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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爭之世】作者:月關 (已完成)

第099章 斬首

崆瀾谷,前軍快馬返回,稟報前方是一個林深路狹、只容一車通過的山道,吳國使節郁平然郁大夫在車中說道:「前方已近漆城,越是接近魯國都城,越要小心從事,谷中若有歹人埋伏,我軍實不易抵擋,先遣一衛兵馬為前驅,以探究竟。」

    那士兵領命去了,前方車上馮亦馮大夫舒展了一下酸軟的腰肢,心中泛起些興奮之意,這一路車馬勞頓,如今魯都在望,心情也不禁放鬆了些。

    第一衛兵馬沿著山路過去了,並無絲毫異樣。郁平然見狀,這才命令中軍起行。這谷中山路狹窄難行,一側臨水,山泉奔湧,跑得暢快,寬處約有一丈左右,窄處只有三尺上下,河水湍急,難以立足,另一側則是茂密山林,樹木層層匝匝,直上山頂,便連一條路都沒有。這樣的密林若是藏上千百人也難以被發現,但是林中縱然有人也難以撲下山來襲擊,馮亦見狀放下心來,把轎簾一放,不再東張西望。

    這一路上各地魯國大夫對他們還是非常禮遇的,一開始魯國各地牧守官員對他們有些不冷不淡,但是行了幾天後,再有經過的城池,城中牧守對他們都非常熱情,在馮亦看來,這是魯國上下已知道吳國大兵壓境,起了畏懼之心,所以對郁平然這樣的小心態度,他頗有些不以為然。

    再往前方,是一道山壁。山壁不高。只有七八丈上下,勢若削成,險峻無比,寬度只能容一車行過,山壁上面則是茂盛的山林,自此處拐過去。就能看到前方峽谷出口,前方地軍士們都鬆了口氣。

    就在這時,只聽「嘎……咯隆……咯隆……咯隆……」一陣奇怪地聲響,眾人抬頭一看,不禁大驚失色,只見一方巨石從崖上砸了下來,砸在斜坡上便鏗然彈起。帶著無數泥土、砂石撲了下來,他們抬頭望時,散落的沙石已經撲面而至,一時間迷了許多人的眼睛。

    巨石正砸在峽谷拐口處,在地上砸出一個大坑,隨即無數的散石落下。將路封了個結實,此時後方也有東西落下,卻是捆縛在一起的七八根巨木,那巨木落地,捆縛巨木的老籐已然斷裂,巨木橫七豎八,把他們地退路也阻擋住。

    這時。兩輛馬車,連著前後三四十名士卒被堵在峽谷中,與前後的軍士都隔斷了開來*馮亦掀開轎簾,見此情景不禁駭然失色,尖聲叫道:「有埋伏,快快閃避!」

    話音未了,又是一塊巨石直直朝他的馬車砸來。戰馬嘶鳴聲中。御手從座上躍起。拚命抽打馬匹,前方已無道路。堵著許多軍士,他也不管不顧,拚命打馬前行,馬蹄亂踏,那些士兵眼見要被馬車輾壓踐踏在馬蹄車輪下,許多人倉惶之下只得跳下坡去,滾落到湍急的河水中。

    那塊巨石擦著車尾重重落下,石屑紛飛,緊接著右側林中突然鑽出一隊衣著各異,口中大呼小叫的盜賊,張弓搭箭,頓時一陣密如雨珠的勁箭從河水對面疾射而來,被阻斷在山路兩側的士兵見狀,但有持弓地兵士也都取弓在手,發箭還擊,雙方戰在一起。

    但是山上滾木柴草不斷拋落,這些箭手既要抬眼張望高處閃避,又要與對面盜賊對射,可就有些張惶失措,反擊的力量明顯不足,馮亦車上的御手已應箭倒斃。

    郁平然這支保衛使節的大軍吃虧在失了地利,又被對方搶佔了先機,山上林木、石塊、柴草捆一樣樣亂拋,隨即又有許多火把落下來,引燃了地面的柴草,煙熏火燎,左支右絀。對方林木山石一通亂砸,然後便有數十名身手矯捷的漢子自林中閃出來,手持短劍長矛,拖著排木踏板,「砰砰砰」地搭在河上,向這邊衝過來,目標只是這兩輛使節地馬車。

    林中仍有許多箭手,這時便專門向左右被隔斷的吳軍射箭,吳軍本不以箭矢為長,梁虎子、英淘這支人馬因為招納了許多北方勇士,這才有許多擅箭的好手,吳軍又受山上拋下林木巨石的威脅,是以被完全壓制在那兒,雖有人想強行下山,渡河作戰,奈何河水湍急難以站穩,但凡下了水的,都成了人靶子,根本無暇救援。

    兩位使節嚇得面無人色,不過馬車前還有數十名士兵,這時都揮舞兵器迎了上去,兩軍交接,頓時金鐵交鳴聲不絕於耳。「盜賊」群中有兩個首領,一使矛、一使劍,身手矯健,殺氣凜凜,這些驚魂未定的吳軍哪裡抵敵得住,片刻間便被他們殺到了馬車前面。

    馮亦此人無勇無謀,早被這場面嚇得魂飛魄散,一見手下抵擋不住那殺神一般渾身浴血的兩個大漢,嚇得大叫著跳下車來,手足並用,便要爬上坡去。山壁陡峭,縱讓他從容攀爬,也未必上得去,何況如此緊張時刻。^^wap圈#子@網首發^^英淘旋風一般撲來,挺劍直刺,旁邊一個士兵揮矛攔阻,矛鋒尚未刺至英淘身上,便被梁虎子一矛擲翻於地。英淘勢如瘋虎,根本不管他向交相刺來地兵器,一個箭步衝到馮亦面前,劍光一閃,血氣迸現,馮亦大呼一聲:「郁氏老狗……」,話未說完,一顆大好人頭已滾落在地。

    英淘和梁虎子一步不停,馬上又殺向後邊的另一輛馬車,郁平然一手按劍,站在車轅上,身邊已無幾名軍士,眼見面前兩人配合的天衣無縫,迅速向他逼近過來,郁大夫退無可退,竟大呼一聲,持劍落地,向英淘撲來。

    「噹」地一聲,兩人利劍相交,急急衝來的英淘竟然被震退兩步。

    「咦?」英淘一驚,他沒想到這位郁大夫竟有如此敏捷地身手和氣力。當下揮劍再刺。旁邊梁虎子一矛挑開一名軍士,使矛橫掃,與他聯手。那郁大夫連刺兩劍,閃身向後一退,忽地左腿一痛,已被梁虎子長矛刺中。

    郁大夫一個踉蹌。單膝跪地,這時英淘已和身撲來,劍光怒卷,「噗」地一劍狠狠刺入他地胸膛,直貫入柄。郁大夫愴然大叫一聲,單手把劍一揮,英淘一劍刺出。立即側翻滾開,這一劍貼著他的肩頭劈了過去。梁虎子緊跟著搶上一步,又是一矛,「噗」地一聲刺入了郁大夫地咽喉。郁大夫目眥欲裂,虎目圓睜,整個身子向一側歪倒。竟是死不瞑目。

    英淘與梁虎子對視一眼,目中都露出喜色,英淘一縱上車,劍挑車簾,往車內一看,便縱聲大呼道:「消息有誤,車中並無財帛。速退!速退!」

    當下六七名士兵齊聲呼喊,一群人正在交戰地全部收手,隨著梁虎子和英淘兩個人退向對岸,這些人來勢洶洶,來的快去得更快,剎那間如風捲殘雲,消失在莽莽林海當中。只留下一地死屍。

    那負責護衛地將領此時才能從支稜八翹地巨木縫隙間鑽了過來。匆匆奔到馮亦大夫屍體前看了一看,只見屍首兩分。已是絕無活命可能,再到郁平然郁大平面前,單膝跪倒,目中含淚,那位郁大夫血染袍襟,虎目圓睜,也早氣絕多時了。

    那位將領扶住郁大夫屍身,郁大夫咽喉處的血液噴出,濺濕了他的下頜,此時血染的三綹鬍鬚隱隱鬆脫,中間一綹鬍鬚竟然脫落了下來,頜下一片光滑,那位將領並不以為意,將他屍身抱在懷中,只叫了一聲:「四弟……」,便已淚水潸潸。

    夜幕降臨,慶忌與豆驍勁牽著馬悄然行走在叢林之間。他們離開峽谷,只駛離雙鋒山不遠,經過一座小鎮,便發現鎮口人影幢幢,顯是早已布下了兵衛。見此情景,慶忌便知晏嬰未死,現在必已返回臨淄,對五大世家反攻倒算了。慶忌立即下馬,與豆驍勁牽馬繞入林中,不料前行不久,便見前方火光熊熊,幾隊兵士甲冑不卸、兵器隨身,正在林中巡弋。

    「公子,怎麼辦?」豆驍勁撫著馬首,防它嘶叫,一邊對慶忌焦急地道。

    慶忌雙眉深鎖,略一沉吟,臉上露出一片殺氣,冷冷地道:「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務必要盡快趕回曲阜。如今既不能悄無聲息地離開,那便殺開一條血路!」

    「可是……公子有傷在身,只怕……」

    「顧不得了,不趁夜色脫身,天亮了更加走脫不得。上馬!」

    慶忌一聲令下,二人便悄然上馬,另一匹馬本來應使長韁拴在這匹馬後,但是這是林中,只以一馬馳騁也嫌草木礙事,如果再連著一匹馬,轉避奔馳時兩馬不能配合,那繩索一旦纏住了樹幹,便走不脫了。慶忌略一思索,斷然道:「今次行事還算順利,時間上來得及,把另一匹馬棄了吧,我們衝出去!」

    豆驍勁應了一聲,先將馬鞍馬鐙從另兩匹馬上解下來,在地上踹得粉碎,然後棄了兩匹馬,翻身上馬,俯著身,緩轡輕馳,慢慢向林中佈防的那隊軍士們靠近。

    近了,更近了,慶忌低斥一聲:「衝!」提起長矛便縱馬衝了過去,豆驍勁立即緊隨其後,前方士卒十分機警,一聞馬蹄聲,幾個懶坐於地的士卒立即一躍而起,幾名巡弋中地士兵已舉矛刺來,大喝道:「什麼人,站住!」

    慶忌一聲不吭,一枝長矛閃電般挑、刺、劈、撥。慘嚎聲中,幾個士卒打著轉跌開去,一時不知生死。慶忌一矛刺中一個軍士,本想挑起他的屍身砸向剛剛躍起的幾名士兵,不要單膀一較力,只將他挑得仰跌開去,竟然沒有把他挑飛起來,慶忌心中暗凜,知道此時身虛乏力,必須速戰速決,當下長矛順勢一轉,一俯身,矛鋒探入地上篝火當中,猛地向上一揚,燃著火的樹枝樹幹煙花般炸開,噴揚向空中,圍上來的士兵紛紛閃避,慶忌已然衝了過去。

    豆驍勁在其身側,與他寸步不離,手中大矛舞了個大圈,驅走蜂擁而至的兵士,順帶著絞開正面而來地兩支長矛,已向前奔出。

    「這裡有刺客餘孽,梆梆梆梆……」,隨著呼喊,一陣梆子聲在林中響起,驚起一片宿鳥紛

    「堵住他們,抓住刺客重重有賞!」

    呼喝聲此起彼伏,林中戰馬跑不快,暗處影影綽綽也不知還有多少士兵衝來,兩人邊殺邊走,展開渾身解數,幸好這林中他們逃走不易,對方想要圍攻或射箭也不容易,黑暗之中,人喊馬嘶,也不知擊倒了多少敵人,終於漸漸衝出包圍圈,向前方又行一段時間,林木一疏,出現一條道路,兩人大喜,縱馬狂奔,不想片刻的功夫,後邊便戰車隆隆,一隊人馬追了上來。想來這些戰車本就候在路邊,林中警訊一傳出來,他們便就近趕來攔截,反應才如此敏捷。

    二人前方疾逃,後邊追兵不止,黑夜之中,馬行比對方也快不了多少,慶忌惱將起來,猛地一兜馬韁,返身殺了回來,慶忌衝到第一輛戰車一側,一矛剛剛貫穿駕車馭手的胸膛,一支大戟凌空向他劈了下來。

    這一擊,無論速度、力道、角度和時間,都拿捏的恰到好處,尤其是夜間,人又在馬上,實難避得開。慶忌心頭一顫,知道這使戟的人不是好相與,他如今力氣有限,可不能徒逞武夫之勇,當下大喝一聲,矛交左手,向上一架,右手順勢便將短劍抽了出來。

    「噹」地一聲響,戟矛相撞,慶忌本意就是阻他一阻,這一撞矛桿沉落,慶忌一鬆手,矛落於地,肩後一陣痛楚,傷口已然撕裂,此時慶忌的右手劍在火把照耀下閃出一抹寒光,向那個持戟的將領劈面擲去。

    那人哪想得到他在馬上竟能如此行動自如,待到覺察已無法閃避,慶忌這一劍正中他地面門,那人大吼一聲,仰天便倒。

    慶忌一提馬韁,復又向前衝去,後邊戰車上的弓手向他們連射幾箭,夜色中也不知中了沒有。因那道路不寬,第一輛車上的馭手被殺,後邊的車子都追不上來,等他們重新駕馭頭一輛車,慶忌和豆驍勁已消失在茫茫夜色當中。
先找到你的勇氣來源,然後帶著他們,走出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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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壯士

身後的車輪聲忽遠忽近,那追兵竟是鍥而不捨,慶忌暗暗納罕:「這些人是怎麼回事,使這麼多追兵,連夜追擊兩個身份不明的人,便這般重要嗎?」

    他卻不知,這一路兵,是中軍大夫秦纓子的軍隊。這位大夫平素與上卿國氏走的比較近,其實這也不過就是趨炎附勢、攀附大樹罷了。誰想國氏竟然行刺晏相,如今國君震怒,滿城通緝,不知多少人因此人頭落地。

    秦纓子因為是和晏嬰一齊上山避難的,第一波清洗他僥倖成了漏網之魚,可是他眼看著田乞越殺越上癮,已是紅了眼睛,整整一天都在抄家、殺人,心裡越發的害怕起來,這才自告奮通到外圍設伏,希望田乞百忙之中,別把他惦記起來。如今竟然有兩個刺客闖營,他只想把這兩人捉回去獻給田乞,已表明自家心跡,哪有不緊追不捨的道理?

