上打探一個名叫宋青書地武當弟子的下落。

    對,他是武當弟子。

    這是七年前黃鶴樓武林大會之後。宋遠橋發帖各派,張三豐親自祭告天地,宣告武林,宋青書重歸武當,無論他是生是死。永遠都是武當的大好男

    嗯,他還是自己師傅的獨生愛子。每每師傅看著自己打坐調息的時候,嘴角總會微微含笑。目光悠遠而寧靜。而師母卻是總喜歡跟自己嘮叨著宋師兄當年的事跡。

    一歲不到就能開口說話。三歲便習文練武,卻只喜歡練內功,而不喜拳腳招式。五歲學琴,武當山收集的古琴被他一一彈了個遍。七歲的時候,臨摹的各種書帖便幾能以假亂真。八歲的時候和四師叔張松溪對弈,三勝兩敗;十歲便隨著張三豐閉關練功。十四歲出關地時候大敗崆峒、華山兩派高手……

    周芷若嘴角含笑,這位宋師兄啊,怎麼听起來好像一個妖怪似的。年紀輕輕的。又能文又能武,又彈琴又下棋的,哪有人能聰明厲害到這個份上?

    也許是她文靜中的倔強讓宋夫人看到了兒子的影子,每每練功閑暇,便被師母叫到房中陪著她聊天。望著滿臉憐愛之意的師母。周芷若仿佛找到了久違地母愛。

    她母親很早就死了。幾乎不存在于她的記憶中。而宋夫人,就相當于是她的親生母親。在這位慈祥的婦女口中。她听了太多太多某人的事,初時是對于母愛的觸動,漸漸的,就和這位師母同悲同喜,說到高興的時候拍手歡笑,說到傷心處暗自垂淚。她生性善良,偶爾不自禁就在暗暗怨怪那位生死未卜的宋師兄,有著這麼一位母親寬宏溫厚無微不至的疼愛,怎麼還能逞強作出那等事來?

    周芷若一天一天地長大,出落得愈發清麗,武當上下,不知有多少男弟子暗暗傾心于她。但武當派收徒嚴格,門風嚴謹,以“儒”“道”二法治派,雖然多有傾慕者,但卻沒有任何不軌事跡出現。

    她在武當山住了兩年,始終未曾見到三師叔。听五師叔張翠山七年前收的大弟子竹清葉說,三師叔是在六年前的一個夜晚突然消失的。三師叔以前被人打的全身殘廢,七年前被治好。據大師兄秦添說,俞三叔痊愈的那天,太師傅曾大喜道︰“岱岩殘廢之時,日夜勤修九陽功。如今痊愈,手足雖不甚靈便。但內力之強,當為自我之下,武當第一人!”

    三師叔雖然被治好,但始終郁郁不樂。終在六年之前的一個雨夜悄然離開武當山。其因為何,始終是個未解之謎。武當弟子行走江湖之時。除了打探宋青書消息,又多了一個俞岱岩。

    周芷若覺得幾個師叔都是怪怪的。俞二叔常年練功,七年前武當的鎮派絕技“太極拳”“太極劍”轟然出世,俞蓮舟便勤練不止。

    而四叔張松溪卻是長年不在武當,只行走江湖間,回到派中也是面容冷冷,不苟言笑,時而蹙眉,時而斂容,不知他在想什麼。

    六叔殷梨亭給周芷若的感覺是冷。除了幾個師兄弟。他無論對何等人都是一個冷字。這讓周芷若聯想到了七年前,朝廷圍剿六大派、丐幫等中原武林人士。听親身經歷過地師兄所說,六師叔殷梨亭當時竟似不在場,是事後才回山的。與他一起的,還有現在地張翠山大弟子竹清葉。

    自回山之後,殷梨亭對張三豐說了一句︰“師傅,弟子看破紅塵,願出家為道。”也不知當時發生了什麼,總之殷梨亭這家,還真沒出成。

    七叔莫聲谷和二叔一般。都是日夜閉關練功,勤修內功劍術,武當九陽功漸有七八分火候。張三豐乃傳之“純陽無極功”以及“混元太極心法”。

    只有五師叔張翠山看起來還算正常,妻兒美滿。兒子張無忌內力進境一日千里,“擘天掌力”強悍絕倫,號稱武當三代第

    朝陽漸漸升起,陽光在樹梢碎紙片大的空隙柔柔射下。雲霧之氣陡然被沖散,道道金光從霞彩中蔓延開來,微風拂動著細碎地小草,有著生地無盡魅力。

    周芷若抱膝坐在金頂之上,往山下看去,雲海翻騰,波濤洶涌的壯麗景色讓她微微怔忡。

    嘴角掛著微笑,她很是享受這種滋味。

    俯仰之間,看初陽冉冉,滄海浮雲。

    莊子說地“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共存”的大狂傲,大悲憫,大智慧。好似就有這麼一絲道理蘊藏其中。

    周芷若仿佛若有所悟,但究竟悟到了什麼,卻是說不上來。

    張無忌今年十七歲,生得高大英俊。他研習張三豐整理出來的《九陽神功》,忽忽七年間內力大進,掌力之強,武當派自張三豐以降,無人能敵。他這一路飛奔上金頂。臉不紅氣不喘,早非當年那個氣息奄奄的病童。

    抬眼一望,見周芷若安安靜靜的坐在大樹底下,看著朝陽升起,心中一暖。跑過去坐在她旁邊。笑道︰“你怎麼又來這里啦?”

