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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爭之世】作者:月關 (已完成)

第159章 同船共渡

    慶忌與那位自稱宋朝的年青人隔船攀談幾句,彼此言語投契,頓生好感。便道:「我與足下在此相逢,亦屬難得,我欲邀請足下過船一敘,呵呵,冒昧了一些,宋兄肯否?」

    宋朝微微猶豫了一下,但那一雙女人般嫵媚的眼睛仔細看了慶忌兩眼,戒備之意漸去,便欣然頷首道:「當然使得,朝也正欲與足下結交呢。」

    慶忌大喜,便讓人用撓鉤在兩船間搭設木橋,又使水手在這臨時木橋兩端護持,親手遞過一枝竹竿,宋朝握著竹竿,小心地從小船上移了過來,到了船頭縱身一躍,輕輕落地,拍了拍手上浮塵,兩人相視而笑。

    水上行船,本就乏味,便是有人聊聊天解解悶也是好的。何況慶忌如今不止要招兵買馬,更有招賢納士之心。他方才隔船相望瞧這宋朝,對他的身份已然起了疑心。

    這個宋朝,無論衣著打扮、舉止神態,都有一種雍容自然的神韻,顯然是久居上位的人物,可是這樣身份的人物,卻乘一小舟,身邊只帶幾名武士,還需攀附別人大船以保路上平安,那便有些可疑。如果他是某一方政治勢力負有秘密使命的一位使者,那麼掩藏行蹤還來不及,又怎會船頭吹塤,又與自己結交?

    當今天下紛芸,各國政壇此起彼落,不斷有人在政爭者下馬,更有許多才智之士成為受殃及的池魚,比如齊國的孫武就是這般,說不定這位宋朝也是一方政爭失敗的豪傑,如果那樣,或許能把他收為己用。

    慶忌本來不信玄異之說。可他自己能死而復生有了今日,便是不信也得信了。這世上有多少事情是以他的時代學識也解釋不了的。站在21世紀的時空中回首歷史,五百年前,會有人相信地球是圓地嗎?三百年前中國人相信中國之外竟有那麼廣袤的天地嗎?二百年前世人相信人類有一天能在天空翱翔嗎?一百年前。人類能踏上宇宙嗎?

    到了如今,慶忌現在對當初曾在書中看過但是只是一知半解的金木水火土五德輪始學說頗有點興趣。不是嗎?他死而復生時,是在長江上;扭轉不利局面,從而促使魯國改變態度,與他秘密達成同盟。是在瀝波湖畔;得到孫武這位當世名將,是在浚河河邊。若說自己暗合了那水德。似乎也說的通,至少應該是逢水而興地,如今在這水上見到宋朝,慶忌不免有所盼望。

    季孫小蠻混在人群中。聽見慶忌自稱吳忌,不禁撇撇嘴,在心中暗罵:「騙子!這個大騙子!在費城他叫陽斌。到了這裡又成了吳忌。藏頭露尾,不敢見人季孫小蠻清晨偷入廚房弄吃的時候被人發現了,虧她既機靈又膽大,乾脆改偷為拿,大模大樣地吃起來。由於船上的人分別隸屬於鹽商、縴夫、武士、船夫等不同分屬,那廚子也不知這個俊俏少年是哪一夥的,竟然被她矇混了過去。

    季孫小蠻發現船上不同隸屬的這些人彼此並不熟稔地狀況後,乾脆公然在船上矇混起來。直到現在竟也沒有穿梆。她混在人群中。早就看清了慶忌的模樣,那一刻她真地是大吃一驚。直到此時她才知道慶忌原來就是陽斌,那個陽管事竟然是慶忌的化身。慶忌本是她傾慕的一位英雄人物,陽斌卻是大膽犯上,與家主私通的賤奴,這兩個人地身份在她心中竟然重合了,因著成碧的關係,小蠻心中對他的崇慕之情立即被鄙視地感覺壓倒,明知他是身份特殊,不能不有所掩飾,還是免不了腹誹一番。

    慶忌邀了宋朝同入客艙就坐攀談,船上的人除了船夫水手都在忙碌,其他人無所事事,有的回艙休息,有的扶舷觀賞風景,有些常走船的人瞧著兩岸風光沒甚稀奇,便聚在一起聊天,船頭甲板上有幾人盤膝而坐,乾脆擲枚開賭了。

    季孫小蠻溜到船尾站定,輕輕地吁了口氣,心想:「再矇混些時候,只要到了什麼城鎮碼頭,我便偷偷上岸,溜之大吉。唉,如今得罪了家主,姬宋那渾蛋又窮追不捨,我在魯國想要公開露面可就困難了,該往何處去呢,隨這船一直去衛國嗎?可那地方我從未去過,人生地不熟……」

    她按了按藏在腰間的金銀珍珠等寶貴之物,心中稍安,又想:「慶忌,原來成碧喜歡的人並不是我季氏家奴,而是……吳國公子,他是當世英雄,身份高貴,自然不會行那宵小之事,圖謀我季氏財產。如此說來,他與成碧往來,果如成碧所說,只為兩情相悅了?」

    想到這裡,季孫小蠻心裡頗有點不是滋味。在她本心,是不想承認慶忌和成碧之間有什麼男女之情的,自己仰慕地大英雄,當然不想他與自己憎惡地人有關連。可是想到成碧的花容月貌,那連女子見了都要為之動心地狐媚模樣,這事似乎又是理所當然。如果他如今仍在吳國做公子,倚紅偎翠,身邊不知多少女子了,如今落魄魯國,與成碧勾搭上有什麼稀奇。在季孫小蠻所見的大人物裡,又有哪個不是妻妾成群?只是……

    「一定是那狐媚子瞧著慶忌年輕英俊,這才勾搭了他!」季孫小蠻望著岸上的青山綠水,憤憤地想。

    船頭客艙裡,慶忌與宋朝正對坐攀談。慶忌笑道:「原來宋兄也去梨園風雅台上聽講了?在下當時也在場,倒未曾注意公子在否。不知宋兄對孔丘與少正卯的政論有什麼看法,你讚許誰的論點呢?」

    宋朝微微笑道:「在下對孔丘與少正卯的言論均不以為然。朝曾聞當世聖人老聃言論,覺得甚合我心。在下以為,治理天下,應以萬物之自然而莫為,依天性而成就,和其光,同其塵。無為而治。就像你我腳下之水,需要人力強加引導麼,它自然會循徑而行。不知吳兄又有什麼高論?」

    慶忌暗暗稱奇,這人信奉的竟是的竟是老聃的主張。兩人方才一番言談,已使他推斷此人必是落魄逃亡的某國官場人物,聽他談吐亦自不凡,已起招納之心,若要他信服於己。此時便不得不拿出一點獨到見解了。

    他想了一想,從容答道:「宋兄所言。自下而上,從其自然,倒也是個治世地法子,只是見效未免緩慢。期間難免謬誤。國之形成,政之所在,本就應該是高瞻遠矚。主動引導,發揮它的作用,先萬千庶民一步,比之先行尋到正確出路,如若無為而治,訴諸自然,豈非失卻了根本?」

    「哦?那麼吳兄有何高見呢?」

    慶忌思索著,笑道:「在下先說說孔丘之論。孔丘認為。上古聖王治民,後世聖賢教民。皆是一個禮字。這個禮字,其本質是「別異」、「辨異」,不關心世事變化,經濟發展,發明進步,只關注自身和所謂社會的「五倫」,只重視「人和世界」的儒家之禮,強調序尊卑、貴賤、大小之位,這種典章制度、道德規範、生活準則,是基於血緣氏族地政治制度而形成的、等級森嚴、不可逾越的一家」之禮,「修身、齊家」還可以,然而將此禮推及越來越是複雜的整個天下,進而以此「治國、平天下」,那是不切實際的。」

    宋朝微笑道:「這麼說,吳兄信奉少正卯地法治之論了?」

    慶忌並不直接回答,又道:「治國經學,龐大深奧,你我所言,也只能淺淺觸及,未必便是正確的,在下便結合天下形勢,約略談談。上古年間,城池不過如現在一座村鎮,人口亦是少地可憐,而且人民之間,世代聚居,少有流動,及至繼續發展,人口增多,城池增多,交流增多,這才由氏族部落漸漸出現國家政權。

    從殷朝起,始有天下。天下之主,稱為天子,他所擁有的,稱為天下。天子將天下分封諸侯,建立諸國。諸國再將封邑分封於公卿大夫,是為世家。家、國、天下,因此形成。這便是封建之制、邦國之制了。

    如果公卿大夫忠於諸侯,諸侯忠於天子,便是天下有道,反之,就是天下無道,就是如今的禮壞樂崩。可是到了今時今日,不得不承認的是,公卿強於諸侯、諸侯強於周天子,乃是不爭地事實」

    宋朝目中奇光一閃,欣然道:「聽君一言,振聾發聵,請接著說。」

    慶忌又道:「現在要治亂世,就不得不面對這樣的世界,該如何解決呢?既然是以下壓上,自然不擇手段,巧取豪奪、爾虞我詐,刀光劍影,百姓庶民便要處於水深火熱之中。孔丘要正名、要復禮,老調重調,妄圖恢復周禮,恢復過去的家國天下,就是削弱諸侯之權,削弱公卿之權,是問這到手地肥肉誰肯放棄?已經掌握了的大權誰肯拱手讓出?所以我說,孔丘之論雖然理想,卻難以施行。

    至於老聃之說,玄之又玄,從其自然,無為而治,那就是不做作為。他認為有了家、國、天下,才有因之而起的種種矛盾,才有如今的混亂不堪,若想解決這個根本,那就不需要家國天下,這就是無為而治。聽憑它自然發展,如水之行,這就是順其自然。我以為,也是行不通的,因為家國天下已經有了,而且不可取消。

    法治之論,以法之國。既然人各有私慾,目的不同,行動各非,那就不要人來治,而是擬定一個法則,大家統一遵守,把它作為既統一又唯一的標準來治理國家。誰若違反,就是損及所有人的利益,以法來制之。我覺得,更加切合實際一些。雖說這法由上定,初時必然有所傾斜,有所偏袒,而且還有高居於法之上地人,但是較之以不切時勢、實際地禮樂為治,亦或順其自然的無為之治,都要高明一些。而且那不足之處,缺陷之處,在施行中為勢所趨,必然漸漸完善。這諸法雖有各有利弊,但依利弊大小,唯法治方可行。」

    說到這裡,他目光微微閃動。淡笑說道:「可是當今天下混亂,無論是家是國還是天下,莫不如此,因此這無論哪一種政論,想在混亂之中施行。都是不可能地。要在一家中施行,就得先在一家中剷除異己。統一號令;要在一國中施行,首先也要以強大武力統一政權,削除如今強枝弱干的政治局面;整個天下,也是如此。否則,不管何等高明的政論,都不過是鏡花水月一場空罷了!」

    「妙呀!」宋朝擊掌叫好。最讓他為之心動的,不是慶忌所言地人治法治還是無為而治,而是慶忌最後一段話中隱隱帶出的殺伐之氣,那種欲治一家,先平一家,欲治一國,先平一國之論。他早看出慶忌此人亦非尋常人物,這番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必有所指。他正想更進一步。試探一下慶忌志向,忽聽艙外一陣喧嘩。隨即船老大便扯開嗓門吼了一聲:「出了什麼事?都給我安穩著些。」然後就是一陣嗵嗵嗵的奔跑腳步聲,二人詫然對望一眼,連忙起身走了出去。

    到了船艙外循聲一看,只見後艙處聚了不少人,中間正有人大吼大叫,想來是下人間發生了爭吵打架的事情,這種事在下人間本不少見。慶忌便微笑道:「宋兄請看,若依禮樂之治,便該好好教化,曉諭他們做人地道理。若依無為而治,我們便當視而不見,由其去打,打到他們自覺如此下去對彼此皆為不利,那時自會停手了。」

    宋朝哈哈笑道:「既如此,吳兄不妨以法令其懼,以法令其守,以法責其犯者吧。」

    慶忌微微一笑:「正該如此,請。」

    「請。」二人含笑舉步,慶忌已準備瞭解情形,分辨是非,當堂施法,懲那惹事生非之人,以小見大,給這個宋朝一個演示了。

    那後艙處惹起吵鬧的不是旁人,正是季孫小蠻。她到了後艙處,正在扶舷想著自己的心事,忽聽一個粗獷聲音響起:「前邊將到黃龍渡了,那裡水流湍急,像咱們這樣的大船,光靠槳手可過不去,叫縴夫們都備好繩索,一會兒上岸拉縴,都做好準備啦!」隨著大喝,一個赤著雙腳,身穿葛袍的大漢走到後艙處向艙中吆喝著。這人身材魁梧,一臉坑窪,顯然幼年時患過天花地,那面目醜陋,令人不敢多看。季孫小蠻在船上混了一早上,已經弄清了他的身份,知道這人是船老大地副手,叫趙陽,負責管理船上的一些雜務,也算是個管事的人。

    季孫小蠻一見他來,轉身便想走開,趙陽走來,和她正打個照面,一眼見她模樣,趙陽雙眼頓時一亮。季孫小蠻昨夜因為準備逃走,換了身普通的青衣,看起來就像個雜役下人。趙陽上下打量她一番,見這少年身材嬌小,眉目俊俏,一臉麻子地獰厲表情變得柔和了一些,放輕了聲音問道:「這位小兄弟,你是什麼人,怎麼我不曾見過你?」

    季孫小蠻有些心虛,垂著眼睛吱吱唔唔道:「喔,我……我是隨商隊往衛國的。」

    「商隊中人嗎?」趙陽更奇怪了:「商隊在費城就登船了,他們的人我都見過,從不曾見過你,你到底……」

    「噓……,請小聲一些……」,季孫小蠻左右看看,向他湊近一步,甜甜地小臉帶著些討好的神情:「趙大哥,實不相瞞,我本來是住在曲阜的。可憐我父母雙亡,一個人在曲阜無法生活,我有一個本家哥哥,幾年前去了衛國,我想去投靠他,卻湊不出那麼多的盤纏,昨日在碼頭聽說這艘船是去衛國的,所以……」

    「好呀你,原來是偷偷溜上船的……」

    「趙大哥,你別嚷呀。你看我孤苦伶仃一個人,你就不動惻隱之心嗎?好人有好報,您就高抬手,放過我吧。」季孫小蠻一邊苦苦哀求,一邊自袖中摸出幾枚大錢,悄悄塞進他的掌心,陪笑道:「只要趙大哥你不說,又有誰知道呢,這已是我全部的財物了,都送與你,只求趙大哥能行個方便。」

    季孫小蠻地聲音脆生生地。甜絲絲的,酷似童子腔調,那秀眉慧眼,小巧地鼻尖。一張小嘴,精緻地五官,也是愈看愈加惹人憐愛,尤其那陽光照在臉上,粉嫩嫩的肌膚是那樣光滑。看得趙陽心頭象小貓兒撓著似的,癢癢的厲害。

    他是經常長途河運地人。又正直壯年,陽氣旺盛,這船上沒有女人,日久難以忍耐。漸漸便和跑船的一些年輕人搞起了同性相淫的勾當。他跑這船,白天走的是水道,到了晚上。他卻在船上大走旱道,漸漸迷上箇中滋味,倒覺這後庭花比女人更加**。只是船上縱有年輕男子,頂多眉目清秀一些,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漢子,未免令人遺憾。有時運送客人,他便使些錢財,勾搭那大戶人家地小廝。此時他看季孫小蠻。見她細皮嫩肉。眉眼盈盈,較之女孩也不趨多讓。如此標緻的少年簡直就是一個極品孌童,只消放下頭髮,不需換上女裝,便是一個妍姿艷質地小美人兒,饞得他恨不得把這俊俏的美少年立刻摟在懷裡恣意享用一番。

    趙陽立即換了一副嘴臉,把那錢又塞回季孫小蠻手裡,盡量讓表情顯得親切溫和地問道:「唉,看你模樣實在可憐,我趙陽心好,也不難為你。可你……是偷偷混上船的?那你晚上宿在哪裡?吃飯有人管嗎?」

    季孫小蠻原來誑騙他,又拿錢封他的嘴,也沒指望他便能作主讓自己一路隨船西行,只盼著他不要聲張起來引來慶忌,慶忌可是認得她地。只要他能收了自己的錢,哪怕下一站便趕她離船,也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不料聽這口氣,這人竟是面惡心善,大有放過她的念頭呢。

    這樣一想,季孫小蠻心中歡喜,更加做出可憐模樣,垂下頭,幽幽地道:「不瞞趙大哥,昨夜……人家就在後艙尋個角落睡下地,今早也是偷偷進了膳房,趁人不備隨便拿了點東西吃。唉,這一路下來,還不知道該怎麼辦呢?」

    趙陽眉開眼笑地道:「嘖嘖嘖,看你這小模樣,還真是可憐,這樣吧,我老趙就做做好事,晚上你到我那兒湊合湊合。至於吃的,嘿嘿,有我一口就不少了你那一口。」

    依著趙陽的心思,是想先把這無知少年騙進他的臥艙,到了晚上再恩威並施逼他就範。可是象眼前這樣的美少年,實是難得的極品,想像剝光了他的衣服,把那粉粉團團抱在懷裡的**滋味,趙陽便是心中一蕩,又欺這少年孤苦無依,有求於人,便涎著臉湊近去,淫邪地瞟著她花瓣似地小嘴道:「秋涼難耐呢,咱們兩兄弟一個被窩,還能相擁取暖,一雙兩好,豈不甚妙?」

    說著,他便伸手去拉季孫小蠻地小手。季孫小蠻生在富貴人家,又是自幼走南闖北,見多識廣,一聽這言辭便知不是好話,立時變了臉色,沉聲問道:「你說什麼?」

    趙陽一看到她那雙白生生的小手,眼珠子再也挪不開了。手指修長,指形很美,被陽光映著,恍若半透明地玉。他也不想窮苦人家孩子怎麼可能有這樣嬌嫩白的手掌,精蟲上腦,只想著這樣嬌美的一雙玉手撫慰自己時是如何**,情動之下已伸手向她抓去,一臉**的笑容,嘿嘿地道:「小兄弟,我的意思……你還不明白嗎?我管你吃管你住,一路送你去衛國,你什麼也不需做,我也不收你的錢,只要把你那饞死個人兒的小屁股供我夜夜受用一番,又不會少了一塊肉,你我各取所需,豈不是好?」

    季孫小蠻的臉蛋騰地一下羞紅起來,大小姐脾氣發作,頓時便忘了自己的處境。趙陽一張麻子臉說的一張麻子臉都笑開了花,可那手還未抓到季孫小蠻的素手,那只可愛的小手忽然不見了。

    趙陽愕然抬頭,雙眼剛剛抬起來,「啪」地一聲響,臉上便挨了重重一掌,摑得他臉面一陣麻木,隨即那火辣辣的感覺便傳進心底。季孫小蠻的酥手看起來固然可愛,可那掌指之間卻因練劍磨有硬繭的,她是自幼習武的身子,在魯國第一劍客袁公的調教之下,那手勁怎麼小得了,尤其她又是含忿而發,這一掌便摑落了趙陽半邊牙床上的牙齒。

    趙陽猝不及防之下。被她一掌重摑,舌頭也被咬傷,一時牙齒脫落,滿口鮮血。趙陽頓時哇哇大叫起來:「乖來淫,乖來淫,巴結休處生狗噢瓜起來……」

    趙陽烏哩哇啦一通喊,後艙裡立即跑出一群縴夫來,這群漢子一瞧趙陽模樣。不禁嚇了一跳,那縴夫頭兒吃驚地道:「喲。趙頭兒,您這是怎麼啦?這是說的什麼話?」

    趙陽舌頭被自己牙齒咬破了一大塊,根本不敢去碰,說起話來含糊不清。說了半天那群縴夫也沒聽懂,不過見他手指季孫小蠻,連說帶比劃地樣子。便知道這事與季孫小蠻脫不了干係,便向前團團一圍,把季孫小蠻圍在了當中。

    四下裡許多看熱鬧的鹽丁、商販,袖著手笑嘻嘻地站在那兒,便在這時,慶忌聞聽喧嘩聲也從船艙裡走出來。那船老大手腳更快,從船頭跑來,一邊撥開人群。一邊高聲喊道:「出什麼事啦?出什麼事啦?」

    季孫小蠻柳眉倒豎。杏眼圓睜,發起火來哪還管自己目前是什麼身份。她又羞又惱地瞪視著趙陽,惡狠狠罵道:「混賬東西,竟敢打本姑……的主意,竟敢生出那般齷齪下流的主意,打你一巴掌還是輕地,再敢口出不遜,一劍削了你的腦袋。」

    眼見季孫小蠻如此囂張,四下人群大嘩,尤其那些船夫和縴夫,頓起同仇敵愾之心,紛紛擼胳膊挽袖子,把眼瞅著船老大,只等他一聲令下,大家就上前拿人。船老大畢竟理智一些,這艘船上以他們這些苦哈哈身份最卑賤,無論是那些商賈還是那些鹽丁都不是他能招惹得起的,如果是那位公子身邊的武士,那這頓打更是白挨了,沒弄清對方身份之前,他哪敢動手,便向趙陽問道:「出了什麼事啦?是他打的嗎?這位小兄弟為何與你動手?」

    趙陽與他共事極久,卻知船老大擔心什麼,便手指季孫小蠻吼道:「拉偷偷上栓地,把拉抓起來……」

    他一邊說,唾液血水一邊往外來,呸呸兩聲之聲,幾顆帶血的牙齒便在甲板上跳躍了幾下。船老大皺皺眉,道:「你慢慢講,說清楚些。」

    「什麼事呀,大呼小叫地。」慶忌閃身走了出來。

    他方才走進人群,一眼瞧見季孫小蠻,心頭大是驚駭。想不到姬宋和季孫意如在曲阜大肆搜索,她居然混到了自己的船上。她在這船上已經待了一天一夜,不可能沒有看到自己,慶忌此時已無法裝聾作啞,只得走了出來,不管怎樣,先替她開脫了,然後把她弄自己臥艙,再試探她是否知道自己身份,決定如何處置。

    趙陽指著季孫小蠻,嗚嗚啊啊地說了幾聲,慶忌皺一皺眉:「這樣怎能把話說的清楚,你是說她打了你嗎?」

    趙陽連連點頭,慶忌失笑道:「怎麼可能,你這樣高大魁梧的身子,她地身材那般弱小,怎能傷得你這麼重?」

    趙陽先是點點頭,又連忙搖搖頭,瞪著眼睛說道:「姑之,芥茉標郎一個收年,吾也未想到尊麼……」

    他想說,公子,這麼漂亮一個少年,我也沒想到怎麼他的手腳那麼厲害,可他還沒說完,慶忌已然說道:「船老大,把趙頭兒扶回去,洗漱一下,口齒清楚些時再問清經過。這個少年人……咳,也是我身邊的近侍,我帶他回去問個清楚。其他人都散了,該幹什麼幹什麼去,不要聚在這兒看熱鬧。」

    「你……」,季孫小蠻轉向慶忌,正要反駁,慶忌一個箭步跨到她地面前,一伸手便握住了她纖細的胳膊,說道:「跟我來!」

    他的拇指緊緊按在季孫小蠻肘後麻筋處,稍一使力,季孫小蠻便呲牙咧嘴,全身酸軟無力,哪裡還能掙扎,便被慶忌一直拖向客艙去。百忙之中,慶忌還向宋朝招呼道:「宋兄莫怪,在下要處理些私事,稍後再與宋兄攀談。」

    宋朝瞧季孫小蠻一張臉蛋漲得通紅,嬌美風情不遜女子,慶忌既是他主人,卻去親手捉他,舉止之間並不像主僕模樣,頓時便想歪了,心道:「莫非他與這小廝竟是……咳,這位仁兄方纔還在**,這時便要為他的嬖童循私枉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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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鴻飛冥冥

    艙門一關,慶忌放開季孫小蠻。兩人各自退開幾步,面面相視,神色各有古怪。慶忌不知季孫小蠻掌握了他多少資料,是否知曉他的真實身份,季孫小蠻也在尋思慶忌現在是把她當成小艾還是季孫小蠻,是否還有掩飾的必要。

    過了許久,慶忌拱一拱手,試探著說道:「小艾姑娘……」

    季孫小蠻暗暗鬆了口氣,假惺惺應道:「陽大管事……」

    慶忌皮笑肉不笑地道:「多日不見,小艾姑娘風采如昔。今日雖然一副下人打扮,可是一眼望去,依舊是膚如凝脂,螓如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清揚婉兮,瑟瑟動人啊。」

    季孫小蠻很淑女地淺笑答道:「陽大管事謬讚了,妾風塵陋質,貌乏葑菲,怎堪如此藻句瑤章粉飾誇獎,實是愧不敢當。」

    慶忌有點吃不消這樣斯文虛假的對答,摸摸鼻子,乾笑道:「咳,咱們……還是好好說話吧。」

    季孫小蠻挑釁地道:「現在這樣,說的不好?」

    慶忌冷哼一聲:「小艾姑娘,我已知道你的真實身份。」

    季孫小蠻冷聲道:「我本沒有刻意隱藏身份,你知道了也不稀奇,但我卻很好奇於你的身份,我該如何稱呼你呢?吳忌、陽斌、還是慶忌公子?」

    慶忌嘿地一聲,緩緩揚起眉毛:「你果然知道了……,不錯。本公子正是吳國慶忌。小蠻姑娘,我的身份與魯國、與季氏、與你家都有莫大干係,還望姑娘能代為守秘。」

    季孫小蠻說道:「沒有問題。不過……做為交換條件,我的行蹤和身份,希望慶忌公子也能代我守秘。」

    慶忌微微一皺眉:「你一個女孩兒家孤身行於外,實在太過冒險了。不如到了下一站碼頭,我使兩名武士雇一小舟,護送姑娘返回曲阜,如何?」

    「好啊。待我回到曲阜,立即四下張揚,公子慶忌並不曾被吳國大夫驅逐離魯,此人潛伏於費城長達數月之久,還在那裡建了一座飛狐城意圖不軌。我想……只要亮明我地身份,沒有人會懷疑我所說的真實性。」季孫小蠻威脅道。

    慶忌蹙緊了眉頭:「姑娘到底意欲何為?」

    季孫小蠻臉上露出勝利的微笑:「很簡單,不要暴露我的行蹤,不要干涉我的行動。」

    慶忌微一沉吟,說道:「你若執意不肯回去,那也使得。那你就隨我回艾城去吧。待到姬宋提親風波平息,我再送你回魯,這樣如何?」

    「隨你去艾城?」季孫小蠻冷笑地道:「憑什麼?」

    慶忌沉聲道:「就憑我與你季氏家族的關係,我也不能坐視你一個女兒家獨自流浪在外,若是萬一有個好歹,你讓我如何向季孫家主交待?」

    季孫小蠻冷誚地諷刺道:「小蠻和你非親非故,你與我季氏家族有什麼關係?就是你與成碧那見不得人的關係嗎?」

    慶忌臉色微微一變,季孫小蠻見了心中更是氣忿。慶忌沉默半晌,徐徐說道:「你知道的實在不少。」

    季孫小蠻道:「也不算多,但是已經足夠了。我不去找你的麻煩。希望你也不要找我地麻煩!」

    「不行!」慶忌斷然道:「若我沒有遇見你也算了,既然遇到,怎能置之不理?你既然知道我與成碧的關係,我也不怕告訴了你!成碧如今是寡居之人,我縱與她相好,有什麼了不起?她是你的庶母。就憑她這一層關係。你既上了我的船,我也有權管你!」

    「狗屁!」季孫小蠻漲紅了臉蛋,氣得嬌軀發抖,彷彿受到了莫大侮辱,手指慶忌,顫聲道:「慶忌,你敢如此辱我!成碧,不過我季府一個嬖人。就算你娶了她去。也只是我季氏打發了一個侍婢罷了,你與她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關我屁事。竟敢以我繼父自居?」

    慶忌這番責任感,確是出於後世人的思維考慮,而在春秋時代,倒是季孫小蠻的理由更加的理直氣壯。大戶人家娶妻納妾,分為娶、納、、妾、嬖五種形式。娶,是明媒正娶,嫁過來乃是主母正妻;她生的子女也是家族的嫡子嫡女。她生地兒子再笨再無能,也是嫡系繼承人,這就叫立嫡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階級分明。

    納,是一個家族使女兒與對方已婚的兒子成親,地位次於娶,屬於姬妾,如果娘家地位很高,也可升格為側妻。側妻有機會扶正,比如己、驪姬就是這樣。

    ,就是兒子繼承老子的姬妾,就像繼承老子的田產房屋一般理所當然,這種風俗直到唐宋仍有延續,遊牧民族持續更久。

    妾,是花錢買來的侍妾,家主死了,可以拿她殉葬,還可以由主母或者繼承人聯繫買家,把這些侍妾轉手再買掉,像貨物一般全無地位。

    嬖,就是成碧夫人這種情形了,主人一時性起,佔有了自己的家奴,這就是嬖人,嬖人即便成為主人的女人,身份地位幾乎也全無改變,仍然和其他奴婢幹的是一樣的夥計,地位最是低下,不過如果主人極為寵愛,境遇會有所改變,但是地位不會變,仍然最為卑微,立嬖人為夫人是不符合禮制的。

    成碧夫人能從一個嬖人一路升到夫人地地位,很大程度上還是艾夫人的功勞。艾夫人善妒,丈夫季孫子菲納的妾侍全被她趕跑了,這就為成碧榮升夫人掃清了一切障礙。她自己未生下繼承人,成碧雖然「生」下了季孫子菲唯一的香火傳人。按禮制也要算她的兒子,本該由她撫養地,偏偏她妒恨地是丈夫對成碧地寵愛,竟想把她連未出世的孩子一起殺掉,事敗之後受到丈夫冷落,羞慚自盡,於是成碧這個本來絕無希望成為夫人的嬖人就有了今時今日的地位。

    慶忌這副托大的語氣,儼然是我與你的「母親」有了關係,你這個未成年少女就算是我的繼女了。我理當予以照顧看管。而在季孫小蠻心中,成碧與她全無關係,如今雖有夫人之權,在她眼裡仍是自家府中一個無足輕重地嬖人,根本就是可以隨意處置地一件財產,當然大光其火。

    慶忌見她如此蔑視成碧,不禁心中有氣,沉聲說道:「昔日之事,你已明瞭,成碧何其無辜?她雖出身低下。但是這些年,難道不是她,你家才能依然傲立,並成為魯國首富?否則,就憑你當時小小年紀,家庭縱然沒有敗落,也早被虎視耽耽地季氏族人瓜分了財產。

    小蠻姑娘,若是天生的身份這麼值得尊重,你為何不嫁如今貴為魯國君主地姬宋,卻要費盡心思逃到這條船上來?拋開昔日恩怨想一想。若不是成碧為你家嘔心瀝血維護門戶,你亡父亡母有血食可饗嗎?你季孫子菲家族能有香火延續嗎?這是何等功勞,奈何你對她竟如此岐視?你覺得自己可憐,這一切境遇到底都是誰造成的?難道成碧不是爹娘所生,她的一條命便不是命,就該予取予求。任由你的母親欺凌而死?真是混賬!」

    季孫小蠻大怒。她雖知道自己母親昔年所為實在過份,卻不肯對亡母有所不敬,此時聽慶忌竟敢如此責斥,張口罵她,只氣得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她爆發似的沖慶忌大吼道:「我如今不去尋她麻煩,母仇也不報了,你還待怎樣?在我心中。她始終是我家一個嬖人奴婢。要我敬她如母,縱死不能!我現在就走。你休要攔我,你不管我的事,我也懶得壞你好事,咱們井水不犯河水,請了!」

    慶忌也火了,一個箭步躍過去,一把握住她地手臂,季孫小蠻怒極,一張嘴便咬向他的手腕,張開一口雪白整齊的牙齒,狠狠噬住他的肌肉。慶忌沒想到她這樣潑辣,痛呼一聲,氣惱之下,伸手在她背上一背,將她抵在自己膝上,照著屁股便是一巴掌。

    「啪」地一聲脆響,季孫小蠻一下子呆住了。臀尖上火辣辣、麻酥酥的,要說痛楚倒不是十分的痛楚,可是那種驚羞惱怒卻是從未有過的。她自幼受母親寵愛,母親死後,父親憐她孤苦無辜,從不曾管教,再往後她便搬去魯膾居由袁素照顧,袁素敬她如主,更加不會拂逆了她。

    這些年來,她說一不二,還從無人對她說過重話,今天先被慶忌訓斥,繼而受他責罵,如今又被他如此懲罰,這對季孫小蠻來說,還是一輩子不曾有過的體驗,一種莫名的委曲,迅速使淚水模糊了她的雙眼,忍不住抽泣道:「你這混蛋,竟敢打我,我殺了你,我一定要殺了你!」

    她在慶忌身上捶打幾下,自覺無力,又復張口向他咬去,感覺口中腥鹹,已然咬出鮮血。慶忌碰到這樣蠻橫不講道理地女孩,心中更是氣憤,也不管她正咬著自己,抬起手來,在她翹臀上又是一連串的掌摑,「啪啪」聲不絕於耳,季孫小蠻只覺整個臀部又麻又脹,已是全無知覺了。

    她終於鬆開口,放聲大哭起來:「你欺負我!你一個大男人,這樣欺負我一個小女子。誰叫我無父無母,無人為我撐腰,你乾脆殺了我算了!嗚嗚嗚……」

    慶忌既好氣又好笑,停手道:「像你這樣的糊塗蛋,不打怎會明白?」

    「明白個屁啊,嗚嗚嗚……,我不肯,就是不肯,你就是打死我,也休想我敬她如母。我不去尋她麻煩,這還不成?」說著,她在慶忌身上一陣拍打。

    慶忌道:「不肯就不肯,昔日恩怨,是是非非,我相信你心中有數,肯不肯與她化解恩怨,也隨得你了。她只求自保活命,求於季氏家主。是你母親自覺事情敗露無臉見人,又失了你父歡心,這才自盡,與她何干?你自覺是個可憐人,難道她不可憐?憑心而論,如果換了是你,被人如此對待,一劍將你幾乎刺死,又讓你未出世的骨肉一命嗚……險些一命嗚呼。你不會恨之入骨?你會任由仇人的女兒安然活在世上?這許多年來,以她權勢,如想對你不利,縱有袁素這樣一等一地劍客照顧,難道殺不了你,你好好想想吧!」

    季孫小蠻淚流滿面地抬頭,抽抽答答地道:「你想要我怎樣?」

    慶忌在她臀上又抽了一巴掌,喝道:「我叫人綁了你回去,送給姬宋。」

    季孫小蠻地小屁股軟綿綿,筋拽拽。既富彈性,又有質感,就像灌漿地果實般結實多汁,慶忌似乎有點打上癮了。

    季孫小蠻扭頭,恨聲道:「你敢把我送給他,我就一定是魯國夫人,到時候我天天與你做對,叫你在魯國什麼狗屁事都幹不成,你若不信,儘管試試!」

    慶忌心中一凜:以姬宋對她的喜愛。這倒不無可能,如果她非要扯自己後腿,那可是個大麻煩。慶忌立即轉口說道:「你既不願回去,那也成。你就跟著我,先去艾城,待到魯國風聲平息。我再秘密送你回去。如何?」

    「季孫小蠻一向獨來獨往,我才不要跟你這混蛋走。你憑什麼身份管我!」

    慶忌又氣又笑:「憑什麼身份?就憑我個子比你高,力氣比你大。你答不答應?你不答應,我就把你綁了,浸在河水裡拖著走。」

    季孫小蠻張口欲言,他已不懷好意地道:「我扒了你的衣裳,露出你那通紅的猴子屁股給人觀賞,不信你敢表白身份。哼哼。羞也羞死了。」

    季孫小蠻漲紅了臉蛋,羞憤地嚷道:「你才猴子屁股!」

    慶忌摸摸下巴。笑道:「我本公侯,這麼說,倒也使得。」

    季孫小蠻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嫩頰上猶有淚光。

    那眉眼如畫,臉蛋俏美,這一笑風情更美,慶忌不禁心中一蕩,忽地懷念起指間**滋味。他忙收斂心神,故意唬起臉問道:「怎樣,你答應麼?」

    季孫小蠻才不信他會真的扒了自己衣掌,光著身子吊進水裡,但是如不答應眼前這窘境就難脫身,她咬了咬嘴唇,猶豫一下,說道:「好,我答應你了,快放開我!」

    慶忌一呆,懷疑地道:「答應得這麼痛快?」

    季孫小蠻心虛嚷道:「不答應你要打我,答應了你又說我沒有誠心,你是不是誠心要欺負我?」

    她這樣一說,慶忌臉上也是一熱,忙放開了她的身子,見她沒有異動,這才放心道:「你就在這艙中老實待著,這裡四面是水,你想走也走不了的,最好別亂打主意,否則……下一次就是脫了屁股再打了。」

    季孫小蠻俏眼一瞪,慶忌突覺口誤,也是心中猶在回味那樣感覺,這才錯說出口,不禁有些狼狽地道:「呃……是脫了衣服……。好了好了,你就安心待在這裡,你地目地不是逃脫姬宋與季孫大夫嗎?我不送你回去就是了,只要你不與我惹麻煩,你地自由我是不會限制的。我且出去答對客人。」

    他向艙口走過去幾步,小心地看看,見季孫小蠻站在那兒,一雙大眼狠狠地瞪著他,卻沒有什麼異動,這才放心地開門出去。

    艙門一關,季孫小蠻立即垮下一張臉,摸摸自己地屁股,麻麻酥酥的,還沒其他知覺,想必已被打得又紅又腫。季孫小蠻恨恨地坐下,立即痛呼一聲,只好趴下,輕輕撫著自己臀部怔怔出神。

    很奇怪,心裡沒有憤怒的感覺,倒是有些貼心。從小到大,她受到的不是冷落就是恭維,就算袁素如同親人般照顧,也是從小把她當成主子般的對待,她還是頭一次受到一個男人這樣的野蠻對待,而他本心又確是出於對她地關心和愛護。那種感覺,就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回到家裡受到父親的責備訓斥,這讓幼失怙恃的季孫小蠻心中升起一種異樣地感覺。就像……一種對嚴父的孺慕之情……

    慶忌到了艙外,見那位宋朝公子站在前艙邊,忙走過去抱拳謝罪道:「宋兄,抱歉抱歉,方才教訓身邊小廝,怠慢了公子,還祈恕罪。」

    宋朝秀氣的臉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說道:「吳兄不必拘禮,身邊的人恃寵而嬌。有時候是要好好教訓一下的。吳兄先忙著,在下先回自家船上去了,此番西行,來日方長,咱們有暇再好生相聚攀談。」

    「哦,也好,宋兄慢走。」慶忌拱了拱手,宋朝微微一笑,兩道彎彎細眉一挑,轉身向勾連著兩艘船地踏板走去。他身材修長。髮絲烏黑,唇白齒紅,頗有些男人女相,那步態更帶著些裊裊的韻姿,若非聽他聲音確是男子,這樣的相貌看在眼裡,慶忌真要疑心他和季孫小蠻一樣都是假貨了。

    「唉!季孫小蠻……」想起了她,慶忌不禁苦惱地皺了皺眉頭:「對她,勢必不能坐視不管,別看成碧口中不說。但是對季家,她還是有一份責任感地,如果真讓季孫小蠻出了什麼事情,成碧對自己必有怨尤。然而容留了季孫小蠻,這事又必須做得妥當,否則姬宋和季孫意如那裡聽說了。必然又起波瀾。」

    慶忌搖頭苦笑一聲。轉身向艙中走去……

    船行幾日,慶忌漸漸心安,自那天之後,季孫小蠻安份了許多,在別人面前,只以他身邊小廝的身份出現,在船上也沒有給他惹出什麼事來,每到碼頭慶忌都對她嚴加看管。季孫小蠻也沒有要逃走的跡象。如今已經過了齊國地大野澤,再向前行便可進入黃河。沿河右向,可通帝丘,上岸西行便去艾城,路上真鎮漸少,道路稀疏,季孫小蠻再想獨自離開已不容易,慶忌漸漸放鬆了警惕。

    這兩日與宋朝時常坐談聊天,看他談吐頗有見地,只是慶忌不便讓人知道他剛剛從魯國回來,不能向對方吐露真實身份,因此很難更進一步,向他說出招攬地話來。言談之中,慶忌也發覺,這個宋朝公子對他,似乎也在旁敲側擊地探他身份,慶忌小心應對,並未露出破綻。不過他能感覺得出,這個宋朝對他並無惡意,而且自頭一日兩人船上交談之後,宋朝對他更多了幾分親暱,除了彼此的真正身份和往衛國的目的兩人都避而不談,實際上已經成了極談得來的朋友。

    宋朝是往帝丘去的,慶忌卻是去艾城,一過黃河口兩人就要分道揚鑣,彼此都有些依依不捨。好在兩地相距並不甚遠,兩人已約定日後如果往赴對方駐地時地聯繫之法。慶忌便想待以後探明了對方底細,如果可能再把他招攬過來不遲。

    黃河渡口,船舶靠岸,厚重的踏板自船上鋪到碼頭上,船上地人忙碌起來,先將車輛運上岸,再將隨船起運地貨物搬下去裝車,慶忌先下了船,與宋朝道別。宋朝的船還要繼續南下去往帝丘,從此處開始已經貨船漸多,而且黃河上水流湍急,少有水盜,一路要安全地多。

    兩人依依作別,宋朝的船小,要在碼頭上補充上食物清水,一時也不急著走,二人言談一陣,慶忌見貨物已然搬運的差不多了,便向宋朝告罪一聲,暫回船上安排。他回到船上,船老大便迎上前來,點頭哈腰地道:「小的就送到這裡了,祝管事大人一路順風。」

    慶忌拱手笑道:「辛苦了,我的人都下船了嗎?」

    船老大陪笑道:「是,船上已經清理過了,哦……您身邊那個小廝還在艙中,您不是著小地好生看管嘛,所以……嘿嘿……」他也以為季孫小蠻是慶忌身邊孌童,所以笑的有些詭秘。

    慶忌知道他的想法,心中不覺好笑,他拍拍船老大的肩膀,說道:「你費心了,我去帶她出來。」

    慶忌走到船艙邊,二管事趙陽正抱著雙臂站在門口,一見他來忙放下雙臂施了一禮。慶忌點點頭,拉開艙門向內說道:「好啦,出來吧,我們馬上就要走了。」

    船艙裡寂然無聲,慶忌詫然叫道:「人呢?」

    他急忙舉步入內,船老大和趙陽互相看看,連忙也跟了進去,只見艙內空空,哪裡還有人影。慶忌急忙走到內室,臥艙中還是全無季孫小蠻身影,趙陽惶然道:「小的一直守在門口,並不曾見他出去呀。」

    慶忌看看窗子,伸手一推,窗外便是滔滔黃河之水。慶忌訝然道:「難道她跳水逃走?啊,是了!」慶忌重重一拍額頭,忽想起她在飛狐谷中飛掠越牆的本事來,這姑娘身上必有飛抓一類地東西,這船板都是木製,窗子雖開在舷板上,外面就是船壁,以她本事只要擲出飛爪勾住左右舷板木欄,何愁不能逃走。

    慶忌捶了一下舷窗,也不理趙陽,轉身便向外走,回到客艙,便見艙口那面木壁上赫然寫著一行大字:「護送之恩,容圖後報,我去也!羞我之辱,沒齒難忘,你等著!」

先找到你的勇氣來源,然後帶著他們,走出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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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余桃之子

    慶忌的侍衛和車把式們都在碼頭上候著,旁邊很多客旅上上下下,顯得十分熱鬧,慶忌見了不禁蹙眉:「季孫小蠻那丫頭何等機靈,她若存心隱藏,這樣的地方如何尋找?總不成一艘船一艘船的尋找吧?」

    宋朝在客亭中見他蹙眉四顧,走出來問道:「吳兄,何事為難?」

    慶忌也不及細細解說,只頓足恨恨地道:「她……我那小廝,竟然逃了。」

    「哦?」宋朝目光一轉,卻也不便詢問其中細節,他微微一想,說道:「碼頭上雖然繁華,但是如果他要逃走,應當見機便遁,不會留在這裡。」

    慶忌目光一閃,恍然道:「不錯,而且不大可能混上其他客船,要逃走,陸路最方便。」

    如果誰想逃避於旁人,一有機會便想逃得越遠才越安全,而不會留在他想躲避的那人停留的地方,這是人的正常心理和直覺反應。而且如果逃上別人的船,不但容易被發現,一旦被追上也無路可逃,只有陸路四通發達,才是被好的逃跑路徑。季孫小蠻小小年紀,焉知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的道理?

