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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爭之世】作者:月關 (已完成)

第019章 出遊

見那女子已經走掉,慶忌不免意興索然。看看時辰差不多了,便回到居處,脫去盔甲,穿著襦褲重新洗了把臉,侍女白妮隨即遞上了用水浸過的柳柳枝。

    慶忌一見這種簡陋的上古牙刷,便想起了自己的「偉大發明」,他連忙問道:「白妮,這城中哪個匠人手藝靈巧,做的東西比較精緻的?」

    白妮嫣然道:「這城中心靈手巧的匠人不少,但不知公子要做什麼東西呢?」

    慶忌把自己手繪的那張圖翻出來,向她解說一番,又怕她照圖畫樣,弄得真的那麼巨大,那時只好給河馬刷牙了,又特意說明了具體的長短大小。白妮一聽就懂,歡喜 地道:「這東西是公子想出來的麼?人人都使楊柳枝潔齒,想不到卻可以用這樣的東西,太好了,奴婢這就找匠人去做。」

    白妮說完捧著那張獸皮歡天喜地的奔出去了,慶忌想起方才與他對戰的那個女孩,轉首又問另一個叫夷薇的侍婢:「對了,成府右邊那戶人家住的是什麼人?」

    夷薇答道:「是一戶姓任的人家,據說也是大商賈,家財巨萬,不過平時家裡人都不在這裡住的。」慶忌哦了一聲,見從她嘴裡也問不到什麼旁的消息,便住了口。他硬著頭皮用楊柳枝刷了牙,重新著裝打扮完畢,便施施然地到了前廳。

    此時展大夫和孔丘已經起床,兩人正在院中榆樹下悠哉悠哉地做著「廣播體操」。伸展運動一二三四、抱膝運動一二三四,見到他來了,和他微笑著打了聲招呼,兩位夫子又繼續做了幾個動作才停下。

    他們練的這是「導引」術,到了漢代華陀整理優化之後,就成了「五禽戲」。春秋時期,這是民間很普通的一種健身方法,並不罕見。待二人練完了,三人在樹下談笑一陣,管事趕來告知膳食已經備好,三人便回到廳中。

    用過膳食,展大夫對慶忌道:「據展某所知,白府並無人去向本地牧守告舉公子,不過我既然在這裡,不去知會一聲未免有些失禮,展某一會就去走一遭。公子可在府中休息,如果覺得氣悶,就到附近走走,出門向左,到盡頭處便是墟市。」

    慶忌點頭應是,孔丘問過本地牧守的名字,竟然也是舊相識,不禁大喜,便與展大夫連袂而去。二人走後,慶忌想想自己自到了這時代,還真的沒有仔細瞧過一幢城池,便帶了幾名侍衛出了成府,沿著柳樹下的林蔭小道緩緩而行,觀賞著漆城風貌。

    漆城所有的重要建築都集中在這一帶,倉廩,府庫,官卿大夫的邸第均建於此處。漆城多商賈,富庶人家的樓台亭榭、都城豪貴的離園別墅星羅棋布,把這片地方點綴的美不勝收。

    一條長街快走到頭的時候,便看到了民居、墟市、旅館、店舖,居民也多了起來,慶忌看到一家售賣兵器的店舖,信步走進去一看,長短兵器琳琅滿目,不過牆上掛著最多的卻是一尺長短的削(小刀)。

    慶 忌隨手從牆上取下一柄削來,拔出鞘來一看,這柄刀採用的材質是鐵,刀刃鋒寒,十分犀利,刀鞘上還飾著古樸優美的花紋。春秋時代,鄭國的銅刀、宋國的斤 (斧)、魯國的削(小刀)、吳越的劍並稱於世,是品質最好的武器。慶忌以指肚試了試刀鋒的銳利,心下十分滿意,便把這柄削買下來,隨手揣到了懷中。

    又行片刻,忽又看到路旁一個獵戶正在售賣獸皮,他的攤子上有幾隻雪貂皮,其白如雪,毛色極佳,慶忌本已走了過去,心中萌起一個念頭,腳下一頓,便又折了回來。

    他想,成碧夫人與魯國名流交遊廣闊,又有季孫氏做後台,自己想在魯國權宦間活動,這女人正是一個極佳的晉身之階。她家資巨萬,什麼稀罕東西只怕都早就見過 了,漫說自己現在是逃亡之身,沒有什麼貴重之物,縱然有,怕也不放在她眼裡,這禮物就要取個巧妙之處了,在這貂裘上動動腦筋,或有大用。

    慶忌折回攤旁,蹲下來輕輕撫摸貂皮,貂毛柔軟,觸手生溫,慶忌雙眉不由一挑。那獵戶察顏觀色,見這位公子似乎有意買他的貨物,連忙迎上來極盡吹噓這雪貂毛色如何優秀,又講雪貂機警如何難獵,看不出如此彪悍的一條大漢說起話來竟是滔滔不絕。

    慶忌聽這古人招攬生意的法子倒也有趣,不禁哈哈一笑,便把幾條雪貂皮都買了下來讓侍衛抱在懷裡。慶忌一轉身,正瞧見一位貴介公子騎著匹棗紅馬從面前經過,不由得便是一怔。

    那 位公子身著縉袍紳帶,年紀約三旬上下,前邊一個臣妾(奴隸)牽著馬韁,慢悠悠走在鬧市之中。這個人倒沒有什麼出奇,慶忌注意的是他騎的馬,那位公子坐在馬 背上,屁股底下墊的是葛布褥子,兩側還有耳朵狀的東西垂下來,免得磨破了大腿,馬背上既沒有馬鞍,也沒有馬鐙。

    此時世上尚無馬鞍馬鐙,繼承了慶忌記憶的他本來是應該知道的,只是一開始他氣息奄奄半死不活,傷勢稍好後又思謀今後的發展,身邊一直沒有馬匹可用,也就沒有想到這方面的東西,此時見到了才突然想起來。

    慶忌一邊想一邊追著那馬走了下去,跟出去十多步,剛剛熱呼起來的心就又冷了下去。吳越以舟為車,以楫為馬,就算研究出馬鞍馬鐙有什麼用呢?還不是給他人做嫁衣裳。

    且不說吳越,就是整個周天下,大部分地區現在也是農耕社會,產馬的地方不多。馬鞍馬鐙這東西沒什麼技術含量,一看到就能造出來,如今北狄、西羌、犬戎這些遊牧民族之所以為禍還不是太厲害,就是因為世上還沒有馬鞍馬鐙,騎士的雙手還不能解放出來。

    現在中原國家戰鬥器械還比較原始、城防設施更是落後,一旦發明了馬鞍馬鐙,馬上民族就會立即變成一群惡狼,提前數百年成為中原的大患,而且為禍之烈恐怕更勝後世。除非自己能佔了產良馬的地方先,否則這點本事還是藏拙的好。

    慶 忌想到這裡,便怏怏地站住了腳步,此時,旁邊是一個門臉不大的鋪子,門口黑漆漆的牌子上寫著「白羊奚捨」四個字。門口一個小泥爐子,底下生著火,上邊放了 一口黑粗陶的盆子,裡邊煮著狗肉,沸湯滾肉,香氣撲鼻。一條袒胸大漢,裸著茂密的胸毛,一手提著酒甕,一手拿筷子叉肉,吃的極香。

    慶忌瞟了他一眼,正想舉步走過去,一個男人從光線昏暗的屋子裡竄了出來。這人二十出頭,細腰長腿,身材削瘦,光著上身,相貌倒還清秀,亮眼長眉,鼻子挺直,只是臉上有些血跡。

    他手裡提著一柄吞口磨得發亮,鞘已皸裂破舊的長劍,悻悻地罵道:「豈有此理,馬上還錢與我。拿個病怏怏的女人誆我,還說是處子之身,我櫻桃是那麼好騙的麼?」

    「嗯?」門口喝酒的大漢騰地一下跳了起來,一把攔住他的去路,大吼道:「什麼意思?想白玩不給錢麼?」

    屋裡緊接著又衝出一個胖子,叫道:「櫻桃,我們白羊奚捨可不是好欺負的,奚夷娘是我們這裡新來的女子,你開了苞想賴帳不成?大家看吶,我天尚可有半句虛言,你們看這落紅片片……」,胖子抖著手裡一件沾了血跡的衣服,向圍攏上來的看客炫耀。

    櫻桃慷慨激昂地罵道:「去你媽的落紅片片,當我是白癡啊!落紅有這麼多,血崩了不成?再說,落紅還落我一臉?你***,老子用舌頭開的苞啊?有病還出來做,噴了老子一臉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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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0章 櫻桃

一見旁邊圍攏來許多看熱鬧的人,那兩個娼寮的打手惱羞成怒,胖子從門後抄起一根頂門槓,守在門口 的大漢則抓起一根棒子,兩人便動上了手。慶忌站在一旁負手看著,只見那個叫櫻桃的漢子身手極其靈活,他並不出劍,只是格架閃避,虎虎生風的一棒一槓便連他 的衣角也沾不著,光啷一陣響,那胖子反砸壞了自家的大門。

    這樣靈活如狸貓的小巧功夫,看得慶忌也暗暗點頭,兩個打手眼見打他不著,臉上掛不住,手上的力氣更重了起來。櫻桃矮身閃過胖子手中的木槓,一把抓住大漢手中的木棒,劍柄在他臂彎上一磕,那大漢哎喲一聲,便被他劈手奪去了手中兵器。

    櫻桃哈哈一笑,單手使一根木棒,舞得如風車一般,迫得那個胖子連連後退,腳後跟被翹起的地面絆了一下,一跤摔倒在地,櫻桃大喝道:「還錢來!」手中木棒已點向他的咽喉。

    胖子身手倒也不賴,猛地翻身一滾,避開了他這一棒。失去木棒的大漢失了兵器,眼見他逼得同伴倒在地上,一咬牙,便端起了那盆翻滾的狗肉,大叫一聲向櫻桃潑去。

    慶忌看見,連忙高聲提醒:「閃開,小心了!」

    櫻桃扭頭一看,見一潑沸湯向他揚來,臉色頓時一變,他身形晃了一下,似乎想要避到一邊,可不知怎麼的,那身子明明已經閃了開去,卻像裝了彈簧似的又彈了回來。

    只聽「啊」地一聲慘叫,他雖抬手遮住了臉面,那一鍋滾沸的肉湯還是揚了他一身,痛得他仆倒在地,連連翻滾。胖子和大漢見有機可乘,撲上去一陣拳打腳踢,胖子揚起木槓,一槓杵在他的小腹上,痛得櫻桃象蝦子似的躬起了腰。

    胖子滿臉獰笑,目露凶光,他高高舉起手中木槓,正要狠狠劈向櫻桃的大腿,可是使勁掄了一下,那根槓子在空中卻像生了根似的一動不動。胖子大奇,扭頭一看,只見他的木槓已被一位輕袍公子抓住,那公子只以一手抓住了他的木槓,他使盡了渾身力氣竟也扯不動分毫。

    這兩個娼寮的打手雖然凶悍,可是幹這一行的最講究的就是眼力,他本想發作,一看這公子穿著打扮,就知道身份不低,再看他身後站著幾名家將,一個個身材魁梧,形容彪悍,哪個也不是好惹的主兒,臉上的神色便緩了緩,問道:「公子要為這無賴出頭嗎?」

    慶忌淡淡一笑道:「你們是做生意的,買賣不成仁義在,用不著把人打成殘廢吧。」

    胖子叫起了撞天屈:「公子你有所不知,開門做生意講究的是個名聲,櫻桃兒這般敗壞我家聲譽,這以後還有人敢來麼?」

    慶忌哼了一聲道:「若是來的客人一言不合便被你打斷雙腿,那便有人敢登門了麼?」

    胖子一窒,慶忌笑道:「本公子給你們做個和事佬,就此算了吧。」說著推手一送,胖子蹬蹬蹬退了幾步,臉色又是一變,心中暗道:「這公子看著俊俏儒雅,想不到竟有偌大力氣。」心下便生了幾分怯意。

    櫻桃雖及時遮住了頭臉,但身上被沸湯燙得起了一片燎泡,脖頸上也紅腫一片,他小腹被木槓重重擊了一下,到此時才喘過氣來,聽見慶忌這麼說,卻高聲喊道:「不行,我沒嫖他家的姑娘,把錢還我!」

    胖子一聽,神色更惱,但手中木槓剛剛舉起,瞧見慶忌冷冷的眼神,心中一虛,又把槓子緩緩放了下來,憤憤地道:「世上哪有這樣道理,我收了他錢,自有姑娘侍候他生意,他自己看不上,可怪不得我們,再要還錢,那是壞了我們的規矩。」

    慶忌見那個櫻桃明明已落了下風,還不知順坡下驢,一味的只是索要他的纏頭之資,未免太過不知好歹,心中便有些不悅,不過既然已經伸了手,總不能就此離去,只好道:「把他的錢還給他,該付多少,由本公子付給你好了。」

    那胖子只要有人付錢,管他是誰付的呢,自然不為己甚,收了慶忌的錢,便把那人的錢丟在他面前,狠狠地啐了一口,和那大漢走開了。

    慶忌見那櫻桃只顧在地上揀錢,看都不看他一眼,心中更是不喜,他向手下擺了擺手,便轉身走開了。

    剛剛走出片刻,櫻桃揀回了錢追上來,大聲叫道:「喂!公子留步!」

    慶忌扭頭看去,只見此人鼻子流血,脖子紅腫,但左手仍然緊緊抓著他的那柄破舊的長劍,便淡淡問道:「什麼事?」

    「公子是什麼人,你施恩於我,可是想要我為你效力嗎?」

    慶忌一下子笑了,他忍不住椰揄道:「你有什麼本事能為我效力?」

    櫻桃雖然一身狼狽,卻立直了身子,傲然答道:「公子何以小看了我,我如今雖然落魄,卻也是一名武士。」

    先秦以前,華夏之地是武士當國,古之所謂士、君子,即武士。周天子分封諸侯,自王以下,公、侯、伯、子、男、卿、大夫、士,其中士就是武士。武士習七藝,即武、禮、樂、射、御、書、術。信奉義、勇、禮、廉、恥的道德。

    如今由於戰爭規模不斷擴大,軍隊日趨平民化,下層武士失去了賴以維持社會地位的土地特權。武士又堅持自己的行為準則--認為農耕是下賤之事,不屑於作農夫,因此許多人已淪落為遊俠和門客,整個武士階級正漸漸走向夕陽時代。

    不過目前來說,他們士的身份還是受到社會普遍尊重的,既然他是一名武士,慶忌倒也不便露出輕蔑的神色。可是他方才視錢如命的模樣令慶忌對他全無好感,所以只 是略拱了拱手以示敬意,淡淡笑道:「我這裡並無需要你效力的地方,我看你傷勢不輕,還是早早尋個醫師療治去吧。」

    櫻桃一呆,隨即探手入懷,摸出幾枚魯幣,說道:「既如此,請把錢收回去,我櫻桃不會無端欠你人情。」

    這回換了慶忌發愣:「既然如此,方纔你慘被毆打,為何還要執意索回你的錢去?」

    櫻桃昂然道:「我未曾做過他家生意,付了錢便是怯了對方的勇力,實非君子所為。如今還錢給你,是不能無端受你恩惠,這個大不相同。」

    慶忌詫然,呆了一呆,又問:「我看你身手極好,方才本來應該避得過那一盆沸湯,為何後來卻失了手?」

    櫻桃懊惱地道:「唉!我本來的確避得開,可是我突然發現身後站著鄰人劉仲,劉仲曾在去年寒冬時贈我一捆柴禾,與我有恩,我若避開,這沸湯豈不是要潑到他的身上去了?」

    櫻桃身上的燙傷顯然痛徹入骨,他強忍著說了這許多話,表面雖然滿不在乎,此時臉上卻已全是細密的汗球,他見慶忌不再說話,便向他作了一揖,說道:「多謝公子方才救我,這錢還請你拿回去。」

    慶忌並不接錢,望著他的眼色卻柔和起來:「我突然改變主意了,你願意投到我的門下,為我效力麼?」

    櫻桃一呆,他慢慢合起手,攥緊了那幾枚錢,問道:「我若投到公子門下,不知公子需要我做些什麼呢?」

    慶忌微微一笑,一字字地道:「與我一起,見證天下興亡!」


[ 本帖最後由 小路邊的小小樹 於 2010-2-20 22:27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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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1章 投效

「與我一起,見證天下興亡!」

    慶忌這句話出口,櫻桃便是一驚,他被生活磨難久了,少年時的壯志雄心不免淡了,魯國的國策又一向是「相忍為國」,想要找個有天下大志的主公也難,建功立業?他想都不敢想了。

    憑他的本領做一個保家護院供人驅策的家奴原也不難,但此人心氣兒又高,以致高不成低不就,混得這般落魄。以前有老母在堂,他不能遠行,如今只剩下獨自一人,本已有心離開魯國周遊天下,不想眼前這位公子竟有如此豪氣。

    櫻 桃訝然問他身份,這才知道竟是吳國慶忌公子,櫻桃喜出望外,連忙拜倒參見,就此投到他的門下。慶忌看他燙傷的地方已起了水泡,一旦感染沒準就要了他的性 命,立即讓兩個士卒陪他去尋醫師治傷。櫻桃既已投到他的門下,便把自己當成了他的人,身家性命都是他的,由他照應診治本是份內之事,遜謝客套的話自然不 提,便帶著兩個士卒去了。

    慶忌先回了成府,此時展大夫和孔丘還沒回來,這原也在他預料當中,展大夫和孔丘與本地牧守官員俱是舊 識,一旦相見少不得要酒宴款待一番的。他今天收了一位壯士,心中很是喜悅,脫去鞋子,踏著席氈施施然地走上廳去,剛剛展袖坐下,便有一個士卒出現在廳口, 向他稟奏道:「公子,大門外有三位壯士求見。」

    「是什麼人?」

    「他們說,聽聞公子到了漆城,久仰公子威名,欲投效公子麾下,為公子效力。」

    「哦?」慶忌大喜,登時坐直了身子:「快快請他們進來。」

    有 人投效,才能證明自己的能力和威望,有人投效,實力才能強大,實力強大才能贏得別人的尊重。豪門養士,正是出於這個原因,慶忌居於衛國艾城時,也有天下各 地的豪傑聞風趕來投靠,希冀能在他麾下搏出一番事業來。他在此地剛剛亮了不到一天名號,便有壯士主動來投,那可是一樁大喜事了。

    稍頃,那士卒又出現在廳口,施禮道:「公子,那三位壯士已經到了。」

    慶忌一聽,急忙迎出廳去,到了廳口鞋也不穿,只著一雙襪子就跑下了台階。倒履相迎這玩意兒,劉邦曹操都玩過,你說他是惺惺作態,可古人就吃這一套,如今正是籠絡人心的時候,慶忌哪有不借來一用的。

    「三位壯士,慶忌迎接來遲,失禮,失禮。」慶忌一臉『驚喜』地迎上去,這鵝卵石的路,還真有點硌人,硌得他呲牙咧嘴的,這倒正好,只消稍一修飾,那便是一臉「驚喜」的笑容了。

    三人一見慶忌如此禮賢下士,不禁大為感動,連忙迎上來搶身拜倒:「射禮、愷嘯、大良見過慶忌公子,有勞公子親身出迎,小人實在承受不起。」

    「哎呀呀,三位壯士何必如此客氣,快快請起。」慶忌連忙上前攙扶,藉機仔細打量他們。只見這三個人,頭一個漢子叫射禮,臂長手大,臉色發黃,一張平凡的面孔沒有什麼稀奇之處,只是一雙鷹一般的眼睛特別銳利。