    周芷若知道來人是他,也就不回頭看他。只是目不轉楮地盯著太陽緩緩從雲霞之中掙脫身子,口中道︰“以前在漢水的時候,我總喜歡早早的摸黑起床,爬到爹爹小船的船艙上,然後看著河水緩流,旭日東升。那是在水上觀日出的風味。現如今到了山上啦,我自然要把這山上日出的風景味道都一一銘記在心里。”

    張無忌俊臉上微有笑意,他是敦良君子,性情最是寬厚,便听他道︰“爹爹常說,人生長路漫漫,上下求索固然重要,但這一路上的風景不知道有多少,我們原不該被眼前的綺麗景色所迷,只須守緊心中一點清明,一縷信念,一份感動。便是極為不容易的了。”

    周芷若淡淡一笑,卻不接話。

    少女的性情最為多變,周芷若卻截然不同,待人接物都是彬彬有禮,從不將內心中地最深處想法告訴別人,張無忌雖然極為聰明,抑且和她最為要好,但也摸不清她心中想法。

    他瞧著周芷若被陽光映的倍加聖潔的側臉,一時間痴了。

    周芷若驀地輕輕嘆口氣,張無忌問道︰“芷若,你怎麼啦?”

    周芷若幽幽地道︰“我,我也不知道。或許是這些日子老听你們談起宋師兄,心里就在想,為什麼峨嵋派的滅絕前輩不收我作弟子,為什麼太師傅見我的時候問我︰你可識得武當宋青書?還有許許多多的為什麼……唉,無忌師兄,我還是想問,宋、宋師兄,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張無忌想了想道︰“宋師兄急公好義,機智過人。當年我才不過十歲,在我眼中,他便仿佛神一樣,無所不能。”

    “但我老感覺他過得不開心,他似乎被什麼給束縛住了,想要掙脫開來,卻始終脫不開身。他那時候跟我說,我們都要成為武當地好男兒,要捍衛武當的榮譽,就像身為漢人,要捍衛自己的國土一樣…但…我總是覺得有些不對頭。”

    周芷若奇道︰“怎麼不對頭啦?”

    張無忌見她妙目望來,微微不適應,忙道︰“我、我也不清楚。”

    說到這里他抓了抓後腦,莫名其妙的笑了笑,又道︰“呵呵,他失蹤七年啦,我常常私下里揣度,或許他就如當年我爹爹一樣吧,在旁人眼里,只是失蹤了而已,實際上卻過得好好的。我相信他並沒有死。或許,在某個特定的時候、特定的契機,他一定會重新出現在我們面前的。”

    周芷若點點頭,目光依舊凝定在冉冉升起的朝陽上,口中喃喃道︰“應該……會是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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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始末

    竹清葉正使著師傅所教授的“倚天屠龍功”,判官筆和虎頭鉤上下翻飛,姿勢優美,意態瀟灑。張翠山捋了捋頷下微須,含笑點頭。

    武當派的張五俠近年來威名赫赫,聲望日隆。卻是再無人向他提及謝遜之事。又做了幾件大事。最為有名的一件就是三年之前,他隨妻下江南省親,妻兄殷野王有意試他武功。卻被他在十六招上打敗。

    殷野王武功極強,據聞比之白眉鷹王殷天正也是不差多少,卻被張翠山十來招便打敗,如何不教江湖人震驚?

    張翠山武功進境之快,簡直不可思議。

    其實,其間緣由,倒有大半落在這竹清葉身上。

    竹清葉的爺爺乃是天賦異稟、輕功極強的神偷,世代居住荊襄一帶。本草莽間民,多不讀書,原本只是小偷小摸的混日子。一日間在茶肆間听人談起何謂盜,听到一個儒生激憤道︰“竊國者諸,這當朝皇帝,才是最大的盜!天下民眾苦其久矣,我華夏淪為異族肆虐之地,情何以堪?前朝郭靖郭大俠義守襄陽,天下無不敬服。如今百歲時光悠悠而過,民眾疾苦業已受的夠了吧?怎地就是出不了一個郭大俠那般為國為民的人物?”

    竹老爺子大覺這儒生所言極是,自顧之下,陡然發現自己除了偷雞摸狗,竟是一件為國為民之事也沒做過。他是膽大包天之輩,但他只是輕功厲害,自身武功卻不甚高明。原本是起意行刺皇帝,卻被禁衛阻住,慌亂之間只順手取了皇帝案幾上的一樣物事,仗著輕功厲害,竟而被他逃出皇城。

    誰知道這老爺子的順手牽羊竟是牽走了皇宮中最最重要的寶貝!