    是以慶忌與豆驍勁在前方逃,他領人在後方追,竟是片刻不肯鬆懈。慶忌與豆驍勁從山谷中潛出來時,天時已近中夜,潛行、闖營、再逃至如今,天色已經微明,慶忌見狀大喜,天色一亮,便可以放心大膽地馳騁了,胯下的戰馬雖然汗水淋漓,鼻息粗重,不過若盡力催趕,還能再疾馳一程,足可甩開背後追兵。

    慶忌扭頭對豆驍勁道:「哈,我們快馬加……你怎麼了?」

    慶忌這一扭頭,才發現豆驍勁氣急不對,他半伏在馬上,臉色蒼白。身形搖搖欲墜,慶忌一驚,連忙一勒馬韁,停住了座騎。

    「公……公子……,驍勁不行了,請公子先行吧。」豆驍勁勉強勒住馬。對慶忌說道。

    兩馬並立,慶忌才看清楚,豆驍勁的後腰上插著一枝羽箭,箭矢深入半尺,鮮血沿著箭桿滲出,將白馬的馬股已染成了紅色。

    慶忌驚道:「快快下馬裹傷。」說著跳下馬來。便扶他下來。豆驍勁搖晃了一下,穩住了身形,說道:「公子,自家事,自家知。豆驍勁是真的不行了,不能拖累了公子。」

    慶忌怒道:「豆驍勁。你把本公子看成什麼人了?快快解衣拔箭,包裹傷口。」

    豆驍勁唇邊露出一絲苦笑:「公子,一路疾馳,箭頭在腹中創傷更甚,公子大業為重,多少兄弟死而無怨,今日何惜豆驍勁一條性命?公子,你快上馬,先行離去。若公子平安歸魯,則豆驍勁今日一死,亦死而無憾。」

    「豆驍勁……」

    豆驍勁突地雙膀一掙,掙開慶忌地手,把長矛一蕩,矛桿抵地,矛尖抵喉。大喝道:「公子若因豆驍勁而功敗垂成,驍勁雖死,死不瞑目,只求公子速速離去,不然,豆驍勁唯有自盡於此。」

    「豆驍勁!」

    豆驍勁悶哼一聲,矛鋒入肉。喉下淌下一行血液。慶忌大駭止步。

    「請公子上馬,速速離開!」

    豆驍勁逼喝三聲。雙目赤紅,那矛鋒抵住咽喉,眼看便要自盡而死,慶忌無奈,倒退幾步忽地大喝一聲翻身上馬,把頭一低,狠狠一鞭,縱馬便走,兩滴熱淚濺落塵埃。

    豆驍勁眼見公子去遠,站直了身子,揮矛一抽馬股,把他那匹馬也趕離了原地,仰天長嘯道:「唉!恨只恨,不能親見我家公子光復吳國,登臨大王之位了!」

    秦纓子驅趕戰車急急前行,到得一個三岔路口,便見一條大漢站在那兒,披頭散髮、衣袍解下,全縛在腰間,露出墨黝黝一身肌肉,黑鐵塔一般矗在那兒。他手中一桿長矛,矛尖斜斜拄地,冷冷地看著衝過來的十餘輛戰車,睥睨之間,毫無懼色。

    那車前馭手不由自主地勒住了馬韁,戰車停在豆驍勁身旁五六丈遠的地方,秦纓子扶著戰車微一傾身,大喝道:「你是誰的何人手下,還有一個同夥,哪裡去了?」

    豆驍勁嘿嘿一笑,斜眼睨他,狀似不屑。秦纓子大怒,戟指道:「來人,把他給我拿下!」

    兩名武士剛剛跳下戰車,豆驍勁忽地大吼一聲,拖著長矛撒開腿便撲向前來,鬚髮亂飛,直若瘋魔一般,秦纓子嚇了一跳,連忙喝道:「給我攔住他!」卻見豆驍勁大步如飛,撲上來把矛一抖,不去刺車上人,卻向一匹健馬胸脯處「噗」地一聲刺了進去,那匹馬仰天一聲長嘶,四蹄攢動了一下,轟然一聲倒在地上,豆驍勁抽矛在手,反手又是一矛,又將一匹馬刺倒。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曉得他是要破壞戰車,阻人前行,當下便有數名武士要跳下車來擒他,豆驍勁狂奔幾步,跑到第二輛戰車前,重施故伎,又刺倒了一匹馬。眾武士大怒,圍上來戟矛齊施,一時間身上也不知受了多少傷。

    最後,一戈割斷他的腳腱時,便有兩支長矛刺入他的肋下,豆驍勁大吼一聲,把矛揚起來,使勁全身力氣向前狠狠一劈,眾武士駭然退開,那矛劈在地上,「喀嚓」一聲斷成兩截,豆驍勁便撐著那半截斷矛,穩穩地立在當地,雙眼狠狠盯著他們,看得眾武士心中凜凜,竟無一人敢再衝上前去。

    秦纓子下了馬車,氣沖沖地走近,只見豆驍勁披頭散髮,形似厲鬼,**地上身處處是傷,兩桿長矛斜斜插入他的身體,他雖然大睜著雙眼,但是從額頭流下的血,已經凝固了他的眼神,而他連眼皮也沒有眨動一下,分明氣息已絕。

    秦纓子不禁大怒,憤然罵道:「一個死人也讓你們如此畏怯,真是一群蠢物!」

    他走到豆驍勁面前,冷笑一聲拔劍在手,指著豆驍勁罵道:「匹夫,以為毀我戰車,便可縱你同伴逃脫嗎?」

    秦纓子說罷,手中的劍便高高地舉了起來,他想一劍斬下豆驍勁的頭顱,拿去臨淄城頭懸賞招識,不信不能認出他地身份。可就在這時,豆驍勁眼神一動,血紅雙晴忽地一轉,猛地盯住了他的面容。

    豆驍勁的雙眼已被鮮血糊住,也不知能不能看清他的模樣,可那猙獰面容、血紅的瞳孔,看著實在駭人。秦纓子一呆,還沒驚叫出來,豆驍勁已張開雙臂猛地向他撲來,惡狠狠大吼一聲,張開大嘴「吭哧」一口便死死咬住了他的頰肉。

    四周驚呆了地武士們慌忙撲上來,隨著秦纓子一聲慘叫,把嘴裡噙著一團血肉的豆驍勁扯了開來,劍矛齊施,手腳並用,待秦纓子滿臉鮮血地爬起來,豆驍勁已在他的面前,被剁成了一團肉泥……

    慶忌縱馬狂奔,肩頭傷勢隱隱作痛,他知道,連番廝殺不得休息,又不能好好清潔傷口,恐怕已是起了炎症了。然而更痛的,卻是他的心。自他來到這個時代,已經不是第一次殺人,也不是第一次被人殺了他的人,但是以往種種,他是站在一個領導者、一個指揮調度的將領的角度,面對傷亡,很少觸動個人感情。

    這一次不同,他和豆驍勁雖有主僕之分,卻是一對同生共死的刺客。誰是上位者?誰是卑微地下人?一切有形的約束已然不見,在他心裡,已經把豆驍勁當作了自己的兄弟,生死與共的兄弟。

    眼前閃過豆驍勁見他醒來時那滿是歡喜的黝黑的臉膛,為他翻烤著小鹿,然後用小刀一片片為他削下熟肉時專注的模樣,然後就是用矛鋒抵住咽喉,逼他離去時地堅毅決絕的神情,慶忌心中忽然有種刺心的疼痛。

    近乎於自虐的,他任那戰馬奔騰縱躍,顛動著他的身體,讓痛處更痛,似乎這樣才能解輕他心中的痛苦。失去控制的戰馬離開大道,馳上一片青青山坡,戰馬力竭,忽地一聲長嘶,雙膝跪倒,慶忌從馬上跌下來,沿著草坡翻滾幾圈,一人一馬,都伏在地上,劇烈地喘息著……

    「無論如何,都要活著回去,都要及時回去,不管是為了我自己,還是為了慷慨赴死地豆驍勁!」慶忌緊緊攥起兩把草根泥土,向著蒼天盟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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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臨淄城,田乞府上,一間靜室。一個年約三旬、神色精明的男子站在田乞面前。田乞負手在室中緩緩踱著步子,徐徐說道:「無傷,此去高昭子的封邑,你一路上定要謹慎小心。你告訴高大夫,此番大事雖敗,但是幸而晏嬰不曾發現田乞與高大夫的關係,我們只要隱忍一時另尋機會,大事未必不可期。

    我在臨淄,會盡力幫他斡旋,以消國君之怒。不過眼下國君正在氣頭上,我不能不殺幾隻小魚小蝦以自保,對高大夫的人,田乞是能保則保的,如此只好拿國大夫的那些心腹開刀。請高大夫在國大夫面前為田乞轉圜一下,田乞也是身不由己,還請高大夫體諒田乞的一番苦

    「是,無傷記下了。」那男子拱手應下,略一遲疑,又道:「伯父,五族誅晏失敗,國君震怒,高昭子他們手中沒有伯父是他同謀的證據,我們何必還要向高昭子買好呢?趁此良機,將他們一舉剷除,那麼……當今齊國,除了晏氏,還有何人能與我田氏抗衡?」

    田乞冷冷一笑:「一舉剷除?他們有錢有兵有封地,你以為他們會束手待斃嗎?國君若是真要討伐他們,這一場仗,怕是打上三年五年也難見結局。大家各有忌憚,這仗,是打不起來的。國君今日之怒,是身為國君,不得不怒。你看著吧,不消幾日,高、國、鮑、欒幾大氏族,便會遣使向國君謝罪。請求制裁,而都城裡,也必有人窺透國君息事寧人的用心,出面……」

    他剛說到此處,門扉輕輕叩響,田乞住聲,冷冷問道:「什麼事?」

    「啟稟大人。晏相入宮了。」

    「哦?」田乞略一沉吟,一絲笑意在他臉上慢慢蕩漾開來:「出面……為他們乞命啊……,嘿!這嬰銼子,目光如炬,果然了得!」

    他把袍袖一展,斷然道:「無傷,你馬上便走,沿途不可洩露半點風聲。」

    田無傷正容道:「無傷明白。無傷本來就是去高氏封邑尋訪一位朋友的,此番根本不曾來過都城。」

    「嗯,你明白就好。路上切勿招搖,去吧。」

    田無傷匆匆離去,田乞則立即更衣入宮。

    宮中,宰相晏嬰正憂心忡忡地向齊君姜杵臼進言:「君上,國高鮑欒孫五族,欲殺者只是晏嬰罷了。此為私怨,亦為私利,並非五族不忠於君,欲謀齊國。再者,合五族之力,甲兵十數萬,戰車千百乘,一旦逼得他們沒了退路,則社稷動盪,黎民受苦。是以老臣懇請君上且息雷霆之怒。可遣使者前往訓斥,令其謝罪自省……」