    第二個漢子叫愷嘯,矮而結實,濃須豹眼,長滿橫肉的一張臉龐,身著油漬漬的短襦布褲,腰間是麻布纏捲的一條腰帶,腰帶上插著一柄尖首牛耳刀。

    第三個歲數大了點,五十歲上下,身材瘦削,滿臉麻子,形容有些猥瑣,呲著一口黃板牙,看起來最不起眼。慶忌沒有露出半點不屑的表情,扶他起來仍是一臉真摯的笑容。

    這個時代,有人就有勢力,只要你會用人,什麼雞鳴狗盜之輩都自有他的用處,正所謂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如果你對投效來的人挑三揀四,見面就搞什麼精兵政治,那真正的人才也要望而怯步了,所以不僅不能以貌取人,甚至不能以才取人。

    至於他們的忠心,更不必考慮,如果你非要每一個跟著你的人都得抱著和你同生共死的忠心義氣,那還是去水泊梁山混吧,能成就帝王霸業的,就要能接受懷著各種私慾來為你所用的人。

    慶忌明白這個道理,滿臉欣喜地道:「慶忌欲行大事,如今正是用人之際,能得三位壯士攘助,實是欣喜不勝,不知三位壯士是何方人氏,都擅長什麼本領?」

    一番話問下來,慶忌才瞭解到這三人的身份。這三人都是本地人,射禮擅長箭術,是個獵戶;愷嘯是個屠夫,這時代狗肉和豬肉都是人們的主要肉食,愷嘯就是一個專門殺狗賣肉的屠狗者。三人中身份最高的反而是長得最不起眼的那個大良,他是匠師,擅長製造修理各種車子。

    慶忌心中喜悅,把三人請上大廳,即席展望了一番光復吳國的美好願景,說了一堆封官許願的大話,做了一陣籠絡人心的思想工作之後,才召來左兵衛梁虎子,把他們分配到梁虎子手下,叫他帶去安排住處,又親自送到了廳口。

    慶忌送走他們,便穿上靴子向後宅去,剛剛走過一條曲廊,後邊侍女白妮便高聲喚他,慶忌轉身一看,只見白妮陪著一個年近五旬的老者向他急急走來,那老者背著一口小箱子,髮束布巾,粗葛長袍,看起來像個手藝人。

    慶忌站在花架下候著,白妮帶著老者趕到近前,向他襝衽一禮,笑顏逐開地道:「公子,您要的東西已經做好了,這人就是造……造牙刷子的匠人魯師傅。您看看他造的東西可合適麼,若有不妥,再讓他馬上更改便是。」

    慶忌「哦」了一下,向那老者笑著點了點頭:「勞煩魯師傅了,想不到魯師傅做的這麼快,快快取來給我看看。」

    「您就是慶忌公子?」那匠人點頭哈腰地道:「公子奇思妙想,小人真是欽佩,要不是白妮姑娘帶來圖樣,小人真是沒想到原來刷牙也可以用這樣東西的。」

    魯師傅陪著笑臉恭維著,打開背著的小箱子,從裡邊又拿出一個木盒,打開了蓋子,呈到慶忌面前。慶忌一看,盒中已造好了十支木柄牙刷,一頭渾圓,一頭扁平,扁平的一頭鑽了兩列八孔,每個小孔穿進一束短而粗硬的豬鬃,以柔韌的筋線捆縛固定,孔的另一端又以小木楔堵死。

    慶忌拿在手裡看了看,不禁哈哈大笑,上學時學的化學簡單的很,肥皂香皂什麼的他沒學過,縱然學過現在也早忘了,不過現在使用的皂角也不錯,純天然綠色洗浴用品,唯有用楊柳枝刷牙他適應不了,如今總算不用再受那苦了。

    慶忌喜道:「甚好,做的很精緻,就是這個樣子,需要多少錢?」

    魯師傅陪笑道:「公子想出這麼奇妙的東西,以後小人又多了一樣東西出售,謝公子還來不及呢,哪敢再收您的錢物。」

    慶忌聽了一笑,這匠人倒很純樸,全無小買賣人的奸詐。要知道這時代沒有專利法,匠人們也沒有別人想出的東西就不許仿製的概念,這牙刷一問世,用不了多久就會流傳天下,受惠的可不止是他一個匠人。

    就在這時,梁虎子領著那三個新來投效的壯士從迴廊另一頭經過,三個人抱了被褥木枕,後邊不遠處成府管事提著一串鑰匙,想是剛領他們去取了就寢的用具。慶忌看了一眼,回頭見那匠人也抻著脖子向對面看著,便笑道:「怎麼,魯師傅與他們相識嗎?」

    魯師傅連忙哈腰陪笑道:「小人並不認得他們。」

    慶忌恍然說道:「是我糊塗了,魯師傅是個匠人,每天都要在家中製作各種用具,漆城中人自然識不了那麼多。」

    魯師傅笑道:「公子誇獎了,小人制做的東西雖然還算精巧,可都沒有什麼值錢的玩意兒,自己做了東西,都要用貨擔挑著滿城叫賣的,漆城裡的人小人雖不敢說認個十足,可是大多總有些印象的,那幾位壯士都是公子的部下吧,難怪除了成府管事,小人一個都不曾見過。」

    「哦?」慶忌目光微微一沉,緩緩說道:「魯師傅做的東西,本公子很滿意,以後如果想到了什麼,也許還要麻煩魯師傅。」

    魯匠人一聽喜不自禁,連忙道:「是是是,公子今後但有召喚,小人一定立刻就來。」

    慶忌笑笑,對白妮道:「好了,你送魯師傅出去吧。」

    「小人告退!」魯匠人把盒子輕輕擱在曲廊的木格上,向慶忌施了一禮,隨著白妮出去了。慶忌望著他們消失在曲廊盡頭的身影,臉上的笑容慢慢變得生硬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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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2章 送禮

「叫梁虎子來後宅見我!」慶忌回到居處,立即吩咐夷薇。

    不一會兒梁虎子就到了,還帶來一個庶民打扮的人,慶忌認得那也是自己的部下,名喚祿廓。沒等慶忌詢問,梁虎子便解釋道:「公子,祿廓奉命扮成庶人在白府左右監視,發現一樁奇事,要稟告公子知曉。」

    慶忌先放下自己的心事,問道:「祿廓,你發現了什麼?」

    祿廓稟告道:「公子,卑下奉公子所命,在左近監視白府中人,發現他們夜間自後牆偷偷潛出幾人,繞過成碧夫人府,遁入隔壁任家窺探動靜。」

    慶忌一呆,他令人監視白府中的動靜,本來是對他們的主動挑釁感覺有些不合常理,擔心有什麼幕後人物意圖對自己不利,想不到他們果然幹出了些鬼鬼祟祟的勾當,可目標卻不是自己,而是隔壁任府。

    任府……,慶忌不期然想到了那個與他隔牆練矛的嬌俏少女。彷彿,她那夭矯的倩影又浮現在自己的眼前,一角飛亭穹然天際,一個少女翩躚若蝶……

    「公子,公子?」祿廓喚道。

    「嗯……哦?」慶忌被喚醒過來,那美麗的倩影一下子化作了片片飛舞的杏花,漸漸消逝在湛藍天空的背景裡:「既然看到他們去探任府,為什麼現在才說?」

    祿 廓道:「卑下本想把這事早些稟報與公子的,不過他們離開任府回去不久便又離開,卑下見他們行色匆匆,立即跟在他們身後,他們由城牆上綴出城,去了一個村 莊,卑下一跟追蹤,等他們離開時,天色已經大亮,卑下問過村人,知道他們進入的那戶人家是個鄉間醫師,才又循著原路趕回來。只是天色已大亮,卑下不敢靠他 們太近,進了漆城之後,便失去了他們的蹤跡。」

    慶忌默默點頭,沉吟半晌,抬頭見祿廓還在等他問詢,便擺擺手,說道:「你下去吧,既進了府門,便不要再出去了,以免打草驚蛇。昨夜的行蹤,不可說與任何人知道。」

    「諾!」祿廓拱手而退,慶忌對梁虎子道:「梁虎子,你好好安排一下,對新來的那三個人,趁他們新來,還不瞭解你的部署,可挑一些機警有謀的士卒與他們為伍,嚴密監視他們的一舉一動,有任何可疑,隨時向我奏報。」

    梁虎子訝然,但他看了慶忌一眼,並沒有多問一句,見慶忌除了這句話並無其他吩咐,便起身告退,回去按慶忌的吩咐趕緊進行調整安排。慶忌又令夷薇去尋來成府管家,詳細詢問右側任家莊院的底細。

    慶忌這時才曉得旁邊這戶人家的主人竟是吳國兵器大家任子英。如今住在那兒的是任氏家主的女兒,她本是去齊國祭祖探親的,因為路上生了病,所以在此住下已經有一段日子了。

    「生了病?」慶忌又想起她與自己隔牆對舞時那英姿颯爽的模樣,世上有這樣的病人麼?

    慶忌負手在廳中沉吟良久,忽然問道:「任家女兒去齊國祭祖訪親,帶了多少家將、多少車輛?」

    成府管事道:「這個,小人倒沒有記清。不過,他們到莊院時,府中有人出去瞧熱鬧的,回來說,怎麼也有四百名家將,百餘輛車子。」

    慶忌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四百多名家將,一百多輛車子,就算是以任氏的富有,這排場也嫌大了點。任姓的確是上古貴族,黃帝后裔,因受封於任國,所以後代子孫以任為姓,其郡望在齊國樂安。

    任 子英這一脈,是從家族中分離出來的,他們回鄉祭祖,探訪族中親友,是以分支後裔的身份晉見正宗,給族中長老帶些貴重禮物是可能的,但是帶了一百輛車子的禮 物……,那是要遍送全族嗎?不怕惹得主族長老們不滿嗎?以任子英的精明,怎麼會幹這種炫耀財富卻不討好的事情。

    慶忌思索良久,嘴角慢慢露出一絲若有所思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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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冰月安份守己了兩天,又耐不住心性,想帶青羽偷偷溜去墟市看看,不料正被姐姐堵住,此刻正被叫到任府前堂上訓斥:「冰月,明日再候一天,我們就要交付貨物,啟程赴齊國了,此時怎可出外遊玩,萬一生出事來不是自找麻煩麼?」

    任冰月翻了翻白眼,嗔道:「偏偏姐姐這般小心,我換了常服遮了面容出去也不成麼?到墟市上遊玩一番,能惹出什麼事來?」

    任若惜冷哼一聲:「我說不行,便是不行,不要聒噪,給我回去待著。」

    任冰月眼珠一轉,忽地嘻嘻笑道:「姐姐,旁邊成碧夫人府豎起一桿大旗呢,說是慶忌到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沒準兒能看到他呢。」

    任若惜白了她一眼,神色稍微有些不自在:「又尋藉口,我去看他做什麼?」

    任冰月笑道:「聽說慶忌公子不止孔武有力,而且英俊不凡呢。你不要看看這本該成為你未來夫婿的男人嗎?」

    任若惜把臉一板,斥道:「胡說什麼,還怕給咱家惹的禍事不夠麼?我警告你,不得招惹任何與慶忌有關的人。咱們現如今在闔閭大王治下,若與慶忌有所牽連,你知道那後果麼?正因如此,我這兩天連門都不敢出,這裡距吳雖遠,可萬一有傳言到了大王耳中……」

    任冰月見她一臉凝重,不禁吐了吐舌尖,本想調侃的話就不敢說了。任若惜聲色俱厲地訓斥了妹妹一番,自己心中卻是一虛,今早起來練武時看見他在那裡,就該立刻避開的,唉!當時也不知被什麼鬼迷了心竅,看他習武也罷了,居然還主動與他交手。

    不過……,他那一矛……,他那當胸刺來的一矛真是好生威猛,果然大有英雄氣概。還有他的人,真是英俊威武,人品出眾。想我任若惜代父經商,閱人實是多矣,似他這樣的人才可不多見,杏花繚繞之下,碧水木亭之上,那矯健英武的身姿……

    任若惜春心萌動,臉蛋兒上悄悄浮起了一抹嫣紅。她撫著自己的臉蛋,頰上有些發燙,任若惜輕輕歎息一聲,搖了搖頭,打消了心中綺念:那個人可不是我理想的佳婿,若與他有所瓜葛,那可是覆家滅族的大禍呀。

    任若惜動了動眼珠,從幻夢中剛一醒來,入眼便見一雙黑漆漆亮晶晶的眸子,任若惜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向後移動了一下身子,這才看清是妹妹任冰月不知幾時湊到了跟前,正大張著雙眼好奇地看她。

    任若惜沒好氣地道:「你湊過來做什麼?」

    任冰月奇道:「姐姐,你臉紅什麼,如今天氣有這麼燥熱麼?」

    她這一問,任若惜倒真的渾身躁熱起來,好像女兒家的心事都被她窺破了似的,頓時惱羞成怒起來,紅著臉嗔道:「去去去,趕快回後宅去,你少讓**些心事,我就不會如此心煩了。」

    任冰月嘟起嘴:「反正人家是你的受氣包就是了,天氣炎熱也要怪到我的頭上,哼哼,青羽,我們走。」

    任冰月展袖起身,正要轉回後庭,府上看門的老奴大袖飄飄奔上堂來,稟奏道:「大小姐、二小姐,府門前來了一人,說是有禮物要贈送小姐。」

    「哦?」任家二姝齊齊應了一聲,齊刷刷把柳眉一挑,兩姐妹都是艷如桃李的美女,做出同樣表情時,看起來還真是得趣。

    任若惜把眉尖一挑,警惕地問道:「是什麼人送禮?」

    任冰月也把眉尖一挑,好奇地問道:「送的什麼東西?」
先找到你的勇氣來源,然後帶著他們,走出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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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3章 投懷

任若惜一問,守門的老奴回道:「大小姐,那人並未表明他的身份,只說所送禮物雖不珍貴,卻是世上絕無僅有之物,小姐一定會喜歡,還請小姐接見。」

    「世上絕無僅有之物?」任冰月一聽頓時兩眼發亮:「快快喚他進來。」

    「且慢!」任若惜略一沉吟,冷冷一笑道:「故弄玄虛之輩,見他作什麼?把他轟走。」

    姐妹二人雖然意見相左,但是任家除了家主任子英,一向是大小姐說了算,老門子本該立刻退下,但他卻行了一禮,恭聲道:「是,大小姐,那人……還有些話,他說……若是大小姐不肯見他,卻需為了那一百車貨物日夜擔心了。」

    任若惜聞言暗吃一驚,任冰月的臉色攸然凝重起來,姐妹二人對視一眼,任若惜道:「喚他進來!」然後向妹妹使個眼色,任冰月會意,點了點頭退出堂去。

    片刻功夫,只見一位身著黑色長袍、頭戴竹笠的高大漢子走上堂來,他雙手托著一隻小小的匣子,昂然走到庭前,朗聲道:「任小姐,在下有一件小小禮物奉上,還望小姐笑納。」說罷,踢掉鞋子大步走上堂來。

    任 若惜據案而坐,滾邊繡花的雙袖拂在案邊,那雙妙目瞬也不瞬地盯著這個微微低頭,只能看見一張端端正正的嘴巴的男人,瞧他頜下無須,年紀應該還不太大。腰桿 兒筆直,身軀雖然隱在一襲黑袍中,但是從他的一舉一動中,可以看出他的身體隱隱蘊含著獵豹一般強大的力量,任若惜的雙手不由一緊。

    她的目光落在這人雙足上時,見他雙足踏在履席上,足弓微微繃緊,似乎隨時都能一躍而起。任若惜不禁輕輕一曬,嘴角翹了起來:「你是什麼人?」

    竹笠下那好看的嘴角也像她一樣微微翹了起來,看起來著實有些可惡:「我的身份麼,任姑娘不妨猜猜看。」

    「可惡,本姑娘是閒極無聊,陪你消遣的人麼?轟他出去!」任若惜拍案大喝,門口兩個家將立即擁上前來。

    竹笠下的男子輕輕一笑,椰揄道:「這可是姑娘的本意麼?若不弄明白我的身份來歷以及目的,恐怕就算我想走,姑娘你也不肯吧?」

    「你……」,任若惜又氣又怒,可這人偏偏說中了她的心事,一時間向來處事冷靜的她氣得方寸大亂,反不知該拿這人怎麼辦才好了。

    就在這時,右側門外傳來「咭」的一聲輕笑,那竹笠人微微側頭瞟了一眼,任若惜適時重重地冷哼一聲,說道:「說吧,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什麼一百輛車子的貨物?」

    那人笑道:「姑娘不先看看我的禮物嗎?讓我這麼捧著站在這兒,似非待客之道。」

    任若惜忍著一口惡氣道:「多謝貴客厚禮,蔡成。」

    一個家將聞聲走上堂來,從那人手中接過匣子,略一檢視,然後捧到任若惜面前,輕輕掀開盒蓋。

    「請坐,看茶。」任若惜說著,目光向盒子裡掃了一眼,待她瞧清了盒中的東西,不禁微微一呆。那人既說此物並不貴重,料想便是罕見的天成之物,可是匣中此物實在太出乎她的想像,一時都看不出這麼一件東西是做什麼用的。

    那人大模大樣在對面坐了,頭上仍然戴著竹笠,任若惜還是瞧不清他面容,只聽那人輕笑說道:「我說過這東西並非什麼昂貴物事,只是世上從無此物,姑娘定然不曾見過,果然……」

    「這是什麼?」任若惜再沉著,終究不過是個十七歲的少女,還是動了好奇心。

    「這叫牙刷,是在下的小小發明,牙刷呢,顧名思義,就是用來刷牙的,姑娘蘭心惠質,聰明如冰雪,想來不用在下詳細解說,一看也該知道這東西比那楊柳枝如何。」

    任若惜眼睛一亮,又瞧了瞧匣中的東西,不禁點頭稱許:「不錯,的確奇思妙想,你這牙刷……勝過明珠美玉多多,確實叫人難以拒絕。」

    「哈哈,謝姑娘讚賞,姑娘一語,有如春風拂面啊。姑娘天色國色,齒如瓠犀,在下造這物事,其實也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寶劍贈英雄,紅粉饋佳人,正是得其所哉。」

    任若惜聽了不禁雙眉一軒,這人說話字字珠璣,許多詞彙聞所未聞,聽來卻覺十分美妙。聽他談吐,此人來歷定然不凡,若是尋常出遊,她倒不介意與這樣談吐的男子多攀談幾句,可是現下她著緊的卻是那一百車貨物的車,見他東拉西扯,絕口不提,心中便沉不住氣了。

    任若惜忍不住問道:「東西我已收下,不知貴客到底是什麼身份,來此又為了什麼,還請貴客明言。」

    那人呵呵笑道:「姑娘恁地性急,那我便直說了罷,在下非常好奇,姑娘去往齊國訪親探友,祭拜祖先,不知帶著一百車兵甲利器是做什麼用的啊?」

    任若惜一聽,頓時驚出一身冷汗。她想也不想便自桌下取出一柄利劍,嬌叱一聲,纖手一按几案,躍空向他擊去。

    「鏗」地一聲刀劍相交,火花四濺。那本來赤手的漢子顯然早有準備,已料定此言一出她必然反應激烈,劍鋒刺來時那人端坐不動,只把手一揚,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柄尺來長的尖刀,堪堪撞在她的劍鋒上。

    刀劍相交,任若惜著地一滾,肩頭在地上一扛,已倏然站起,劍鋒颯颯,再度襲向那人,同時大喝道:「把他拿下,萬萬不可走脫了他!」

    任若惜原本不是這麼沉不住氣的人,但是她做的這趟生意實是關係重大。這是任氏家族為了交流各國權貴另謀生路迫不得已才採用的辦法,消息一旦洩露,立時便是殺身之禍。

    整個任氏家族幾百口人,乃至任家山莊數千戶人家恐怕都要死於非命,對方既然知道了這件事,那是無論如何不能容他活著走出任家莊院,否則縱然以豐厚財帛封了他的口,誰知他日後會不會再說出來,這事豈不成了懸在任氏族人頭上的一柄尖刀?