    皇城大亂,皇帝秘遣高手四散尋找竹老爺子下落,卻遍尋不得。

    這等大事。順帝卻未告訴汝陽王。

    其間緣由,倒是一目了然。

    汝陽王掌天下兵馬大權,順帝基于種種緣故不能削其兵權,始終如哽在喉。說實話,順帝並非當皇帝的料,喜怒形于顏色,幾乎便算是胸無城府。汝陽王何等人?梟雄也,耳目幾乎遍及天下,此事一出,汝陽王頃刻間便知曉。

    如果說汝陽王沒有不臣之心。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天下板蕩,此時朝廷易主,朝野上下多有不服尚在其次,有心人振臂一呼,揭竿而起,那便極為棘手了。

    而且…汝陽王極為忌憚一個人。

    這個人,便是那位白發男子。

    他乃是昔年服侍還是太子的順帝的貼身太監,因種種緣故,順帝登基後,被下令軟禁。終生不得出洞庭八百里水域。這老太監極是忠貞,聖上命令既下,他便索性在洞庭湖練起功來。忽忽數年間竟而連連突破,終至大成。

    想東方不敗修煉殘本《葵花寶典》十二年,便有那等造詣,以一敵四不落下風。這太監勤修五十載,又豈是可小覷的?當真可以說亂軍中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般容易了。

    汝陽王自覺網羅高手雖多。卻終不敵那人,也就暫且按捺住野心。

    而玉璽被竊這一消息流入他耳朵中之後,他地心思又活泛起來,若自己傳國玉璽在手,豈不就受命于天,名正言順了?

    他極為煩惱,自己手下有名有姓的高手,皇城內都有探子監視。若派他們出去,勢必被順帝知曉。

    而這個時候,博爾忽卻向他提起所謂“剿滅明教及六大派。當畢其功于一役!”,汝陽王正思忖如何避過順帝耳目,這卻不啻是喜從天降。

    當即上呈表書,說要將明教與六大派一同剿滅。

    順帝雖然疑心,但確听消息說六大派于黃鶴樓召開武林大會,也自允了。

    汝陽王當即遣出四方高手打探竹老爺子下落,終被他探得他所居之地,但前去高手武功雖強,輕功卻不及天賦異稟抑且靈覺敏銳的竹老爺子,被他攜著孫兒連連逃脫。汝陽王見事難成。索性先讓竹老爺子安心,等到兵馬調動,明為六大派,實則為傳國玉璽。

    這區區六大派千百人眾,如何及得上“傳國玉璽”重要?

    明里一萬余人圍剿所謂的中原武林。而暗地里呢…

    探得竹老爺子行蹤。他索性不再令高手逐之。

    而是悄悄地遣出王府最精銳的一支衛隊,兩百余人將那間茅舍團團圍住。

    竹老爺子身處重圍之中。被人用箭指著,原本他準備一死以求清名,但孫兒竹清葉卻是難逃。他終究不忍讓孫兒陪著他一起死,于是便束手就擒。

    他雖是草莽中人,但也听過“傳國璽”的掌故。知道自己此行皇宮,收獲極大,早將玉璽藏好。

    這群精銳見擒住首犯,登時大喜,不慌不忙的先鞭打他一番,兩支百人隊在村舍中肆虐開來,獸性大發,登時血洗小村。

    而這時候…卻偏偏撞上青書。

    一人一劍,青書竟將這約莫兩百人殺散,其時竹老爺子奄奄一息,眼見便不活了。十二歲的竹清葉卻是受傷不重。

    竹老爺子見他一人將兩百人殺得片甲不留,又听他是武當派弟子,登時大喜,將玉璽與孫兒一並托付與他之後,便溘然長逝。

    那時殷梨亭腿腳受傷,青書見竹清葉頗為機靈,吩咐他躲在自家地窖之中,照顧好殷梨亭,等殷梨亭傷好之後,便由他帶竹清葉去武當山拜張翠山為師。

    七年前的這一樁事,始末原是如此。

    張三豐听竹清葉將事情始末說出之後,忍不住又是老淚縱橫,

    秦相李斯手跡流傳至今,多已不見。張翠山也只能憑自己書法上的造詣揣度,終究不能憑空領悟李斯寫字之時地那份心境,以及筆法之間蘊含的凜冽氣勢。然而,青書卻將印了璽印的衣襟贈與了他。

    正是這方印了“受命于天,既壽永昌”的衣襟,讓張翠山悟到了書法中的某種高妙境界。便仿佛當年的朱子柳一般,別出機杼,將書法與武功結合,創了一門高深武學,喚作“和氏帖”。以傳國璽為和氏璧所雕琢而成,遂稱“和氏帖”。

    創制成功之日,張三豐見這套筆法,大有感悟,嘆道︰“古拙生硬,起承轉合間睥睨眾生,翠山此筆一出,當如杜工部所說筆落驚天地爾!”

    隨後,張三豐苦思三日,以“純陽無極功”為基,創出一門指力,號為“純陽”,張三豐笑謂之言︰“武當派點穴功夫盡在這一指之間。練到極處,當不弱于當年問鼎五絕的一陽指。”

    “純陽指”共分七品,張三豐乃傳之竹清葉,謂之曰︰“你悟性不如你師傅,那和氏帖的霸傲之氣你是領會不了,但那霸氣傲氣不要也罷。這門純陽指傳之與你,與和氏帖相合,當能明悟到其中錚錚傲骨。孩子,青書薦你到翠山門下,須不要辜負他一片苦心啊!”