    「是呀,是呀,晏相說的是。」群臣紛紛響應,如果同五族開戰,殺伐一起,齊國必定元氣大傷,恐怕齊國這東方第一大國的地位都要不保了。群臣自然不願事態擴大。

    正說至此,田乞急匆匆進宮見駕,兩旁侍立地那些個公卿大夫見了田乞。就像老鼠見貓,立刻鴉雀無聲。這兩天他們真被田乞殺怕了。如今朝中地位最高的兩個人,一個晏嬰,他們是從心底裡的敬畏;另一個,便是田乞,他們是從心底裡的恐懼。

    「田卿。你來的正好。」一見田乞。齊君便歡喜地叫他近前,把晏嬰的意思對他說了一遍。問道:「田卿,你認為晏相的建議如何?」

    其實齊君心裡也明白,不能把高、國、鮑、欒等族逼反了,只是身為國君,高、國等人犯下如此大罪,他不能不有所表示,如今晏嬰這個事主為他們請求赦免,如果田乞這個上卿也點頭同意,他便可以就坡下驢了。

    田乞聞言,慨然點頭道:「晏相胸懷寬廣,一切唯國君為重,以齊國為重,高風亮節,令田乞欽佩不已,臣此番入宮見駕,也是想表達這個意思。」

    齊君一聽,欣然道:「既然晏相與田卿都是這個意思,那寡人便依你們,明日遣使,去向國高等人問責降罪,裁其封邑人口,貶降他們地爵位。」

    田乞聽到這裡,忽然「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垂泣道:「君上,臣向君上請罪。」

    齊君吃了一驚,訝然道:「田卿掃除奸佞,忠心耿耿,何罪之有啊?」

    田乞垂淚道:「此番行刺晏相的,有我田氏家人參預。田乞身為田氏家主,難辭其糾,請國君一併懲罰,以彰國法。」

    齊君先是一怔,隨即不以為然地搖頭道:「噯,這話從何說起?且不說孫氏從田氏中分宗另姓已然三代,就算同為一門,田卿對此事一無所知,先有護晏相於雙鋒山之舉,後有清掃奸佞、安定都城之功,公體為國,光明磊落,寡人怎能罰你?」

    晏嬰站在一旁,微微捻著鬍鬚,冷眼旁觀,看著田乞耍的把戲。田乞跪地不起,只道:「君上體諒,臣感激不盡。然而臣身為田氏家主,卻有家人參與此事,臣是有不察之罪的,理當處罰,請君上降罪。」

    齊君不耐煩起來:「你起來吧,寡人賞罰分明,要說有罪,也不該怪到你的頭上。」

    他把眉頭一擰,聲色俱厲地道:「孫書昔年戰功赫赫,開疆裂土,與我齊國有不世之功,他雖養子不教,不過念他年事已高,寡人也不去怪他,叫他安心在家養老,輕易不要出門了。孫憑身為中卿,卻是行兇的主犯,雙鋒山上險些殺了晏相的是他,點起烽煙號令伏兵屠戳公卿的還是他,別人都可以饒得,唯有他,寡人是斷斷不能容他,必車裂而死,以敬效優。」

    田乞一聽,臉色大變,連忙膝行幾步,抱住齊君的靴子,倉惶道:「君上息怒,田乞願革去卿位,交還封邑,以償孫憑之罪,只求君上開恩,饒他不死。君上開恩……」

    田乞說著,把頭磕在地上,砰砰作響,滿殿公卿見了都不禁為之動容,齊君略一猶豫,感歎道:「唉!田乞啊,真是一個仁義之人啊。罷了,看在你的面上,寡人饒他不死,削其爵位,免其軍職,貶回封邑樂安,讓他養老去吧。」

    「謝君上!」田乞喜形於色,連連叩首,晏嬰在一旁暗暗搖頭:「嘿!這一手,玩得漂亮,就連老夫,也是插不進嘴去,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

    出了齊君宮殿,登上馬車,轎簾一放下,田乞便忍不住想要放聲大笑。他如何不該笑,這一場政局地大動盪,只有一個大贏家,那就是他。

    一舉剷除了國氏在都城的人脈,削弱了上卿國氏的力量;

    收羅許多公卿大夫為他所用;取國氏而代之,與高氏建立同盟,為下一步同晏嬰爭權打下基礎;

    至於田家一族,一門三卿的榮光雖然消失了,然而做為田氏重要分支的孫憑壯年罷官,回家頤養天年,從此再無復起的可能,來自田氏內部地最大威脅消失,原本強支弱干的不利局勢一舉改變.

    而且,今日在齊國宮殿上的一番表演,在國君姜杵臼乃至滿朝公卿心中,留下了一個極佳的印象,他的聲望在齊國朝野間將更上層樓,而做為田氏分支的孫家人,聽說他如此維護孫氏家族時,又會怎樣想呢?

    田乞掀開轎簾,向前邊看了一眼。御手旁邊坐著的是他本家侄兒田當吾,田乞咳了一聲,向回頭探看的田當吾使了個眼色,田當吾會意,馬上返身進了車轎。

    「坐下!」田乞往旁邊讓了讓,低聲說道:「當吾,你速速安排得力人手,潛去樂安孫家,把孫家小子給我……嗯?」

    他把五指張開,又狠狠一攥,眼睛冷冷睨著田當吾。

    田當吾會意,興奮地道:「侄兒明白,不過……孫憑闖下如此大禍,此刻還不知躲在哪裡聽風聲呢,恐怕未必便回了樂安吧?」

    田乞一怔,失笑道:「誰讓你去對付孫憑了?」

    他的嘴角牽動了一下,捻著鬍鬚道:「老夫說的孫家小子……是孫家小兒孫武。」

    「嗯?」

    田當吾十分詫異,一個無官無職地後生小子,家主何以對他如此上心?可是田乞說到這裡做閉目養神狀,已經不再理會他了,田當吾不敢多問,唯有拱手稱命,輕輕退了出去。

    田乞這才夷然一笑,孫憑此番罷職,已是落了翅的鳳凰,便連一隻雞都不如了,殺他何益?他現在已經年過五旬,此番沒落,再無復起的可能。然而,孫家還有少主,少主還在,孫家的希望就在,只有把孫家這條根剷除了,孫家的勢力,才能順理成章地掌握到自己的手裡。
先找到你的勇氣來源,然後帶著他們,走出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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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歸來

瀝波湖到了,過了前邊山口,就是瀝波湖。慶忌心中一陣激動,長途顛簸,傷口一直未曾痊癒,這一路帶傷跋涉,他幾乎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此時見到自己的營地在望,一時間幾有兩世為人的感覺。

    八天,來回往返於兩國都城,完成刺殺一位國君的任務,一共只用了八天時間。慶忌心中一陣激動,他似乎已經嗅到了瀝波湖水泛起的清新之氣,當下再抽幾鞭,只想盡快趕到他的營地。然而,那馬已經疲弱不堪,任他如何催逼,也是快不起來了。

    此時的慶忌,實比那匹馬更加疲弱不堪,昔日英姿颯爽的豐儀,英俊瀟灑的相貌,已經全然不見了蹤影,任誰見了這個臉色灰敗、嘴唇皸裂,雙眼無神的男子,恐怕都認不出他就是剛到曲阜時的吳國公子慶忌。他現在的模樣,如果抬上床去,幾乎不用化妝,就可以和那位替身兄弟做一次完美交接。

    瀝波湖慶忌大營,阿仇和冬苟站在「慶忌」榻前,端詳著床上那位替身的臉龐,冬苟歎了口氣:「唉,已經八天了,想讓他這張臉一直維持現在這副模樣,還真不容易。」

    阿仇苦笑著道:「是啊,眼看著毒氣消散,快要恢復原形了,要不要……再給他來一口?要不然叔孫小姐回來,只怕她會看出破綻啊。」阿仇說著,自布袋中摸出一條毒蛇,捏著它的腦袋,訕訕地看著冬苟。

    叔孫玉在這裡足足守了七天,衣不解帶地照顧這個假慶忌,其意切情真,便連冬苟和阿仇見了也為之感動。叔孫玉雖料女兒在瀝波湖不會受苦,也不會有人敢欺侮她。但是畢竟就這麼一個寶貝女兒,連著七天不見,心中掛念的很。昨天下午派了管事休儔來接她,要她回去一趟,叔孫搖光推脫不過,便應允回去一天。昨晚走的,估計如果叔孫玉肯放人,今晚就會趕回來了。等她回來,見到這替身此時的模樣。必定看出破綻,這許多日的種種準備都要毀於一旦,所以雖然心中不忍,阿仇也想不出別的法子。

    冬苟搖搖頭,面有憂色:「算了吧。加上今天,十天之期也只剩下兩天,如果公子還不能及時趕回來,恐怕……唉!再說,叔孫小姐對公子一片真心,我想……縱然看出什麼不妥,她也不會做出對公子不利的事來。」

    說到這兒,他對阿仇道:「梁虎子和英淘他們剛剛趕回來,還在休息養傷,你還是去訓練一下那些剛剛招募來地新兵吧。這次偷襲吳國使節,死了七十多個兄弟,人數減少太多,容易引起別人懷疑,如果公子能及時趕回,不管下一步如何行動。都要有賴這些新兵充數呢。多少要讓他們有點軍士的樣子。」

    阿仇「嗯」了一聲,轉身便要離開。他一掀門簾,正與外邊闖進來的一個士卒撞個滿懷,阿仇把眼一瞪,還沒訓斥出聲,那士卒已一迭聲道:「冬將軍,公子、公子回來了,公子回來了。」

    「什麼?」冬苟和阿仇一聽大喜過望,一齊搶了上去,急道:「公子在哪?」

    那士卒喘著粗氣,想是剛剛從山路上跑回來地:「遵將軍命令,我們天天在山路上候著,方才終於接著了公子,兄弟……兄弟們抬著公子,馬上就到。」

    冬苟瞿然變色:「抬著?公子怎麼樣了?」

    那士卒道:「是,公子氣色極差,倒……看不出有傷,只是我們接著公子時,公子雙腿都已麻木,連馬都下不來了,兄弟們只好抬著……」

    他話未說完,阿仇和冬苟已退開他,急匆匆地衝了出去。

    幾名心腹士兵七手八腳抬著慶忌,正從林間小路匆匆趕來,冬苟和阿仇迎上去,激動地拜道:「公子,你可回來了,卑下……」說到這兒,眼中淚光瑩然,已是說不出話來。

    慶忌也是滿臉激動的神色:「快快起來,不要拜了,如今情形如何?」

    阿仇和冬苟從士卒手中搶過慶忌,一左一右扶住了他,攙著他往房中走,同時匆匆把這些天的情形說了一下。慶忌聽說梁虎子和英淘已然殺了吳使,不由大喜,忙道:「梁虎子和英淘什麼時候回來的?」

    阿仇道:「便在昨夜,損失了幾十名兄弟,不過總算幹掉了那吳國正副使節。梁虎子將軍受了輕傷,他們一路翻山越嶺地趕回來,精疲力盡,十分勞累,此時仍在房中休息。」

    「嗯,待回了房間再說。」

    「公子大事如何?」

    慶忌勉強一笑:「儘管放

    二人一聽,盡皆大喜。一行人回了房中,二將扶慶忌坐下,這一坐,牽動肩上傷口,再加上下肢僵硬麻木,慶忌一屁股坐在榻上,不禁哎喲一聲,皺了皺眉。阿仇吃了一驚,問道:「公子,可是受了傷麼?」

    他這一問,慶忌不禁想起獨自留下阻敵地豆驍勁,撫著肩頭,神色黯然地道:「是,我是受了傷,一直也未得救治。還有豆驍勁豆兄弟,他……他已然……」

    「公子不必傷懷,豆兄弟求仁得仁而已。咱們這些兄弟,哪一個不是和豆兄弟一樣的想法,只要咱們活得風光、活得快樂,那便是給死去的兄弟們掙了臉,他們在黃泉之下,也會一樣開心的。」說話地是阿仇,慶忌倒未想到這莽漢居然還有這樣的胸襟,說起來,倒是自己有些惺惺作態,學那大耳賊作甚?