    慶 忌先以言語激得她心浮氣躁,然後又拿出件新鮮禮物消散她的注意力,最後才冷不防說出她那一百車兵器的事來,為的就是讓她先怒又鬆,然後再猝聞機密,無法沉 住氣而自露馬腳,如今見她這般驚駭,便知自己猜測不假,這一句話果然誑出了她的大秘密,這位任家大小姐假藉往齊探親的名義,實際上是在走私軍火罷了。

    任若惜一聲令下,左右側門一齊撞開,再加上前方正門不知什麼時候也擁出一群家將,人人如狼似虎,手執長矛短刃,忽啦啦搶進數十人來。

    慶忌把竹笠一摘,順手向外一撇,竹笠帶著嗚咽的風聲劃了個弧形,雖被左側和正門闖進來的武士們攪了個粉碎,卻也阻了他們一下。

    慶忌趁機拔出魯削向另一側聞聲進門來的眾家將迎去,同時高聲喝道:「任姑娘,不問清我有無同伴在外嗎?」

    這句話一出口,任若惜心中便是一寒:「糟了,今天怎麼這般沉不住氣?」

    她剛想大呼住手,不料她的妹妹已經先叫了起來:「啊!是你?哎哎哎哎……哎呀……」

    原來右側領頭衝入的正是任冰月,小姑娘倒也驍勇,一手持小圓盾,一手持一柄鋒利無比的吳戈,像只小老虎似的衝進來,奮勇當先,殺向慶忌。

    可她看清了慶忌的模樣,心中便是一驚,這人怎麼像是自己路上遇到過的那個公子?再一看,可不就是他麼?

    任冰月猝見相識的人,一時來不及想通其中利害,下意識地便住手收回了兵器,可是她沖的步子實在是太急了點,堂上鋪的又是竹蓆,哪裡煞得住腳,於是倒垂吳戈,一路「哎哎哎」地叫著,直接撲向了慶忌的懷抱。

    慶忌一見哪還客氣,張開大手一摟,任冰月「哎呀」一聲尖叫,已被他結結實實摟在懷裡,慶忌笑吟吟地便把手裡鋒利的魯削輕輕架在了她細嫩白晢的頸子上。

    任若惜一看,鼻子差點沒氣歪了。那些如狼似虎的悍將們更是呆了,這才一個回合,二小姐就主動做了俘虜,這仗還怎麼打?

    慶忌神完氣足,好整以暇地笑道:「我有肉盾在手,誰敢過來?」

    任冰月聽了這話卻忍不住奇道:「我只聽說過木盾、皮盾、籐盾、銅盾,肉盾又是什麼東西?」

    慶忌哈哈大笑,這小姑娘一派天真,完全不通世務,聽她說話真是有趣的很。慶忌俯頭在她潔白無暇、晶瑩可愛的耳垂處輕輕呵了口氣,笑道:「我那肉盾,可不就是你麼?」

    任冰月大怒,叫道:「姐姐,這賊子輕薄於我,你快殺了他。」

    「給我閉嘴!」任若惜喊完,一陣頭暈目眩,她已經被這個不長腦子的小妹氣的快要瘋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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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4章 密議

任冰月的大叫,讓慶忌有點啼笑皆非。她落到自己手裡,全不知大難臨頭,在她耳邊吹了口氣,她倒忿忿不平起來,世上怎麼會有這樣傻的可愛的富家女。

    要說輕薄,嘿嘿,緊緊攬在她胸前的大手似乎才是真的正在輕薄。任冰月穿著華麗的魯繡布料的繞襟衣,曲裾纏繞,衣料輕薄,深衣短襦被他箍緊了身子所以裂開一道口子。

    從上邊看下去,衣領內一對初初發育的細緻乳丘隱隱在目,襯著精緻纖美的鎖骨,居然已有了幾分成熟女子誘人的風韻。最妙的是,胸圍子自然沒有,bra更是休提,粉胸半掩凝睛雪,好一派蓓蕾風光……

    這一切盡入慶忌眼中,任冰月渾然不覺倒也罷了,問題是慶忌的大手就按在她的胸前,她也沒有意識到,她對於男女有別的意識還真是混沌的很。

    「你放開我!」任冰月怒叫,奮力向前一掙,那酥胸在慶忌手中自然擠壓得更加結實,慶忌笑了一聲道:「好!」說著便鬆了手,使盡全身力氣向外掙扎的任冰月哎哎哎一陣叫,腳步站立不穩,又一頭撲到青羽懷裡。

    「嘖,感覺還真不錯,一手可以把握,而且手感很好,細細軟軟的一團,夠鮮嫩的,還沒發育到挺聳如丘的溫香軟玉我這還是頭一次觸摸呢。」

    慶忌有點遺憾地想,輕輕撚了撚似乎猶有餘香的手指,順手把刀子也收了起來,笑道:「任大小姐,現在可以證明我的誠意了嗎?」

    任若惜這時已經反應過來,知道此人單身登門必有所恃,拿下他一人恐怕與事無補,便冷冷喝道:「統統退下去!」

    任府的家將訓練有素,猶如一支軍隊,對主上的命令只知服從,從不多問一句為什麼。任若惜一聲令下,原本刺猥般攢紮在慶忌身周的長矛刷地一收,數十名家將立刻退得乾乾淨淨。

    任冰月驚奇地對慶忌道:「喂,你不是本姑娘在河邊時見……」

    「你也給我下去!」任若惜鐵青著臉色一聲大喝,任冰月立即噤聲,連滾帶爬地逃之夭夭了。

    慶忌看得失笑,轉身對任若惜道:「姑娘貌美如花,可不要經常這麼生氣,否則臉上會長皺紋的。」

    任若惜不理他的爛笑話,只是板著臉看他。此時她當然認出了眼前這人就是與她在後院隔牆較量過矛法的那個人,那麼也就是說……他是公子慶忌。

    當時離得遠,看得還不是太清楚,此刻才瞧清了他的容貌,五官俊秀,一表人才,眉宇之間蔚然有俠氣,看著他的樣子,就像總有一抹陽光照在他的身上,無論什麼打扮、無論在什麼環境裡,他身上總是充滿了掩飾不住的光彩。

    任若惜深深吸了口氣,轉身走向案後。她的衣飾不如冰月華麗,穿的是一襲素色深衣,只有領口袖邊有美麗的雲紋圖案,但是這樣服飾更顯得她體態輕盈,舉止優雅。

    她的雙足掩在衣袂之下,走動起來就像飄鳧在水面上,步態神韻彷彿輕雲蔽月,柔情綽態,難以言表。那繞至臀後三匝而下的曲裾深衣,把她挺翹臀部的完美曲線充分地顯現了出來,款款擺動時,韻味十足。

    慶忌還沒看夠,姑娘已一轉身,衣帶飄風,翩躚落座,那如行雲流水般的優雅。讓慶忌不禁暗讚一聲:「好美!」

    任若惜不知慶忌此來到底有何目的,心中實是惴惴不安,她就坐之後,強自支撐著平靜的態度,淡淡說道:「慶忌公子,請坐。」

    慶忌一笑入坐,任若惜瞟了他一眼,說道:「公子身份尊貴,只消說明身份,若惜必往門前親迎,何必使這樣手段相見?」

    慶忌打個哈哈,說道:「若是慶忌表明了身份,恐怕門子進來轉上一遭,必會告知我,姑娘你『不在府中』了吧?」

    任若惜臉頰微微紅了起來,神色間卻未見慍怒,她垂下眼簾,輕輕歎息一聲,幽幽說道:「公子乃吳國大王之後,當知任氏雖稱吳中望族,在君王眼中,終不過是撮爾小民,內中苦衷,還望公子寬宥體諒。」

    慶忌使了這般手段登門造訪,當然不只是為瞭解任家之圍。任家擁有龐大的財富和人力物力,如果能得到他們相助,那對自己伐闔閭而主吳國將大有助益,這才是他登門造訪的主要目的。

    他並不知道任氏因為一次未成功的聯姻而引起了現任吳王闔閭的猜疑,但是他知道世族門閥,一切舉措莫不以家族利益為重。如今闔閭才是吳國之主,他只是一個流浪於外的公子,幫任家一個忙,便要任家為他效力,那是決不可能的。

    就算他救了任氏家主的性命,只要判斷他難以成事,那麼任氏家主任子英想來寧可把命還給了他,也決不輕率地把整個家族綁上他的戰車導致全族被屠滅的命運。

    但是事在人為,不去嘗試就永遠沒有機會,現在做一些良好的接觸,那麼當自己反攻吳國成為可能,吳國大族們必須為了自家的命運做出選擇的時候,自己就可以成為任氏這個龐大家族選擇的一個目標。

    目前來說,做為任家長女若惜,她不能斷定慶忌未來就一定沒有重新奪回吳國的機會,那麼做為在吳國境內的一個大家族的代表,她現在固然不敢與慶忌接觸,卻也不敢過度疏遠了他。

    任何一個大家族的人,為了家族的發展都只會盡可能的交朋友,而不會隨便得罪一個強大的勢力,哪怕他只是一個未來可能擁有強大力量的人。任若惜的所謂苦衷,指的就是她們任家夾在現任吳王和吳王競爭者兩個強大勢力間的為難處境,慶忌自然明白。

    他笑了笑,說道:「我當然明白姑娘的苦衷,所以才扮成這般模樣登門造訪,在我一方,今日的會面決不會洩露隻言片語,我今天來,也不是遊說姑娘投效於我的,只要貴府家將也都忠於主人,想來便無大礙。」

    任若惜籲了口氣,頓時放下心來。她售賣武器與外國,是違犯吳王禁令的大事,所以所帶家將都是任氏家族最忠誠的子弟,這些人都是自幼在任氏大城長大的,父輩、祖輩都是任氏家人,斷不至出現奸細,當然可以放心。

    「慶忌公子這麼說,若惜便放心了。只不知……慶忌公子今日登門,倒底為了何事呢?」任若惜把一雙美眸投注在慶忌臉上,絲毫不放過他面部一點細微的變化。

    慶忌眉毛一挑,說道:「當然是為了尊府那一百車兵甲而來。」

    任若惜容色稍稍一緊,還未等她說話,慶忌便笑道:「放心,不是我要打你兵器的主意,而是令有其人。若惜姑娘,我借住成府之後,與隔壁白府發生衝突……」

    慶 忌把他的懷疑和後來發生的一切向任若惜合盤托出,最後說道:「想不到,他們的確別有用心,可是目的卻不在我,而是你。大概是我突然來到,與你比鄰而居,身 邊又帶著許多甲士,那些人擔心我會壞了他們好事,所以才再三羞辱騷擾,想趕走我們,不過……到目前為止,我還不知道他們的身份。」

    任若惜聽著他講述,神色一連數變,等他講完,任若惜垂斂著睫毛沉思起來,慶忌也不在言,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門外陽光直入,射在金黃色的竹蓆上,再反襯到這處子皎潔如玉的肌膚上,頓時浮起一片瑩潤的光輝,國色天香,不外如是。

    慶忌一直覺得漢服是所有服裝中最美的衣服,現在看了任若惜,他更覺得這種曲裾深衣就是列代漢服中最美的漢服。它不如唐代服裝豔麗,不如宋代服裝華美,但是卻把東方女性的古典、含蓄、輕盈、飄逸之美體現的淋漓盡致。

    慶忌正欣賞著她的美麗,任若惜沉思有頃,忽然從玉美人變成了活的,眸波流轉之下,眼中露出一抹了然:「我想……我已經知道他們是什麼人了。」

    任若惜說著目光一抬,恰與慶忌來不及收回的眼神對上,眼見他放肆大膽的目光正在自己身上逡巡,任若惜臉上不由一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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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5章 詭譎

慶忌目光收之不及,被人家盡收眼底,臉上也是一紅,趕忙接過話題,向她問道:「姑娘知道是什麼人了?」

    任若惜「嗯」了一聲,目光微微避開,說道:「若惜所攜雖只四百家將,卻個個驍勇善戰,縱然是暗中行劫,魯國中有這個能力的,也不過只有兩股勢力辦得到。一是魯國的軍隊,化軍為寇的事雖然並非不可能,但我……不過料非如此。」

    慶忌目光一閃,微笑道:「這麼說,與姑娘交易的人,必是魯國軍中將領,亦或在魯國把持了大權的人了。」

    任若惜說了一半及時收口結果還是被他猜測了出來,心下更加謹慎:「而另一股勢力,就是大盜展跖,若惜想遍魯國所有盜賊,唯有展跖才有這樣的實力。」

    「大盜展跖!」慶忌重複了一句,這已是他第二次聽到這個人的名字了,慶忌不禁暗自思忖:展跖在魯國真的有這樣強大的勢力麼?

    任若惜道:「展跖有這個實力,更有這個理由。目前,他的勢力越來越大,卻苦於裝備簡陋,手下不少人還使得是普通木棒,甲冑弓弩更少,所以急需武器。是以若惜猜測,打我兵甲生意的必是展跖,除此再無他人。」

    慶忌微微一笑道:「這展跖與我也有過節,今日他奪了你的兵甲,來日就更有膽量來尋我的麻煩了,不若我與姑娘聯手挫他銳氣,若惜姑娘以為如何?」

    任若惜一聽立即便想拒絕,若與慶忌聯手卻敵,那吳國她也不必回去了,立即通知父親棄家逃命去吧,闔閭不馬上動手才怪。

    慶忌補充道:「姑娘何不聽聽我的計劃再說,相信只要佈局巧妙,不但不會暴露我與你聯手的事實,而且……便連你運送百車兵甲的消息也能遮掩過去。」

    任若惜心道:「慶忌如此熱切相助,看來是打定主意要我欠他一個人情了,也罷,今日蒙他傳遞消息,已然欠了他一個人情,還差再多上一件事麼?只是……他若要我任家為他內應,亦或供他奔走,在父親做出決定之前,可休想要我應允一字。

    任若惜打定了主意,便道:「未知公子有何妙計?」

    慶忌將他的想法說了出來,任若惜聽他竟將整件事都招攬到自己身上,微感不安地道:「此事本與公子全無干係,公子如此助我……」

    慶忌截口笑道:「姑娘此言差矣,我助姑娘,便是自助。我說過了,我與展跖早有過節在先,他的勢力越是強大,對我越是不利,我救姑娘你,便是自救了。何況……能做你的護花使者,本就是一件樂事。」

    任若惜眸子亮了亮,微微頷首道:「既如此……但憑公子安排,若惜唯公子馬首是瞻。」

    「好,那麼我便告辭了,你我依計行事便是。」慶忌一笑起身,微微拱手。

    任若惜起身相送,直至門庭之下,才低聲說道:「慶忌公子,吳國之事,如何不求季子為助。」

    「延陵季子……」,慶忌略一出神,笑而搖頭:「季子當代大賢,體恤民生,名利與他只是浮雲,所求者不過是吳氏江山永繼,香火傳承,百姓安居樂業而已。如今闔閭已主吳國,恐怕季子寧願將錯就錯,也不會希望再起刀兵,我去尋他,不是自尋沒趣嗎?」

    「 將錯就錯……」,任若惜品味了一番,說道:「但是烽煙若一定要起,季子總不會坐視不理,那時他心向誰,誰便得大助力。公子居於衛國想必還不知道國內之事。 先王遇刺後,季子已歸國,於先王墓前哭靈,然後返回封地延陵,築城挖河,命名『淹城』,放言終身不入吳國一步。」

    慶忌一怔:「有這樣的事?」

    他沉吟片刻,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我知道了,但季子雖憤於闔閭篡位之舉,仍未必便肯助我復國。總有一天,要讓季子知道,這一場刀兵是避無可避的,我慶忌更不是輕易可以被闔閭屈服的,那時……他才會出頭。不管如何,多謝姑娘提醒,本公子告辭。」

    慶忌展袖一禮,昂然出了任府大門。任若惜立在門中,望著他消失的地方久久不語。任冰月鬼頭鬼腦地出現在她身後,賊兮兮地笑道:「喂,慶忌公子比起你往昔見過的那些世家子如何?」

    任若惜回頭,原本恬淡的臉色已變成「凶神惡煞」,橫眉立目地喝道:「你還敢說,今天真是丟盡了我任家的臉面……」

    任冰月大恐,連忙解釋道:「不是的,我和青羽路上見過此人,方才一見他便是慶忌,心中驚奇,所以失手……」

    任冰月一邊說,一邊移動腳步便要逃開,移開了五六步遠撒腿便跑,任若惜在身後大叫:「從明日起,隨我一齊習武、一齊經商,坐同席、臥同榻、行同車,再不許你整天玩耍、不務正業……,喂!你給我站住……」

    ◆◆◆◆◆◆◆◆◆◆◆◆◆◆◆◆◆◆◆◆◆◆◆◆◆◆

    季子,就是慶忌的叔祖父,此人不止在吳國人望之高縱使君王也難企及,在諸侯列國間也是聲譽卓著。季札掛劍這個成語,就是出自這位季子。莫看春秋時代諸侯列國弒君奪位的戲碼層出不窮,但是君子還是層出不窮的,慶忌的祖父與他的三個兄弟就是這樣胸懷袒蕩的四位君子。

    這四位君子都是吳王壽夢的兒子,長兄諸樊、二哥余祭、三哥夷昧,季札最小,是他們的四弟。壽夢大王在諸子之中,最喜歡這個小兒子,想將王位傳給他,大哥諸樊看出父親心意,便主動讓出太子之位,季札不肯接受,為了避免父親廢長立幼,乾脆離開了吳國。

    無奈,諸樊在父王死後便繼承了王位,但他認定了這個王位本該是屬於四弟的,於是病故時未將王位傳給兒子,在下詔宣季札歸國未果後,便將王位傳給了二弟余祭,其目的自然是希望有一天由自己的幼弟繼位。

    季札這幾位兄長皆是君子,可惜卻不長壽,余祭不久染病不起,臨終時王位又傳給了三弟夷昧,沒過幾年夷昧又生重病,垂危之際派人去尋四弟,本想這回他總該回國了,不想季札根本無意於王位,說什麼也不回來,無奈之下,夷昧只好把王位傳給了兒子姬僚,也就是慶忌的生父。

    公子光是這四兄弟中的老大諸樊之子,他自覺四叔不肯歸國,那三叔便應將王位還給長兄之子,也就是他,因此憤憤不平,這才使刺客弒殺王僚,以武力奪取了王位。

    季札不止在吳國威望卓著,在諸侯列國間也具有賢名,公子光雖然篡了位,卻唯獨忌憚這位王叔,若他出面干涉,以他的威望,自己這吳國大王的位子終究是坐不穩的。

    幸好伍子胥又出一計,在季札聞訊回國時,命人四處散播消息,說闔閭對王位是志在必得,如果季子歸國後進行干預,要還位於王僚之子,少不得又是一場大戰,導致民不聊生,除非季子自己肯坐王位。

    正所謂君子可欺之以方,季子本人是無意於王位的,他又向來愛惜百姓庶民,歸國後面對著既成事實,為了吳國的穩定,終究沒有採取什麼行動,只在王僚墳前痛哭一場,就此返回他的封地,發誓終生不見闔閭一面。