    慶忌立即向碼頭上閒站著的一個船夫問道:「方纔有幾路貨商離開?」

    那人見他衣飾華貴,氣勢不凡,不敢怠慢,忙道:「大爺,方才離開碼頭的,水路有兩艘船,一艘北上,一艘南下。陸路上有三支車隊剛剛離開,前後不過一柱香時間。」

    慶忌聽罷更不搭話。騰騰騰大步邁去,縱身一躍跳上他的馬車,一抖馬韁,對他的人喝道:「爾等在碼頭等我,待我擒她回來。」

    慶忌剛剛抖開馬韁,衣袂飄風,人影一閃。那宋朝已一個箭步躍到了他的車上,向他微微一笑:「我不急行,與你同去!」

    慶忌無暇多說,微一點頭,縱馬狂馳出去,有些挑擔負荷的旅客急忙閃在道邊,慶忌的馬車捲起一路煙塵。衝出了碼頭。

    一出碼頭,只一箭地,便是一個三岔路口,每個路口都有車痕印跡,難以斷定那些貨商走了哪個方向,慶忌想也不想,提韁撥馬,直奔左手邊那條路衝了下去。不一會兒,追上一路人馬。但凡行商客旅,大都有武士衛護,一見人來連忙戒備。

    這一路人約有十餘輛車子,運載的都是縞素布匹,車上並無掩飾,二人見季孫小蠻不可能藏身於這車隊之中,轉而驅車繞回中間那條路,這支車隊地規模較之方纔那隊貨商要大得多。隨從武士也多,慶忌的馬車未到,那隊武士已平端鋒利的戈矛。做好了戰鬥準備。

    慶忌驅車上前,那車隊中走出一人,三十多歲,五官端正,頜下有微鬚,步態從容,舉止斯文,那雙眼睛帶著精明、銳利的味道。慶忌停車向他說明來意。那人聽了微笑道:「原來如此。足下小廝並不在我們當中,我這車隊乃是訪友歸來的自家人。外人是混不進來的。足還是往何處去找吧。」

    他這一行車隊,貨車只有三輛,餘者都是客車,有棚有帷,車中坐的什麼人無法看見。宋朝便拱手說道:「非是我等不肯信你,只是那小廝與我這好友甚為重要,那人機靈多變,若是真地潛到你們車上,若不注意也未必發現,足下可肯容我們搜一搜嗎?」

    那人一聽微微變色,他把臉一沉,扶住肋下佩劍,森然道:「一個下人丟了,便要搜我家車仗麼,爾等可知這車仗之中都是我蘧家女眷,爾等何人,如此狂妄無禮!」

    慶忌聽到二人對答,神色忽地一動,問道:「蘧家,可是伯玉大夫府上家眷?」

    衛國姓蘧的不止一人,但是家眷訪親便有如此規模,當然是世家豪族,慶忌想起一人,是以發問。

    鄭穆看他一眼,傲然道:「正是,你認得我蘧家的人嗎?」

    慶忌微笑道:「伯玉大夫乃當世之君子,在下如何不信?請問足下,方才離開碼頭的有三支車隊,其中一支左行,足下的車隊中行,還有一支車隊可在你們前面嗎?」

    鄭穆聽他說的客氣,這才釋顏道:「我們是最先離開碼頭的,若還有一支車隊,或許行於右路,並不在我們前面。」

    「多謝,打擾了。」慶忌微微頷首示意,便調轉了車子。

    宋朝疑惑地問道:「吳兄,你相信他們地話?」

    慶忌應道:「不錯,蘧瑗蘧伯玉,以賢德聞名於諸侯,乃是一位極為方正的君子,光明磊落,門風謹然,他的家人應該不會私藏一個來路不明的逃奴,我們且往右路去尋。」

    秋高氣爽,原野中的草地已現深綠,很快就要凋零了。右路車隊一行五輛馬車正行於途,忽然停了下來。中間那輛車子轎簾挑開,露出一張眉目如女子般柔美的男子面孔,看年紀未及弱冠之年,他向前方車上的人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前方車上往前探問情況的一名武士走來答道:「大人,前方客商車子壞於路上,貨物灑了一地,阻住了我們去路。」

    「哦?」那少年人探身向前邊看了看,果見前邊七扭八歪停著幾輛車子,其中一輛車子壞在路上,車輪斷裂,車體傾斜,熟透的果子灑了一地,一些人正手忙腳亂地滿地追撿著果子。

    那少年便道:「你們去幫幫他們,若是同路,便與我等同行,幫他們載些東西也無所謂。」

    「是!」他手下地人聽了把兵器摞在車上上前幫忙,那少年便也下了車子,撣了撣淺飾雲紋的錦袍,拂開頜下繫著公子冠的絲絛,在路邊行動舒展以解困乏。

    衛國境內多是殷商遺民後代。當年武王伐紂,牧野之戰後雖然成了周室諸侯的子民,卻無心臣服,不願拘束在土地上做周人社稷宗廟與井田之上的奴隸,殷商故人早有駕牛車行走江湖販賣經商的傳統,所以衛國人離國經商、遊學為士、任俠放蕩的男子極多,幾百年下來風氣不改。

    衛人好經商。便也形成了在家鄉外互相幫助,團結扶持地習慣,那些人雖只是普通商賈,這位少年公子循本國風氣,見他們有了困難不能置之不理,這才命家人上前相助。

    不料他地侍從武士們剛剛走過去彎腰幫著撿拾果子,那些正用衣襟兜著撿拾水果的行商突然自袍下抽出利刃。紛紛向他們刺去。那個打躬作揖,上前道謝的大漢自袍下抽出一柄利劍,快步奔過來,一劍已刺入第一輛馬車上地御者胸膛。

    那美貌少年聽見慘叫回頭一看,不覺大駭變色道:「你們是什麼人,快來人!」那剛剛殺了御者的大漢提著血淋淋的利劍追過來,獰笑道:「喊叫什麼,納命來吧!」

    在他身後,跟著手執利刃地幾個大漢。少年公子身邊幾名手下倉惶取了兵刃,但是措手不及之下,還是很快被他們斬殺於地。少年驚駭欲絕,拔腿便逃,但他只逃走幾步便被那大漢追上,一把扯住他衣領,用劍柄在他小腹上狠狠一撞,痛得他彎下了腰。幾乎喘不上氣來。

    那大漢一把扯落他束髮的公子冠,扔在地上狠狠一踩,獰笑道:「小畜牲。憑你這樣貨色,也配做我衛國大夫。」

    那美貌少年聽見這話,忍痛抬頭,吃力地問道:「你們……你們不是強盜,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那粗野大漢狂笑,粗暴地捏住他的下巴,嘲弄道:「哈哈,自家性命行將不保。知道我們是什麼人又能如何?」

    他把少年向前一推。向手下吩咐道:「快快綁他上車,速離此地。」

    兩個大漢衝過來。像捉小雞似的提起那少年,便向一輛車上行去,就在這時,遠處車聲隆隆,那頭目緊張地抬頭看去,只見一輛馬車揚起一路煙塵疾馳而來,不由動容道:「有人來了……」

    慶忌駕車奔來,遠遠見前方有人倒伏於地,站著的人手中都持著明晃晃地兵刃,在秋陽之下反映著爍爍光華,心頭頓時一凜:「宋兄,小心。」

    「我省得!」宋朝傲然笑答一聲,他雖長相陰柔,一舉一動,一鼙一笑,都帶著種溫柔秀氣,但是此時眉宇間一片肅煞之氣,那白修長地手指緊緊握住了劍柄,緩緩向外抽劍,動作冷靜而沉穩。

    「站住!」刺客頭目從那少年公子車上弄了一柄長矛來,一手提劍,一手持矛,矛鋒前指,斷然喝道。

    慶忌勒住馬韁,馬車忽頓,車後灰塵前擁,沸沸揚揚在他腳下氤氳,立在車上地慶忌神色冷厲,目光一掃地上死屍,沉聲喝道:「爾等何人,劫地何人?」

    那頭目見這車上只是兩個甫及弱冠之年的男子,心中稍定,冷笑道:「我們劫的是一個半男不女的妖物,你們如此不識相,迫不及待趕來,卻要馬上變成只死不活的蠢物了!」

    他向左右使個眼色,喝道:「殺了他們!」一群刺客立即揮劍衝了上來。

    「半男不女?」慶忌關心則亂,只道他們劫走的便是季孫小蠻,這時也無暇去想是否合理,眼見對方先已挺劍刺來,立即飛身落地,大喝一聲,「鏗」然拔劍出鞘,與他們交起手來。宋朝也不怠慢,自車另一端落下,挺劍與幾名刺客戰在一起。

    慶忌武功雖不以劍術見長,但是對付這些刺客還是綽綽有餘,甫一交手,便有兩名刺客被他刺翻在地,慶忌窺隙向旁邊瞄了一眼,只見宋朝身手矯健,手中一柄劍夭若游龍,隨著他的身影翩然飛舞,光華閃爍,這頃刻間居然刺倒了三人。

    這時的劍器是越長越難鑄,因此尋常地護身佩劍都只一尺有餘。士子大夫隨身的佩劍雖然都在三尺左右,卻大多只是裝飾性的佩劍,因質脆易斷,不能用與搏擊,只是和袍、佩玉並列為君子必須隨身穿戴的三件標誌。而宋朝的劍顯然是柄好劍,這柄劍近三尺長,卻是可以用於實戰搏擊地利器。劍刃撞出之聲不絕於耳地傳來,他手中長劍卻不見損毀。

    慶忌放下心來,集中精神揮劍搏殺,他手中劍長僅兩尺,身前幾名刺客一旦合圍,互相配合出擊,慶忌便再佔不到便宜。但是那刺客頭目揮矛刺來時,卻把一件趁手的兵刃送到了他的手裡。

    慶忌一見矛來喜出望外,揮劍架開長矛,伸手便去搶奪,矛桿被他一把攥在掌中,憑他地神力那人怎麼還能握住,那頭目使力一掙,卻險些被他扯到面前,駭得連忙撒手鬆開。長矛落入慶忌手中,慶忌朗聲長笑,一手持矛,一手持劍,長矛攻,短劍守,方圓一丈之內,水潑不進。再也無人是他三合之敵。

    待慶忌將鮮血已浸得矛纓一綹綹貼垂在柔桿的戰矛從一名刺客咽喉處拔出來,再尋敵手時,發現那強盜頭子領著剩下的兩名手下遠遠逃開。睜著一雙驚恐地眼睛,正失魂落魄地看著他。

    另一邊和宋朝交戰地人也退到了一邊,他們都被慶忌殺人如屠狗的殘酷手段給嚇壞了。凶人一旦被擊潰了意志,倒比普通人更加容易恐懼,他們站在一邊簌簌發抖,就連宋朝都是一臉驚駭。

    「把你們劫的人交出來!」慶忌瞪著那頭目森然喝道。

    血從他的矛刃上一滴滴垂落塵埃,看得那頭目一陣心寒,他硬著頭皮說道:「你……你不要以為仗義行俠是一件爽快事。山有高低。水有深淺。你再如何驍勇,這趟混水……也不是你能趟得起的。」

    慶忌目中露出嘲弄之色。道:「山再高,難擋猛虎。水再深,不困蛟龍。你們是何來路,居然如此狂妄?」

    那人怎敢說出真正身份,目光微微一轉,壯起膽子恐嚇道:「麾下巨盜九千,縱橫列國、無人敢掠其鋒的展跖,你可聽說過?」

    慶忌一怔:「你們是展跖的人?」

    那頭目看他神色,膽氣稍壯:「不錯,我家主公正是展跖!」

    慶忌冷冷一笑:「展跖只好用來嚇嚇夜哭地嬰兒,我會怕他麼?把那個人交出來,放你們一條生路,否則你們統統都要留下!」

    那頭目惱怒道:「你……」

    慶忌目光一寒,那頭目心頭一震,整句話都嚥了回去。

    慶忌嗔目大喝一聲:「交是不交?」他振臂一抖,右手長矛「嗡」地一顫,那頭目激靈一下,只覺頰上有異,伸手一摸,手中一片鮮血,向旁邊一看,站在他旁邊地兩個手下都被矛上紅纓甩了一臉血滴,鮮血殷紅,臉色煞白,直如小鬼一般,自己想必也是如此。

    慶忌沉聲道:「我再說一遍,交出人,放你走,否則,所有人全部留下。」

    「大……大哥……」,那頭目身邊兩個人手臂發抖,幾乎連劍都提不住了,顫聲向那頭目哀求。

    宋朝長笑一聲,一振手中長劍,劍作龍吟,他已向路旁微微閃出兩步,看那架勢,似要把他們全殲於此。

    「大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左右完不成使命,不要枉送了性命……」幾名刺客膽寒之下,紛紛加入哀求的行列。

    那頭目咬咬牙,終於屈服地慶忌地霸力之下,他恨聲道:「把人……帶過來……」

    眾刺客聽了大喜,其中一個看看慶忌,又看看宋朝,怯生生道:「我……我去把人帶來。」他試探著退了兩步,見慶忌二人並無阻攔的意思,立即轉身跑去。

    那少年剛剛被人塞進車子,就聽外面呼喊連天,喊殺聲不斷,心中頓萌希望,只盼有人救他出去。正忡見,忽見一人持劍衝來,還道要殺了他,頓時渾身發抖,瑟瑟地閉緊雙眼,那刺客見他模樣,沒好氣地道:「快滾下來!」

    那少年被他一把從車上扯下來,踉踉蹌蹌推到前面,慶忌與宋朝見了他模樣不禁愕然發怔。那刺客頭目恨恨地一拱手:「人已交給你們,希望你們也能信守承喏!」

    慶忌一擺手,那頭目立即率人飛快退下,跳下兩輛馬車,揮鞭驅馬狂奔而去。

    慶忌與宋朝互相看看,臉上都有古怪神色。那少年戰戰兢兢,臉上帶著些討好的神色,柔聲細氣地拱手謝道:「多謝兩位壯士求命之恩。」

    慶忌此時已知救錯了人了,唯有苦笑問道:「未知足下是什麼人呢?」

    那秀美少年連忙答道:「衛大夫彌暇,尚未請教兩位壯士高姓大名?」

    慶忌一呆:「怎麼是他,余桃之戀彌子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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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歸去來兮

    慶忌與宋朝帶了險死還生的彌子暇返回碼頭作別,宋朝自往帝丘而去,慶忌則帶領車隊趕往艾城,車隊中去了一個季孫小蠻,多了一個衛大夫彌子暇。彌子暇姓彌名暇,因少年得志,官居大夫,時人尊稱為彌子。只是這少年自幼嬌生慣養,只得一身細皮嫩肉,並無什麼才能。

    慶忌在艾城時就知彌子暇之所以能得到大夫的職位,是因為他受到好男風的衛侯姬元寵幸,說到底,不過是一孌童罷了。與他同行,慶忌頗有些不自在。但是慶忌如今正有求於衛國,能救下衛侯姬元寵幸的人,對他拉近與衛侯的關係大有幫助,因此慶忌對他倒也著意接納。

    彌子暇此番是出訪齊國歸來,因為衛國東面,隔一條黃河,與齊魯宋三國毗鄰,其中齊國最為強大。前些日子齊國五族誅晏,政局動盪。做為鄰國,衛國頗為重視齊國的政局變化,便遣使者赴齊國探察形勢。

    持節出訪,乃是一種榮耀,而且這政績得來也容易。衛侯知道他提拔彌子暇,國人多有議論,便把這件好差事交給了他。彌子暇此人至孝,他從齊國回來,便想趁這機會先回家去探望母親,是以在黃河渡口與他的使節團分開,大隊人馬繼續沿河南下,直接回帝丘,而他則帶了親隨上岸,先回自家封邑,不想因此出了事情。

    彌家采邑在干城,與艾城相鄰不遠,慶忌便攜他同往艾城,再使人往他家中傳遞消息,令人來接。因為彌子暇與衛靈公的同性之戀,慶忌與他同行之初極感彆扭,但是幾日接觸下來。他發現彌子暇只是一個內向靦腆還好臉紅的俊美少年,性情純真少有機心,他雖是衛侯男寵,卻並無男人女形的忸怩作態,並不惹人生厭。

    彼時士大夫們崇尚男風,甚至歌賦以詠之。時人並不以此為慚。丈夫為人孌嬖,妻子不會岐視,官吏以此侍奉上官,也不會受世人白眼,頂多被人恥笑他沒有旁的本事,全賴枕席之功才得以上位。就是被後世傳為千古第一大聖孔丘,對這種事也是持寬容態度的。前兩年魯國與齊因邊界之爭發生戰事,魯國一位公子與其手下汪為同性之好,兩人戰死沙場。因汪年幼,國人欲以殤禮葬之,孔丘對此便發表言論。認為他為國而死,應以成人之禮重葬,並不因他孌童身份有絲毫岐視。由於這樣寬鬆的環境,同性之好者不會因此扭曲了心性,平素相處與其他男子無異,而與彌子暇地相處日久,越發覺此子心性良善,倒是個性情之人。慶忌便也去了心病,和他成了很談得來的朋友。期間慶忌曾問向他問及此番遇刺可知為何人主使,彌子瑕便皺起秀氣的眉頭。一副楚楚可憐模樣,絮絮叼叼,顛三倒四。說了半天不見半點條理。看他模樣,雖為大夫,對朝政之事卻遲鈍的很,更兼心性單純,分明就是個得罪了誰、擋了誰路都懵然無知的少年人,慶忌見他這般模樣,不覺為之苦笑。

    彌子暇說了半天全無頭緒,倒是勾起滿腹委曲。那張白淨如雪。嫩若凝脂的俊俏臉蛋上便掛上兩行晶瑩淚珠,黯然淚下。泣聲道:「暇見憐於衛侯,得拜大夫。但是一向與人為善,並不曾與人結怨,如今禍亂及身而不自覺,若非公子仗義援手,世上再無彌暇此人了。憐我寡母,必將孤苦無依。思及此處,彌暇心亂如麻,前途如此凶險,彌暇欲退不能,我該怎麼辦呢?」

    彌子暇越說越傷心,他雙腿蜷起,臉埋膝上,雙肩聳動,竟然抽抽噎噎地哭泣起來,慶忌被這美少年哭得兩眼發直,這樣感性地男人他還是頭一次見到,落片花掉滴雨都能愁腸滿懷,叫人想勸都不知從何起。

    前方已近入艾城地界,慶忌重回此地,心情無比激動,一入艾城地境,就掀開了轎簾,欣賞著車外一片秋野風光。再向前去,便出現了片片田地,此時正是秋收季節,田間桑麻茶椒、谷子高梁,一眼望去,一片豐收景象。

    衛國是堅持井田制度不肯變革的國家,若只依賴農業,國家早已衰弱不堪,但是衛國地處諸國交通要道,再加上衛人多行商,足以彌補不足,所以衛國很富庶。而艾城因為劃給慶忌經營,慶忌在此大興農耕,自給自足,開闢了許多新田,沃野千里,盡植農被,也足以自給自足。

    彌子暇站在車頭,欣然看著那一片片金黃的粟米組成的綿延起伏的,回首笑道:「公子,你這艾城肥田處處,一派興旺,這一片片極目難盡的莊稼,子暇還從不曾見過。」

    因知他是衛大夫,所以二人上路後慶忌就向他表明了身份,是以彌子暇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慶忌難抑心中激動,笑答道:「是啊,只有青山干死竹,未見地裡旱死粟。這小米既耐旱又少蟲害,味道又可口,是我艾城種植最多的一種作物。呵呵,今年天作美,看來大豐收呀。」

    他一彎腰,走出車廂,和彌子暇並肩站在車頭,望著兩旁豐收景象。縱目所及,一片片全是農田,田地中,許多壯漢正在收割,他們光著曬的黑裡透紅地脊樑,在田間辛勤勞作著。田里停著些牛拉的車子,割好的穀物打好了捆,壯漢們再把穀物擺上車子。有地車上穀物已經堆得極高,他們就用木叉、鐵叉叉起穀物捆,揚臂擲上車去。一些已經裝滿糧食的車子用繩索綁緊了,正運往城中去。

    身旁一輛滿載穀物的車子跚跚行過,車上的高梁堆得小山一樣高,慶忌順手從車上抽出一支高梁穗子,拈了拈它的份量,臉上露出滿意的微笑。

    艾城不大,低矮的夯土城牆,已經風化裂縫。城門處,車輛進進出出,有士兵守在那裡,進入人員皆要驗看身份,慶忌見了暗暗點頭:荊林性情沉穩,心細如髮。果然適於這些事務,這座艾城被他打理的井井有條。

    車到城門前,慶忌便拉著彌子暇鑽進了車子,放下了車簾。他遣梁虎子回艾城時,便要他以替身暫代自己身份,此時不知城中詳情如何,貿然露面如果被熟識他的士兵看見,免不了一番唇舌解釋。

    慶忌身邊親兵亮明身份,守城士兵驗過腰牌。便讓他們進了城,後邊跟著長長一隊鹽車。一進城門,便聽「叮叮噹噹」一陣擊打鍛造地聲音傳來。慶忌輕輕掀開一角車簾,只見這城中同普通城池不同,因為如今這裡駐紮地都是他的軍隊,當地居民寥寥,城池幾乎已改造成了一幢兵營。

    入眼處便是一處處涼蓬,蓬下許多鍛匠赤著上身,手舞大錘,正在蓬中鑄造兵器。艾城不產銅鐵,兵器多靠購買,但是軍中必有修理兵器的匠人。有時也採買五金自行鍛造已節省軍需,那爐火熊熊燃燒,鼓風地、鍛造的。忙忙碌碌。

    再向前去,便是一片片壓得平平整整地土地,有士卒將一捆捆穀物搬到場地上,或抽打脫粒,或拖著石碾輾壓,旁邊放著竹蓆,最後再用木板平鏟剷起糧食迎風揚起,利用風力將灰塵穀殼與糧食分離。

    再往前去。是一座座倉房。有儲藏糧食的,有儲藏皮貨山珍的。入鄉隨俗,衛人好行商,慶忌在此招兵養軍,也挑機靈善經營的士兵做些買賣賺取財物。

    另一側單獨劃出一片區哉,周圍以活水環繞,只間只以一座木橋連接,橋上有士卒把守。只見對面空地一些晾衣架上晾著花花綠綠許多女子衣裳。這裡便是軍中女閭所在,這裡的營妓都是從附近城池招募來的,大多都是多年從事皮肉生意,如今色衰肉馳無人光顧地半老徐娘,要尋美色其中極為少見,不過價錢公道,極受士卒歡迎。這軍中既要解決士兵需要,又不能讓他耽於女色,甚或因為爭風吃醋群毆打架,必得派人看管。

    繼續向前,便出現一座極大宅院,院中雖無雕樑畫棟,但是房舍極多。車到門前,一名士兵入內通報,片刻功夫,腳步聲騰騰響起,阿仇再仇狂風一般捲了出來,大吼道:「公子在哪裡?」

    慶忌抑制住心中激動,含笑罵道:「兩個蠢材,瞪著一對牛眼,你家公子這麼大個人杵在這兒都看不到嗎?」

    「公子!你可回來了!」阿仇再仇兩兄弟撲上前來,一人抱住一足,歡喜得大哭起來。

    彌子暇在一旁瞪大一雙眼睛,好奇地看著他們。慶忌哭笑不得地道:「快放開我腿,我好生生地站在這兒,你們哭些什麼。」

    「哦,公子快快下車。」阿仇再仇聽了抹抹眼淚,連忙要為他放下踏板,慶忌一躍下地,站定身子,笑道:「我又不是手無縛雞之力,還放什麼踏板。子暇,讓你見笑了。」

    一瞧彌子暇俏美模樣,阿仇訝然道:「耶,公子換了口味了嗎?這人是男是女?」

    彌子暇一聽白淨地臉蛋騰地一下燒得火燒,他狠狠瞪了阿仇一眼,奈何天生俊美,這一瞪全無威儀,倒似少女嬌嗔。

    慶忌在阿仇後頸上抽了一把,笑罵道:「滾一邊去,這位是衛大夫彌子暇彌大人,怎麼這般無禮。子暇,請下車吧,且到我府中歇息,我這便派人去你府上傳遞消息。」

    「多謝公子」,彌子暇被阿仇再仇兩雙大眼看得窘迫不安,訕訕地下了車,神情倒有些忸怩起來。阿仇再仇是一對混人,聽說這俊美少年就是那個有名的衛侯孌嬖,好奇之下把他當成了稀罕之物觀賞,全不在乎他地臉色。仔細瞧這少年,若著女裝,實比許多女子還要俊美十分,二人不禁連連點頭。忽然又想,不知自家公子為何與他同行,是否也喜歡了這個少年,他雖俊美,可惜不能生孕,公子若是喜歡了他,自家的小主公一時就要沒了著落,不禁又連連搖頭。

    慶忌不知二人混賬想法,他接了彌子暇下車,扭頭向瞅著彌子暇發傻的阿仇問道:「荊林、梁虎子呢,他們不在府中?」

    「公子,卑下……在此!」

    身後忽傳來一個聲音,語音微微發顫,慶忌霍然回首,只見荊林單衫薄甲,立在階下,一副削瘦地面龐,眼中噙著淚光,嘴唇微微顫抖著。

    「荊林見過公子,恭喜公子返我艾城!」荊林踏前三步,一甩袍裾,單膝跪地,抱拳過頂,向他鄭重地行了一個軍禮。

    慶忌急步上前挽扶,雙手扶住他的肘彎,鼻子一酸,雙眼也有些濕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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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別後情形

    慶忌許多事情不便讓彌子暇知道,進了府門先安排他住下,然後飛快地趕回前廳,此時許多親近侍衛聽說慶忌回來,都欣喜若狂地擁進了大廳。慶忌見了這些生死相隨的好兄弟也自欣喜,忙道:「來來來,大家隨便坐了,不必拘禮。」

    慶忌待下屬向來隨和,這些親信侍衛都是知道的,大家便在廳中席地而坐,歡聲笑語聲震屋瓦,與大家談笑一陣,簡略說說魯國之事,慶忌便對坐在近前的荊林說道:「梁虎子呢,怎麼不見他?」

    荊林道:「梁虎子正在西山練兵,卑下已使人去通知他回來了。」

    慶忌點點頭,喝了口酒,又拈了枚酸甜的梅干放進嘴裡輕輕咀嚼著,說道:「今日回來,我看艾城治理得井井有條,心中甚是歡喜。荊林吶,慶忌若復吳國,你功不可沒。」

    荊林抱拳笑道:「公子誇獎了,這本荊林份內之事,唯有竭心盡力,使用所能罷了。」

    慶忌笑笑道:「你且說說衛國這邊情形,我離開這麼久,可有什麼變化?」

    這樣一問,荊林的神情嚴肅起來:「公子,有一件事卑職一直沒有告訴你,梁虎子也是這麼個意思,公子在魯國還有大事要做,我們以為,這樣小事還是不要讓公子分神的好。」慶忌凝神道:「什麼事,你說。」

    荊林舔舔嘴唇,說道:「梁虎子和阿仇他們護送公子替身返衛時,曾遭人伏擊,看他們的兵器,聽他們口音,應是吳人無疑。」

    慶忌一皺眉:「又來刺殺?哦……」他忽地恍然:「應該是郁平然的人,嘿!他這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啊。咱們傷亡情況如何?」

    荊林道:「傷亡過半,不過他們也沒討了好去,畢竟咱們護著假公子,怕洩露了風聲,路上本來就極為小心,他們的偷襲還未發動便被咱們發現了,他們也摞下了差不多一半的人。藉著此事,我們正好對外宣揚,說是公子受傷,這樣你的替身就不用公然露面了。說起來他們倒是幫了我們大忙。

    只是初時還好些。公子這幾個月一直沒有露面。咱們的人認識公子的不在少數。您地替身我也不敢讓他經常出面,是以軍中多有謠言,嚴厲懲治了幾個,便無人敢公開傳播風言***了。不過人心還是難免浮動。」

    說到這兒,他欣然笑道:「不過公子現在回來了,那就好辦了。這兩日只要在軍中走動一下,說是傷勢痊癒,謠言自止,人心自定。」

    慶忌點點頭,做個手勢,荊林舉起碗喝了口酒潤潤喉嚨。又道:「楚國那邊前兩天又送來消息。卑下還未及派人去給公子送信。」

    「什麼消息?」

    「掩余、燭庸兩位公子說,吳國新城落成。姬光和伍子胥正遷全國富戶大族往新城居住。一則彰顯其威,二則也是想就近約束,控制這些豪門大族。公子因為被吳使驅離魯國,回來後又傷病不起,姬光現如今又加緊了對楚國地進攻,似乎不再把公子視做心腹大患。」說到這裡,荊林似乎因公子受到輕視而有些憤憤不平。

    慶忌微笑道:「他越是輕視我,對我越有利。誰能笑到最後,誰才是勝利者。這是個好消息,只是姬光加強對吳國世家大族控制的這一招有些棘手,我們想謀求對姬光不滿的世家大族支持,難度將大大增加。哼!這一定是伍子胥給他出的主意,我說這廝怎麼在姬光剛剛奪位時就大興土木修建新都呢,原來是打的這個主意。你繼續說。」

    「是,因為放鬆了對公子的警惕,現如今吳國把注意力又放在了楚國方面,不斷派兵襲擾,打的口號自然是捉拿掩余、燭庸公子,因此一些楚國大夫把兩位公子視做楚吳之亂的禍根,兩位公子如今的處境並不甚好。」

    「愚蠢之見!姬光野心,豈會因掩余、燭庸而止?楚王把掩余、燭庸兩位王叔置於楚國外圍伯國,打得是兩虎相爭的主意。不過兩位王叔哪有實力與姬光抗衡?若我所料不差,姬光如真想殺掉他們,現在兩位王叔早已不在了,姬光故意伐而不殺,就是為了迷惑楚國君臣,他地真正目地不在掩余、燭庸,而在楚國!」

    「公子明鑒。楚國雖然強大,但是楚王昏庸,朝多奸佞,以致忠臣義士不受重用,再加上楚國幅員廣闊,地域極大,所以雖有數十萬大軍,真正能抽調來與吳國做戰地卻不多,因此對姬光的攻擊一時也是束手無策。」

    慶忌微微一笑,姬光是野心家,那伍子胥呢?此人想報仇都想瘋了,為了報仇不惜兩次負義背主,先後謀害接納收留他的鄭、吳兩國國君。如今他大權在握,復仇之火熊熊燃燒,再有個對他言聽計從的野心家姬光,這兩個人湊在一起,不惹是生非才怪。

    想到這裡,慶忌心中微微一動:「歷史上伍子胥歷十餘年方得還楚報仇,將楚王屍骸自墳墓中掘出鞭屍,他心頭之恨何等強大,復仇之心何等慘烈?記得在他攛掇之下,姬光幾次欲發兵伐楚,都是被孫武以準備不足、時機未到諫止,這才秣馬厲兵,又準備了近十年時間才發兵伐楚,一舉攻克楚都郢城。現如今孫武被自己截下來了,伍子胥仇焰烈烈,公子光野心勃勃,少了這個冷靜地孫武諫之,他們會不會提前發兵伐楚,若是這樣……」

    慶忌的眸子漸漸亮了起來。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楚國也不是什麼好鳥,必要時不妨推波助瀾,給吳楚之間製造一點事端,若是吳楚大戰一起,自己在衛國的軍隊正面助戰楚國,吸引姬光注意。那時魯國的伏兵……

    一個大膽的計劃在慶忌心中漸漸成形。荊林見他凝神沉思,便住口不言,同時輕輕擺手,示意廳中就坐的親信們不要擾了公子思考。慶忌靜靜沉思一陣,方道:「好,你繼續說,武備情形如何,現有多少兵馬?」

    荊林道:「兵車甲冑,我們已經蓄積了足夠的數量,兵器一方面購買精良裝備。一方面自己也打造一些。只是招兵如今有些為難。」

    慶忌立即注意道:「有何為難之處?」

    荊林道:「衛侯一向不大理我艾城之事。任由國人奔赴投效。更有其他諸國勇士聞風來投,兵員補充本不為難。但是如今衛夫人執掌衛國大權,衛夫人說,吳人廣招衛人壯丁從伍。致使衛人田地荒蕪,行商蕭條;各國勇士往來於衛,游手好閒,常啟事端,致使衛境不安。我們在艾城獨樹一幟,儼然國中之國,若不加控制,恐為衛國之患。因此當行控制。衛侯對她言聽計從。便依了她的主意,現在嚴格限制衛人和諸國勇士投效。因此我們如今只有兩萬三千人馬,其中精兵萬五,兵車四百乘,另有招募操舟者五百餘人,另住於大河沿岸,平日擺渡行運,將來只用作運兵之用。」

    「衛夫人限制我們招兵?」慶忌聽了大皺眉頭:「這是在人家地盤上,衛國如想限制他地發展,實在再容易不過。艾城與帝丘相距不遠,在這樣近地地方,有一支他國地流亡政權大肆招兵買馬,漸成一支強大力量,確是一種極不安定地因素。這樣的一股力量倒不可能在全無根基的他國取而代之,謀奪其國,可是如果與這個國家有野心的公子大夫達成聯盟,卻可以成為這個國家內部試圖顛覆政權的野心家手中的一股強大力量。這也就是他在魯國得以築城建軍後立即地位超然,受到三桓拉攏的主要原因,如今如何解脫困局?

    慶忌想起彌子暇剛一回國就受到不明人物襲擊的事情,漸漸覺得衛國政局似乎也不像是表面上那麼平靜。他點了點頭,心想:看來有必要去一趟帝丘,同這位衛夫人打打交道了。

    他抬起眼睛,見荊林正在望著他,便展顏一笑:「無妨,這件事且不去理會。過兩日,本公子親自送彌大夫返回帝丘,再向衛侯請命就是了。速命人擺酒設宴,今日拋開心事,我要與諸位兄弟痛飲……」

    「公子!公子!」廳外傳來連聲呼喊,梁虎子一身輕袍,外罩甲冑,滿頭大汗地跑了進來。

    慶忌指著他對荊林哈哈怎麼笑道:「這廝腿倒長,我們剛說飲酒,他便到了!」

    荊林正待向慶忌解說什麼,話還未出口,慶忌已大笑著向梁虎子迎去,虛張雙臂,作勢要來個擁抱。同時一個巴掌向梁虎子左臂拍去,不想卻拍了個空。

    慶忌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凝住了,他一把抓起梁虎子空空地袖筒,低聲喝問道:「這是為什麼?」

    荊林忙在一旁解說道:「公子,就是在那次遭遇吳人伏擊,梁將軍以一敵四,不防背後被人偷襲……」

    話尚未說完,梁虎子已經爽朗一笑,大聲道:「好男兒為求建功立業,有多少人拚死沙場,我這點輕傷算得了什麼?梁虎子尚有一息,便仍能為我家公子效力!」

    「梁將軍……」,慶忌再忍不住,雙眼中湧出淚水,淚眼模糊中,梁虎子已把住他手臂,向廳中眾人大笑道:「艾城三軍,翹首以盼,今日終於盼得我家公子歸來,今日廳中人人有份,俱陪公子痛飲,不醉無歸!」

    翌日,慶忌出現在練兵場上。今日,他穿上了全套地甲冑、護腕盆領一應俱全,犀牛皮地戰裙,肋下佩劍,手中執矛,當他出現在練兵場上時,昨夜便已聽說公子「病癒」的士卒們頓時精神大振,歡呼聲久久不絕。

    所謂將為兵之魂,像慶忌這支軍隊,存在的目的和意義更是完全依賴於慶忌一人,有了他,整支隊伍才有了精、氣、神。

    「變陣,劍盾手向前,戈矛手退後!」

    梁虎子站在高台上。獨臂執一桿長矛巍然挺立。如一尊天神般威風凜凜。隨著梁虎子地大喝,令旗擺動,鼓聲相隨,聽到鼓點聲,看到令旗擺動的整支隊伍立即前後錯位移動,站在高高的觀陣台上,對隊列的變化看得清清楚。

    「混陣,長短兵器配合作戰!」隊形又是一陣繁複地變化,戈手、矛手、劍盾手組成一個個小隊,形成了協同攻守地陣形。自高處看下去就像朵朵梅花。整個大陣隨著令旗所指滾動般向前。

    「殺!殺!殺!」戰鼓發出了攻擊號令。上千人同聲大吼,震天動地。劍面敲擊著皮盾、籐盾,發出令人膽寒的「嗵嗵」聲,整支隊伍隨著鼓聲向前突擊。戈手勾頸、矛手刺胸,劍盾手衝過去近身搏鬥,斬敵首領,近身肉搏。

    此情此景看的慶忌暗自心喜,雖說不能招到足夠地人馬,但是這樣一來,對老兵加強了訓練,這樣令行禁止、配合默契地軍隊在戰鬥中的戰鬥力不敢說以一當十。至少也能迎戰未經過嫻熟訓練地三倍之敵。

    「練兵。重練軍紀,令行禁止;其次。是臨戰經驗,敢予與敵搏鬥的勇氣;第三,是戈手、矛手、劍盾手、箭手之間的完美配合;最後才是個人技藝的高低。今後要加強這樣地訓練,注重先後次序,同時,不可只是這樣同假想敵交戰,可以木劍代替實戰兵器,由荊林、梁虎子各領一軍,實戰練兵。」

    慶忌站在台上負手看了一陣,對荊林、梁虎子兩員大將吩咐道。

    「諾!謹遵公子號令!」荊林和梁虎子也是全副披掛,拱手稱命。

    慶忌欣然點頭,轉身下台,剛剛走下幾階,忽地回頭問道:「噯,荊林,你方才和我說什麼,什麼酒?」

    荊林連忙近前兩步,說道:「卑下是說,咱們釀地這一批酒馬上就要出窖了。您看,要不要留下一些,慶祝公子歸來?當然,名頭嘛,咱們不能這麼說,這些日子因為公子不在人前露面,又無其他理由,士卒們疑神疑鬼,私下也有逃兵。留下來地,可以說都是忠心耿耿的兄弟,而且剛剛秋收,大家都很辛苦……」

    他還沒說完,慶忌已哈哈笑道:「使得,留下足夠的酒來,讓兄弟們暢快一回。還有,把咱們的養地豬羊,宰上二十頭,讓大家吃個痛快。時間嘛,選在晚上,就在場院裡,點起篝火,大家好好熱鬧一下。」

    他又走兩步,忽地止步奇道:「釀酒?釀酒需要糧食,而且很耗糧食,咱們打下的糧食足夠數萬大軍之用嗎?漫說平日消耗,引軍征伐時,所需輜重更多呀。」

    荊林笑著解釋道:「公子,釀酒雖耗糧食,但咱們釀的高梁酒酒味醇厚,很受歡迎,售賣的價錢很高,用這錢財再購回糧米,到比消耗的糧米更多。而且,咱們還有採摘山果所釀的酒汁,酒勁不大,酸酸甜甜,很受衛國士大夫們的歡迎呢。」

    「好!」慶忌聽他如此精打細算,開心地笑了起來。他瞇起眼睛想了想,又道:「這一次,我順道捎回十車食鹽,以後,其白如雪、質地優良的上等海鹽還會源源不絕送來,我叫你探好道路,準備售賣食鹽地事準備地怎麼樣了?」

    荊林拱手道:「公子放心,卑下已經做好準備,衛晉兩國皆已探明道路。因公子志在復國,咱們不日還要發兵伐兵,經商只是暫時為之,所以屬下計算之後,以為自己在各處城鎮銷貨,不如聯繫當地商人,略讓利益,由其統買零銷,現已聯繫多家貨商,只等食鹽一到,便可押運各處。」

    「甚好!」慶忌長長吸口氣,回轉身拍拍他的肩膀,又看看梁虎子,說道:「你二人打理軍政、習練兵馬,盡量多做準備,再過兩日,我便去帝丘,爭取徵得衛侯和衛夫人同意,再招一批兵馬來,明年三月,再伐吳國!」

    梁虎子和荊林精神一振,齊齊拱手道:「遵命!」

    衛國宮殿雕樑畫棟,極其古韻之美,園林地建築尤其盡量依據原始生態,人工雕琢痕跡不甚明顯。池塘、花叢、道路、樹木。看起來賞心悅目,充滿野趣。

    叢林掩映間一座宮殿,進進出出的人很多,既有宮中寺人,也有宮外士大夫,不管內外,一看袍服就知是有職司在身的人,那宮門上豎向懸掛著一塊黑底白字的牌匾:「月華宮」

    衛夫人南子跪坐在大殿正中上首一方玉案之後,腰背頸項挺得筆直,兩道柳眉。一雙鳳目隱含煞氣。那緊緊抿合的俏美唇角偶爾向上微微一牽。帶出一絲似笑非笑的神氣。

    階下跪坐兩旁席上的有司官員一個個神色凜凜,屏著呼吸,生怕發出動靜讓人注意到他。衛侯原來地正夫人是戚夫人,戚夫人失寵。當家作主地換了南子夫人。南子夫子年紀雖輕,可心機手段著實了得,到了衛國沒多久,就站穩了腳跟,先抓民政、再抓軍權,把游手好閒、不務正業的衛侯交付給幾大公卿的權力逐步都收攏了上來。這宮闈內外間供俸採買的事情,她還一直沒顧上抓,今天是頭一次召集這麼多有司人員前來問政。誰不心中忐忑。

    南子夫人雙眼微微一掃。伸出一隻手指修長、手形纖美的素手,從案上取過一卷竹簡。輕輕在面前展開,兩道黛眉微微一揚,凝神觀看起來。腰頸背臀始終穩坐如山,一動不動。

    她身著一襲澱青色、領口袍袖繡了暗金色花紋的深衣袍服,纖腰上束了一條綴玉的帶子,烏黑油亮的秀髮挽了一個高椎髻,髮髻上插著一枝通體潔白別無雕飾的玉笄。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舉止優雅,妙目一閃時若輕雲蔽月,芳澤無加。

    雙目飛快地掃視片刻,南子提筆在竹簡上幾處地方輕輕點了點,然後左手提起右手袍袖,將毛筆輕輕擱回硯上,蛾眉一挑,淡淡地掃了一眼下座的群臣,肅然問道:「寡人查過前幾年地賬簿,相較而言,這幾年織文、玄纖、織貝等物逐年下降,越來越少,我衛國縱然不是國泰民安,卻也一無戰亂之苦,二無天災蟲害,有司也未曾奏報過其他原因,誰來告訴寡人,這是何道理,嗯?」

    周天子之妻,是稱王后地,南方僭越稱王地楚王、越王、吳王之妻也曾王后。其他仍奉周天子為共主的諸侯則不然。按禮制,邦君之妻,君稱之為夫人,夫人自稱為小童;國人稱之為君夫人,不過也有夫人隨從君主的自稱,在臣下面前自稱寡人的,衛國就有這樣傳統。

    眾官員面面相覷,互相遞眼色,最後才有一個職位較高地大夫硬著頭皮從案後走出來,走到殿中站定,叉手施禮道:「回稟君夫人,臣等盡忠職守,不敢有虧職責。這幾年,織文、玄纖、織貝等物產量下降,呃……想必是因為國人貪圖行商之利,青壯勞力大多離鄉經商,不肯辛苦下地耕作種植,是以產量逐年下降。」

    寺人首領紹起身,尖著嗓子道:「呂大夫說的是,君夫人,這一年多來吳國慶忌在艾城招兵買馬,以建功立業,封妻蔭子相誘惑,使得許多青壯不肯安心農務,跑去艾城隨軍,也是一個原……」

    「一派胡言!」

    南子夫人一拂袖子,「嘩啦」一聲,案上竹簡灑了一地,呂大夫倉惶退了兩步,寺人紹則「卟嗵」一聲跪倒在地,以手觸額,顫聲道:「君夫人恕罪!」

    「寡人探知,坊間有人偷偷出售品質上等的織文(彩色織花的絲織品)、玄纖(黑色薄綢)、縞(極薄的綢類),織貝(錦類織物)。這些東西怎會流落到墟市中去,你說!」

    南子傲然踞坐,冷冷一聲斷喝,揮袖一指,那纖長修美的指尖向下狠狠一戳,彷彿隔著幾丈距離已然點在了那寺人的鼻子尖上,那寺人身子一顫,身形便佝僂下去。

    呂大夫駭然又退一步,殿中一片死寂,無人膽敢應聲。一雙雙驚恐的眼睛惶惶地看著端坐上首地那位容顏嬌美年方二九地美麗女子。

    南子抬起翦翦雙眸,深邃的眸瞳冷冷地掃了一眼那些呆木若雞地內外官吏,嬌艷的唇輕輕抿了抿,嘴角微微上翹,一個個官員的名字象炒豆兒似的從她花瓣似的小嘴裡清脆地蹦了出來:「典絲、典、染人、閭師、羽人、掌葛、掌染草……,統統給寡人站出來!」

    典絲、典等都是負責絲織、葛布、印刷、染料等原材料生產、製造和徵收等方面的官員,隨著南子夫人的點名,一群人連滾帶爬地跑出來,大殿上頃刻間跪倒一片。

    「典絲盛大夫,你說!」南子聲色俱厲地道:「給寡人說真話,若有半句虛假,嚴懲不貸!」

    盛大夫跪在地上渾身發抖,豆大的汗珠爬了滿臉,戰戰兢兢地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

    南子嘴子一撇,冷笑道:「廢物!」

    她秀美的下巴微微揚起,從那下跪的官吏們身上一一飄過,面沉似水地道:「這些東西,從種植、采收、製造、印染、徵收,層層把關,皆有所司,你們若非沆瀣一氣,若有一人不肯循私舞弊,怎會是這種局面?」

    群臣凜凜不敢答,南子見狀更加氣惱,「啪」地一拍几案,喝道:「織造印染是我衛國經濟命脈之所在,上品絲織皆由國造。現在有人走私貪墨,民之膏腴、國之財富,盡入私門矣。此等蠹蟲小人,左右不出有司上下,爾等均是有司責官,時至今日,還能諉過與人嗎?」
先找到你的勇氣來源,然後帶著他們,走出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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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寂寥美人心

「君夫人恕罪!」

典絲、典、染人、閭師、羽人等一眾官吏不敢辯白,一齊拜伏在地,惶惶告罪。

呂大夫眼見眾人跪倒,便也不敢獨站,惶然隨著眾人跪了下去,寺人紹砰然叩首,驚恐大叫:「君夫人恕罪,君夫人恕罪,我等……我等……」,他有心把眾人拉上陪綁,但是當著眾人又不便啟齒,吱吱唔唔,難以續言。

南子冷笑不語,寺人紹只是叩首,額頭漸漸滲出鮮血,那一聲聲的砰砰叩頭聲聽得眾人心驚肉跳,每響一聲,他們的額頭都覺一麻,好像自己磕在地上一般。

南子夫人垂眸看他,媚目中閃過一絲冷峭的異彩,朗聲說道:「內司,以紹為長;外司,以呂大夫為長;如今國之財產盡入私門,你兩人罪不可恕,來人,把他們兩人帶下去,交給司寇大人審理!」

殿外立即衝進幾名如狼似虎的侍衛,抓起呂大夫和寺人總管紹便向外拖去。其他諸人面色如土,伏在地上只管發抖。

南子夫人帶著些嘲弄的意味瞟著下跪眾人,冷冷道:「爾等皆是公卿大夫,道德君子,平素裡冠冕堂皇,道貌岸然,言必稱仁義,語不離道德,實際上卻是欺上瞞下,無所不為,如今可知罪麼?」

到此地步,再也無人敢予反駁,眾人七嘴八舌,連聲告罪。他們不知南子要如何發落他們,人人心中惶恐,不料南子復又輕輕一歎,說道:「罷了,這些事也不全是你們的責任,上位者監守自盜,做事的怎會不起而效仿。原來的監官也過於鬆懈,才致今日局面。衛國之治。全賴世卿,寡人不為己甚,便饒了你們這一遭。」

南子夫人這番話連削帶打,先把主要責任推到呂大夫和寺人紹的身上,又不輕不重地貶了一下原來的後宮之主戚夫人,這些官吏馬上順風使舵,紛紛表白忠誠。順著她的意思你一言我一語不斷揭發戚夫人、呂大夫、寺人紹如何無能昏庸,如何貪婪成性,有的沒的,越說越說離譜。

南子瞟了眼他們地醜態,彈彈手指,輕描淡寫地道:「過往不綹。不代表可以續犯。寡人會向國君請旨,由鄧賢、北宮喜兩位大夫徹查此事,追回呂大夫和寺人紹貪墨的髒物。至於你們……不用寡人教你們該怎麼做吧?」

「是是是。臣下們明白,臣下們明白,臣下們回去立記清點賬目,查清虧空。一應損失,全部補上。」

南子站起來,冷哼一聲,離案拂袖離去。蓮足輕移,腳下履處,趴伏於地請罪地大夫和寺人們連忙爬行退後,給她讓開道路,一個個滿頭大汗俯首於地。只瞟見鳳裙款擺。一縷淡淡香風飄過,南子夫人已從他們中間飄然走了出去。

南子離開月華宮的時候。天色陰沉,有淋漓秋雨落下,打在樹葉上沙沙作響,身邊侍婢早備好了雨傘,夫人一出來,就為她撐起了傘。南子未回寢室,她吸了口清涼的空氣,舉步向後花園走去。侍婢連忙舉傘相隨,自己大半個身子漸漸都被雨水淋濕,待到了後花園,嘴唇已凍得發青。

南子抬頭看了看天,吁出一口氣,自侍婢手中接過傘來,淡淡地道:「我自在園中走走,你會去換了衣服,逕在殿中侍候。」

「是!」侍婢斂衽退下,南子頓了一頓,舉步向園中走去。

後花園中,高矮不一的花樹上都沾滿雨滴,秋雨蕭蕭,那沾著雨滴的樹葉也不像春夏時那般充滿盎然生機,看起來有些蕭瑟的味道。

偶見亭台樓閣,屋簷上雨水串成了珠線,打在簷下的小沙坑裡,嘩啦作響。

前方一個亭子,一個身材修長地男子一手負於身後腰間,挺立亭中,正自望著亭外雨水出神。看見了他,南子眼中閃出一絲迷惘神色,轉瞬又轉清明,便向亭中走去。亭中男子是個玉樹臨風的青年人,博帶高冠,面如冠玉,眉眼俊美,身材修偉。風吹雨簾,時而飄搖入亭,落在他的腳下,他卻一動不動,袍袂被玉壓著,不能被風掀起,卻隨風輕輕地擺動,肋下狹長的佩劍便也輕輕搖曳起來。

南子輕輕走入亭中,將傘擱在一邊,那人不覺人來,仍望著亭外雨線出神。南子忽然歎了口氣,走過去,張開雙臂,輕輕自後攬住了他的腰肢,把自己的臉蛋貼在他地背上。

那人身子先是一震,繼而放鬆下來,秀眉一張,落寞的臉上露出一絲喜悅神色。他輕輕握住南子冰涼的小手,溫柔摸挲片刻,然後轉過身來,輕輕佻起她地下巴,指尖在她唇上溫柔地撫摸了一下,一抹溫柔的笑意便出現在南子嬌媚不可方物的臉蛋上。

看這人樣貌,竟是曾與慶忌一同從魯國來到衛國的宋朝。

「子朝,讓你久等了。」

「沒什麼,你如今貴為君夫人,有許多大事要做嘛。」

南子微微一笑:「如今你已是衛國大夫了,對現在地職位還滿意麼?」

「當然滿意,這一切都因為有你呀。」

南子輕輕嗔道:「說的什麼話,你是我自家哥哥,我不幫你還幫哪個?」

宋朝拉住她的手,輕聲笑道:「南子,我僅僅是你的哥哥嗎?」

南子的臉蛋兒羞紅起來,在他胸口輕輕打了一拳,眉頭忽地蹙起,幽幽地道:「唉……,如今我已是衛侯夫人,你不做我的兄長,還能做什麼?」

宋朝聽了,眼底閃過一絲陰翳,隨即飄散。唯有輕輕一歎。

原來,這宋朝乃是宋國公子。姓子名朝。也就是傳說中那個南子在宋國的初戀情人。子朝與南子按輩份算是堂兄妹,雖說這宋國立國已五百多年,認真算起來,他們倆個也不知道哪一輩祖宗是親兄弟,但是同為宋國公室貴族,到了他們這一輩卻是要算做堂兄妹的。

然而就是這對堂兄妹,彼此之間卻有了感情。這當然要算是不倫之戀,頗為受人非議。宋國國君聽到一些風聲,生怕兩人之間鬧出更大醜聞有辱公室尊嚴,這才急急忙忙地把南子嫁給了衛侯。

南子離開衛國還不到一年,子朝就因在宋國政爭失敗,擔心受到政敵殺害。於是也慌忙逃出了宋國。他與南子相好,在宋國是盡人皆知地事情,如今南子貴為衛夫人。他既逃走,任誰也想得到他是要去投靠南子,子朝擔心仇家會在路上設伏,所以沒有經陸路直接逃往衛國。而是繞了一個大遠,先逃到了魯國,然後在魯國又乘船穿越齊國自黃河口入衛,輾轉來到了帝丘。

南子正受衛侯寵愛,經南子引薦,治理國家象白癡、禮賢下士如聖人地衛靈公便收留了他,並官拜中大夫,在衛國做了官。

南子見他沉默。自悔失言。忙強顏岔開話題,得意地道:「衛國上下。真是主庸臣奸,糜爛不堪,這樣下去,早晚為世家把持,就如魯國三桓一般。如今南子既為衛夫人,不能坐視社稷江山盡被私人把持,如今正竭力收回權力。

今日,利用內外權臣勾結貪墨的事情,我已把持衛國財政大權地呂大夫和寺人紹都抓了起來,交給大司寇齊豹處置,同時要鄧賢、北宮喜兩位大夫查抄兩人貪墨財產,希望冀此舉把財權抓回來。」

公子朝聽了微微一怔,奇道:「齊豹和北宮喜已經投靠了你吧?他兩人自會依你意志行事,可他二人一向有職無權,被公孟縶擺佈得服服貼貼,恐怕起不了大用。至於鄧賢,此人素有素有賢名,乃一向來不肯攀附權貴的正人君子……」

南子嗤之以鼻道:「他算什麼正人君子,只是謹小慎微,從不得罪人地老好人罷了。」

公子朝笑道:「說他是老好人也沒錯,此人向來不肯輕易得罪人,是個出名的爛好人,呂大夫背後可是公孟縶,公孟縶勢力龐大,會坐視自自己親信被奪權麼?依鄧賢心性,恐怕公孟縶一施顏色,他就立即膽戰心驚了。」

公孟縶是當今衛侯地兄長,是個跛子,但他卻是衛國國君以下權柄最重的人。朝野間,他的耳目眾多,勢力龐大,已經壓過所有公卿世族,任由他發展下去,幾代之後,公孟縶家族必然如魯國三桓一般,權柄倒置,將國君當成擺設。

南子蛾眉一挑,說道:「我知道,何止是鄧賢,滿朝上下,又有幾人敢與權傾朝野的公孟縶抗衡?正因如此,我才一定要對付他。君之所以為君,靠的不是臣子的忠心,而是君主之權,君主之勢,君失勢,則臣必制之。哪怕這臣如今是忠的,誰能保證他今後也是忠地?他是忠的,誰能保證他的子孫後代也是忠的,權力必須掌握在自己手中。」

所以春閨寂寞的南子轉而把精力放在了政治上,她想把權力抓回來,第一個要對付的就是公孟縶。憑她一人自然不成,於是齊豹、北宮喜全落入了她地眼中。

齊豹、北宮喜都是衛國世族公卿,但是兩人都被公孟縶壓制著,在朝中毫無作為。這個跛子將齊豹、北宮喜視若無物,戲弄他們已經到了令人難以容忍的地步。他時常找個罪名剝奪齊豹的職務,收回他地采邑。等到要用他時,便重新升他的官,發還他的采邑,一俟用完了人,立即找個借口再度罷他的官,收他地地,反覆如此,齊豹被這個跛子已經折磨的快要瘋了,北宮喜的處境和他大體相同。

如今衛夫人南子儼然是衛國政壇上冉冉升起的一顆新星,她的特殊身份和地位,使她成為唯一可能和公孟縶對抗的人,齊豹和北宮喜自然毫不猶豫,馬上投到了她的門下。在南子的扶持下,公孟縶對他們地欺侮不再那麼肆無忌憚,但是正如公子朝所說,他們現在還沒有足夠地實力同公孟縶對抗。

南子嫣然一笑道:「這我當然瞭解,但是鄧賢那個濫好人不敢得罪公孟縶。同樣也不敢得罪我。如我所料不差,他聽了這差使。一定寢食難安,想盡辦法都會推脫。明日,我會請衛侯帶我出城秋圍狩獵,屆時叫上鄧賢,你也同去。鄧賢必然會找機會向衛侯辭了這件差使,呂大夫與公孟縶關係密切,他公孟縶總不會厚著臉皮自己來查這案子吧?到時自會有人巧妙地向衛侯提示。舉薦你來查案……」

她彎彎柳眉一挑,得意地笑道:「我相信,你是不會屈服於公孟縶的淫威地,是麼?」

公子朝恍然大悟,擊掌道:「這個法子好,若是你直接舉薦我。不免要讓那老糊塗起了戒心了。」

他激動地抓住南子肩頭說道:「南子,你真是用心良苦啊,處處為我考慮。這般苦心打算,為兄真是不知該如何謝你才好。」

南子輕輕掙開他的手,幽幽地道:「你呀,也就這時才記得我地好。我來到衛國這麼久。不曾見你捎來過隻言片語,有時候一個人想想,真不知為你背負了那麼多罵名,喜歡了你這樣沒有良心的人值不值得。」

公子朝見她傷心模樣,便柔聲說道:「南子,我怎麼會忘了你呢,你嫁來衛國做了夫人,那是何等風光。外邊本來就有你我的風言***。我怎麼托人給你傳遞消息?一旦洩露,豈不於你不利?」

南子一臉不屑地道:「什麼風風光光的夫人。很體面麼?那老貨喜歡男人多過女人,在他眼中,南子還不如一個清秀少年,我嫁來還不是空守……」

下邊的話有些難以啟齒,她收住語言,抬起眸子,望著公子朝,癡癡地道:「你真的一直念著我?」

公子朝一臉正色地道:「當然,在我心中,這世上再沒有比你更珍貴的了,這次政爭失敗,被迫逃出宋國,就是因為對手抬出你我地事來攻擊我,將朝中自詡正直道德的公卿大夫們都拉到了他們一邊,我才一敗塗地。可是即便如此,一路逃亡,我也沒有半點後悔,只要有你,我別無所求「子朝……」,南子感動地撲入他的懷中,緊緊抱住了他的身子。再精明的女人一旦陷入愛情,都只會盲目的看不清一切,公子朝一番話已聽得南子有點忘情了。

公子朝懷中抱著她,眼珠卻骨碌碌一陣亂轉,也不知在尋思些什麼,過了片刻,他似乎想好了措辭,緊了緊南子地嬌軀,在她耳畔柔聲道:「我這次來到衛國,能重新見到你,一生再無他求了。可是……咱們之間的關係,恐怕早晚會傳進衛侯耳中,那時他會怎樣對我?而我……我怎捨得從此與你只能相見卻不能長相廝守,怎捨得離開你再度逃向他方?

南子,你做的對,若要擺脫別人地掌控,唯有把力量掌握在自己手中去控制別人,你在衛國已經控制了極大的力量,但你畢竟是個女人,權柄號令不出宮城,只能透過依附於你的那些權臣來發揮你的力量,你需要一個和你一心一意地人在外面幫你,這個人除了我再也沒有旁人。想辦法利用衛侯對你的信任和寵溺,盡快讓我成為上卿,掌握足夠的權力,你我內外聯手,那時……衛國上下,還有誰敢對我們說三道四?」

南子聽得一陣心悸,不管衛侯如何待她,但她畢竟是衛夫人,站在她的立場上,是無法坐視丈夫大權旁落,為人所制的,所以她才想處心積慮,拿回權力,然而公子朝這番話……她本想倚重公子朝,相信他對自己沒有貳心,可是以他這樣的想法,公孟縶倒下之後,他會不會變成第二個公孟縶?