    慶忌精神一振,略略露出一絲笑意:「你說的對,我們只有活得好,活得風光,不再像條狗似的東奔西走,才對得起死去兄弟的犧牲。這幾天,曲阜城中誰來看過我?」

    「嗤啦」一聲,慶忌略一皺眉。他肩後皮肉已然和衣衫粘在一起,這一扯痛楚入心。阿仇在身後一聲驚叫,傷口反覆撕裂無法痊癒。此時已經化膿,衣衫硬生生扯下一塊腐肉,看著那傷處,阿仇腮肉哆嗦。扎撒著雙手竟然不敢再動。

    經過這一番生死經歷,此時地慶忌真的是脫胎換骨了,他只淡淡一笑,從懷中掏出小刀遞過去。頭也不回地道:「傷的很重麼?把腐肉挖掉,幫我塗些草藥。」

    「是,是是!」阿仇眼中含淚,聲音顫抖。

    「不要這麼沒有出息,把刀用火燒一燒。去了不潔之物再切肉。」

    「是!」阿仇一咬牙,返身進屋,這幾日為了裝模作樣,他採摘了各種各樣的草藥堆在屋裡,只為遮人耳目,那草藥倒不都是治療蛇毒地。這時匆匆翻出幾株草藥,倒也是生肌活血、痊癒傷處的藥物。

    阿仇將刀在炭火上來回烤了一烤,持了刀子和草藥回來,站在慶忌身後,略一猶豫。喚道:「公子「休得嗦,動手!冬苟,你繼續說。」

    阿仇把牙一咬,狠下了心,他跪在慶忌身後,用小刀把腐爛的傷肉一點點剜去。慶忌地身體一直在輕輕顫抖。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他也不理。仍自聽著冬苟的報告。

    冬苟說及叔孫搖光這幾日衣不解帶地慇勤照顧,慶忌聽了心中也感動不已。他定了定神,才又問道:「除了公山不狃來過一次,再無旁人前來探視?」

    冬苟搖頭道:「沒有,喔,不對,還有成碧夫人,成碧夫人來過,探視了公子之後,第二日又遣人送來許多滋補之物,還時常派人來探問公子病情。」

    「哦?」慶忌倒沒想到吳使一來,曲阜地公卿大夫們人人視他如同毒藥,便連欠了自己人情的孫叔子孫大夫都不肯來,這位以商賈為業的成碧夫人倒比那些七尺男兒更多了幾分豪氣。

    身後阿仇剜去腐肉,眼見下邊漸漸滲出鮮血,還有零星腐肉不忍再用刀子去挖,便俯身上去,以口清除腐肉膿血,慶忌身子陡地一顫,又硬生生忍住,一手按在膝上,深深握進肉裡,半晌才緩緩鬆手,長長吁了口氣:「英淘和梁虎子是昨夜回來的,今日吳使被殺地消息便該傳到了曲阜,我想不消多時,曲阜那邊就會派人過來打探動靜,速去喚起梁虎子和英淘氣,受了傷地士兵也要做些掩飾,莫讓曲阜來人看出破綻。」

    冬苟瞿然警醒,連忙站起道:「公子說地是,卑下這就去安排。來人,你們速取衣衫為公子替換。」

    冬苟匆匆推門出去,慶忌身後阿仇吸淨了膿血,將草藥放進口中大嚼,將又苦又澀的草藥嚼成粥狀,然後吐到慶忌傷口塗抹開來,然後取出一匹成碧夫人送來地上好魯縞,撕成幾條將他肩頭重新包紮妥當。隨後幾名士兵取來衣物,這衣物都是內著地衣服,與床上那個替身一模一樣。

    幾人扶起慶忌,七手八腳幫他換好衣服,阿仇說道:「快,先將這位兄弟抬出去,抬到林中藏好,一會兒我就去給他用藥讓他盡快醒來。」

    幾名士兵匆匆應喏,有人抱了慶忌那一身破衣,有人便去房中抬那替身,就在這時,只聽房外一個女子聲音嬌斥道:「你們為何阻我去路?」

    慶忌一呆:「壞了,叔孫搖光那丫頭……怎麼偏偏這時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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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情動

門外守候的士兵也知道公子此時不能被人看到,急忙攔著叔孫搖光,結結巴巴地道:「冬將軍吩咐,公子養傷之處,萬萬不能……這個……嗯……外人……啊……」

    叔孫搖光氣極反笑,以她大小姐一向的跋扈,這時早該一巴掌扇過去,再一腳踹他個四仰八岔,但是念著他們是慶忌手下,這番舉動雖然愚蠢,也算是對慶忌的一片忠心,愛屋及烏之下,這手揚了起來,卻沒扇下去,只冷哼一聲道:「放屁!我是外人嗎?給我滾開!」

    說著伸手一推,大步便向門口走。這幾日她在房中照顧「慶忌」,只差沒有連便溺排泄的事都要親自去做了。其實也不是她不想做,而是冬苟和阿仇知道她心中喜歡的是慶忌,慶忌似乎也挺喜歡她,若讓她去為一個假慶忌做這些事,一旦將來他們真的成了夫妻,兩夫妻在枕席上把這事說個明白,那時倒霉的便是自己了,是以堅決不允。

    叔孫搖光的一番心思,大家都看在眼裡,士卒們都私下議論,如果公子能復國或能得到魯國之助,那麼這位姑娘十有**就會成為自家公子的夫人,如今這位准夫人一定要闖進去,那可動不得武,但是若不動武又如何攔阻?這一猶豫,叔孫搖光已然推開了房門。

    房間裡,慶忌聽見他們對話,便覺大為不妙,這位姑娘也就是如今在自己面前,還有一點溫柔似水的味道,在別人面前,她根本不懂得溫柔為何物,那幾名士兵哪能攔得住他?

    叔孫搖光那一邊喝一聲:「滾開!」慶忌這邊已急急對那抱著衣服的士卒道:「塞到牆角去。把裡屋門簾放下,快!」

    這一切剛剛做好。叔孫搖光已然推開房門,一天燦爛的陽光隨著門扉一開灑入房中,只見慶忌坐在席上。頭髮蓬亂,面色憔悴,但是……那雙眼睛分明是睜著的,那微微翹起的嘴角。分明是淺笑的,叔孫搖光竟然癡癡站在那兒,只顧大張著雙眼看他,竟連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她的眼中。此時只有一個慶忌,其他地,任什麼也不放在眼裡了。瑩瑩的淚光,在她眼中醞釀、蕩漾,那雙大大的眸子。黑黑亮亮,比天上地太陽還要炙熱。

    「搖光,一睜眼就看得到你,真是令人開心。」

    慶忌心中緊張,屋裡還躺著一個慶忌,這要讓她發現,天知道這位大小姐會幹出什麼事來,所以先甜言蜜語地給她灌了一碗迷湯。

    叔孫搖光一聲歡呼,忘形地撲了過來,撲進了他的懷中。孰料。慶忌肩上有傷,坐得原本不穩,她這一撲,慶忌吃痛,下意識地向後閃躲,叔孫搖光止步不及。抱著他一齊撲倒在席上。

    一旁阿仇嘴巴張得老大。他左右看看,旁邊兩個士兵嘴巴張得比他還大。忙用肘彎拐了拐,一臉正氣地瞪了他們一眼,兩個士兵連忙合攏嘴巴。

    慶忌一聲悶哼,臉上露出痛苦神色,叔孫搖光吃驚地道:「公子,你怎麼了?哎呀,我……」

    她這才發現自己還趴在他懷裡,不禁俏臉飛紅,慌慌張張地便要爬起來,慶忌掩飾著肩頭傷處,微笑道:「慶忌見過小姐三次,撲倒小姐三次,常言道禮尚往來,如今小姐才只還了一次,怎麼便急著起來了?」

    叔孫搖光羞不可抑,粉拳在他肩頭輕輕一捶,嗔道:「壞蛋,一醒來便油腔滑調!」

    這一拳打得慶忌又是一痛,可他痛在心裡,笑在臉上,可不敢再露出一點惹她懷疑的神情。送叔孫搖光回來的府中管事休儔站在門口,看了房中這樣情景,心中「咯噔」一下:「難怪小姐和大人爭吵不休,執意要趕回瀝波湖。原來……不是為了履行什麼承諾,卻是……唉!自己那傻外甥,心也太高了些……」

    叔孫搖光坐起身子,這才發現一旁居然還有人,阿仇和幾個士卒站在那兒,正目瞪口味地看著她,方才……方才忘形之下,怎麼沒有發現?一時間,叔孫搖光臊得滿臉通紅,那一個身子再無處躲藏。她窘迫地低了低頭,忽地抬起頭來,把一雙亮亮地眸子瞪得老大,狠狠地瞪回他們,比他們還要囂張。這一番大眼瞪小眼,直瞪得阿仇和兩名士兵轉過眼去,叔孫搖光才得意洋洋地收兵。

    慶忌瞧她模樣,不禁心中好笑。叔孫搖光瞪退了阿仇等人,抬起纖纖秀指,一掠鬢邊青絲,略帶忸怩地道:「公子,你……幾時醒來的,身上的毒傷,可痊癒了麼?」

    「哦,我昨日找到一味極少見的草藥,正克這雙頭蛇之毒,取回來給公子服下,這才甦醒了過來。」阿仇在一旁慌忙解釋。

    「嗯!」叔孫搖光瞟了他一眼:「房中人多了,便覺氣悶,公子剛剛痊癒,你們這些粗魯漢子,還是出去站站,房裡清靜些,才方便公子休息。」

    「嘎?」阿仇噎了一聲,心道:「這算什麼?一個侍女也能命令我們出去麼?這就……擺起夫人架子麼?」

    「呃……叔孫小姐……」

    阿仇一句話未說完,叔孫搖光已大包大攬地道:「放心吧,有什麼事我會照顧公子地。」

    慶忌笑笑:「你們出去吧。」

    「諾!」阿仇不放心地向裡屋看了一眼,無可奈何地帶著人退了出去。

    休儔站在門口翻了翻白眼,眼見自家小姐當侍女當得興高采烈,他一個下人還有什麼話說?叔孫搖光見他們都退了出去,便對慶忌柔聲道:「公子,你剛剛病癒,可別受了風,我扶你回房歇下吧。」

    此時的叔孫搖光,滿面溫柔和體貼,既非初見他時的驚喜欲狂,也非撲入懷中時的嬌羞不勝,但那真情流露的溫柔語氣,卻更具誘惑。

    若是現在回房去,那就要穿梆了,以叔孫搖光地脾氣,慶忌可不相信當她知道真相後還能如此溫柔地對待自己,就算她不會對任何人揭露事情的真相,欺騙了她,害得她傷心多日,受苦受罪的事,她也是不肯輕易饒過自己的。慶忌沉住了氣,微笑道:「你呀,把他們趕出去做什麼?有些事,你是不能替他們照顧我的。」

    「嗯?」叔孫搖光揚起翦翦雙眸,慶忌一笑,暗暗咬緊牙根站起來:「我剛剛甦醒,一身臭味、藥味,正要阿仇他們準備熱水為我沐浴呢,這事兒,你能不能替他們照顧我呢?」

    「啊!」叔孫搖光羞紅了臉蛋,吱吱唔唔地道:「你……你怎不早說,我……我去喚他們進來。」說著慌慌張張地站起來,便要溜出去。

    慶忌難得見她害羞模樣,故意逗她道:「怎麼?真的不想看嗎?機會難得呀,本公子雄偉健美的身材,旁人想看還沒那個福氣呢。」叔孫搖光羞啐了一口,杏目圓睜,嬌嗔道:「去你的!鬼才要看你的樣子呢,本姑娘瞧你這副德性便不順眼,哼!你這人讓人看著最順眼的時候,就是腫成了豬頭,躺在榻上一動不動地時候。」

    說到這兒,她「噗哧」一笑,暈著臉站了起來:「我去喚人進來服侍你入浴,你安生坐著,就不要亂動了。」

    慶忌摸著下巴微笑道:「原來叔孫大小姐喜歡的男子是頭面如豬、一語不發的男人,唔……慶忌想再變成那副模樣,確是有些難度。不知搖光姑娘可有什麼好辦法麼?」

    叔孫搖光姍姍走到門口,忽地扭轉嬌軀,眼兒媚,語聲嬌,用一種異樣旖旎的聲調道:「若要如此,卻也不難,等你身子將養好了,再喚奴婢陪你上山閒坐,引那蛇來咬你便是。」

    慶忌的心「嗵」地一跳,這女子,一旦動起情來,根本把旁人都當成了空氣,她……竟敢當面用這一語雙關的話來撩撥自己。慶忌總算是領教了春秋時代女子敢愛敢恨地率真性情,人家姑娘一大起膽子,慶忌頓時便打起了退堂鼓,摸著鼻子悶哼一聲,不敢接她話碴兒。