    試想這樣一個人,慶忌就算去見他,他又豈肯幫他招兵買馬,以武力重奪王位?慶忌已經想通這一點,所以至少目前他是決不會去見季札王叔祖的。

    展大夫和孔夫子下午才回來,兩個被老友招待,喝得醺醺然滿臉醉意,慶忌將他們迎回房去,三人飲茗坐談,待慶忌一離開,兩人就高臥不起了,晚飯都不想吃。

    夕 陽西下,滿天彤雲。成府燃起了炊煙,愷嘯挑著擔,從井中汲滿了水,送進了伙房,射禮正在伙房外劈柴,目光微微掃了他一眼,沒有應聲兒。進入伙房之後,正在 伙房幫廚的大良連忙迎上來打開大缸的蓋子,愷嘯將水注入缸中,不引人察覺地輕輕點點頭,大良嘴角露出一絲詭譎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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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6章 夜歌

是夜,慶忌按照行伍中的規矩巡視了一遍莊院,然後回到了後宅。

這是一個靜謐美麗的夜晚,天空皎潔的明月連上面明暗凹凸形成的美麗圖案似乎都看的清楚,草叢中蟋蟀不知疲倦地唱著歌,淺淺清輝灑在大地上,就像為地面鋪上了一層銀霜。

白天的燥熱被夜風一吹,變得清清爽爽,有些人已經先睡下了,莊園中只有不多的燈火還在亮著,慶忌身披甲冑回到後宅,並未急著回房解甲休息,他在涼亭中坐定,白妮端上米酒點心,慶忌自斟自飲,又吃了一些夜宵。

就在這時,隔牆一陣幽雅的琴聲嫋嫋傳來,時而細若游絲,時而縹緲空靈,那古樸動聽的琴聲彷彿天籟般讓人心頭的疲憊煩躁一掃而空。慶忌放下酒杯靜靜聽著,稍頃,琴聲中一縷洞簫般柔和優雅的女聲唱起,與那琴聲相和,融洽的渾然一體,讓人聽不出是那琴聲佐歌,還是算歌聲佐琴。

「彼何人斯,其為飄風。彼何人斯,其心孔艱。胡逝我梁,不入我門?彼何人斯,胡逝我陳。我聞其聲,不見其身?」

慶忌月下獨酌,嘴角微微露出一絲笑意:「彼何人斯,其為飄風……有那麼一個人,總在我心頭縈繞,有如飄拂的風,攪亂了我的心……。不知任小姐心中,那風一般的男孩是什麼人呢?」

他一仰頭,一杯酒又灌了下去。

隔壁白府,一個盜賊跪伏於地,展跖踩在他背上窺探成府動靜,展跖趴在牆頭聽著後院聲息,眼珠骨碌碌亂轉。牆下,靜靜侍立著數十位親隨和各路盜賊首領,劍戟林立,在月光下森然一片。

慶忌聽著歌,忽然「嗆啷」一聲拔出匣中寶劍,便在月下隨著那歌聲舞起劍來……

「彼何人斯,其為飄風?胡不自北?胡不自南?胡逝我梁,祇攪我心……」,慶忌掌中一柄劍夭矯如龍,隨著那歌聲,劍光繚繞,破風颯颯。

一曲歌罷,餘音嫋嫋,慶忌仗劍於胸,閉目而立,有頃,忽地屈指一彈,手中長劍顫然向天,大作龍鳴。

慶忌屈指扣劍,扯開喉嚨大聲和唱起來:「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展跖跳下牆頭,惡狠狠地罵了一句:「啊~~呸!奸~~~夫淫婦!」

一群執著明晃晃劍戟的兇惡大漢圍上前來,齊齊抱拳,低聲道:「主上!」

展跖目光一掃,冷冷問道:「射禮、愷嘯他們都準備好了嗎?」

一條大漢稟道:「主上放心,大良他們三個是投效慶忌的新兵,搶著幹些雜務是份內之事,不會有人懷疑,那些老兵對這種事應該早都習以為常了。」

展跖笑了一聲,頷首道:「好,吩咐下去,耐心等候消息,射禮他們的訊號一到,馬上動手。」

「諾!」

展跖一揮手,眾盜伙齊齊隱入夜色。展跖冷冷一笑,也向庭中走去,身後,四名力士緊緊相隨,每人扛著一柄沉重的銅槌,這是用來破牆的重兵器。

展跖今晚之計,所賴者,蒙汗藥也。這次來漆城劫掠任府,他並未攜帶這東西,慶忌突然進駐任府隔壁,打亂了他原有部署,一旦夜間發生大戰,慶忌這兩百生力軍參戰,對他的行動威脅太大。而他原本調集的人手正紛紛趕來,再要臨時抽調精英時間上來不及了,所以這才想到了這個辦法。

慶忌手下負責監視的祿廓一路尾隨他們的人去了鄉下村莊,見到他們進了一戶醫師的家,其實就是去與他們有所勾結的一個醫師那裡取蒙汗藥的。

說起這蒙汗藥,當時已經有了,並不是小說家們的杜撰。這藥並不像傳說中的那樣神奇,做不到飲之頃刻間即倒,噴水立即便甦醒,但是這種藥物的確能令人暈迷沉睡。

其實這蒙汗藥就是曼陀羅、坐拿草一類具有迷暈神志的植物,它們的作用一被人發現,就立刻被用之於實踐了,最初的使用者當然就是黑道人物。不過就像人們研究偉哥最初的目的是用之於治療心臟病,卻意外地發現它還具有另一項大用處一樣,當扁鵲開天下之先河,將蒙汗藥用之於臨床,華陀又將其發揚光大之後,安份守己的良民才發現原來蒙汗藥也很可愛。

展跖命人取了這藥來,想神不知鬼不覺地把成府上下全部迷倒,然後只消派上幾個人就可以把成府上下殺個精光,他自與人繼續劫掠任府的大計。

因為吃飯的人有先有後,愷嘯大良怕打草驚蛇,不敢把藥下的太重,那捆藥草都仔細計算了用量浸在井水裡,藥效發作比較緩慢,所以他們還得在此耐心等待藥效發作。

終於,任府中傳來了動靜,趴在牆頭了望的盜伙發現成府前庭大堂前亮起一盞燈,燈火劃了三個圓,便立即點起火把,在牆頭也畫了個圓,片刻功夫,那燈籠便飄飄悠悠的閃到了面前,提著燈籠的正是那位擅於修車的匠人大良。

「主上,主上?」

展跖攀上牆頭,低聲道:「大良,怎麼樣了?」

大良嘿嘿一笑,說道:「主上放心,全都睡得死豬一般。」

展跖哈哈一笑道:「好,馬上動手!莫風,你帶幾個人去成府……」

他剛說到這兒,楚才跳了出來,踴躍地道:「主上,我去成府吧。」

展跖一皺眉:「你去做什麼?」

楚才慷慨激昂地道:「主上,某與李玄一向交好,李玄慘死在慶忌手中,楚才要親手剜了慶忌與那梁虎子的心肝,以祭李玄在天之靈。而且……卑下認識大爺,不致讓兄弟們誤傷了展大爺。」

展跖心中恚怒:「這個楚才實在難成大器,先是沉迷女色,經我一番痛罵還不悔改,如今見沒了甜頭,便又想挑這輕鬆可意的差使去做,此等人物,留他作甚?」

展跖暗起殺心,只是此刻就要行事,卻不忙著陣前斬將,他哈哈一笑,拍拍楚才肩膀道:「好,那就由你領人進去將成府上上下下殺個精光。莫風,你仍按先前安排往任府放火。古君海,你去正門,劉煜兩側佯攻,其他人隨我來。」

眾首領轟諾一聲,點齊本陣人物,只聽腳步聲隆隆作響,各自分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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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7章 異心

楚才得了吩咐,立即喜孜孜地帶了二十多名盜賊翻牆越入成府,悄悄遁向暗處。楚才此人雖然不知道他今天這番表現會令展跖不滿嗎?卻又不然,他雖未料及展跖動了殺心,卻知道這番作為表現出來,從此在展跖手下再難得到重用。

儘管如此,楚才仍避戰求閒,全因他如今若能成功,便不必在乎展跖是否重用與他了。楚才主動請纓往成府收拾殘局,目的有四:一是為了避開強行攻打任府的凶險,刀劍無眼,攻打任家這樣強大的家族武裝更是凶險,能避則避;

二是為了求財,成府主人雖不在此,但做為魯國巨富,成府中值錢的物事卻不會少了,順手牽羊抄他幾件,就夠他幾年逍遙了;三是既然任家姐妹包括她們的美婢都沒了念想,成府中的美婢舞伎可也不少,無魚鴨也可,總能一逞淫慾。

最重要的一點是,他要親手砍下慶忌的人頭!

楚才此人才不願一生為盜,他也想謀個正經出身。他已聽說,專諸刺王僚,闔閭許給他的條件是一旦成功,就封他的兒子為上卿,如今果然實現了諾言。慶忌是除了王僚之外闔閭最忌憚的對手,如果自己拿了他的人頭前去投效,就算成不了卿,怎麼也能封個將軍。心裡轉著這些念頭,他哪還管展跖開不開心。

進了成府,楚才便開始打起了自己的算盤,他眼見身後緊跟著射禮、愷嘯和大良,不禁眉頭一皺。展跖雖是大盜,御下卻嚴,講究的是盜亦有道,軍法治盜。楚才要想在殺人之餘擄財、姦淫、逃走,任何一條都是展跖所不允,射禮這三人並非他的親信,而且射禮、愷嘯一身勇力,如果他們阻止,或去告知展跖,要收拾了他們也不容易。

楚才眼珠一轉,便道:「射禮,成府中有數百名家將,我們人少,萬一有幾個藥力過淺太早醒了,於我們大大不利,你和愷嘯帶人分頭去斬殺他們,大良引我去後宅殺了慶忌。」

楚才在盜伙中的地位高於射禮三人,說的話又在理,三人自無不允,當下射禮、愷嘯便引著十餘名盜賊手持明晃晃的短刀長劍去各處住房斬殺人頭,楚才在大良引領下急急奔向後庭。

一路上藉著明亮的月光,楚才的目光便不斷瞄向大良的後頸,身邊這些隨從都是素來相附於他的手下,他要叛了展跖,以女子金錢相誘,這些人定會一力追隨的,唯有這癆病鬼似的大良,看來少不了要一劍下去取他性命。

大良對楚才的心思全然不知,仍在前頭小心帶路。他只來過後庭一次,但他本是一個老賊,富有人家的建築格局又大體相似,只消看過幾眼,便知道主人、貴客大致居住的位置,他引著楚才進了後院,過了池水小亭,啟開一扇門扉,摸黑闖了進去。

這是一個方廳,是後院會見親近貴客的地方,左右各有一處通道,分別通向一處臥房,眾人先適應了一下房中情形,楚才便道:「左右分開,分頭搜索。」

「哈哈,何必如此費事,慶忌已候你多時了。」

突兀響起的這句話,把楚才嚇得驚跳起來,只聽「嚓嚓嚓」幾聲輕微的響動,室中正前方亮起幾點火星,隱隱約約照見一張面孔,然後火絨點燃,紅光一閃,只見慶忌端坐於案後,案上橫放一柄長劍,慶忌手持著火絨,好整以暇地引向油燈。

「大事不好!」大良和楚才齊齊變色,立知情形不妙,返身就要逃走,可是猝然回頭,只見腳步急促,不知從哪裡冒出十餘名武士,緊緊守住了門口,一桿桿長矛鋒利的尖刃攢擠在門戶之內,只消撲上去,立即就要搠他幾十個透明窟窿。

慶忌引燃了油燈,慢條斯理地又把一個上邊敞口,描畫精美的魯縞燈罩蓋上去,與此同時,左右廊道腳步聲起,數十名武士衝出來,人人手持長矛,封住了這十餘名盜賊上下左右所有可以躥逃的去向。

阿仇和再仇頂盔掛甲,手中提著兩柄短戟,走出來往慶忌身後一站,白妮和夷薇兩個小侍女手提著燈籠,逐一引燃左右牆壁上的燈火,室中頓時一片通明。

慶忌搖熄了手中火絨輕輕放在桌上,一按几案微微向前傾身,笑吟吟地道:「大良,你既投入我的門下,就是我的人,你可知道背主通賊,該當何罪嗎?」

大良看起來最是瘦弱,一副天生營養不良的樣子,卻是一個積年老賊,精驗老道豐富,一見這情形便知什麼地方露了馬腳,他們的計謀並未成功。面前的是有吳國第一勇士之稱的慶忌,盛名之下,他也幾乎完全喪失了鬥志,不過一想到主上正引軍攻打任府,近在咫尺必可照應,這時只消抵擋片刻,廝殺聲傳出去主上必來接應,膽氣便壯了起來,大喝道:「兄弟們,主上就在左近,咱們拼了命殺出去!」

大良說著,手中魯削奮力一擲,迎面射向慶忌,慶忌笑吟吟地抓起劍鞘,往那刀上一磕,「鏗」地一聲,那刀轉了方向,擦慶忌肩頭而過,「篤」地一聲射入了案幾後的一根雕繪木柱。

大良返身就走,劈手從同伴手中奪過一柄大劍,可他腳步一挫,剛剛借力躍到空中,便慘叫一聲,像只中了箭的大鳥似的一頭栽到地上,他的肋下只露出一截劍柄,滴血的劍尖從身子另一側露了出來,滴滴答答地淌著血。

「你……你好!」大良扭頭,狠狠瞪著兩手空空的楚才,恨然說了一聲,身子急劇抽搐幾下便氣絕身亡,那恨意濃濃的雙眼猶未閉上。

楚才面上若無其事,可是瞧見大良那雙猶有餘恨的眼睛,心頭也不禁一寒,他惱怒地抬腳一踢,這一腳固然狠辣,力道更是十足,腳尖踢在大良雙眉之間,頓時踢爆了他的雙睛。

這份狠毒,看得慶忌也不禁心頭一寒。而楚才一腳下去,大良雙睛處已是一片血肉模糊,楚才再不看他一眼,返身面向慶忌,「噗」地一聲拜倒,恭聲說道:「慶忌公子威名,天下皆知。今日既被公子所擒,楚才願攜部下投入麾下,為公子奔走效力,還望公子接納。」

這樣視人命如草芥的場面,這個慶忌還是頭一次親眼看到,尤其那被殺的人還是他的同伴,這楚才竟然也下得了這般狠手,慶忌先是怔了一怔,這才臉色一寒,森然道:「臨危背叛,弒伴明志,這樣齷齪的勾當也幹得出來,本公子敢要你這樣的小人嗎?」

楚才面不改色,昂然道:「良禽擇木而棲,賢才擇主而侍。公子會獵天下,什麼樣的人用不到?楚才雖不肖,亦可為公子奔走效力,楚才所求,不過是門下走狗,公子還不肯收容嗎?」

慶忌哈哈一笑,說道:「似你這般首鼠兩端的小人,本公子若收了你,豈不寒了眾壯士的心?」

楚才聞言臉色一變,慶忌瞟了楚才那些進退失據的手下一眼,淡淡說道:「這楚才為保自家性命,臨危降敵,那也罷了,他竟刺殺同伴以邀進階之功,實是豬狗不如。本公子給你們一個機會,誰若殺了他,本公子便饒爾性命,從此追隨於我,來日拜將封侯,求一個大大的出身,如何?」

楚才那些手下聞言面面相覷,他們都是一直追隨楚才的部下,積威之下,突然讓他們弒殺主人,實在有些提不起勇氣。可是一來刀劍臨頸,誰沒有求生之念?再則楚才方才斬殺大良的手段忒也狠毒,讓誰看了不齒冷心寒?那十餘人對望一番,眼中漸漸露出凶獰的殺氣,突然發一聲喊,手中利刃一齊刺向楚才。

楚才方才聽慶忌一言,便已渾身簌簌發抖,一雙眼睛滴溜溜四處亂轉,恨不得在地上掏一條洞鑽進去,他的部下只一動作,楚才便驚覺不妙,連忙就地一滾,及時避開了他們的刀劍,可是左小腿還是被一劍刺穿,鮮血淋漓。

楚才大聲慘叫,此時也顧不得痛楚,他跳將起來,便向右側廊道狂奔。幾名武士舉步欲追,慶忌已冷笑著低斥一聲,桌上那柄長劍被他反手擲出,劍刃破空,劃出一道寒光,只聽「噗」地一聲,楚才已被這一劍刺了個透心涼。

楚才又是一聲慘叫,「撲通」一聲摔倒在地,又竭力向前爬出片刻,終於寂然不動。阿仇奔過去,拔出血淋淋一柄長劍,返身回到慶忌身旁雙手奉上。

慶忌接劍,拿起一方白帕緩緩拭去劍上血跡,「嚓」地一聲還劍入鞘,霍然站了起來,目光在那十餘名盜賊身上徐徐一轉,笑道:「好!你們方才出劍殺那不義小人,已然表明了心跡,我要你們從此歸附與我,你們可願意嗎?」

那十餘名盜賊左右看看,終於一齊拜倒:「小人願追隨公子尾驥!」

慶忌哈哈一笑,提劍在手,大聲說道:「好!爾等新附,不必與故主交戰,以免傷了往昔的交情。白妮、夷薇,此地不甚安全,速去展大夫處侍候,申健,你連這十餘名新投效的兄弟一起,去護住展大夫、孔丘先生居處。」

「諾!」

慶忌說完,把雙眉一揚,英氣勃勃地道:「其餘人等,俱隨我來!」

眾武士眾星捧月一般,呼啦啦地簇擁著慶忌出房去了,房中頓時寂靜下來,半晌之後,楚才那趴臥於血泊中的「屍體」忽然動了一動,然後他將抬起頭來左右看看,然後竭力掙扎著向前爬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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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8章 反客

梁虎子一身甲冑,抱拳行以軍禮:「是,些許小賊,已經被卑下們全部斬殺。」

慶忌嗯了一聲,從再仇手中接過自己的長矛,霍地舉起,喝道:「出發!」大門打開,眾兵衛立即隨著他一擁而出。

自從聽任若惜說隔壁意欲對她不利的那些人馬應是展跖,他便沒有把自己的詳細計劃說與展大夫知道,此時聽到殺聲陣陣,不知所以的展大夫和孔丘都急匆匆跑出來,住在附近的手下和孔丘的門徒也都衣衫不整地提著兵刃搶出來,卻被櫻桃笑嘻嘻地攔住。

櫻桃頸部胸部燙傷,此時不宜動武,所以儘管他再三請命,慶忌還是安排他守在展大夫門外,護侍家門。櫻桃笑嘻嘻言道:「展大夫、孔先生,兩位不必驚慌,且回房中寬坐,有我家主上在,些許小事,不敢勞動兩位大人。」

展大夫蹺腳看看隔壁大火,又見滿院子刀槍劍戟,不禁叫道:「這……這是發生了什麼事?」

櫻桃笑道:「兩位大人請看,如此良宵美景,文人觀之詩意大發,武人觀之心胸豪邁,我家主上嘛,正是看此美景不勝心喜,所以……殺人放火去了。」

展大夫登時發起急來:「殺……殺的什麼人?慶忌公子引兵去攻任家了嗎?」

此時申健帶了人趕來,一聽櫻桃正和兩位大人扯皮,連忙上前一禮,說道:「大人誤會了,是有賊人覬覦成府財帛,趁夜來襲,我家主上起兵迎敵去了。」

展大夫瞠目道:「這……怎地成府院中一片安靜,倒是隔壁起火?」

申健一本正經地回道:「賊人摸錯了地方而已。」

展大夫聽了為之氣結,孔丘一扯他袖子,向他使個眼色,說道:「展兄,我們回房去吧。慶忌公子雖然年輕,但做事向來有分寸,等他回來,我們便知端倪。」

大街上,此時幾隊士卒橫行街市,到處叫嚷:「吳國慶忌公子捕賊緝盜,良善人家速速關門閉戶勿要出來,以免誤傷人命。吳國慶忌公子……」

這些人往復叫嚷,周圍人家聽了都緊閉門戶不敢出來,那大戶人家都集結家人,手執兵刃把緊了門戶,生恐亂兵闖了進來,一時成府、任府這兩處莊院殺聲震天,外邊街上卻不見人走動。