    竹清葉慨然拜倒,扣謝張三豐傳藝之恩。

    “受命于天,既壽永昌”,短短八個篆字,不知藏了多少血與淚,也不知藏了多少英雄豪杰忠魂義魄。這區區一方印璽,歷代帝王皆以得之為符應,奉若奇珍,國之重器也。

    得之則象征其“受命于天”,失之則表現其“氣數已盡”。凡登大位而無此璽者,則被譏為“白版皇帝”,顯得底氣不足而為世人所輕蔑。

    由此便促使欲謀大寶之輩你爭我奪,古之有王莽、曹操等人,今則有順帝、汝陽王等。

    竹清葉一套“倚天屠龍功”施展完畢,微微氣喘,但听得張翠山含笑道︰“有五分神韻,只是內力忒也弱了些!”

    竹清葉笑道︰“徒兒七年來勤修苦練,可沒偷半點懶!”

    張翠山搖頭嘆道︰“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你這孩子資質不差,卻少了那顆反省之心。想當年我教青書佷兒書法之時,他尚且三歲,我說他兩句不足,他便自己琢磨反省。哪似你這等憊懶!”

    竹清葉見師傅俊臉板起,忙躬身道︰“師傅息怒,弟子定當好好練功。不教師傅失望!”

    張翠山點了點頭,再不說話,往內堂走去。

    殷素素正和宋夫人說著話,張翠山躬身施禮道︰“翠山見過大嫂。”宋夫人含笑道︰“翠山,清葉那孩子還小,慢慢調教便是,無需太急。”

    張翠山道︰“大嫂所言甚是。”

    宋夫人望了望天色,笑道︰“也不早了,我這便回去了。不擾著你夫妻敘話啦。”說著便起身走了。

    殷素素已嫁與張翠山十八年,兒子也有十七歲大了,老夫老妻間無話不談。殷素素見張翠山神色郁郁,不由問道︰“五哥,有心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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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來信

    張翠山嘆道︰“清葉這孩子資質不弱,卻始終想著玩。我若不將他調教好,也辜負了青書的一片心意啊。”

    殷素素沉吟道︰“五哥,清葉還小,也不用操之過急。大器緩成,劉備年輕的時候也貪玩的很,後來也不一樣做了蜀漢之主?”

    張翠山微微點頭,隔了半晌又道︰“素素,咱們虧欠大師哥一家的,實在太多,以後你多去陪陪大嫂。我瞧她一日比一日憔悴,也是真苦了她了。”

    殷素素笑道︰“知道啦,就你嗦。虧欠虧欠的,都是自家兄弟,把帳算的那麼細干嘛?”

    張翠山正色道︰“我與大師哥之間,乃是義,而青書于我張家,卻是有大恩。若非他施恩于武林正道,這些年來武當山逼問義兄下落的人,就能讓我夫婦應接不暇。而當初我等從千軍萬馬中脫身的機會,更是青書舍命換來。可說我們一家三口的性命……”

    “都是你青書佷兒一手救得的,是吧?”殷素素不待他說完,便搶先笑著答道。

    殷素素微嗔道︰“你呀,真是,年紀越大越羅嗦。好啦好啦,以後我多去陪陪大嫂就是了。”

    張翠山點頭笑道︰“還是素素你最為知心。”

    殷素素笑罵道︰“順你意願就知心,不順著你的意,只怕就要說我發潑了。你這張五俠的架子真是越來越大了。”

    張翠山拉住她手,卻不說話。殷素素被他盯的微微發慌,嗔道︰“越老越不正經。都老夫老妻了,還看不夠麼?”

    張翠山笑道︰“自然是一輩子都看不夠。”

    殷素素心中甜蜜,嘴中卻道︰“五哥。我跟你說個事

    張翠山隨口應道道︰“什麼事?”

    殷素素沉吟道︰“無忌年紀也不小了,給他張羅一門親事吧?”

    張翠山笑道︰“是你這個做娘地看上誰家女孩了吧?”

    殷素素道︰“我看那周家姑娘就和無忌蠻合得來的,你不是老說要報大師哥的恩麼,周家姑娘是大師哥唯一地女弟子,讓無忌娶了她過門就是。”

    張翠山頗為奇怪的看了一眼殷素素。失笑道︰“武當山上想娶芷若過門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你倒打的好算盤,讓兒子娶了漂亮姑娘不算,還美其名曰報恩。殷女俠。你好算計呀!”

    殷素素輕輕一拳打在張翠山右臂上。嗔道︰“誰跟你說笑,我可是說正經的。”

    張翠山道︰“這些事還是由小輩們自己去吧。咱們大人勉強也沒用。”殷素素見他不願多談,也就閉口不言。

    夫妻二人又說了會私房話,張翠山眉頭卻始終舒展不開,殷素素道︰“五哥,干嘛老是愁眉苦臉地?”