    叔孫搖光把眉尖一挑,得意洋洋地向他一笑,舉步出屋,順手還給他掩上了房門。

    慶忌長吁了一口氣,緩緩站起身來,等著阿仇他們進來以便把自己地替身轉移出去。叔孫搖光大概是一早就啟程奔這兒來了,計算一下時間,英淘他們是昨天晚上回來的,他們是翻山越嶺走地山間小路,遇襲的吳國使節團要收拾殘局,然後沿大路經漆城輾轉來曲阜,速度絕對沒有這麼快。不過他們一旦到了漆城,一定會要當地牧守公孫卷耳大人派人赴曲阜送信的。這樣算來,至遲今天中午,公孫卷耳的信使就能到了曲阜,吳使被殺的消息一旦傳開,第一個受懷疑的必是自己,無論是季氏、還是叔孫、孟孫氏,那是一定會遣人來察探的。而齊國方面……

    慶忌剛想到這兒,門吱呀一聲開了,慶忌抬頭一看,只見叔孫搖光慢騰騰地邁進門來,抬頭瞟了他一眼,用後背把門一頂,慶忌那顆心便克制不住地「卟嗵卟嗵」地跳了起來:「你……你又進來做什麼?」

    叔孫搖光垂著頭,聲若蚊蠅,吞吞吐吐地道:「人家仔細一想,如今既是你的侍女,嗯……服侍你沐浴……其實也是應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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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及時雨

慶忌一聽,頓時呆在那兒,這樣的理由都趕她不走……,實在令人汗顏。

    這位小姐只是因賭約輸了,為奴三個月而已,其實懲罰的象徵性意義遠大於實質。她如今這樣做,根本就是挑明了兩人之間的曖昧關係,直截了當地向他表明了自己的情意,慶忌為之感動,又擔心房中的替身被她發覺,竟然愣在那兒不知如何是好了。

    就在這時,遠遠一聲唱報:「陽虎大人……到

    「陽虎來了?」慶忌大喜,及時雨呀,這個傢伙終於肯露面了。

    叔孫搖光聽了卻是俏臉一沉,陽虎是季孫意如手下第一權臣,如今三桓對立,到了如此局面,很大程度上是這個野心勃勃的人挑唆所致。叔孫搖光對他本能的有種排斥的感覺。

    「陽虎……大人……」,休儔站在門外,眼見陽虎大踏步走來,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上前去,語聲艱澀地拱手揖禮一番。

    陽虎是季氏家奴,他是叔氏家奴,兩人都是管事的身份,說起來他還比陽虎年長幾歲,怎麼也輪不到他向陽虎請禮,並稱大人。可是……人比人,氣死人吶,雖說目前季氏似乎有所收斂,但是陽虎目前仍是魯國除三桓外最有勢力的人,這卻是不爭的事實,他怎能不低頭?陽虎哼了一聲,只匆匆向他拱拱手,便扭頭向一邊的慶忌侍衛問道:「慶忌公子如今怎樣了?」

    那侍衛連忙施禮道:「陽虎大人,我家公子昨晚剛剛甦醒,此刻正在……」

    「哦?已然甦醒?」陽虎眉鋒一挑。舉步便去推門,手剛觸及門,門便吱呀一聲開了,叔孫搖光當門而立,俏生生地看著他。

    陽虎怔了怔,見自己的手還向前伸著,似有觸及搖光小姐酥胸的意味,連忙縮回手來,就勢抱拳一禮:「原來是叔孫小姐,在下有禮。」

    叔孫搖光把瑤鼻微微抬高。然後用氣音兒哼了一聲,舉步出房,擦著他的肩膀便向外走,陽虎忙側退了一步。給她讓出道路,無奈地一笑,舉步入內,然後順手掩上了門。

    「陽虎大人。請入內室!」

    陽虎一進屋,慶忌便肅然拱手,然後搶先前行,掀開了門簾,陽虎也不客氣。與他前後腳地進了屋,看也不看榻上高臥的替身一眼,肅然道:「公子何時自……自齊國回來的?」

    慶忌微微一笑:「就在方才。」

    「公子的事情……」

    慶忌又是一笑:「虎兄,你是第二個這樣問我的人了。」方才在外面,慶忌稱他陽虎大人,此刻到了內室,這稱呼就親切了許多。

    慶忌笑道:「虎兄,大事若未成,慶忌還會好端端地坐在這兒嗎?此刻早已收拾行李,準備走人了。」

    陽虎臉色一連數變。半晌才長長地吁了口氣:「八日之內,往返齊魯,又做下如此大事,天下間……天下間還有什麼事是公子慶忌辦不到的?」

    慶忌淡淡一笑:「還有一個消息要奉告虎兄,吳國正副使節,業已全部斃命。身死崆瀾谷中。」

    陽虎臉色一冷:「公子。陽虎正為此事而來。吳國使者好端端地到了漆城,遣信使赴曲阜。言及路上遇襲,指斥魯國非禮,我家主公正為此事焦燥不安,叔孫、孟孫氏卻在大力鼓噪,要派遣大軍去迎接。」

    「什麼?」慶忌吃了一驚:「吳國使節還活著?」

    陽虎重重地一頜首:「不錯,吳國大夫郁平然,素有機智,善謀權變,他在路上使護軍將領,也就是他的從弟冒名乘車,自己驅馬為後援,原本是想著以防萬一,從弟武藝高強,可以應付,誰料卻枉送了從弟的性命。郁平然僥倖不死,到了漆城,憤慨莫名,送往曲阜的書信,言辭激烈、很不恭遜。」

    慶忌遽然起身,繞室疾走,行了片刻忽地停住腳步哈哈一笑:「郁大夫死不死又算什麼?自從知道叔孫、孟孫氏欲從齊國接回魯君,這郁平然的作用便已甚微了,何況如今這樣時刻?」

    他冷冷一笑,轉首望向陽虎:「虎兄,這一番慶忌又要麻煩你了……」

    陽虎一聽,便是一機靈,忙不迭擺手道:「慶忌公子休要害我,自從知道吳國使者赴魯,又知道叔孫、孟孫氏要從齊國接回國君,我家主公大為頹喪,如今他口中雖未說出責怪我地話來,可是心中實已恨我出此下策,害他如此困窘,以致現在對陽虎頗為冷落。今番陽虎來見公子,便不曾奉有主公令諭,回去後還不知主公要怎樣責問我,慶忌公子你可不要……」

    陽虎向他大吐苦水,嘴裡滔滔不絕,慶忌微笑聽著,聽至此處,截口道:「方纔虎兄進來,門口向你施禮問候的那人是誰?」

    陽虎一怔,脫口道:「公子不識得他嗎?那是叔孫氏府上的管事休儔。」

    慶忌問道:「虎兄可是欲步休儔後塵,做人門下犬,打恭作揖、迎來送往嗎?」

    陽虎又一怔,眼中突地泛起一片殺氣:「慶忌公子自來魯國,陽虎竭盡心力,雖說也有一己私心,但是對公子,陽虎可說是仁至義盡,公子何以如此欺我?」

    應忌不理,慢悠悠地道:「虎兄半生辛苦,只為脫卻家奴身份,也能晉位公卿,封妻蔭子。其實要做到這一點也不難,三日之後,就是五月端午,虎兄只要在這三天中,拖慢吳使到曲阜的速度,免得他橫生枝節。再為慶忌略做斡旋,容我龍舟賽後離魯,你想要地。便唾手可得。」

    陽虎變色,失聲道:「你……你又要殺什麼人了?」

    慶忌攤攤雙手,無奈地問道:「你看慶忌,可像是雙手血腥的殺人魔王嗎?」

    陽虎冷冷睨他,默然不語。

    慶忌無奈地道:「好吧,慶忌在此向天地鬼神盟誓,慶忌與陽虎所議之事,行事時不殺一人、不傷一人,若違此誓,吳國永不能復。慶忌腸穿肚爛、必遭橫死!」

    那時少有人不敬天地鬼神,陽虎聽他發下如此毒誓,顏色這才緩和,他沉吟半晌。抬頭問道:「公子除吳使,斬……,所行目的,陽虎瞭然。然而。慶忌公子到底準備如何達到這目地?陽虎心中惴惴,還望公子能為陽虎解惑。」

    慶忌默然片刻,淡淡笑道:「虎兄何必著急,三日後便可一切大白。」

    陽虎目光一凝,問道:「公子有幾分把握?」

    慶忌悠然搖頭:「一分把握都沒有。」

    陽虎臉色一變。慶忌又道:「若大事不濟,慶忌唯死而已,至於虎兄你麼,一腔雄心化為泡影,從此安心做個季氏家奴,如那休儔一般,嘿!平安是福啊……」

    陽虎把牙根一咬:「罷了,陽虎既已上了你地賊船,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陽虎不能久耽,誰知那叔孫、孟孫兩家這一會兒功夫又會搞出什麼鬼來。我要馬上回去,拼得一切,保你三天無恙便是了!」

    慶忌微笑起身,拱手一揖:「多謝虎兄。」

    陽虎悶哼一聲:「只消聽你喚一聲虎兄,陽虎便覺心驚肉跳,這個稱謂。實實的不敢當了。」

    慶忌哈哈笑道:「虎兄何必如此作態。如今形勢已然如此,死馬當成活馬醫吧。三日之後。慶忌若計成,虎兄坐享其成,慶忌若失敗……來年墳塋上面,虎兄只消記得來幫慶忌除一除雜草、灑一杯清酒,足矣。」

    陽虎為之動容,他正視慶忌良久,雙手拱起,深深一揖,沉聲道:「是陽虎畏怯了,也罷,陽虎便陪公子,走這一程!」

    慶忌正容襝袖,慢慢地拱手還揖下去,當他再抬起頭來時,陽虎已悄然出屋,房中寂寂,除了那沉睡的替身悠悠的呼吸,再無一點聲音。

    望著那微微擺動的門簾,慶忌心中感慨不已,其實從某種角度來說,他和陽虎是一樣地人。陽虎並不滿足於現在的權勢、地位,為了擺脫家奴的低賤身份,尊嚴、榮耀地活著,不惜以現在的榮華富貴為賭注,竭盡所能地想要圖一個出身,一個堂堂正正地出身。而他呢,要復國、要打敗吳王闔閭,要回復他堂堂正正的吳國公子身份,甚或登上吳國大王之位,從此不再寄人籬下、東奔西走。他們彼此心中,除了互相的利用,是有一種同病相憐、英雄困厄的惺惺相惜地。

    說起來,其實陽虎比他更勇敢、更有追求,他是被迫推上這個位子的,不進則死,沒有退路,而陽虎則不然。可是不管如何,他既然已經走上了這條不歸路,那就只有一往無前,不惜一切地走下去,不止為了他自己,還為了追隨於他地那些血性漢子,他的肩上,擔著許多人地希望,責任,重逾泰山。

    慶忌走到外間房中,「吱呀」一聲,叔孫大小姐又閃了進來,嘟著小嘴道:「公子,陽虎跑到這兒來,又對你聒噪了些什麼呀?」

    慶忌看著她,突兀一笑,忽道:「搖光,你說……三日之後,瀝波湖上,公子慶忌向叔孫大人愛女求婚,老大人會不會應下?」

    「什麼?你要向誰家女兒求婚!叔孫……啊!」叔孫搖光先驚後醒,一聲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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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暗潮湧動

    五月端午,瀝波湖。

    平日寂靜冷清的瀝波湖上,今日一派熱鬧景象,一葉葉兩端飛翹如弦月的狹長小舟靜靜地停在湖泊一頭的環形灣灘上。這些小舟與吳越一帶的龍舟相比,足足小了一半,吳越一帶的龍舟,一般至少也要乘坐十八個賽手,而這裡的賽舟卻只有八人。同時,吳越一帶祭龍神更為隆重,那龍舟首尾,都以木料精心雕刻,上漆塗色,固定在龍舟上,而這裡的龍舟,龍首是可以取下的,隨時還可以再安上。

    岸灘上停著大約二十艘小舟,再往後鱗次搭列著數十座高台,那是參賽的世家和前來觀賞賽舟的權勢地位較高的公卿們家族搭建的。最中央,是一個最高最大的祭臺,上披紅綢,張燈結綵,木柱上都綁紮著松枝等物。在這高大的祭臺正後方三座望台,便是魯國三桓家族的檯子,三座檯子呈品字形,把這祭臺拱衛在了中間。

    今年的龍舟賽事同往年截然不同,往年的祭龍神、賽龍舟,是魯國群臣與民同樂的日子、也是公卿大夫踏青遊玩的日子、更是三桓世家乃至所有公卿聯絡感情的一種手段。然而,今年的端午祭龍神賽龍舟,卻透著那麼一股子緊張,除了許多追來看熱鬧地升斗小民談笑風生。喧囂熱鬧,許多大家族的高台上都靜悄悄的,那一個個公卿大夫臉色凝重,倒像前方這瀝波湖中正有千軍萬馬迎面衝來。