南子輕輕推開公子朝,盯著他的臉龐,那張臉雍容高貴、俏美如處子。但是他的眼神犀利冷靜,那卻是一雙很男人地眼睛,充滿了對權力地渴望和殺伐決斷的狠厲。他到底是男人,男人地心裡,野心、慾望、權力與驕傲,都是遠甚於愛情的強烈追求。

男兒志在天下,像他這樣才智雙全的人,在宋國時一心謀求權利。功敗垂成逃到衛國後,有了自己這個衛夫人做強援。他又怎會甘心只做一個衣食無憂的中大夫,他要地是經略治國的抱負、指點江山地野心,他要的是把別人踩在腳下的權力啊。

「南子,你怎麼了?」公子朝輕輕推了推她:「這才是安全之計啊,否則,我們還不是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屠宰麼?難道……你不想與我重修舊好?衛侯喜好男風。如此冷落你,你還如此年輕,甘心從此幽閉深宮守活寡?」

南子凝視著他,目光幽幽,一言不發。

公子朝有些羞怒,他狼狽地低吼道:「你不信我是不是?好!我明知路上殺機重重。卻不顧危險跑來見你,你卻疑我用心,罷了。罷了,我這就走,離開衛國,遠走他鄉。免得有朝一日洩露了你我的關係,壞了你的榮華富貴,一世尊榮!君夫人,你善自保重吧!」

公子朝說罷,憤然拂袖,轉身便走。

「不要!」南子忽然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公子朝並不轉身,只是挺直了腰桿站在那兒。胸膛起伏。氣息難平,冷冷地道:「不知君夫人還有什麼吩咐示下?」

南子心中一陣酸楚。咬咬牙道:「好,我……我答應你,留在我身邊,我會為你……做任何事……」

公子朝翩然轉身,驚喜地看著她,然後一把把她擁進懷裡,緊緊抱住,喜悅地道:「我就知道,南子不會離棄我,你永遠是我最愛地南子。」

南子伏在他懷裡,熱淚奪眶而出,撲簌簌地打濕了他的胸襟。

「南子,你哭什麼?」

公子朝輕輕為她拭去淚水,詫異地問道。

南子竭力忍淚,抬起眸子定定地看著他,唇角微微揚起,還了他一個絢麗如曇花怒放的迷人笑容:「沒什麼,女人……想哭的時候,就會哭了……」

她吸吸鼻子,忽地返身便走,衝到亭口,霍然止住,輕輕說道:「你……早些回去歇息吧,明天,我派人去請你,伴駕秋狩。」

說完,南子急步走入雨中,迅速消失在雨絲迷離的籐蘿枝蔓之間。

公子朝對南子反常的表情有些困惑,他皺皺眉,目光輕輕落下,亭中地上一把張開地雨傘正隨風輕輕地搖晃著,雨水從傘尖上輕輕淌下,濡濕了一片地面……

雨淋在車頂上,那悉悉索索的聲音聽久了讓人昏昏欲睡,慶忌此刻就已有了睡意。一路上,慶忌向彌子暇問起許多衛國朝野間的事情,彌子暇雖然不通政事,但是這些事他都是知道地,許多事說出來,他自己還不明瞭其中意味,慶忌卻已從那些事中掌握了許多重要情報。

等到問無可問是,彌子暇就反過來,興致勃勃地向他詢問征戰楚國、逃亡衛國、伐吳復國的許多故事,聽得津津有味,兩人這一路上倒不寂寞。

「好啦!閉上眼睛睡一會吧。」慶忌說完大江遇刺的事情,打個呵欠道:「這些事啊,其實也平常的很,但是你一輩子也遇不到。明日才到帝丘,路還遠著呢,養養精神。」

「嗯!」彌子暇應了一聲,一雙女子般俏美地大眼睛閃了閃,忽然道:「公子,你不用太過擔心,等到了帝丘,我一定在衛侯面前幫你說項,你對我恩重如山,彌暇怎麼也要報答你的恩情的。」

聽到他堅定的語氣,慶忌詫異地看向他,彌子暇害羞地笑了笑,白淨的臉蛋上微微泛起些紅暈,笑容有些靦腆。

「彌子暇不過是個意氣少年罷了,全無官場中人習氣」,慶忌微笑起來,說道:「子暇,多謝你的好意,不過此事涉及衛夫人,你是衛國大夫,還是不要得罪她的好。慶忌自會妥善處理此事,到了帝丘,如果方便的話,你只好借我一處地方住,幫我打聽些消息就好。」

彌子暇立即拍著胸脯答應下來:「絕對沒問題,只要用得著彌暇處,公子儘管開口。」

春雨晰瀝。車子顛簸,慶忌倚在車壁上。枕著柔軟地靠墊,棚頂上傳來雨點打擊地淅淅瀝瀝的秋雨聲,令人聞之倦怠,他似已漸漸睡去。

彌子暇盤膝坐在椅上,托著下巴,睜著一雙黑如點漆地眸子看著他,過了一會兒又無聊地望向窗外。過了會兒,他也感染了慶忌的倦意,身子軟軟歪倒,枕到了慶忌的大腿上,陷入沉沉夢鄉……

慶忌其實並未入睡,他雖閉著眼睛。心中卻想了許多許多,其中心當然不離伐吳復國。欲伐吳,最為重要地是三個方面。吳國方面的力量,自己一方地力量,第三則是外力。從現在的情況看,姬光已經很大程度上控制了吳國。他築大城、發兵伐楚,一方面是要迅速建立戰功,擴大自己影響,鞏固自己的地位,另一方面也說明他基本上已經能控制吳國全境,這才能放心地對外用兵。

吳國國內,能對姬光有所威脅的,只有那些有封邑和家臣的公卿大夫。他們縱然對姬光有所不滿。在缺乏第二個強大人物領導的時候,也不會冒著舉族被屠戳的危險與姬光做對地。春秋為義赴死者多。為忠赴死者少,方孝孺、鐵鉉那樣的忠臣烈士,在這個時代是沒有的,這個時代,父比君重,家比國重,也怪不得他們。

至於自己,魯衛兩國的兩套班底,現在分別由孫武、英淘和梁虎子、荊林負責,他們訓練士卒、擴充軍備方面已經做的很好,使自己能抽出身來,考慮借助外力的問題。至於對這兩支軍隊地掌握,他倒不會擔心,這並非因為這幾員將領的忠心,忠心這種無形的東西隨時可以變化,或因外力,或因內力,但是這兩支軍隊地班底是他建立的,士卒的尊卑觀念仍然受限於這個時代,而且這兩支軍隊建立在他國土地上,存在的唯一條件就是他地存在,為他的復國而戰,因此至少在他復國成功前,不會滋養將領擁兵自重的意念,出現權柄倒置的情況,他可以放心把內務交給他們去做。

可是不管孫武、梁虎子他們做的有多好,純以武力論,他永遠也不可能超過姬光,即便魯衛兩國君主放心在他們境內出現在一支不屬於他們掌控的強大武裝,姬光是傾全國人力物力建設軍隊,那速度和規模他是無法比擬的,在姬光已基本掌控了吳國全境的情況下,他必須借助外力,復國才能成功。這與年初獨力伐吳時不同,復國策略因時因勢而變地結果。

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再次伐攻,這是符合春秋時代小國林立,政權更迭如同兒戲地政治局面的,許多國家諸侯被驅逐再復國,其主要原因都是借助外力。然而現在地政治局面有些特殊,首先已沒有了肯以維持天下秩序為己任的霸主,強國如晉、齊、楚,晉齊兩國公卿分權,內戰頻仍,無暇外顧。楚國王權非常集中,沒有強大的世卿,但是楚王昏庸,胸無大志,有才幹的人快被他禍害光了,也擔負不起這個責任。

其餘諸國實力都有限的很,魯國只能暗中相助,衛國雖然慷慨,也只是借了他一方城池,方便他招兵買馬,現在又因他的逐漸強大起了戒懼之心。要復國,最大的成功希望在於借助外力,而這外力,要怎樣才能取得?

魯國三桓為其所用,根本原因在於三桓之間的平衡政略不想失控,那麼衛國呢,衛國掌權者們有什麼慾望,有什麼弱點?慶忌聯繫著這兩天不動聲色從彌子暇口中套問出的種種資料,暗暗分析起來。

衛人數百年來行商重利,因此衛人骨子裡便少了許多不切實際的想法,講究實際利益,不會有人像季孫意如那樣為虛名所累。衛人好功利,唯有功利可以打動他們。衛人的功利之心和為求成功的不擇手段,從百餘年後相繼出世的商鞅、吳起、呂不韋等衛人豪傑就可見一斑。

這幾人都是雄才大略之輩,然而個性上都是刻薄寡恩之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其極。商鞅是法家,「七國之雄,秦為首強,皆賴商鞅」,然而商鞅卻也因過度酷厲,一罪株連,動輒百家,嚴刑峻法,無以復加,他雖取得了巨大成功,卻也死在了自己所創的酷法上。

吳起功業彪炳,然而猜忌殘忍,薄情寡義,母喪不歸,殺妻求將,乃至後來為卒吮膿,種種行為無不是為了他個人建立卓越功績。呂不韋更不消說了,他的事跡人人耳熟能詳。這種性格是衛人取得成功的一個關鍵,卻也是他們性格上的一個重大缺陷。

想到這裡,慶忌慢慢張開眼睛,身旁彌子暇已然沉睡,臉頰上睡起一片潮紅,艷若桃花。慶忌笑笑,順手提起掛在壁上的鶴氅為他披上,蹙眉又想:「既然如此,當從衛人的功利之心下手,然而,如今衛國勢力分為公孟縶、南子兩大派系,公孟縶是老牌政客,勢力雄厚。南子夫人是政壇新星,前途未可限量,這兩個人,自己該依附何人,求助何人呢?」
先找到你的勇氣來源,然後帶著他們,走出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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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政爭

慶忌來到帝丘後暫住在彌子暇府上。

這座府邸是衛侯姬元賜給他的小情人彌暇的。彌大夫在帝丘,唯一的使命就是以身體侍奉,供衛侯歡愉,實則上等同於他的外妾,而且是最受寵的外妾,這座園子雖然不大,卻十分清靜雅致,馬伕廚傭、侍衛家奴,配備的一應俱全。

彌子暇對自己的救命恩人十分熱情,親自安排,妥善安置了他的住處,這才沐浴更衣,入宮去見衛侯。彌子暇午後入宮,直至傍晚,才乘車自宮中回來。

一回府邸,彌子暇立即請出慶忌相見。挑燈對坐,淡香撲面,燈燭之光襯得彌子暇眉目如畫,肌滑如油,嫵媚的臉蛋上隱現一抹嫣紅,直如一個初嘗雨露的及笄少女模樣。慶忌心中一動,想起方纔他正雌伏於一個男人身下曲意承歡,想像彌子暇扮女人的嬌媚模樣,心中不覺有些彆扭。

這幾日的交往,他對彌子暇這種未必出自本心的畸戀關係已經不再抱岐視態度,但是見到剛剛會見過情人的他,他神色間難免還是有點怪異。彌子暇是個心思極敏感的少年,窺他臉色,便知他心中所思,神色間不免訕訕的有些窘意,那張臉蛋也越發紅潤起來。

慶忌自知失態,忙岔開話題分他心神,問道:「子暇,如今帝丘情形如何?」

所謂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慶忌既然認識了彌子暇,到了帝丘就不會貿貿然地去同哪位掌權人物接觸,他的根基就在衛國,自然要謀而後動,穩妥行事。

彌子暇聽他這一問,臉上窘意稍減。抿了抿嘴唇說:「彌暇已把黃河渡口遇刺的事說與衛侯聽了,國君大怒呢,但君上也揣測不出是誰要殺我,為了安全起見,國君賜了十八名勇士給我,隨身保護我的安全。」

說到這兒,彌子暇有些沾沾自喜,那雙柳眉嫵媚地一挑,隨即又道:「公子要我打聽的事我也向宮中寺人雍疽問過了。宮中寺人之長本是紹,但是紹得罪了君夫人,如今被下了大牢,宮中幾個寺人頭領都想著他的肥差呢。

這雍疽是彌暇替他進言。才成為侍候國君的貼身內宦,因此對彌暇巴結得很。指望著彌暇幫他得到這個位置呢,所以他的話盡可相信。」

慶忌點點頭:「嗯,未知子暇從雍疽那兒探得些什麼消息?」

彌子暇道:「現在君夫人和公孟縶大夫鬥得厲害呢。昨日君夫人借貪墨事,懲罰了親近公孟縶大夫地呂大夫和寺人紹。又差司寇齊豹大人審理此案,薦舉鄧賢、北宮喜兩位大夫查抄這兩個犯案大夫的賄墨財產。今日秋狩。鄧大夫以老病為由辭職,褚師圃大夫便舉薦了公子朝代鄧賢大夫之職。

可是下午一回來,公孟縶大夫便說有人舉報司寇齊豹和北宮喜大夫在其封邑內擅辟私田,逃避稅賦,罷免了他們的職務,還說要收回他們的封邑,如今勒令他們在府聽候處置呢。對呂大夫和寺人紹貪墨的事。他無法搪塞。便堅持要徹查到底,追究所有犯案人員責任。弄得現在人心惶惶,原本投靠君夫人的官員們轉而又到他門庭下送禮投效。」

說到這兒,彌子暇笑道:「聽說君夫人在宮中聽說了消息,氣得臉色鐵青,去見衛侯爭辯,走的過急,還險險被裙裾一跤絆倒。這一番較量,昨日裡看,是君夫人佔了上風,但是今日公孟縶大夫就還以顏色,兩邊各倒了兩員大將,說起來,還是君夫人的損失大些。」

「哦?」慶忌眼珠轉了轉,又問:「君夫人只是大怒,沒有什麼行動麼?」

彌子暇道:「這個卻難,君夫人來我衛國時日尚淺,朝野中雖有些執臣聽從她的號令,但是根基遠不及公孟縶。公孟縶原來忌憚她是君夫人,衛侯對她又是言聽計從,所以對她多有忍讓,可是如此君夫人已惹惱了他,他還哪管南子夫人是不是當今地衛夫人呢。」

說到這兒,他蹙起兩道女人似的彎彎秀眉,輕輕歎了口氣:「我進宮時,衛侯正為了君夫人和公孟縶大夫之爭煩惱呢,一個是他夫人,一個是他兄長,夫人自然不會害他,兄長也是忠心耿耿,二人爭權,只苦了衛侯夾在中間無法做人。」

慶忌聽到這裡深深蹙起了眉頭,彌子暇看他一眼,親熱地道:「公子,遵你囑咐,彌暇可沒敢說你來了帝丘,不過君夫人限制你招兵的事,我已替你探過衛侯口風了。」

慶忌神色一動,連忙追問:「衛侯怎麼說?」

彌子暇喜孜孜地道:「衛侯說,他知道這件事,君夫人這樣安排,也是為了衛國打算。不過在他心中,是不相信胸襟坦蕩的慶忌公子是會擁兵自重,危及衛國安危地。他對你救了我很是感激,還說,日後自當勸說夫人放棄主張。只是如今正是秋收農忙季節,再加上公孟縶與君夫人有些不和,君夫人正在生氣憂懷的時候,這時他也不便要求君夫人放棄原來主張,待日後他自會好好勸說夫人。公子,你看,衛侯是站在你這一邊呢。」

慶忌一聽心中便涼了半截,這種搪塞話也只有彌子暇這種不通世務地少年才會信心為真,就算衛侯此言當真,等他出面干預時,也不知到了猴年馬月,那時姬光的孫子怕是都要生出來了,還復什麼國?慶忌苦笑一聲道:「多謝子暇美意,只是……唉!時不我待啊,等的時日久了,我怕要錯過反攻吳國的最佳時機。」

「這樣啊……」,彌子暇咬了咬花瓣似的誘人紅唇,蹙起秀氣地眉毛認真地想了想,說道:「既然這樣,公子不如去拜見公孟縶大夫啊。」

「哦……子暇地意思是?」

「你想啊,限制你招兵的是君夫人,她公然下的命令,又豈會再收回去折自己威風?她既然針對你。對你又哪有善意?再說,如今看來,君夫人雖然厲害,終究比不得公孟縶大夫。孟縶大夫既想打擊君夫人,當然要想辦法一一駁回她的主張,讓她安份在待在後宮之中。你去請他幫忙,我想他十有八九會答應地。」

慶忌微微想了想,輕輕搖了搖頭,站起身來在房中慢慢踱了一陣。仰起臉來望著房梁發怔。公孟縶雖然與衛夫人爭權,但是這畢竟是衛國內部之爭,公孟縶的權力來自衛侯,依附衛侯而存在。他現在完全沒有取而代之、力壓其上的野心,扶助自己對他目前地處境來說並無任何幫助。他本已穩穩佔據上風,何必多此一舉幫助自己,衛人無利不行啊。

而衛夫人……,如今看來,她根基尚淺。自保尚嫌不足。這種時候,就算她肯改變主意,也不會節外生枝,幫他這外人地忙的。唉!本以為了了魯國之事,可以抓緊時間壯大實力備戰復國,怎知道衛國公卿也在爭權奪利,自己偏受波及。莫不成自己反因衛人內爭壞了大事?

慶忌徐徐踱步。反覆思量良久,忽然頓住步子道:「子暇。你能隨意出入宮闈,又受衛侯信任,可以打聽到許多消息,我想拜託你繼續打探衛夫人和公孟縶雙方地行動再做行止,不知子暇可肯……」

「這個公子不必吩咐我也會做的」,彌子暇打斷他,笑吟吟地道。

「多謝子暇,慶忌的大事就拜託你了,若是慶忌能復國成功,無論何時子暇願來,都有大夫之位,采邑之地恭候大駕。只是眼下……」慶忌苦笑道:「慶忌卻不得不暫寄於子暇府上了。」

彌子暇被他地客氣和許諾弄得漲紅了臉,他本是靠身體侍奉才謀得大夫之職,彼時好男風的貴族名流比比皆是,雖未聽說吳國慶忌也好男風,但是慶忌那番封官許願的話,卻不由他不想到自身,思及慶忌或許也愛戀他的容顏,彌子暇一張臉蛋頓時成了塊大紅布。被衛侯狎戲這麼久,對後庭之樂他已漸漸嘗到滋味,若要他選,慶忌如此英俊年青、體魄強健地男子自然比衛侯姬元更具吸引力。

慶忌可不知自己封官許願的一張空頭支票引得這男兒身女兒心地美少年心中浮想翩翩,卻見彌子暇臉紅紅地說道:「公子對彌暇莫要如此客氣,英雄難免落難時,公子如今雖然有國難歸,可是但凡長了眼睛的人,誰敢說公子不是當世英雄?再說彌暇這條命都是公子救的,為你做任何事,彌暇……都是肯的,為你奔走探聽些消事只是區區小事罷了,公子何必言謝……」

公孟縶府邸,今日一派歌舞昇平氣象。

做為當今衛侯的同胞兄長,公孟縶地府邸規模僅次於宮城,由此可見他地權勢。此刻,公孟縶正高臥於錦毯之上,頭枕美姬的大腿,一手擎杯,笑望著欄杆外面亭中舞伎歌舞。

那亭子建得甚是寬敞,四周綠水環繞,水上荷花雖謝,荷葉仍亭亭,蓮子已然成熟,蓮篷疏落地點綴其間,倒是別有一番韻致。亭子與這軒庭以曲橋相連,流水潺潺穿越平橋小徑,四面山石、古木構成一副悠遠寧靜的畫面,極是雅致。

「大夫,國君到了。」

一個家僕管事急急走入庭中稟告,公孟縶聞言雙眉一軒,朗目一閃,連忙起身,展袖道:「出迎!」

公孟縶敢與衛夫人南子爭鋒,除了他自家實力確實強大,衛侯的信任和支持也功不可沒。公孟縶因幼時摔跛了腿,行動有失威儀,無緣於衛侯之位,這衛侯的寶座才落到當今衛侯姬元手上。衛侯自覺虧欠胞兄很多,所以對他十分縱容。

而公孟縶卻沒有恃寵而驕,這麼些年來,他一直很注重與自家兄弟的交往,保持感情的親密,時常彼此宴請,一同飲酒、一同遊玩,兄弟感情極好。衛侯往公孟縶府上赴宴。那是常有地事,因此已不必隆重對待,公孟縶只著便服大袍,領著幾名親近管事,施施然地迎出門去。

衛侯地車架已經自側門進了後花園,停在門廊之下,此時衛侯剛從車上下來。

衛國如今雖已不復昔年為諸侯伯長時的氣派,與晉、楚、齊等強國相比顯得頗有不如,但是國力仍然強大。武力也極強盛。衛侯出門即便是日常排場還是做得十足。

宮廷衛隊披甲執仗,肅然挺立,雖在鳥語花香地環境裡,仍如身在沙場一般腰桿挺桿。毫不懈怠。公孟縶腳下急急,一跛一跛地迎上去。欣然笑道:「國君,臣迎駕來遲了。」

衛侯姬元見兄長迎來,也笑著迎了上去。這位因「分桃」韻事留名史冊的衛靈公,今年剛剛五十出頭,但是看相貌。倒像四十來歲。身材修偉。長眉入鬢,神清骨秀,目光炯炯,看那模樣,年輕時必定也是個迷倒萬千紅粉地美男子。

公孟縶與姬元有幾分相像,只是雙眉更濃重,容顏也顯得蒼老了一些。自他嘴角延伸至鼻翼兩側的一道面紋也較姬元厚重。讓他看起來比俊逸中略顯輕佻的衛侯更具威嚴,只可惜。當他走路時,一手扶著膝蓋,一跛一跛的,那時所有的威嚴都蕩然無存了……

亭中舞伎歌喉優美,舞姿翩躚,這對兄弟對這些歌舞早已司空見慣,充耳不聞,視而不見,不過以歌舞佐酒,聊些自家心事罷了。

「孟縶,依寡人看,差不多也就行了,齊豹和北宮喜,不妨讓他們官復原職算了,你是寡人最為倚重的朝之大臣,夫人則是我後宮之主,你們兩人鬧將起來,寡人夾在中間,兩頭為難呀。」

姬元擎著一杯酒,委婉地勸說著公孟縶。公孟縶聽到這裡,微微露出不悅之色,他揮揮手,左右侍奉的人立即退下,內堂管事退下前急步走到庭前,揮手示意亭中舞者也都退下,只有內宦雍疽仍垂頭搭腦地侍立在國君身後,軒庭中立時肅靜下來。

「國君,孟縶這番苦心又是為了誰呢?君夫人本是宋國公主,如今他的堂兄又在我衛國做官,大權掌握在她手中,實非我衛人之福啊。」公孟縶放下酒杯,一瘸一拐地走到廳前,扶住欄杆,憤懣不平地捶了幾下。屋簷下,幾隻燕子正從窩中探出頭來,嘰嘰喳喳地叫著。

公孟縶長長吁了口氣,憤然回頭道:「女子何以當政,試問她南子身為衛夫人,不謹守後宮之禮,一味插手朝政,意欲何為?」

衛侯站起來,訕訕地道:「孟縶,你是寡人兄弟,在你面前寡人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你知道寡人地偏好,這個這個……不免冷落了夫人,她貴為宋國公主,如此年輕美貌,嫁予寡人,本就有些委曲了她,如今枕席上又冷落了她,寡人有愧於心,所以她有什麼要求,寡人也不願拂逆了她的意思……」

公孟縶霍然回頭,目光炯炯道:「一介女流,金珠寶玉,錦衣玉食,盡可滿足了她。難道江山也可用來讓她打發寂寞?國君,請恕臣無禮,國君是欲傚法烽火戲諸侯的周幽王,一笑失天下嗎?」

衛侯聽了面紅耳赤,有些吃不住勁了。公孟縶見了,不便讓他難堪,轉而重重一歎,說道:「國君,試看天下,晉國六卿奪權,戰亂不斷;齊國五族誅晏,險象環生;魯國三桓欺君,爾虞我詐,俱都是君權旁落的緣故。

孟縶蒙國君器重,委以要職,感君上恩重,是以為我衛國不敢稍有懈怠,為國君掌理衛國朝政,苟於言行,重於舉止,嘔心瀝血,步步小心……,可是,國君竟因閨房之中有負於君夫人,而將社稷江山拿來供其消遣,國君,臣……臣痛心疾首啊!」

衛侯姬元耳根子甚軟,聽他說地肯切,不禁羞慚低頭道:「這……,那依孟縶,寡人當如何是好?」

孟縶臉上露出一絲喜色,迅即說道:「齊豹、北宮喜攀附後宮,違制辟田,應罷其官職,收其封邑,以敬傚尤。褚師圃、公子朝皆夫人親近之人,可保其爵而虛其職,以策安全。至於君夫人,相信經此一事,她也會收斂些,國君若覺有愧,以後多多寵愛著些她也就是了。」

說到這兒,他重重地歎了口氣,痛心地道:「孟縶情知此舉必會受人詰難,背後免不了還有人要指指點點,說些混話。嘿!孟縶怕什麼呢?孟縶,是一個廢人,一個難登廟堂的跛子,此生還有什麼作為呢?臣寧願背負一身罵名,寧願為夫人猜忌,也要把這江山社稷,牢牢地控制在我衛國姬氏手中,既不讓它落入公卿世族家中,更不讓它流落宋國子氏之手,為此,粉身碎骨,亦然無憾。」

衛侯為之動容,情不自禁地握住公孟縶地手,慨然道:「孟縶言重了,姬元一日為君,孟縶就是衛國重臣,姬元兄長。你這番良苦用心,都是為了寡人啊,好,今日寡人決心已定,兄弟是兄弟,夫人是夫人,這些事你放手去做,夫人若要阻撓,寡人來勸止她。」

公孟縶大喜,一揖到地,鄭重地道:「國君善納忠言,從善如流,是我衛國之福啊。臣代衛國萬千黎民謝過國君,願我衛國千秋萬世,生生不息。來啊,取酒來,歌舞侍候。」

「噯,美酒呈上即可,那歌舞就算了,聽得寡人犯困啊。」

公孟縶哈哈大笑:「既然國君不喜鶯歌燕舞,臣府上還有善舞劍器的門客,可喚他上來為君上一舞,如何?」

「哦?快快召他上來。」衛侯聽了雙眼頓時一亮,他本是好武的人,聽說有人擅劍舞,頓時動了心。

公孟縶微微一笑,擊掌道:「來啊,召艾子蠻為國君獻劍舞!」

「國君,這艾子蠻是臣新近招納的一個門客,談吐風雅,人品風流,劍藝出眾,非一般武士可比。臣甚喜之,將承影劍也賜給了他。」

衛侯姬元聽了不禁聳然動容,含光、承影,乃當世名劍,價值連城。這兩柄劍含光為雄,承影為雌,向來是公孟縶隨身之寶,現如今他竟捨得將雌劍贈予一個門客以此攏絡其心,此人莫非真有驚天劍藝不成?

稍頃,一人挾劍輕盈入亭,翩然站定,向廳中遙施一禮。衛侯姬元張眼望去,這一看頓時如被雷霆擊中,張口結舌,泥雕木塑一般坐在那兒,酒杯半擎空中,做舉杯欲傾狀,酒液淋漓淌下,濺濕了衣衫,他卻渾若未覺。

公孟縶眼角微微一瞥,見姬元一副蜂兒見蜜般模樣,嘴角不禁微微勾起一抹笑意。

水上亭中,季孫小蠻一身纖合度的白色武士袍,恰似一個粉妝玉琢地人兒。她地衣著,領口袖端繡的都是銀線,稍一舉動閃閃發亮,雪白的綢袖窄而貼身,腰間一條黑色武士帶,襯得纖腰緊致,體態玲瓏,粉腮秀眸,冰清玉潤,看得好男風的衛侯姬元咕咚一聲吞了泡口水,恨不得便連這美少年合著口水也一口吞下肚去。

季孫小蠻站在亭中,睜著一對烏溜溜的大眼睛,也在好奇地打量著這位據說不好女色只好男風的衛侯,全然忘了她自己現在正是一副愛死了人的美少年模樣:「耶?這個傢伙就是那個姬元嗎?人模狗樣地,一點也不像個娘娘腔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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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磨劍霍霍

季孫小蠻退後一步,左手平提寶劍,右手一搭劍柄,「嗆啷」一聲,承影劍出鞘,那劍刃既長又薄,乍一出鞘如一泓秋水流瀉,龍吟聲不絕於耳,真似九宵之上一條神龍長嘯一聲,餘音裊裊流到地上來。

姬元坐在廳中看得清清楚楚,不由讚了一聲:「果然好劍!」

只是他口中贊劍,雙眼卻始終不離季孫小蠻身子,上上下下看個不停,看得越久,眼中越是沉迷歡喜之色。

承影劍長二尺八寸,下垂的腥紅劍穗倒有三尺多長,季孫小蠻持劍後退,屏氣凝神,雙眸盯著胸前一泓秋水,清音說道:「艾子蠻別無所長,唯知一身粗鄙劍技,充其量只算一劍童,君前獻醜,貽笑大家,若有不當之處,尚祈指謬。」

獻醜?哪裡丑了,在姬元眼中,這艾子蠻週身上下可是無一處不可愛,再聽了那甜甜脆脆的嗓音,半邊身子都酥了,他剛剛撚鬚讚揚兩聲,季孫小蠻把劍一橫,劍隨身轉,一條火紅長穗已颯然抖成了筆直的一條直線。

莫看孟小蠻身材嬌小,這一支劍舞起來,輾轉騰挪,身形飛快,片刻功夫就見電光颯颯,劍風殷殷,整個角亭處處都是凌厲無匹的劍影和那如影隨形的一條火紅長鞭,看來驚心動魄,令人神為之馳那亭子只有四根亭柱,亭中空間寬闊,此時卻似所有空間盡被她手中一支利劍籠罩,陽光斜照劍上,劍影反光生寒。一道道反映的毫光不時掠過姬元與孟縶所站的廳內,就像有人拿著一面鏡子不時將陽光反照進來。

衛侯姬元亦通劍術,見了她這般功夫雙眸中更是露出驚艷之色。不禁讚歎道:「美人如玉,劍氣如虹,寡人今日真是不虛此行。妙啊,真是絕妙。」

他向前兩步,雙手扶住欄杆,恨不得探身到亭中去,心中只想:「寡人身邊已有彌暇,彌暇斯文秀氣。溫柔可愛。此子英姿勃勃,更勝一籌,寡人若再得此美少年,左擁右抱,那便再無遺憾了。」

季孫小蠻在亭中身形翩若驚鴻、矯若游龍,劍器一展,劍勢雄渾灑脫,凌厲無匹。那不止是一套劍舞。也是真正的殺人劍法。舞到後來,季孫小蠻就像追著一個倉惶閃避的敵人滿亭遊走,掌中一柄劍如驚虹掣電,到處都被森森劍氣所籠罩,滿天陽光地絢麗都不及其萬一……

季孫小蠻這套劍法習自魯國第一劍客袁公,她雖嬌小,又嫌力氣有限。但是一招一式都出自袁公真傳。掌中一柄劍大開大闔,充滿霸道之氣。再加上那口承影劍的確是一柄難得的寶劍,劍光霍霍,令人神為之奪,很難令人相信這樣凌厲無匹地劍法竟是由一個這樣嬌小的美少年使將出來。

突然,漫天劍光一斂,季孫小蠻突然由動而靜,捧劍端立當地,彷彿她剛剛抽劍出鞘時的嬌俏模樣,而姬元和公孟縶眼中猶自閃耀著方才滿亭地爍爍光華余影。

「好!」公孟縶擊掌叫好,衛侯隨之響應。

季孫小蠻甜甜一笑,收劍後退,一禮,再拜,說道:「子蠻現醜了。」她躬身禮畢,便飄然退下。

姬元見他年紀幼小,模樣本就可愛,尤其剛剛舞罷了劍,白嫩的臉蛋上兩抹酡紅如桃,竟與處子一般無二,把他饞得心癢難搔,恨不得立即把自己的大腿當了坐席,喚這少年坐在懷裡親著嘴兒說話,只是這美少年是公孟縶門下客,他堂堂衛國國君身份尊崇,一時可沒有合適理由喚他近前。

公孟縶捻著鬍鬚,望著季孫小蠻離去的背影,讚賞地道:「孟縶門下食客千人,像這樣人品出眾,劍藝出色的卻是極少,尤其他方到志學之年,是個可堪造就的人才。臣對他寄予極大厚望,所以臣才毫不猶豫地把隨身至寶承影劍贈給了他,一柄所謂價值連城地劍器,終究也不過是一件死物,如何及得上一個才幹之士呢?呵呵……」

姬元本想開口向他討人,料想不過是個門下食客,他堂堂一國之君開口,公孟縶自無不允的道理,可是公孟縶這樣一說,他就不便開口討人了,畢竟……他那特殊癖好,公孟縶知之甚詳。公孟縶既有心把這艾子蠻培養成國之棟樑,怎捨得讓他做了自己孌童。難道臣下一片公心,他這國君反而只思淫慾嗎?

想到那樣翩躚美少年,他卻見得碰不得,把個姬元急得簡直要抓耳撓腮了。公孟縶含笑道:「國君,你看這少年一身劍術可還使得嗎?」

「使得,使得,寡人一見,如見天人,竟爾為之神魂顛倒,啊……寡人是說他超卓的劍術,真是了得啊,寡人身邊劍客無數,卻也沒有一人有這樣高超的武藝。」

公孟縶一笑,忽地蹙眉道:「臣想起一事,齊豹、北宮喜皆有一身勇力,如今要徹底奪其爵位,收其封邑,恐怕他們會狗急跳牆,對國君不利呢。」

姬元一呆道:「不會吧,寡人諒他們也沒這個膽子。」

公孟縶淡淡一笑:「國君一身繫於萬千庶民,縱有萬一可能,也不可不妨啊。臣想,這艾子蠻一身劍藝十分了得,而且除了我府中的人,無人知其底細。待懲治齊豹、北宮喜時,不防讓他扮成寺人,隨侍於國君左右,萬一有事,憑他武藝也可保得國君安全,不知國君意下如何?」姬元一聽大喜若狂,這少年到了自己手裡那還能跑得了嗎?公孟縶這提議真如久旱甘霖,姬元迫不及待連連點頭道:「好主意,好主意,還是孟縶想得周到。寡人此刻想來,齊豹、北宮喜等人素來凶頑。若是沒了退路,說不定真的會鋌而走險,那今日寡人回宮便把他帶回去吧。」

公孟縶道:「這卻不妥。齊豹、北宮喜家將食客都不少。若是做起亂來可不是小事,國君既已決意懲罰奸佞,臣就得做出萬全準備。方好下令捕人。這調度兵馬,尚需些時日,此時消息洩露不得。這艾子蠻畢竟不是閹人,此刻便進宮去,終是不太適。況且,他對宮中規矩也一無所知。臣總得囑咐一番才好。」

「這樣……也好……」姬元抓心撓肝,咬著牙點了點頭。他原本是個耳根子甚軟的人,今日答應了公孟縶,明日說不定聽誰一說便又改了主意,可是他現在一顆心都被那美少年的身姿佔滿了,恨不得立刻便發佈命令,奪齊豹、北宮喜爵祿,好讓那少年到自己身邊來。是以殷殷囑咐道:「孟縶。夜長夢多,遲則生變。此事,寡人便全權授予你負責了,務必要盡快安排妥當,清除齊豹一眾奸佞。」

公孟縶肅然拱手道:「諾,臣孟縶,恭領君命!「慶忌公子。雍疽當時在場。但他聽說地也就是這些了,唉。想不到公孟縶大夫不動則已,欲要反擊時,竟是必置政敵為死地方肯甘休,平日裡大家見了面都是談笑殷殷,十分客氣地,彌暇聽了這樣的事只覺心驚膽寒呢,這廟堂真是太可怕了。齊豹、北宮喜一倒,君夫人在朝中沒有可用之人,令不出宮闈,那時朝野上下便只有公孟縶大夫一人了,公子,如今看來,你只能求助於公孟縶大夫了。」

慶忌繞室疾走,聽彌暇說完,又思索良久,忽地回首問道:「子暇,你與齊豹、北宮喜、公子朝等人一向關係如何?」

彌暇呆了一呆,說道:「公子朝剛剛來我衛國,彌暇還不曾見過他人呢。至於齊豹、北宮喜兩人平素倒還融洽,大家見了面說說笑笑,客客氣氣,至於深交倒談不上。哦……相對來說,彌暇和齊豹大夫關係更好一些。」

說到這兒,他臉上微現羞色,慶忌心中明瞭,恐怕這齊豹也是個好男風的,彌子暇是衛侯地禁臠,齊豹未必敢打彌子暇主意,但是見了自己心儀的美少年,言談交往親暱些還是可能的,彌子暇臉現羞色,恐怕是那齊豹曾對他說過些暖昧兩可地親熱話。這樣說來,這齊豹不但與彌子暇友好,而且膽子還不小。這便成了,沒有膽量地人能成什麼事?

慶忌立即頷首道:「好,就是他了。子暇,我欲請你幫忙,安排我與齊豹見面,不知……你可為難麼?」

彌子暇怔道:「齊豹馬上就要完蛋了,公子去見他做什麼?呃……在彌暇來說,自無問題,彌暇若要登門拜訪,齊豹總不會不見我地,公子藏在我車中同去齊府就是啦。」

慶忌看著彌子暇,一雙天生嫵媚的桃花眼,偏生眼神純淨無邪,如一泓澄澈清泉。慶忌不忍利用這個也不知該說是幸運還是不幸,憑著美色坐上大夫之位地少年,便點明道:「子暇,不是那麼簡單。如今公孟縶與君夫人已成勢不兩立之勢,你幫我去見齊豹,便是與公孟縶做對。本來,在衛中,你是與各方皆無利害的人物,可是這一來,就把你拖下了渾水,說不定也會受到公孟縶報復,你明白麼?」

彌子暇愣了愣,眼圈忽然紅了,他拉住慶忌衣袖,依依說道:「彌暇本一懵懂少年,帝丘諸大夫見了我雖親熱,但我知道他們心裡都不大看得起我地,更無一人對我推心置腹。公子對我竟……」

他吸吸鼻子,說道:「公子是我救命恩人,這點事彌暇如果還做不來,便枉為人了,何況你如此以誠相待,公子不必說了,你要什麼時候去見齊豹,彌暇便陪你去。」

慶忌重重一點頭,拍拍他肩膀道:「好!子暇雖少不更事,卻比許多男子更有擔待。你如此助我,慶忌但有一口氣在,必不讓你受人傷害。要見齊豹,便不可耽擱。事不宜遲,現在就去!」

「成!」彌子暇道:「公子稍候,彌暇這便令人備車。」

齊豹正在自家後院舞槌。齊豹生就一副高大強健的體魄,一身肌肉賁起,好似有使不完的力氣。他臉龐略黑。短髯如戟、連鬢接唇,一對濃眉如同刀削,顯得極為威猛。

春秋時代,世人尚武,人們都推崇喜歡有男兒氣概的英雄,那是一個「赳赳武夫。公侯干城」的時代。公卿大夫莫不習武,齊豹更是其中佼佼者,素以一身蠻力著稱。

一支大鐵椎在他手中虎虎生風,他似乎要將滿腔憤懣都發洩到這柄大槌上,呼叱連聲,一柄重槌在他手中卻有渾若無物。這幕情景,齊府家將侍奴們卻是見怪不怪了,早早地都避了開去。任他在習武場上發洩。

齊豹被免職聽候處置了。齊貌雖然氣得發瘋,但是齊府家人卻是司空見慣,這位司寇大人今兒免職、明日復職、後日又免職……,週而復始,已非一次兩次,在他們看來,已經成了家常便飯。誰也不往心裡去。主人發火時。大家避開些,等他發洩了怒火。再痛飲一番也就沒事了。

但是今日,卻有個不開眼的家中管事在齊豹正在後庭舞槌洩憤的時候,急急走了進去。

「鏗!」一陣地動山搖,一柄駭人地大鐵槌正砸在管事腳前,地上砸了一個大坑,泥土濺起,埋住了他地腳面,駭得那管事瞪大了雙眼站在那兒,一動也不敢動。

「滾出去,誰允許你們進來的?」齊豹嗔目大喝。

那管事戰戰兢兢地道:「大人,有客人來訪。」

齊豹裸著汗津津長滿胸毛地上身,重重地呼了口氣,喝道:「什麼客人?還有鬼登門嗎?」

他心道:「莫非是北宮喜那個難兄難弟?以前自己常被免職,他則常被斥罵,這一遭隨著我一同遭殃,怕是有些吃不住勁了。」

這樣一想,齊豹心裡舒坦了些,他走到籐架下拿起衣服,斜眼睨道:「說吧,是誰來了,莫不是北宮大夫?」

管事咽口唾沫,說道:「大人,並非北宮大夫來了,來的是彌暇彌大夫。」

「彌子?」齊豹一愣,心中不期然躍現出那個香膚柔澤,曼臉桃紅的美少年來,只可惜這樣極品少年他是看得動不得,而且眼下也沒那個心情。不過彌暇眼下是衛侯跟前第一寵兒,縱然打不得他主意,可也輕慢不得,齊豹忙道:「快快請入廳中,我馬上就到。」

齊豹急急穿束整齊,大步流星地向前廳趕去,一進廳,便滿臉堆笑地拱手道:「彌大夫,稀客,稀客,大夫怎地……嗯?」

他濃眉微微一皺,詫異地看著與彌子暇同席而坐的那個男子,兩人都是衣輕任好風的一襲素白袍子,彌暇婉孌嫵媚,那男子卻是極具陽剛之美,他此時剛剛站起,細腰乍背,身形雄偉,比彌子暇高出了一頭半,容顏英俊,雙目有神,腰板挺直,隨意往那一站,便自有一股凜然不凡地氣勢。齊豹雙目微微一瞇,隱約覺得有些面熟,卻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彌子暇拱手笑道:「齊大夫,彌暇來得冒昧,失禮了。彌暇這位好友,要面見齊大夫,今日彌暇是陪他同來地。」

「哦?」齊豹神色微微一動,立即摒退左右,疑惑地道:「這位是……」

慶忌微微一笑,踏前一步道:「齊大夫,只一年不見,大夫便不認得本公子麼了?」

齊豹滿臉困惑,慶忌又道:「吳國慶忌,一年前曾見衛侯,當時齊大夫……」

「啊!」齊豹驚叫一聲,因使力過度,下頜關節發出「咯嗒」一響,失聲叫道:「你是慶忌,公子慶忌!你……現在不是應該身在艾城麼,何以……」

說到這兒他變色道:「公子怎麼會來了帝丘?是得了衛侯之請還是擅自前來?」

慶忌笑笑道:「齊大夫不請本公子就坐嗎?慶忌雖是不請自來,這也不是待客之道啊。」

「公子……請坐。」齊豹看看彌暇,神色平靜下來,在他想來,有彌暇作陪。慶忌出現在曲阜,應該是衛侯相邀了。只是不知他來見自己,倒是為了什麼。

慶忌落座。齊豹再度問道:「公子是應國君之邀來到帝丘的嗎?不知今日光臨鄙府,所為何事?」

慶忌微笑道:「慶忌此來,既為相助。也為求助。」

齊豹瞪起眼睛道:「公子此言何意?」

慶忌道:「齊大夫可知,你等與君夫人攜手對付公孟縶大夫,步步緊逼,已然惹惱了他。往昔一次次去職收田,雖令大夫顏面掃地,成了帝丘諸大夫們眼中地笑話。卻無實際損失,而這一次……公孟縶大夫動了真怒,已說服衛侯,意欲收回你和北宮喜大夫封邑田地,削你等爵祿了麼?」

齊豹聽了駭然一震,失聲道:「怎麼可能,公子不是虛言逛我麼?」慶忌平心靜氣地道:「是真是假,慶忌也不知道。這個消息。慶忌還是聽子暇說的。」

齊豹一雙虎目立即瞪向彌暇。彌暇有些侷促地道:「這消息是寺人雍疽告訴彌暇的,他說,昨日國君往公孟縶大夫府上赴宴,國君親口答應了公孟大夫,已將此事交予他負責,不日,公孟縶大夫調動兵馬到帝丘附近策應。便下令拿你了。」

齊豹聽至此處已確信無疑了。他自被免職,整日派人到宮中打探消息。促請君夫人出面為他討回公道,無意中已打聽到消息,公孟縶正調黃河邊一支防軍急返帝丘,當時未想此時與他有關,此時聽了彌暇地話,兩相對照,那便確信無疑了。

一念及此,齊豹頓時面色如紙,慘白一片,以前公孟縶羞辱他,反覆收其田,罷其職,但爵位仍在,仍貴為大夫,想要復起也易如反掌,如果說這次要把他的上卿之位也剝奪了,那就成了庶民,是真的再不可能重得此位了。

再進一步講,公孟縶既然下狠心要奪其身份,那就斷不容他再活在世上,奪卿位只是第一步,等他成了庶民,要除掉他便只是一句話地事了。這種事並非不可能,他可比不得齊國地國、高兩氏,國高二氏是周天子親封的齊國世卿,齊國國君依制只能罷黜他們另立兩氏門下子弟為家主,卻無權削其家族世襲上卿之權,他則不同,只要衛侯點頭便成了。

秋色已深,天氣並不炎熱,可是齊豹剛剛舞過鐵槌,渾身血脈已然行開,此時驟聞這樣消息,一時駭得呆若木雞,動也不動,可是那額頭頰上,卻是冷汗淋漓而下。

「不可能地,不可能的,我齊氏一族輔佐衛侯勞苦功高,數百年來忠心耿耿從無貳意,國君若無端削我卿位,豈不寒了國中各世族之心?」

「那有什麼,天下只患無君,宇內何憂無臣?至於衛國眾卿,到那時各人自掃門前雪,誰管你齊大夫是否災禍臨門?」

「我有何罪?僅為開闢私田嗎?那荒原野地,縱然開墾,逃避了稅賦,也不致因此削我卿位……」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公孟縶大夫若想制你與死地,罪名還不是想找出多少,便有多少?」

齊豹怵然心驚,忽地起立道:「我要馬上求見君夫人。」

慶忌坐在那兒動也不動,微笑道:「恐怕君夫人這次也救不了你,君夫人若能救你,也不會等到今時今日,況且衛侯的一番心思,現在……嘿!」他轉向彌暇,問道:「雍疽說,公孟縶大夫邀衛侯赴宴,還請了一位善劍技的美少年獻舞於他,是麼?」

彌暇自己就是衛侯孌童,提起此事頗有些不自在,他略顯忸怩地道:「是,聽雍疽說,那少年劍藝出眾,容光照人,衛侯見了,失魂落魄,因為當時不能將他帶回宮去,一路上長吁短歎,回了宮後還……還茶飯不思呢。」

說到這兒,彌暇的話語口隱隱帶出醋意。

齊豹心道:「難怪他與我並無深交,卻不惜得罪了公孟縶,把這樣重要地消息告訴我,原來是擔心公孟縶獻美人。奪了衛侯對他地歡心。可是慶忌……」

此時,他才清醒過來,忽地想起慶忌方纔所說的「既為相助。也為求助」來,連忙向他問道:「慶忌公子既探知了消息,又趕來告知於我。未知公子意圖何在?」

慶忌看了彌子暇一眼,歉笑道:「子暇可否稍離片刻,這些事情你知道地越少越好。」

「當然。」彌暇自知對這些官場上爾虞我詐、爭名斗利的手段他是一竅不知,慶忌不讓他參與,確是為他考慮,便乖乖起身向外走去。

齊豹忙道:「彌大夫哪裡去。總不成讓你在院落中站著,彌大夫請坐無妨,我請公子入內室言談便是。」

當下齊豹請回彌子暇,引著慶忌到了後室,閉緊門戶,這才緊張問道:「公子,現在可以說了。」

慶忌道:「閣下如今的緊迫情形和可怕後果,相信齊大夫已瞭然於胸。欲化解此劫。只有一個辦法。先發制人!」

齊豹目光一閃,緊張地問道:「先發制人?公子何意?」

慶忌曬然道:「大夫何故明知故問?先發者制人,後發者制於人。如今你知道了公孟縶地陰謀,難道要坐以待斃不成?不若搶先動手,把公孟縶置諸死地,閣下的危局自然迎刃而解。」

齊豹聽了這番石破天驚的話,直駭得面色如土。聳然道:「公子怎麼想出這樣主意來?這……這已形同謀反了。國君豈肯答應,必然要治齊豹之罪。何況。公孟縶手握兵權,憑我手中幾百家將要殺公孟縶,無異於以卵擊石,不成不成,此計不成。」

「齊大夫,你現在已陷死地,要麼坐以待斃,要麼奮力一戰,唯有一戰,才有機會,你沒有第二個選擇!」

慶忌冷冷地道:「這一點,你先要想清楚。至於你所擔心地,不過是公孟地兵權。這一點其實很容易解決。」

齊豹身子一震,緊緊盯著他道:「公孟縶手握兵權,齊豹如何能勝之?公子請詳細道來。」

慶忌夷然一笑:「公孟縶雖有千軍萬馬,他身邊卻不足千人之數,合齊大夫、北宮大夫、大夫、公子朝四人之力,聚齊了各自的家將,人數上已足以抵敵,何況是以有備算無備呢?至於外圍之兵,慶忌不才,願引所部阻之於帝丘城外,帝丘城中縱然鬧個天翻地覆,慶忌也不放一兵一卒進城,如此情形,齊大夫覺得可有勝算?」

聽了這個石破天驚的消息,齊豹先是大張雙眼,駭然望他良久,繼而方狐疑地道:「公子如此相助於我,未知公子有何所求?」

慶忌坦然道:「無他,一為求個便利,立效力之功,邀歡於君夫人足下,能容慶忌招兵買馬,以伐吳國;二來嘛,復國聚兵,缺錢少糧,如果慶忌有助君夫人、齊大夫與諸公脫離險境之功,相信君夫人與諸公能夠予以援助。余此,別無他求。」

齊豹仍然疑慮難釋,又問:「攘助我等,危險重重,並無十分成功把握。阻止公子繼續招兵的是君夫人,何以公子仍求到君夫子面前,卻不去求公孟縶相助?」

慶忌從容答道:「有需方有售,有賣方有賣。公孟縶春風得意,大志得酬,齊大夫等一旦倒下,整個衛國再無敵手,試問他有何需要慶忌效勞的地方?而諸公則不然,如今諸公危在旦夕,境遇比亡國投奔於衛地慶忌還要凶險。諸公此時正需強援,兼之時間緊迫,遠水難救近水,若想反抗,能依賴的唯有慶忌而已。合則兩利,分則君失其身,我失其國,那麼為什麼不攜手合作呢?」

齊豹聽了臉上神色陰晴不定,慶忌這番話在情入理,他倒不疑心慶忌別用用心,只是思慮如此行事地種種後果,時而想及衛侯震怒,一口否決這個大逆不道地主意,時而想及自己家族從此沒落,自己本人很可能也要被人暗殺於街頭,咬牙切齒地決定拚死一搏,時而又擔心衛侯發宮城之兵為公孟縶解圍,那時滿門都要抄斬。

慶忌言道:「齊大夫,你與公子朝、北宮大夫、褚大夫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如此大事何必你一人承擔,這件事你可以與他們商議一下,是要險中求生,還是坐以待死,大家不妨一齊行動。至於宮城禁衛力量,你莫忘了,宮裡面還有位南子夫人是站在你們一邊的,只要她能牽制片刻,待得公孟縶人頭落地,一切塵埃落定了。」

齊豹舉棋不定地道:「難,難啊,宮城禁衛,由國君親族掌握,君夫人怕也調動不了。」

「這有何難?想個法子先把衛侯軟禁起來,等到塵埃落定,再恭請衛侯還朝,他縱然心有不甘,還敢處斬已經掌控全局、清除奸佞有功地一眾臣子嗎?」

慶忌這一招卻是吸取了伍子胥的教訓。伍子胥在鄭國蠱惑野心權臣叛亂,就是因為沒能先把鄭國國君控制起來,使他逃了出去,召來兵馬,這才功敗垂成,逃離鄭國。如今他要利用無路可退的險惡處境逼迫齊豹等人反抗公孟縶,自然要先把國君控制起來。