任家家丁護院用的全是自己的老人,駐於此處的四百名家將又全是任家子弟兵,整個任府可謂滴水不漏,外人根本滲透不進去。他們前兩夜窺視過幾次,府中家將日夜巡弋,想要投毒也不可能,所以這一仗唯有硬攻。

莫風領著些機靈的部下趁夜摸入任家,本想到處點起火來,接應眾家兄弟的強攻,不想剛剛進入任府,黑暗處一聲鑼響,那些堆在牆角、空地遠離住房的柴堆「蓬」地一聲自己就燒了起來,頓時火光沖天,使他們無所遁形。

緊接著「錚錚錚」弓弦響起,無數枝羽箭不知自何處射出,許多盜賊中箭倒地,莫風仗著身手靈活,一見不妙立即貼地翻滾,輾轉騰挪,逃到一株樹後,片刻功夫,已是驚出一身冷汗。

吳越一帶不擅於箭,若是兩軍交戰,吳越兩國士兵許多根本不懂用箭,一箭射出,便鴻飛冥冥,不知飛到哪裡去了,但那只是普通參戰的國人,並非人人不擅用箭。至少這任府的家將不但個個精通武藝,而且箭法出眾。如今這時代,一個擁有巨大財富的大家族,必須擁有強大的武力、更要依靠強大的政治勢力才能生存下去,這是他們生存的本錢。

「糟了,任府早已有備,這可如何是好?」莫風暗暗著急,對方的冷箭層出不窮,不要說是夜間,就算是大白天,手中沒有盾牌,他也不敢硬衝。就在這時,攻向正門的古君海一見宅中火起,立即率三百盜賊強行攻打正門。

他這三百盜賊約有百人手持籐盾短刃,後邊的都是長矛大戟,做的就是肉搏準備,氣勢洶洶衝到正門,使兩人以繩索系一石滾,「砰砰砰」甩砸大門,只砸了片刻功夫,還不等他們撞斷門閘,那大門已轟然打開,駭得撞門的盜賊連忙棄了石滾逃下階來。

大門一開,古君海立即著人備戰,盾牌頃刻間豎成一道牆壁,「牆」隙中矛戟探出如林,森然對準任府。任府大門洞開,兩排火把如河流般湧出,呈雁翅狀分列在右,中間走出一員小將,身著鱷魚皮的札甲,頭頂銅盔,手中一桿鋒利的長矛,腰畔絆甲絲絛上還掛著一柄短劍,正是任若惜任大姑娘。

任若惜面噙冷笑立在台階之上,瞟了眼古君海嚴整的軍陣,嘿然道:「擺出這麼大的陣仗,不知深夜來訪的是何方貴客?」

古君海一見是任家大小姐親自迎敵,心中不禁暗喜,他們真正的主攻目標在後宅,在任家那百車兵甲上,任大小姐在此,任府家將必然多集於前庭護衛,後宅人手空虛,那主上展跖就更易得手了。

古君海的作用是誘引敵方人手,能多吸引任若惜一刻是一刻,她既然出來了,倒不急著進攻,於是哈哈笑道:「任大小姐請了,某奉我主展跖之命,來向小姐討些兵甲,還望小姐不吝饋贈,以免雙方傷了和氣。」

任若惜一雙妙目向左側微微一橫,那眼珠靈動,在火把下看得清楚,古君海下意識地隨著向左方看了一眼,那邊正是成府方向,卻未見什麼異狀。

任若惜哈哈一笑,說道:「原來是展跖門下,難怪敢打我任若惜的主意。本姑娘就在這裡,你敗了我,宅中兵甲任你搬去。」

古君海獰笑一聲:「既如此,可莫怪我不客氣了,給我上!」

古君海一聲令下,近三百名強悍盜賊以劍刃擊打盾面,砰砰響聲如同一陣沉悶的戰鼓,整個方陣向前湧動。與此同時,任府內一聲大喝,突然無數流星越牆而出,拋向古君海的本陣,立時引起一陣驚叫。

古君海的後陣都是長矛手大戟士,手中並無盾牌,這一陣火流星呈拋物線狀擲入人群,他們沒有盾牌阻擋,立時許多人被火流星擊中,有的頭髮衣裳起火,驚得連蹦帶躥,有人以矛戟挑撥火流星,那火流星一碰碎裂,著火的碎片四下亂飄,引得更多人紛紛閃避,整個陣形頓時大亂。

第二批火流星投擲的更近了一些,古君海大喝:「舉盾!」盾牌紛紛舉起,護住盜賊頭面,可是就在此時,高牆上突地齊刷刷冒出一排箭手,開弓射向劍盾手的胸腹、小腿,許多人中箭倒地,原本嚴密的陣形頓時現出幾個缺口。

任若惜再不怠慢,大喊一聲,挺起長矛便衝向敵陣,所有家將一擁而上,雙方頓時戰在一起。就在此時,成府大門敞開,慶忌領著手下的兵將衝了出來,兵鋒所向,正是任府大門前混戰成一團的雙方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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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9章 嚴陣

春秋時候,古風尚存,兩國交戰時便是一國之君只要親上了戰場,也要披甲衝鋒,與敵肉搏的,一國如此,一家更是如此。任家無子,任家長女若惜,自幼便習練的一身武藝,莫看嬌滴滴一個女兒身,入則大家閨秀,出則不讓鬚眉,文武俱是一流。

她一桿長矛在手,幾個回合下來,便有五六名盜賊死在她的手中,做為主將,她身旁有兩名武藝最是出眾的家將護持,替她擋卻襲來的戟矛刀劍,任若惜如虎加翼,這一個小三角陣殺入盜賊叢中,竟是所向披靡。

任大小姐身嬌肉貴,她親自殺入敵人本陣,極大地鼓舞了家將們的士氣。所有的家將隨著任若惜奮勇爭先,個個驍猛如虎。

古君海見任若惜出戰,料想宅門必然還要湧出不下兩百員家將護侍,他只盼宅中衝出的任府家將越多越好,那樣後宅壓力便可大大減輕,卻不想任若惜只領著四十多名家將衝擊他的本陣,後面大門轟地一聲關上了,牆頭上的弓箭手也倏然不見了蹤影。

古君海正覺納罕不已,成府大門敞開,慶忌親率百五十名兵將衝出來,自他本陣側翼發動了攻擊,古君海大驚失色,這才知道任若惜所恃者不在院中,而在成府。看這情形,主上的計劃早在對方預料之中,今晚的大計怕是難成了。

可是此時明白已經太晚,古君海不知任家後宅戰事如何,只能盼著主上那邊仍能得手,是以硬著頭皮衝了上來,趁著慶忌那隊生力軍尚未絞殺過來,全力向僅有四十餘人的任家陣營發動瘋狂攻擊。

古君海使一柄闊劍,接連劈殺三名任府家將,衝到任若惜對面,大喝一聲,雙手持劍當頭劈下。任若惜右手側便有一個家將小陣,原可退讓閃避,但她殺得性起,又自恃武藝,陡見劍來,竟不閃避,急把手中長矛一架,只聽「喀嚓」一聲,那支長矛被一劍斬斷,任若惜大驚,這才急急抽身後退,劍尖自對峙雙峰間一劃而過,皮甲上劃出一道裂痕。

古君海搶步上前,又是一劍,任若惜左右兩位家將齊齊迎上,一以長矛架開劍刃,又以短戟刺他腰肋,古君海「嘿」地一聲,擰身倒退一步,利劍收回,盪開了那柄短戟。

任若惜險些命喪他手,不禁大怒,她一手持斷成半截的青銅矛,一手拔出腰間短劍,仗劍持矛,左右開弓,劍鋒甫從一名趁機迎上來佔便宜的盜賊頸間劃過,揚起一天血珠,短矛便「噗」地一聲貫入另一名盜賊的小腹。

左邊家將替她格開一件兵器,右邊家將卻被古君海迫退一步,古君海厲喝一聲,一劍如電光霹靂,將他右臂連著手中兵刃齊肩削下,痛得那家將慘呼一聲,踉蹌退下。

任若惜一見目眥欲裂,一個箭步向他撲來,兩劍相交,「鏗」地一聲響,二人身形錯開,古君海退了一步,身形站穩,揮劍架開了任若惜家將刺來的一矛。任若惜力不及他,全力刺了這一劍,腳步虛浮,落腳處又正在方才家將被斬處,腳下一片濕滑的血跡,站立不住多退了兩步。旁邊一看持劍架盾的盜賊見有機可趁,舉手一劍劈開,斬處正是任若惜纖秀的頸項。

「大小姐小心!」遠近但凡看見這驚險一劍的任府家將都驚恐大叫,可是他們欲待救援卻來不及了。就在這時只聽霹靂般一聲大喝,烏沉沉一道黑影橫空掠過,那盜賊眼見一劍就要讓任大小姐身首異處,眼中都放出凶殘興奮的光來,忽地慘叫一聲,整個身子都飛了起來,凌空倒躍,離地約有兩尺多高,摔出三米多遠,撞開了正纏鬥在一起的兩個人,「砰」地一聲仰摔於地。

這時才有人看清,他的身上貫著一桿長矛,這一矛的力道好大,將他一百多斤的身子帶出去,牢牢地釘在了地上。就在他被長矛帶起的同時,古君海見機不可失,也是一劍朝任若惜刺來。只聽不遠處又一聲大喝,古君海眼角瞟見一縷毫光,當下想都不想,本欲挫進的身子反向後仰,一柄利劍貼著他的鼻子尖便飛了過去。

任若惜先被古君海驚出一身冷汗,剛剛站穩了身子,那柄飛劍便到了,擦著她的肩頭飛過,把她系甲的綵帶削斷,半片胸甲都跌落下來,任若惜的小臉頓時嚇得全無顏色。

先擲一矛又擲一劍的慶忌大步奔來,一見這情形自己也嚇了一跳:「失誤!失誤!純屬失誤,本想解圍來著,哪知差點兒把這美人一劍幹掉,看來這兵器還真是不要隨處亂丟的好。」

他大步搶過來,不好意思再向任大美人邀功,只一抬腳,踢起地上一桿長矛,凌空抓在手中,抖矛一輪,「嗚」地一聲破風怪響,掃清近前丈餘方圓,大喝一聲道:「慶忌在此,展跖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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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府以有備算無備,展跖這一遭可謂是處處受挫。負責放火擾敵的莫風固然失敗,左右佯攻的劉煜也寸步難進,任家的牆又高又厚,牆內側有兵士掩蔽行走的道路,他們在牆上放箭、擲火流星,以長戟劈砍敢強行攻上牆頭的盜賊,劉煜人手太少,手中又缺少必要的攻堅工具,只能望牆生歎,哪裡還攻得上去。

展跖引人繞到後牆處,這裡有一條河流,側耳聽聽,牆上沒有動靜,展跖大喜,連忙讓人將備好的木排架在河上,來到任家後牆根下,使力士砸牆。

經過兩夜的暗中窺探,他已瞭解宅中的警衛佈置,後園中防守最是嚴密,任家車輛雖在城中府內,每晚巡弋的家丁也是往來不絕,現在雖有前面強攻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又有喊殺聲遮掩,但只消砸上幾槌,牆內家將必然發覺,所以催促甚急。

那牆都是夯土壘就,「鏗鏗鏗」幾大槌下去,牆體受力,砸下幾方泥土,但整幢又高又厚的土牆卻依著矗立,牆內已傳出叱喝叫喊之聲,一時鳴梆四起。耳得聽前宅殺聲慘裂,展跖發急,命力士輪番砸牆,竭盡所能,終於在夯土牆上掏出幾個洞來。

手下立即將準備好的工具傳到前邊,以粗麻繩絞緊的木槓被順進牆裡,豎起頂住泥牆,牆內守衛似乎沒料到他們不是翻牆而入,而是試圖拖倒整面高牆,牆洞中先伸出幾柄長矛搠了幾下,然後便有人高呼取劍戈來。

展跖更不怠慢,數百盜賊訓練有素,趁著這難得機會拖著繩索像拔河一般喊著號子拖牆。如是者幾次,只見那牆搖晃了幾下,轟地一聲被他們拖倒,泥土冒著煙塵砸進河裡,濺起一片水花。展跖再不遲疑,立即身先士卒,冒著牆倒帶起的灰塵衝進院去,高聲喝道:「葉羽不得戀戰,速尋兵甲運走,其他人隨我……」

他說到這兒兩眼便是一直,後院中槍戟林立,至少不下三百名任府家將肅然站在院中,排成十五個小方陣,都是劍盾手、長戟士、弓弩手這樣遠近兵種、長短兵器搭配的陣形,火把在夜空中燃燒,火光中的任府家將面對突然闖出的賊眾,神色肅然,一動不動。

各方陣中央,是一角高台,台上一個四角小亭,亭簷翹翹如鉤,亭中站著八個虎士,人人按劍,手舉火把,中間兩個披甲執矛的小將,身材看來有些瘦削,年紀似乎也不大。

葉羽又驚又疑,湊到展跖面前道:「主上,古君海在前宅強攻,至少也該吸引了一半的人去,任府一共不過四百名家將,再分一部分應付左右騷擾佯攻的人,哪還有這許多人候在這兒?而且看他們衣甲鮮明,神色從容,竟似早知我們要來似的,這……」

此時,高台小亭上,任冰月一手拄矛,一手按劍,得意洋洋叫道:「呔,前方來的強盜,哪一個是展跖,快快跪到本姑娘面前受死!」

眾盜嘩然大怒,展跖卻臉色鐵青,當機立斷地喝道:「機密已敗,事不偕矣,速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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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0章 若有情

葉羽忿忿地道:「主上,我們的人手不弱於她,怎能不戰而退?」

    展蹠嘿然冷笑:「我們是盜,幹的可不是攻城掠地的買賣,事不可為,便該及時身退,知不可為而為之,即是不智。戀戰不去,所為何來?」

    說罷,他大喝一聲:「速退!」

    展蹠是中國史上第一個為黑道、綠林道定下道上規矩的人,一共五條,一是踩盤子務要詳盡,把準備下手的目標的一切都瞭若指掌;二是臨戰勇敢,奮力爭先,不可畏死;三是道上兄弟要講義氣,敵若勢強,不可背友先逃;四是見機行事,轉圜如意;五是獲得財帛,分髒要均。

    這五條道上規矩,葉羽做為他親近的屬下自然一清二楚,一聽他聲色俱厲,再不遲疑,立即凜然聽命,立即喝道:「任家有備,事不可為,速退!」立即率著左右潮水般退去。

    任冰月一見對方動靜頓時愣住,她這三百家將都是自幼配合演練,彼此熟稔之極的人,最是精通聯手作戰,三百人足以發揮出五百人的威力。今晚姐姐把兵力全都交給了她保護兵甲車輛,她排布下如此陣勢,本想做件大事在姐姐面前露一手,怎麼敵人不戰而退了?

    台下十五個小方陣的家將們也措手不及,只零星射出幾枝羽箭,傷了幾個強盜,於展蹠人馬卻無什麼大的損害。任冰月急急道:「快,給我追上去,莫要放跑了他們。」

    左右家將徐水和仲常連忙勸道:「二小姐,大小姐吩咐,我們的使命便是保護兵甲車輛,寸步得不離開,不得有一件兵器落入展蹠之手。如果拔軍追擊,陣勢自亂,萬一展蹠趁勢反攻,恐怕於我們不利。」

    任冰月想起姐姐嚴詞囑咐,頓了頓足,追殺的命令終究未敢發出,只得看著那些盜賊從容退去。

    展 蹠退出任府後院,回頭一看,見任家家將陣列整齊,只在院中守候,並無一人衝出來廝殺,不禁暗歎一聲,他縱橫齊魯,還從來不曾逢此大敗。他知道任家勢力非同 等閒,是以早早做了準備,調集的都是各處盜賊精英,料想這百車兵甲一定可得,如今消息洩露,對方早已有備,糾纏過久,本地牧守再引軍夾攻的話,縱然奪到了 兵甲車輛,也來不及運出城去了。今日已是全無機會,展蹠只得死心作罷。

    一時鳴金四起,那時盜賊還沒有「風緊,扯呼」、「點子扎手,併肩子扯活」一類的道上切口,喊的不是「密碼」,而是「明碼」,一時到處都響起:「對手太強,速退出城」的叫喊聲。

    前方苦苦支撐的古君海一聽消息,打一聲呼哨,便引著所部四散而逃,慶忌兵力有限,此時是夜間,四下路徑他又不熟,也不分兵追趕,只在前門外齊聲大呼:「慶忌在此,大盜展蹠逃之夭夭了。」

    慶忌使人這麼喊,倒不是為了吹噓自己名聲,而是為了讓街坊四鄰全都聽見,明日市井間傳揚來,那就是他慶忌和展蹠在此一戰,把任家撇開了去,以免任傢俬售兵器的消息洩露出去。

    眼見各處盜夥紛紛退卻,慶忌收起兵器,微喘著粗氣看向任若惜,任若惜殺了這半天,手腳都有些軟了,額頭滿是細密的汗珠,幾綹青絲都粘在潔淨的前額上,白晢的臉蛋上一酡嬌紅。

    她正舉手拭汗,瞧見慶忌向她望來,不由啟齒一笑。慶忌走到近前,低聲道:「任姑娘,請速帶你的人回去,明日天明,依計而行。」

    任若惜正待說話,心裡驀地幽幽一顫,明日,就要與他各奔東西了,從此天遙路遠,還能有相見之日麼?任若惜思之不禁黯然,不知什麼時候起,慶忌這個她千方百計想要迴避的人,在她的芳心中已經悄悄印下了一個影子。

    可是此時滿地死屍,眾目睽睽,縱有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任若惜嘴唇翕合幾次,終於垂首,只低低說了一聲:「多謝公子高義。」

    「公子,您的矛!」

    阿仇找到了慶忌的長矛,他看不出慶忌與任若惜兩人面面相對的隱隱情愫,冒冒失失地呈了上來。

    慶忌白了他一眼,「惡狠狠」地去抓長矛,手指剛剛搭上矛桿,一隻柔荑已搶先握住,慶忌和阿仇齊齊一愣,任若惜抓矛在手,自懷中掏出一方繡帕,仔仔細細地將矛桿上的血跡慢慢拭淨,風輕輕吹著她散落下來的一綹頭髮,於這血腥之中別有一番溫柔滋味。

    拭淨了矛桿,任若惜才雙手捧矛,送到慶忌面前:「多謝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告退!」

    慶忌略微出神,隨即接過長矛,低聲道:「姑娘不必客氣,速回宅去吧。」

    任若惜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轉身而去,牆上窺伺動靜的莊丁傳下訊號,大門洞開,任若惜當先走入,任府家將抱起戰死的同伴跟在後面。

    慶忌當街站著,只見任若惜走進門去,遽爾轉身,站在門下靜靜地看著他,那雙明亮的眸子瞬也不瞬。任府家將魚貫而入,大門又緩緩閉攏,「砰」然一聲,隔斷了彼此的視線。

    慶忌把那幽怨複雜的眼神盡收眼底,大門一關,慶忌便「嘿」地一聲,把矛往地上一頓,雙手攥緊,心中狠狠發誓:「有家難歸、有國難回的日子真是痛苦。大丈夫一朝無權,便連個喜歡的女子也不能追求,就算為此,我同他闔閭也是鬥定了!」