    季氏門下各派系為了龍舟奪冠。得以獨家經營三年海鹽生意而摩拳擦掌,但是這件事只是季氏內部的事。並不足以引得整個魯國地公卿大夫們緊張,他們緊張的是叔孫、孟孫兩家與季氏之間日益激烈地摩擦,深恐城門失火,殃及他們這些池魚。

    隨著吳國使節在崆瀾谷遇襲,假正使、真副使相繼斃命,三桓之間的矛盾衝突迅速公開化,三大權臣在朝堂上,當著所有有資格上朝議事的公卿大夫,撕破往昔表面的友誼和溫情。唇槍舌劍、針鋒相對,他們之間的鬥爭不可避免地波及到了眾多大夫。

    然而,要他們表態,難啊。官場上站錯隊,那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現如今看起來叔孫、孟孫咄咄逼人,季氏已有息事寧人的意思,吳國慶忌也已聲言盡快離魯。季氏專權的局面馬上就要被打破了。然而季氏任執政兩年,黨羽重多。而且在此之前多年,季氏的力量在三桓之中就是最強大地,這一次。他到底會敗到什麼程度?如果仍是三桓之首,那麼……

    「唉,那些庶民看著我等坐在這高台上風光,想必是艷羨的很,殊不知,這高台也不好坐,風大呀……」扭頭看去。品字形拱衛著祭神高台的三桓世家。每一家的台下,都有足足四衛兵馬。衣甲鮮明,劍戟森然,這在往年可是從不曾有過的事,許多大夫不禁暗暗歎氣。

    季氏坐在高台上,目光不由自主地往左側山上望去,那青山叢中,隱隱可見幾角屋簷,那是慶忌的營地。今日之後,那裡的房屋便該拆除,慶忌便會領軍退出魯國了。而吳國來使……

    一想到這,季氏很是煩惱,他並不相信孟孫氏地指責,根本不相信是慶忌的人幹的,這兩日派人假意探視慶忌,也未發現慶忌營中兵丁人數減少。在他心裡,是傾向於認為是大盜展跖動手的。可這展跖雖是縱橫各國人人頭痛地人物,但他卻是實實在在的魯人,而且是魯國公子的身份,如今又是在魯國的土地上,襲擊了吳國的使節,這件事做為魯國執政,他是無論如何需要向吳國做個交待的。

    為此,他一聽說魯國使節被展跖襲殺,便立刻把展獲叫去,罵了個狗血淋頭,然後叫他一定要想辦法找到他這個甘願為盜的弟弟,不管使了什麼辦法,一定要把這個禍害綁回封邑嚴加看管起來,否則,他唯有出兵清剿了。

    煩心事一籮筐啊,季氏看著在台前歡歡喜喜正在指點家將們做這做那地兒子季孫斯,忽然有些懷念起自己無憂無慮地少年時代來。一個美麗的侍妾體貼地搬過一個軟軟地臥枕,請季氏躺下歇息,然後跪坐在他膝前,輕輕為他捶著腿。季氏張眼望著一朵白雲緩緩飄向西北,暗暗忖道:「今日龍舟賽後,先送了慶忌離魯,明日吳使到了,嗯……說不得,先把些死囚罪犯充作展跖的盜眾殺了,先搪塞一番再說。」

    叔孫氏的高台上,叔孫玉那張俊逸的面孔可是越拉越長,他東張西望了半天,還不見女兒出現,便沉著臉道:「搖光那孩子呢?休儔,休儔……」

    正在台下忙活的休儔聞聽主人召喚,趕忙跑上台去,先用袖子擦擦額頭汗珠,然後陪著笑臉上前道:「主上。」

    「去,把搖光給我喚來,就說我要見她!」

    休儔見家主面色不愉,不敢多說,連忙應了一聲退下台去。叔孫玉暗暗歎了口氣,休儔回來後,已經將小姐搖光喜歡了慶忌的消息告訴了他,叔孫玉聞言又驚又怒,但是他的性格不像孟孫子淵那樣暴烈,驚怒之下,想到今日之後,季氏迫走了慶忌,時日稍長,女兒的心思自然淡了,倒也不必急著殺上門去把女兒搶回來,這孩子性格剛烈,若是強逼,只怕反會適得其反,因此隱忍了下來。

    可是直到此刻,女兒還在山上陪著那慶忌,卻撇下他這父親不見,叔孫玉的心中就有些不痛快起來。說起來,慶忌這人無論相貌、才學、人品、身份,與女兒倒是般配,如果他現在仍是吳國大王的公子,那還是他叔孫玉高攀了人家。可是……慶忌這個公子,現如今是什麼狀況?他怎麼能讓女兒嫁給這樣的人。一旦嫁過去,那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他叔孫世家就站到了慶忌一邊啊,如此大事,豈能兒戲。

    休儔匆匆走到台下,李寒身著赤紅色的短襦,頭纏紅巾,一副舟手打扮,看起來倒也英俊威武,他迎上來道:「休管事,主上召您,有什麼事嗎?」

    兩人在公開場合,並不表露彼此的親戚關係,是以李寒不喚他舅父,而是以管事相稱。

    休儔苦笑一聲:「嗨,還不是為了大小姐,我現在就去山上一趟,請大小姐過來,你好好籌備賽舟的事,上一次田獵敗了,這一次若再敗了,那可臉上無光了。」

    「是,休管事請便,李寒會盡全力。李寒看著休儔匆匆爬上一匹騾馬,搖搖晃晃奔著左側青山上去了,目中閃過一絲陰冷的恨意,他咬一咬牙,才霍地轉身走向賽舟手們站立的地方。

    慶忌一襲白袍如雪,頭頂是魯人喜戴的蟬翼冠,玉帶束腰,膝下佩玉,腰間掛了一口寶劍,衣冠楚楚,公子玉人。嘿,季氏不是故意遺忘了他,不邀請他參加龍舟賽事嗎?我自己去!你這好禮的君子,總不好攆我離開吧?

    阿仇從車上跳下來,大踏步地走過來,在一棟木屋前轉悠兩圈,急不可耐地搓手道:「叔孫小姐換件衣服怎麼這麼慢吶?再遲一會兒,賽事怕要開始了。」

    慶忌微笑道:「不要急,女人嘛,都這樣。」

    英淘腰間插劍,站在慶忌身後,若是平時,聽公子這麼說,他可能還會開心打趣幾句,只是這次刺殺吳使竟然功敗垂成,英淘自覺顏面無光,站在後面垂頭喪氣,竟沒有插嘴。

    慶忌回首看他,微笑著拍拍他的肩頭道:「英淘,你呀,無論武功、機智,都是上上之選,較之梁虎子只強不弱,但是你只有一點不如他。」

    英淘聽他如此褒揚,心中既歡喜又惶恐,聽到最後一句,不禁起了好勝心:「英淘請公子指教。」

    慶忌道:「梁虎子乃是一員虎將,征戰沙場,勝敗無數,練就堅韌不拔的一副性格。而你呢,心高氣傲,最看不得失敗,你看這次回來,梁虎子一如往昔,全無異狀,你呢,連著三天了,還是象打蔫的公雞似的。一員真正的虎將,既要能打勝仗,也要能打敗仗,無論勝敗,始終保持一顆平常心,這樣,才能敗而不餒,敗中求勝。」

    英淘細細咀嚼了一番他的話,若有所悟地點點頭。就在這時,「吱呀」一聲,那門輕輕打開了。門外等候多時的眾男士齊刷刷吁了口氣,齊刷刷把目光投向門口,只見佳人在內並未出來,只啟了半扇門,一隻羽袖中露出半截玉手,輕輕扶著門邊,若削蔥般美麗的手指盡頭,是五點丹蔻……

    在門前久候多時的男人們一個個瞪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只盼著這位姑奶奶馬上一步從裡邊走出來。看了如此情景,慶忌忽地想起了一句詩:「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呃……,叔孫小姐扮起淑女,怎麼讓人有點毛骨悚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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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少女懷春到天盡頭

    自那日慶忌對叔孫搖光說出要在五月端午祭龍神後的龍舟大賽上向叔孫玉當面提親的話後,叔孫搖光馬上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怎麼說呢,嗯……就是變得很矜持、很溫柔、很羞澀,很喜歡和慶忌保持一定的距離。

    以致慶忌每次見了這位叔孫大小姐「嬌羞怯怯」的模樣,心頭都禁不住會思考一個問題: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個小妮子能裝到哪一天,才會故態復萌,撩陰腿……呃,**頻揚呢?懷念啊……

    某些事上,某種程度上,男人是有點賤皮子的。

    門開,叔孫搖光終於走了出來。

    五月端午祭祀龍神,是極為莊嚴神聖的場合。帶著濃厚宗教色彩的賽龍舟活動早在周穆王時代就已盛行,經過幾百上千年的發展,禮儀、程序愈發細緻,對有身份的人來說,衣著上是很有講究的。今日又是慶忌向她父親當面提親的日子,這可是一個女孩兒一生中最重要的大事,叔孫搖光怎能不好好打扮一番?

    這樣的重要場合,但凡貴族都要身著正色,正色不出青、赤、黃、白、黑五色,這樣素雅的顏色雖然莊重,若是搭配不好卻難以顯出女子的秀色,是以叔孫搖光自兩天前起就開始煞費心思地琢磨如何穿衣打扮了。女為悅己者容的心思,至此可算是發揮的淋漓盡致。

    她選穿了一襲純白色、梅花底紋的雙繞曲裾深衣,配以淡紫地衣緣,纖腰上的腰封是以五色絲帶結成的合歡結。那可是適婚年齡的少女才佩戴地標誌。

    靈活的小月肚袖,大擺地曲裾下擺,白底碎花的花紋,清爽中不失俏皮。膝側有翠玉壓衣,環珮叮噹。搖曳生姿,裙擺飄飄,下不見足,行走時肩平背直,如掠與水上。她的肩上,還披了一件青色暗紋綢的鶴氅,那打扮,纖腰緊致、胸脯渾圓,明艷裡帶著三分英氣。顯得分外撩人。

    眼見大家都在看著她,兩抹暈色悄悄爬上了臉蛋,不過叔孫搖光到底是叔孫搖光,微微的忸怩之後,她便鼓起了通氣,頰飛雙霞,大大方方地向慶忌走去。那蠻腰一擺、長腿錯落。姿態說不出的雍容高雅,配著那一襲白衣,鶴氅輕揚,大有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但是她身材健美,酥胸、纖腰、隆臀的曲線跌宕多姿,卻又有股說不出的誘人之媚。清純與性感集於一身,真是令人越看越愛。

    「公……公子,我們走吧。」叔孫搖光雖然一向大方,但是到了這種關頭,也有些放不開了。尤其是慶忌那灼灼地目光一直盯著她看。看得她氣息已然微喘,心頭小鹿輕跳。好不容易維持著貴族少女應有的端莊儀態走到慶忌身邊,那俏麗的臉蛋兒上,霞燒玉頰的嬌艷欲滴,已是怎麼也遮掩不住了。

    「嘿!能得嬌妻若此,也是人生一樁快事。想我如今,不過是個流亡公子而已,除了這一身傲骨和幾千死士,並無一城一池以足恃,整日裡顛沛流離,復國遙遙無期。如此境況,能得佳人垂青若斯,其情也真,其意也誠。搖光這丫頭,的確讓人憐惜啊。

    只是……能否得她為妻,還要看那位叔孫玉大人肯不肯點頭,若是他喪失理智,只是計較我誘拐了他的女兒,那就……。而且叔孫玉這一關就算過了,還有孟孫氏、季孫氏那裡,也是各有難關,但有一道坎兒過不去,今日想生離此地都難,到那時,不知她該何等傷心……」

    想到這裡,慶忌心頭湧起一股從未有過的柔情和憐愛,便對叔孫搖光柔聲說道:「好,我們這便啟程,來,我扶你上車。」

    慶忌挽起她一條手臂,走到馬車踏板前,溫柔體貼地握著她地玉手,輕輕扶她上車。頭一次享受到慶忌這樣的溫柔照顧,叔孫搖光心頭象吃了蜜,胃裡像喝了酒,暈淘淘的,歡喜從心頭象向四外蕩起一圈圈漣漪,她無限嬌羞地啾了慶忌一眼,垂下螓首,輕輕地舉步上車。馬車隆隆,向祭神高壇處駛去。雖有美人在側,又有淡淡幽香,慶忌的心神還是迅速沉浸到了自己地思緒之中。今日的打算,他在心中已反覆推敲過,自認為應該有相當大的把握。可是這些世家之主、政壇蓍老們,脾氣各有古怪,喜怒無常,很難說他們就一定會按照自己的設想做出抉擇。