    張翠山嘆道︰“你瞧六弟如今這幅模樣,真令人憂心。”

    殷素素道︰“六弟又怎麼啦?勤修太極劍,師傅都極贊他劍術之高,是武當山上自他以降第一人呢。”

    張翠山嘆道︰“六弟原先練功雖然刻苦。卻最是貪玩,如今清心寡欲的好似個道士。紀姑娘或許亡在戰陣之中,或許被人擄去,總之七年來也是音訊全無。唉,六弟又什麼都不肯說。我真擔心……”

    “五哥。你什麼都擔心,這一顆心又怎麼分得過來。別讓自己活得太累,咱們管好自家的事就行,好麼?”殷素素見他神色憂慮,柔聲勸道。

    張翠山深深長出口氣,道︰“哪兒能呢,我七兄弟自小便一起練武,如今三哥失蹤,六弟寡言,大師哥獨生愛子又生死未卜。唉,你教我如何能夠安

    殷素素听得“三哥”二字,身子陡然一震,眼眸中深深的愧疚神色再也無法掩飾。

    夫妻二人相對半晌,俱是無言。

    驀地竹清葉在房門外恭恭敬敬地道︰“師傅,明月有事求見。”

    張翠山推開房門,見小道士明月對他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禮,然後方道︰“大老爺請諸位老爺申時在紫霄宮一會,有事相商。”

    明月輩份底下,張翠山原是他的師叔祖,但這般叫把人都給叫老了,宋遠橋索性就令他呼武當諸俠為老爺。

    張翠山感覺頗為奇怪,但還是點頭道︰“明月,你跟大師哥說我一定到。嗯,你可知道是什麼事?”

    明月搖頭道︰“弟子不知。”

    張翠山笑道︰“罷了,你下去吧。”

    竹清葉和明月當即告退。

    張翠山對殷素素笑道︰“素素,就快申時了。你隨我一道去麼?”

    殷素素道︰“五哥,你自個兒去吧。我就不去了,嗯,記得早點回來。”

    張翠山見愛妻神色頗是倦怠,心中憐惜,在她額上輕輕一吻,點了點頭,便往外走去。

    紫霄宮中香煙裊裊,門外青石道上,兩側夾列松柏,莫聲谷腰挎長劍,大步走進宮中,但見宋遠橋低低捧著青花瓷杯,啜了一口清茶。身旁俞蓮舟也是端坐在席。

    莫聲谷笑道︰“大師哥,不知有何要事。竟把小弟從關中給叫了出來?”見俞蓮舟閉目養神,抱拳道︰“小弟見過二師哥。”俞蓮舟含笑點頭。

    此時的宋遠橋頗有出塵之態,七年前他人近中年,原本腰身微胖,這時候卻是又瘦了下來。莫聲谷看著大師兄鬢間白發,心中一酸,暗罵道︰“青書你個小兔崽子,要是還活著就快回來!看把你爹娘折騰成什麼樣了!”

    宋遠橋將茶杯放置一旁,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遞給莫聲谷。神色古井不波,淡淡道︰“你且先看,人齊了再說正事。”

    莫聲谷見師兄神色始終淡淡。暗嘆一聲,取過書信,一眼掃過之後,臉色漸漸難看起來。

    他大聲道︰“華山派此信是何居心?虧他們還有臉說這個?”

    一個清朗的聲音傳入︰“是何等事,竟讓咱們的莫七俠這等激憤?”莫聲谷回頭一望。道︰“六哥,你看看這封信。”

    殷梨亭面帶笑意,先是對著宋遠橋一拜,恭敬道︰“見過大師哥。”宋遠橋遙遙還禮。又對著俞蓮舟抱拳道︰“二師哥。你好。”俞蓮舟含笑點了點頭。又閉上眼楮。

    七年來武當七俠練拳地練拳,練劍的練劍,閉關的閉關,行走江湖地行走江湖,失蹤地失蹤,各自之間聯系反而少了,殷梨亭、莫聲谷長年在武當閉關,張松溪則是久不見其蹤影,而宋遠橋、俞蓮舟、張翠山卻是偶爾游歷江湖。

    但殷梨亭這七年來極少發笑。即便年關的時候也是冷著臉,今日嘴角掛笑,已是極為難得了,宋遠橋等三人對視一眼,都是各自一笑。

    殷梨亭從莫聲谷處伸手接過那封書信。仔仔細細從頭看到尾時。臉上的那一抹笑意瞬間蕩然無存。

    他遲疑道︰“少林、峨嵋如何?”

    宋遠橋淡淡道︰“我也不知。四弟、五弟應該快到了。我們等他們到齊再說。”

    張翠山大步走進來,招呼過四位師兄弟後。從殷梨亭手中接過信函,看了兩眼,臉色極為難看。

    他正欲開口說話,驀見灰影一閃,一個戴斗笠之人快捷無倫的闖入紫霄宮中,伸手便向張翠山手中書信抓去。

    張翠山大是凜然,來人身法之快絕對乃是江湖第一流地水準,這一抓更是凌厲絕倫,他當即喝道︰“何人敢來武當山撒野?”手腕一翻,一式“小擒拿手”,反拿那人手腕。

    便听得來人“嘿”地一聲冷笑,雙手一錯,倏忽圓轉,輕輕巧巧將張翠山招式卸去,張翠山一怔,脫口而出︰“太極拳!”