齊豹思前想後,終覺不妥,不禁連連搖頭。

慶忌說到這兒長身而起,面作不屑地冷笑道:「公孟縶磨劍霍霍,已經要砍到你地頭上了。大夫卻在這兒猶猶豫豫,難定取捨,慶忌早聽說齊大夫神力無敵,有萬夫不當之勇,乃衛國勇士,這才曲意結交,攀附大夫,想不到竟是優柔寡斷,對公孟縶一個跛子怯怯膽寒,猶如一個無能婦人,真是笑煞天下英雄!罷了,你且自閉家門等死吧,慶忌告辭!」

慶忌一掀長袍,大步向門口走去,齊豹被他說地脹紅了臉,眼見慶忌已握住門柄,忽地大喝一聲道:「公子且慢!」

慶忌回頭,只見齊豹慢慢垂下頭,低低說道:「公子且慢,此事……此事且容齊豹召來知己,磋商一番。」

「好,慶忌便在彌暇大夫府上等你消息.只是時間緊迫,自黃河口岸到帝丘,不過數日行程。公孟縶大軍頃刻便到,希望大夫不會等到劍戟臨身,滿門抄斬的時候才會拿定主意!」
先找到你的勇氣來源,然後帶著他們,走出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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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暗流洶湧

公子朝、齊豹、北宮喜、褚師圃,四人齊聚一堂,出現在齊豹家中,桌上無酒,四人踞席而色,面色凝重,廳中氣氛十分壓抑。

過了許久,齊豹說道:「我所得到的消息就是這些了,諸位,你們怎麼看?」

北宮喜深吸一口氣,沉聲說道:「我相信慶忌送來的消息,他或許未安好心,只想從中取利,不過這種謊言他是不敢捏造的,所以公孟縶想對我們下手的消息應該是真的。而且,日前我曾從自家府中家將那裡聽到一些話,當時並未在意,此刻想來,可為佐證。」

他眉頭緊鎖,接著言道:「我等雖與公孟縶不和,卻不禁門下食客往來,我府中有幾個食客,與公孟縶府上食客素來友好,時常一同飲酒行樂,不過這兩日……公孟縶府上的食客都安分守己地待在府中,我曾聽門客抱怨公孟縶府上規矩大,現在看來,未必不是一個徵兆。」

北宮喜五短身材,腰粗背厚,環目闊口,看來彪悍強橫之極,他和齊豹一樣,家族本來一向執掌衛國兵權,所以二人俱以武力見長,只是自二十年前公孟縶逐漸插手兵權,將武裝掌握在手中之後,他們兩家便大權旁落,再無什麼重大影響了。

齊豹凝目問道:「那麼,北宮兄意下如何?」北宮喜瞟了他一眼,頰肉輕輕顫抖了兩下,似哭似笑地道:「難道,人家的劍架到了脖子上,我還要束手就縛吧?」

他狠狠一咬牙,獰笑道:「要麼。就拼他個魚死網破,總之不讓公孟縶輕易得手。」

北宮喜此言正合齊豹心思,未知眾人意見前,他不敢表達自己的主張,這時聽北宮喜開口,立即隨聲附和道:「不錯,我也是這個意思。公孟縶狂妄自大,目中無人,不止咱們幾人受他欺辱。滿朝公卿受他怠慢輕忽的大有人在,相信我等此舉必得人心,只要安撫住國君那邊就不會有問題。褚大夫,你怎麼看?」

師圃五旬上下。長得富富態態,頭頂半禿。所以雖在廳中也是端端正正地戴著冠。他雖肥胖,但是圓圓一張天生的笑臉,下巴圓渾厚實,瞧著就像有福之人,倒不惹人生厭。

褚師圃吱吱唔唔道:「公孟縶不只是我衛國上卿。還是當今國君胞兄,咱們……咱們如此行事。恐怕……,依我之見,咱們不如先向君夫人求懇一番,再去向國君求情,國君向來仁慈,或許不會……」

北宮喜勃然道:「說的好生輕鬆,公孟縶欲剷平齊氏與我北宮家。對你卻只做薄懲。你自然可以置之事外!」

師圃面紅耳赤道:「北宮大夫說什麼話來,你我同進同退。共損共榮,褚師圃怎是只為一己打算地小人?」

公子朝低著頭,豎起耳朵聽著他們交談,臉上神色隱晦,聽至此處,他抬起頭來,淡笑解圍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大夫便是為了自家打算,那也是天經地義。只是,褚大夫,你要明白,公孟縶之所以誅齊氏、北宮氏,而留下你我,只是怕株連過廣為國君所阻止。等到齊氏、北宮氏一倒,那時再誅殺毫無權柄的你我,還不是碾死一隻螞蟻?」

他意味深長地瞟了褚師圃一眼,淡淡地道道:「唇亡齒寒,輔車相依,難道褚大夫不知道這種事嗎?」

齊豹擊掌讚道:「還是公子精明,看破了公孟縶的歹毒用意,這麼說來公子也認為我等應該主動出手,先發制人了?」

公子朝展眉道:「不錯,朝也認為,應先發制人。不過,即便慶忌真能做到圍城阻援,便宜我等行事,也得國君置身事外才成,否則合你我幾人之力,雖能與公孟縶抗衡,然而宮衛和城衛這兩支力量一旦參戰,我等必敗無疑。要穩住國君,控制住宮城衛隊,沒有君夫人配合是萬萬不成的。所以……我們應先將此事說與君夫人知道,徵得她的同意,這樣我們也算是師出有名,不致太過被動。」

齊豹一想,這樣大事,若有衛國夫人點頭支持,道義上便更站得住腳,便點頭道:「公子思慮周詳,那就依公子所言,先稟告夫人再說。只是……公孟縶隨時可能動手,咱們必須抓緊時間。」

公子朝長身而起,凜然道:「子朝明白,我現在就進宮,先探探君夫人口風如何。」

齊豹忽想起一件事,忙道:「對了,諸位回去後可要打起精神,千萬加強府中禁衛,以防不測。」

北宮喜、褚師圃連連稱是,公子朝微微一想,卻道:「不可!公孟縶所調軍隊沒有到達帝丘前,他應該不會動手。如我所料不差,他為彰顯自己公正無私,在自信已掌控全局的情況下,也不會不教而誅,十有八九,是要調動軍隊控制你我府邸,然後在朝堂上當庭宣佈我等罪狀,該罷黜的罷黜,該入牢的入牢,以此炫耀他的權柄。

他既欲對我等下手,對我等行蹤豈會不加監視?只怕你我此刻行蹤已然落入他地眼線。依我之見,大家要裝作對他全無所知的樣子,該做什麼還做什麼,府上更不可有絲毫異動,方能麻痺他的心神,否則,恐怕他顧不得帝丘大亂,要提前動手了。」

齊豹幡然醒悟,說道:「公子說的是,齊豹險些誤了大事,諸公當依公子之計從容行事,且不可被人看出破綻。四人中,公子朝根基最淺,但他本是君夫人地堂兄,此番接連顯示出來的精明智計更令齊豹等人心服,無形中,他已成了齊豹、北宮喜諸人中地領軍人物。

「北宮喜、褚良圃、公子朝聚會於齊豹府上?」公孟縶坐在石墩上問道。

他一條腿是跛的,若非得已,不願行走。在府外都是車馬步輦,在家中處處都有錦裹石墩,也只在相迎衛侯時,才勞動一雙腿走路。

「是,公子朝離開齊豹府,便入宮去見君夫人了,其他幾人都回了自己的家,並無特別動靜。」面前一個形容削瘦、眼神精明地中年男子拱手答道。此人是公孟縶府上家將敖世奇,一身勇力。武技精湛,對公孟縶忠心耿耿。

「他們各自府中可有什麼異動?」

「沒有,北宮喜回府後便繼續喝悶酒,還鞭笞了一個打翻酒杯。濺濕他袍服的侍婢。褚良圃下午去拜見了史公,至於他們府上。門戶洞開,食客家將們散漫出入,毫無異常。」

公孟縶曬然一笑:「這幾人本是同流合污地人物,如此看來,私下聚會也不過是發發牢騷罷了。褚師圃拜見史公,呵呵。求他代為說項麼?史老匹夫在我面前有那麼大的臉面?若來他來跪在老夫面前,老夫或許不再為難於他。至於那公子朝……」

他輕蔑地一笑:「只配抱女人大腿!」

他瞥了敖世奇一眼,吩咐道:「繼續盯緊他們地府邸,若有任何異動,立即來報!」

「諾!」敖世奇拱手而退。

公孟縶撚鬚沉吟片刻,喚道:「朱潑!」

一個黑袍大漢快步走到他面前,抱前稟道:「主公。」

「府中的家將食客還要繼續約束。禁止私自外出。這兩日……便有用他們的時候。同時,加強府中戒備。」

「諾!」

「嗯。去吧,吩咐人去請孔之璇,要他明日在宮門處候著,與國君一同赴我宴請。」

「諾!」朱潑領命退下。

一大早,衛侯便要離宮赴公孟縶之宴,這兩天他往公孟縶府上去得特別勤快,醉翁之意不在酒,在那婉孌美童之身也。礙著公孟縶的關係,他不好強行要艾子蠻就範,又因起了憐香惜玉的心思,想要那美少年真心為他臣服,所以這姬元大施懷柔手段,兩日下來,賞賜無數,每日往公孟縶府中一鑽,不賞歌舞,不聽曲樂,只要那少年與他切磋劍術,不明所以地人還道國君轉了性,重拾年輕氣盛時的雄心壯志了。衛侯姬元今日未著國君之服,只穿了一身繡花地武士箭袍,頭戴插著野雞翎地武士冠,手中提了一口寶劍,腳下輕快,神采飛揚,嘴裡還輕輕地哼著小調兒。這身打扮形態在當時頗為新潮,可謂嬉皮之士,一國之君如此打扮,未免有些輕佻,他只想討那少年歡心,放下了身架,全不在意。

「啊!小童見過國君!」

廊後恰好轉出一人,一見姬元微吃一驚,急忙斂衽施禮。此人珠冠羽裳,腰束玉帶,修長優美地身段纖稼合度,朝陽霞彩盡披肩上,配著她雲鬢緲然地嬌美容顏,有種不染纖塵、超凡脫俗地清麗驚艷。

「啊,原來是夫人?」姬元也吃了一驚。

面前美人已盈盈下拜施禮:「一大早的,國君這是往哪裡去?」

「唔……這個……,啊,寡人去公孟宴府上,昨日應了他今日赴宴,寡人自然不好食言,哈哈,哈哈……」

「哦」,南子淺淺一笑:「既如此,小童恭送國君。」

「免禮免禮,夫人不必客氣」,姬元有些狼狽地加快腳步離去。南子這樣的絕妙尤物,本是男人夢寐以求的女子,可惜在姬元心中,再如何妖嬈動人的女子,都不如青春年少地孌童,在別人心中如珠似寶的稀世之珍,在他眼中卻不值一文,當著自己地正牌嬌妻,此時卻是為了去公孟縶府上去見另一個心儀的美人兒,這美人兒偏還是個男子,使他有些不敢正視南子那雙澄澈的眸子。

南子緩緩起身,望著衛侯匆匆離去背影,她清麗脫俗的臉蛋上籠起一抹淡淡的幽怨,衛侯雖說去赴孟縶之宴,但她在宮中自有耳目。怎會不知國君現在迷戀上了公孟縶府上的一個劍僮,正自如癡似狂。雖說她對衛侯並無深情厚意,可那畢竟是自己丈夫,自己丈夫迷戀孌童,視她如無物,心高氣傲的她怎無受傷地感覺。

她本想清早赴御花園散步散心,此時撣一撣繡著精美地日月山河、鳳飾雲紋的曳地垂裙,忽然意興闌珊。全沒了心情,便轉身怏怏地向自己寢宮走去。

衛侯地宮城後花園不小。但建築群集中的宮殿並不大,宮前平坦的青石路上,若是夜間車馬輾過,那轆轆輪聲都能傳到寢宮裡去。姬元快步而行,不一會便到了宮門外。大夫孔之璇正候在宮門處,今日他也受邀陪同國君去公孟縶府。

衛國的上卿,本有孫氏、寧氏、齊氏、北宮氏、孔氏、史氏、世叔氏,幾百年下來,孫氏、寧氏已因反叛而消亡。只剩下齊氏、北宮氏、孔氏,史氏、世叔氏。以及剛剛崛起不足二十年的公孟氏。這位孔之璇孔大夫就是以上幾家上卿中的孔氏當家人。

公孟縶藉故罷了齊豹之權後,便把孔大夫扶上了負責衛國司法地大司寇寶座,孔之璇感激涕零,自然對公孟縶效忠。過兩日兵馬一到帝丘,公孟縶就要迅速逮捕齊豹和北宮喜,到那時總不能對兩個堂堂上卿不教而誅,今日叫孔大夫去。便是要面授機宜。讓他有所準備的。

一見國君出來,孔大夫連忙拱揖施禮道:「臣見過國君。」

一旁攸地也閃出一人。拱揖施禮道:「臣子朝見過國君。」

公孟縶定睛一看,卻是夫人南子的堂兄公子朝。

孔大夫是上卿,在君前可以自稱為臣,公子朝是中卿,在國君面前就得稱臣報名,自稱臣某某才不失禮,是以兩人見禮言語略有不同。

公子朝唇紅齒白,眉目俊秀,是個令人一見便生好感的優雅人物,姬元對他甚為賞識,頗有好感,再加上他自覺有愧於南子,對她地娘家人便也十分客氣。公孟縶深諳他的心思,正因這個緣故,為防姬元牴觸,前日獻計時才區別對待,沒對公子朝喊打喊殺。

見到公子朝,姬元站住腳步,臉上露出笑容道:「子朝,你怎在此?」

公子朝恭謹地道:「臣子朝本欲入宮見過君夫人,在此遇見孔之璇,與他攀談片刻,恰好迎上國君。」

按照君前臣名地禮制,在國君面前,不管職位高低,官員大夫們之間都要互稱名姓,而不可尊稱什麼某大夫、某大人、某某公,因此公子朝雖年紀、職位都較孔之璇低得多,在姬元面前也只稱其名而無敬稱。

姬元「喔」了一聲,擺手道:「夫人晨起,正往後花園中散步,你自去尋她吧。」

「是,恭送國君。」公子朝長長一揖,目送姬元與孔之璇登車而去,這才舉步向宮中走去。

此時,衛侯宮城側門,彌子暇也正施施然地進入宮中。公子朝身為君夫人至親,有宮中腰牌可以通行。不過入宮時他的腰牌得予以登記,宮禁落鎖前必須出宮。而彌子暇因受衛侯寵愛,比他更勝一籌,便是宿在宮中也無人理會。此時,他便違禁帶了一個身材修偉的侍從,宮門守衛也只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未予阻攔。

「公子,彌暇在奉先殿等你,你……千萬要小心一些。」

彌子暇一邊走,一邊緊張地對身後的慶忌說道。昨日公子朝入宮見南子,南子聽了公子朝源自慶忌的大膽主張,心中躇躊不敢答應,因天色已晚,公子朝在宮中規勸地時間有限,只得先回府中。齊豹耐不住性子,晚間使人去向他打聽消息,公子朝因為尚未得到南子準確答覆,難免語蔫不詳,齊豹擔心不已,畢竟在公孟縶的計劃中,他和北宮喜才是首先要對付地人,公子朝或會失去權力,但是至少不會失去榮華富貴,他不敢把唯一希望寄托在公子朝身上,便想與慶忌聯絡。和北宮喜自行下手。

慶忌志在取得助力,當然把握愈大愈好,便想親自進宮遊說南子,於是暫時安撫下齊豹,讓彌子暇帶他入宮。他知道今日公子朝也要入宮見南子,只是沒想到他會來得這麼早而已。

慶忌一身侍從武士裝束,一邊機警地打量著四周,一邊說道:「子暇放心,若萬一被人識破。慶忌自會宣稱是脅迫於你,不至連累了你。」

彌子暇頓足道:「彌暇怎會擔心這個?縱然我帶你入宮,衛侯也不會怪罪我的。我是擔心你……這大白天的,你要混入後宮去見君夫人。談何容易?」

慶忌笑笑道:「宮裡比不得別人的府邸,若是我晚上來。縱然避得過人,也避不過宮中巡夜的十餘頭猛犬。放心吧,越是青天白日時候,宮中禁衛越是鬆懈,誰會想到此時會有人私闖宮城呢?我是站在君夫人一邊地。她縱然不答應我,也不會恩將仇報。對我不利吧?」

彌子暇覺得慶忌言之有理,心中稍稍安定,他四下看看,此時恰巧走到一處繁茂的草木花叢,四下並無侍衛,便站住腳步,悄聲指定道:「自這條小徑下去。便可通向後宮。公子可將我繪下地宮中地形都記下了?」

慶忌低聲道:「子暇放心。我已牢記心頭。我去了!」

慶忌一閃身,撥開一人高地灌木叢。飛快地鑽了進去。

衛夫人寢宮月華殿。由整匹的魯縞製成地長縵一條條自殿頂柱上披下,隨著微弱的氣流微微拂動著,床前獸香裊裊,精緻華美的大床四面都有緋色的紗帳,此時大床正面地紗帳拉起,鉤在左右金鉤上,床上坐著一個婀娜多姿的美人兒。

她正慢條斯理地換著衣衫,一件輕柔家居的長袍早已穿起,此時褪了靴子,解去布襪,正欲穿上高齒木屐。

床前不遠處,站著公子朝,青衫一襲,神清骨秀,束在頭頂的雲白色地公子冠令他看來頗具英氣,但是他那雙秀氣的眉毛卻微微蹙著,一副心事重重地模樣。

「南子,我們在你寢宮中相見,若傳揚出去恐怕不妥。」

「我都不怕,你怕什麼?」南子睨他一眼,神色間帶著些挑釁的味道。她天生麗質,秋波到處,令人色授魂消,但是公子朝畢竟與她相識日久,對她美色已經有了不小的免疫力,神色間倒還從容。

「南子,我不擔心別的,只是擔心衛侯知道,會對你不利啊。」

「他?哼!」南子的蛾眉嫵媚地一挑,冷笑道:「就算你現在和我上床被他知道了,恐怕他也未必在意呢,他地心思,現在都放在公孟縶府上的一個美少年身上了。」

公子朝眸中精光瞬然一閃:「這必是公孟縶投其所好!南子,昨日我與你說地事你考慮的怎麼樣了?公孟縶行動在即,我們再不下手可就大勢已去了。」

此時,慶忌穿著一身宮中寺人的衣服,悄然遁進南子寢宮,南子寢宮中彌子暇從未來過,不過天下宮殿均依周禮所建,大同小異,慶忌本是吳國王子,到了這裡反而輕車熟路,他穿門越戶,繞過宮婢和寺人,漸漸接近寢宮核心,此處侍奉的人早被南子打發了出去,並無人看守。

殿中四處垂下的潔白布縵,掩飾了他的身形,使他得以悄然靠近。聽到殿中隱約傳出對話聲,慶忌立即放輕了腳步,躡手躡腳地藉著布幔的掩護靠近了去,然後輕輕拉住幾匹布縵,固定它們掩飾身形,悄悄向殿中大床望去。

這一眼望去,一個嬌美地身姿立即躍入眼簾,那大床上坐著一個美麗地女子,論容色,與成碧夫人相仿,比任若惜、叔孫搖光還要略勝一籌。與成碧的成熟嫵媚不同地是,她的艷麗帶著一股高傲的冷意,那種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高貴神韻,更易引起男人的侵犯性和征服慾望。

南子側坐床上,解下布襪正要穿起木屐,纖巧的足踝拄在床上,軟袍微縮,露出一條骨肉勻稱的小腿,那柔美的線條難以言喻。她提起一支高齒木屐正套在腳上。動作優美,帶著一絲慵懶隨意的韻味。

「我仔細想過了,我們不可以這麼做。」南子淡淡地道。

公子朝雙拳一攥,上前兩步,急道:「為什麼?難道我說的還不明白嗎?公孟縶此番得手,你我便要大勢盡去了。衛侯寵愛你嗎?到那時,你只能困在深宮,還有什麼作為?與那被打入冷宮地戚夫人又有什麼區別?而我,也只能靠著一份食邑俸祿。在公孟縶腳下討好求生。這是你想要的結果嗎?南子,我們現在未嘗不可一搏啊!」

南子仰起頭,修長的頸項顯出一種難以形容的優雅,更顯高貴和雍容:「子朝。我真的認真想過你的話,但是前思後想。我還是覺得,起兵誅殺公孟縶,實是不妥。」

「有何不妥,你說!」公子朝急道。

慶忌在布幔後也屏息靜聽著,在他想來。南子如果反對,只能出於一個原因。那就是恐懼。女人的膽量總是比較小的,何況她是一個年方二九的女孩,在他原來那個時代,這個年紀地女孩剛剛高考,甫上大學,能有什麼膽略和見識?

同時,他覺得這個背對著他的男人聲音極其耳熟。不禁暗暗奇怪:「這公子朝。莫非是我認識的人,怎麼他的聲音……像是在哪兒聽過似地?咦?莫非……莫非竟然是他……」

慶忌身子一動。手中抓著的布幔便一陣律動,好在那些自殿頂直垂地面地布幔本來就在輕輕擺動,並未引起南子注意。

南子幽幽地道:「子朝,衛國還從來沒有過軟禁國君,誅殺權臣的先例。尤其是由國君夫人參予,而且……這一次又要借助吳國慶忌的力量,此例一開,後患無窮啊。」

公子朝冷笑:「純屬遁詞!我們馬上便要連現在都沒有了,你還要擔心千秋萬代之後嗎?那時你我早已化作一坯黃土,管他天翻地覆,與你我何干?」

「你!」南子雙眉一豎,但是迎上公子朝劍鋒一般凌厲的眼神,她的態度又軟化下來。

「唉!你非要我說地那麼明白麼?」南子幽怨地瞟了他一眼,道:「我的本意是削強扶弱,集權於君,而不是除去一個權臣,再扶植一個新地,如果那樣,這權柄還不如掌握在公孟縶手中,至少他是衛侯胞兄,總比齊豹、北宮喜要強。齊豹、北宮喜,皆為武士世家,一旦得權,必如猛虎插翼,霸道未必會在公孟縶之下。」

「誰說大權就一定要交到他們手上?」公子朝急道。

「不交成麼?」南子冷冷地道:「此事若成,我們就已得罪了衛侯,你莫看他一副昏饋荒淫模樣,衛侯此人,恩怨分明,而且頗具大勇,年輕時著實做過幾樁大事。如今雖然老邁,而且沉溺於酒色,但是虎爪仍利,虎牙仍鋒,如果我們軟禁了他,殺了與他向來交好的胞兄,他豈肯甘休?不把兵權掌握在我們手中以自保,他能不對我們實施報復嗎?」

公子朝怒道:「那也得先解了眼前之困呀,你若不放心他們,便把兵權交予我又如何?」

「你的野心,比他們小嗎?」這句話南子差點脫口而出,但她雖從宋國公主一變成為衛侯夫人,統御後宮,高高在上已有一年之久,對別人可以頤指氣使,但是對她唯一真愛過的男人,仍是當初那個純真嬌美的公主性子,怎捨得對他說些重話。

她委婉說道:「那怎麼可能?你想,你是我的堂兄,又剛剛來到衛國,把衛國兵權盡付你手?天下人都要說你我聯手要篡奪衛國了,到那時我們就成為眾矢之的,殺身之禍隨時會來地。可是把兵權交給衛國世卿齊豹和北宮喜,結果只怕比現在還要糟。我與衛侯如今只是貌合神離,尚不至於如同水火,到那時非依賴於外臣便不能生存,你想,不是比現在更加糟糕麼?」

她說到這兒,看了公子朝一眼,站起身來,走到他面前,輕輕拉起他地手,柔聲道:「公孟縶雖大權獨攬,但他此時尚無野心想要取衛侯而代之,便也不敢對我威逼過甚,他不敢欺我,難道我還護不住你麼。齊豹、北宮喜,本就是我們養來咬人的兩條狗,如今既然保不住,便讓他們去死好了。公孟縶年過半百,你卻風華正茂,怕他什麼,我們暫且服軟,徐圖後計,就算什麼機會都沒有又如何?他再了得,也對付不了誰也無法抵抗地最強大敵人:歲月的流逝。」

「那要等多少年?」公子朝氣忿難平,怒聲問道。

慶忌在幕後聽到南子這樣打算,心中也不禁大恨,手上微微使力,那一匹魯縞甚是柔滑,被他輕輕一扯,原本搭在兩端垂下的縞素竟然飛快地滑落下來,慶忌大驚,連忙閃身後退,避向其他縞素後面。

南子目光一閃,瞟見縞幔無端滑落,頓時俏臉一驚,失聲叫道:「什麼人?」

公子朝反應更快,南子目光一閃,失聲叫出時,他已陡然轉身,腰中佩劍已應聲拔出,目光所及但見一角衣袂飄然閃向一條布幔後面,公子朝縱身一躍,颯然一劍便刺了出去。

布幔輕軟本不受力,但公子朝劍速極快,這一劍無聲無息穿幔而過,竟然刺穿了布幔。

長劍刺出,幔出無人,公子朝人隨劍進,越這布幔,立見一道人影又閃向下一道布幔,公子朝馬上揮劍再刺,毫不留情。

他今日與南子寢宮相會本已逾禮,談的又是如此機密大事,若被人聽到那還得了,不管這幔後是何人,他都是志在必得。

慶忌一時也不知該不該此時出去,眼見對方劍勢狠辣歹毒,劍劍不離要害,也無法停下解釋,只是在布幔後急急閃避,二人穿花蝴蝶一般你趨我退,繞著布幔在大殿中疾走,攪得那些布幔或者隨著二人疾行帶起的勁風擺動,或受外力扯動正從樑上慢慢飄落。這片刻功夫,公子朝已刺出一十三劍,慶忌飛退的身影再難避過他的劍勢。

慶忌剛剛閃到一匹布幔後面,便見面前布幔輕輕一震,一點毫光自幔上颯然透出,直奔他的胸前,慶忌大駭,退已不及,他倉忙抽出自己佩劍,劍只抽出一半,寒光已到胸前,慶忌一手持鞘,一手持劍,便將半出鞘的短劍遞了上去,橫向硬磕公子朝的一劍。

「鏗」地一聲,公子朝的劍刃堪堪刺至他的胸前,便被橫向擊開,兩劍交擊,火星四冒,慶忌劍上已然出現一粒豆大的豁

公子朝劍勢不停,劍鋒一揮,橫著掃向他的腰畔,慶忌眼見劍上出了缺口,再硬架一劍,沒準自己的短劍便要被他寶劍削斷,當下還劍入鞘,連劍帶鞘又是一擋。又是一聲響,公子朝的劍再次被擋開,那匹布幔被劍刃削斷,下半截緩緩向地面飄落,不能垂地的半截布幔隨風揚起,將二人模樣呈現在對方面前。

一個青衣玉冠,面如敷粉,一個眉目英朗,神韻內斂,兩人見了對方模樣都是一怔,慶忌失聲道:「果然是你。」

公子朝失聲叫道:「原來是你?」

「原來宋朝就是公子朝,我早該想到了。」慶忌欣然笑道。

「你的真正身份,又是什麼人呢?」公子朝卻絲毫不敢大意,劍鋒橫於胸前,森然問道。一個不對,他的劍還是會毫不猶豫,立刻遞出的。

慶忌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吳國公子慶忌,見過宋國子朝。」
先找到你的勇氣來源,然後帶著他們,走出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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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險象環生

南子寢宮,仍是一男一女。

不同的是,一身青袍的公子朝已經被南子支開,站在那兒的換成了穿著一身寺人服飾卻絲毫不掩其英姿的慶忌。衛夫人南子坐在床上,正襟危坐,一襲素白的家居袍服,宛如一朵冉冉出水的白蓮花,冰清玉潔不可侵犯。

「慶忌此來的用意,公子朝方纔已經說過了。君夫人的擔憂固然不無道理,然而養虎雖可為患,眼下的危局更要解決。至於以後的事……相信以夫人的智慧和公子朝的心機,應對齊豹、北宮喜總要比應付一個公孟縶要容易的多。權分兩家,勝過一家,何況齊豹和北宮喜未必毫無嫌隙。」

南子面噙冷意,冷冷說道:「你不用說了,內中利害,我已考慮的非常清楚,我不會答應同你合謀做這行同叛逆的事的。」

「哦?既然如此,君夫人又何必遣出公子朝,單獨與我交談?」

南子盈盈起身,飄然走到他的面前。慶忌身材修偉,南子身高只到他的肩頭,走到他近前來,南子便需仰起螓首方能說話,可是她臉上仍然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高傲。

「寡人單獨留下你,是因為有些話不方便讓我堂兄知道……」

她睨著慶忌,冷冷地說道:「子朝自有他的野心,當我看不出來嗎?齊豹、北宮喜則欲作困獸之鬥以求生路。而你,則利用子朝求利、齊、、北宮三人避害的心思,巧言令色蠱惑他們,所欲達到的還不是你個人利益?」

「楚國伍員卑劣無恥、恩將仇報,為一己私利,在鄭國蠱惑權臣謀反作亂,垂敗垂成,反葬送了太子建的性命。這就是你慶忌前車之鑒。你們這些亡國公子、失意武士,念念不忘的是昔日榮華富貴,念念不忘的是你們個人恩怨,為了這些,你們什麼人不能犧牲?什麼人不能成為你們利用的工具?

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便成了你們心安理得謀殺收留、招納你們地恩人、成了你們將他國萬千生靈當成祭牲的憑仗。說什麼孝道公義,道貌岸然,你們這些自命公義的男兒大丈夫。都是狼心狗肺、混賬透頂的貨色。」

「你說的對!」慶忌神色平靜,毫不激動:「曾幾何時,我也對這種人憎惡之極,然而等我到了那種生死兩難的境地,我才明白做一個忘己為公的道德君子有多難。人有親疏,義有大小。一個人活在這世上,首先是為他自己而活,為了他的親人、友人而活。

當今天下諸侯,誰不是為了他一家一姓?誰都把周天子、把天下掛在嘴上,可是誰肯真地考慮過他們?普天之下。又有幾人捨棄小我,成全大我了?當姬光弒君的時候,誰來為我主持公義?當我亡奔天下的時候,收留拒納,誰不為的是自己考慮?

我並不嗜殺,但是有人威脅到我的生存和利益時,我也不會坐以待斃。如果現在有人一箭射來,我已躲閃不及。旁邊站著的是我愛我敬的親人友人,我寧可挨這一箭,也不會使他人擋箭,但是如果是與我毫不相干的外人,我不介意把他拉過來做盾牌,如果這人本來對我也沒懷好心,我更加不會猶豫。如果身旁是無辜弱小,我或會動了慈悲之心,但那樣為的也是自己良心得安,不用扯上天下大義。

自己生不如死。還在那裡妄談仁義?夫人母國襄公。昔年倡講仁義,結果是成為天下笑柄。伯夷叔齊講仁義,結果是成為他們不肯稱臣效忠的周室手中一件號召天下人效忠地工具。他們逃到首陽山不食周粟,生前周室屢次三番派人探看監視,又大肆宣揚他們的義舉,仁義周室,用心何其歹毒?此舉分明就是要把他們架在這仁義高台上騎虎難下。逼著他們全節赴死。待到他們死了。周天子也放心了。死掉人的,只剩下義了。和活人再沒有利害衝突,於是他們謙遜讓國、忠教節烈了;於是他們成了千古大賢,被周室推崇讚佩,為例代君王讚頌了,何其悲也!

倉稟實而後知禮節,衣食足而後知榮辱。當我朝不保夕,苦苦掙扎的時候,我做不到伯夷、叔齊餓死不食周粟的氣節。我做不到宋襄公半渡不擊,以德服人的氣節。我,慶忌,只不過是一個凡夫俗子而已。犧牲自己,只為成就天下人酒後閒談中的一份感動?犧牲我自己和追隨我的數萬血性男兒,只為身後之名成為別人利用地一件工具?我沒有那麼偉大的情操,如果我把自己框在天下公義這個殺人不見血的名譽***裡,我現在就可以去死了。別和我講什麼天下大義,那天下大義,等我成為掌控天下的人時,再去考慮吧。

南子被他一番話說的怔住了,慶忌又道:「如今君夫人有所求,我亦有所求,互惠互利,僅此而已。我並非要對衛侯不利,我幫你們對付的是公孟縶,而公孟縶,對衛侯何嘗不是包藏禍心,只為把持大權,做那君後之君?這一點,相信君夫人看得非常清楚。」

南子把眉尖一挑,淡淡說道:「清楚又如何?任你舌燦蓮花,休想說服南子。寡人有的是手段讓他公孟縶慢慢消受,卻不需假手於外人,從而引來衛國之亂。慶忌,寡人勸你立即放棄在帝丘的行動,馬上趕回你的艾城去,安份守己莫生事端。今天的事,我可以當作不知道,如果你再蠱惑公子朝作亂,那時便休怪寡人對你不客氣了!」

慶忌笑道:「君夫人說得這般大義凜然,我還真當你一片公心亦或是為你地丈夫衛侯考慮呢。原來如此處心積慮,卻是為你地心上人打算,」

「放肆!」南子怒叱一聲,胸膛起伏,絲羅輕蕩,半截溝壑一抹香肌躍然眼前,白玉似的臉頰上已隱現一抹羞紅。:「慶忌,不必徒逞口舌之利,無論是利誘、激將還是冷語嘲諷,對本夫人都是沒有用的,你不必枉費心機了。」

「我已經放棄了!」慶忌淡淡一笑:「這世上有很多種女人,最難交往的就是蠢女人。蠢女人向來是不可理喻的,我現在很不幸的就遇到一個。慶忌這便告辭了,相信今天地事君夫人不會對人說出去。因為這其中……有太多不可告人之處,你說是麼?不過也不一定,誰知道愚蠢地女人會做什麼呢?蠢起來時那是沒救地!」

「你……你這混賬……」,南子氣得渾身發抖,一時說不出話來。

她原是宋國公主,現為衛國君夫人,何曾有人這樣對她說過話。慶忌幾句話,把她激怒的渾身顫抖,慶忌這話說完,返身便走。竟連看都不看她一眼了,讓她一腔怒火再也無處發洩。

慶忌走出南子寢宮,正在外面團團亂轉地公子朝立即迎上來,脫口問道:「公子,如何了?」

慶忌看他一眼,苦笑搖頭。

公子朝聽了面現沮喪之色,他臉上陰晴不定地思索片刻,把牙一咬。說道:「她不肯附從,我們自己動手。」

慶忌一愣:「我們動手?如果不能控制宮衛和城衛,你以為可以成功嗎?」

公子朝臉上露出一絲陰冷的笑意:「誰說我們不能控制宮衛、城衛?等到我們發動了,由不得她不出面相助。」

慶忌失聲道:「搶先下手,迫她就範?是否有些冒險,萬一她執意不行……」

公子朝獰笑道:富貴險中求,何況這個險我已不得不冒?我素知她心性,她現在雖不肯,到了那種地步,她縱然不想行動也必受牽連。還由得她麼?」

慶忌心中默默。他看得出南子對公子朝的一番心意,然而在公子朝心中,功利之重遠甚於一顆芳心,站在他的立場,卻也不便說些什麼。

公子朝心中有了定計,臉上榮光也煥發起來,他看看慶忌服色。略略皺眉道:「我欲邀公子同去與齊豹、北宮等人商議。只是……你一身寺人裝束,要如何出宮去?」

慶忌笑道:「這卻不難。我是請托了彌子暇帶我入宮地,待我換回侍從服飾,再隨他出宮便是了。」

公子朝這才知道他並非有通天徹地之能,光天化日之下居然翻越宮牆而入。公子朝欣然道:「如此甚好,我在宮城正門外等候公子,你出去後立即來與我匯合,同赴齊豹府。車上,你我再作詳談!」

慶忌扮做宮中寺人,再去找彌子暇便容易的多。這宮城雖不大,宮中各有司守的寺人也不是彼此全都熟悉,再加上時常有新招入宮的寺人,所以無人盤問。一路上,倒是有些宮中侍女見這年輕寺人英俊非凡,暗覺可惜之餘,向他大拋媚眼。

齊豹府上,諸人再次聚首,這次與公子朝並肩而坐的,卻多了個同樣玉樹臨風,但是多了幾分陽剛之氣的慶忌。

「諸位,君夫人已經同意我們的計劃,介時將由君夫人取得兵符,控制住宮衛和城衛,我們可以放手大幹一場啦啦!」公子朝笑吟吟地道。

眾人聽了一陣騷動,人人面色各異,公子朝無暇細看各人反應,立即又道:「諸位,今日我等聚會,且訂下行動的詳細步驟……」

公子朝把他在車上與慶忌研究的方案向眾人說一遍,然後問道:「諸位,可有什麼意見和補充?」

北宮喜問道:「慶忌公子的人馬幾時可到?可以派多少人來?」

慶忌道:「公孟縶自黃河口岸抽調五千精兵來帝丘,我調來地人馬不會少於此數,慶忌說過,不會放一兵一卒進城,諸位盡可放心。至於時間……」

他大致計算了一下,說道:「估計公孟縶的人馬四日內可到帝丘,我可快馬使人返回艾城調兵,三日內便可穿插到赴帝丘的東行要隘上阻攔他們。」

公子朝笑道:「吳國慶忌,有萬夫不當之勇。領軍打仗,恐怕我們在座的誰也不是他的對手,大家盡可相信慶忌公子的手段。」

想起慶忌威名。眾人頻頻點頭,

公子朝道:「子朝來衛時身邊帶了十餘親信家將,都是生死相隨的勇士。介時,君夫人取了兵符印信,我會帶這些勇士陪同夫人接管宮禁、城衛,除掉膽敢違抗軍令的公孟縶親信。

齊大夫、北宮大夫則集中家將、食客,合兵一處,攻打公孟縶府第。諸公切記,無論誰抓到公孟縶,切切不留活口。如果他萬一逃了出來,那時城外已被慶忌公子控制,他唯一能逃向地地方必是由他心腹任主將的宮城,我便在那裡候他自投羅網。如此,可保萬無一失。」

褚師圃緊張的一張胖臉全是油汗,他自袖中掏出絲帕拭拭額頭汗珠,期期艾艾地問道:「那麼……那麼國君那裡該怎麼辦呢?」

公子朝與慶忌對視一眼,慶忌說道:「褚大夫。衛侯那裡,就得拜託你了。到時,只要你將衛侯誘入府中,客客氣氣地請他待在那兒,等大局已定,再恭請他出來,你看如何?」

褚師圃一聽臉色發白,失聲道:「那怎麼成?喔……我是說。褚某怎麼辦得到?我……我哪有什麼辦法能把國君誑到我的府上?」

公子朝瞇起眼笑道:「這個簡單,子朝已經替你想好了主意,如今秋風蕭殺,百花凋零,你說去對國君講,你家花園中的桃樹忽然鮮花綻放,滿枝如春,以國君的脾性必然好奇前去觀賞,略施小計,不動刀兵。這不就把國君請到了你府上了嗎?」

公子朝知道眾人之中褚師圃意志最不堅決。怕他首鼠兩端,臨難生變。是以不讓他負責捉拿公孟縶,反把這表面上看來最為輕鬆,但是一旦動手,便要從此綁在自己戰車上,再也不能脫逃的事情交給了他:軟禁衛侯。

齊豹和北宮喜此時都明白了公子朝的用意,紛紛點頭讚許。褚師圃像是吞了一隻苦膽。由嘴裡一直苦到了心裡去。可是這種關頭他如何推脫?只得硬著頭皮應承了下來。大雨傾盆。這大概是入秋以來最大地一場豪雨了。

雨密如簾,秋寒入骨。蒼莽平原上,正有一支隊伍蜿蜒而來,越過荒野和收割完的田地向前行進。隊伍前列一面大旗被雨水淋濕,垂頭喪氣地捲在旗桿上,無法看清旗號。

前方將到白羊關,遠遠望去,白羊關地箭樓已經遙遙可見。一名將領站在土丘上,高聲呵斥著士卒加快步伐前進。然而這支自黃河口岸星夜趕回地軍隊已經人困馬乏,精疲力盡了,哪怕軍士揮鞭抽打,腳下拖泥帶水,也快不起來。

站在丘上的那員將領見了不禁大皺眉頭。領兵將領王平,年方三九,他本下卿大夫出身,卻因驍勇善戰,為人果敢,受到公孟縶器重,屢屢簡拔,如今年紀輕輕,已經成為統領上萬大軍的將領。王平便也因此死心踏地的為公孟縶效力了。

「將軍,前方便到白羊關了。士卒們皆已疲累不堪,是否在此歇息一宿?」副將范仲叔急急趕上前來,抹了一把凍得發青的臉上雨水,向王平建議道。

王平蹙眉道:「孟縶大夫要我們星夜兼程趕回帝丘待命,必有十萬火急大事,怎可耽擱了行程?」

范仲叔道:「將軍,便是天大的事情,若帶了一群疲兵回去,又能濟得了什麼事?你看他們,都已走不動路了。一身疲甲,沾了水便重了不只一倍,人人又要背負口糧、兵器,腳下濕滑,那靴子粘了泥,一雙變得足有十斤重,如何趕路啊?」

「這……」王平聽了也不覺猶豫,看看那些趔趔趄趄趕路的士兵,已然有些意動。

身旁一名疲憊不堪地士兵見狀勸道:「將軍,不如讓大家歇息一下吧。如果連續趕路,便是等到雨歇,速度也快不起來。既下大雨,不如讓大家好生歇息一下,待到雨停再行趕路。那時體力恢復,人人行走快速,未必便比冒雨趕路慢了。」

「也罷!」王平終被說服,吩咐道:「大軍進入白羊關歇息,待雨停後再行!」

「諾!」那士兵大喜,連忙高聲發佈命令,本已步履難難地士兵們聽了命令精神一振,使足餘力加快腳步向白羊關趕去。

埋鍋造飯。刷洗戰馬。很快,白羊關裡便炊煙裊裊。只是那柴禾即便是抽取的柴垛下面未被雨淋地,也有些潮濕,煙氣熗人,火卻不旺,攪得白羊關內人喊馬嘶,咳嗽不斷。

此時,自艾城赴帝丘的道路上,一支隊伍成三列縱隊,猶如三條蜿蜒不見首尾的長蛇。也在道上疾行。所有地士卒都身穿薄衣不著皮甲,外罩稻穀莖葉織成的簡易蓑衣,手中也只有一件兵器,腳下則是輕便地草鞋,踩在泥濘中不似皮靴般粘起許多泥來。

他們一邊走,一邊自懷中掏出鹵好晾乾的鹽煮牛肉乾來塞進嘴巴,再吃一口由五穀輾磨成面蒸成的窩頭。整支隊伍前不見頭、後不見尾,卻鴉雀無聲、秩序井然。

「都把吃奶的勁兒給老子拿出來!」獨臂將軍梁虎子扶劍站在車上。高聲咆哮道:「公子說了,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現在就是用得著你們的時候了,誰也不許給老子松勁拉稀。想趴著等到了青瓦關,老子讓你們趴個夠,現在都得給我打起精神來。

阿仇背著一雙短戟,光著一對生滿厚繭的大腳板,也在隊伍中打氣:「都使著點兒勁,多趕一步路。先到了青瓦關佔據地利。打起仗來咱們就能佔大便宜。等打了勝仗,公子是要犒賞三軍地,肥豬、肥羊,可著勁兒你吃。到時所有參戰勇士是要歇息三天的,營中女閭現在可都禁閉止入了,就是等著犒賞你們的。」

再仇大笑道:「正是,大傢伙兒使足了勁。奔著肥肉和女人。衝啊!」

原本肅靜的隊伍頓時傳出一陣轟然大笑,疲乏和寒冷不翼而飛。士兵們互相打趣著,腳下地步伐更快了……公孟縶站在窗前,聽著淅瀝雨聲,眉頭緊鎖。

身後,親信家將敖世奇、朱潑恭敬地站在那兒,直挺挺地一言不發。

公孟縶眼神陰鷙,沉吟半晌方道:「老夫總覺得……他們如此頻繁聚會,有些非同尋常。莫非……他們已經聽到了些什麼風聲?」

敖世奇踏前一步,說道:「主公,依卑下之見,我們不如提早動手。以我們府中家將和食客數量,如再請得國君下令,使城衛兵馬相助,當可將他們一舉成擒。」

公孟縶恍若未聞,半晌忽問:「朱潑,齊豹等幾人家中仍然沒有什麼異動麼?」

朱潑答道:「是,他們府上看來一如平日。只是這些人平素沒什麼值得關注的,卑下在他們府上沒有安插眼線,無法瞭解他們聚會都談些什麼。這兩天,卑下正派人重金收買齊豹府上家人,傳遞一條消息賞金五十,如能成功,當有近一步消息傳來。」

公孟縶「唔」了一聲,方對敖世奇道:「齊豹、北宮喜皆武將出身,府中食客、家將、家奴、僕從莫不好武,僅憑我們現在的力量,如果打他們個措手不及,他們的確無法反抗,但是如要突圍逃走,我們抽調了城衛兵馬來,便無力封鎖整個帝丘,若被他們逃回封邑……那裡他們家族畢竟經營數百年了,焉能無人附從?那時一場大亂就要難免了,所以……還是盡量穩妥為上。」

敖世奇道:「主公,如果抽調宮衛兵馬,我們同樣勝算多多啊。」

公孟縶回頭瞪他一眼,斥道:「糊塗,宮衛乃宮城之保障,國君豈會同意調動宮衛為我所用。」

說到這兒,他捻著鬍鬚志得意滿地一笑:「老夫如此小心,只是為保沒有萬一之失罷了。其實本不必過於擔心,他們便是知道老夫要對付他們,又能有什麼作為?城衛嚴守城池,他們便逃不出去,我府中戒備森嚴,他們便攻不進來。候我大軍一到。要殺要剮,就只能由得我了。除非……他們禱告上蒼,求下天兵來相助,否則這一遭再無幸理。」

他擺擺手道:「你們下去吧,今日秋雨連綿,國君不會來的。這幾日飲酒無度,老夫正好歇息一下。」

兩名親信家將領命退下,一柱香地時候之後。一名身披蓑衣的漢子急匆匆趕到公孟縶府上,敲開大門閃身而入,片刻之後,他已出現在朱潑面前。朱潑詢問一番,取了賞錢打發他下去,便急急轉入後宅。

公孟縶剛剛睡下,雙眼朦朧才有了倦意,門扉便輕輕叩響,公孟縶大怒,喝道:「何人擾我清夢?」

門外一名侍婢怯生生地道:「大人。朱潑有急事求見。」

「哦?」公孟縶眼色微微一閃,恢復了清醒:「速速宣他進來。」

稍頃,朱潑急急走入,拱手揖道:「朱潑打擾主公休息了。」

公孟縶冷哼一聲,道:「快講,有何要事?」

朱潑道:「卑下派人收買齊豹府上家人已獲進展,得到了一些消息。」

公孟縶雙眼一亮,道:「快講。」

朱潑道:「因時間緊促。又怕打草驚蛇,卑下地人沒有接觸到齊豹府上得用地管事,只收買了一個門房。」

公孟縶一聽,拂然道:「一個門房,能打聽得什麼消息?」

朱潑道:「是是,但那門房說了一件事,卑下覺得有必要說與主公知道。前幾日,彌子暇登門拜訪齊豹,帶了一名貼身隨從。這兩日,彌子暇不再露面。但是每逢齊豹、北宮喜、褚師圃、公子朝四人會面。那名隨從都會出現,似乎……他現在已是公子朝的人了。然而卑下地人得到這個消息後,悄然追躡他們行蹤,卻發現這人仍住在彌子暇府上。」

公孟縶一聽瞿然變色:「彌子暇那小兒素來不參予朝堂中事,他為何派人與齊豹等人接觸?彌子暇……」

彌子暇這人根本不懂官場中事,可他卻派人與齊豹等人頻繁接觸,多疑地公孟縶不能不想到彌子暇背後的人:國君姬元。難道姬元不動聲色。假意敷衍。竟是要聯合齊氏、北宮氏兩大氏族,欲削他之權?