    尤其是魯國三桓家主這樣的人物。魯國平靜的太久了,已經足足平靜了數百年,三桓把持魯國朝政,彼此之間的鬥爭遠不及齊國那樣地內鬥一半凶險,這樣一潭死水般地政治環境,注定了魯國培養不出傑出的政治人才,他們既沒有象田乞那樣地奸雄、也沒有象晏嬰那樣的明相。

    在這裡,就算叔孫玉這樣長袖善舞的政治人物,也只是相對於季孫氏和孟孫氏略顯傑出而已。所以一聞吳軍叩關、吳使出訪,便讓他們亂了陣腳,若是換了田乞或晏嬰那般人物主政,談笑之間,便可把這問題輕易解決,又怎會惹出這許多事來。

    可是正因如此,慶忌反而心中惴惴,同政治智商低下的人打交道,其實更難,因為你無法把利害關係向他們闡述的那麼明白,更無法揣測他聽了之後會出什麼昏招。所以,現在慶忌只寄希望於這三位把持魯國國政的三桓家主不要太蠢,真的不要太蠢一旁的叔孫搖光偷偷地瞟著慶忌偉岸的身材、英俊的面龐,一想到從今日起,他就會成為自己一生的伴侶,那一顆心呀,飄呀搖的,比這山路上顛簸的馬車還要動盪。她忽然想到自己幾乎全身**。被他壓在身下地情景,緊接著又想到了第二次、第三次……

    噫,怎麼這麼巧,難道這就是個徵兆。自己這一輩子注定要被他……呸呸呸!不知羞,一個女孩兒家。這是胡思亂想些什麼。哎呀,當初踢他那一腳……呵呵,他被蛇咬的地方也很……貌似他佔我便宜的這兩回,我都沒吃虧啊……」

    叔孫搖光想著,兩隻漂亮的眼睛彎成了纖纖地月牙兒……

    休儔趕過來時,看到的就是慶忌和叔孫搖光並肩站在一輛馬車上地情景,叔孫搖光並不肯上他的車,只說要與慶忌一同去見父親,讓他先行離開。休儔終究不敢與小姐爭執。正欲驅車離開,慶忌心中一動,和顏悅色地對他道:「休管事不必急著回去覆命。慶忌與叔孫小姐也是去見叔孫大夫,休管事何不與我等同行。」

    休儔正怕獨自回去受到叔孫玉責罵,一聽這話如釋重負,連忙點頭答應。叔孫搖光黛眉微蹙,對慶忌低聲道:「公子。何必要這厭物同行,使他離開就是了。」

    慶忌笑道:「不管怎樣,他總是你叔孫氏家的管事,以後慶忌與叔孫氏府上。來往總是少不了的,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雖是你家下人,不過對他有些禮遇也不是壞事,你說是不是?」叔孫搖光曉得他話中之意,不禁俏臉一熱,對驅車緊跟在他們後邊的休儔便也不是那般討厭了。

    前方已是高高的祭龍神台。其後便是三桓世家成品字形排列的高台。前方祭臺上。許多人正在擺設香案,供以雞、米、肉、供果等物。籌備祭祀的犧牲之物。祭臺前。各路參賽地船隊都抬了龍首站在那裡,等著吉時到時,執政大人季孫意如代國君行禮,登臨祭壇,禱祭龍神,為魯國祈求農業豐收、風調雨順、去邪祟、攘災異、保偌事事如意。

    慶忌這一行車隊的駛來,已經引起了附近那些庶民和公卿大夫的注意。季孫氏駐在台下的衛隊已有人上前攔阻,喝問身份。

    慶忌轉頭對叔孫搖光道:「搖光,此來魯國,備受魯國禮遇,季孫大人乃是魯國執政,如今既然病癒,慶忌禮當前去拜謝,如果就此穿行而過,那是慶忌失禮了,不如車停片刻,我先去向季孫大夫拜謝還禮如何?」

    慶忌的提議,叔孫搖光自無不允,雖然季孫未必抱著什麼好心,但禮不可廢,如果這樣穿行而過,自家的夫郎就逾禮了。再說,她也不願讓慶忌有種她是迫不及待想要嫁人的感覺。慶忌見她頷首答應,側目看了看緊隨其後地叔孫府管事休儔,微微一笑,嘴角露出一絲詭異的神色。

    兩輛馬車,數十侍衛,浩浩蕩蕩到了季孫家的兵衛範圍內,表明了身份和來意後,侍衛們留在外圍,單放慶忌和休儔的車子通過。季氏在台上看得清楚。眼見慶忌到來,季孫意如便是眉頭一皺,如今地慶忌,猶如他心頭的一根刺,他恨不得早點把這根刺拔去才好,實在不想見他。但是他素來彰顯仁義,怎好做出當面失禮的事來?

    當馬車到了台前不遠處時,季孫意如忽然驚奇地發現慶忌車上,與他並肩而立的居然是叔孫家的小姐。而緊緊跟在慶忌車後的第二輛車上居然是叔孫世家的管事休儔。叔孫搖光與自己兒子比較獵技,輸了去為人家做侍女地大笑話他當然知道,可是如今季孫搖光一身服飾,可絕不是侍女身份應該穿地,而且她公然與慶忌並肩而立,於禮儀上來說,更加的不是一個侍女應有地行為,這是怎麼回事?

    季孫意如一下子留上了心,他坐起來,擺手摒退為他捶腿的侍妾,凝神向台下看著,這一細看,又看到一幕讓他張口結舌的畫面,季孫意如不由瞪起一雙老眼,眨也不眨地看著台下,臉上滿是驚訝莫名、難以置信的神情。

    叔孫世家一直反對接納慶忌,必欲驅之而後快,這事慶忌不是不知道。而叔孫搖光一向飛揚跋扈,目中無人,像她這樣高傲的女子。被人迫使為奴,飽受曲阜許多世家男女的嘲笑,更是應該恨慶忌入骨才是。無論與公與私,他們……他們都不應該……他們怎麼可以這個樣子?

    慶忌的車子到了台下不遠處就停了下來。慶忌轉首向叔孫搖光笑道:「謝過了季孫大夫,我就要與你去見令尊大人了。」

    「嗯……」。叔孫搖光從鼻腔裡輕輕地嗯了一聲,有點害羞地低下頭,臉上泛起一片紅暈。可憐,她今天一天臉紅地次數,比她前十六年的生命中加起來的總和還多。

    慶忌凝視著她,忽然問道:「搖光,有些事我要問了你的意見才好決定。雖然有些難以啟齒,不過……如果,只是如果。如果令尊大人,不願把你下嫁與我這亡國公子,那時你怎麼辦?」

    叔孫搖光地心「嗵」地一跳,臉色頓時變白下來,惶然地看著慶忌,嘴唇翕動了幾下,卻沒說出一句話。她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可能。而且更明白父親不答應的可能更大一些。那個時代,不會有哪位大家長把小兒女彼此是否情投意合當成決定一樁婚姻地主要因素的。貴族家的婚姻,能對家族的生存有益,便是一樁最完美的婚姻。

    個人有所犧牲。是做為家族一份子的榮耀,更是她應盡的義務。她的父親已是極寵溺她了,但是以慶忌這樣敏感的身份,便是父親再寵愛她,怕也不會由著她地心意,她唯有抱著自欺欺人的念頭不去想,才能令自己心安。如今慶忌看似隨意的一句話。卻把她最擔心、最害怕去面對的事情提了出來。就像正在做著一個美夢,那美麗的夢幻卻瞬間破滅。叔孫搖光如何回答?

    慶忌似乎早知她會有此表現,他凝視叔孫搖光良久,忽然一笑,親暱地揉了揉她柔潤細滑的臉蛋:「你呀,倒底是個年方十七的小姑娘,做事情是顧頭不顧腚地。呵呵,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呀,我只問你,如果令尊不肯答應,搖光小姐可願陪我慶忌浪跡天涯?」

    叔孫搖光不堪慶忌逼視,臉色蒼白地垂下了頭,怔忡半晌,一抹潮紅慢慢泛到臉上,她忽然抬起頭來,眼中射出熾烈而堅毅的光,綻然一笑、頰酡如桃,語氣卻如金似石,鏗然有聲:「隨你浪跡天涯麼?不就是到那地平線的盡頭麼,對搖光來說,不算很遠啊慶忌朗聲大笑,他忽然抓起叔孫搖光的柔荑,在她光滑嬌嫩地手背上重重地一吻,在叔孫搖光的羞呼聲中一躍下車,便昂然大步向台前走去。

    季孫意如張眼看到的,正是兩人卿卿我我的這一幕。

    慶忌昂然上台,目不斜視,還差兩步登上高台,便向季孫意如遙遙拱手,微笑道:「慶忌見過季孫大夫。」

    季孫意如略一遲疑,起身還禮,神色略顯勉強地道:「慶忌公子身子大好了?真是可喜可賀。這幾日季氏俗務纏身,竟不能抽身探望,公子莫怪。」

    「豈敢豈敢,呵呵,今日慶忌不請自來,是有一番心腹話,想要說與季孫大夫知道的。季孫大夫可否摒退左右?」慶忌滿面春風,神色從容地道。

    「這……」季孫意如微一猶豫,但見慶忌白衣飄飄,滿面微笑,復又想到自己至多是受環境所迫,要逼慶忌離開。對他自己實已是仁至義盡,慶忌無論如何不會對自己有所不利,遂擺手道:「爾等退下。」

    身旁一眾心腹家將、管事,乃至陽虎、公山不狃、仲梁懷這三大家奴人人面有異色,但是家主既然發話,誰也不敢多言,紛紛稱諾退下。陽虎拱手應命時,抬頭瞥了慶忌一眼,慶忌笑吟吟地看著季孫意如,並不望他一眼,陽虎暗一咬牙,把虎軀一扭,大步騰騰地也退了下去了。

    宇內澄淨,晴空朗朗,碧水白雲,戰旗獵獵。慶忌欣然環顧,然後突然轉回頭來,一臉肅穆,凝視著季孫意如道:「季孫執政今日號令群臣,睥睨天下,風光一時無倆,然……執政大夫可知你已大禍臨頭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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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忽悠

季孫意如聽了慶忌的話不由大驚,矍然變色道:「公子此言從何說起?」

    慶忌一笑,大模大樣地走上前去,先在席上坐了,微笑道:「執政大夫何不坐下說話?」

    慶忌這番反客為主,令得季孫意如有些失措,他猶豫一下,便也走過去,在慶忌對面坐下。方才慶忌登台,四面八方許多大夫公卿便向這裡望來,待到陽虎等人退下台去,整個台上只餘下他和季孫意如兩人時,更是萬人矚目,大家都注意到他的存在了。

    此時二人對座,呈品字形排列的高台上,叔孫玉、孟孫子淵,皆虎視耽耽看著這裡,那些公卿大夫們也全神貫注,遠遠的雖看不清對方表情,也希望從兩人的動作上看出一點端倪來。他們的親眷家將們,見家主如此神情,便也漸漸肅穆,這種氣氛迅速傳播到整個山谷,便連那些指點嘻笑的庶民們都覺察情況有異,漸漸地閉緊了嘴巴,一時間整個瀝波山谷中再不聞半點聲息,季孫意如和慶忌坐在高台上,耳旁只有風吹大旗的獵獵風聲。

    「公子,你這話到底從何說起,不知老夫有什麼大禍要臨頭了?」季孫意如有些沉不住氣,一坐下便向他發問道。

    「季孫大夫可知叔孫、孟孫氏欲借吳使來魯的理由,聯絡公卿大夫,壓制你季孫執政的詭計麼?」

    季孫意如聽說是這件事,神色頓時輕鬆下來,夷然一笑道:「哈哈,原來是這件事。公子未免危言聳聽了,縱然吳使來了,又能奈我何?叔孫、孟松氏想靠這件事便扳倒老夫,談何容易。」

    說到這兒他眼神一動。忽地緊張道:「嗯?莫非公子改了主意,不想離開魯國了?」

    他的臉色一下子難看起來:「公子。魯國如今內患重重,老夫迫於無奈,實在是不能借兵助你復國了。公子也曾許諾要回衛國去,若是如今執意不走,豈非令你我大家難堪?」

    慶忌曬然一笑,順手拈起矮案上一壺酒,斟了兩杯,一杯推到季孫意如手邊,一杯擎在手裡。淡然道:「執政大人不要著急,慶忌的話還沒有說完。季孫大夫可知叔孫、孟孫兩家早在十多天前便派人偷偷潛往齊國與魯君姬稠見面,意欲請他回國了麼?」

    季氏大驚,手指一顫,幾乎便碰倒了面前地酒杯。

    慶忌笑道:「呵呵,想來,正式迎接貴國國君歸國的使節此時已經出發了。叔孟同流。姬稠歸位,季孫大夫還想息事寧人嗎?叔孟借吳國之勢,損你季氏之威,魯國群臣。人心已經思動了。待得魯君歸國,閣下執政之權卸去,公卿大夫們對叔孟更要望風景從。

    季氏一直位居三桓之首,但是這一遭下來,恐怕要被叔孫、孟孫氏一鼓作氣打壓下去,從此風光不續了。性命之危想來是沒有的,只是季氏一門若就此衰敗。淪為三桓之末。不知季孫大夫百年之後。有何面目去見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其實不需要他點明,季氏再沒有政治腦筋。也不會連這些後果都想不到。人往高處走易,人從高處跌下來,那種強烈地反差,是沒有幾個人受得了的。古人地責任感,大多是創就一番事業,上承祖宗,下繼子孫,這是一個人,尤其是一個男人一生最大的夢想和事業。

    季氏之強,便起於季孫意如之父季武子,魯國兵馬四分,季氏獨佔其二,就是季武子的大手筆,剛剛死去的魯君姬稠也是季武子力排眾議,扶為國君的。種種措施,一舉奠定了季氏於三桓之中的超然地位,如今只不過到了第二代,季氏的基業假如就此敗在他的手裡,上愧對祖宗,下愧對子孫,對季孫意如這樣的人來說,那比殺了他還要難受,他怎能不心膽欲裂?