    秉沖虛之機,乘天地之正,浩然磅礡,綿綿不絕,這一下圓轉之勢使得當真神乎其神,正是出自大宗師張三豐手筆,開武學流派之先河地“太極拳”。

    張翠山這些年日夜勤修苦練地,乃是自創的“和氏帖”,于太極拳劍雖有涉獵,卻不甚精,但究竟同源武當一脈,當即一眼便看出這“太極拳”中深藏意蘊。

    這門拳法重意不重招,來人隨意揮灑,顯然深得其中精要,張翠山窺破太極拳意,便已知來人身份,正是久不見面地四師兄——張松溪。

    他這微愣之際,張松溪卻已趁他怔忡之機,瀟瀟灑灑從他手里奪走書信,而後飄然退後三尺,邊退邊掃過書信內容,隨後一揖到底,說道︰“見過諸位師兄弟。”

    張松溪于武當七俠中最為機智聰明,也最是不拘一格,此時卻恭恭敬敬地施禮,卻教其余諸俠好生不適。

    這搶奪之局不過片刻便已破去,莫聲谷哈哈笑道︰“四哥,盡做些裝神弄鬼的事作甚!顯功夫麼?”

    張松溪嘿然道︰“我這點微末功夫可不夠看的。大師哥,少林答應了,峨嵋卻是猶豫不決。”

    宋遠橋淡淡“哦”了一聲,便再不言語。張翠山和四哥過了兩招,原欲上前見禮親熱,卻見張松溪橫過眼去,好似故意不看他,不由微微一怔,也就束手不前。

    殷梨亭听得峨嵋二字,身子一震。

    莫聲谷卻道︰“那鮮于通忒不曉事,我們不理他就是。這不是讓五哥難做麼?”

    張翠山身子微震,卻不說話。

    俞蓮舟一直未發話,此時卻是嘆道︰“若是其余五大派答應,我武當又豈能落于人後?”

    殷梨亭緊了緊手中長劍,又看了看張翠山,眼神中陡然顯現熱切戰意。

    宋遠橋嘆道︰“依我之見,這場干戈,還是不要妄動的好。”

    俞蓮舟、張松溪、張翠山、莫聲谷都是連聲附和,唯有殷梨亭默然不語,不發一言。

    莫聲谷笑道︰“既然大伙兒都贊同,咱們便窩在武當山不出去了!管他外面鬧個天翻地覆,我自逍遙山間!”

    張松溪低笑道︰“不然,我有一計,諸位可听之。”諸俠湊耳過去,張松溪低低說了幾句,俞蓮舟等四俠齊齊稱善,殷梨亭卻只淡淡點頭。

    宋遠橋見除俞岱岩外,諸位師弟皆以到齊,欣慰之余又是難過,不由嘆道︰“武當七俠已到其六,這些年倒是和諸位兄弟荒疏了。今夜不如吃頓團圓飯?”

    張松溪眼鼻微酸,俯身拜倒︰“大師哥,這些年,辛苦你啦!”

    宋遠橋含笑道︰“四弟浪跡江湖,只應更灑脫才是。怎地這般拘禮了?”

    俞蓮舟早已喚過道童去山後請張三豐,幾兄弟再次聚首,談鋒漸健,話語間敘往日情誼,倒也十分融洽。

    張翠山幾次和張松溪說話,都踫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他心中頗為納悶︰“怎地四哥回來之後,與我倒生疏許多?”

    方欲開口相詢,卻見小道童跌跌撞撞的跑進堂來,呼呼喘氣道︰“祖、祖師爺他、他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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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霧里

    這七年來,華山派在陝西一帶,當真是名聲大振。

    倒不是掌門鮮于通有多大能耐,而是出了三名杰出弟子。

    首當其沖的,是“華山一劍”白觀。剩下兩名,分別是“紫氣東來”岳肅、“朝陽劍”蔡子峰。

    白觀這些年來也是闖下好大名頭,忽忽七年一晃而過,他也有二十四歲,正是風華正茂之時。這七年來,他“混元功”也將近圓滿,更精研本門劍術,七年間循序漸進,進而融會貫通,出招凌厲無方,抑且渾然無暇,竟讓人找不出半分破綻,武功之高,號稱華山第一。

    便是鮮于通這掌門之尊,也只能說望塵莫及了。

    而剩下兩名弟子,卻是六年前齊齊拜入華山門下,一個精研劍術,一個勤修內功,各有所長,難分軒輊。但較之白觀,卻都是弱了一籌。

    這一日間,天尚烏黑,白觀便已在朝陽峰頂上打坐練功,漸入神而明之之境。他內功日高,卻越發用功。皆因他知道這“混元功”每深一層,內力增長便慢上一分,只有勤練不休,反復錘煉,方能及早修至大乘。