一念及此。公孟縶頓時出了一身冷汗,他掀被而起,在室中疾行兩周,忽又搖頭道:「不會不會,若是國君其意在我,怎會按兵不動,坐等我調兵回都城來?以此坐實我謀反之罪?那要冒多大風險,不可能地,可……那人……到底是什麼人?」

「主公……」,朱潑也緊張起來:「不如……便依敖世奇之計,咱們提前下手吧。估計主公的兵馬明日便到,即便他們逃了,咱們立即引軍再攻他們封邑,料來他們也來不及聚兵反抗。」

公孟縶雖未親自領過兵,畢竟掌管了二十多年的兵事,聞言立即搖頭道:「疲弱之兵,如何能一再驅使?再則,不確定這個神秘人物是否為國君所遣,便如我心頭之刺,到底放心不下。」

他在房中轉了半晌,忽地停步,轉過身來,神色凜然地道:「朱潑,你與敖世奇立刻在府中擇選一等一的好手,想辦法把那個行跡可疑的傢伙給我神不知鬼不覺的弄回來,此事不可聲張。」

「諾!」

「喔……等等,帶上艾子蠻。他身手靈活,劍技出眾,可堪大用。」

「遵命!」朱潑也知事態嚴重,再不敢怠慢,立即閃身出去,通知敖世奇、艾子蠻共同準備。

公孟縶瞇起眼中,在房中沉吟道:「這個人……到底能是誰?又代表著哪一方地力量?嘿!老夫本以為十拿九穩的一樁事情,如今看來,可是複雜的很了!」
先找到你的勇氣來源,然後帶著他們,走出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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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選擇

雨停的時候,已經快到黃昏時分了。路上是一窪窪積水,積水上有枯黃的落葉和被風吹斷的樹枝輕輕飄浮著,一派蕭殺氣象。因為秋寒驟至,又到了黃昏時分,街面上少有行人。慶忌卻在此時穿了一身家將侍衛的服裝,挾了一柄劍,施施然地離開了彌大夫府。

彌子暇府中沒有食客,出入的都是自己府上家將,這些家將認得慶忌,知道他現在是彌大夫身前得寵的侍衛,出入應酬時經常把他帶在身邊。慶忌給他們的感覺是雖然為人少言寡語,也不太合群,但是待人接物還算客氣,所以彼此雖不熱絡,也能抱拳打聲招呼。慶忌一一還禮,神色從容,離開彌子暇府邸,便漫步上了街頭。

慶忌出門自然並不像那些侍衛家將們所以為的一樣去尋個酒家作樂或是到娼寮買笑,今日他的人已經快馬來報,梁虎子等人所率大軍正在日以繼夜快速趕來,體健身輕長於遠途的勇士一百二十八人已經先行趕到青瓦關外險隘上埋伏。慶忌心中大定。

明日俟全軍趕到青瓦關,這邊就要發動了。屆時,公孟縶的府第將成為主戰場,慶忌對自己手下大將梁虎子頗具信心,讓他獨領一軍,攔路阻敵這樣的事絕對辦得來,不需要自己親自督戰,他想留在帝丘,隨時關注事態的每一步發展。

因為大事發動在即,他想對帝丘城中地形再多瞭解一番。此刻,他正想趁著秋雨之後少有行人。去公孟縶府第附近觀察一下左右建築、前後路徑,以做到心中有數。因為公孟縶如果兵敗,最可能的選擇便是赴宮城求援於衛侯,宮城城牆雄厚。易守難攻,宮城內自有精兵駐守,如果被他逃進去,那便大事去矣。

雖說公子朝對南子臨危屈從似乎頗有信心,但是慶忌卻不能把主動權完全寄希望於南子對公子朝的傾心上。萬一公子朝不能掌控宮衛、禁衛。亦或衛侯不能被他們先行幽禁,那麼能在宮衛城衛發動前殺死公孟縶,同樣可以達到想好地淨利。因此事先瞭解,掌握公孟縶府第周圍地形,也就很有必要了。

有三條路,是貫通公孟縶府第與宮城的。其中一條是大路。平素車馬往來,極為繁華,此時雨後黃昏雖然蕭條,路面上三三兩兩也有不少行人。這條路不太可能成為公孟縶逃遁的路線,因為大路上最易被人追及,而且他們將從正門強行攻入公孟縶府第,公孟縶如果有能力自正門突出重圍,那大可反敗為勝,擊潰來敵,又何必突圍逃走。

是以慶忌目光一轉。又按事先詢來的路線去看第二條路。這條路曲曲折折,是民居胡同間轉折蜿蜒地一條小徑。其中岔路口極多,此時因為下雨顯得十分泥濘。慶忌只往胡同裡走出不遠,只過了兩個岔路口便循原路退了回來。

這裡像迷宮似的,若非日常生活在這裡的居民,走進去很易迷路。這條路本應該是最好的遁逃路線,但是卻並不適合公孟縶,公孟縶身份何等高貴。不可能熟悉這條庶民雜居區的曲折小路。至於他手下地親信武士,也未必能熟練穿越這片民房區。

第三條路……

慶忌站在河邊左右觀察著。這條路臨河,是貫通帝丘城的一條河流,看起來並不甚寬甚深,它一邊通向公孟縶府邸的後院牆,一邊通向宮城,到了宮城邊上,就是御河了。沿著河岸走了一陣,發現河邊堤路修得還算平坦,水邊時而還能看見一葉拴在岸邊的小舟輕輕隨著水流搖蕩。

「嗯,這條路,應該是公孟縶倉惶之下最可能選擇的逃亡路線了,我們或許應該在此預設一路伏兵。可是,北宮、齊豹能聚齊的人馬有限,若是分兵,難免力薄,可惜……齊豹他們對我也有提防,不許我地人馬進入帝丘……」

慶忌正在思索著,忽聽背後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慶忌立即轉首望去,身後已然站著七八人,人人手中提著兵器,隱隱然行成合圍的雁翅狀。那些人雙眼盯著他,滿臉殺氣,明顯來者不善。慶忌心中暗自警覺,悄悄握緊劍柄。

那人群中有一人身材削瘦、雙目銳利,看其舉止明顯為眾人之首,他冷笑一聲,把手一揮,眾人便向慶忌圍攏過來。

慶忌一邊移動身子,觀察著他們合圍的架勢,一邊沉聲問道:「諸位是什麼來路,與在下何怨何仇?」

敖世奇冷笑道:「你不須知道我們來路,今天來拿你,我們正是想知道你的來路。」

慶忌聽了這番對答心中稍安,只要對方不知他的真正身份,那就好辦多了。他目光四下一掃,窺住一個空檔,大喝一聲,拔劍劈去。

那人身材高大,手中一隻銅鑭勢重力沉,但是慶忌看他移動稍顯遲鈍,身手必不靈活,慶忌此時只欲突圍,不想戀戰,便想以他為突破口,殺出重圍去。

那大漢眼見慶忌縱身撲來,劍光一閃,一道閃電般的毫光便撲面而至,大駭之下立即舉鑭相迎。他手中是一口沉重的銅鑭,便是號稱削鐵如泥的上乘寶劍,也不可能和這樣的重兵器硬砍硬劈,大漢心中篤定,這一劍劈上,慶忌手中地銅劍必然折斷。

慶忌一劍劈出,還留了四分力氣,劍鑭堪堪相撞,忽地擰身抽劍,硬生生撤回劈出的一劍,旋風般一掃,那大漢大叫跌出,伸手一摸,皮甲裂開,滿手是血,其實他只是胸腹間被慶忌劍鋒劃開了一道口子,但他只覺痛楚,又見血如泉湧,還道已被慶忌開膛破腹。自忖必死之下,一時發起狠來,雙手舉鑭一躍而起,迎面向慶忌砸了下來。

慶忌一足踹在水窪裡。一片泥水扇面般潑起,阻住兩名合攏逼壓過來地武士,一矮身避過大漢當頭一鑭,肘彎狠狠撞在那大漢的胸口。那大漢受他一劍本無重傷,胸口被他肘彎這狠狠一撞。卻發出一陣骨骼斷裂地聲音,鮮血頓時噴了慶忌一臉,慘呼聲中,那大漢龐大的身軀已被撞得倒飛出去,遠遠摔出兩丈多遠,砰地一聲砸在泥地上。出氣多進氣少,眼看已是不活了。

慶忌把他撞飛的同時,一名武士掌中長矛已趁機向他腰部攢刺過來,慶忌藉著一肘撞出的力道身形一側,避這一矛,因為腳下濕滑,重心一移,整個人都倒在地上,他乾脆貼地滾開,橫劍一掃。一名武士足踝被劈中,足踺割斷。砰地一聲倒在地上,慘叫著與慶忌滾作一團。

慶忌抓著他身子翻滾騰挪,避開刺來地劍戟,反手把他身子擲了出去,砸開面前兩名武士,趁機向前飛躍而出。前方兩叢大半人高地灌木,中間一條路便是他來時道路。堪堪衝到灌木叢旁。灌木叢後突地一聲清叱:「納命來!」

一道夭矯地身影一躍而出,掌中一柄劍在空中蕩起一片流星般的光點。光暈流動,也不知是要刺向他地胸口還是他地面門。慶忌未料對方還有伏兵,大駭退後,那人落地,刷刷刷又是三劍刺出,身手矯健,敏若靈猿、縱起、出劍、落地、收劍、旋身、再刺,所有動作一氣呵成,既優美又犀利。

慶忌只恨沒有趁手兵器,被這黑衣少年逼得再退兩步,眼見後面眾武士追來,他不想再退,仗著自己臂長力大,沉聲一喝,舉劍向那少年當頭劈了下去。此時少年手腕一翻,一劍正向他嚥下三寸處刺來,慶忌若不閃,這一劍必然刺入他的咽喉,但是以他一劍劈下的速度,那黑衣少年也必被劈開天靈喪命。

慶忌料想對方和自己沒有殺父奪母的血海深仇,必不甘心與自己同歸於盡,想以此招逼他閃開,不料那人一劍刺出時,已經看清了他的容貌,那人身子頓時一震,竟然忘記閃避。慶忌此時也看清了他的模樣,這一驚非同小可。

季孫小蠻,怎麼是她?

那雙黑如點漆地眸子裡,映得滿是他的身影,一點亮光劃著弧線,從她的瞳孔上方向下疾閃,那是慶忌手中的利劍。一時間,季孫小蠻眼中充滿了驚駭、恐懼、悔恨的感覺。

慶忌一見是她,手中劍下意識地拚命收力,這一劍是他全力發出,縱以他神力,想要收劍也不容易,這一劍堪堪劈到季孫小蠻額頭,方頓住了劈勢。與此同時,季孫小蠻這一劍堪堪刺到慶忌咽喉處,也硬生生被她收住了劍勢

兩人的身子都僵立不動了。一陣風來,幾綹斷髮從季孫小蠻額頭飄落,與此同時,一滴殷紅的血珠從慶忌咽喉處滲出,沿著承影劍光亮如鏡的劍刃緩緩向前淌出,蜿蜒如蛇,滑到一半滾落劍下,劍上竟滴血不染。

季孫小蠻幾乎已經凝止不動的眸子微微閃爍了一下,恢復了幾分生氣。慶忌從她的眸子裡看到一片模糊地陰影,他下意識地目光向下一沉,便看到她掌中光亮如鏡的劍刃上,也有一片模糊地影像浮起。慶忌心中忽有所悟,驀然抬頭,便見一張大網已向他當頭罩下。

灌木叢另一邊,朱潑得意地站在那兒,另一面網,剛剛由他手中甩出去,揚在空中的大網就像一朵吐蕾的花兒,舒展了花瓣,盛開於空中,冉冉下落,罩向那中間的魚兒……

「唉!她當時明明已經驚愕難言,難以動彈,我那一劍應該劈下去的,就算她是因見故人不忍下手,我也不該婦人之仁,我被生擒,齊豹、北宮喜等人不見我的蹤影,必定疑神疑鬼,恐怕他們是不敢動手了。我這一死,我的數萬將士將何去何從……」

衣衫褸襤,遍體鱗傷地慶忌被鎖在水牢石柱上,痛心疾首地做著深刻地自我批評。

他被擄回公孟縶府邸後。立即受到刑訊逼供,慶忌東拉西扯,當然不會吐露實情,一番似是而非地話。反弄得公孟縶疑神疑鬼。

去年慶忌初到衛國時,曾來帝丘拜訪衛侯,當時許多朝中公卿大夫在場,但是公孟縶並未出席,所以對慶忌全無印象。公孟縶此人只是熱衷於把持權力。對一些禮儀外交毫無實質地舉動從無興趣,不喜在公眾面前露面。這大概與他後天的殘疾有關,非不得已,公孟縶是絕不願意拖著一條瘸腿出現在別人面前的。天色漸晚,公孟縶始終沒弄明白慶忌地身份,只好暫時將他收押起來明日再審。

慶忌此時被錮在石柱上。身上傷口火燒火燎,但是想起帝丘如今的緊迫情形,想起自己已經出發前往青瓦關的數千將士,他更是心急如焚。然而,後悔自然是後悔,如果時光倒流,讓他重新再來一次的話,他真的忍心一劍劈下,把季孫小蠻劈得腦漿迸裂嗎?他不知道。

身上鞭笞、火烙地傷痕比比皆是,半邊身子浸在水中。上半身的傷口還在火燒火燎,而水下的傷處原本火辣辣的。此刻卻已在冰冷的池水中浸得麻木的沒有了知覺。

牆角,潮濕地高處,一隻小小的窗口,有一束微弱的月光流瀉進來,慶忌抬頭望著黑暗地牢中那唯一的一抹光芒,苦笑一聲,癡癡想道:「我。終究不是一個冷血無情、殺伐決斷。事事以利害為重的梟雄啊。畢竟,我在爾虞我詐、互相傾軋、不擇手段的功利圈子裡浸染得時日尚短。知易行難,想得通的道理,未必就能狠得下心去做。只是我一死不足為惜,為我赴死的兄弟們所做出的犧牲就全無意義了……」

慶忌垂下頭,感傷地一歎。

人生,本就充滿矛盾。在你的人生中,不斷出現一個個岔路口,需要你去選擇,選擇其中一條,便再無退路。無論你選擇了哪條路,總會失去一些、遺落一些。

人生本就充滿缺憾,但這也正是萬物之靈地人類所創造的人生美麗與魅力之所在。如果人類能做到完全理智地以利害得失為唯一行動標準,那只能是一種悲劇。但是置身其中,回首看顧,有誰不對自己地選擇患得患失呢。

慶忌心中也明白,如果再來一回,恐怕他還是下不了手。正如他對南子說過的那個擋箭比喻,如果對方與他素不相識,他會毫不猶豫把對方拿來做肉盾,在自己死與不死的緊要關頭,大多數人都是自私的。然而這個人如果與他相識,且有一些交情呢?亦或對方只是一個幼童或少女,他還能不能狠下心來?

人之所以為人,而不是一台沒有感情只選對錯的機器,就在於有些事你明明知道它是錯的、你明明知道這個選擇會讓你後悔,你還是會去做……

花園中,靜月下,夜涼如水,月朗星稀。

季孫小蠻膝上橫著承影劍,靜靜地坐在池塘邊,仰首望著如墨蒼穹下一輪玉盤似的皓月。清輝素面,她地肌膚有種柔和透明地美,那淡鎖的雙眉間,隱隱帶著一絲如煙地悵然。

她自到了帝丘,又巧被公孟縶招納為食客後,原想就此寄住在這裡,等到魯國那邊姬宋不再癡纏她時再回國去,不想卻又遇到了一個姬元。這幾日衛侯姬元天天跑到公孟縶府上,藉口請她陪同練劍,言行之間表現的一住情深。

每想起來,季孫小蠻都有些哭笑不得,莫非自己天生有做君夫人的命?做女孩兒家時有個魯君姬宋窮追不捨,扮成男裝吧,居然又引來個衛侯姬元。季孫小蠻不勝其擾,這幾日正想悄然離開,另尋一個寄居之地,不想今天忽然受命讓她去拿人。

季孫小蠻自忖自己做人食客,在這裡住了這麼久頗受公孟縶禮遇,臨行前幫他做一件事也是食客本份,這樣離開也不會有所歉疚,不想此去竟然遇到了本來絕對不該出現在帝丘的他,誰知他們要捉的人竟然就是慶忌。

季孫小蠻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雙方交鋒時的那驚天一劍。慶忌後有追兵,這條路本是他們故意留下的唯一出口,因為他們的目的就是要生擒他,而不是帶一具死屍回去。因此劍術最好的她被安排在灌木叢後阻敵,由朱潑下手擒人。

她那一劍刺出後,便驚覺對方是慶忌了,當時便驚得呆住了。只這片刻功夫,慶忌同歸於盡的一劍已經避到了她的面門,那一劍之威實在可怕。她先是驚訝、然後是恐懼、當那一劍臨額時便只剩下了無窮的悔恨,她恨自己為什麼沒有狠心下手,終至慘死他的手中,然而……

季孫小蠻輕輕抬起手,摸摸自己額頭,那裡被削斷了一綹頭髮,還有一道淺淺的傷痕。那時她先驚後怕,已經呆在那兒不知反應了,當她後悔的時候,劍勢已然遞到盡頭,想再寸進必得趨身,這些只是電光火石剎那之間的事情,她想得到,卻已來不及反應了。

如果慶忌那一劍就此劈下來,他自然可以脫困,而她呢,她現在則已屍分兩半,香消玉殞。然而他終究沒有動手。哪怕明知身後追兵甚急,而且他秘密出現在帝丘,勢必有著極大的緣由,但是這一切,都因為自己而放棄了,他最後選擇的是……束手就擒。

季孫小蠻心頭緩緩升起一股暖流,巡遍全身,讓她絲毫不覺秋夜之寒。

那一劍,他本該劈下來的。

季孫小蠻生在世族豪門家庭,耳濡目染,見慣了即便親如父子、近如兄弟為了權勢地位、利害得失也能爾虞我詐、毫不留情的事情,可是他……他為了她的性命,放棄了……

說到易,做到談何容易。

慶忌被捉回公孟縶府邸受到嚴刑逼供時,季孫小蠻並沒有到水牢裡去,她不忍見到慶忌受刑,但是她知道慶忌必定受到非人的折磨。想到這些,她連晚飯也沒有胃口吃,如今夜色已深,她靜坐園中,心中波瀾起伏,自她母親過世之後,她從未像現在這樣對一個人牽腸掛肚。

想起與慶忌相識以來種種,季孫小蠻忽覺得臀兒有些發癢,悄悄摸摸翹臀,那種疼痛中帶點酥麻的感覺似乎重新回到了指尖,正被慶忌一邊呵斥,一邊按在膝上狠狠地抽著屁股的畫面躍然腦海。一時間,季孫小蠻渾身燥熱,面皮都燙了起來。

她咬一咬唇,忽地長身而起,把承影劍往肩後一背,腰帶束了一束,袍袖一揚,「篤」地一聲,袖中飛出一件什麼東西,勾住了水池對面的秋樹,季孫小蠻使力一抻,雙足一縱,便飄身而起,衣帶飄飄地自池上掠了過去,起伏縱落,片刻間便消失在夜色當中……
先找到你的勇氣來源,然後帶著他們,走出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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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決定

「你為什麼救我?」

「你混到公孟縶家做什麼?」

「他們知不知道你是女兒身?」

「公孟縶府上每晚都是這般戒備森嚴?」

前行的季孫小蠻忽地頓足,回首嗔道:「我就沒見過話這麼多的男人!你快點成不成?」

「我腿上有傷……」

季孫小蠻心中一軟,悶著頭走回來把他胳膊架在自己肩上。

「好香,你身上有香氣,就沒人發現你是女人?」

「衛侯好男色,上行下效,風氣使然,衛人男子多粉飾打扮,嬌柔做作媚聲女態的男子比比皆是,誰會疑心我?」

「喔,你個頭太矮了,架著我也沒用,我還得屈著膝才能讓你搭住。」

季孫小蠻大怒道:「那要怎樣才行?難道要我背著你嗎?我怎背得起你這樣重的男人?」

慶忌乾笑道:「那倒不必,我是說……還是我自己走路,速度更快一些……」

季孫小蠻恨恨地甩開他的手,但是隱約見慶忌痛得呲牙咧嘴,想起他身上傷勢,心中又覺不忍。但她當然不會開口道歉,只是嘟著嘴兒跟在他的身邊。

兩人匆匆返回彌子暇府,那老管家應聲開門,提起燈籠瞇著一雙昏花老眼看看慶忌,不禁叫道:「哎喲,你這是去了哪兒,大夫已經找了你好久,這……這是怎麼了,怎麼一身是傷。咦?他是哪個?」

慶忌閃身進門,把大門掩上,問道:「彌大夫呢?」

今日慶忌很晚不歸,彌子暇坐臥不寧。等到深夜終於再忍不住,領著府中家將滿城尋找他去了。這老管家雖不知慶忌真實身份,但也看出他彌子暇對他的重視來,因此神態上大為慇勤。聽見他問,忙道:「彌大夫見你逾晚不歸,放心不下,率著府中家將已出去尋你了。」

慶忌略一思忖。便道:「老管事你自去歇息。沒什麼大事的,不必聲張。」

那老管家情知其中自有緣由,這時已然警醒,不敢多問,連忙應聲退下,生怕惹禍上門。

慶忌領著季孫小蠻來到他自己居處,桌上油燈點燃,室中光線亮起。季孫小蠻站在門口並不進來,只道:「你已安全返回。我……也該回去了。」

慶忌回頭看她一眼,問道:「你還要回公孟縶府上?」

季孫小蠻道:「放心,我做的手腳俐落。況且抓住你有我一份功勞,不會有人發現疑心到我的頭上。」

慶忌略一思忖,又問:「現在公孟縶府上會不會已經發現我失蹤了?」

季孫小蠻遲疑地道:「應該不會。這幾日公孟縶府上所有家將、食客都嚴禁出門,均在府中候命,也不知出了什麼大事。那水牢裡關了人本就逃不出來的,所以向來只使兩個普通家將守在水牢外地門房裡,晚間無人替換的。我想……不到早膳時間,都不會有人發現有異。除非公孟縶現在或者一大清早就繼續提審你。」

慶忌嗯了一聲道:「那就好。你不能再回公孟縶府上了,暫時宿在我的房間吧。」

季孫小蠻臉上一紅。嗔道:「豈有此理,誰要宿在你的房間?」

慶忌一怔,恍然道:「不用擔心,我現在馬上還要出去。」

季孫小蠻疑心道:「你一身是傷還要出去?對了,我還沒問,你到帝丘來,鬼鬼祟祟隱瞞身份,到底意欲何為?」

「不要胡亂打聽!我叫你留在這兒,是為你好。」

「我不要留下,今日救你,已還了你人情,要不是看你一身傷,哼……你不記得辱我之恨了嗎?今日本姑娘懶得與你計較呢。我走了,從此只有你欠我,我可不欠你了。哎……你做什麼?」

季孫小蠻尖叫一聲,已被慶忌抓了回來,慶忌一隻手拎著她,就像捉小雞似地,拇指按在她肘上麻筋上,弄得她半邊身子動彈不得。

「時間緊迫,沒有時間跟你細說慶忌不由分說,把她按坐在床上,伸手扯下一條簾帳,將她攏雙肩捆二臂結結實實地綁了起來。季孫小蠻氣得雙腿踢騰:「快放開我,你這人怎麼恩將仇報,我真該讓你死在水牢裡的。」

慶忌也不理她,再撕一道布帶,按住她大腿,便將布帶纏了上去。

慶忌的大手一按上去,季孫小蠻的大腿肌肉便不受控制地突突亂跳,一股灼膚的熱力從慶忌手上直傳到她肌膚裡,再迅速傳遞到腰眼上,讓她有種挺起腰肢的難遏衝動,那張臉蛋也因之艷如火燒,方纔她還蹦得凶悍,這時反而乖乖地不敢再動了。

「嘖嘖,大腿好有彈性,難怪蹦得那麼高……」

「哼!」季孫小蠻得意地一哼,揚眉露出自矜之色。

慶忌繼續道:「就像一隻小猴兒似的。」

季孫小蠻聞言不禁氣結。

慶忌將她足踝、雙腿纏了起來,這一下季孫小蠻整個人都直挺挺地倒在榻上,只有腰部還能動彈了。

「你留在這兒,不要亂動。」

季孫小蠻嚷道:「你要去做什麼見不得地人地事情,為何綁我在此。」

「小聲些,是不是還想讓我抽得你坐不下,躺不了?」

慶忌一推她的纖腰,扳得她嬌軀側臥,半個屁股都翹起來,揚起手來威脅,季孫小蠻暈紅了臉,挑釁似地道:「你……你敢?」

慶忌哼了一聲,放下手道:「打都打過了,我不敢麼?嘖嘖。你這一嚷,倒提醒了我。」

說著慶忌便放下手,又去撕扯簾帳,見他沒有動手。季孫小蠻不禁鬆了口氣,可是心底竟似有些失落。

慶忌扯下一團布帛,團成一團,不顧季孫小蠻反抗,硬行塞到她嘴裡,拍拍手道:「這樣便成了。」

說罷他走到窗邊,將懸掛的上等絲綢製成的窗簾扯下。撕成等寬的一條條布條。然後解下身上破爛的衣衫,將那布條一條條裹在身上。

季孫小蠻躺在床上,眼見他脫了衣賞只著一條底褲,不禁臊得臉蛋通紅,本欲扭頭不看,但是聽見他的動靜又忍不住好奇心,轉頭看來,瞧見他身上鞭傷、燙傷處處,有地地方已經潰爛。那一處處傷口實是觸目驚心,季孫小蠻那雙亮晶晶的眸子裡已不知不覺間露出一抹連她自己也未注意到地溫柔和憐惜。

慶忌忍著痛楚,將那布條裹緊了胸腹、雙腿、雙臂……

他既被捉。說明公孟縶對他們的行動已有所察覺,如今脫困,公孟縶若一發現,難保不會搶先行動,他得馬上聯繫齊豹等人提前發動。這些傷處不包紮一下,介時如何動手。

慶忌身材健美壯碩,看在女人眼中本有十分殺傷力,在那特別崇拜健壯武士地年代。對女性地誘惑力更大。直到他包紮完畢,取出他特製的武士袍穿戴起來。榻上季孫小蠻那雙眼睛還是戀戀不捨,目不轉睛。

慶忌並未注意她的神色,他打扮停當,順手抄起季孫小蠻的承影劍,一拔一插,喜形於色道:「果然是一口好劍,季孫小姐,借劍一用,你不會不允吧?」

季孫小蠻口不能言,只是皺皺鼻子,雙目向他狠狠一瞪,慶忌哈哈一笑,劍往腰間一插,便推門而去。

慶忌急急趕到齊豹府上,機警地四處一看,未見有人跟蹤,這才輕輕敲擊院門。院門只輕輕一拍,立即被拉開了一道縫隙,好像早有人等在那兒似的,把慶忌駭了一跳。

月色下,只見院中劍光閃閃,黑壓壓站了一片人,前來開門的人手未提燈籠,卻握著一柄明晃晃地利劍,慶忌連忙表明身份,被帶入院中。

慶忌剛剛站定,廳門一開,燈光逸出,齊豹、北宮喜、彌子暇等人已搶步出來,一見果然是他,不由大喜。彌子暇喜道:「公子回來了,這我就放心了,我到處尋你不著,正來找齊大夫商量個法子。」

公子朝埋怨道:「公子這是去了哪裡,也不說一聲,害得我等擔驚受怕,還道你出了什麼事情。」

慶忌急道:「大家廳中說話,不要站在這裡。」

慶忌不想對他們說出自己曾經被俘地事,此刻這宜動搖軍心,尤以褚師圃原本就意志不堅,若被他一嚇,說不定就要打起退堂鼓了。

和眾人趕回廳中,慶忌看看他們,皺眉道:「怎麼如此沉不住氣,全都趕來了,若被公孟縶地人得知我等深夜聚會,豈不壞了大事?」

褚師圃道:「這倒不須擔心,褚某也恐時常往來引人注意,已囑齊大夫今日重金買下了隔壁那座宅院,我們都是從那邊過來地,出門時都換了普通家將裝束,也未乘車,料來縱有人監視,也不致連左鄰右坊盡皆納入眼線。」

慶忌看他一眼,心道:「這廝膽小原來也有膽小的好處。」

時間緊迫,他也不再多問,便道:「此刻無暇細說了,我今晚去公孟縶府上探聽動靜,聽到公孟縶與府上親信家將商議,動手就在明天上午。」

眾人聽了齊齊一驚,北宮喜急道:「說不得,我等此刻便行動吧。」

「且不著忙……」慶忌急忙阻攔,先對彌子暇道:「勞子暇牽掛,慶忌無礙。子暇還是先回自己府中去吧,我等行事,與你無干。沒有必要牽涉進來。」

「好,那我先回去了。」彌子暇也知自己插不上手,向他們團團一揖,轉身便走。慶忌立即追上去,向他耳語幾句,彌子暇吃驚地看他一眼。點點頭匆匆離去。

值此非常時刻,也無人相送,慶忌立即返回來對眾人道:「如今情形特殊,晚上並非對方鬆懈易攻地時候。相反,他們反而更加警覺,我自公孟縶府上潛出來時,便頗費了一番功夫。大隊人馬若是前去,隔得老遠便要被發覺。夜間進攻,他們佔了地利,我們已很吃虧。萬一被公孟縶趁夜逃了。更加不易追趕。最最緊要的是,此時動手,我們無法控制衛侯,便等於走在刀尖搭成的浮橋上。」

他說完危險,又給幾人打氣道:「我的先頭人馬已經到了青瓦關,後續人馬陸續趕去,明早清晨時分必可到達,搶在公孟縶的大軍前面封鎖青瓦關險隘。這帝丘城中可就全靠你我了,我們地行動要提前。但是時機要掌握得好。

公孟縶府上的家將、食客這兩天都是合衣而睡,枕戈而眠,到了早上天光大亮的時候。他們萬不會想到我們那時動手,反而最是鬆懈。再加上一夜不能好睡,那時候也只是他們地人最為疲乏地時候,我們動手,便可定在那時。

但是從現在起,我們就得早早準備了。齊大夫、北宮大夫,你們立即秘密召集府中食客、家將,穿衣披甲、帶上兵刃。凌晨造飯。一切準備停當,隨時準備動手。褚大夫。你的行動也要提前,今日一大早就進宮去,無論如何也要把衛侯逛出來,子朝……」

「子朝明白怎樣做了,國君一離宮,子朝立即入宮去見君夫人!」

「好!」慶忌重重一點頭,神色凜然道:「齊大夫,還要勞你安排幾個機靈的家將,立即趕去公孟縶府邸周圍監視動靜,他那邊只要一動,我們就得立即發動,哪怕是硬磕,到此關頭也得碰到底!好了,大家若無意見,立刻分頭行事。」

到此緊要關頭,人人心中凜凜,對慶忌的安排自無異議,褚師圃走到今時今日,已越陷越深,絕了退縮的念頭,把牙一咬,也慨然應允。從人立即分頭趕回自己府去準備。

那時人家皆聚族而居,房屋鱗次,院落相套,都是同祖同宗的族人,這到方便了他們聯絡。褚師圃、北宮喜趕回各自家中,立即叫起各房長老,至於具體談些什麼,如何說服族老一體擁護,那便以如簧之舌各施手段了。

這半夜,對慶忌來說,實是渡時如年,直到天亮未見公孟縶府上傳出動靜,慶忌才放下心來,知道季孫小蠻所言不虛,公孟縶府上與齊豹、北宮喜等人府上戒備情形果然相反,是外緊內松,內部出了問題反不易被發現。

「國君,國君,出了一樁大奇事了!」一大清早,褚師圃便急急地跑進宮去求見衛侯,一見了衛侯,師圃立刻手舞足蹈,做滿臉驚喜狀。

衛侯此時正在刷牙,手裡拿著最近風靡列國,卻不知何人發明的牙刷子,愕然看向褚師圃,含糊問道:「出了什麼奇事?」

褚師圃一副跑得氣喘吁吁地模樣,實則是緊張得滿頭大汗,幸好他身軀肥胖,平時見到姬元也是滿臉油汗,看在衛侯眼中並不稀罕。褚師圃兩股戰戰,聲音隱隱發抖,說道:「國君,花……花開了!」

姬元更加奇怪,問道:「什麼花開了?」

褚師圃緊張之下竟然把公子朝教地話給忘記了,這一急更是滿臉是汗,他一拍油光漬漬的額頭,順口說道:「菊花開了。」

姬元大笑起來,指著他罵道:「你這蠢材,如今秋高氣爽,正是菊花盛開季節,那算什麼稀奇?難道是開在你地屁股上嗎?那倒是稀奇的很了。」

褚師圃漲紅了臉,訥訥地道:「呃……這個……,國君說的是,可是臣家中的菊花,卻是花開七色,這可是前所未見。」

「哦?」姬元聽了不禁動容,這可是從未聽說過的事情,這樣的奇花他也是聞所未聞。

褚師圃急急道:「臣見如此奇花,必是我衛國吉兆,因此特來稟明國君,請國君一觀。」

衛侯一聽。欣然道:「甚好,待寡人用膳後便去你府上看看這聞所未聞的奇花。」

姬元與公孟縶地密謀,本來嚴密之極,沒有想過會洩露出去。尤其今日來的是諸師圃。素來膽小畏事地人,而且也不是他此次被懲辦地主角,怎會想到這膽小之人今日膽子竟然大了起來。

褚師圃陪笑道:「國君到臣的府上用膳也是一樣的,那七色菊花滿院怒放,其情其景美不勝收,此時朝霞滿天,花瓣帶露。正是最美時分。待到艷陽高照,那景色便差了。」

「也好,寡人立刻起駕。」衛侯好奇之下,匆匆洗漱完畢,便隨褚師圃直奔他地宅邸而去。公子朝早早候在宮城外面,一見國君的車仗浩浩蕩蕩離宮而去,立即取出腰牌進入宮中,直趨君夫人寢殿。

南子起得甚早,這兩日公子朝不與她朝面。南子心中難免氣苦,還道他是因為自己不肯助他,是以使了性子。此刻聽到他來。南子欣喜之餘,也想煞煞他的傲氣,便一身盛裝,到了月華宮見他。以君夫人之禮,正襟危坐於宮殿之中,眼見自己堂兄入殿,臉上絲毫不假辭色。直至公子朝行了臣禮,才淡淡問道:「子朝。慶忌可回了艾城麼?」

公子朝實是個做大事的人。他事前心中忐忑,亦覺有些不安。但是臨到他登堂入室,卻是心平氣和,沉穩不慌。他淡淡施了一禮,說道:「慶忌並未離開帝丘。不敢有瞞君夫人,昨夜臣還與他見過面呢。」

南子一雙粉拳攸地攥緊,怒道:「這兩日你不來見我,我就知道你不死心,你竟不聽我的話,還與他私下往來。」

公子朝昂然道:「來往又如何?子朝如今僅餘此一身,君夫人若要拿我治罪,只消吩咐一聲就是了!」

南子瞪了他一眼,嗔道:「你算準了我不會拿你問罪,是不是?」

這一聲問,大有嬌嗔味道,已不復君夫人架子。公子朝地聲音便也柔和起來,輕聲歎道:「南子,我兩日不入宮,北宮喜、齊豹等人兩日不來見你,你困居這深宮之中,宮外地事你可曾知道一星半點?沒有,你什麼都不知道!哪怕外邊已鬧得天翻地覆。

你還不明白嗎?你是女人,若無外力之助,你地力量便僅止於後宮,如果齊豹、北宮喜這樣地人盡被剷除,你還能有什麼作為,縱想對付公孟縶,那時一個獨居深宮的聾子、瞎子,辦得到嗎?」

南子俏眼一瞪,冷笑道:「你不死心,還要勸我,是麼?天下只患無君,何時曾患無臣!只要能予之所求,還怕沒有效忠者前赴後繼嗎?」

公子朝曬然一笑道:「待得公孟縶獨霸朝綱,大權在握,威勢更勝今朝時,還有哪個得力人物肯投靠你?今日齊豹、北宮喜落得如此下場,兔死狐悲、芝焚蕙歎,來日誰還敢冒險向你效忠?」

南子目光一寒,凝聲說道:「聽你語氣,是仍要與慶忌、齊豹等人圖謀不軌了?子朝,我這番心思,你當全是為衛國打算嗎?你怎知我不是為你……。子朝,聽我的勸,早早收手,有我在,必可保你平安,公孟縶還奈何不了你。」

公子朝冷笑道:「這我倒是相信,但是要我托庇於一個女人裙下,做一個衣食無憂的散秩大夫了此餘生?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公子朝這份高傲,令得南子傾慕,但是公子朝一意獨行的冒險,卻令南子憤怒。她把袍袖一拂,沉聲喝道:「公孟縶手握兵馬大權,與衛侯情誼又厚,就憑你們幾個人,如何動得了他,難道憑慶忌那一座孤城,兩萬兵丁?公孟縶的大軍即將抵達帝丘,你若再不及時收手,沾上一個反叛罪名,那時死無葬身之地,連我都救不了你。子朝,你不要癡心妄想啦!」

公子朝直起腰來,淡淡一笑,平靜地說:「你說晚了,我們已經動手!」

南子聽了公子朝的話先是一呆,眸中漸漸露出驚懼之色,滯聲問道:「你說什麼?」

公子朝拱手垂眸,嘴角帶著瑟瑟笑意:「就在此刻,公孟縶的大軍已被慶忌人馬阻攔在青瓦關外;就在此刻,齊豹、北宮喜已率族人、家將、食客攻入公孟縶府中;就在此刻,衛侯已被誘入褚大夫府幽禁起來……」

南子越聽越驚,一張粉面已然鐵青。公子朝輕輕一歎,說道:「你看,我說過地,朝中若沒有人為你所用,任你心比天高,智計百出,政令也難出宮門。在這深宮裡,你將一事無知,一事不成。南子,如今擺在你面前的,有兩個選擇。一、坐視子朝與齊豹、北宮喜等人慷慨赴死,而你,自可得保無恙,從此困守寂寥深宮,紅顏熬成皓首,抬頭所見,不過宮牆殿角一片天空;二、助我兵符令箭,控制宮衛、城衛,剷除公孟縶。」

公子朝說到這裡,抬起頭來目視南子,目放深情,柔聲說道:「南子,衛侯年邁,且好男風,本不是你的良配,你不希望……我們常在一起嗎?如果權力掌握在我們手中,我們才可以不必如此偷偷摸摸,不必如此君臣守禮,幫助我,也是幫助你自己。南子,時間緊迫,如箭在弦,請早作決定!」
先找到你的勇氣來源,然後帶著他們,走出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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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先發制人

青瓦關,是東方往帝丘而行的交通要道,依據險峻雙峰,雄關矗立,為西進曲阜的必選之路,若不經青瓦關,大軍則需繞過連綿不斷的山巒另擇道路,費時數日繞行數百里路程。

王平軍到青瓦關前峽谷,不禁面露輕鬆的喜悅。過了青瓦關,今日就能趕到帝丘城,總算沒有誤了公孟大夫的要事。他揮手命令道:「兵布一字長蛇,入關!」

大軍排布成一字長蛇陣,蜿蜒進入山谷,循山間平整過的道路向前挺進,前鋒遙遙已見青瓦關隘城樓,兩旁忽然「喀喇喇」一陣響,一棵棵大樹連枝帶葉地傾倒下來,軍陣隊形立時大亂,他們萬沒想到在自己國土上,在臨近都城的地方會遇到偷襲,幾個措手不及的士卒被壓在大樹下,臉上被大樹枝葉劃出道道傷痕,躺在下面大聲慘呼。

大樹截斷一字長蛇陣,兩旁林中立即居高臨下射出一排羽箭,把後陣搶前欲探究竟的士卒釘死了十餘人,同時林中有人大聲呼喊:「公孟縶作亂謀反,國君鎖城擒賊。黃河守軍原地待命,不得寸進,否則以叛逆論處!」

攻城為下,攻心為上。聽了這一聲聲叫喊,本已倉惶的王平大軍頓時更加驚慌。不止許多士兵,便連大多數統兵將校都暗生猜疑,不知林中人所說是否屬實,士氣為之大挫。

林中守軍攔住道路不許他們前進,又要他們原地待命。可是對前邊已經截斷無援的百餘名士兵,他們卻毫不客氣。兩旁林中各自衝出一哨人馬,領頭兩員魁梧大漢。鬚髮皆張,手持短戟,咆哮如雷地領著一群健兒殺進陣去。

王平大軍全速趕路,到此如強弩之末,已是精疲力盡,又是受襲之後,聽聞自己大軍竟是參與公孟縶謀亂,以致軍心大亂的當口。如何還能抵敵?況且這被截下地百餘人中又無重要將領統率指軍,阿仇、再仇兩哨人馬殺進陣去,如虎入羊群一般。

兩軍對陣。氣勢第一,這一衝,便沖得王平這支孤軍心膽俱喪。眾人只顧逃命,哪裡還有人組織反抗。結果被阿仇、再仇率人一陣衝殺,片刻功夫,便把這百餘名士兵殺個乾淨。

王平遠遠看見,目眥欲裂,立即吩咐兵分三隊,左右以弓箭壓制,向林中搜索前行,自率中軍清除路障。欲打通道路。梁虎子自知那番話只能亂他軍心。卻不能打動這死心踏地為公孟縶效命的軍中將領,是以早已做好浴血一戰的準備。他在兩旁林中掘了許多陷坑。下邊深埋尖利木樁,又使會狩獵地軍中健卒做了些絆索、刺木等物,王平的軍士一衝入林中,還未看到敵人蹤影,便有些人跌落陷坑,或被絆索、刺木所害,使得他們戰戰兢兢、舉步維艱。

中間道路上王平那一路軍,並無人來攔他,只有人遠遠射箭阻撓他們清除路障的時間,然而兩側林中埋伏的敵軍不能消滅,縱然清除了路障,王平也不敢深入,是以他一邊督促眾軍士冒著箭雨加快速度清除路障,一邊緊張地關注著林中雙方攻守的形勢。

范仲叔統率一路人馬攻打右翼密林,一遇陷坑套索,立即命令兵士謹慎前行,在他的示意下,他的人馬簡直如同龜爬一般,左翼已經短兵相接,他這邊連敵人的影子都還沒有遇到。范仲叔並非公孟縶親信派系,自聽了林中喊話,他就犯了核計。公孟縶權柄甚重,如果說當朝有人意欲謀反作亂,那也只有公孟縶才有這個實力。雖然林中人行蹤詭秘,遠遠看去,自林中撲出來殲殺前路士卒地伏兵衣著也不像是衛國兵馬,但他還是留了一個心眼。站在他的立場,沒有為公孟縶個人賣命的必要,他不能公然反抗王平地軍令,便消極怠工,想看看風色再說。

梁虎子的人馬以逸待勞,又佔據地利,本非他們能輕易攻得過去的,此時軍中副將又起異心,哪裡還能前進一步。

谷中血戰地消息已有人傳進青瓦關,青瓦關守將登高遠眺,只見谷中人影綽綽,無數人馬廝殺不斷,一時摸不清雙方來路,更兼守關重責不可輕忽,只要無人來攻他的青瓦關,他也不敢冒險出動一兵一卒。便立即吩咐全軍上關城,多備滾木擂石,嚴陣以待。

王平所率地黃河守軍與梁虎子統帥的艾城精兵,血戰於青瓦關外……

清晨,即便是帝丘這樣的繁華大城,街面上也沒有多少行人走動。然而這個早晨,通往公孟縶府第的帝丘大街上,卻有一群群布衣壯漢在清靜寂寥的大道上飛跑,腳下發出雜亂而快速的腳步聲。

這些壯漢,衣飾各異,錦衣戴冠者有之,布衣葛袍者有之,麻衫胯褲者亦有之,看起來就像是大族世家的族人、家將、食客、乃至家奴突然全都跑到了一起,而且人人手執利刃,殺報騰騰。

這些人中還有許多年過半百的男子尤其引人注目,他們身著陳舊地皮甲,手中兵器卻擦得锃亮。雖然這大隊人馬跑得快而雜亂,可是這些男子卻有意無意地保持著自己地一個方陣,就像洪流中一方巨木,雖也隨著浪峰顛簸起伏,但它,始終是它。

那些人都是昔年齊氏、北宮氏執掌軍權時的軍中老兵,皆是齊氏、北宮氏昔日家主地親信隨從。齊氏、北宮氏兩家失去軍權後,這些親兵裨將自知難受公孟氏重用,便也隨家主解甲歸田,齊氏北宮氏對這些生死相隨的老兵倒也頗為照顧。平素讓他們代管自家封邑、田地和耕農,大家生活比較起普通農夫來要優渥的多。

今日齊氏、北宮氏有難,這些血性男兒豈能坐視?何況他們地一生都已與齊氏、北宮氏融為一體。無論是榮辱還是利害,自然毫不猶豫地披起昔日戰甲,提起趁手的兵器,隨家主再戰沙場。

這些人都是百戰老兵,二十年下來,體質已大不如前,許多人還發了福,可是那種久經沙場的戰陣經驗和心理素質。卻是那些熱血沸騰地年輕勇士們所不能比的,他們自成一個方陣跑在隊伍中間,雖然大多數人兩鬢斑白。身軀微胖,但是他們冷漠的表情、冷靜的眼神,與那些殺氣騰騰的年輕家將們相比。反而更令人心生畏懼。

齊豹等人一旦行動便知再難掩人耳目,便約定各自出兵。直接奔赴公孟縶府,在路上雙方匯合。雙方人馬本就聲勢浩大,到了半路兩軍匯合聲勢更是大振。這其中也不免有些心理作用,當人奔赴戰場時,不斷有人加入,那士氣自然直線上升。

他們以最快的速度趕往公孟縶府第。不給眼線通風報信的時間。公孟縶派出的眼線眼見情形不妙,一路狂奔回去報訊,他們前腳剛剛衝進府第。齊豹與北宮喜地人馬也已到了。

「快快掩門防守。鳴鑼報警,齊豹、北宮喜作反啦!」報訊的探子一路大叫著衝向後堂。公孟縶府上的家將門客們枕戈和衣睡了一宿,此時一身困乏,正想吃過飯後再抽空去歇息一下,那探子已大喊大叫著衝了過去,緊接著轟然一聲,正被門子竭力推上剛剛半掩地大門被一下子撞開,兩個門子倒摔出去,砸碎了門廊兩側的幾隻花盆。

緊接著,喊殺聲起,一群壯漢奪門而入,舞著劍戟長矛,潮水般捲向前堂。公孟縶府上食客家將盡皆大驚,幸好他們這兩天隨時枕戈待命,兵器就在身邊,立刻舉起兵刃迎了上去。

大門推開,人流如潮,齊豹的人吶喊著向內衝去,兵刃只與敵手做短暫交接,腳下根本不做停留。「乒乒乓乓」對陣幾合,方才交手地人已經衝進去數十步遠,新的對手又衝到了眼前。齊豹和北宮喜行前便吩咐過,直趨後宅,擒殺公孟縶者便是奇功一件,賞千金,誰還有心與這些普通家將門客們對陣。

第一批數百人衝過了前堂,院中已摞下一片死屍,此時慶忌與齊豹、北宮海率領著第二梯隊走了進來。三人俱是殺氣騰騰,慶忌肋下佩劍,手中提一桿長矛,齊豹拎著他地長柄鐵大槌,北宮喜手中則是一柄殳似的奇門兵器,不同之處在於這件兵器通體由青銅鑄成,頭部粗大,還有一根根短刺,頗像後世的狼牙棒。

「公孟縶府九進三重,尚有左右跨院。我攻中,北宮攻左,公子攻右,如何?」齊豹滿臉橫肉哆嗦著,眼中露出凶狠殘忍的光芒道。

「好,你我三人同時行動,且看誰先殺到後宅,首擒孟縶老兒!」北宮喜脾氣暴躁,話音未落,率領自家親兵已向左邊院中抄去。

慶忌微微一笑,一振長矛道:「齊大夫,咱們後宅見!」

手足一動,一身皮肉傷雖被裹得嚴實,仍覺痛楚難當。然而這痛楚卻也激發了他更大的潛力,將他的體能發揮到了極至。齊豹和北宮喜已撥了六十人聽他號令,這些人跟在慶忌後面沿右院向後面包抄,一路人擋殺人,佛擋殺拂,勢如破竹。

公孟縶府中門客家將數量本不比慶忌他們帶來的人少,但是他們吃虧在失了先機,門客家將們散處各地完全是各自為戰。一支隊伍有明確的目標,有唯一地統帥,另一支隊伍只能沒頭蒼蠅一樣四處亂竄,雖也十分悍勇,遇敵便戰,但是高下已然立判。如若主動出擊,威猛更在齊豹北宮聯軍之上地公孟縶人馬竟然片刻崩潰,屍橫遍地,血流成河。

公孟縶府中喊殺聲震天,侍女老幼尖叫著四處躲藏,虧得三支大軍皆由北宮、齊豹、慶忌三人親自帶領,眾人皆知除掉公孟縶的要緊,又有千金重賞地誘惑。一時無人去騷擾那些年青女子,眾皆紅著眼睛,揮著兵器向後庭猛衝。只是越往後去。公孟縶府上家將食客越多,漸漸站穩腳跟也能組織起有效地反抗,這一來三路齊攻的人馬攻擊速度立時緩慢下來,雙方開始了肉搏拉鋸戰,以滿地血肉為代價,一步步爭奪著戰場空間。

衛侯姬元興沖沖地進了褚師圃的府邸,連聲問道:「那七色菊花在哪裡,快讓寡人開開眼界。」

褚師圃向迎門地管事遞個眼色。然後哈著腰,滿臉陪笑地道:「國君這邊請,這邊請。就在後花院中。」

褚師圃引著衛侯姬元來到後花園,左繞右繞,引到一座亭邊。姬元上前幾步,四處探望。卻見園中秋菊綻放,滿園花香,但是並無一株奇異的七色菊花,不禁詫異地道:「那七色菊呢,你不是說滿園盛開麼?」

身後寂寂不見回答,姬元轉身一看,卻見褚師圃早早退開數丈距離,五體投地跪拜在草地上。姬元詫然道:「褚師圃。你這是何意?」

褚師圃以額觸地。連連叩首道:「臣萬死,臣有罪。臣請國君放心,褚師圃萬萬不敢對國君不利。」

「什麼?」姬元變色,驚道:「褚師圃,你意欲如何?」

褚師圃只是叩首,不再答話。姬元驚詫莫名,正欲舉步過去問個端詳,只聽劍出鞘、弩上弦,鏗鏗之聲四下響起,數十名或持戈、或張弓、或舉劍的披甲武士已滿臉殺氣地向他迎上,姬元驚惶後退幾步,脊背靠在亭柱上,戟指褚師圃憤然喝道:「褚師圃,你好大膽子,竟敢犯上謀逆!」

「臣不敢,臣有罪!」褚師圃連連叩首道:「臣此舉,亦是萬不得已。臣一片忠心可鑒,如今此舉,只為清君側,除奸佞,還祈國君體諒為臣的一番苦

姬元平日溺於酒色,顯得荒淫無道,此時劍戟加頸,卻未軟癱倒地,反而一臉憤怒地大喝道:「賊子,你說誰是奸佞?要對寡人身旁何人不利?」

褚師圃跪在地上再不搭話,只把一隻手揚在空中連連擺動,他府上家將領命,把憤怒欲狂的衛侯姬元強行抓了下去。

待得姬元咆哮大罵著離開,褚師圃肥胖蜷伏於地的身子才攸地探起,一顆圓滾滾滿是汗珠的腦袋四下看看,急忙跳起,拍拍袍上草莖,然後一溜小跑地向前廳跑去。

月華宮中,南子咬著嘴唇在殿中徐徐行走,陷入兩難的選擇之中。她唯一動過真情地人是子朝,要她眼睜睜看著自己所愛的人去死,她辦不到。可是她又痛恨這種造成既成事實,強迫她俯首屈從的計謀,而且,她對公子朝等人成功地把握,實在不抱太大希望。

公子朝冷冷地看著她,計算著宮外現在發動的進度,忍耐不住道:「你還猶豫什麼呢?是不捨得那個名實不符的夫君,還是懼怕公孟縶地兵權?公孟縶雖兵權在握,但是帝丘城內他能調動的人馬卻十分有限,遠水難救近火,待他束手就擒,各路兵馬還會不惜一切為他效力嗎?再說姬元,原本就是對你因愧生敬,你方有今日權威。然而君主本寡恩之人,這種感情能夠持續多久?有此良機,我們為何不行一勞永逸之策?」

南子忽地停住腳步,怔怔看他良久,頓足道:「罷了,我這輩子欠了你地。今日我便陪你共赴此難,來日你若負我……」

公子朝喜形於色道:「子朝甘受天打雷劈!」

南子咬牙,眸光泛紅:「我會親手殺了你!」

她一頓足,急急轉身道:「隨我來吧!」

公子朝歡喜地跟在南子後面,離開月華宮直奔奉朝殿。

奉朝殿總管乃是一個年近五旬的寺人,自幼去勢,名叫冬裡夏,對衛侯忠心耿耿,負責掌管衛國寶器,君王璽符等物。

國君之寶,做為衛國君夫人自有一套備用鑰匙,這是衛國為防意外所定的制度。但是除非確認國君已意外身亡,且未留下指定繼承人。否則君夫人是無權調用寶器的。南子引著公子朝到了奉朝殿,那冬裡夏聞訊連忙迎上來,施禮道:「奴婢見過君夫人。不知君夫人駕臨奉朝殿,有何吩咐?」

南子平靜了呼吸,說道:「冬裡夏,速速取出國之寶器。」

冬裡夏一怔,遲疑道:「君夫人,國君健在,按制,奴婢不能奉詔。」

南子急道:「公孟縶造反。國君已被軟禁,如何還能發號施令?速速取來寶器,寡人要調兵來平叛。」

「這……。奴婢未得消息,難以聽從君夫人一面之辭,還祈君夫人……」

公子朝在一旁不耐煩。問道:「放置寶器處,君夫人可知道?」

「知道。」

「啊!」南子剛剛點頭答應。公子朝已毫不猶豫,一劍將冬裡夏刺殺於地。四周侍衛大駭,各持斧矛衝過來,公子朝橫著血淋淋一柄長劍,嗔目大喝道:「國君為人挾制,大事急矣。如今君夫人要取國璽兵符,調動兵馬平叛,誰敢阻攔。格殺勿論!」

那些侍衛聽了倉皇失措。首領既死,無人下令。又見君夫人昂然站在面前,略一猶豫,終至一一退下。公子朝見狀,急忙陪同南子進入奉朝殿,自殿角書架處推開暗格,露出一方青銅所鑄地大鼎似的暗櫃,看那模樣,沉重的銅櫃鑄壁足有尺厚,怕是毀了三五把青銅利斧,也休想劈得開它。

南子自身上取出鑰匙,插入鑰孔撥動一番,「嚓」地一聲響,似乎鎖扣已經打開。南子伸手拽了一把,沉厚地銅門只是微微晃動一下。

「我來!」公子朝迫不及待,握住櫃柄,伸手使勁一拽,把那銅門拉了開來。裡邊沒有金珠玉寶,只有四口匣子。最大地一口方方正正,不用問,必是衛國寶璽無疑。

「左邊那隻!」南子在他耳邊低語道。

公子朝熾熱地目光又盯了一眼國璽,這才探手取出左邊那只匣子。打開匣子,裡連放著半隻青銅鑄的老虎,沉甸甸地,虎身紋路細緻,隱隱有些銅繡。

這就是虎符,虎符其實並非一種,而是有多種規格,這一半虎符,卻是權柄最大的那種,公孟縶所持的虎符,一次最多也只可調動一萬兵馬,而這隻虎符,但凡持有另一半虎符的,一旦合印驗證相符,必須無條件服從對方,等若見到國君。

南子伸出素白修長地手指,輕輕撫摸了一下冰涼的虎符,低聲道:「這就是了,不止宮衛、城衛,舉國之兵,皆可調動。」

公子朝大喜,忘情地在她頰上吻了一下,跳起道:「時間緊急,我現在就去控制宮、城兩衛,你且在宮中等我消息。」

公子朝說完,一溜煙去了。南子撫著面頰,呆呆出神良久,才幽幽一歎……

公孟縶府第是三重九進的院落格局,早庭三重院落,中庭三重院落,後庭三重院落,前庭住地都是一些下人僕役、家奴和低階的家將、食客。自闖入中庭開始,雙方廝殺漸趨激烈,滿院雞飛狗跳,侍婢丫環到處亂竄,雙方只管揮劍對砍,也無人有暇理會。大隊人馬則拋下阻攔的對方家將,只管全力向內衝殺。

三路人馬由齊豹、北宮喜、慶忌帶領,各自身先士卒,衝鋒在前。慶忌引軍自右路勢如破竹,衝至中庭第二進院落,只見前方已有聞訊集結,剛剛排布好陣勢地百餘名家將。慶忌也不多言,揮矛前指,厲聲喝道:「殺過去!」

把矛一挺,便向先殺入敵陣,慶忌手中一桿矛如蛟龍出水,所向披靡,自人叢中殺出一條血路,跟在他身後的武士本來人數只及對方一半,見他如此驍勇,盡皆大受鼓舞,發一聲喊,便一齊衝了上去。

左側北宮喜所率人馬同樣開始遭遇到越來越強地敵人,越來越頑強的抵抗。北宮喜渾身浴血,掌中一柄狼牙棒似的奇門兵刃棒頭突出的狼牙上掛著一絲絲血肉,模糊一片,已變成了紅色。但是今日之戰,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局面,絕沒第三條路可走,北宮喜不斷呵斥手下拚命前進,沒有一絲怯意。

而中路齊豹,所率人馬最眾,尤其他的軍中還有一隊弓箭手,遠遠迎上對方人馬,尚未短兵相接,便是一逢箭雨射過去,因此討了很大便宜,但是他在最後一重院落門口也受到了頑強的抵抗。

這門是通往後庭的主門,十分寬闊,門下有石階,院落中是平坦一片空地,兩旁院牆旁植有松柏長青之樹。雙方七八十人就擠在那門口反覆膠著廝殺,齊豹手拄大鐵槌,槌下一窪鮮血,氣喘吁吁地吩咐道:「來呀,觀戰地都給我齊聲叫喊……」

得了他地吩咐,片刻功夫,齊豹手下家將門客便一齊高呼:「負隅頑抗者聽了,公孟縶欺君犯上,圖謀不軌,我等奉國君之命除此奸佞。放棄抵抗者立即退往左右貼牆站下,一概不究罪責,否則,格殺勿論!」

他們齊聲高喊,喊上幾遍,內庭反抗的氣勢便漸漸弱了。這幾日公孟縶種種行為確實非常可疑,而且由於人多口雜,他也沒有事先把真相緣由告訴這些家將門客,此時聽了齊豹喊話,許多人聯繫起家主這兩日地古怪行徑,不免動了疑心。

他們未必怕死,可是要他們去打一場完全沒有勝利希望的仗,誰還有死戰的勇氣?對方已經殺上門來,而且是奉了國君之命,他們則是孤立無援的反叛。一念及此,士氣頓潰,齊豹一方的士卒趁機發力,已經攻進門去,挑那猶豫不肯退卻的家將食客大戰起來。見此情形,已有人逃到左右貼牆戰下,齊豹果然不去傷害他們,只是揮軍繼續前攻,見此情形,更多的人逃到了一邊,第三重門戶第一道宅院,已然失守。

就在此時,慶忌、北宮喜也自左右跨院先後殺了過來,與齊豹匯合於第三重門戶。再往後,就是最後兩進院落,公孟縶家的核心所在!