    不知是不是融合了兩人的記憶,現在有點雙重性格,豪情抒罷,慶忌的心思便下了道,淫蕩地想道:「他朝我若得國,能納此女為妃,讓她夜夜為我拭『矛』,豈不妙哉?」。

    慶忌嘴角一絲「無恥」的笑容還沒露出來,就聽遠處叱喝連聲,一串燈籠火把遙遙奔來,中間一輛戰車,戰車輿側插著可供替換使用的戈、殳、戟、酋矛。戰車上居左一名甲士手執弓箭,居右一名甲士手執長戟。

    前方座上端坐兩人,左邊是禦者,右側是主將。車到近前,禦者一勒馬韁,四匹健馬長嘶止步,右側端坐的主將扶車而起,此人年約五旬,濃須垂胸,頂盔掛甲,手執一桿大矛,他威風凜凜四處環顧,嗔目大喊道:「此處出了何事?大盜展蹠何在?」

    慶忌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看到這位老將軍,他不知怎地想起了警匪片裡總是姍姍來遲的香港員警,胡惠中、李賽風……

    唉……,想起前塵舊事,心中沒來由的便會湧起一陣傷感和惆悵,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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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1章 英淘

   本地牧守公孫卷耳大人來的正是時候,整條街上死屍遍地,慶忌義正辭嚴地大講他在途中如何救下魯國聞人孔丘,因而結怨大盜展跖,展跖如何一路跟來,又佔了白府做賊巢再三挑釁,直至今晚發生大戰,說得有鼻子有眼。

    路上救了孔丘,有孔丘及其弟子為人證;白府是賊巢,一搜便知端倪;昨日賊人騷擾,結果慶忌部下破門斬首,全城士庶皆可作證;至於今晚的一場惡戰,這不,雙方死傷無數,證據都在地上擺著呢,更狠的是,還有棄暗投明的十餘名展跖部下,把他們叫出來一說,眾口一辭說是展跖報復慶忌,引起今夜大戰。

    公孫卷耳聞言拍案大怒,成碧夫人可是季孫氏一脈,季孫氏乃是當今魯國執政,若是她的莊園被人燒了,家中僕傭被斬被擄那還得了?慶忌更不用說了,聽說朝中季孫大人力主用他,如果莫名其妙死在這兒,自己罪莫輕蔫。

    雖知那展跖是展大夫的兄弟,這時也不能循私枉法私縱大盜了,公孫卷耳立即傳下命令,叫四城緊閉,緝拿大盜。片刻功夫有人來報,東門城守被廚子曾水卞給殺了,開門放跑了數百大盜,公孫卷耳聞訊更是跳腳大罵。

    這位大夫性情粗獷了點,雖然身份高貴,罵起人來可有點不中聽,什麼媽媽奶奶、祖宗八代的詞兒都往外帶,聽得展獲滿臉悻悻然的,只得故作不知。孔丘站在一旁朝著卷耳大人擠眉毛弄眼睛,示意了半天,盛怒之中的公孫大夫才醒悟過來,連忙斂了斂袍袖正兒八經地向展獲大夫道歉,展獲唯有苦笑不已。

    展獲苦笑著向公孫卷耳還了一禮,又向慶忌施禮,慚愧地道:「慶忌公子,展氏家門不幸,出此忤逆子弟。仲尼幸為公子所救,否則若為吾弟所害,展某一生難安。不意展跖卻因此遷怒於公子,幸好公子無恙,不然展某真是……唉……」

    慶忌笑道:「展獲是展獲,展跖是展跖,大夫不必道歉,慶忌往來於天下,什麼風浪不曾見過?些許小事,大夫不必掛在心上。」

    公孫卷耳不知自己城中還有何處受了騷擾,急於出去巡視城池,展獲大夫因為事情是因自己小弟而起,心中不安,便也主動請纓,與他一同去了。慶忌又將他對公孫大夫編的經過對孔丘重複了一遍,其中盡多凶險之處,聽得這位聖人也連聲驚歎。

    這一番折騰,直到後半夜才安靜下來,慶忌探望了受傷士卒,直至天色微露曙光才回到臥室。此時任府後院卻仍忙碌不休,幸好後牆臨河,河外一片荒林,並無人居住,無人看得到任府中數百家將忙碌的身影。

    他們將一袋袋泥土運到牆根下,和了米湯重新夯實,大半夜的功夫下來,等到天色明亮,拖倒的那面牆已經重新矗立了起來,牆外殘土使人盡數掃進河水,縱然有人看到,也不曉得昨夜這堵牆竟然曾經被大盜拖倒。

    天色大亮後,昨夜的一場大戰成為今早漆城市民最熱門的談資,昨夜遠近住戶已經聽到不斷有人高呼的展跖、慶忌之名,再經過成府家人和公孫卷耳部下們的確認,這場公子慶忌與大盜展跖的PK正式被傳播開來。

    大盜展跖在齊魯一帶的名聲比慶忌還要響亮,昨夜一戰,展跖損兵折將,連夜帶人逃出城去,慶忌頓時威名大振,還沒到中午,就有許多本城的壯士紛紛趕來投靠。慶忌卻之不恭,留下又恐裡邊混有奸細,幸好櫻桃就是本地人,便讓他出面招納,嚴囑非他知根知底的人便盡量推卻,以免魚目混珠。

    等到中午,櫻桃喜孜孜地趕來向慶忌匯報:「公子,經過挑選,婉拒了一些年老年少、身體病弱的人之後,卑下共收留壯士八十二人,名冊在此,請公子過目。」

    慶忌吃了一驚:「有這麼多人?」

    櫻桃笑道:「公子,漆城本是繁庶之地,人口眾多。年輕兒郎誰不想建功立業,謀個出身?公子英勇之名冠絕天下,一經傳開,大家自然都願奉公子為主,做公子的馬前卒。」

    慶忌哈哈一笑,說道:「好,這些人就統交於你率領,你要善待他們如同兄弟,悉心傳授他們技擊之術,來日征戰沙場,建功立業,他們就是你的基礎。」

    櫻桃一怔,遲疑道:「公子,櫻桃原本一介破落武士,剛剛投到您的門下,人微言輕,恐怕難以勝任……」

    「噯,英雄莫問出身,你在瓦舍間的勇氣哪裡去了?你怕別人說你難勝此任,那便幹出一番大事來叫人家承認你的本領,那時縱有謠言,也當不攻自滅。」

    櫻桃神色激動溢於言表,嘴唇翕合一番,忽地翻身拜倒,慷慨道:「公子如此看重,櫻桃定不負公子信任。」

    慶忌微笑著將他扶起,問道:「對了,櫻桃,你本姓什麼?名字就叫櫻桃嗎?」

    櫻桃赧然道:「實……實不敢有瞞公子,櫻桃雖是武士,卻出身卑微,並無姓氏,亦無名字。幼時好啼哭,家父常以櫻桃逗我,一吮櫻桃,卑下便笑顏逐開,是以家父便叫我櫻桃。」

    慶忌點了點頭,略一思忖,道:「你這名字太女氣了些,不如本公子賜你一名一姓,將來成就一番功名事業,汗青史冊亦載大名,你看如何?」

    櫻桃先是一呆,繼而大喜,他連忙拱手作揖,顫聲道:「願求公子賜下名姓。」

    撮爾小民,渾噩一生,頂多有個名字,代代相傳的姓氏是沒有的,慶忌是吳國公子,親口賜姓與他,那是莫大榮耀,難怪櫻桃喜不自禁。

    慶忌道:「櫻桃是你亡父所起的名字,為人當有孝義,父親起的名字也不必全然拋棄了。依我看,從今往後,你便改櫻為英,以英為姓,英雄豪傑的英。這桃呢,便換為大浪淘沙的淘,大浪淘沙,方顯英雄,如何?」

    「櫻桃……英淘?大浪淘沙,方顯英雄!」甫得名姓的英淘鄭重跪倒,大聲道:「公子賜我名姓,由今日始,卑下便姓英名淘,今生此世,英淘追隨公子,定不辱此名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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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2章 似無意

   日上三桿時,漆城北門一行客商緩緩趕來,昨夜展跖大鬧漆城,以致今日漆城檢查十分嚴格,可是不知驗看了那頭輛車上客人的什麼東西,城門立即大開,那行客商到了城門處暢通無阻,一路放行。

    車入城中,其中一輛轎車掀開了車簾,車裡端坐著一名黑袍大漢,身高八尺,體健而威武,雖是端坐車中,卻仍如一頭擇人而噬的猛虎般,渾身上下散發出兇猛的味道。

    這人年近四旬,重眉朗目,面如重棗,一部捲曲的大鬍子,倒有七分與孔丘相似。只是眉宇之間隱隱有不怒自威之氣,那種久居上位者養成的睥睨顧盼的威勢卻非孔丘能及。

    他這一行車輛拐入豪門聚居的街巷,經過成府時,望著門旁高桿上「吳國慶忌」四個大字,這人目光一閃,微微地笑了笑。

    車馬繼續前行,過了成府、任府,前方又是一處院落,與任府毗鄰。此時莊園大門早已暢開,台階上鋪了行車的木板,車隊絲毫不停,就這麼直接駛了進去……

    午後,知了在樹上不知疲倦地唱著,艷陽高照下,樹影沒精打采地婆娑起舞。水池中游魚懶洋洋地拖曳著尾巴,在如鏡的水面下輕輕擺動著身子,鑽到荷葉陰影下吐著泡泡。

    其實四月中旬還算不得太熱,只是齊魯地方炎熱氣候來的本來就早,今年尤甚,一沒了風,就令人悶熱難耐了。假山石的陰影下,慶忌穿著短衫和褲,赤腳臥在竹蓆上納涼。

    這時節桃、李、棗、杏、梨、橘這些水果還未成熟,旁邊几案上除了一碟桑椹是鮮果,都是點心乾果之類。昨夜忙碌半宿,現在還真是有些倦意,躺不多久,慶忌便已睡眼朦朧,腦袋漸漸自竹枕上滑下。

    這一磕,他就醒了,白妮見狀,忙把他的頭枕在自己的大腿上。慶忌枕著溫膩柔滑的一片,打了個哈欠,含糊地說道︰「唔……,天色還早啊……。」

    「公子若是倦了,歇息一下也無妨,不如回房去睡,婢子給您……打扇。」

    白妮說到這兒,臉上便是一紅。雖說豪門大戶家的侍婢給貴客侍寢是司空見慣的尋常事,也是她們應盡的一項義務,可是親口說出自薦枕席的話來,還是不免羞澀。

    慶忌卻不想碰她,他做不到像那些士大夫們一樣,理所當然地把這些侍婢都當成一件享樂的工具。她是成府的侍女,不是出賣色相的妓女,這心理關並不好過。慶忌便懶洋洋地道︰「不睡了,方才只是打了個盹兒。」,

    白妮眸中微現失望之色,一旁夷薇正扇著一隻煮茶的小爐,見此情景,不禁向白妮掩口偷笑。慶忌枕在白妮的大腿上,長長地舒了口氣,扭動了一下身子躺得更舒適一些,白妮便持了一把蒲扇為他扇著風,掂起一粒紫紅色的桑椹遞到他的唇邊。

    桑椹還沒有熟透,味道甜中有醉,生津止渴,慶忌張開嘴將那桑椹吞下去,暖風徐徐,玉人在側,倒也歇得愜意。就在這時,忽聽一陣悠揚的琴聲傳來,慶忌閉目聽了一會兒,雙目一張,微微側耳聽去。

    只聽歌聲裊裊,悠悠唱道︰「東方之日,照臨下土。十畝之田,播厥百谷。心之憂矣,維其傷矣。每有良朋,況也永歎。溫溫其恭,小心翼翼。有覺德行,邂逅相遇……」

    慶忌霍然坐起,心道︰「任家小姐已交付了貨物,即將遠行了。」

    白妮問道︰「公子,怎麼不歇著了?」

    慶忌爬起來去趿木屐,急急說道︰「去,速取我甲冑兵器來。」

    白妮呆了呆,應道︰「是,公子稍候。」

    白妮急急奔去,慶忌又對夷薇道︰「茶先涼著,等我回來再喝。你去前庭,告訴梁虎子、冬苟、英淘,速速點齊本陣兵馬,隨本公子出城圍獵。」

    夷薇聞言,忙也棄了小扇,匆匆向前庭去了。

    ※※※※※※※※※※※※※※※※※※※※※※※※※※※

    「零雨其蒙,楊柳依依。心之憂矣,維其傷矣。如川之流,綿綿翼翼。風雨如晦,維天之命。其泣皇皇,悠悠我心。兕觥其,不可方思。春日載陽……」

    「錚」地一聲,最後一句「與子偕行」還未唱出,琴弦忽地繃斷,任若惜呆了呆,拂袖而起,淡淡說道︰「啟程吧!」

    出漆城向東北,任若惜的百餘輛車子緩緩而行,眾家將前後環侍,有數十名武士分別走在前左右三方兩箭之地處,以防有人埋伏。由於兵甲武器已經交付,現在車輛上只有錢物財帛,料想危險已經減輕,所以家將們的神色還是比較輕鬆的,只有任若惜騎馬走在中間,時時回顧觀望,眉頭微微蹙著,看不出一點交付了重任後的輕鬆愉悅。

    任冰月時時窺探著姐姐的表情,側身對青羽低語道︰「青羽,我看姐姐好似不太開心呢,是不是我昨夜又做了什麼惹她不開心的事啦?」

    青羽到底長她幾歲,比這豆蔻年華十三妙齡的少女懂了一些男女情事,她微微一笑,對任冰月低聲說︰「小姐噤聲吧,可別給大小姐聽到了又要惱你,大小姐是不開心,不過卻與你無關呢。」

    「咦?」任冰月張大雙眼,傻兮兮地道︰「這可奇了,任府上下也只有我惹了她時,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她才會生悶氣,旁人還有哪個能叫她這般悶悶不樂的?你快告訴我,我替姐姐出氣去。」

    青羽「咭」地一笑,拿這個愣頭青小姐也有些無奈。就在這時,右翼探路的武士打馬如飛趕了回來,他馳到任若惜身旁,抱拳稟道︰「大小姐,前方里許發現數百甲士,沿河而下,與我等並肩同行。」

    任若惜一驚,急問道︰「可曾探明是什麼人?」

    那武士臉色掠過一絲古怪的神色︰「卑下靠近看過,他們是……慶忌公子的人馬。」

    「嗯?」

    任若惜神色一動,纖掌在馬背上輕輕一按,騰身而起,雙足輕巧地站到了馬背上,手搭涼蓬向前方觀望片刻,再落後馬背上時已是雙眉彎彎,有如弦月。

    她用鞭子在馬股上輕輕一抽,偏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道︰「無須理他,繼續走吧。」
先找到你的勇氣來源,然後帶著他們,走出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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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3章 古道邊

好一個無須理會,任大小姐這一路上那雙眼睛可是盡在右邊那一路行軍的慶忌兵將們身上轉呢。只可惜離得太遠,她又不好認真打量,想從人群中找出那個人來卻是千難萬難,這一來不免有些心緒不寧。

    再說慶忌,他走的這條路是河堤上的小路,路途狹窄,不利於車馬行走,不過他的兵士多是步卒,用來拉練行軍倒更合適。尤其堤上有柳,楊柳成行,走在樹蔭下倒也涼爽。

    沿河有許些農戶人家居住,散住在樹林、草叢之中,這裡的美麗風光充滿原始味道,就像一個童話世界,在後世,要尋這樣的美景,可只能到高山大澤深處,人類破壞尚不明顯的地方才看得到了,在這裡卻是隨處可見。

    齊 魯一帶屬於東夷,東夷人身材高大,民風淳樸,魯國雖然是執行周禮最徹底的地方,但是只限於城池中的居民,也就是國人。鄉野之間的庶民是野人,尚不在教化之 列,所以一路上常見穿著袒臂小衣和短裙,裙下露出一雙渾圓美白大腿的東夷少女,或提藍行於田埂上,或趕著羊兒在草叢中唱歌,慶忌的兵士見了不免大呼小叫一 番。

    柴屋佳麗,上古遺風,慶忌也看得的兩眼發亮。這樣的打扮與21世紀何其相似,真不知為了什麼,許多人類的行為、思想,中間硬生生拐了一個大彎,總要經過幾千年歲月,才能反璞歸真。

    再往前走不遠就到一條大河,叫落馬河。落馬河直通沂水,他聽任若惜說過,到了落馬河,她們就要換乘船隻,到了陽關就進入齊國境界了,慶忌沿堤而行的這條河也是通向落馬河的。

    天空已漸漸有了暮色,前方一馬平川,可能是雨季河水氾濫時沖刷過,這裡是大片平坦的沙地,沒有樹木蒿草,只有齊膝深的青草,青草盡頭處一條大河,遠遠看去就像環繞在碧綠草原上的一條銀亮玉帶,玉帶上點點黑影,就是來往穿梭的船隻。

    慶忌站住身子四下觀看,橫亙於里許之外的落馬河到自己腳下是一片平川沙地,自己沿堤而行的這條河到這裡打了一個彎,橫著拐向右側,然後才蜿蜒入河。右側是一片五六里地長遠的平地,盡頭處是一處高丘,丘高而陡峭,一片黃土坡上長滿片片密林。

    慶忌吁了口氣,心想:到了這裡應該無虞了,只消上了船,不信他展跖手眼通天,水路旱路都能調動無數人馬再來打劫報復。

    回頭看看任若惜的車隊還在路上緩緩而行,慶忌便令全軍就地休息,一些士兵們紛紛躺倒在鬆軟的草地沙地上,有些人則跑下河溝去,用皮盔汲了水痛飲。慶忌坐在馬上,遙遙看向任家車隊的方向,躊躇著不知該不該去見見她。

    他的部下都是粗豪的漢子,縱然精明如梁虎子,猜出主上所謂圍獵練軍,實則是保護任家車隊北上,也未想到這其中還挾雜著私人情感。倒是英淘心細如髮,看出了一些端倪。

    他 雖不知昨晚前街血戰的詳細經過,不過八卦男阿仇回來後已經向他和白妮、夷薇等人大肆吹噓過一番,公子如何一矛擲飛一名大盜,如何一劍逼退大寇古君海,如何 斬敵無數,任若惜如何芳心傾慕,親手為他拭淨沾血的長矛等等,其描述與後世小說中的男主角王霸之氣一爆,八方豪傑納頭便拜的形容大體相似。

    英 淘當時聽到這裡便上了心,他是本地人,任家的貨物南來北往,雖然任大小姐並不時常親自帶隊往來,但是她的家人對漆城人來說卻不陌生,從她的家人口中瞭解到 的任大小姐素來心高氣傲的任大小姐,又甚愛潔,讓她不避腥膻地為一個男子擦拭兵器,兩人之間的關係恐怕不只是合作那麼簡單了。

    這時見慶忌高坐遠眺,凝目望向任家車隊方向,便走到近前勸道:「公子,今日一別,來日相會不知何日何期,不如去見上一見吧?」

    慶忌本來猶豫不決,聽他一說,心情反而平靜了下來:「自己實際年齡也不算小了,怎麼還像個雛兒似的惺惺作態?此時相見,不如不見,像她這樣高傲自負的姑娘,若是粘得緊了反而不美。吳國是早晚要打的,和她有沒有緣份,到底是成友成敵,現在還不好說,見了又能如何?」

    慶忌想到這裡把頭一搖,他翻身下馬,把馬韁一丟,任由馬兒自去堤邊吃草,大聲說道:「大家就在這堤邊休息一陣吧,等任家的車隊上了船,我們就返回漆城。」英淘笑了笑,把一根狗尾草叼在嘴裡,走到一邊去了。

    慶忌走下河堤,就著清涼澄澈的河水洗了把臉,又喝了幾口甘甜的河水,這才走回河堤。一抬頭,只見櫻桃翹首向遠處望了望,忽然走到一株樹下,向掌心啐了口唾沫,手腳並用象猿猴般爬了上去。

    他站在一個樹杈上,手搭涼蓬往任家車隊的方向看了看,忽地急聲道:「公子,情形有異,任家車隊急急而來,好似後邊有人追趕一般。」

    慶忌扭頭一看,果然塵土飛揚,他急忙跳上戰馬向那路上望去,果見任家車隊行色甚急,由於道路上泥土乾燥,車輪滾滾,騰起一片塵土,前邊十餘輛車子還看得見,後邊滾滾一條黃龍,一切行跡盡數湮滅在塵土之中。

    慶忌心中一緊,立即喝道:「集合隊伍,馬上從草原中穿插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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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4章 萬人敵

木**車走在年久失修的周道上,本來想快也快不了多少,走的過快的話就容易損傷車軸,再加上少女心思自有一種矜持,知道慶忌在前方同行,任若惜反 而不願急急地趕上去與他並肩而行了,這一來車輛的速度比原來只慢不快,百餘輛車子正在緩緩前行,綴後的武士突然叫道:「小姐快看,後邊有追兵無數。」

    任若惜聞聲看去,只見後邊路上足有千餘人馬,跑得腳下生塵,人人手執長短兵刃,看那架勢,就不是好相與。

    任若惜不禁大驚,手搭涼蓬再看他們服色,雜七雜八,絕不是正規軍隊或者某方豪族世家的家將,分明便是昨晚曾與之激戰過的展跖人馬。

    「他們是不知我已將兵甲武器交付了買家,還是純為洩憤趕來一戰?」內中原因任若惜已來不及分析了,她只是有些奇怪,昨晚也不見這許多強梁,怎麼今日人馬比昨天還多?