    時時需勤拂,勿使惹塵埃。

    既然做不到拈花一刻的了然明悟,便以勤補拙。

    天道酬勤,劍氣沖霄堂高高懸掛著的匾額上寫著這四個燙金大字。意思便在于,只要用心發奮,勤修苦練,總不致讓你空手而歸。

    華山派有兩門極上乘的內功,第一門就是號稱“華山九功,紫霞第一”的紫霞神功。而第二門,則是這門“渾然一體,融融洽洽”的“混元內勁”。

    論內力增長之速,自然是“紫霞神功”更勝一籌。但若論內力之穩固扎實,則當屬“混元功”。

    兩門內功向來都是一脈相傳,但凡掌門弟子。都能得傳“紫霞神功”。而非掌門弟子,則與紫霞無緣。

    而“混元功”卻是第二代的白祖師傳下,每一代都只一人會,這一代卻是只有白觀得傳。

    華山派創派始祖郝大通曾有提過︰修“紫霞神功”者,內力綿綿不絕。漫如煙霞,及至大乘,紫氣東來,勾通金橋玉瓦。當可與天下英雄一爭長短。

    “紫霞神功”乃是當年“中神通”王重陽為郝大通量身定做的內功。脫胎“先天功”,只是郝大通武學資質不高,又乏人指點,終其一生,竟是都未能將“紫霞神功”修至至高之境。

    而“混元功”卻是第二代師祖所創。這位祖師是個落魄書生,其時元宋交戰,天下大亂,他功名無望,自然只能棄文習武。不料他卻是個武學奇才。忽忽三十年間儒學道藏俱都達到不可思議的境地不說,還被他無意之間修成無上內力。

    一日,這位白祖師登上朝陽峰頂,見旭日冉冉東升,雲海翻騰。波瀾壯闊。自問這一生俯仰無愧,忍不住哈哈大笑。這吞吐間浩氣磅礡,竟而被他悟到一門呼吸之法,衍生開來,正是這門“混元功”。

    白觀在朝陽峰頂吞吐罡氣,一呼一吸之間,隱然與雲海翻騰之勢相合。其時朝陽已然升起,便要掙脫雲霞的束縛。感受到清晨第一縷陽光的照射,白觀輕輕地吐出口氣,睜開雙眼,目中神光湛然。

    這“混元功”,終于功行圓滿了!

    然而,圓滿,卻不代表著大成。

    “混元功”若是大成,可稱體內那一處丹田自成天地,而丹田中積聚的內力,則是那混成之物,恍如天地初開的一片混沌般純淨精純。

    白觀此時,不過堪堪將三卷“混元功”走完流程而已。

    他感受到內力緩慢地增長,心中卻殊無喜意。

    因為,他每精進一分,越體味到修煉之難,便越知道那人是多麼的可怕。

    勤修七年,卻還未必比得上七年前的他!

    如果他不死的話,現在……

    白觀不敢往下想下去。

    那是一種他很難奢望的到地境界。

    他低低嘆口氣,站起身來,拂了拂袖,望著綻放出萬道金蛇的太陽,雙眼被刺的微微一通,他眯了眯眼,口中喃喃道︰“你……一定還活著。是麼?”

    轉身往山下走去。他微微苦笑︰“可是,對于你和她,我該如何自處?”

    伸出右手食指,白觀潛運內力,往一顆小樹點去。便見簌簌響聲,小樹被他凌空指力點的晃來晃去。

    “一陽指麼?呵呵,果然厲害。”縱然是無意修習,忽忽七年間也被他修成第七品地一陽指。

    一陽指共分九品,品秩越低則越是厲害。朱長齡勤修苦練三十載,也不過五品而已。而當年問鼎五絕地南僧一燈大師,卻仿佛後無來者的修至了第二品。

    的確,自一燈大師之後,再無人能將一陽指練至那般高深的境界。

    白觀微微苦笑,搖搖頭,仿佛想甩開什麼,卻始終甩之不脫。他一振衣袖,沿著羊腸小道,往山下走去。

    華山山道之險,自古有名。

    約莫走了兩刻鐘左右,白觀忽覺身後有異。

    他“混元功”修至圓滿,耳目靈覺都自上了一個台階,事先發覺狀況,當即不慌不忙,大大跨上一步,堪堪避開來人攻擊。

    這一步跨的大有講究,若多上一分,則有拿捏不住滑倒之虞,若少上一分,則會被來人指力拂中,動彈不得。

    這一手,當年也有個少年,玩的很漂亮呢。

    白觀心中苦澀︰“我比他足足晚了十年!”

    他頭也不回,淡淡道︰“蔡師弟,這等游戲,你我之間也倒罷了。可萬不能同師弟們玩笑。一個失足,誰也擔待不起。”

    身後的,正是六年前拜入華山的蔡子峰。

    蔡子峰哈哈一笑,道︰“白師兄剛剛那指好生玄妙。隔了一丈來遠,尚有如此勁道,當真厲害之極。卻不知是我派哪位前輩創的功夫?”