齊豹喜形於色,大笑道:「吾等今日事成矣!」

慶忌道:「為山九仞,功虧一簣。我等且莫大意。」

北宮喜道:「不錯,一鼓作氣,待那公孟縶狗頭提在老夫手中,某才放心。殺!」
先找到你的勇氣來源,然後帶著他們,走出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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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命如蟻

後宅之中,公孟縶站在堂上,耳聽廝殺聲越來越近,痛心疾首地頓足道:「一著不慎,滿盤皆輸啊!想不到事機敗露,被他們搶先下手,竟至如此結果。爾等皆是有家有室的人,不必陪同老夫赴死,各自散去,或可逃得一命。」

堂前階下立著數百名手持劍戟的忠心家將,為首者是見事機不逮,趕來衛護的敖世奇和朱潑。敖世奇慷慨激昂地道:「主公對我等恩重如山,如今正是我等報效主公之時。卑下與主公同生共死,誓死追隨!」

階下數百名家將「刷」地一下舉起劍戟,齊聲高呼道:「同生共死,誓死相隨!」

「好,好好……」公孟縶方才一番話本是激起眾人同仇敵愾之心,一見人心可用,心中大喜,連忙拱手道:「危難關頭,方顯英雄本色,眾壯士不負孟縶,孟縶亦不敢負眾壯士。但脫此難,榮華富貴,孟縶當與眾壯士共享之!」

朱潑抱拳道:「主公勿要驚慌,卑下得知那水牢中人已然脫逃,齊豹、北宮喜等人定是得到他的消息,這才垂死反抗,突然發難。諒他們匆忙殺至只為死中求活,並無多少準備,主公手握衛國兵馬大權,何惜一座府邸呢?卑下等可拚死護持主公逃至宮城與國君匯合。宮城裡糧草充足,城牆堅固,齊豹等叛賊勢難破城。然後主公可派勇士調城衛兵馬驅散叛賊,等黃河渡五千兵馬趕到,再圍而殲之。」

「朱潑此言有理,我等護持主公殺出去吧!」敖世奇話音剛落,只聽一陣更加猛烈的吶喊聲傳來,兵器交擊聲鏗鏘在耳。齊豹的人馬已經攻陷了第八進院落。

朱潑臉色一變,提起一支青銅長戈來大聲吼道:「敵軍來勢洶猛,敖世奇速護主公退往宮城,我去阻殺敵人!」說罷舉起長戈,率領一哨人馬一陣風似的向前衝了出去。

「主公快走!」敖世奇把手一揮。幾員健卒抬過一架步輦,把公孟縶架上輦去,拔腿便往後庭院走。

「殺殺殺!」齊豹、北宮喜的人已經殺紅了眼,咆哮著衝進第八進院落,與院中嚴陣以待的府中家將們殺在了一起。雙方能殺到此處、守在此處地人,都是武藝出眾、悍不畏死的勇士,雙方交鋒。正是棋逢對手。兩股洪流交織到一起,噴濺著鮮血的浪花。

就在這時,朱潑一陣風般捲來,身後跟著一群紅了眼的猛士,這一進院落極為寬大,雙方人馬佔據了整個院落,到處都是殊死拚搏的對手,朱潑這一隊人來,就像一股溪流注入了驚濤拍岸地礁石群中。沒有激起什麼更大的風浪。然而這支生力軍的殺入,畢竟給自已人注入了一些信心,府中家將們奮起餘勇。竟將剛剛衝進院子裡來的齊豹人馬壓了回去。

「弓箭手侍候!」

就在這時剛剛匯合的齊豹、北宮喜與慶忌三人帶著大隊人馬殺到,一見如此情形立即大喝一聲,弓箭手們舉弓射箭,在這麼近的距離,對方的人又站得密集,頓時被射倒一片。

「殺,得公孟縶人頭者,賞千金。賜田百畝!」

齊豹地人馬捲土重來。又向門口湧去,朱潑一見。把長戈一挑,大喝道:「隨我來,封住門戶!」

然後奮勇當先,領著一群勇士撲過來,死死守住門口。雙方奪門血戰,原本尚顯寬闊地院落門口立時變得擁擠不堪,有人倒下,立即便有人補充上去。人命在劍戟下變得一文不值,不斷有人倒下,成為別人腳下一堆毫無知覺的死肉。

然而畢竟齊豹一方人多,能夠源源不斷地補充兵員,朱潑殺得渾身浴血,眼見敵人層出不窮,已方人馬越來越少,朱潑大吼道:「關門!速速關門!」

這道門並非城門,縱然關上對方若取來重物砸門也支撐不了多長時間,況且院牆雖高,也非爬不過去,朱潑只想盡量為主公爭取一些時間而已。

身後有人聽到命令,急急趕去推門,階上有些死屍,這時也不分敵我,使腳便踹開了去。朱潑的長戈已然折斷,此時手中撿了兩柄砍缺了口的長劍,有若瘋魔一般守在門

「呃……」,大腿被一矛刺穿,朱潑悶哼一聲,揮起一劍將那使矛的漢子半邊腦袋都劈了下去,舞著雙劍踉蹌幾步,一支長矛趁機搠進了他的腰眼。那人大喜,雙膀較力,正欲擰動矛桿,攪爛他的內腑,朱潑炸雷般怒吼一聲,右手利劍脫手擲出,正中那人面門。那人慘叫一聲,仰面便倒。

朱潑哈哈大笑三聲,站住不住向後倒退兩步,被一具屍體一絆,連忙單劍支地半跪下來。他瞪著一雙赤紅的眼睛獰厲地瞪著前方,為他氣勢所迫,幾名近前的齊豹家將不由自主地退了幾步,面露惶然之色。

「鏗!」半扇門已然關上,慶忌心中靈光一閃,突地喝道:「他在拖延時間,公孟縶必要逃走。」

齊豹一聽忙道:「速速殺進去,莫讓他們關了門!」

受他一喝,齊豹手下家將們再度一擁而上,朱潑身邊所剩已經沒有幾人,他們且戰且退,避進門內。朱潑腰間一矛深刺,他自忖必死,身邊武士再三呼喊,他卻一步不退,單膝跪在地上,一手扶劍拄地,一手撿起支長矛,半挾於脅下,廝殺之間,竟又被他刺死兩人。眼見朱潑如此英勇,彼此雖是生死大敵,慶忌也不禁生起惺惺相惜之感。如此血性男兒,可惜他保地卻是比齊豹、北宮喜等人更加陰險毒辣的老牌政客公孟縶。替他不值,亦或不屑公孟縶呢?

政客以權謀智慧謀富貴,勇士以血氣之勇謀富貴,行徑不同,目的相同。只是各依所能各展其長地混在殺人與被殺地名利圈子裡而已,為何政客令人鄙視,勇士卻令人可敬?實在是他們以血肉之軀所呈露的無畏對別人地心理衝擊太大。

齊豹看得又驚又怒,舉起血肉模糊的大槌道:「一群廢物,統統滾開。老夫來殺此豎子!」

北宮喜一把攔住,冷笑道:「齊大夫何必自降身份!」說罷從侍衛手中奪過弓來,張弓搭箭一箭射去,朱潑慘叫一聲,右眼已被利箭射中。

「關門!」朱潑仰天長嘯一聲,另半扇門在他的嘶喊聲中砰然一聲關上。

「哈哈!」朱潑大笑兩聲,伸手一拔。箭矢帶著眼珠被他硬生生拔了出來。朱潑棄箭,一臉是血,猙獰如同厲鬼地舉起長劍向階下猛撲過來,鮮血噴灑滿面以致不能視物,齊豹身前武士一擁而上,劍刺戟砍,將他剁殺於地。

一架步輦貼著河邊小道跑得飛快,步輦前後百餘名武士緊緊相隨,公孟縶坐在步輦上咬牙切齒地催趕:「快些。再快些,只要衝到宮城,老夫便可脫困。到那時齊豹、北宮喜等一眾犯上作亂者盡皆處死。家產、妻女盡皆賞予爾等享用!」

公孟縶正在封官許願,前邊林中一聲吶喊,數十人自林木後跳了出來,這是慶忌等人襲擊公孟縶府邸時臨時遣出的一路伏兵。因為人手有限,又無法確定攻下公孟縶府的難度,齊豹不敢多撥人手,削弱了主攻力量,這隊人馬地作用只為萬一之用時阻緩敵人。不過這些人盡皆齊豹手下死士。人數雖少,卻絕無懼色。

此處正到小徑狹窄處。一側是陡峭堤壩,一側林木滋生,中間只需兩人並列,便可阻住道路。

「殺!」敖世奇更不猶豫,挺劍便衝了上去。敖世奇身形奇快,但他身後一箭更快,他剛剛躥出三步,一支利箭便自他肩後掠過去,一箭洞穿一名阻路勇士地咽喉。那勇士一聲沒吭,仰面便倒,敖世奇再趨兩步,剛剛舉劍刺出,又一枝箭從他肩頭颯然而過,將第二人射殺於地。敖世奇似早知何人發箭,絲毫不慌,立即挺劍刺向剛剛倒下地兩名敵人身後的武士。

那些武士本想阻在這狹窄處對方難以發揮人多優勢,誰料對方陣中竟有一個能發連珠箭地神箭手,雙方混戰之時猶敢發箭相助,敖世奇一劍挑開敵人利劍,身後箭矢立即尋隙射入對方要害,敖世奇想也不想,立即再尋一敵。

兩人配合的天衣無縫,片刻間打開那道缺口,後邊家將一擁而上,那利箭才停止。齊豹這些伏兵人數雖少,但是悍不畏死的勇氣卻不輸於任何人,他們揮舞利劍,明知必死而決不退卻,直至最後一人戰死,手中仍是緊緊攥住兵刃擋在道上。

「快抬主公過去!」敖世奇渾身浴血,剛剛喊罷,身後又傳來吶喊聲,公孟替在步輦上扭頭一看,遠遠已有一群人揮舞著兵器追了上來,不禁大駭叫道:「怎麼這麼快,朱潑無……無生有死而已!」

他本想大罵朱潑無用,緊急關頭想起正是用人之際,後邊地話硬生生憋了回去,換成這樣一句話,為掩飾話中弊病,當即放聲大哭,做傷心難禁之狀。

旁邊眾人卻未聽出他話意,敖世奇一咬牙,抽劍在手,說道:「長生,主公交給你了,務必護送主公安抵宮城!」

柳長生是緊隨在公孟縶另一側地一名武士,一身白袍,手提一張大弓,肩後一壺羽箭,生得眉目清秀,像是一位遊學士子。他就是方才配合敖世奇發箭的人,這人本是一個沒落世族傳人,投效於公孟縶門下,與敖世奇、朱潑並稱為孟縶三傑。彼此之間情同兄弟,三人之中,朱潑悍勇力大,敖世奇劍術精絕,而柳長生則以箭術見長。

「二哥。」柳長生與敖世奇相交甚深,彼此目光一碰,已經瞭然他的心意,柳長生重重一點頭:「二哥放心,柳長生但有一口氣在,決不讓主公涉險臨危!」

「哈哈。好!」敖世奇大喝道:「快護主公先走,我來留下阻敵!」

那隊武士腳下不停,一陣風似的捲了過去,公孟縶在輦上假惺惺叫道:「世奇,萬勿孤身涉險。且與老夫同行。」

敖世奇提劍在手,也不回答,向他遙遙一揖,然後慢慢轉過身去。

慶忌,齊豹、北宮喜撞破公孟縶家最後一道門戶的大門,殺進去一通搜掠,果然不見公孟縶身影。搜至後院。見牆上一道門戶反鎖,使利斧劈開,正是河邊那條小徑。他們立即便追了上來。

沿著堤邊柳樹追出一陣,已見前方公孟縶一行人馬,他們加快腳步追到近前,卻見遍地死屍,前方道上敖世奇一人獨立於狹隘小道上,仗劍胸前,厲聲喝道:「敖世奇在此。何人敢與敖某一戰?」

齊豹止步,目中凶光一凝。此時追殺公孟縶才是最最要緊的事,誰有閒心與這武士一戰。然而春秋時無論何種戰鬥。尚存君子之風。比如說,一國正傾全國之力與另一國作戰,彼國國君突然病逝,大多數情況下,這正攻打的一方也會停下來,給對方三天時間料理喪事,通常還會為對方國君戴孝。

然而就是這只軍隊,如果真地攻下對方的國都。姦淫掠擄、燒殺搶奪。可能什麼事都做得出來。這種矛盾地行為看起來有些可笑,甚至顯得虛偽。然而卻是時人遵守的禮節。敖世奇單人獨劍向他們挑戰,若是一擁而上來個亂刃分屍,那是非常有失風度的一件事。衛人因循守舊,一向堅持周禮傳統,眾目睽瞪之下,怎麼做得出那種事來?況且他所站之處一邊堤壩,一邊茂密樹叢,想要摞下臉面圍攻也不可能。

「主公,翼宣請戰!」齊豹門下劍客翼宣拔劍在手,向齊豹說道。

齊豹不想耽擱時間,立即擺手道:「去,速速解決了他!」

翼宣應一聲是,舉步向前走去,敖世奇劍鋒斜指,雙方只一接近,立即身形疾進。翼宣騰身而起,宛如一隻蒼鷹向敖世奇疾撲而去,敖世奇雙腳卻只在地上移動,隨著他騰空撲來地身影萎縮下去,猶如蒼鷹利爪下一隻受驚的兔子。

「要糟!」慶忌見狀暗叫一聲,翼宣過於托大了,真正的技擊之術少有騰身而起躍於空中的,除非雙方實力相差過於懸殊,否則身形躍於空中,便無法輾轉騰挪,若對方實力相當,站在地面上的人便佔了極大便宜。這敖世奇看似被他氣勢所攝,但腳下進退頗有章法,一雙眼睛冷靜有神,顯然並未被他嚇住。

「鏗!」雙方劍刃只一交接,彼此錯身而過,敖世奇緩緩直起腰來,他背後的翼宣與他背面而站,身形晃了一下,便仆倒在地,方才一劍接實,敖世奇迅速變換身形,使劍一拖,這一劍已剖開翼宣胸腹。

齊豹一方的人見了頓時大嘩,兩人交戰如兔起鶻落,快若閃電,只是頃刻之間,翼宣已命喪敖世奇之手。齊豹一方群情激憤,立時又有一名北宮喜麾下劍手道:「主公,葛英求戰!」

到此關頭,齊豹等人騎虎難下,更不能落敗便一擁而上惹人恥笑,北宮喜立即點頭道:「小心些,莫要大意。」

方才見了敖世奇劍法,他和齊豹也是心中凜凜,他和齊豹用地都是重兵刃,戰場廝殺威力無窮,可是這樣狹窄地帶地一對一地較技,大開大闔不夠輕靈的重兵器反而吃虧,他們兩人也沒有把握勝得了敖世奇那口劍,以他們身份,自然不會輕易涉險。這葛英練地也是快劍,倒正好對付敖世奇的劍技。

葛英躬身道:「諾!」他挾著劍,一步步向敖世奇逼近,眼見兩人相隔只有一丈距離,葛英突然大喝一聲,拔劍出鞘向前猛衝過去,敖世奇這一次也不閃避,幾乎葛英出劍前衝的同時,他也揮劍衝上。

兩人劍光閃爍,虛虛實實,似真似幻,動作都是又快又狠。二人以快打快,交手十數合,在狹窄區域內閃身、旋轉、躥起、伏敵。劍光繚繞,卻只響起三兩下叮叮輕鳴,看著凶險無比,兩人掌中一口劍真正接觸的次數卻並不多,一擊不中。立即轉招,兩人反應都是極快。

「噹噹噹!」忽地三聲大響,葛英腳下連退,忽地全力一縱,倒退出一丈多遠,倒跌回人群,被兩名手疾眼快的武士一把扶住。一道劍傷自他左頰向下直劃到肩頭。鮮血噴濺,劍傷雖不致命,可是看著著實駭人。

這一切說來複雜,前後不過片刻功夫,慶忌凝目望去,公孟縶已跑出兩箭之地,他不知公子朝是否已經控制了宮城,怎肯再為了這種愚蠢的比劍浪費時間。那兩名武士剛剛接過葛英,按住他身上傷口正欲包紮。慶忌一振手中長矛,說道:「我來!」

齊豹和北宮喜門下大多不知道他地真正身份,可他方才衝殺在前時的本領大家卻是看在眼裡。對他身手無不心悅誠服。現在本陣已經輸了兩局,人人臉上無光,一見他出陣接戰,人群中立刻傳出一片歡呼之聲。

前方二十餘名武士左右一分,閃開一條道路,慶忌提矛在手,在兩排雄赳赳地披甲武士中間大步騰騰穿行而過。

「噗噗噗!」慶忌腳下使力,越走越快。他手中地矛隨著他越來越快的步伐也由提而挾。由挾而揚,作出了向前刺出的姿勢。整個姿勢十分連貫,當手中矛做出最完美的刺殺姿勢時,他腳步邁動並不大地步伐也越來越快,「喝!」地一聲吼,他的矛在速度和姿勢達到最協調的時刻猛然刺了出去。

一矛刺向敖世奇胸腹之間的位置,力道十足,快逾閃電,完全沒有任何花哨,他所倚仗地,只是天賦異稟地神力和後天練就的對技巧運用地至高境界。

這一矛刺出,敖世奇為之大駭,立知遇到了最可怕地對手。最可怕的進攻不是一味花哨的招式,也不是一味雄渾霸道的力氣,而是這種力與勢達臻完美的運用。這一矛之快令他退無可退,敖世奇只得擰腰一閃,雙手握劍,預估慶忌這一矛刺至的角度、路線和時間,狠狠一劍劈向他的柔尖處。

「噗!」敖世奇的劍劈在了慶忌那桿矛距矛尖兩尺遠的地方,矛桿是八稜形地硬拓木、再束八片竹篾,浸透桐油,外纏斜紋葛布的矛桿又硬又韌,在慶忌可怕的速度和力道下,更加難以劈斷。

尤其是敖世奇本來按照預估地角度和速度是要劈向他的矛尖,錯開這石破天驚的一擊。但是慶忌本是單臂持矛,原本挾矛於肋下時尚留二尺長度在肘彎之後,全力刺出時矛桿突然前滑,此時手已攥在尾部,而且是雙手持矛,敖世奇被這一矛破開胸腹時,劍刃中部才劈在矛桿上,「鏗」然一聲嗡鳴,劍已斷。

慶忌鬆開長矛,退後三步,抱拳說道:「閣下確是令人尊敬的勇士,戰場廝殺,非彼即我,實是遺憾。」

敖世奇臉色蒼白,他嘴唇嚅動了一下,卻無力詢問慶忌姓名,敖世奇張手鬆開斷劍,雙手抓住矛桿似欲拔出,但是只抽出半尺,血湧透衣,一口氣兒洩盡,仰面便倒在地上,人已亡。

「速追公孟縶!」慶忌大喝一聲,拔足便走,原本看得目瞪口呆的齊豹等人連歡呼都來不及,被慶忌一語提醒,連忙喝令家將急追,家將們立刻向前狂奔,從敖世奇左右衝了過去。只因敬他英勇,這些人倒無一個去踐踏他的屍身。

慶忌等人自後急追公孟縶,公孟縶雖是坐在步輦上,但速度也不亞於全力奔跑,擔輦的武士累了,立即便有別人替下,柳長生一手提弓,一手扶輦,只是急催趕路。沿御河前行,前方已見宮城西門,柳長生不禁大喜。

眾武士腳下發力,狂奔到城牆下時,慶忌等人已追至一箭地外。柳長生立即高聲喊道:「快快放下吊橋,快快放下吊橋,齊豹、北宮喜作亂,公孟縶大人要入宮面見國君。」

誰料隔著御河,對面肅立宮門口的四個士卒持矛肅立,竟是目不斜視,一言不發。公孟縶見狀大怒,自步輦上坐直喝道:「混帳東西,沒有看到本大夫在此嗎?」他高高舉起懷中抱著地大將軍印綬:「我乃國君胞兄公孟縶,爾等還不放下吊橋?」

「哈哈哈哈……」城牆上突然傳出一陣大笑。公孟縶抬頭望去,只見城頭一人手扶雉牆垛口,笑吟吟春風滿面向下望著,正是公子朝。公孟縶心中頓時湧起一陣不詳地感覺,但是宮城乃國君之所在。公子朝若能篡奪宮衛的指揮大權,除非先控制了衛侯姬元,公孟縶不信他有如此膽略,猶抱萬一希望質問道:「子朝何敢登上宮牆?快快放下吊橋,老夫要進宮見駕。」

「見駕就不必了,大夫既然來了,留下一樣東西再走。」

「什麼東西?」公孟縶情知不妙。下意識地把手中印綬一收。

「自然是……你這老賊項上人頭。」話音未落。公子朝身形向後退了一下,垛口忽地露出一枝箭來,向坐在步輦上地公孟縶一箭射來。

「主公小心!」柳長生不及救援,情急之下抬手盡力一掀,將公孟縶從步輦上掀了下來,那枝箭「篤」地一聲射在步輦底座上,箭尾搖晃,嗡嗡顫鳴。公孟縶狼狽爬起,臉色鐵青。他一腿殘疾,最恨被人看到他狼狽之象,如此一瘸一拐地樣子不但盡落人眼。而且還這樣滾落步輦,真是臉面盡喪。他恨極說道:「給我殺了子朝小賊!」

事已至此,無論是他,還是麾下那些家將,已是盡知必死。然而臨死之前,公孟縶猶想射殺公子朝,一雪此辱。

到此關頭,柳長生的心神也寧靜下來。憑他力量。已經無法護得主公安全。他現在唯有實踐諾言,陪主公一同赴死而已。聞聽主公吩咐。柳長生平心靜氣,舉弓搭箭,動作迅捷無比,抬手便是一箭。公子朝見他舉箭便向後疾退,但是柳長生發箭甚快,這一箭颯然刺穿他頭頂束冠,將頭冠射去,一頭長髮頓時披散下來,把公子朝嚇得臉色發白。

公子朝大忿舉弓,再搭一枝箭,不想城下柳長生一枝箭又已搭在弦上,速度竟比他還要快上三分。公子朝一見立即大罵:「好生無恥,不許還箭麼?」

柳長生一聽,扣箭不發,冷笑道:「只管發箭!」

公子朝大笑,吩咐道:「發箭!」

城頭垛口突地冒出密密匝匝百餘名箭手,箭雨紛發向地面傾瀉。

「好無恥!」柳長生怒喝一聲,傾身撲到公孟縶身上替他遮箭,一蓬箭雨射過,城下眾人已死傷大半。齊豹、慶忌等人趕到,只見地上死屍一片,傾倒的步輦旁,柳長生身上插著五六枝羽箭已然斃命。

公孟縶驚魂未定,睜開雙眼一見自己毫髮無傷,立即毫不憐惜地推開身上柳長生屍體,一瘸一拐沿御河逃命。值此時刻,他還能逃到哪裡去,可是這公孟縶雖然久握兵權,威氣日重,倒底是個自幼生在富貴人間的公子,一生只有他殺人,何曾試過被人殺,今日一番血戰,激起的是他部下赴死無畏地勇氣,而他卻是將半生積下的霸道之氣嚇個精光,情急之下,出於本能只想逃命,既顧不得手下死活,也顧不得他最恨的殘廢狼狽之狀被人看到了。

一叢箭雨射下,又見齊豹等追兵已到,公子朝立即返身下城,吩咐人開城相迎。自已提弓背箭先迎了出來。公孟縶跌跌撞撞逃出十餘步,猛見面前出現一雙靴子,猛抬頭,卻見面前一雙複雜的眼神,帶著些憐憫、帶著些痛恨,還有些鄙視和不屑,正在冷冷地盯著他。一見這人正是被他動刑拷問,曾囚於水牢中的那個神秘人,公孟縶不禁駭然退了兩步,顫聲道:「老夫……老夫乃國君胞兄,你們不能殺我!」

「國君胞兄死不得,別人便死得?」慶忌冷冷問道:「公孟縶大夫,早死晚死,人生難免一死,死得尊嚴些吧,莫讓為你慷慨赴死的這許多壯士不能瞑目。」

「你……你們要什麼儘管拿去,不能殺我,不要殺我!」公孟縶駭然退了幾步,忽地轉身又向宮城門口奔去,在他想來,自己身份尊榮,不比那些卑賤的家將門人,眾目睽睽之下,諒來他們下手也有顧慮。只要他們不是連國君都反了,要留下一條性命還大有機會。

慶忌望著他一瘸一拐地背影冷冷搖頭,放下吊橋,迎出城來地公子朝已將一枝利箭搭在弦上,向公孟縶大聲道:「孟縶大夫,你玩弄權柄,欲對他人鏟族誅命時,可曾想過自己也有今日。」

公孟縶正低頭狂奔,一聞人喊,下意識地抬頭望去,雙目所見,公子朝傲立於前,一手垂於身側,一手持弓如抱,弓弦猶在輕輕顫動。

「呃……」,公孟縶二目凸起,顫抖著伸手摸向自己咽喉,一枝利箭已自他嚥下射入,射穿了他的脖頸。公孟縶摸到手指粗的箭桿,心中最後一線生存意識立時崩潰,他像被抽去了骨頭一般,雙膝一軟,跪坐於地,頭顱微微一垂,已然斃命。
先找到你的勇氣來源,然後帶著他們,走出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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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各懷機心

公孟縶一死,齊豹、北宮喜等人心頭一塊大石立即放下,但是隨之另一個問題便浮上心頭,那就是如何去見衛侯姬元。

公子朝剛剛轉向慶忌,慶忌已抱拳道:「子朝兄、齊大夫、北宮大夫,請派一員大將,攜公孟縶印綬,隨慶忌前往青瓦關一行,若是雙方仍在激戰之中,可速制止。」

「公子說的是,孟縶已死,青瓦關戰事當速平息!就由老夫派一人隨公子前去吧。」齊豹說完,一彎腰自地上拾起公孟縶印信,回頭說道:「阿布,你持大將軍印,隨慶忌公子前往青瓦關,約束軍隊,制止戰鬥。」

齊豹如此大包大攬,北宮喜、公子朝皆心中不悅,不過此次反擊公孟縶成功得手,齊豹出力最大,況且如今只是殺了公孟縶,還有一堆頭痛的問題,仍需三人竭誠合作,二人都忍住了心頭之氣,沒有表露出來。

阿布是齊豹心腹,齊豹把他叫到一邊,暗暗囑咐一番,阿布接過印信揣在懷中,向他拱手領命。公子朝暗暗惋惜,他已接管宮衛和城衛,若是早早下手搶了公孟縶的印信,說不定那五千被公孟縶調來的人馬便能被他囊括名下,那時必然實力大增,現在被齊豹搶了先機,他只得佯作大方,對慶忌笑道:「公子心憂屬下,可速趕去。我等迎了國君回宮,待公子回城,再開喜宴同慶。」

「如此甚好,慶忌去了。」慶忌冷眼旁觀。把他們的那點心思盡皆看在眼裡,此時他牽掛自己在青瓦關的部下,對此只佯作不知。公子朝吩咐下去,片刻功夫,有人從城中駛出一輛駟馬戰車,慶忌與阿布帶著兩名侍衛跳上馬車,向東城疾馳而去。

慶忌一走,齊豹三人聚在一起,商議起迎衛侯姬元回宮的措辭來。公子朝目光閃動,笑言道:「公孟縶一死。我等心頭大害便去了。迎侯國君回宮,要如何措辭,還需好好商議一番。這樣吧,你我不如同入宮城,先去面見君夫人,請示過君夫人地意思,如何?」

齊豹笑笑,說道:「君夫人是子朝堂妹,子朝一人前去。有些話更加妥當。這一路追殺公孟縶太過匆忙,他府上還未曾料理,老夫先去善後,免生別的事端才好。」

北宮喜原想入宮,此時也被齊豹一言提醒,忙道:「不錯,子朝不妨先請教了君夫人。我們再一同商議迎候國君歸來的法子。某與齊大夫,先去料理公孟縶府上事情為好。」

公子朝似乎早知他們會如此回答,笑吟吟神色如常地道:「也好,那子朝這便回宮請示君夫人,兩位大夫請。「子朝請。」齊豹與北宮喜一抱拳,領著自己人馬退向公孟縶府邸方向。公子朝扭頭看看被自己的人監押之下的公孟縶殘兵,悲天憫人地一歎道:「清理屍體,把其餘人等暫且收押,傷者予以包紮。還有,不可輕侮孟縶大夫遺體。好生安放著。等候處理。」

手下自有人聽命處置,公子朝把袖一拂,便入宮去見南子了。

南子在自己寢宮中來回行走,心神不寧。宮外的戰鬥,實非她一個女子所能參予,雖使人不斷傳報消息,可是來去畢竟費時,而且也未必上得了城牆。得到第一手資料。她也不知公子朝如今是勝是敗,患得患失之下。心神煎熬不已。

就在這時,門口寺人高呼道:「子朝求見!」

「快,宣他進來!」南子精神一振,本想迎上前去,走出幾步忽一猶豫,又返回榻前坐下,還將珠簾也放了下來。

公子朝急步進殿,一見南子正襟危座,珠簾搖曳似剛剛放下,不禁會心一笑。他擺手摒退了寺人侍婢,喜悅地說道:「南子,公孟縶已然授首,我們成功了。」

珠簾後南子不語,半晌幽幽一歎:「政爭乃至刀兵相見,從此衛國再無寧日了。」

公子朝哈哈笑道:「天下莫不如此,衛國何能獨善其身?南子,你放心吧,只要大權掌握在我們手中,任他風浪再大,我們也能穩穩如山。我現在來見你,倒是有件事與你商量,今日起兵反擊公孟縶,本是情急之下行事,許多事都來不及詳細準備,如今公孟縶是死了,可國君還在褚師圃府上,我們下一步該如何行事呢?」

南子冷哼道:「你素來多智,還會想不到法子?唉,只是無論你做得如何漂亮,這一遭都要被國君暗恨在心啦。」

公子朝傲然一笑道:「今非昔比,他也只能暗恨而已,還能做什麼?」

南子默然片刻,說道:「公孟縶乃國君胞兄,地位尊崇,如今你等未得君命而誅之,總要有說得過去的理由才好。否則,難免為人詬病。」

公子朝心領神會,說道:「為兄明白。你若別無異議,我便去與齊豹等人商議個萬全的法子恭請國君回宮。」

南子幽幽一歎道:「萬全之計?哪來的萬全之計。」

公子朝正欲返身回去,南子忽道:「慢著,還有一事。」

公子朝回身道:「你說,尚有何事?」

南子把銀牙一咬,瞪起杏眼道:「如今公孟縶已死,你果真欲依約攘助慶忌?」

公子朝目光一閃,不答反問道:「你這樣講,言下何意?」

「慶忌在衛國,獨據一城,獨領一軍,猶如國中猛虎。」

公子朝輕鬆一笑:「那又如何?你我身在衛國,上有衛君,朝臣大夫也未必全與你我同心,慶忌驍勇舉世無匹。他若真的復國,我等有大恩與他,那時吳國不啻你我一大強援,有什麼不好?」

南子冷笑一聲道:「若是他復國之戰再度失敗呢?此人野心勃勃,肯從此困守艾城為我衛國做一牧守官吏嗎?你怎知他若兵敗,不會另圖發展,反對你不利?」

公子朝地目光忽然變得深邃起來,他握拳掩唇,輕輕咳嗽兩聲,笑道:「南子。你多慮了吧,真有那一天,天下之大再無他的去處,那時他不依附你我,還能依靠何人?慶忌真若兵敗,這頭猛虎反要為你我所用,那時誰想打你我主意,更要忌憚幾分了,此乃我們地機會。你何必如此憂心?」

「哎,你從來不肯聽我的勸……」南子輕歎一聲,說道:「若依我計,如今大局已定,已用不著他,我們何必冒這不必要的風險?你不如誑他進宮,暗伏甲兵以殺之。那樣的話便可將擊殺公孟縶的種種罪名盡皆編排到他的身上,你要獲得衛侯的信任,取公孟縶而代之也容易地多。」

公子朝聽了這話不由怦然一動,但仔細一想,便馬上打消了這個念頭。如今公孟縶是死了,但是論實力,齊豹和北宮喜仍遠在他之上,他有什麼?除了一個政治盟友的關係,和宮中君夫人的照應,他一無所有。既無兵、又無地。眼下雖說把宮衛和城衛控制在了自己手中,根基也嫌太淺,真正掌握這支力量為他個人所用還不知要多少時光,若依南子之言,他反失一大助力。到那時,他除了做衛侯姬元面前一個弄臣,又何來第二條發達之路?不如按他自己計策……

想至此處,公子朝正色道:「大丈夫處事。怎可如此言而無信?南子。你是要子朝做那不義之人嗎?況且攘助慶忌之事,我與齊豹、北宮喜、褚師圃與他立約之時。曾對天地鬼神盟誓,如今背誓,豈不遭天地所忌?」

那時地人敬畏鬼神,拿發誓當放屁的還沒幾個,南子聽說他已向天地鬼神盟誓,便也不好再勸,而且聽他如此信義,卻也有些喜歡。對這令她又恨又愛的男人,饒是南子多智,卻也無計可施,只得說道:「那也罷了,不過,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公孟縶就是前車之鑒,你總不能縱容這頭猛虎爪牙鋒利的。你要助他,也無不可,不過這糧草輜重,必須得控制在你地手中,不可任其隨意索取;慶忌招兵,也可允之,但是應以避免衛國青壯從軍,荒蕪了田事為由,控制他兵員來源,這樣在兵力和財力上對他有所挾制,方才安全。」

公子朝一聽大喜過望,連忙道:「南子果然聰慧,你這主意甚好。只是……我卻不便主動請領此命,到時還得請我的君夫人出面委命才好。」

南子輕哼一聲:「事到如今,我不幫你,成麼?」

公子朝哈哈一笑:「事不宜遲,我這便去公孟縶府上見齊豹、北宮喜,議定迎國君返宮之事,南子……,唉!真希望你我仍如在宋國時一般,花前月下……。等著吧,如今我已控制了宮衛、城衛,等我站穩了腳跟,這宮城的高牆,便再不是你我之間阻隔。」

南子坐在榻上,雙拳攸地握緊,簾外腳步聲漸遠,過了許晌,南子才輕輕佻開珠簾,一張嬌艷不可方物的臉蛋,就像一朵羞蕊含露的地紅杏,俏迎春風搖曳枝頭,眼中帶著迷離嚮往的神采……

慶忌趕到青瓦關,與阿布叩關而入,持大將軍印信接管青瓦關防務,隨即引一隊官兵出關,梁虎子安排有人防著關內官兵接應王平,關門一開,便被他們注意到了。好在慶忌走在最前面,那山上領兵將校自然識得自家公子,一見他來,立即下山相迎,兩廂匯合,慶忌立即說明情況,請阿布上前喊話。

阿布臨行前受了齊豹密令,正有意接管這支軍隊,聞言毫不遲疑,立即率關內守軍上前,一手按劍,一手持大將軍印,喝令士卒同聲喊話。王平的人馬在范仲叔消極怠工之下,完全發揮不出應有的戰力,又被梁虎子的人馬佔據了地利。此時已被壓制回谷口。

身著衛服地士兵齊聲宣佈大將軍令,立時在王平軍中引起更大騷動,許多士卒面面相覷,全然打消了戰意。王平見此情形,便知大勢已去,大將軍印落入這些人手中,說明公孟縶已然完蛋,此時再戰已全無意義,王平長歎一聲,只得下令休戰。

那阿布能得齊豹托附如此重任。果然也是一個勇士。他喝止了己方人馬,單人匹馬迎向王平正在收攏地大軍,掌上托著青銅大印,王平軍中見他只是一人前來,又是這般作態,並無人上前阻止,阿布讓士卒引見到了王平面前,面對這個職銜高他不知幾等地將軍,朗聲說道:「公孟縶欲反。擅行將令,使將軍率人趕赴帝丘。如今公孟縶已然授首,齊豹大夫命我前來曉諭將軍,命將軍就近駐紮,聽候命令!」

王平軍中寂然,所有的士卒目光齊刷刷地投向王平。是生還是死,是以一死投報公孟縶的知遇之恩。還是從善如流,改投齊豹門下,王平一時陷入天人交戰之中。

王平手下將領面色各異,阿布身在王平軍中,只要王平一時令下,他手下親兵就能一擁而上,將阿布斬為肉醬,但阿布面色如常,手托印綬一動不動。

半晌,王平神色一動。悠悠吐出一口長氣。鬆開肋下佩劍,大步向前,走到阿布身邊,單膝下跪,抱拳施以最莊重的軍禮:「王平,遵齊大夫命!」

王平手下各懷鬼胎的將領們都暗鬆一口氣,阿布鐵鑄似的臉上也露出一絲笑容:「甚好,阿布會將王將軍所言如實回稟大夫。將軍可就近紮營。糧草輜重齊大夫已吩咐由青瓦關供應。將軍可去關內索取。相信三兩日內,帝丘那邊就會有軍令傳來。」

「王平遵命!」

此時慶忌與梁虎子、阿仇、再仇等人已然匯合。一見慶忌,梁虎子便大步向他趕去,慶忌一把扶住他肩頭,看看他一身浴血的模樣,急問道:「我軍傷亡如何?」

梁虎子也同時問道:「公子,帝丘大事如何?」

「公子!」阿仇再仇兩兄弟精力充沛,大戰之後餘力仍強,跑到他身邊欣然叫道。

慶忌向他們含笑點頭,又對梁虎子道:「帝丘方面一切如意,公孟縶已然授首,這邊怎麼樣?」

梁虎子一聽咧嘴笑道:「哈哈,公子放心,衛人擅車戰,林中步戰非其所長,我們又佔據地利,以逸待勞,打得他們一敗塗地。至於咱們,具體情形還沒報上來,不過咱們地人損失並不大。」

慶忌吁道:「那就好,此地不是說話地地方,來來來,快把咱們受傷的兄弟全都扶進關去包紮裹傷,所有兄弟就在關內休整。」

「是!沒聽到公子吩咐嗎,快快集合人馬,入關休息。」梁虎子回頭對阿仇、再仇喊了一嗓子,兩兄弟大聲領命而去。梁虎子空落落地一袖飄蕩,與慶忌站在道邊,看著自己地人馬收攏過來,受傷的兄弟在其他人的攙扶下先行運進關去,戰死者的屍體則在林中就地安葬。

「唉,一將功成萬骨枯。明知道這就是戰士的宿命,可是每每看到那些昨日還談笑言歡的好兄弟變成了一具無知無識地屍體,心中總覺有些悵然。」

谷口的風十分強烈,吹亂了慶忌束在肩後地長髮。

梁虎子一身豪氣地笑道:「公子何必感懷,人生在世,誰無一死?這般轟轟烈烈,那就求仁得仁了。公子只要光復吳國,登上王位,咱們這些兄弟地血就沒有白流。帝丘那邊公孟縶一死,那就好了,咱們兄弟總算沒有白忙這一場,這回咱們的事總算不會礙手礙腳了。」慶忌微微一笑:「那也未必,或許還會再生波瀾。」

梁虎子一怔:「怎麼?莫非……他們會食言?」

慶忌道:「食言倒未必,不過若想他們痛痛快快地支持我們,卻未必能那麼輕鬆便辦到。」

他拍拍梁虎子肩膀道:「走,咱們先進關,買些酒肉與眾兄弟暢飲一番。然後你們就在關內原地休整,等我命令再回艾城。我還要趕去帝丘。」

慶忌長吸一口氣,目光凜凜地道:「此刻,該是公子朝、齊豹等人分權攤利地時候了。咱們付出了,該得的,也得讓他們及時交出來,那才對得住兄弟們地犧牲!」

慶忌在青瓦關住了一宿,安頓士卒,慰問三軍。在梁虎子面前,他偶露心中軟弱,在戰士們面前。他卻沒有絲毫心慈面軟地表情。身為將領,可以關懷部下,卻不可以多愁善感,更不可以人前落淚。正所謂慈不掌兵,不只是用兵時,帶兵時一樣如此,一個動輒傷心感懷的將領,士卒或許會很感激於你的善良,但是一個將領的威信卻也隨之一掃而空。那樣的結果是很危險的信號。

阿布當天一直隨同王平行動,他當然不能僅靠王平幾句效忠的話就相信了他。王平沒有得到更進一步的交待,怕也不會安心守在青瓦關外待命。等王平收攏殘軍在附近擇一有活水的山谷居高駐紮,安下營盤,阿布便邀王平入帳攀談,兩人談了三柱香地時間,原本面色陰霾地王平滿面春風出來。再召眾將入帳,與阿布一同說話,原本是奉命來帝丘誅殺齊豹、北宮喜一黨的大軍,如今卻成為向齊豹效忠的軍隊,到了傍晚,雙方已如自家兄弟一般設宴歡飲,談笑風生了。

次日,完成使命志得意滿的阿布與慶忌便驅車回城。此時,帝丘城政局未定,仍在嚴密封鎖之中。吊橋高拱。城頭巡弋士卒連續不斷。阿布向城頭高聲喊話,又將自己信物從懸筐提上去,一柱香的時間後,吊橋吱呀呀放下,城門洞開,迎二人回城。

戰車進了城門,便見前方百餘名手持長戟的戰士排成整齊的隊列,氣勢雄壯如山地站在面前。阿布正在詫異。那些士兵齊刷刷左右一分,閃開一條道路。道路盡頭,公子朝正自運兵階道上緩緩走下,手按寶劍,面噙微笑。

慶忌此番回城,未帶自己一兵一卒,一見公子朝,他也微微一笑,縱身從車上躍下,從兩排森然高舉的大戟中間坦然行過。

「公子,青瓦關那邊一切可好?」「甚好!」慶忌呵呵一笑:「齊豹大夫將令一到,黃河守將王平自知大勢已去,唯有俯首謝罪,如今已遵齊大夫之命,擇地駐紮,等候帝丘安排了。」

「哦,那就好,哈哈,那就好。」公子朝眸中飛快閃過一抹難言地神韻,按劍地手滑向腰畔掛鉤,將劍連鞘取了下來,笑吟吟地道:「紅粉贈佳人,寶劍贈勇士。這口寶劍是子朝自公孟縶身邊取來,鋒利無比,乃我衛國名劍含光,當世英雄,也只有慶忌公子得佩此劍,如今子朝雙手奉上。」

說罷公子朝雙手捧劍遞到他的面前,慶忌微笑道:「子朝在此相候,只為贈我寶劍嗎?」

子朝哈哈一笑,目光向慶忌肩後一掃,見阿布正大步走來,便向寶劍遞予慶忌,挽住他手臂說道:「公子方歸,一會兒咱們車中詳談。」說罷放手迎向阿布,簡單垂詢幾句,阿布謝過,自去向齊豹覆命。

他一轉身,公子朝臉上旭若春風地表情便消失了,他請慶忌上車,二人同車而歸,慶忌一進車廂便問:「公子,如今帝丘善後情形如何?」

公子朝道:「子朝與齊大夫、北宮大夫、褚大夫等已商量了計策,明日一早,我等便去見國君,向國君言明公孟縶當誅罪狀,恭請國君回宮理政。」

慶忌心知三人就權利分配已達成初步意見,這是要上演逼宮的戲碼,為他們的行為正名了。他又問道:「誅殺奸佞公孟縶,子朝與齊豹等三位大夫居功至偉,衛侯回宮,必受重用。屆時,慶忌的事……」

公子朝會意,嘿嘿一笑道:「公子放心,君子一諾,焉能反悔。子朝與齊大夫等已經議過此事,而且費盡唇舌,已說服了君夫人點頭應當允,咱們原來談下的條件。必定著一實現,絕不反悔。」

慶忌欣然道:「如此甚好。」

公子朝微一猶豫,面露難色道:「不過……內中有些小小變化,還望公子莫要見怪。」

慶忌心中「咯噔」一下,臉上卻不露聲色,含笑問道:「國事大事,本應隨時修訂調整,慶忌自然明白其中地道理,不知有何變化,子朝請講。」

公子朝哈哈一笑。故作輕鬆地道:「其實也沒什麼,公子兵強馬壯,居我衛國,君夫人終究是婦人,心中難免忐忑,多有揣測。雖經子朝再三說項,君夫人還是有些放心不下,所以……她對答應公子的條件,做了小小折扣。才肯同意實施。」

公子朝把糧草輜重地援助調撥,需分批分次給付,設專門官員管理,慶忌招納士兵,不得大量招納衛國村野間青壯勞力,以免荒蕪了田地,為此投效慶忌的本國兵丁。也要設專司官員批准方可的條件一一說與慶忌聽。

一邊說他一邊觀察著慶忌的表情,誰料慶忌沒有絲毫不悅之色,一邊聽一邊不置可否地點頭,直至公子朝講完,慶忌才淡淡一笑道:「原來如此,這我倒能理解。若換了慶忌是衛國之主,也不可能完全放任一支不屬於我麾下的軍隊在我國中為所欲為的。」

公子朝看不出他的喜怒,只好乾笑道:「公子說的是,不過……公子盡可放心,子朝聽了君夫人安排。便主動請纓。要負責這兩件事情。君夫人不知你我私交甚篤,我是她堂兄,她有什麼信不過地,已經將這兩件事交給子朝來辦了,既是子朝司掌此事,對公子我自會大開方便之門,這兩條約束,其實有等於無。公子不必介懷。」

慶忌眉尖一挑。笑道:「如此甚好,有子朝兄從中照拂。慶忌可以無憂了。」

利益之分,本需平衡,得多得少,全在實力。如何取得自己該得地報酬,那還看各展機心,卻不必徒逞口舌之利。這片刻功夫,慶忌心中已然有了一番計較。

慶忌這一笑不怒而威,這一句明明說地是客氣話,公子朝見了聽了卻突地心中一顫,有些惴惴不安起來。不知為何,儘管他也不明其中緣由,卻突然有種得不償失的後悔感覺。

慶忌受公子朝所請,與齊豹、北宮喜、褚師圃見面,眾人據案痛飲,想是因為四人已就權力分配達成一致意見的緣故,些許不愉快已被他們拋諸腦後,又復剛剛結盟時的融洽氣氛。這頓酒盡歡而散,齊豹等人明日一早還要去逼宮迫使被關在褚師圃府上忐忑不安的衛侯姬元,因此早早散了。慶忌也被公子朝使自己座車送回了彌子暇府上。

一進門,慶忌便問那老管事:「子暇在府上吧?我前日那回的那位姑娘可還安好?」

他那日讓彌子暇先行回府,便說過了季孫小蠻的事情,讓彌子暇小心照料,只是切勿讓她走脫。但那姑娘狡黠如狐,他還真怕生性淳樸地彌子暇對付不了她。

老管事此時已然知道他地真正身份,忙道:「主人在府上,公子回來與齊大夫等去飲酒,主人已經知道了。方才趕去小艾姑娘房中告訴她這消息呢,此時還在那裡。」

「哦?小艾姑娘……她沒有鬧事吧,還是一直綁著?」

老管事跟在他身後,陪笑道:「既是公子地貴客,怎會一直綁著呢。連綁兩天,那身子都要綁壞了。主人一回來,就為她鬆了綁,小艾姑娘通情達理,溫柔知禮,是一個極淑雅地女子,可不曾取鬧過。」

「她……通情達理、溫柔知禮,是一個極淑雅的女子?」慶忌差點咬了自己舌頭,季孫小蠻轉了性兒不成?還是……她見彌子暇年輕俊俏,對他動了心思,所以才在他面前扮淑女?兩人年齡相當,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慶忌胡亂想著,快步向自己房中趕去,趕到院門口回頭一看,老管事還氣喘吁吁地跟在後面,忙道:「老管事自去忙你的事情,本公子現在不需要什麼照料。」

「喔,是是」,老管事止步,連連稱是。

慶忌進院,推開房門,喚道:「子暇?」

房中無人應答,慶忌馬上繞過屏風,只見榻上躺著一個人,帷帳半掩,只露出一雙腿來。余此之外房中空空,再無一個人影,不由納罕不已:「彌子暇又把小蠻綁上了?」

他快步走到榻前,掀開帷帳一看,只見彌子暇臉蛋脹得通紅,雙手倒剪,被綁在榻上,嘴裡塞了一團破布,眼巴巴地看著他,一雙眼珠亂轉,一頭秀髮凌亂,倒十足像個未長開的小姑娘。

慶忌見了又氣又笑,頓足道:「早叫你隨身帶著武士,唉,終究還是著了她的道兒。如今帝丘城中兵荒馬亂地,她一個女孩兒家又跑去哪裡了,真是不叫人省心。」

一邊說著,慶忌便去拔出彌子暇口中破布,彌子暇呼地喘了一口大氣,尖聲叫道:「頭頂!」

「什麼?」慶忌一愣,隨即醒悟,腳下一錯步,抬手便去拔劍,同時向房樑上看去。眼角只瞥見一抹黑影迅捷無比地閃過,隨即腦後生風,慶忌手肘向後一撞,這一撞卻撞了個空,他肋下本佩了兩把寶劍,一是含光,一是承影,他剛剛握住一柄劍的劍柄,另一支劍已被人連鞘摘去,隨即頸上一涼,耳邊響起季孫小蠻得意的甜笑:「慶忌呀慶忌,你終究還是落在我的手中。護送之恩,小艾已報,羞我之辱,今日償還,如何?」
先找到你的勇氣來源,然後帶著他們,走出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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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飛鳥不盡,良弓難藏