    她卻不知昨夜攻打任府的都是展跖部下精英,當時還有數十人在城門處接應,城外南往的路上還有小乙帶了百餘輛空車準備做疑兵之用,那些趕車押車的都是展跖的盜伙,他的人馬又豈會少了?

    展跖昨夜事敗,越想越是不憤,他從各地調來這許多人馬,沒有撈到半點好處不說,於他的名聲士氣影響更大。自他展跖之名揚於天下,還從來不曾吃過這樣大的虧,這樣的奇恥大辱豈能不雪?是以一離開漆城,他立即在野間集合所部,思謀反擊。

    他知道任若惜今日就要將兵甲武器交付給陽虎,陽虎執掌魯國大權,地位崇高,他現在實力有限,還不能招惹陽虎,兵甲既交到陽虎的手中,那就不能再打主意了,於是他的目光就落在了任若惜的財物上。

    只是他沒有預料到任若惜今日與陽虎交易完畢立即便啟程上路,當他留在城中探聽消息的人回來時,任若惜的車隊已經出了漆城,展跖聞訊便馬上率領所部一路追了來。

    任府家將蔡成見盜眾人數眾多,急道:「小姐,左右俱是野草荒地,未必不能擺陣,看他們奔跑之速,我們的車輛已來不及擺脫,不如馬上以車輛為陣,仗弓弩之利與之斡旋,我們人數雖少,未必便會敗了。」

    任若惜搖頭道:「不可,這裡到處都是野草,他們若放起火來,那便大事去矣,到那時我們又逃得了幾人?」

    徐水打馬過來,叫道:「大小姐,不若全力前進吧,過了前邊山口,便是平坦沙地,那裡燃不起火來,我們搶到河邊再說。」

    仲常反駁道:「我們的車輛在這路上只能如一字長蛇般前行,以他們追趕的速度,我們到了河邊也上不了船,那時陣形散亂,更加不易抵敵。」

    任冰月大怒,雙眉倒立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到底要怎樣才可行?」

    青羽眼波一動,說道:「大小姐,慶忌公子遠遠同行,似有護衛之意,不若……」

    蔡成臉色凝重地道:「慶忌公子只有兩百兵將,真個能以一當十麼?再者,這裡比不得昨夜,兩家莊院相接,又借夜色掩護,萬一有鄉間野人看到我們聯手……」

    任若惜情知此時不是商量的地方,不過無論如何,留在這兒危險確實更大,便道:「快速前進,過了前邊谷口再說。」

    大小姐下了令,百餘輛車子打馬甚急,所有的遠端大車也顧不得損傷車軸了,都用了最快的速度全速前進,將那土路輾得泥土紛揚,灰塵蔽天。這就是慶忌方纔所見的場面。

    慶忌的人馬從草叢中急穿而過,等他們趕到寬敞的周道上時,任若惜的車隊剛剛駛過山口。慶忌一見,立即下令道:「退到山口處攔截追兵。」

    任若惜一邊驅馬前行,一邊苦思應敵之策,可倉促之間哪裡能想到好辦法,眼見展跖越追越近,她的心中焦灼萬分。看展跖追擊的速度,就算她衝出了草地,百餘輛車子要在沙灘上排布成一個圓陣也不是頃刻間就能辦到的事,被人打個措手不及恐怕是在所難免的了。

    就在這時,慶忌的人馬從草叢中鑽了出來,任若惜一見大喜,慶忌所部不過兩百餘人,實是杯水車薪,可是一見慶忌出現,任若惜的心中就像有了主心骨似的,她立即勒住馬大喝道:「車輛快速前行,趕往落馬河。其餘人等盡皆留下,堵住山口。」

    此時慶忌已退往山口,冬苟一見追兵眾多,不由眉頭一皺。他左右看看,建議道:「公子,不若分一路兵到山丘上把守,居高臨下以卻敵兵。」

    慶忌看看旁邊陡峭的黃土坡,搖頭道:「我們既無利箭,坡上又無滾木擂石,這陡坡上下兩難,上去作甚?看風景麼?」

    冬苟啞然,慶忌看看正兜轉馬頭率隊殺回來的任若惜,又看看殺聲震天地撲來的展跖盜伙,情知以兩家合併的五百兵對一千幾百人的綠林大盜,今日怕是注定要有一場苦場了。

    他持矛在手,正欲命令所部做好衝鋒準備,那長矛舉在空中,眼睛瞧著越追越近的展跖人馬,忽地想起一件事來,慶忌頓時大喜:「哈哈,展跖遇到了我,真是衰到了家,不需任家一兵一卒,只消此計得逞,我這兩百人破他一千兵也能綽綽有餘,嘖嘖!我不萬人敵,誰是萬人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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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5章 俠義之風

任若惜眼見慶忌兩百多人堵在山口,想他縱然驍勇怕也擋不過這麼多追兵,便急急囑咐部下運車上船,然後親率三百家將殺了回來,眼看就要衝到山口,慶忌軍中忽地轉出一人,快步而來攔到她的馬前,高聲道:「且住,馬上這位可是任大姑娘?」

    任若惜勒住馬韁,只見這人眉清目秀,身材高挑,只是大熱的天兒,他的脖頸間纏了層層魯縞,似乎受過什麼傷似的,便應道:「正是本人,你是……」

    英淘施了一禮道:「我家公子吩咐,小姐盡可登船離去便是,展跖烏合之眾,我家公子可以應付。」

    任若惜吃了一驚,失聲道:「什麼?對方可有一千餘眾,你家公子不過區區二百人,竟要以寡敵眾麼?」

    英 淘其實也是心中打鼓,不知道自己公子打的這是什麼主意,要說是有意在心上人面前逞前吧,好像公子又不是那麼狂妄自大不知進退的人。可要不是這樣,又是什麼 原因?展跖的手下可不是扛著鋤頭木橛的農夫,那都是驍勇善戰的大盜啊,兩百對一千,就算真的能勝,那也是一場慘勝,己方人馬怕是剩不下多少了。

    但是公子既然這麼吩咐,他也只能照辦,任若惜聽他肯定地應了一聲是,不禁驚疑不已:「慶忌忒也狂妄了吧?展跖的人看似烏合之眾,可那都是舛傲不馴的江洋大盜啊。」

    這時任冰月匯合了早已聯絡好的數十艘大船,吩咐盡快裝車上船,然後馬上趕了回來,聽了慶忌要英淘轉述的話也變色大驚道:「他瘋了不成?所謂萬人敵,不過是讚他勇力而已,千軍廝殺,刀槍無眼,個人再如何驍勇又能怎樣?他……真是這麼說的?」

    英淘微笑點頭,說道:「我家公子說,如果姑娘放心不下,請在此處再築一道防線,為他觀敵撩陣,在下這就要趕回陣前去了。」

    任若惜點點頭,目送他趕回慶忌軍中,吩咐蔡成道:「車馬上船費時良久,爾等在此速速設下第二道防線以策萬一。」因為有前方兩百餘士卒擋住了視線,對展跖那邊的動靜無法看的清楚,任若惜說罷翻身下馬,領著幾名家將向那高丘上走去。

    這高丘臨路的一面,是傾斜的土坡,另一側卻趨於平緩,坡上長滿青草,又有一些小樹,固定了土壤,可以從此攀登。任冰月見姐姐上坡,便也下了馬,與姐姐一起爬上高坡,自上而下向前觀望。

    山口,慶忌眼見展跖即將率人衝到,從容吩咐道:「梁虎子率本部人馬散向左側草叢,結小陣。冬苟所部做為本公子的中軍,英淘,你之所部散向右翼,借高坡之助準備掩殺。你的部下還有小半使的是殳(一頭裹以青銅皮的棒子),今日一戰後便能換些犀利的兵器了,哈哈……」

    三個兵衛眼見主將信心十足,心中雖然打鼓,臉上可不敢表現出來,忙依他囑咐整理隊形,分兵佔據各個有利位置。

    片 刻的功夫,展跖的人馬就殺到了,那些大盜們身體強壯,健步如飛,持著長矛短劍,一路大呼小叫,跑了這麼遠的路,大盜們已經跑得滿頭大汗。但是他們知道對方 人少,而且此處不是城裡,不必擔心慶忌會有援兵相助,眼看財帛女子就在河邊,唾手可得之,一個個士氣激昂,戰意大勝。

    盜伙群中有一匹馬輕馳而行,馬上坐著的正是展跖,雖說是輕馳,但大袖鼓風,鬚髮如飛,看起來卻十分威武。展跖在馬上叱吒連聲,不斷催促部下前進,眼看就可一雪前恥,展跖忍不住縱聲長笑。

    奔 跑呼喝的聲音驚得遠近的無數鳥雀久久盤旋於空不敢落下,一時蔚為奇觀。雲高野曠,草伏如浪,前方山口出現一片金屬的森林。無數鋒利的大戟長矛攢成一片,密 密匝匝地迎向展跖的盜伙,這三個方陣雖不太大,但是軍容的嚴整,沖宵的殺氣,卻讓盛怒而來的展跖也不禁暗暗讚歎:慶忌此人,果有將兵之道。

    他目光一閃,便注意到了慶忌的存在。槍矛之前,有一位年輕的將軍正橫矛躍馬,獨立於前。他穩穩當當地坐在馬上,手中橫著一桿長矛,矛尖向下,陽光在矛刃上聚起了一點寒芒,刺人雙目。

    慶忌,他一定就是慶忌!

    兩人的目光隔著十餘丈距離倏然碰在一起,展跖雙眼微瞇,嘴角露出一絲獰笑,他一踢馬腹,突然加快了速度,也拋離本陣,獨自快速向前迎去。慶忌也笑了。笑容方顯,他突然大喝一聲,把矛向侍衛阿仇一拋,一躍下馬,快步向展跖衝去。

    慶忌本陣的冬苟見狀大驚,待要下令全軍掩殺卻已來不及了,只見慶忌大步向前狂奔,展跖也是催馬甚急,兩下裡的距離頃刻間縮短,慶忌大步向前,迎頭撞上了那匹高頭大馬。

    展跖騎馬只是代步,腳下沒有馬鐙,借不得氣力,無法使用長兵器,所以他只佩了一柄短劍,一見慶忌獨自衝來,展跖在馬上一聲大喝,揮劍劈下。可惜劍長不過二尺,慶忌在馬下身手靈活,擰腰一閃避過了這一劍,隨即大喝一聲,一記鐵拳重重地擊在馬耳下方。

    他知道自己傷勢尚未全好,此時頂多只能使出七分力來,所以又借了一點巧勁,一拳擊出後,腳下隨即狠狠一踹馬腿,那匹馬並非良駿,受他一拳一腿,再也立足不住,「轟隆」一聲便摔到地上,砸得塵土飛揚。

    展跖身手靈活,戰馬傾倒之際已從馬背上跳下,一劍刺向慶忌,慶忌閃身拔劍,飛快地還了一劍,「嗆」地一聲雙劍交擊,各自便暗中一凜:他好大的氣力。慶忌趁機退開幾步,高聲大喝道:「且住,聽我一言!」

    展跖橫劍於胸,斜眼睨他,冷冷笑道:「你就是慶忌?此時此地還有什麼話說,是要對展某跪地乞饒呢,還是要交待一番遺言?」

    慶 忌哈哈大笑,朗聲道:「展跖,本公子昨夜欲與你一戰,不想你卻不戰而逃,天下第一大盜,不過是浪得虛名,實是見面不如聞名,令本公子大失所望。今日你多帶 了些人來,便以為可以倚多為勝嗎?哈!在本公子眼中,你這些橫行齊魯的大盜,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本公子有何懼哉?」

    展跖的盜伙 聞言大嘩,展跖卻沒有被激怒,他剛要反唇相譏,慶忌一臉傲然地又道:「慶忌行事向來光明磊落,看你們一路狂奔而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儼然一群喪家之犬。 本公子若以逸待勞,未免勝之不武,傳出去反污了本公子的名聲,你們且就地休息,待氣息喘勻了再與我軍一戰,本公子今日一戰,要你們死得心服口服!」

    慶忌此言一出,己方陣營的人聽了也是一片嘩然,展跖先是一呆,隨即哈哈大笑起來,他只聞慶忌英勇之名流傳於天下,可是萬萬沒想到慶忌此時只有區區兩百兵丁,處在以寡敵眾的不利局面還要效仿「不擊半渡」的宋襄公,世上竟有如此蠢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展跖有勇有謀,原非一介只逞血氣之勇的莽夫,聞言心下大喜,倒怕慶忌改了主意,立即應道:「好!慶忌公子既怕勝之不武,那我展跖便成全你一片仁義之心。哈哈哈……,兒郎們,好生給我歇著,歇足了力氣,再與吳國第一勇士一戰!」

    慶忌聽了微微一笑,舉步返向自己本陣,他剛一回來,冬苟、梁虎子、英淘便一齊奔了過來,紛紛向他進言勸諫。梁虎子滿面焦灼地道:「公子,萬萬不可啊,我們人數本就少於展跖,再容他們歇足了氣力,那時再戰於我軍大大不利。」

    「是啊是啊,展跖人馬五倍於我,此時迎敵乃是以少戰多,誰敢恥笑公子勝之不武?公子,咱們不能這般大方,否則吃虧的可是咱們自己呀。」

    慶 忌輕輕一笑,說道:「莫急莫急,你們是怕我步了宋襄公的後塵嗎?宋襄公不自量力,空談仁義,本公子又怎會效仿他的仁義之道貽笑天下?展跖的士卒雖然疲憊, 但士氣依然高昂,體力尚未消耗,又兼人數眾多,現在動手,我們縱然以逸待勞,但好漢難敵四手,未必就能取勝。他們如今停下休息,我們的取勝的機會才真的到 了。」

    三個兵衛聞言齊齊一怔,遲疑片刻,冬苟詫異地道:「公子計將安出?莫非……莫非公子已與公孫卷耳大夫通了消息,稍候他會引兵來援?」

    慶忌失笑道:「我又不是神人,率軍護送只是防備萬一,哪裡料得到展跖就一定追來?此時此刻又如何通知公孫大夫。呵呵,我這一計,其實並不奇妙,而且只能用上一次,下次再用可就不靈了,你們附耳過來,本公子說與你聽。」

    三人湊上前來,慶忌對他們三人低語一陣,三人聽了先是滿臉迷惑,眨著眼睛仔細想了想,卻又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氣。英淘喜形於色地道:「這樣尋常的事情,竟可用來克敵制勝,若非公子言明,打破我的頭,卑下也想不到,哈哈,太有趣了,太有趣了。」

    梁虎子和冬苟興致勃勃地也要說話,慶忌使個眼色,低喝道:「噤聲,莫讓展跖起了疑心,速回本陣候命。」

    「諾!」三個兵衛抱拳退下,各自趕回本陣,摩拳擦掌看著展跖的人馬,一個個滿臉獰笑,就像看著一群待宰的羔羊。

    展 跖那匹馬折了一腿,倒在地上痛嘶不已,展跖便一劍割斷了它的喉嚨,盤膝坐在陣前,橫劍於膝,冷笑著看向慶忌軍中,觀察著他們的一舉一動,生怕慶忌悄悄使出 什麼詭計來,眼見慶忌並未分兵,亦不曾走脫一人,居高了望的部下也未發現有人自草叢中悄悄潛來,展跖漸漸心安,他卻不知,此時已經中了慶忌的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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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6章 豈有此理

任若惜在山上觀戰,見到慶忌力挽奔馬的威風,也不禁神為之馳。她本以為大戰一觸即發,本想不顧慶忌的勸阻,立即喝令自己的人馬上前助戰,不料慶忌三言兩語之後竟然退回本陣,展跖的人馬紛紛就地坐下休息,任若惜不禁又驚又奇,不知其中緣故,連忙使人下去探問究竟。

    少頃,一名家將奔了回來,把慶忌休戰歇息的話向她重複一遍,任若惜聽罷大驚失色,心想:「世上怎麼會有這麼蠢的人?那些盜賊一路狂奔追來,氣血沸騰、汗流浹背,已然有些疲憊,他不趁機反攻,偏要故示大方,和強盜賊人講什麼仁義,這不是與虎謀皮麼?」

    任冰月恨恨地頓了頓足,說道:「罷了,昨日看他還算機警,想不到卻是個狂妄自大的匹夫,幸好咱們的人又布了一道防線,慶忌一旦潰敗,還可阻礙展跖一時,盡量拖延時間讓咱們的財物登船,只是這人馬的損失那就在所難免了!」

    任若惜本來也是這樣想的,聽她這麼一說,反而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她的眼珠在任冰月身上轉了兩轉,又狐疑地看看山下的慶忌,忽然說道:「我看未必,也許……慶忌公子另有所恃也說不定。」

    任冰月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道:「嘿!姐姐太盲信他了吧,如今這情形,他能有什麼好辦法?」

    任若惜一笑,說道:「我倒不是信他,而是因為信了你。」

    任冰月先是一呆,繼而一喜,忸怩地道:「信我?姐姐信我……信我什麼,其實人家很笨的,也沒提過什麼高明的建議呀。」

    任若惜呵呵笑道:「是呀,姐姐也知道你這丫頭很笨的,所以……你都想得出這樣對敵對自己大大不利,慶忌公子會想不到麼?你都看得出來的東西,他又怎麼可能看不出?所以……你說他一定會敗,那十有**結果會大大不同了。」

    任冰月聽了姐姐的話不禁為之氣結。

    慶忌慢悠悠地在本陣前踱步,一雙眼睛緊緊盯著展跖的人馬,他們的神情,舉止、氣色,連他們額邊頜下的汗水漸漸消去的痕跡也不放過,同時不停地與梁虎子、櫻桃等人傳遞著眼色。

    過了約有兩柱香的時間,任若惜在山坡上已緊張的掌心全是汗水,慶忌才立住身子,大喝一聲道:「時間已到,展跖過來,與本公子大戰三百回合!」

    展跖如猛虎般盤坐在那兒,心中早已不耐,一聽此言騰地一聲跳了起來,舉劍大喝道:「兒郎們,動手!」

    任家小姐妹緊攥著粉拳頭站在坡上,張大眼睛看著坡下的戰場,只見慶忌手執一桿長矛,率中軍成錐字形殺向展跖,人數雖少,氣勢倒也駭人,左軍梁虎子、右軍英淘,也各率本部呼嘯而上,雙方人馬立即廝殺到一起,大道上、草叢中到處都是肉搏叱喝的勇士。

    任家姐妹站在山坡上越看越奇,只見雙方甫一交手,展跖的人馬就兵敗如山倒,慶忌的士卒雖少,卻個個都有以一當十的威風,迎上敵軍時如劈瓜砍菜一般勢不可擋,頓時驚的呆了。

    任冰月不知展跖的賊眾戰力如何,任若惜卻是知道的。她昨夜和這些人交過手,知道他們的戰力如何,也知道慶忌的兵將戰力如何。展跖的賊伙兵甲武器雖不優良,但是個個驍勇善戰,武技出眾,比尋常軍士還要高明幾分,怎麼敗得這般落花流水?