    白觀微微皺眉。說道︰“與你無關。”

    蔡子峰討了個沒趣,卻不著惱,只是湊過去問道︰“白師兄,近來我修煉紫霞神功,頗有滯澀。還煩您指點一二。”他雖善攻劍術,但紫霞神功掌門弟子人人得傳,他自也習得一二。

    白觀淡淡道︰“我修煉地是混元功,對于紫霞神功。卻不大清楚。岳師弟倒是此中高手。師弟若有意,不妨去同他研習研習。”

    蔡子峰呵呵笑道︰“白師兄有所不知,岳師弟這些天不在山上,況師兄內功劍術俱強,乃是華山派第一高手。“混元功”“紫霞功”雖分兩脈,但都是華山派內功,卻不知師兄這門內勁如何過十二重樓,通金橋,碎玉瓦?”

    白觀眉間微蹙。心內暗道︰“岳、蔡二人似別有所圖。掌門也未曾問過我混元功的秘要,怎地這兩人卻好似不厭其煩?”

    口中慢吞吞的說道︰“有物混成先天地生,是為混元。破開混元,則為萬物。以混元演萬物,則是混元功重中之重。”他前半句的確是混元功中所載。而後半句卻是隨口諏出。

    蔡子峰用心記憶。只覺白觀所言大有道理。他耽于練功,平日里不多看書。便是看書也只是囫圇而過,並不看書下注解。白觀隨口搪塞兩句,他便信以為真,仔細琢磨之下,欣欣然而有喜意。

    白觀心中冷笑,步子不停,往山下走去。

    蔡子峰見白觀微有不悅,當即微笑拱手道︰“多謝師兄指點,小弟尚有要事,便告辭了。”

    白觀步子一頓,點了點頭,便自下山不提。

    劍氣沖霄堂,有所不為軒。

    鮮于通緊縮眉頭,望著手中一封書信,驀地一拍桌子,將那封書信揉成一團,用力扔了出去。

    白觀慢吞吞地走進軒中,將那團紙拾了起來,緩緩打了開來。

    一行潦草字跡如下︰“鮮于世兄如晤。自七年前一事,崆峒一派元氣大傷。此行昆侖雖是壯舉,但余五人實是有心無力。兄雅量高致,敝派上下有所不周之處,萬望恕罪。”

    下款是︰“崆峒五老拜上。”

    白觀嘆道︰“掌門師叔,縱然其余諸派皆不同意,我等自上昆侖和明教廝殺便是。”

    鮮于通雙手深深絞在一起,眉頭緊皺,卻不說話。

    白觀靜靜看著這位師叔日漸憔悴地面容,心里不知怎地竟是涌起一絲憐憫。

    兩人靜悄悄地對峙,鮮于通驀地發聲道︰“白觀,為我磨墨。”

    白觀一怔,他七年來儒道兼修,隨著內功修為日漸增長,養氣功夫也是越來越好,與當年那個少年簡直天差地別。他不急不徐地研磨著,鮮于通伸筆蘸滿濃墨,刷刷往下一路寫去,白觀看得明白,卻是給丐幫幫主史火龍地一封手書,大意便是明教近年猖獗,肆意屠戮六大派弟子,天怒人怒,須當滅之,方能使天下太平。

    白觀心中暗嘆︰“說到天怒人怒,蒙古韃子造的孽才叫重。待得報完父仇,若我還有命在,定當要學那伏波將軍,馬革裹尸而還,方顯男兒本色!”

    想到此處,白觀心中微微振奮,想到經年之前,在華山的道藏閣中翻閱書籍圖譜之時偶有所悟,竟而內功大進。

    他決定,在這次出發去明教之前,再去道藏閣中博覽群書一番。

    臨安城。

    一個僕人裝束的漢子佝僂著身子,手執一封書信,在弄堂小巷中不住穿插而行,最終停在一幢微帶破舊地大宅面前。

    輕輕扣了扣門,一個白發蒼蒼的老漢顫巍巍的將門打開,側頭瞄他一眼,淡淡道︰“進來吧。”

    那漢子嘿嘿一笑,對著老頭兒唱了個喏,而後一溜煙的往宅子深處走去。

    這處大宅原是南宋鼎鼎有名地儒將虞允文住所,是當年孝宗為表彰其功績,特意建造,皆因虞允文早年雖是風流倜儻,詩酒煙花,三教九流無一不精,但後來見國勢衰頹,民生疾苦,登時幡然悔悟。他平生清廉節儉,孝宗賞賜金銀一類勢必推卻不受,但若一處清雅幽然地宅子,卻是文客詩人之最愛。

    孝宗投其所好,虞允文欣然之下,倒也沒有推辭。

    只是如今時過境遷,南宋滅亡,但總算蒙人素來敬重名將,這處宅子方才在戰火中保存下來。

    這漢子穿廊過閣,仿佛對這里的一切都極為熟稔,渾然無視這里層出不窮的假山怪岩,落花清泉,鳥獸蟲魚。約莫走了一刻鐘左右,見前方仿佛都陷進霧里,隱然可見奇峰怪石,曲木流枝,錯落有致;正前方不知多遠處,乃是一間小小房舍,屋瓦儼然。

    他似是心有余悸的往迷霧中望了望,方才停住腳步。

    顯然,他對于這房舍之中所住之人,極為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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