聽了季孫小蠻的話,慶忌啼笑皆非地道:「臭丫頭,因為知道是你,我才沒有出劍傷人,否則你以為可以輕易制得住我?快把劍放下。」

季孫小蠻得意洋洋地道:「少吹大氣,你落在我手裡可是事實,誰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有心相讓?」

慶忌哼道:「那麼小艾姑娘要如何報復呢?」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喔?」慶忌笑了,笑得有點奸詐:「既落入你手,那也由得你,屁股在此,姑娘請施玉手。」

「呸!誰稀罕打你屁股!」季孫小蠻臉上一紅:「我要……我要……」仔細想想,雖是制住了慶忌,竟是不知該如何懲治他羞辱自己的罪過。

彌子暇躺在床上,一雙眼睛骨碌碌亂轉,心中十分好奇兩人之間有關臀部恩怨的來龍去脈,只是他已領教了這位看似乖巧的小美人的潑辣,所以很聰明的保持著沉默,不敢亂插話。

慶忌哈哈一笑:「既然你想不出法子,那還是我來懲罰你好了。」

慶忌說完反手向後一抄,準確地抓住季孫小蠻的手腕,身形半轉,手上使力,季孫小蠻被他扼住手腕,痛楚之下不由自主跟著動作,被他扼腕一壓,做出了一個彎腰翹臀的動作,好像邀請他來動手似地。慶忌的大手老實不客氣地落在她的屁股上,再次嘗到那翹鋌而富有彈性地滋味。

「啪」地一聲脆響,季孫小蠻的臉蛋刷地一下。從鼻子尖一直紅到了耳朵根子後面,今次不比前次,房裡可是有別人的,她羞憤大叫道:「你……你竟敢再次對我無禮。」

她的手腕被慶忌扼住,身子還是彎著的,慶忌呵呵笑道:「既已有了一次,還怕第二次麼?」他笑吟吟地自季孫小蠻手上取下連鞘的寶劍,笑道:「誰叫你的劍不出鞘的。難道擱在脖子上地是劍鋒還是劍鞘我還感覺不出來?」

季孫小蠻憤憤不平地道:「若非我不想殺你,這劍怎會不出鞘?」

慶忌笑道:「不見得吧?我看是你來不及抽劍才是。」

「胡說八道,沒有良心!」季孫小蠻氣得跳腳。

慶忌聳聳肩道:「少吹大氣,你落在我手裡是事實,誰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有心相讓?」

這句話原封不動用的季孫小蠻的口氣、語句,季孫小蠻頓時語塞。

慶忌笑吟吟地放開手,季孫小蠻情知若非偷襲,自己不是他的對手,他已有了防備,便也不想再度出手受他戲弄。她恨恨地瞪著慶忌,活動活動手腕,忽見彌子暇躺在床上,眼中滿是笑意,頓時把一腔羞憤都朝他撒去:「臭小子,看什麼看,今天的事你敢說出一星半點,本姑娘定來取你狗命!」

彌子暇嚇了一跳,連忙道:「不敢不敢,君子豈會背後道人是非。彌暇絕不會向人吐露一星半點。」

季孫小蠻哼了一聲,又轉向慶忌,睨著他道:「寶劍還我。」

慶忌一笑,插劍入鞘。倒轉劍柄遞到她的手中,季孫小蠻恨恨接過,方欲插回腰間,忽地瞥見劍柄上鑄文,不由說道:「這不是我的劍……咦?含光劍!」

慶忌「啊」了一聲道:「兩柄劍一模一樣,是我不曾注意。」說著取下另一口劍遞過去。

季孫小蠻奇道:「含光劍怎麼在你手中?啊!是了,定是你從公孟縶大夫手中取來。」

慶忌笑道:「不錯,這確是含光劍。不過並非我本人所取。而是公子朝饋贈於我的。來,把劍還我。」

季孫小蠻眼珠一轉。把手一縮,背到身後道:「不還,含光承影,劍分雌雄。你不擅劍法,要雄劍何用,若要,這柄雌劍歸你。」

雌雄劍有兩種,一種是劍可分鞘而盛,也可做一特製劍鞘,置於一鞘之中。這種劍各配一根雙劍單穗。雙劍同入一鞘時,劍穗合成一支。另一種雌雄劍,是指插於一鞘之雙劍,二劍的劍把扁平,劍身一邊平,另一邊有脊,相合成一劍之形。

含光承影兩口劍是第一種,可分可合,雖有雌雄之名,其實兩口劍在質地上並無區別,慶忌怎會和她在劍地名份上糾纏不休,便哈哈一笑道:「使得,那便把雌兒給我好了。」

彌子暇在床上聽他一語雙關,不由哈地一笑,季孫小蠻立時杏眼圓睜,瞪著他道:「傻兮兮的笑什麼?是不是還嫌本姑娘消遣得你不夠?」

彌子暇立即閉緊嘴巴,做誠懇檢討狀,卻在暗中腹誹:「就只會跟我凶,人家打了你的屁股,也不見你瞪瞪眼睛。」

季孫小蠻自覺佔了莫大便宜,對慶忌立時轉嗔為喜地把承影劍遞了過去。慶忌接過劍,一邊佩回腰間,一邊好笑地自語道:「女人的想法真是讓人難以理解。一樣是劍,分什麼雌雄,佩了雌劍,我也是男子,你佩了雄劍,還不照樣是個女人。」

季孫小蠻洋洋自得,冷哼一聲把劍寶貝似的背到身上,也不與他拌嘴。但她隨即省起雌雄雙劍本是一對,如今她與慶忌竟各取一劍……。不知怎地,一種異樣的感覺升起,季孫小蠻的心不由自主地急跳了幾下。

這口雄劍原本在公孟縶手中,那時也不見她有何異樣想法,此時落入慶忌手中,她卻不自在起來:「好啦!本姑娘大人大量,看在你將含光劍贈我的份上,咱們的恩怨一筆勾消。我要走啦。」季孫小蠻略顯忸怩地說罷,轉身欲走。

「且慢,如今魯國你已回不去。公孟縶又已授首,你還要到處流浪嗎?就像我方才被你所制一般,雖然你為人機警,又有一身上乘劍術,可是獨自一人行走江湖,偶一不慎便會落入人手,到那時你一個妙齡少女,該是何等結局?」

季孫小蠻本想抬腿就走。根本不理會他地阻攔,可是聽到他這番話,雙腿卻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記得她潛伏於房梁之上時,慶忌對彌子暇也曾說過為她擔心地話,如此說來,他倒是真心牽掛著自己。一念至此,季孫小蠻心中不覺湧起一股暖意,語氣也柔和了下來,嗔怨道:「我本來在公孟縶大夫府上待得好好的,還不都是你害地……」

說到這兒。她忽發覺自己語氣的軟弱,便挺挺胸,故作豪邁地道:「你不必為我擔心,本姑娘獨自闖蕩江湖已非一日,也不見有誰能把我怎樣地。」

慶忌略一沉吟,終是不放心她這樣獨自闖蕩。這幾番接觸,他發覺小蠻這女孩實是少年心性,純稚可愛。再念其幼年喪母,孤苦無依,若她真有個好歹。或為人所殺,或落入歹人之手失了清白,自己良心難安。他心思一轉,想起季孫小蠻劍術。忽地擊掌道:「有了!我倒有個好主意。姑娘一身劍技出眾,十分了得。你既能在公孟縶府上易釵而弁做一劍客,為何不能到我軍中任一將領呢?」

「嘎?」季孫小蠻嘴巴張得好大,結結巴巴地道:「做……做將軍?我嗎?」

「怎麼,姑娘自覺力有未逮?」

「怎麼會?」季孫小蠻好勝心起,立即把胸一挺,傲然道:「天下間有什麼事是我做不來的,便是你請我去吳國做大王。我也一樣做得四平八穩的。」

那蓓蕾初綻的小胸脯挺得高高的。年青的胸膛還沒有傲人地雙峰,可是青澀和活力。卻構成了迥然不同的一種美感。慶忌看了很想上去拍拍這位女兵地胸口,說一句:「小鬼,胸肌練得很不錯嘛。」

慶忌眼神飄開,笑道:「那就好,你現在既無去處,不妨留在我地軍中做一將領,傳授技擊之術與我的士卒。不過你放心,我斷不會讓一個女孩子上戰場地,你只負責教習劍術,來日復國伐吳,我仍會記你大功一件。」

留下了季孫小蠻這個極好的武術教頭,慶忌便趕過去為彌子暇解開繩子,笑道:「慶忌麾下小將無禮,還請子暇大夫莫要怪罪。」

季孫小蠻張張嘴正欲反駁,忽想起自己既然同意留下,確實算是他手下將領,便不再吭聲,只把一雙大眼睛瞪著彌子暇,彌子暇在她雌威之下,怎敢說半句不是,只好連道不敢。

彌子暇脫困起身,一邊整束衣裳,一邊問道:「昨日城中大夫都閉守家門不敢外出,彌暇冒險使人打聽公子消息,聽說公孟縶大夫死在公子朝手中,公子則去了青瓦關,如今情形如何了?」

對此,季孫小蠻也很好奇,豎起耳朵正想聽他講講,慶忌卻道:「此事說來話長,如今帝丘之事已塵埃落定,慶忌不日就將返回艾城,今晚當與子暇大夫對案飲酒,那時再詳談不遲。」

季孫小蠻聽了,向他翻了個大大的白眼,輕輕吐出三個字:「真不爽快!」

「原來竟是這般情形,唉!這樣看來,齊豹、北宮喜他們為求自保,唯有牢牢把握軍權才行,恐怕他們明日去見國君,就要以這些條件相挾迫了。從此以後,國君迫於他們的淫威,豈不是要受他們擺佈了嗎?」

彌子暇政治感覺雖然比較遲鈍,但是聽了慶忌酒席宴上斷斷續續介紹分析的情形,也已想通了其中地利害關係。他在帝丘,完全依賴於衛侯的寵愛,衛侯若是大權旁落,他的下場實在堪憂。他可不會忘記,上次自齊國剛回來,就險些被人刺殺,到現在都不知出自誰的授意。沒準就是君夫人恨他奪去國君寵愛。才使人對他下毒手,如今君夫人當權,國君失勢地話。那還有他的好果子吃嗎?

這樣一想,彌子暇連吃酒的興致都沒有了,頓時滿臉愁雲,但卻一躊莫展,完全想不出什麼脫困地主意來,以他的閱歷和身份,在帝丘便連官場好友也是沒有幾個的。

慶忌似乎有些醉了,兩頰酡紅。口齒也有些不太清晰起來。他舉杯抿了口酒,笑顏道:「子暇不要擔心,你我一向交好,但有慶忌在,便不會讓人欺負了你。」

彌子暇苦笑謝過,心道:「你早晚要打回吳國去,保得我一時,你還能保得我一世嗎?難道那時我真要背井離鄉,逃去吳國不成?」

慶忌挾一口肉,喟然一歎道:「若非我父血海深仇未報。祖宗基業仍在篡位自立地小人手中,慶忌也不會出此下策。雖然那公孟縶的野心有目共睹,不過終究輪不到我這外人插手。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如今公孟縶掌握的權力和兵馬如果均分於齊豹四人之手,其實對衛侯來說反而更為有利,只是短時間內,衛侯卻不得不忍辱負重,等候機會了。」

彌子暇一聽,想到自己處境,心中更是煩憂。慶忌又呷一口酒。醉眼朦朧地道:「子暇……你想,那公孟縶原本大權獨掌,而且野心勃勃,到處安插親信。本非忠義之臣。只是衛國忠君之風長存,忠義之士甚多,公孟縶只敢借君威,攬實權,並不敢篡位奪權。然而他苦心經營,目的何在?不過效仿晉齊魯等國地世家大族,徐而圖之罷了。公孟縶地家族勢力只要繼續壯大下去,終有一天成為衛國大患。那時國君一脈再想扭轉乾坤。可就難了。

而如今呢,如今公子朝、齊豹等人殺了公孟縶。均分其權,看似氣焰尤在公孟縶之上,其實遠遠不如,實力更是大大削弱。衛侯若是能巧妙地利用如今的局勢,至少可以先把一半的實權重新抓回自己手中,較之過去的表面風光,那是不可同日而語的。如果那樣的話,齊豹、公子朝等人是這場變故的勝利者,衛侯又何嘗不是呢?嘿!只是不知衛侯有沒有這樣地心機。」

彌子暇聽了心中怦然一動,連忙問道:「慶忌公子此言……啊,請酒,請酒,不知慶忌公子方纔所言,國君當使何種妙計方能扭轉局面呢?」

慶忌打個酒嗝,笑道:「這有何能?但有一忠勇之士,足矣。」

彌子暇吃了一驚:「什麼?難道要使人刺殺齊豹等人?」「非也。衛國忠君之士甚多,君權鞏固,齊豹等人敢殺公孟縶,卻不敢對衛侯有任何不軌想法,便是這個原因。比如說吧,蘧伯玉、公叔文子,都是有實力地忠義之臣,在衛國人望也高,只是以前有公孟縶在,他們這種只知忠於衛侯,不肯向權臣彎腰的忠義之士不受重用、賦閒在家罷了。

明日,齊豹、公子朝等人必去晉見衛侯,軟硬兼施逼衛侯答應他們地條件,才迎衛侯回宮。如今璽印兵符盡在齊豹等人手中,便是衛侯自己也調不來一兵一卒,但是這些世卿大夫皆有家將食客,儼然一支私軍。這些私軍的調動卻只受家主一人之命,並不受衛國璽印兵符的約束。

衛侯若是夠機警,明日便不妨先搪塞了齊豹他們,然後寫下一道密詔,著一忠勇之人攜密詔去召蘧伯玉、公叔文子聯絡忠臣義士各自帶親信家將食客,迅速入帝丘護駕,帝丘城中再使公孟暗中聯絡忠君之臣以為內應。

到那時衛侯只管把答應齊豹等人的事拖上三五日,等到公叔文子、蘧伯玉他們的人馬到了,雖然未必能對齊豹等人形成壓倒性的優勢,卻也能夠制衡他們。那時只要不對齊豹等人逼迫過甚,他們就不敢狗急跳牆公開抗君,那樣的話他們就不敢肆無忌憚,衛侯便可對他們施以分化之計。彌子暇聽的入神,忙問道:「如何分化?」

「嘿!若我是衛侯,到那時便對他們俱加封賞以安其心,只是這封賞和官爵嘛,卻不能遂了他們的本意。他們私下不是已經均分了好處嗎?我偏要給原來少些地多些。給原來多些地少些。那時公叔文子等人已帶兵入帝丘與之形成抗力,又不是下詔捉拿他們,他們還敢咄咄逼人嗎?齊豹等人又不是道德君子。那多得了好處的人會推脫不要嗎?不患寡而患不均吶,那時……他們自然就會離心離德了。

哈哈,君王之道,不是使臣皆忠,那是古之聖王也辦不到地事情。君王之道,乃是以無上權威以治之,如山壓卵,令其不得不遵。若是君權尚不強大。便當分而制之,使之皆有所求於君上,那麼哪怕臣下勢同水火,君上照樣穩若泰山。接下來如何籠絡、分化、打壓,全在君上之意,他們再難形成今日之合力了。」

彌子暇聽了眼光一閃,心中若有所悟。當今天下諸侯中,衛、秦、楚三國,君權是最為集中的,朝中雖有權柄極重地大臣。但是國中忠君的各地牧守官吏仍然極多,這就是衛侯姬元大權早已旁落公孟縶之手,公孟縶對他仍恭敬有加,不敢生起取而代之心思的原因:時機未到。如今齊豹等人比公孟縶還要不如,他們根基太淺,目前還只是控制了帝丘這個衛國中樞的權力,遠不及公孟縶的人脈勢力已遍佈全國。如今公孟縶已死,這些勢力失去依附,按照常理,早晚必被齊豹等人一一接收。但是按照慶忌這個法子。衛侯便能從中取利,將許多手握兵權的大將掌握在自己手中,實權地確較之過去還要強大。若是衛侯從此警醒,勤於國事。那更是因禍得福的一樁美事。

酒席宴罷,兩個武士扶了醉意朦朧地慶忌離去,彌子暇仍坐在席上蹙眉沉思。這個懵懂少年為了自己地生存,此時已不得不認真思考起對他來說十分陌生的官場中事來,直至紅燭行將燃盡,彌子暇才有了定計,展袖而起,吩咐人入內撿拾杯盤。自去後宅睡下。

慶忌回到自己房間。摸索著正要到桌前點起燈燭,黑暗中「嚓嚓」響了幾聲。***亮了起來,只見季孫小蠻坐在案前,劍橫案上,妙眸斜睨,俏臉微沉,那模樣就像個丈夫晚歸地小怨婦。

慶忌不由一笑,季孫小蠻冷哼道:「沒見過你這樣的主公,我在公孟縶府上只是一個食客,還頗受他禮遇呢。如今做了你麾下什麼將領,這可倒好,你只顧和那個不男不女的彌子暇胡扯,把我丟在這裡不聞不問,哼!你們哪來那麼多話好說?」

慶忌抽抽鼻子,不知怎地,像是嗅到一絲酸溜溜的味道,他呵呵笑道:「也沒說什麼,我只是在教彌暇如何養鳥而已。」

季孫小蠻一呆,愕然道:「養鳥?你們聊了一晚上,就是聊怎麼養鳥?」

慶忌笑嘻嘻地道:「是啊,若是不養鳥,還要弓何用?」

季孫小蠻哭笑不得地道:「你們真是……,算了,我們什麼時候去艾城?」

「急什麼,艾城那裡一切井然有序,我早歸兩日晚歸兩日也不打緊,何況青瓦關一戰,我麾下將士有些傷重,總有歇養幾天才成。你不想留在這兒看看他如何養鳥嗎?」

季孫小蠻大嗔道:「看你個鳥啊,真是不務正業,我去睡了!」

慶忌聽了大笑,季孫小蠻看著他,一雙眼睛漸漸危險地瞇了起來。她咬咬嘴唇,抓起劍便往外走,看看走到慶忌身前,她突然飛起一腳,靴尖正吻在慶忌的小腿脛骨上,慶忌雖是一身銅筋鐵骨,那裡也受不得踢,頓時痛得唉唉直叫。

季孫小蠻鼻子一皺,得意地笑道:「笑!繼續笑!當我不知道你因何發笑嗎?」

慶忌呼痛道:「知道你還說?」

季孫小蠻紅著臉,理直氣壯地道:「剛才沒想到!」翌日清晨,齊豹、北宮喜,公子朝,三人盛裝如儀,齊聚褚師圃府上。

一見他們來了,褚師圃急忙迎了出來,一見他們便埋怨道:「我說三位啊,你們可算是來了,這兩天,可難為死老褚了。國君在我府中形同犯人。老褚卻又不能對他有絲毫不敬,唉!每天早上,老褚都得和夫人一同進見。向國君請安。待用膳時,便與夫人左右侍候,國君未曾用膳,我兩夫妻便水米不能粘牙,你們也知道老褚肚量大,眼看著國君用膳,飢火勾起,那個狼狽啊。臨到國君就寢。老褚與夫人……」

「行了行了,那些鋪床疊被地事就不要說啦!」齊豹不耐煩地一揮手,現如今,他已把自己當成這個小***最有權勢的人,即便不如公孟縶當初那般威風,可以把一位上卿象耍猴一般隨意罷黜、任免,再罷黜、再任免,但是說話語氣、舉止神態,可是透著股子一模一樣的作派。

齊豹彷彿他才是褚家主人似地,大步當先進了大廳。說道:「今日,我等便來了。一會兒見了國君,切勿過於膽怯,必得逼迫國君從了你我之言才好。」

「是是,我等一切唯齊大夫馬首是瞻。」公子朝畢恭畢敬拱手道。

北宮喜臨陣殺敵何等悍勇,這時要他去見一個被軟禁起來的衛侯,心中也生怯意,連忙隨聲附和,褚師圃更不必說,齊豹見了他們這副模樣。既覺自得又覺生氣,他冷哼一聲,一甩袍袖道:「走吧!」

「臣等見過國君!」幾人來到拘禁衛侯姬元的房間,一進房門便大禮參拜。躺在榻上望著帳頂癡癡出神的衛侯姬元一躍而起,一見他們,面色便一變:「你們好!竟然囚禁寡人,如今來見寡人,意欲何為?」

這兩日他問起褚師圃等人用心,褚師圃只是請罪,絕不多說一個字,帝丘中翻天覆地的變化。他更是完全不知。不過褚師圃囚禁了他兩日。而褚府依然安靜,自始至終不見有人來尋找他。姬元就知道都城必然出了大事,他的胞兄公孟縶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然而不知詳情,未免諸多猜測,此刻見了四名臣子,而且對他仍行以君臣之禮,姬元心中稍定。

齊豹趨前三步,拱手再拜道:「國君恕罪,臣等此舉也是迫於無奈,國君受奸佞之臣公孟縶蒙蔽太深,公孟縶心懷叵測、狼子野心,偏又手握衛國兵馬大權,隨時發動,便有傾覆衛國社稷之險,臣等迫不得已,為國君計、為衛國計,只有暫請國君屈尊於此,臣等則冒死殺賊。幸天祐於衛,公孟縶已然授首,衛國得安。」「啊!」衛侯姬元心中早有不詳預感,可是乍聞此言,仍是為之一驚,心中大痛,顫聲道:「孟縶……已為你等所殺?」

「是!」齊豹方才一番話說出來,自己原有的一點怯意漸漸消失,他抬起頭來,昂然說道:「國君,公孟縶大權獨攬,敗亂朝綱,內則僭越、外則威權。朝中公卿,被其戲如門下家奴;國之要職,盡被孟縶賞賜心腹;欺壓忠良,安插親信,實乃包藏禍心,窺伺國器。群臣惶恐,庶民憂懼,國君為其蒙蔽,早晚必受其害。臣等已自公孟縶府上抄出許多逾越之物,尚有甲兵器仗無數,足證他地野心。故此,臣請國君公告天下,昭其罪行!」

公子朝、北宮喜、褚師圃膝行幾步,跪在齊豹身後,同聲抱拳道:「臣請國君公告天下,昭其罪行!」

「你……你們脅迫寡人麼?」姬元氣得臉色發青,嘴唇顫抖,他四下看看,返身便去案上抓過一個花瓶,北宮喜身形一動,被公子朝一把摁住。姬元舉起花瓶,略一猶豫,「啪」地一聲將花瓶摔碎在他們身前,吼道:「休想寡人會從爾等之願,你們既然殺了孟縶,便連寡人也一起殺了吧!」

「國君!」齊豹抬頭,目射凶光道:「國君何必執迷不悟,只要國君納臣忠諫,臣等立刻恭迎國君回宮,若是不然,那臣可要為難了。」

姬元冷笑道:「天下有你這樣逼君納諫地忠臣麼?齊豹,你口口聲聲說寡人胞兄是朝中巨奸,依寡人看來,你齊豹才是我朝第一奸臣!」

齊豹攸然色變,公子朝見狀連忙攔住,說道:「國君不止是孟縶胞弟,更是衛國之主,當以社稷江山為重。孟縶野心,天下皆知,國君豈可因私而廢公?如今孟縶已死,民心思安,國君當向天下昭明孟縶之罪,安民心,樹君威,還望國君能納臣忠諫。」

他這番話比齊豹赤裸裸的威脅要高明幾分,但是姬元雖然驕逸享樂,有些昏聵,卻自有身為君主的一種高傲,既不受齊豹脅迫,又豈肯受他誘惑。齊豹等人費盡唇舌,姬元只是堅不吐口,兩下裡正僵持不下,門外走來一人,匆匆奔到褚師圃身旁,低低耳語幾句,褚師圃聽了不由一呆:「彌暇?那小子來做什麼?」
先找到你的勇氣來源,然後帶著他們,走出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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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反擊

「國君,臣等都是出自一片公心,還祈國君能以國事為重,採納臣等忠言。國君此刻心潮難平,臣等便暫且退下,稍候再來向國君請示行止。」

褚師圃壯著膽子說完,扭頭向齊豹等人遞個眼色,齊豹眾人不知他用意何在,便隨之揖禮退出。到了外面廊下,齊豹發問道:「褚大夫,你要我們出來,是何用意?」

褚師圃道:「國君驟惡噩耗,心神不寧,如今寧死不從,我等如何強迫他答應?不如讓他靜下心來好好思量一下其中利害,那時說不定反會回心轉意。」

說到這裡,褚師圃舔舔肥厚的嘴唇,又道:「方纔門下來報,彌暇登門拜訪,怕是為了國君而來呢。」

齊豹冷笑道:「彌暇?如今滿朝公卿誰人不知國君在你府上,但是一個個裝聾作啞,就沒一個敢拿雞卵碰石頭的,這彌暇倒是敢來。嘖嘖,老夫小瞧了他,這孌童比那些公卿們更加的有情有義。」

北宮喜笑道:「那也未必,怕是這彌暇仗著幫過慶忌,也就是間接幫了我們,料想我們不會為難他,這才假惺惺跑來扮忠臣義士搏取好名聲罷了。」

褚師圃道:「國君一向寵愛這個彌暇,依我看,咱們不如讓這個彌暇見見國君,咱們的話國君不肯聽,但是從彌暇口中說出來那又不同。若見了彌暇。說不定國君念起這人間富貴和風流陣仗地好處,便不再堅持己見了。」

公子朝神色一動道:「褚大夫言之有理。彌子暇與慶忌交好,慶忌與你我乃是同謀。料想彌子暇此來,不會對我等有什麼惡意。不如讓子朝去見見他,探探他的口風,若他只是想見見國君,一盡自己本份,我便把咱們的意思委婉托付,讓他當一回咱們地說客,怎麼樣?」

齊豹略一思忖。頷首道:「也好,那我們且去偏廳等候,讓子朝去探探彌暇來意。」

彌暇見了公子朝,脹紅著臉吱吱唔唔說明他想拜見國君的心意,他雖竭力想保持平靜,但是神色之間還是非常侷促,不過因為他和衛侯姬元的關係比較特殊,說出來本就有些不好啟齒,公子朝只當他是羞窘所致,倒也沒有多想。

公子朝把他們勸說衛侯姬元的意思委婉地向彌暇表白了一番。對著彌暇,公子朝說話無需顧忌,那些若不相從,便要想辦法從姬氏親族中另擇一人立為新君的威脅言語便也對他合盤托出。其實公子朝等人還沒有立君的實力,這樣說只是恐嚇彌暇,彌暇哪辨得出真假,駭得臉都白了,連忙滿口應承代為向國君說和。

公子朝目的達到,便引彌暇去見衛侯,這一對同性戀人見了是抱頭痛哭。還是傾訴離腸,那就不為外人所知了,只是彌暇離開後,衛侯姬元的態度明顯發生了變化。他一個人悶在房中半天沒有聲息,褚師圃藉著問候地由頭進去幾次,每次都見他躺在榻上望著帳底怔怔出神,便連他進來都不知道。

褚師圃把衛侯異常的表現說與齊豹等人聽,大家都覺得事情甚有希望,待到中午時分,四人再度入內請見,舊話重提。衛侯姬元垂淚半晌。終於點頭答應。四人大喜,立即安排衛侯姬元還宮事宜。

次日。衛侯姬元被齊豹等四大臣恭送回宮,隨即下詔,公開宣佈公孟縶十八條必死大罪,詔書中齊豹、北宮喜、公子朝、褚師圃成了暗奉君命除奸鏟惡的大忠臣,至於艾城慶忌,則隻字未提。

然後衛侯便召集群臣,商討處死公孟縶之後朝中政局安排的事情,以及對以齊豹為首的有功之臣進行封賞的的問題。朝中公卿都住在帝丘城內,對齊豹等人挾持國君、誅殺公孟縶的事何嘗不曾耳聞,但是國君既然這麼說,他們也只有裝聾作啞,隨聲附和。

齊豹為了表現誅除奸佞、氣像一新的好局面,取消了城禁,南來北往的客商、進城出城地民眾,又可以隨意出入帝丘了,公孟縶的死在朝堂上不亞於一場大地震,但是對庶民百姓來說,卻是毫不相干,帝丘城似乎又恢復了往日的詳和平靜,而朝堂上,卻風雨再起。

公孟縶死後出現的權力真空需要有人去填補,預料之中這一切該由齊豹、公子朝等四人分享,然而對齊豹等有功大臣的賞賜和安排,卻在朝臣中出現了極大的爭議。衛侯將齊豹等人密議協商拿出的方案當成自己的主張在朝堂上公佈後,齊豹等人本以為眾臣必無異議,孰料公孟、公子荊、公叔發等一批原本爵高而職微的大臣們卻站了出來,對這樣的安排指手劃腳起來。

這些人並不否認他們地功績,只是對他們誰的功績更大、誰的功績小些,誰將要獲得的封邑、官職不稱其功,衛侯特旨生前頒賜地謚號是否合其功績都指摘不已。他們各有擁護,有人站在齊豹一邊,有人站在公子朝一邊……,一個個爭得唾沫橫飛、面紅耳赤。

齊豹等人正在扮忠臣義士,當然不能別人稍有異議就擺出權臣嘴臉,況且這些人的議論並未觸及他們的痛處,他們倒正想借此機會看看誰肯站在自己這一邊,是以並不阻止。但是群臣的激烈辯論,漸漸影響到了他們,抱著能多爭一分好處便是一分好處的念頭,四人有意地開始保持沉默,縱容向自己邀寵買好的朝臣向其他人開戰。爭端一起,就不是三言兩語能決定的了,過了兩天,齊豹等人的耐心漸失。群臣所議也漸漸有了眉目。就在當晚,午夜時分,帝丘南城大開。突然有數千人馬衝進城來。消息迅速傳到齊豹等人府上,幾人大驚失色,立即著衣披甲,召集親信以應變化。

南城守將陳龍是公孟地親信,公孟在公孟縶死後,對齊豹等人禮敬有加,表現得十分乖覺。這次朝議,他又是堅決贊成對齊豹賞賜最厚地人。所以宮衛和城衛其他幾處城門守軍,已盡被公子朝、齊豹、北宮喜等人按插了自己的親信擔任要職,唯獨這南城守將陳龍,因是公孟將軍親信,而齊豹正欲對公孟施之以恩,誘之以利地進行拉攏,所以並未撤換他地親信。誰料開城放進大批人馬的,正是這個陳龍。

驚聞消息,他們生怕自己步了公孟縶後塵,立即召集人馬嚴陣以待。誰料他們手握兵刃一直坐到天光放亮。也不見有人來攻,派去探聽消息的人回來說,這批人馬乃宗室親族大夫公叔拔和兒子公叔戌和賢大夫蘧瑗的家將食客以及親族。

齊豹等人率兵突襲公孟縶府時,有些正在街頭的外地商人見起了戰事搶在封鎖城門之前逃了出去,消息因之洩露,公孫拔和蘧瑗便是從這些人那裡聽說帝丘發生了兵變,這才急急召集親族入都城護駕的。待進了城,聽說是國君下令誅殺公孟縶,因已深夜,無處安頓。便暫時依好友公孟府宅處周圍駐紮,準備明日早朝再見駕面君。

齊豹聽了這個消息不禁鬆了口氣,那時交通不便,消息傳遞不靈。出現些烏龍事件實屬尋常。可是他仔細想想,又覺得以公孟、陳龍這幾日對他慇勤阿諛的態度,沒有事先不經他的允許便私放數千私兵入城,入城後又迄今不來通報地道理,事情真相如何,仍是疑雲重重。

齊豹越想越是不安,便與公子朝、北宮喜等人計議了一番,眾人都摸不清公孫拔等人的真實來意。好在宮衛已完全掌握在公子朝手中。明日一早公叔拔、蘧瑗既便入宮。也不可能帶兵進去,到了那裡還是他們的地盤。眾人還不致草木皆兵。

待得天光大亮,齊豹等人進宮見駕時,都是內著皮甲,外罩錦袍,暗藏利刃,在數百精壯武士前呼後擁地護送下趕往宮城。到了宮門處一看,今日滿朝公卿人人都帶了最驍勇的家將,宮城前邊人喊馬嘶,旗旛招展,就像十年前晉國伐衛時國君領兵出征時一樣,好生熱鬧。

齊豹等人與公叔拔、蘧瑗等人皆是舊識,以前公孟縶當權時,他們還曾私下飲酒,痛罵過公孟縶的專橫跋扈,如今再次重逢,卻是各懷鬼胎。一見公孫拔,齊豹便向北宮喜等人使個眼色,提著小心迎了上去,而公子朝卻先行溜進了宮去安排一切。

公叔拔已年逾六旬,國字臉,高顴骨,皓首白眉,目光有神。他身材高大,舉止有力,他肋下那口劍,也比旁人的劍寬厚一倍,走動起來仍是一副威風凜凜的武將派頭。蘧瑗比他年輕些,面容清朗,身材修長,一副彬彬君子模樣,肋下也佩了一口劍。

當時君前是可以佩劍的,但是劍雖是君子隨身之物,許多大臣平素面君卻是不帶劍的,而今日,所有的大臣不約而同,幾乎人人佩劍,少數幾個心思遲鈍地大臣見此情景不免心中惴惴,不知道今天又要出什麼禍事。

公叔拔乃衛獻公之孫,宗室子弟,地位尊崇,齊豹等人上前向他恭敬行禮,公叔拔笑容可掬,不斷讚揚他們誅逆有功,忠誠可嘉。他的兒子公孫戊卻按劍傲立一旁,一副目中無人模樣。齊豹等人細細觀察,不放過一點珠絲馬跡,卻沒發現什麼異樣。

過了一會兒,先行趕進宮去的公子朝回來了,他咳了一聲,先向齊豹幾人暗一點頭,然後才上前向公孫拔和蘧伯玉兩位大夫見禮。齊豹得他示意,放下心來,向公叔拔、蘧瑗拱一拱手,從容笑道:「拔公,伯玉兄,國君該已臨朝了,請入宮吧。」

「哈哈,齊豹哇,你如今可是我衛國的肱股重臣,何必如此自謙,來來來,你與老夫並肩上朝!」公孫拔朗聲一笑,一把攥住齊豹手腕,邁開大步,當先向宮門走去。
先找到你的勇氣來源,然後帶著他們,走出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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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重返艾城

「慶忌公子,明日便要回艾城麼?」

「是,衛侯能夠恩准慶忌招兵,慶忌感激不盡,此去艾城,慶忌當秣馬厲兵,加緊籌備伐吳事宜,明年三月,慶忌便要再度出兵伐吳。」

慶忌滿臉微笑地說著,舉杯道:「如今帝丘情形複雜,慶忌不便公開露面,還請子暇代奏衛侯,就說衛侯之助,慶忌沒齒難忘,此番若能伐吳復國,衛侯便是慶忌的大恩人,從此慶忌當與衛國永結同好,守望互助。」

這番話慶忌說的十分誠懇,他確是發自內心,不管此前為了各自的利益如何爾虞我詐,但是官場上,政體間的合作和友誼,本就是出自於各自的根本利益。哪怕彼此之間昨日還鬥得死去活來,一旦利益相同,就能握手言和,成為最親密的政治同盟,數百年來,類似的故事在春秋時代已不知上演了多少次。

何況他的作為並非針對衛侯姬元。作為一個人,姬元可以憎恨他暗中主導、插手衛國事宜,但是作為一國之君、一個政治領袖,哪怕他恨得咬牙切齒,目前的情形下,他都不會無端自樹強敵。

而且他明白,一旦慶忌復國成功,便成為一國之君。那時慶忌不管是出於感恩,亦或是道義上或利益上的需要,他和完全沒有利害衝突的衛國只有成為政治盟友的可能,而不會成為政治對手,因此當一切已成為現實的時候,衛侯姬元只有放棄私人好惡,選擇支持他。

在政治上締結盟友,如果象私人交朋友一樣。純憑一腔意氣和真誠,那是很天真很幼稚的表現。無論是衛侯姬元還是公子慶忌,都不是那種人。」

彌子暇欣然笑道:「慶忌公子放心,我相信衛侯一定會很樂於聽到公子這番話的。」

他很開心。因為他地依靠是衛侯,而衛侯不但沒有倒下,君權的集中較之公孟縶在時反而大大增加了。以前衛侯要做什麼,中間有個公孟縶上傳下達,把他和滿朝的公卿大夫,舉國的采邑牧守隔斷了開來,而現在,有些力量是直接掌握在姬元手中了。

按照慶忌那日「酒醉後」賣弄地主意,衛侯姬元對公孟縶死後產生的權力真空進行了巧妙的調整。在朝堂上掌握了主動,現在衛國地局勢已經達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這種平衡從總體上來說。對衛侯更為有利。

公叔拔、蘧伯玉、公孟裡應外合,把一支忠於公室的軍隊突然帶進了帝丘,這樣一來,原本完全陷入齊豹等人控制的衛侯方面一下子實力大增。腰桿硬了起來,可以按照他的想法適當進行調整。由於衛侯姬元對公子朝、齊豹一夥人採用的是又拉又打的手段,並沒有把他們逼入絕境,在這種情形下,他們沒有拚死反抗地勇氣,便也只能接受衛侯的安排。

衛侯姬元仍然承認他們的功勞,承認公孟縶地罪名,以安撫已經掌握了都城軍馬的齊豹一夥人。但是在新的權力分配上。他卻沒有按照公子朝等人私下達成的協議來進行,而是玩了些小花樣。

宮衛方面。由一支宮衛軍變成了兩支,從此劃分為隸屬兩位將軍統領,直接向衛侯負責地兩支軍隊,其中一支是由原宮衛力量控制的,這支軍隊現由公子朝統領,他把自己從宋國帶來的十餘名死士全部安插到宮衛軍中做了統領,已經把這支力量完全掌握在手中,到了嘴的肥肉他絕不會再吐出來,衛候姬元便借口原宮衛受制於公孟縶,在平亂中幾乎沒有發生作用,為杜絕這種事情,於是再立一軍,相互協助,相互監視。

這支宮衛軍就從公孫拔、蘧伯玉帶來的私軍中募集,由公孫拔的兒子公孫戊統領。同時,城衛方面,加強了原來就有統軍之權的大將軍公孟的作用,這樣在宮、城兩支防禦力量上,就對公子朝、齊豹等人形成了一種制衡。

為了防止齊豹、公子朝等人感覺他是在籌謀對付自己,姬元對他們同時進行了封賞和安撫。對於掌握著一半宮衛力量地公子朝,衛侯姬元從原屬於公孟縶地封地中劃出了一座城、三千畝土地,做為公子朝的采邑,並把公子朝提拔為上卿。

而朝中原本由公孟縶一人獨霸地大權,分解成了五塊,分別由齊豹、北宮喜、褚師圃、公孫拔、蘧伯玉擔任其中的要職。表面看來,公孫拔、蘧伯玉只有兩人,比起齊豹、北宮喜、褚師圃三大權臣來說勢力還要薄弱一些,不至對他們造成什麼太大威脅。

齊豹受封為太師、太保兩個尊榮無比的官職,三公之中他獨佔其二,在衛國歷史上前所未有。同時作為「除逆」的首功人員,他還提前獲贈了謚號「文子」,並且分得了原屬於公孟縶所有的最大、最肥沃的一塊土地做為采邑,表面看來風光一時無兩,然而他能插手政治的實際權力卻有限的很。

而北宮喜作為此次誅殺公孟縶的二號人物卻從大司寇晉陞為大司徒,大司徒,本是齊豹屬意的位置,司徒掌管民政徭役,位同宰相,在九卿之中實權最重,雖然論官職地位,他比起位列三公的齊豹低了一頭,不及同時兼任太師、太保的齊豹風光,但他獲得的實惠卻在齊豹之上。

北宮喜得獲如此高位,實是意外之喜,他未必不明白衛侯此舉有挑撥之嫌,問題是這種誘惑是叫人完全沒有辦法拒絕的。齊豹見了北宮喜的態度,恨得咬牙切齒,但是公孫拔、蘧伯玉一入城,他們的絕對優勢已然不在,對衛侯姬元已談不到絕對控制,此時他是萬萬不能和北宮喜鬧翻的,只好打落牙齒和血吞,強顏歡笑地向北宮喜表示祝賀。

北宮喜也提前獲得了一個謚號:「貞子」。貞者忠也。北宮喜欣然接受這個謚號的同時,也就給自己套上了一個道德的箍子,雖然這個虛名沒有絕對的約束力,然而在注重身後名地春秋時代,除非危及自己的生死存亡。否則今後北宮喜如果再欲對衛侯不利,勢必要考慮所需付出的代價,不得不考慮自己百年之後是否會成為千秋笑柄。

抬北宮喜以抑齊豹。使衛侯姬元不動聲色地成為了這場政爭的最大得益者。慶忌明白,這種政治角逐地暫時平衡之後,姬元需要的是穩定局面,這個時候他只能容忍自己的存在,接受自己地條件。

而慶忌需要的,也只是這幾個月的時間,如果他不能伐吳成功。身死而已。如果能夠成功,那他就是吳國大王,那時衛侯更得接受現實。與他結成聯盟。而公子朝雖然仍然兼任著控制援助給他的糧草和負有初審投效慶忌從軍者的權力,但是在這種情況下,他敢為難這個隨便站在哪一邊都將起改變整個局勢的一股強大力量嗎?有著新宮衛軍的牽制,他敢離開宮廷攙和他地事情嗎?一切。正在按照慶忌想要的結果順利發展著,所以他離開帝丘時,心情非常愉快。

慶忌將種種利害關係想個透澈,愉悅地拉開轎簾向外望去。兩旁是持著兵器,排著整齊的隊伍向前行進地士卒,由於慶忌在軍中,左右的士卒沒有人敢大聲喧嘩和笑鬧,只有沙沙的腳步聲。

他們穿著大號的葛布夾袍。看起來身材有些臃腫。可是保暖性能卻很好。腳下也穿上了狗皮靴子。這些,都是慶忌從青瓦關打秋風擠兌來地。此外就是衛侯姬元和齊豹、北宮喜等人各自出於不同目的,私下饋贈於慶忌的。

慶忌的眼睛微微地彎了起來,這支軍隊經過幾個月的打磨訓練,經過春天時伐吳的洗禮,精神面貌與以前相比已大不相同。此次青瓦關之戰,他的軍隊所表現出的戰力和令行禁止地紀律性,較之以前地銳氣,又多了幾分沉穩。

慶忌的手不禁摸向了身旁一卷竹簡,那是梁虎子敘功地名冊,當初在魯國,他曾經說過,凡立軍功者,皆有封賞,現在是他實踐諾言的時候了。人無信不立,一軍之帥更是如此,賞罰分明,一定可以讓他的軍隊戰力更上層樓。還有豆驍勁,和許多已經犧牲了的無畏勇士們,慶忌沒有忘記他們,他會為這些勇士們立碑以銘記其名。這不只是對犧牲者的追念,天下勇士更是會聞聲往附,相信僅僅三四個月的時候,他仍能再招募一批自各國趕來投效的勇士,那些人都是素質極高的武士,不需訓練就是一個成熟的戰士。

此次回艾城,派去同孫武、英淘和掩余、燭庸分別聯絡的信使也該回來了,返攻吳國的大計就該投入緊鑼密鼓的籌備當中。鑒於慶忌的伐吳力量分屬三地,在那個沒有無線電的時代,分駐於三國的軍隊很難形成緊密的聯繫和配合,於是慶忌利用讓利於各地鹽商的手段,把這兩條路線上的鹽商店舖都變成了自己的驛站,這樣消息傳遞速度至少要快上兩倍,這對明年三年的統一行動將有極大助益。

他吁了口氣,目光落在身旁戰車上扶欄而立的季孫小蠻身上,她穿著一身武服,外罩皮甲,頭戴皮盔,肋下一口寶劍,劍鞘過膝。身材嬌小的季孫小蠻身著男裝時,就像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孩子,不過看她臉上神色,倒是十分嚴肅。

秋風已寒,車中暖意融融,然而戰車上八面透風,季孫小蠻臉色有些發青,扶欄的手指緊緊握著欄杆,指節處都有些發白了。

「艾將軍,請到車上來。」

慶忌見了心中不忍,揚聲向她說了一句。

季孫小蠻瞟了他一眼,揉揉凍得發紅的鼻尖,一聲不吭,縱身一躍,一個箭步自戰車上跳了起來,隔著一丈多遠的兩輛車子。她卻身輕如燕,翩然落在車轅上,幾名步行趕路的士兵見了這樣的輕身手法不禁叫了一聲好。

「彈跳力真是很驚人!」慶忌心中也在讚美,但是目光卻很有些猥褻地在她大腿和臀部上一掠而過。

季孫小蠻站在車轅上拱了拱手。很嚴肅的樣子:「公子。」

慶忌微微一笑:「請入內!」說著身子往旁邊閃了閃。

季孫小蠻微微猶豫,然後彎腰入內。慶忌一扯轎簾地束繩,簾子放下。將他們擋在了車中。季孫小蠻立刻有些不自在起來,臉蛋上也浮起了一片嫣紅:「公子……有什麼吩咐?」

慶忌呵呵一笑,說道:「你倒蠻懂規矩,不過此時你雖在軍中,卻非戰時,不必時刻拘於軍禮,來。請坐。」

在車中彎著腰的確很是難受,季孫小蠻略一遲疑,還是應言在座席上坐了。她貼著另一側車窗。將半個屁股小心地挨上車座。慶忌將手攏進袖子,微笑道:「其實我沒什麼事,只是看你穿的單薄了些,站在車上秋風拂面。實在有些寒冷,不妨坐在車內與我同行吧。一路上大家聊聊天,也免得煩悶。」

季孫小蠻睨了他一眼,微哼道:「公子對屬下都是這麼關懷的嗎?」

慶忌笑瞇瞇地道:「是,本公子對所有部屬都視若兄弟,何況我親自請來地季孫教習呢,呵呵,自然更要敬若上賓。」

季孫小蠻眉尖一挑。說道:「我可不是你的兄弟。到你軍中來,只是想多一番新奇的體驗。等到魯國事情平息,我還是要離開地。」

「那當然,季孫小姐要來要去,悉聽尊便,慶忌是不會攔阻的。」

季孫小蠻哼了一聲,咬了咬嘴唇,眼睛看著轎簾,目光閃動,似乎在想什麼心事。

「在想什麼?」

「你駐軍費城,可是家主的意思?」

「那麼你以為呢?」慶忌一時摸不清她的小腦瓜裡轉的是什麼念頭,故而笑而不答。

「你在那裡秘密建軍,所圖當然是大事,為什麼卻要……卻要……」季孫小蠻說這話時前半句還是一臉的正氣,可提到一直掛在心裡的那念頭時,卻覺得頗難啟齒,於是說話便期期艾艾起來。

「卻怎麼了」

慶忌一臉笑意地看著季孫小蠻,讓季孫小蠻更覺窘迫,那話便怎麼也問不下去了。

「怎麼不說話?」

季孫小蠻咬咬牙,堵在嘴邊地那句話便衝口而出了:「你和成碧到底是什麼關係?」

慶忌微微一怔,猶豫片刻,方道:「我已經說過了,你不會……不明白我和她到底算是一種什麼關係吧?」

季孫小蠻的臉蛋微微紅了起來,期期艾艾地道:「你只是……還是要……要……」

慶忌正色道:「當然不是露水姻緣。我喜歡女人,相信沒有一個男人不喜歡,但是我沒有玩弄女人的習慣,而成碧,儘管你瞧不起她,甚至不承認她為季孫世家地付出,在你眼中她只是季孫世家的一個侍婢,從禮法上來說,也確實是這樣,但我卻很敬重她,她是個情真意切的女子,而不是渴求枕席之歡的蕩婦,那麼我在接受她地時候,就決定了,只要我能活著,只要我能打回吳國去,我就會把她接去,讓她成為名正言順的我的女人。」

季孫小蠻微微吁了口氣,臉上的神色輕鬆了些,但是眼神裡還多了一份複雜難言的感覺,失望、惆悵、還是嫉妒?或許小小年紀的她還不會有那種情感,總之,輕鬆之餘,似乎有些空空蕩蕩的。

「為什麼這麼問?」

季孫小蠻搖搖頭,然後轉向他,純稚的臉上有種與年齡不相稱地嚴肅和鄭重:「自從知道……母親對她作過地事情之後,我已經不恨她了。不過……我身上流著季孫氏的血,弟弟年幼,我要對季孫氏負責。原來,我擔心她和家奴勾搭成奸,會出賣季孫氏地利益。即便是知道母親對不起她之後……」

季孫小蠻停了停,道:「我回曲阜,是想找個適當的機會,以季孫子菲家族大小姐的身份向家主表明情況,把她淨身出戶。逐出家門。既然那人是你,既然你不是逢場作戲,不是看中了她掌握的財富而別有用心地接近她,好!我現在也給你一個承諾。把她送給你了!」

季孫小蠻是季孫子菲正妻之女,身份高貴,而成碧則只是季家的一份私產。正常情形下。如果成碧夫人沒有子嗣,那麼季孫子菲一死,季孫小蠻就是子菲家族地當家人,成碧作為一個侍妾,季孫小蠻有權將她發賣於別人,或者再饋贈於別人為妾為婢。如果她是男人,只要她喜歡。她甚至可以把父親的這個侍妾收為己有,這也完全合乎禮法。

儘管成碧生下了季孫子菲家族的唯一男丁,但是這個兒子不算是她的。名義上,季孫笙仍是艾氏正夫人地兒子。只不過因為與她有著血緣關係,因此她在季家的地位有些超然,然而根子上。她仍是季家一份可以隨意處置的私產,當初季孫意如想要拉攏慶忌時,隨口便出個主意讓成碧色誘他,是因為在季孫意如眼裡,同樣沒有把她當成季孫氏地女人。

她的親生兒子雖是季孫子菲家族未來的家主,但是如今她既然心有所屬,這個保護傘也就失去了效用,季孫小蠻在弟弟及冠成為季孫子菲家主前。是有權對她進行處置的。她現在這樣說。實際上是對慶忌示好的一個表示,同時也是因為母親昔年的作為。對成碧作出的一種補償。

然而,她那種高高在上地口吻,和始終把成碧當成一件毫無獨立人格和尊嚴的貨物的認知,卻讓慶忌聽了有些不愉快。但是他能理解季孫小蠻地好意,也知道季孫小蠻畢竟是生在長在這個時代的人,要改變她的看法,把成碧當成一個和她平等的人看待,那是一件何等困難地事,她能做出這樣的表態,已是難能可貴。

「你好像……並不開心?」季孫小蠻本以為他會喜出望外地道謝,沒想到他卻一臉沉默,不禁好奇地問。

慶忌搖搖頭:「沒什麼,這些事……待我復吳之後再說吧,現在,我的心思都在明年三月的戰上,這一戰如果失敗,什麼都不必談起了。」

他微微轉向季孫小蠻,柔聲道:「你是個好姑娘,心地善良,表面上的張牙舞爪,其實只是你保護自己的手段,實際上你沒有許多大家小姐的驕縱和蠻不講理。小艾,如果慶忌死於吳國之戰,還請你念在慶忌今日之托,善待成碧。」

季孫小蠻漲紅了臉,眼睛裡水光瀲灩,她也不知道是因為慶忌看穿了她的本質,還是因為慶忌說地復吳之路地凶險艱難,聽到他像托附後事似的安排,看到他難得露出地軟弱的一面……總之,她心裡酸酸的,只想流淚。

「別太擔心,以你的武勇,和魯衛楚三軍之力,再加上你名正言順的吳王世子身份,伐吳未必不成呢。袁公是我魯國第一劍客,他的第一之名,可是沙場征戰中得來的,我是女子,雖然自幼習劍,限於先天休質,也難得其精髓,可不是袁公的劍法不經用。等到了艾城,我會把犀利的劍術悉心傳授於你的士卒,助你一臂之力。」