    別說對著慶忌手下身經百戰的老兵了,就是那些剛剛入伍穿著庶於衣服,手裡提著一支木殳的農夫大漢,對上他們時都像虎入羊群,眼見這些大盜明明刀槍臨頭,卻一個個手軟腳軟,動作遲緩,就像任人宰割的羔羊,難道慶忌給他們施了妖法不成?

    展跖也是心頭大恨,更恨的是他完全摸不著頭腦,他怎麼也想不到集千餘善戰的盜賊,甫一交手竟是這樣的局面,昨日古君海只比慶忌多了不到兩百人,就與他纏戰那麼久,今日自己親自應敵,怎麼會打成這副模樣?

    展跖與慶忌交手未足三合,左右的扈兵就被慶忌的扈兵斬殺,展跖是主將,自有侍衛不斷補充做他的左右手,但是這些人似乎也完全不如平時驍勇,一個個趨進趨退腳步遲緩,很難與他配合進退。

    眼見慶忌的兩百兵丁象下山的猛虎一般,自己的人也不知是中了什麼邪,連平時一半的戰力都發揮不出來,展跖氣得幾乎吐血,什麼盜亦有道,什麼聖勇義知仁,這個時候全都講不得了,展跖目眥欲裂,奮全力架開慶忌一矛,大吼道:「撤!」

    那些大盜早招架不住了,許多人不明所以,都以為慶忌有神人相助,心中先就怯了,心中一怯便沒了戰意,首領一說撤退,立即紛紛躥入左右草叢,展跖倒還守著義氣不放,誓死抵擋,掩護自己的人馬撤退。

    身 邊有多名死士護衛,展跖還不曾受傷,但是這片刻功夫,他身邊又有數十人死於慶忌軍劍下。慶忌見他要逃,一矛橫空,從他右側扈從頸間刺過,帶著一蓬鮮血又刺 向展跖胸口,這一矛兇猛,展跖殺得力乏,眼看避不開去,一個死士搶步上前,一把推開展跖,這一矛便搠進了他的胸口。

    這大盜實在悍勇,雙手死死抓著矛桿,二目圓睜不肯撒手。慶忌掙了幾掙,奮力甩開了他的屍體,展跖眼見手下死戰救他脫身,眸中含淚大吼一聲又要撲上來,古君海提著血淋淋一柄闊劍攔在他身前,一邊瘋虎般搏殺,一邊大叫:「主上,當退則退,不可遲疑!」

    展 跖一怔間,便被左右拖進了草叢,事已至此,展跖只得返身逃命,一路逃,一路把牙齒咬得「咯嘣嘣」直響。自他展跖之名享譽齊魯以來,只有別人在他面前潰逃, 幾時他曾落得這麼狼狽過?昨日臨陣而逃還可說是見機而行,今日可是實實在在的敗了,千餘大盜敵不過慶忌兩百兵將,慶忌的人馬都是天神下凡不成?

    這時四野蒼茫全是荒草,耳旁只聽得亂七八糟一陣腳步聲,就連自己的人都招呼不全,也顧不及思考其中緣由,只是藉著荒草的掩護拚命地往前跑,跑得越遠越好而已。

    慶忌眼見展跖人馬大敗而逃,荒草叢中無法追趕,便令鳴金收兵,此番行險總算成功了。

    山坡上,看呆了任氏姐妹,任冰月睜著一對圓溜溜的眼睛,張著嘴巴,傻傻地看著坡下閃電般擊潰展跖盜眾,傷亡幾乎為零的慶忌兵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見:「天啦!慶忌一定懂得妖法!」

    任若惜與她如出一轍,怔怔半晌才失聲叫道:「豈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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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7章 欲拒還迎

任若惜擰著秀氣的眉兒,開始揣測慶忌到底用了什麼辦法取得這場大捷。她骨子裡是有些好勝的,若非如此,也不會在後院見到慶忌練武時就與之對練了, 此時此事她當成了另一項挑戰,只可惜苦思半晌,仍然沒有結果。若說慶忌是個會妖法的術士,她是打心眼裡不相信,可是這坡下一戰雙方的表現,她思量好久,卻 還是摸不著一點眉目。

    此時慶忌已開始命人清理戰場,搬揀屍體,這一場短促的交接戰,展跖留下三百多具屍首,縱有些當時沒死的,慶忌的人一清掃戰場也就『死』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這 些半死半殘的強盜如果送給當地牧守公孫大夫,他也只有處理掉,因為沒有足夠的監獄房間給他們住,沒有充裕的糧食給這些犯人吃,要是放掉的話他們只會變本加 厲的繼續為惡,唯一的辦法反而是殺掉。在那個時代,一些現在看來不人道的作法其實是受限於當時整個社會發展水準的,所以慶忌雖然看到了,也只當沒看到。

    這些強盜平素打家劫舍,每人都有浮財。他們沒有固定的山寨,又沒有地方寄存這些東西,所以財物都是放在身上的,這一打掃戰場,慶忌手下的兵將或多或少都能撈到不少好處。

    尤其這一仗打得漂亮,己方的傷亡微乎其微,更是全軍士氣大振,那些新投效的漆城勇士,握著新得手的銳利兵器,揣著鼓鼓囊囊的繳獲財物,簡直已把慶忌奉若神明。

    任若惜和任冰月姐妹下了山,走到馬旁看著,遠遠的慶忌軍已經開始整理佇列,她本想此時慶忌一定會來見見她,說些離別的話,不料候了半晌還不見慶忌過來,倒是方才傳訊的那個白淨漢子又笑嘻嘻地走了過來。

    女孩兒的心思總有些奇怪,慶忌若是與她走得近了,她便要避開一些,慶忌不與她親近,她倒有些戀戀不捨了。一見來的不是慶忌,任若惜心中頓時有些失落。只是這種欲拒還迎的心理,她自己也沒有清楚地認識到。

    英淘走到近前,向她斯斯文文地行了個禮,笑道:「姑娘,我家公子說,展跖盜伙已然潰敗,姑娘可以放心上路了。待他日,姑娘不再忌憚我家公子的身份時,他再與姑娘煮酒把盞,開懷暢談。」

    任若惜對他自是不假辭色,她淡淡地應了一聲道:「今日之事,若惜承情在心,請代若惜向慶忌公子致以謝意。」

    任若惜說罷翻身上馬,一提馬韁似欲離去,可是目注著英淘卻還是一副欲語還休的模樣,她問不出口,一旁任冰月可是早就按捺不住了,高聲問道:「喂,你快告訴我,你家公子到底是怎麼打敗展跖的?」

    她這一問,任若惜和左右家將全都豎起了耳朵,不過其中大多數人並不期望能從英淘口中聽到真相。如果真有什麼大秘密,換了誰都會嚴格保密的,怎麼可能說給他們聽。

    英淘笑道:「姑娘是問我家公子大敗展跖的秘密嗎?哈哈,其實這秘密說來並不稀罕,要訣就在展跖的人馬是全力奔跑而來……」

    英淘把慶忌說與他聽的話娓娓道來,聽得眾人又驚又歎。

    慶忌大敗展跖的這一戰,說穿了確實沒有什麼神奇之處,他所利用的只是人體運動的一種生理現象。這種現象很多人可能都遇到過,比如頭一天做了些大量運動,休息一夜之後運動過量的那部分肌肉就發酸發脹使不出力來。

    這種現象幾乎人人都經歷過,卻一直沒有人把它與戰爭聯繫起來,直到宋朝年間,一位姓曹的普通將領利用它打了一場大勝仗,並載入史冊,這才為世人所知。

    當時那位姓曹的將領帶領小股部隊正在行進途中,突然被遠端奔襲而來的大股遼兵包圍,這位將軍當時就使了此計,故作大方地請敵軍休息,然後開戰。結果原本如狼似虎又數倍於宋軍的遼兵莫名其妙地吃了敗仗。事後百思不解的宋軍大將向曹姓將領問起原因,此事才為眾人所知。

    在慶忌後世的記憶中,曾經在一篇雜誌上看過這個歷史小故事,方才突然想起,便用了此計。一個正常的人倉促地爬起來時,也會覺得氣血不暢、頭暈眼花,何況盜跖的人是全力奔跑著追來?

    果然,甫一交戰,那些凶悍的盜賊便吃了大虧,平時的武勇全然施展不出,被人劈瓜切菜般一通砍,氣勢更衰,許多人甚至以為對方有神人相助又或是對他們施了妖法,哪裡還有一點戰意?

    若是熱兵器時代他們還不會敗的這麼慘,哪怕隨意扣動扳機橫掃一番,總也能殺死幾個敵人,可冷兵器時代,兵器的威力大小取決於人,人不濟事,刀槍劍戟比燒火棍也強不到哪兒去了。

    天下盡多智慧之士,慶忌知道就算不公開這個秘密,別人回頭反覆琢磨也能明白其中道理,即便仍然不明白,他下次想請任何敵手陣前休息恐怕對方也是絕對不肯答應的了,所以乾脆大大方方地說了出來。

    任若惜聽罷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其中緣由才覺得此事並不神秘,可仔細一想,卻又覺得這樣普通的現象,竟能被他應用於戰場之上,以少敵多,大獲全勝,這種臨危不亂的急智著實讓人心折。

    任 若惜聽罷英淘的話,抬起頭來,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慶忌軍中,見他始終不曾現身,唯有輕輕一歎,說道:「原來如此,慶忌公子的奇思妙想,真是令人扼腕稱奇。 若惜這就要登船去齊國了,今日蒙眾壯士慨然相助,若惜無以為報,現留下五車財物,請英壯士遣幾個人來接去,聊表若惜一片心意。」

    英淘一呆,他還未及推辭,任若惜已撥轉馬頭向大河邊馳去。

    河水滔滔,任若惜的心情也翻騰不已。慶忌,先王之子、少年勇士,除此之外,還瞭解他多少呢?似乎對他越是瞭解反而越看不清他的真面目了。人心就是這麼怪,越是看不清他,便也越是忘不了。於是那人便縈繞心頭,揮之不去了……

    「彼何人斯,其為飄風。胡不自北?胡不自南?胡逝我梁,祇攪我心……」,想不到當時撫琴一曲,今時竟已成真,只是今日一別,真的有緣再見嗎?再見之日,我和他是敵是友呢?

    馬蹄輕踏,思緒萬千,任若惜輕輕一歎,那幽怨便如淡淡清煙,籠上了她的眉梢。就在此時,遠遠的忽然從後面忽然傳來一個男人的歌聲:「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任若惜聽了忍不住「嗤」地一笑,那滿懷愁緒頓時化作了溫柔的春風,迎面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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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8章 你來我走

慶忌率人回到漆城,經過墟市時,慶忌勒住了馬,高聲喚道:「英淘。」

    「卑下在!」英淘急趕幾步,跑到他的馬前。

    慶忌俯下身,關心地問道:「頸上的傷勢怎麼樣了?」

    英淘摸摸脖子,咧嘴笑道:「原本只是燙破了一層油皮,又及時敷了藥,不妨事的。」

    慶忌點頭道:「還是小心些好,若是化膿,那便好的慢了,我可還有大事用你呢。今日一番大戰,一定又蹭破了皮膚,你去尋醫師重新敷一次藥吧。還有,你是本地人,墟市裡的買賣人應該都熟悉,多帶幾個人去吧,買上兩口肥豬,今天晚上嘛……大家可以飲酒。」

    英淘聞言大喜,轉身便跳上路邊大石,高聲叫道:「大家聽好了,主上命我去購兩口肥豬,哪個力氣大快些報上名來,力氣大,抬回來的豬才夠肥,大家也能多吃幾口肥肉,哈哈!」

    士卒們一聽精神大振,立時有一些孔武有力的漢子便高聲喊道:「我去我去,我的力氣最大。」

    這些士卒也不分左軍右軍,還是英淘招納的新軍,互相笑罵比較一番,選出八個大漢隨了英淘去了。慶忌看得暗暗點頭,像英淘這樣的人,極易與別人打成一片,自己的部下少一點山頭派系,大家融洽相處,那是最好不過。

    慶忌帶了人馬快到成府時,恰看到側門開著,裡邊趕出一輛駟馬高車,後邊又一輛牛車,還跟著一些背著包袱步行的漢子,慶忌勒住馬韁觀看,那車一路駛來,竟是那輛展大夫的座車,後邊跟著人的除了幾名展大夫的健僕,就是子路等孔丘的弟子了。

    慶忌好奇地問道:「車內可是展大夫與孔師嗎?」

    轎簾兒應聲挑開,裡邊坐著兩人,正是孔丘和展獲。一見他們兩個,慶忌立刻跳下馬來大步迎上去,笑道:「展大夫,孔師,不知二位這是要往哪裡去啊。」

    孔丘與展大夫連忙下車,孔丘上前襝袖行禮,笑道:「慶忌公子,你可回來了,孔某本欲去前方路口等你的。公子,孔丘這就要回家鄉去了,今向公子辭別。」

    慶忌連忙側身避讓,說道:「孔師怎麼走的這般著急,天色眼看就要晚了……」

    孔丘淡淡一笑,說道:「叫公子笑話了,孔丘離家鄉越近,這返鄉的心便越急切,這幾日思念家中親人,是一刻也不想再等了。」

    展獲在一旁向慶忌連打眼色,慶忌瞧見,便不再多問,展獲打個哈哈道:「公子回來的正好,且先請回府,展某送仲尼一程便回來。」

    慶忌忙道:「既然孔師要返鄉,慶忌也不忙回府,理當與大夫同送孔師出城才是。」

    孔丘連忙搖手婉拒,展獲也道:「公子不必客氣,況且府上還有客人登門造訪,已靜候公子多時了。」

    他一面說一面拉住慶忌的手,在袖中把他的手捏了一捏,慶忌會意,跟著他走開一些,展獲低聲道:「陽虎已到漆城,正在成府前廳相候,公子請回,展獲去去就來。」

    慶忌一呆,展獲已拱手而退,朗聲笑道:「公子請回,我這便與仲尼去了。」

    慶 忌連忙拱手如依,目送二人登車領著眾弟子向街外走去。難怪孔丘急急離去,他當年被陽虎一番奚落,從此視為奇恥大辱,至今仍耿耿於懷。十多年過去了,當年奚 落他的季氏家奴成了魯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人物,而他卻如喪家之犬,奔走於各國,卻始終不受重用。如今陽虎既然到了,他當然不願與之相見。

    慶忌一面返身往門口走,一面想,陽虎是魯國執政季孫意如手下第一權臣,季孫意如現在的權勢猶如魯君,這陽虎就相當於魯國的宰相,一位宰相赴漆城親自拜會自己一個流亡的吳國公子,如此說來,季孫意如對自己的作用很是看重啊。可是……他能給自己提供多少幫助呢?

    慶 忌抬起頭,望向那扇朱漆大門,魯國的權臣還沒有見過他,是不可能現在就做出什麼實質性的決定的,一切還需要自己去親手爭取。此去曲阜,雖然沒有刀光劍影, 可是其中的兇險和涉及到的國野之間的大局變化,遠非漆城小打小鬧的這兩仗可比的,兩相比較,那可是要難上千倍萬倍了。

    他挺了挺胸,深深地吸了口氣,邁著沉穩有力的步子,向成府大門走去……

    ******

    陽虎端坐堂上,手中把盞,雙目微闔,好似睡著了一般。

    左右坐著他的兩個門客,左為祁英,右為鄭盆,祁英正細聲細氣地對陽虎說話,那動靜就像對著一個熟睡的嬰兒,好像聲音稍大一點,就會把他驚醒了似的:「大人,孔丘聽說大人到了,自側門匆匆忙忙地逃了,虧他口口聲聲講什麼禮,此人真是不識抬舉。」

    陽 虎微微一笑,並未搭話。鄭盆諂媚地笑道:「大人,孔丘埋首經書、窮究學問,乃是一個不通世務、不識時務的夫子,大人位高權重,不必與這樣的人一般見識。倒 是那展大夫,他與大人同在季孫執政門下,大人到了他不來相迎,反而施施然地送孔丘去了,分明是不把大人放在眼裡,展獲這個人,太狂妄了。」

    陽 虎臉色一沉,把酒盞輕輕一頓,二人立即住口不言。白妮和荑薇站在陽虎身後更是大氣也不敢喘。她們是家奴,陽虎也是身份,可是這個家奴如今是季氏第一家臣, 許多大事連魯國執政季孫意如都要尊重他的意見,在魯國,他一言可決人生死,縱使成碧夫人見了他都要拱若上賓,這些尋常侍婢豈敢慢待。

    「聽說陽虎大人到了?」

    院中忽地傳來一個響亮的聲音,陽虎微闔的雙目突然一張,眼中兩道精芒攸然一閃。隨著聲音,慶忌一身甲冑,旋風般衝了進來,那張年輕而英俊的臉上還帶著汗水。

    他明亮的雙眼向陽虎一看,爽朗地一笑,順手摘下沉重的銅盔向白妮懷裡一扔,大步走到陽虎對面,站直了身子,爽朗地大笑道:「這位,可就是陽虎大人嗎?」

    自他一進來,陽虎就注意地打量著他,眼前這個年輕人英氣勃勃,神采飛揚,哪怕是帶著一身塵土,臉上滿是涔涔的汗水,都掩飾不住他陽剛威武的味道,即使他的動作粗魯了一些,可是由他做出來,也自有一種高貴子弟的優雅氣質。

    他,就像一頭孺虎,哪怕乳臭未乾,哪怕虎爪尚未長成鋒利,但是虎就是虎,他再年輕再可愛也沒人敢把一頭孺虎當成一隻貓來看待。

    一抹欣賞的意味從陽虎眼中閃過,他的眸子更亮了。陽虎把酒杯一放,微笑著站了起來,那孔武有力的身子一動,就像一頭臥虎忽地甦醒了一般,有種很威猛的味道。

    等陽虎站起來時,慶忌才發現他的身高比自己猶有過之,骨骼奇大,濃眉闊目,鬍子蜷曲著,相貌與孔丘竟有幾分相似。陽虎撣了撣衣袍上的褶皺,微笑著對慶忌道:「這位,自然就是曾徒手擒犀的吳國第一勇士慶忌公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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