季孫小蠻聲音柔柔的,一種女人本能的母性情懷,使她此刻真的全心全意想要幫助慶忌了。

「嗯!」慶忌瞟了她一眼,眼神中忽然露出一種戲謔之色。

季孫小蠻一瞧見他似笑非笑的模樣,渾身就不自在。她往窗邊縮了縮,瞪起杏眼道:「你幹嘛這樣看我?」

慶忌若無其事地喔了一聲,捏著下巴說:「我在想……那我該怎麼感謝你呢。」

「真是傻瓜,還能怎麼感謝我?這是我自願的啊,難不成,你還真的把我拜將封侯?天下可沒有女人當官的。」季孫小蠻吃地一笑,忽然心情大好。

慶忌苦惱地一歎,忽地說道:「是啊,如果我真的拜個女將軍,封個女上卿,恐怕就算別人肯答應,你也不會去做。」

季孫小蠻呵呵地笑起來。一雙眼睛都笑成了彎月:「你這人,怎麼突然這麼客氣起來了?我想幫你,可不圖你什麼。」她挺了挺胸,沾沾自喜地道:「嗯……想一想慶忌伐吳。有我一份大功在,就挺滿足的。

慶忌一笑,笑得有點邪性:「我在想。如果我成了吳王,以吳王的身份,那可是一方諸侯,我要迎娶魯國司空的大小姐,她一個人嫁過來可是與禮不合的,不知道魯國三桓……會不會娃娣同嫁,以示友好呢?」

春秋時期。諸侯娶夫人多在友好國家間進行,比如齊桓公曾娶周天子之女王姬、徐國之女徐贏和蔡國之女蔡姬為夫人,另外還娶衛、鄭、葛、密及宋等國之女作為準夫人。晉獻公曾娶賈國之女賈姬。齊國之女齊姜,戎狄之女狐姬、小戎子、驪姬姐妹為夫人。楚成王曾娶衛、鄭及秦國之女為夫人,楚莊王娶鄭國和越國之女為夫人,楚平王娶蔡國和秦國之女為夫人。楚昭王娶齊、越及蔡國之女為夫人。這些夫人地位平等,每位夫人嫁去時都要滕嫁多位同姓宗室女子為準夫人,慶忌所說地話貌似調侃,其實大有可能。

叔孫搖光沒有姊妹,只有一個小她三歲的侄女。諸侯一聘九女,那還是對同等的諸侯說的,魯國司空嫁女,對方是吳國大王。僅僅滕嫁一個侄女可是禮輕了些。這在重視禮制地魯國是不允許的錯誤,那麼……魯國三桓會不會……

季孫小蠻心頭怦地一跳。然後就開始「嗵嗵嗵」地急跳起來,幾乎要跳出了腔子,她紅著臉,瞪起眼睛道:「你什麼意思?」

慶忌微笑道:「沒什麼,我只是想,現在有人把成碧當成季孫子菲家一件可以任意處置的貨物,毫無尊重之意,那麼將來她們若是共侍一夫,會不會覺得有些難堪呢?」

季孫小蠻失聲叫了起來:「做夢吧你,我季孫小蠻連魯國夫人地位子都不放在眼裡,我會滕嫁給你?」

慶忌挺了挺胸,笑道:「諸侯一聘九女,乃是天下傳統,有什麼不可能?至於是做魯國夫人,還是做吳國夫人,呵呵,你覺得慶忌比之姬宋如何?」

慶忌把眉挑了挑,很有些魅惑的味道。唇紅齒白,英眉朗目,英俊瀟灑的慶忌與酒囊飯袋的姬宋一比,自然是天壤之別。何況慶忌本就是她心儀仰慕的大英雄,季孫小蠻本想嘲諷他幾句,沒想到一對上他那雙明亮的眸子,自己先羞窘了起來。她不好意思地扭過臉,憤憤地道:「真是白癡,吳國未復,先在這裡做起了青天白日大夢。」

慶忌笑道:「其實你若不願,我倒有個好主意幫你搪塞。」

「哦?」季孫小蠻扭過頭來,好奇地看著他。

慶忌一本正經地道:「其實我所說的事是很有可能地,如果有朝一日季孫家主真的讓你滕嫁吳國做王后,你卻不願意的話,大可效仿今日,再次一走了之。」

季孫小蠻臉上露出了笑意,慶忌在議論著她地終身大事,但是在她看來,卻像在討論一件很有趣的遊戲,季孫小蠻笑道:「好主意,你敢娶我,我就逃走,讓你大大地丟一次臉。唔……逃去哪裡好呢?」

慶忌一本正經地道:「當然是吳國。」

「啊?」季孫小蠻目瞪口呆:「那我不是自投羅網?」

慶忌歎了口氣,一副很自戀的模樣道:「唉,像慶忌這樣的英雄男兒,天下哪有少年女子不想嫁地?你既然不好意思,我就親自捉你回宮拜堂,讓全天下都知道你其實是不情願的,那樣不是給足了你面子?」

「你這人……」季孫小蠻又氣又笑:「你這人怎麼臉皮這麼厚啊?」

「季孫姑娘的尊臀卻是嬌嫩的很吶」,慶忌壞笑道:「你一定要記著,如果是被我捉回來的,那是一定要再被打一頓屁股的。」

季孫小蠻渾身燥熱,一把握住劍柄,惡狠狠瞪著他道:「你再敢胡說八道調戲於我,看我不一劍捅死你!」

「啊……,對了,」慶忌立即顧左右而言他:「我聽彌暇說,衛侯回宮,穩固了朝堂之事後,立即下詔命公孟往公孟縶府上尋找一個叫艾子蠻的劍客。嘖嘖嘖,不知那個艾子蠻何等美貌,竟讓衛侯在危機重重中還對他念念不忘……」

季孫小蠻心虛地道:「呃……我去公孟縶府上不過數日,可不認得這個人?」

「是麼?」慶忌笑嘻嘻地看她:「嘖嘖嘖,小蠻姑娘穿男裝時真是玉樹臨風,連我看了都有些動心,可憐吶,衛侯尋不到他心儀的情人,不知該何等傷心,唉!禍水,真是禍水。」

季孫小蠻惱羞成怒,嬌嗔道:「你再戲耍於我,到了艾城,我便專教你地部下一些蹩腳劍法,叫你復吳夢滅,欲哭無淚。」

慶忌開心地笑了起來:「哈哈,好啊,待到了艾城,我便看看季孫將軍地蹩腳劍法,到底是什麼水平。」

季孫小蠻恨得牙根癢癢,忽然反手向慶忌臀下拍去,被早有準備的慶忌一把握住了她地皓腕,呵呵笑道:「季孫將軍怎可對自家公子如此無禮?現在你可拍不得?」

季孫小蠻氣鼓鼓地道:「哪什麼時候可以拍?」

慶忌笑道:「待我做了吳國大王之後怎麼樣?到那時你拍我、我拍你,你想拍多久拍……」

「呼」轎簾一掀一放,羞不可抑的季孫小蠻已閃身出去。慶忌哈哈大笑,逗弄這個小女孩,有一種很輕鬆很有趣的感覺。他嘴角噙著笑意,從座位旁拿出自己的大氅。

「喂!」慶忌掀開轎簾,將自己厚重的大氅擲到她手上:「裹上吧,莫要凍壞了身子。」

季孫小蠻哼了一聲沒有理他,慶忌一笑,掩上了轎簾。季孫小蠻一個箭步躍回自己車上,微一遲疑,抖開大氅披在自己身上,從頭到腳都裹在慶忌那件大氅裡,一股暖意湧上心頭,她的臉上不禁露出了一抹連自己也沒有察覺的淺淺甜甜的笑意。似乎,她已經習慣了慶忌這種調侃、曖昧,然後關懷體貼的感覺……
先找到你的勇氣來源,然後帶著他們,走出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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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君子善假於物

「你們給我記著,現在多流點汗,多吃些苦,上了戰場你活命的機會才會大一些,不用瞪我,總有一天你們會跑來感激我的!全都給我賣把力氣,偷奸耍滑莫當兵!」

季孫小蠻背著雙手,一步一頓,走在練兵場上,學著她師傅訓徒弟時的派頭大聲說著話。她穿著一身白色武服,頭髮束成馬尾,英姿颯爽、尤顯俊俏。一身合體的素白色武服把她的花容月貌襯托得那種風流嬌俏模樣,不知會讓多少人家的大姑娘見了會患上相思病。

練武場上的士卒們都已知道她是女兒身,但是卻沒有一個人敢因為她是一個豆蔻年紀的少女而輕視她,她高明的劍技身手和教授徒弟的嚴厲手段已足以令這些七尺男兒對她敬畏莫名了。何況,一個嬌俏可愛的女孩子居然可以在軍中任教頭,很多人已經想當然的把她看成了公子慶忌的女人,更加不敢得罪。

在她面前,是一隊隊正在分組演練的劍手,左列一個方陣正在大汗如雨地練習「空揮」。他們腳下放著兩段竹節,前後岔開,雙腳踏在圓溜溜的竹節上面,前腿曲、後腿直,腰桿兒挺拔如山,同一個揮劍的動作已經做了千餘次,一個個累得腰酸背痛,但是季孫小蠻這個可怕的魔鬼教頭卻不允許他們停下來,有的人體力不支,下盤不穩,腳下的竹節已開始隨著他們的動作前後微微滾動,一個不慎,人就會滑倒在地。

「提膝、提肛、提腎,抬頭平視、收下頷。注意呼吸,你……肩膀放鬆,對!向後回劍時劍尖不能下垂,一劍劈下來後劍首要停在下丹田前方一拳半的距離。別裝死!每天早上空揮三千劍。少一劍也不准休息!」

季孫小蠻大聲呵斥著,根本不理會那些士卒哀求的眼神,把身一轉,她又繞到中間一個方陣。這個方陣的人正在練習「走劍」,季孫小蠻先行訓練出來的幾個教頭正在一絲不苟地帶領大家繞圈練氣。那些士兵每人懷裡抱著一塊大石頭,腿上綁著沙袋。膝蓋用竹子固定使之不能彎曲,幾步一呼、幾步一吸,都有嚴格的規定。一見這位俊俏少年走到他們面前,這隊人趕緊抖擻起精神,沒有一個敢露出疲憊模樣。

按照季孫小蠻的邏輯,累了,代表你練地還不到家,說明你的體力還有待提高。只會引來她更大量的訓練。而不是憐憫。季孫小蠻的懲罰措施可是很可怕的,不服從將令的人都受到了嚴厲制裁,有些人仗著自己是一直追隨慶忌地老兵,有些老資格,便跑去向慶忌訴苦,慶忌很耐心地聽完他們的嘮叨。很同情地安慰了一番,然後便把他們打發回來。

當是時也,季孫小蠻姑娘正杏眼圓睜,滿臉冷笑地站在練兵場上等著他們,在她身後,是排得整整齊齊、氣壯山河的一支大軍。結果,這些告黑狀的士兵所受到的懲罰都足足加了一倍,當懲罰措施完畢。這些士兵是被其他兄弟攙回營房的,一個個已累得幾乎散了架。

「魔鬼小艾」的綽號不脛而走,恨得這些大漢們趴在床上,一邊叫苦連天地抱怨,一邊咬牙切齒地詛咒慶忌的這個女人最好被他晚上「欺負」地狠上,早上爬不起床,那他們就能逃脫苦海了。誰料這位喜穿男裝地小姑娘體力似乎出奇的好,每天天不亮。她就精神奕奕地出現在一處處營房。用她悅耳清脆的聲音呼叫大家起床練劍,在她身後。是兩個揮舞著鞭子的大漢,這些彪悍勇猛的士兵在季孫小蠻的斥喝聲中和鞭子地威脅下只得乖乖爬起來跑上練兵場,乖得像綿羊似的。

第三隊士兵已經熬過了「走劍」和「空揮」的階段,正在手持長劍彼此對打,進行實戰練習。季孫小蠻背著手站在一旁,很嚴肅地看著那些比她高一頭的士兵們揮劍對戰,在一旁高聲指點道:「好!就這樣,一劈一刺,渾身著力;腳下如連環,滾身隨劍進;步步俱進,時時取直;後發勝先實;要在他力前,柔乘他力後;彼忙我靜待;引他舊力略過、新力未發時全力搏殺。彼抽退,勿急追;彼急進,勿遽離……」

操練場上傳出一陣陣「噹噹噹」的劍擊時,中國古劍術是雙手持劍,與後世的日本劍道相仿,花俏的劍招不多,劍式犀利,招招狠辣,那是毫無花哨的殺人功夫,動作並不好看,但是殺氣凌人,確是招招見血地實戰劍術。

「的確很不錯,她的劍術實戰性很強,短短時日,士兵們的近身搏鬥技藝提高了許多!」慶忌負手站在遠處,看著演武場上揮劍如林的士兵們欣然說道。他身後站著荊林、梁虎子、阿仇、再仇等幾名將領。

慶忌自己的劍術並不高明,但是他以自己做那些持劍者的假想敵,前後比較,自然能夠看得出他們的戰力是否有所提升。

「是啊,可惜時日還嫌短了些,如果讓她悉心教授三年,公子麾下劍士,步戰當無敵手。」梁虎子遺憾地道。

「嗯!」慶忌點了點頭:「這就是矛盾之處了。伐吳之期越早,對我們地軍心士氣越有利、對剛剛控制吳國全境,還不能如臂使指地姬光越不利。但是與此同時,對我們也有諸多不利,一是兵源吸納有限,二是新兵操練有限。其中優劣,只能我們自己來取捨他頓了一頓,忽又一笑道:「不過對其中利害分析一番,其實伐吳還是越早越好,伐吳成功後,我們也不會就此封劍入庫,馬放南山的,今日讓他們多學些劍技,早晚會派上大用場。」

荊林會意地笑道:「公子說地是,我家公子乃天下英雄,怎麼會局限於東南一隅做大王,待公子復國成功,我們還有更大的天下要打。」

慶忌笑了笑:「這些話只好私下講講,可不能出去說。不要提了。咱們目前的全部注意力還得放在伐吳復國上面,不能好高鶩遠。」

他舉步登上一處土丘,環顧整個練兵場,問道:「艾城飛狐谷和楚國方面的消息還沒有傳回來,繼續派人加強聯絡,一有消息馬上告訴我。」

荊林道:「是。公子請放心,這方面卑下安排有專人負責。」

「報公子,有一批晉國勇士前來投效。」遠處一名戰士奔來,站在土丘下向慶忌稟報。

梁虎子欣然笑道:「哈哈,來得好。公子,咱們青瓦關一戰沒有白費功夫,齊豹這老小子倒投桃報李。如今衛國果然不限制諸國投效的勇士了。這已是第六……不對,第七批自秦晉中山等國趕來投效的壯士了吧?」

荊林微微一笑:「是第九批。衛國本地的投效者也是絡繹不絕,不過說起來還是這些異國趕來的勇士無論在技藝上,還是體魄上都更厲害一些,稍一訓練就能投入戰鬥。卑下去接迎他們。」

慶忌微笑道:「好,你去吧。今晚,我再親自接見這兩批新來地勇士。」

「我也去,我也去,我麾下的兵大多是剛摞下鋤頭的農夫,我得挑幾個得力的人擔任伍長、什長。」剛剛晉陞為偏將的阿仇連忙嚷道。

慶忌莞爾一笑:「你們都去吧,該接待的接待,想挑人地挑人,大家都去忙自己的事。我隨意走走。」

「是!」眾將齊齊拱首,各自散去。

慶忌舉步向練兵場上走去。

「公子!公子!」許多人紛紛停下腳步,垂下長劍向慶忌施禮,其實練兵場上本無這麼多規矩,他們許多人只是找這個借口休息一下而已。慶忌心知肚明,也不點破。

「喂!我在練兵,你來搗什麼亂?」季孫小蠻恨恨地走過來,這些士兵停劍向主帥施禮。也不算罪過。她不好施予懲罰,只好遷怒於慶忌。

「繼續練。練兵場,如戰場,在戰場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誰給你時間向主帥敬禮?給我繼續練,誰敢偷奸耍滑,晚上揮劍六千次!」季孫小蠻訓完了慶忌,回首大喝一聲,如河東獅吼。

那些士兵見被她識破了真相,立即吐吐舌頭,拿起劍來繼續比劃起來,揮劍的揮劍,抱石頭的抱石頭,對練的對練,一個個咬牙切齒地在心裡詛咒一直不見實現的願望:「老天保佑,讓她明天被公子弄得爬不起床……」

「呵呵,很好,很有幾分大將軍的派頭嘛」,慶忌笑吟吟地說完,目光四下一掃,欣然說道:「這樣我就放心了,原還擔心你藏秘不宣,真的只教我地人一些蹩腳劍法,如今小艾將軍用此盡心竭力,慶忌可真是感激不盡。」

慶忌笑得樣子有點詭異,心思敏感地季孫小蠻頓時大羞:「這話什麼意思?本姑娘用心盡力,反而不對了,他是說我急著要嫁他不成?」季孫小蠻紅著臉嗔道:「誰說我賣力教他們了,我現在教的,就是最蹩腳的劍法!」

「嘖嘖嘖,最蹩腳的劍法都是這樣有效的殺人劍法?我應該早點把你……娶回來……啊,不是,是請回來才對。」

慶忌故意說錯話,然後滿意地看到季孫小蠻果然紅了臉,連白的脖頸都泛起紅潮,那雙俏媚地杏眼也努力張大了瞪他,但是配著她俏美的容顏,卻完全產生不了應有的威懾力。

「公子,公子……」遠遠一人跑來,到了面前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公子,楚國信使到了。」

「哦?」慶忌大喜,不再逗弄小艾,快步向那士卒走出幾步,忽又止住,扭頭笑道:「今晚本公子設宴,為新來投效的兩批弟兄接風洗塵,你也一起來吧。」

「可不可以不去?」

「這是軍令!」

「我呸!」

「呃……,慶忌誠心邀請艾將軍赴宴,不知將軍可肯賞光否?」

「哼,這樣嘛,本姑娘考慮考慮再說。」

季孫小蠻背著手,看著他大步離去的身影,忽然「噗吃」一聲笑了。

「只要作戰勇敢,多立戰功,本公子不問出身,人人皆有陞遷將軍的機會。慶忌一旦復國,那時諸兄弟封妻蔭子,前途無量。不過,這都是後話了,自明日起,諸位兄弟就是軍中士卒。要受軍法軍紀約束。大家珍惜機會,今晚可盡情喝個痛快,如果想爽快一下的,今晚軍中女閭也免費向你們開放,但僅限於今晚!來,咱們滿飲此杯。」

慶忌說完,高舉一隻酒碗,將艾城守軍自釀的高梁酒一飲而盡。抹抹嘴巴。向搖搖晃晃站起來向他敬酒地投效勇士們拱一拱手,說道:「大家盡情喝個痛快,本公子不勝酒力,暫要回房歇息了……」慶忌一副酒醉模樣,搖搖晃晃進了大廳,穿過廳堂。一進入後廳,腳步立刻穩健了起來。後進房中梁虎子、荊林、阿仇兩兄弟,和近來因作戰勇敢晉陞為將領的幾個親信一見他來,立即齊刷刷站起:「公子!」

「來來來,坐下說話。」慶忌走到前方席上坐下,眾人方依次落座。

慶忌神色一肅,說道:「今天下午瞭解了一下楚國方面送來的消息,我認真思考了許久。有些事,決定和大家商議一下。」

此次伐吳在即,有些事必須讓手下將領們心知肚明,慶忌下午從掩余、燭庸派來的信使中瞭解了楚國如今的情形,深感情勢緊迫,他雖想留在艾城,直到發兵伐吳,但是此刻看來。他必須得離開艾城親自去楚國走一遭了。這樣地話,他就必須得讓將領們完全瞭解他的動向。以免影響了軍心士氣。

座席之中,荊林是負責招兵事宜的,今晚款待新來投效地勇士,他也多飲了幾杯,荊林本不擅酒力,此時臉龐發紅,兩眼也有些倦意,坐在那兒身子有些搖晃。慶忌見了笑道:「都是自家兄弟,咱們私下商議事情,不必拘於禮節。荊林,這茶湯最是解酒,你且喝著,解解困乏。」

荊林赧然道:「多謝公子,荊林本不擅酒力,那晉秦和中山等國趕來地勇士又善飲,荊林硬著頭皮多喝了幾杯,著實有些支撐不住了。」

慶忌一笑,正容說道:「諸位,今日慶忌收到了來自楚國的消息,姬光遣伯領兵,對掩余、燭庸兩位王叔追殺不止,而楚王有意利用掩余、燭庸兩位王叔消耗姬光兵力,所以總是把他們置於與姬光兵馬正面接觸地地方,如今掩余、燭庸兩位王叔的兵馬幾乎已消耗殆盡。」

眾人一聽,盡皆肅然。慶忌伐吳,原定計劃中,楚國的掩余、燭庸是要負起吸引吳軍注意,達到分解削弱吳軍兵力的重要作用的。如果他們兵力消耗殆盡,無異於是說明年三月伐吳之戰,慶忌只能孤軍奮戰,將無法達成分兵三路,同時進發的目的了。梁虎子等人都是他的心腹將領,對他整個計劃知之甚詳,一聽這話,頓時聳然動容,就連酒醉地荊林都醒了幾分酒意。

「公子不必過於擔憂,今年三月伐吳時,沒有掩余燭庸兩位公子相助,咱們還不是攻無不克、戰無不勝?若非姬光使要離行刺,咱們現在早已駐紮在吳國都城了。就算現在沒有楚國地掩余、燭庸兩位公子相助,我們一樣能打回吳國去!」

梁虎子如今雖是一條獨臂,勇武凶悍之氣卻不稍減,眼見眾人沉默,士氣有些低迷,立即軒眉說道。慶忌笑了笑:「當然,吳國是無論如何都要打的,而且越早越好。但是今時不同往日,姬光當初軍心未定,而且當時他還沒有完全掌握吳國,要分很大一部分兵力防範內部可能的叛亂,所以我等才能勢如破竹。如今經過一年多的苦心經營,我們再與吳軍交手,哪怕對方的兵力仍未增加,也絕不會像前番那般容易。」

他默然片刻,徐徐說道:「明年三月,就是我們伐吳之期,如果這次再敗,姬光在吳國的勢力將穩若泰山,再也不是我所能撼動地了。也許,我可以等上幾十年。等著吳國內部出現劇烈動盪,那時才有機可趁。然而,那樣一來,希望卻只會越來越渺茫,幾十年後……誰還記得公子慶忌?」

他的目光從將領們臉上一一掠過,沉聲說道:「我仔細考慮了伐吳的敵我情形。和我們所能利用的一切條件,現在就把我的分析向你們合盤托出。」

眾將默默地聽著,燈光映在慶忌臉上,半邊清晰,半邊籠在陰影之中:「作為我這一方來說,伐吳最最緊要的,一是兵力,一是時機。我們要伐吳復國。兵力自然越多越好。但是伐吳地時間卻是越提前越好,明天三月春暖花開時節,正是最佳機會,伐吳越遲整個局勢的變化對姬光越有利,對我們越不利。然而要速伐吳國,又與兵力地強大產生了矛盾。我們招兵需要很長時間、練兵同樣需要很長時間,伐吳的機會卻是越早越好,這中間的矛盾如何解決?」

眾將領面面相覷,無言以對。

慶忌一笑:「因此,現實逼著我們不可能僅靠自己的力量與姬光決戰。姬光如今有整個吳國地財力做戰爭的支撐,有整個吳國的人口做兵員的補充,如果我只加強自己軍備地擴充和壯大,僅憑自己地力量要在明年三月前起兵伐吳。成功的可能微乎其微。準確地說,那是根本不可能地事!」

荊林雖然酒醉,但是在眾人之中仍是頭腦最為靈活地一位,他目光一閃,問道:「公子地意思,莫非是……借兵?」

慶忌淡淡地道:「君鯤鵬御風方能飛翔,天地相合才降甘露。故善戰者,借之於勢。不責於人。故能擇人而任勢。白手打天下,以小搏大。以四兩搏千斤,如果妄自尊大,不懂得利用可資利用的外在力量,胡吹什麼赤手空拳,恁一己之力應對天下,注定要失敗。人生成功的捷徑,就是將別人的長處最大限度地變為己用。君子善假於物,智者當借力而行,這就是借力發力的精髓。

我原本只是吳國公子,若不是大哥二哥被姬光所殺,還輪不到我來得到這世子的名份,在吳國政界,我地根基十分淺薄,可以說根本就是毫無根基,這是我的弱點之一。吳國軍中,慶忌倒是有些人脈和威望,但是這一年多來,姬光又不是蠢人,恐怕所有不可靠的將領,早已被他撤換了個遍,因此吳國軍中,我也已經沒有可以倚仗的力量。如果沒有外來勢力的幫助,靠我們自己,根本不可能打回復國去。因此,借助外力,不是我復國的一項助力,相反,是當前條件下我要復國成功最主要的力量。這些日子以來,我東奔西走,周旋於列國之間,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眾人沉默片刻,梁虎子輕歎道:「可是……公子準備向誰借兵呢?晉國六卿正在內亂,齊國五族與晏嬰彼此制衡,秦人鎖關自守,楚人擺明了是要坐山觀虎鬥,其他諸國沒有作霸主的野心,也沒有足夠地力量幫助我們。」

慶忌笑了笑道:「為什麼要幫我們?如果我們的敵人是相同的,那麼他們只要幫他們自己,也就是幫助我們了。」

眾人仍是懵然不解,慶忌解釋道:「如今因著自家利害關係,有可能對吳作戰的,唯有楚、越兩國,因此,我必須盡快趕去楚越、同楚越兩國國君會面,說服他們一同發兵,然後搶在明年三月前趕回來,主持伐吳大計。」荊林吃了一驚:「公子,您是我軍主將,伐吳誰都可以不在,唯獨少不得公子,若無公子主持大局,艾城軍心必亂啊。何況,楚越不比魯衛,昔日楚越與吳作戰,公子曾經消滅他們不少人馬,這兩國對公子心懷惡意的公卿不在少數,楚人不殺掩余、燭庸兩位公子,是因為他們覺得兩位公子可以利用,而公子您……,在楚人心中,您的威脅可不比姬光小呀。」

「欲行大事,豈能不冒風險?」

慶忌沉聲道:「我方才說過了,伐吳,最終要靠我們自己來實現,但是這個過程,卻需要外力來促成,而且這外力,必將起到主要作用。靠我們一支寄居他們的孤軍。單獨應對已經漸漸掌握吳國的姬光,那是不可能達成地事情。我們必須借助楚越地力量,才能保證伐吳的成功。待費城那邊地信使到了,我與孫武、英淘約定具體行期和計劃,便立即動身去楚越。」

荊林掙扎而起道:「既如此,卑下可代公子前往楚越一行。公子還是留在艾城吧。」

「你不成。」慶忌斷然道:「楚越,非我本人前去不可。原因有三,第一,我當初從楚吳軍前帶領你們逃出來,領出來的是一支軍隊,這些日子,招兵買馬,招的也全是武人。我地軍中並無口才出眾的士子可用。你能領軍。卻不善交際。俗話說:話有三說,巧說為妙;一句話說得別人笑,一句話說得別人跳,要說服別人,並非一件容易的事;第二,此去楚越。路途遙遠,時間緊迫,你不可能完全代表了我,楚越兩國的君主如果提出一些什麼條件,我根本沒有時間讓你從容傳遞消息,並且與楚越兩國談判,最終締結契約;第三,以我如今的地位和實力。根本不可能派一個使者便說服楚越國君聯手攻打姬光,如果不是我親自去,恐怕很難產生效果。」

他吁了口氣,無奈地苦笑道:「自伐吳遇刺,兵敗回來,我就知道,以自己的武力伐吳地最佳時機已經失去,想再次伐吳。想要伐吳一舉成功。必須得借助強大的外力,如今我在魯國借了費城飛狐谷秘密招募了一支奇兵。在衛國。壯大了我軍的實力,為我復國奠定了基礎。接下來,我們需要的是能直接幫助我們出戰的力量。

我也希望自己能留在艾城,親自操練這支軍隊,奈何,時不我予,幸好,你們做的很成功,這裡的種種事情,招兵、練兵、籌積糧草,打造軍備,種種事情都做得有條不紊,使我能夠放心離開。

我此去楚越,那絕不是動動嘴皮子,謀求一份道義上的支持,而是要謀求久經訓練地大軍參,意義十分重大。如今馬上就要進入十一月份,距我再度伐吳之日只剩下四個月時間,四個月,我們能招多少兵?能練出多少可戰之兵?而我楚越之行一旦成功,立刻就等於擁有了至少十餘萬訓練有素地大軍,讓他們參予到伐吳之戰中來。你們說,哪件事更重要?」

眾人一聽,再難阻止。荊林羞愧地道:「公子,是卑下等無能,不能為公子無憂。魯衛借城招兵、楚越借兵伐吳,都要公子以身涉險,親自奔波。」

慶忌拍拍他的肩,微笑道:「你們已經做得很好了,如果沒有你們做我的後盾,我在魯衛兩國,是不可能頻施手段,得以借城招兵的。如果不是你們在這裡苦心經營,甚至比我自己做得更好,我如何能放心摞下自己的根基,去與諸國合縱連橫?我,慶忌,一個亡國公子,能有資本與諸侯結盟,靠的就是你們啊。」

「公子……」慶忌一番推心置腹地話,讓身前這些將領們都激動起來,荊林道:「公子,您是當世英雄,我等皆心甘情願追隨效力,盼著追隨公子伐吳復國,建功立業,我們能報效公子的,唯有這一腔熱血,大好頭顱,只要能伐吳復國,成就公子千秋大業,縱然粉身碎骨,我等又何惜此身?」

慶忌聽了此言,胸中熱血也沸騰了起來,他知道前途上荊棘叢生,困難重重;他知道,靠他自己的力量想獨力光復吳國,無異於癡人說夢;他知道,如今已比不得晉公子重耳當年流亡列國時的浪漫時代,如今已沒有人願意做一個道義上的霸主去主動幫助他復國。在這個一切只講利益、只講弱肉強食的時代,他是步履維艱。他的部下們把他視同精神支柱,對他來說,何嘗不是依賴著這些血性男兒不離不棄的支持,才能有信心堅持下去?

「諸位將軍,慶忌此去楚越,無論使命成功與失敗,必在三月冰融花開時節之前返回此地,主持伐吳大計。在我往赴楚越之間,這裡,就拜託諸位將軍了。諸位將軍為我慶忌拋頭顱灑熱血,不惜生死,慶忌無以為報,請受慶忌一拜。」

慶忌說罷,起身後退,然後一撩袍袂,鄭重地拜了下去。

「公子不可!」梁虎子、荊林等人見狀,唬得連忙上前攙扶,一見慶忌已然雙膝跪地,向他們致以叩拜禮,忙也翻身跪倒,向慶忌還拜起來。

「眾將軍請起,伐吳路線和詳細計劃,明日我當與眾位將軍計議後再做決定,現在我先來說說我對楚國地打算。楚國那邊,我已寫就一封密信,要掩余、燭庸兩位王叔禍水內引,逼楚作戰。然後逃來艾城,分駐魯衛,在我歸來之前主持大局。這樣,在我到達楚國前,也能為我營造一個有利的局面,具體做法是……」
先找到你的勇氣來源,然後帶著他們,走出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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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欲行

慶忌悄悄踱出廳門,站在廊下陰影處。院中,新來投效的勇士們仍在大聲談笑,大碗喝酒。他們彼此許多人原也素不相識,此時卻像極熟絡的朋友,談笑風生。慶忌站在廊下靜靜地看了一陣兒,心中湧起一陣暖意,這些血性男兒因他而聚,為他而戰,這就是他的資本,人生在世,不管最後結果如何,能有這麼多勇士追隨,能轟轟烈烈大戰一場,已是一樁男兒夢寐以求的快事了吧。

一陣風來,慶忌深吸口氣,沿著曲廊向左側盡頭一間房舍走去。

「公子!」門一開,裡邊一個三旬左右,頰上有條劍疤的大漢立即起身抱拳行禮。

慶忌急趕兩步,一把攙起他道:「免禮免禮。穆將軍,我這裡有書信一份,因時間緊迫,還得勞煩你立即趕回楚國,面交掩余、燭庸兩位王叔。」

「卑下尊命!」

那書信是一封帛書,字是用吳國特有的鳥纂字寫的,即便認得這種字體的人,表面看去,這封信也只是一封普通的問候書信,但是內中用慶忌在伐楚時與掩余、燭庸約定的一種密碼另行記錄了一種內容,慶忌相信掩余、燭庸一定不會忘記這種閱讀方式。

在慶忌的親自陪同下,掩余麾下的穆將軍趁著夜色離開了他的府邸,當府中仍是一片歡聲笑語的時候,穆將軍已踏著月色,騎著慶忌備下的戰馬策馬而去。

慶忌悄悄回到院中,發現季孫小蠻獨自一人坐在右側牆邊一株花樹下的石桌後,正望著院落中央歡笑談論的勇士們輕輕地酌著酒。院落中央燃著一堆篝火,火光忽明忽暗,映在她的臉上。只看見一雙閃閃發光的眸子。

慶忌沒有驚動別人,悄然舉步向她走去。

「怎麼不和他們一起飲酒?」慶忌走到她身邊,笑問道。

季孫小蠻撇撇嘴,不屑地道:「一群臭男人,人家才不要和他們一起喝酒。」

她雖故作高傲不屑。但是慶忌從她不會說謊地臉上看到的,卻是羨慕和嚮往。慶忌想起她的身世和經歷,對她這種複雜的心態便不難理解了,他微微一笑,在季孫小蠻身旁坐了下來,說道:「好,那我來陪你喝。」

石桌後只有一條長凳,兩人並肩一坐,季孫小蠻有些不自在地想避開些去,卻又不願向他示弱。微一猶豫,慶忌已經落坐。她就不便再有所表示了。

桌上有盤,盤中還有杯,慶忌自己斟了一杯,又給季孫小蠻滿上,微笑道:「來,我敬你一杯。」

「理由呢?感謝我幫你練兵?」

「不。是慶祝我們成為朋友。」

一杯酒,在季孫小蠻的欣然中一飲而盡,慶忌眼中露出了笑意:「這個幼失怙恃地小丫頭,其實很好交往。她所嚮往和需要的,只不過是親情、友情,家人似的感情,只要你給她這些。她就可以把你看成最親的人。

講笑話,講小品,腦筋急轉彎,指著天上的銀河講牛郎織女,再詩興大發地吟一句不管歷經多少年,不管流行什麼文風。都能讓聽者感動的「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只聽得季孫小蠻如癡如醉。一雙眸子象天上的星辰一樣閃閃發亮。

夜色已深,就連昆蟲似乎也進入了夢鄉,篝火漸漸熄滅,一些人已經相互攙扶著離去,還有一些不怕夜露深重,就在院中席上酣然大睡起來。

慶忌柔聲道:「呵呵,夜深了,早點去睡吧。這些日子,督促全軍練劍,你也辛苦了,早點睡吧。」

「不要,再陪我一會兒好嗎?」季孫小蠻醉意朦朧,嬌憨地拉住他的衣袖:「我從來沒有聽過這麼些有趣的話,我們咱喝一會。」

慶忌一笑,道:「好,那咱們再喝三杯,然後我送你回去。」

雲開月現,銀輝灑滿庭院,秋風中,小艾如絲的秀髮在脖頸間溫柔地飄舞,她美麗地雙眸癡癡地看著正為他斟酒的慶忌,時而明亮,時而因酒意而朦朧,就像天上一閃一閃地星辰。

「我……只想說話,不想……不想再喝了。」季孫小蠻忽然把手搭在慶忌手上,制止了他斟酒的動作:「人家……人家從來沒有喝這麼多酒,已經醉了。」

「哦?」慶忌看看她的臉色,月光淡淡,他只有靠近了些去,臉色似乎的確深了一些,或許已經帶了些潤紅:「真的喝醉了?」

「是啊」,季孫小蠻被他湊近了一看,甚至感到他的呼吸噴在自己地臉上,臉蛋頓時覺得更熱,心跳也加速起來:「當……當然醉了,你……你有沒有覺得自己的身子在飄,心跳得飛快,腦子裡暈暈的,天旋……地轉……」

慶忌哈哈笑道:「當然沒有,好像只有我第一次喜歡上了一個女孩時,才有這種感覺。」

這句話就像一枚石子投進平靜的井水裡,水面上的一輪明月立即被打碎成片片漣漪,兩個人突然都靜了下來。慶忌抬起頭,仰望著天空一輪明月,依稀記起那遙遠的少年時期,她從自己身邊輕盈地走過,胸前的紅領巾襯著她嫣紅地臉蛋,她只向他一笑,然後那魂飛魄散的感覺向他週身襲來,當他的意識再回到身上時,伊人早已遠去。

突然間,慶忌熱淚盈眶,原來的他,似乎已經完全成為遙遠的過去,以前的他,已經被埋葬在記憶地深處,不管是幸與不幸,這種失去,讓他止不住地心酸。

「初戀之所以珍貴,是因為它最大的作用,就是用來讓人回憶地,唯有回憶中的,才是最完美的。因為它沒有結局。所以你可以設想任何一種可能的未來。」

慶忌說著季孫小蠻半懂不懂地話,深深歎息一聲:「你醉了,我送你回去。」

房間的燈點燃,季孫小蠻灌下一杯涼茶,抬頭看看慶忌:「你怎麼還沒走?」

「你沒事吧?可惜……我這府中沒有侍婢。沒有人能侍候你……」

季孫小蠻嫣然一笑:「我從來不需要人服侍,只是喝了點酒,沒有關係。」

小艾說的恬淡,慶忌聽著卻有些心酸,他猶豫一下,點點頭道:「嗯,你早些休息,我出去了。」

他走到門邊,小艾忽然問道:「那個她……是誰呢,叔孫搖光?」

慶忌回頭。搖搖頭。

小艾試探著問:「那麼……是成碧?」

慶忌笑起來:「所謂初戀,只是剛剛萌生男女之愛時的一種感覺。它不代表什麼。沒有任何意義,既不需要有什麼結果,也不一定是刻骨銘心。我如今要努力的想,才能想起那個女孩地名字,曾經看她一眼,就像喝醉了酒似的感覺。今天想來,卻已是淡淡的,毫無味道了。緬懷過去,不如憧憬未來。」

慶忌離開了,小艾扶著几案,慢慢坐了下來,身旁的燭光搖曳著。她暈陶陶的腦袋努力吸收著慶忌的話,認真思考著:「初戀,就是他說的這種感覺嗎?僅僅是第一次喜歡了一個人,除此之外,再無意義?」

「他是我第一次喜歡的人,也是我唯一喜歡過的人。曾經。整個心裡裝的都是他。毫不懷疑地相信天長地久,然而。當發現它已改變時,才知道這裂痕早就已經開始了,這世上……到底有沒有永恆呢……」

南子悵然站在院中,高大地樹木,低矮的花叢,一陣風過,枯黃地樹葉飄落下來,裊裊地落在她的肩頭。南子輕輕地歎了口氣,滿懷幽怨。

公子朝來到衛國的時間太短,而齊豹和北宮喜等人則被公孟縶打壓了二十年,他們在慶忌的幫助下的確以難以置信的速度剷除了公孟縶及其所代表地龐大勢力,然而他們想全盤消化吸收這股力量,以他們的根基和人脈,卻是不能做到的事。

尤其,衛侯姬元利用了他身為衛國國君的絕對優勢,在公孫拔、公孟、蘧伯玉等忠於國君的公卿大夫們支持下,正在成為公孟縶死後的最大受益者。齊豹等人為此惶惶不可終日,始終擔心國君會秋後算賬。而公子朝,每天也是如履寒冷,如臨大敵,為了把宮衛力量盡可能的掌握在手中絞盡腦汁,拉攏將士,安插親信,其他地事根本顧不到。。

當南子嫁來衛國的時候,她以為自己和公子朝已經從此山水相隔,再無見面的機會。當公子朝在宋國政爭失敗逃奔衛國時,她也只想以自己的能力,幫助自己的堂兄,幫助自己昔日的情人謀一份尊榮。是公子朝,以往日地情意打動她,讓她本已絕望枯死地心重新復活了過來,可是現在他卻一門心思地熱衷於爭權奪利,何曾把她放在眼裡?

聰明如南子,當初未必不明白公子朝的真正用意所在,但是她拒絕相信自己地判斷,即便不甘,最終還是站到了他的一邊,在齊豹、公子朝等人誅殺公孟縶的陰謀中,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然而現在,衛侯視她如寇仇,以往即便沒有愛意,至少還有尊重,現在則什麼都沒有了。而公子朝,每次出現在她面前,都是談他的采邑,他的衛隊,然後就是喋喋不休地催促南子利用她的身份地位為他謀取更大的好處。一次是這樣,兩次是這樣,次次都是這樣,原本她是那麼盼望著見到公子朝,哪怕看他一眼,聽他說一句話,而現在,她甚至有些害怕與他見面了。

他今日約見自己,又要提什麼要求呢?

南子黛眉深鎖,仰望著掛著瑟瑟黃葉的稀疏樹幹,幽幽歎了口氣,忽然之間,她後悔了,公子朝是個野心勃勃,畢生追求權利的人。想把他留在自己身邊,不是給予他權力,而是剝奪他的任何權力,否則,一頭充滿野心的雄鷹。一旦恢復了翅膀的自由,他又怎會安心留在籠中?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衛侯姬元在宮城左兵衛公孫戊地陪同下,正在林中漫步。公孫戊年方三旬,生得高大健碩,頜下三縷美髯,此人文武雙全,自與公子朝分權,成為宮城衛隊左兵衛長後,迅速成為宮城中的權勢人物。由於他是賢大夫公孫拔之子,乃是衛國世族勳卿。在身份的認同度上,士卒們明顯更傾向於他,而不是來自宋國的公子朝,所以他不但憑借自己一手組建的宮衛軍站穩了角跟,甚至還從公子朝那邊通過種種關係秘密攏絡過來一些人。

「參見國君!」

三名卒長按劍跪倒,向衛侯姬元大禮參拜。姬元欣然看著他們。虛扶道:「三位請起,三位愛卿都叫什麼名字?」

「回稟國君,小人叫弦高,小人是無虧,小人叫采椒。」

衛侯姬元一聽,便知這三人有名無姓,便撚鬚微微一笑:「三位壯士忠君報國。寡人心中甚慰。你等即然無姓,寡人便賜姓氏與你,你們三人都是寡人軍中壯士,彼此又情同手足,自今日起,便都姓衛。以我衛國為姓。如何?」

三人一呆,姬元身後地公孫戊已笑道:「衛弦高、衛無虧、衛采椒。以國為姓,何等殊榮,爾等還不謝過國君?」

三人這才恍然大悟,連忙歡喜叩首道:「小人謝過國君。」

公孫戊道:「你們起來吧,國君今日忙完國事,來苑中散心,我便把你們喚來見見國君,讓國君知道你等一片忠心,將來一心為國君做事,少不得你等榮華富貴可享。你等在公子朝麾下都是統兵之將,不可在此久耽,這就回去吧,免得誤了大事。」

「是,小人等食君俸祿,本應為國君效忠盡力,此乃小人無上榮光。」三人當即表白一番心跡,衛侯姬元含笑讚許一番,又講一些封官許願的話,打發三人去了。

「公孫戊,你做的很好,今後還要加緊把那些一時糊塗投效了公子朝的人都給寡人拉回來。哼!寡人即便現在動手,勝算也大得很,但是晉國對我衛國一直虎視耽耽,這才是寡人不願倉促下手的原因,倒不是寡人懼怕了齊豹那幾個人,衛國……不能連逢大亂,否則必為外敵所趁。但是……」

他目光變得凌厲起來:「只要寡人安排妥當,這幾個逆臣賊子,寡人是一定要收拾了他們的!」

「是!但是目前還請國君暫時隱忍,公子朝為人機警,若無十足把握時,微臣也不敢胡亂向他麾下的人表明心意,以免打草驚蛇,讓他們有了防範。不過國君儘管放心,宮中有微臣在,公子朝就不能為所欲為,至於朝中,還要麻煩一些,齊豹、北宮喜、褚師圃如今聲勢正盛……」

「寡人明白!」姬元打斷了他的話,伸手拂開樹枝,斜向走向苑林高處。一頭宮裡散養的麋鹿受驚,飛快地跑開了去。

姬元邊走邊道:「這就是寡人重用北宮喜,虛抬齊豹的原因。齊豹實力本在北宮喜之上,如今卻是北宮喜掌握了最大地權力,如果齊豹甘心就此屈居北宮喜之下,他們聯手,寡人還有些忌憚,如今寡人故意示弱,不去動他們,齊豹已經有些隱忍不住,開始逐步從北宮喜手中奪權。嘿!當北宮喜不肯再做退讓的時候,就是他們決裂之日,那時……寡人地機會就到了。」

「啊,難怪國君近來對北宮喜屢屢有所賞賜,國君是想……引起齊豹更大的妒恨之心?」

「不錯!」姬元在林中高坡上站定,公孫戊忙擺擺手,令隨行侍衛散開侍候。自己緊隨在姬元身後。

姬元仰首望著高入雲霄的青青杉樹,喟然歎息一聲,雙眼漸漸濕潤,雙拳也漸漸握緊,恨意濃濃地道:「他……他是何等無辜,這些逆賊竟然殘忍的殺死了他,齊豹此獠就是罪魁禍首,無論如何,寡人一定要砍了齊豹的人頭,為他報仇!」

模糊的淚眼中,雲杉地枝幹輕輕隨風擺動。颯颯風聲中,那樹影漸漸幻化出一副畫面,他身著一套纖合度的純白色武士服,恰似一個粉妝玉琢的人兒,纖腰緊致。體態玲瓏,粉腮秀眸,冰清玉潤。一口劍器舞起來,翩若驚鴻,宛若游龍,當他停劍致詞時,白嫩地臉蛋上兩抹酡紅如桃,竟與處子一般無二,那週身上下無一處不惹人憐愛的劍童艾子蠻啊……

姬元唏噓著抬起衣袖拭了拭眼角淚水,公孫戊感慨地道:「國君對公孟縶大夫的兄弟情誼。實令微臣感動萬分。只是國君現在還須稍作隱忍,待到齊豹與北宮喜真個鬧翻了。那時才是國君最好的時機。」

「啊?喔……不錯,不錯,你說地對。」姬元臉色有點古怪地應道。他不想被公孫戊看到自己古怪地神氣,忙背轉了身子,這一轉身,目光向前看去。恰看到遠處林苑中一男一女兩個人影對面而立。似乎正在說著什麼,那男子說著說著還將手搭在那女人的香肩上,似想把她攬到自己胸前。

姬元身子一震,眼中噴出怒火,恨聲道:「姦夫淫婦!哪裡不好見面,偏要跑到密林中來。原來傳言不虛,他們之間果然有姦情!」

公孫戊順著姬元目光一看。身子也是一震,他目力出眾,已然看到,那林中竟然是君夫人南子和衛宮右兵衛長公子朝。

姬元把一口牙齒咬得格格直響,他四下一看,一指一個散開拱衛的侍衛:「你。把弓給寡人。」

公孫戊大吃一驚。連忙上前勸阻道:「國君不可,公子朝若是一死。齊豹、北宮喜等人必然人人自危,以為國君已經開始對他們下手,必然拚死反擊,釀成大亂。國君,我們還未準備充足,且不可因小失大。國君,小不忍則亂大謀啊……」

姬元已奪過了弓,將一枝利箭搭上去,聽了公孫戊的話,他持弓的手輕輕顫抖著,半晌沒有動作,公孫戊提心吊膽地看著,也不敢上前搶奪,只怕姬元一失手,一箭飛出,便要了公子朝地性命。

姬元地臉色由青轉白,又由白轉紅,半晌他方嘿然一笑,將箭垂了下來。公孫戊鬆了口氣,忙將弓從他手中取下,勸慰道:「國君暫息雷霆之怒,我們有的是機會。」

姬元仍使雙指挾著羽箭,恨恨地看著遠處正在激烈交談地南子和公子朝,越想越恨,他忽地拔出佩劍,置箭於地,一劍剁去箭頭,然後重新拾起羽箭,再度持弓在手,冷笑道:「現在殺不得他,也不能讓這對狗男女把寡人當成了聾子瞎子,嘿!」

他邁開大步,快步向山丘下走去。公孫戊茫然不知所措,連忙快步跟了上去……

慶忌做好了赴楚的準備,還挑了四名瞭解楚國情形、會說楚國土語地勇士做他的侍從,只待魯國與飛狐谷新軍聯絡地消息傳回來,一切安排妥當,就啟程赴楚。這段期間,他每日聚集手下將領,對伐吳的詳細計劃進行了再三磋商。

沒有詳盡的地圖,無法進行及時的通訊,戰場瞬息萬變,一切都不能制定的太死,根據簡陋的,上邊只有幾座大山、幾座大城和幾處比較大地河流湖泊的大概位置的地圖,慶忌與手下將領們商定了一個比較粗獷的行動計劃。

依據遠近的行動路線和路程所需的時間,慶忌將自己發兵的時間定在明年二月十五,大概在三月初能與吳軍正面交鋒,艾城軍隊地進攻路線設定了兩條,一條經黃池過黃河,進入鄭國,借道而行,直到長江口岸,然後再沿大江殺奔吳國。這條路線,是準備聯楚越伐吳失敗後自己發兵的路線。伍子胥曾試圖謀殺鄭國國君,如今他做了吳國的相國,慶忌要伐吳,向鄭國借道,必能得到允許。

第二條路線,則是聯合吳越的計劃能夠成功,那麼就將與楚人並肩而戰了,這樣的話第二條路線就是在楚境內陸戰,直接進入楚國,從坻箕山附近過長江,進入吳國境內,這條路線既可走陸路,又可走水路,方便依據戰場形勢隨機應變。同時,靠向越國一方,即方便與越軍配合,又能將大量吳軍引到南面來,使其北面空虛,為孫武、英淘奇襲吳國都城創造條件。

而費城飛狐谷的新軍,可以從陸路南下,過長江,在邗邑登陸,一路殺向姑蘇城,也可向成碧手下幾大鹽廠租借海船,沿海濱南下,繞過距姑蘇城最近地南武城,奇襲姑蘇,奪其都城。由於彼此路程遠近不同,費城新軍地行動日期暫定於二月二十日,至於具體行動路線和征伐計劃則全部交由孫武和英淘自行制定。他在那麼遙遠的地方,是不會直接干預手下大將地具體行動計劃的。

而掩余和燭庸兩位公子如果能順利來到衛國,到時將分別駐守艾城和費城,確保根基不失。這個計劃因為缺少詳盡的資料,頗費了一番腦筋,直至三天後,才基本確定下來。這時,孫武的信使也到了,魯國那邊進行的非常順利,迄今已招兵一萬人。因伐吳之期日近,孫武這支軍隊的作用又是奇襲為主,因此孫武已停止收容新兵,封鎖山門,對現在士兵進行訓練,希望把他們打造成一支尖刀似的精銳之師。

慶忌很贊同孫武的作法,他在帛書上把自己的計劃和行動路線、行動時間等等事宜詳細計述下來,仔細思索之後,又在卷尾加上了一行大字:「戰場形勢瞬息萬變,故將在外君命有所不授,長卿可隨機應變,便宜行事。」

他將厚厚一卷帛書加了火印封好,又加派了幾名武士護送,陪著從魯國費城來的信使連夜返回去,隨即便準備離衛赴楚。他一身遠行打扮,在眾將領的簇擁下走出府邸,正欲離城遠去,忽地有幾名士兵捆綁著一個人,拉拉扯扯地向他府門前走來。

慶忌不禁駐足停止,蹙眉問道:「出了什麼事?」說著目光已落在那人身上,在他以為,或許是有人觸犯了軍紀,可是一眼望去,那人服飾並不像城中士卒,倒像一個行商,三十多歲,皮膚白鬆弛,頜下無須,淡眉細眼,看起來一副安份守己模樣。

「站好了,這就是我家慶忌公子!」領頭一名士兵呵斥一聲,上前抱拳稟道:「啟稟公子,此人鬼鬼祟祟想混進城來,不知所圖,被我們抓到,他只說要見了公子才肯表明身份。」

「哦?」慶忌詫異地打量著那個人,慢慢走到他身邊,問道:「你是什麼人?」

那人背縛雙手,習慣性地彎了彎腰,臉上露出一副恭馴的笑容:「慶忌公子?可否……請屏退左右?」

慶忌擺了擺手,摒退左右侍衛,那人立即湊前一步,低低說道:「公子,小人是奉命來請……」

聲音低低細不可聞,慶忌聽了瞿然變色,訝然道:「你說什麼?她……請我去做什麼?」
先找到你的勇氣來源,然後帶著他們,走出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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