    然而……然而他能怎麼辦?他從未想過謀國,更不敢擔上弒君之名,況且叔孫、孟孫既有此打算,豈能沒有防備?思及他一番辛苦,只想比乃父更勝一籌,為季氏闖下更大地家業,想不到不但不能獨霸廟堂,反要被人打個落花流水,淪落到三桓之末,一念及此,季孫意如五內俱焚,心亂如麻。

    慶忌好整以暇地舉杯淺酌一口,微微笑道:「季孫大夫,如今……可知道怕了麼?」

    季孫意如神色一動,色厲內茬地道:「此事當真?這個消息連老夫都不曾耳聞,慶忌公子如何得知?」

    慶忌哈哈一笑,一舒大袖,悠然自在地道:「慶忌何止知道,而且知道之後,還親自出馬,已經替季孫大夫化解了這大大的禍患了呢。」

    季孫意如先是一驚,繼而一喜:「公子此言當真?你……你替我化解了這彌天大禍?公子請速速講來。」

    慶忌笑吟吟地道:「來來來,咱們先滿飲此杯,再談不遲。」季孫意如哪有閒心喝酒,當下急急舉杯與他一碰,一仰頭便把酒乾了。

    遠遠的,叔孫氏與孟孫氏見二人摒退了左右,在高台上旁若無人地飲酒,眼見祭祀龍神的時辰快到了,兩人卻毫不在意,越說越是親密,不禁面面相覷,心中驚疑不定,不知季孫意如和慶忌又在玩什麼把戲。

    叔孫玉心思縝密,見此情景已悄悄喚來家將頭領,囑咐他率領所部侍衛嚴加戒備,以防萬一。此時季孫意如已經無暇理會其他人在看什麼想什麼了,他把酒飲盡,抹了抹嘴巴,便迫不及待地道:「公子快講,你是如何知曉此事,又是如何幫我化解了此事?」

    「我如何知道?呵呵……」慶忌眼角向台下微微一瞟,輕笑道:「季孫大夫難道沒有看到台下那位叔孫小姐麼?」

    慶忌心中暗道:「搖光啊搖光,你老公我也是為了咱們今後有車有房,風風光光,等你給我生了大胖兒子,不用像他爹一樣東奔西忙。這番讓你背了黑鍋,也是權宜之計,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來日你若知道了真相,可不要河東獅吼、對我大發雌威啊。」

    「啊!原來如此!」季孫意如恍然大悟,連連搖頭,替叔孫玉悲哀道:「唉,女生外向,女生外向啊。那你快講,你又是用了什麼法子,幫我化解了此事呢?」

    慶忌把酒杯一頓,淡淡笑道:「這還不簡單?魯君一回來,季孫大夫就要前程堪虞了。季孫大夫全是為了我慶忌,才落得這般下場,想我慶忌,頂天立地一個漢子,豈能坐視不管?慶忌獲悉這個消息之後,想到一個主意,當下便假托中了蛇毒,使人做我替身,然後親自趕去齊國,於萬馬軍中卡嚓一劍,殺了姬稠,就這樣,一了不了了。」

    慶忌說著,那手還並掌如刀,向下狠狠一劈,做著殺人的動作,然後順勢一扶几案,身子前傾,很「深情地」看著季孫意如道:「常言說,士為知己者死,慶忌為了季孫大夫,便是龍潭虎穴,也要闖他一闖,何況只是潛赴齊國,殺一棄國之君,季孫大夫不用放在心上。」

    季孫意如「感動」了,真的被他「感動」了。他兩眼發直地看著慶忌,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許久,許久,一陣風來,吹得他頜下的白鬚在風中蕭索地顫抖著,顫抖著……

    慶忌一皺眉,關切地道:「季孫大夫,你怎麼……怎麼歡喜成這副樣子了?」

    季孫意如象被黃蜂蜇了屁股,激靈一震,脖子鯁直,臉孔脹紅,眼中射出瘋狂地殺氣,像只斗架的公雞似的聲道:「你……你還說風涼話?你殺了我魯國國君,你竟然……竟然殺了我魯國國君……,老夫……老夫要殺了你,一定要殺了你!」

    慶忌很無辜地攤手道:「怎麼,季孫大夫……這是要殺人滅口麼?大夫要殺我,慶忌束手就縛,大夫只管動手便是。」

    季孫意如一呆,疑聲道:「殺人滅口?滅得什麼口?」

    慶忌好整以暇地微笑道:「最不希望魯君歸國的,是魯國當今執政季孫意如大夫。魯君歸國,對誰最為不得?還是三桓世家之首地季孫世家。至於我慶忌,天下人都知道我慶忌受吳使所迫,馬上就要離開了,魯君回來也罷、不回來也罷,與我慶忌有什麼干係?

    若說魯君是死於慶忌之手,而慶忌卻死於季孫大夫之手,天下人會怎麼想呢?而且這個慶忌,又是假藉中了蛇毒才脫身去的齊國,在此期間,季孫大夫門下的公山不狃、成碧夫人、還有令公子季孫斯都曾來探望過我,居然沒有一個看出破綻。嘿嘿!有人信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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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接著忽悠

眼見季孫意如面色如土,慶忌快意地笑道:「慶忌若是死了,就算我沒有安排人去到處張揚,說是奉了季孫大夫之命才去做了刺客,恐怕普天之下也再無一人信你。到那時,縱然傾盡這瀝波湖水,季孫大人也休想洗清弒殺君上的罪名了。或許,季孫大夫立即在這端午節上跳湖明志,再交出季氏封邑從此自貶為庶民,也會會有些有識之士信你清白。」

    季孫意如聽罷,一屁股跌坐回席上,神情頹然,彷彿一下子老了十歲。惶惶良久,他突然扶案直起,喘著粗氣嘶聲低喝道:「慶忌,你為何如此坑害老夫?」

    慶忌施施然地道:「季孫執政稍安勿躁,坐下好好說話,這四周的公卿大夫可都看著我們呢。」

    季孫意如向四下一掃,心中一驚,連忙收斂了氣勢,但仍恨恨地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

    慶忌淡笑道:「物無所不有,人無所不為。為勢所逼,為求生計,慶忌不得不行耳。」

    季孫意如雙手扶案。手臂微微發顫:「你竟然殺了魯君,你以為這便消彌了天大禍事?嘿!我國君一死,禍事才剛剛開始罷了,消息一旦傳開。你讓老夫如何面對魯國群臣,如何辯白自己的清白?老夫待你也算不薄。你為何如此害我?」

    「季孫大夫何出此言,慶忌拼了自家性命去做這樣大事,還不是為瞭解季孫大夫之難?」

    「幫我?你這也叫幫我?」季孫意如怪叫道:「消息一但傳開,叔孫、孟孫兩家只要善加利用這個機會,老夫就成了魯國公敵,那時……死無葬身之地了!」

    「呵呵,執政大人稍安勿躁,後果哪有那麼嚴重?我給你指的陽關道你不走,來來來。且聽慶忌為你解說個明白。」

    慶忌也不管那時還沒有陽關這個地名,隨口說了句笑話,便湊上前來,向他暗授機宜。在四下裡正在關注他們談話的人看來,此時地情景,分明是這對忘年之交越談越是投機,便連祭祀龍神這樣的大事都扔到一邊。挨近了去,大有促膝長談的意思了。

    「執政大人且請安心,聽我慢慢道來。這頭一樁,姬稠死時。正逢齊國高、國、田、鮑、欒五大世族聯手反晏嬰,在雙鋒山下率軍偷襲,當時現場混亂不堪,死傷的齊國公卿大夫數不勝數。姬稠當時也是趕去為晏嬰賀壽地,因此他的死,很是讓人摸不著頭腦,許多人會以為五大世族行兇。誤殺了魯君。這是其一。

    第二麼。再過三五日功夫,齊國應該就會把消息送來了。季孫大夫若是沒有事先知道消息,必然驚愕慌張,看在有心人眼裡,兇手不是你也是你了。但是季孫大夫既已事先知道了這消息,便可預做準備,搶佔先機。到時只消聽說國君去世,季孫大夫可以馬上痛哭流涕,「悲傷」不能自己,然後「纏綿病榻」,竟致不能登朝視事。

    再之後呢,便主動提出,國君已逝,請群臣議立新君。您可是魯國執政啊,新君一立,你這執政之位便要不保,試想你這番作為,哪有戀棧不去地意思?既然不是戀權,殺魯君和你有個屁的關係,這還不能表明你的清白嗎?到那時,新君擁立,你亦有功,再不濟也仍是三桓之首,叔孟二人又奈你何?」

    季孫意如臉上陰晴不定,變幻莫測,那眼神時而凶狠、時而徨,心中天人交戰,卻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麼主意。

    慶忌臉上掛著魔鬼一般的笑容,微笑道:「季孫大夫,時間緊迫,你現在應該馬上做出選擇了。季孫意如惶然失措地道:「選擇……老夫如何選擇,無論怎樣做,都不是萬全之策啊……」

    慶忌從容說道:「天下間哪來得那麼多萬全之策?季孫大夫,這世上,不是所有的選擇都是好或者不好的,很多時候,你要面臨的選擇全部都是壞的,你能做的,只是從中選擇一個不那麼糟糕地而已。」

    季孫意如突然抬起眼睛,冷冷地看著他道:「君上雖然離國,但身邊盡多侍衛,你去行刺,風險重重,這麼做你當然不會毫無目的。你如今這般蠱惑,要從老夫這裡得到什麼好處?」

    慶忌正容道:「慶忌所要的條件並不苛刻,相信季孫大夫足可接受。我已經仔細想過了,如果要在魯國公開建立反吳的陣營,因為距離吳國太近,姬光必然不安,就算有魯國鼎力相助,姬光也不會給我從容招兵,休養生息的機會,必然出兵來征討,那一來,徒為魯國惹來無盡兵災,所以,不可明目張膽。我為季孫大夫做這件事,唯一想要的,就是暗中借一城池給我,只要事情機密一些,當能瞞過吳人耳目,不會給季孫大夫帶來麻煩。」

    季孫意如目中凶光凜凜,冷笑道:「到那時,老夫已非魯國執政了。不錯,依你之計,立了新君,老夫的確避免了受叔孟挾制,打壓衰微地敗局,但是劃地割城、允你招兵這樣的大事,上有新君秉政,下有叔孟作梗,老夫做得了主嗎?」

    慶忌坦然道:「季孫大夫以為慶忌今日請見,所倚仗者,唯有殺魯君之功嗎?」

    季孫意如本來心中殺機隱泛,正自掙扎不已,一聽他話裡有話,頓時便是一驚:「公子此言,到度何意?」

    慶忌微笑著看著他,拱手正色道:「不敢有瞞季孫大人,今日慶忌乃是奉家岳之命來勸說大夫,共同平息這魯國即將到來的一場血雨腥風,還望季孫大夫能夠從善如流,那樣的話,你好,我也好,大家都好。」

    季孫意如驚疑地道:「家岳?你……何時訂下了婚事,你岳父又是哪個?」

    慶忌向叔孫玉所佇立地高台遙遙一拱手,蕭然道:「家岳便是叔孫玉大夫,慶忌今日請見,既是以吳國公子的身份,也是以叔孫氏女婿的身份,這兩個身份,可該夠份量了麼?」

    晴天一聲霹靂,季孫意如的大腦已經完全不起作用了。魯君之死,已經駭得他失魂落魄,現在聽到一個更不可能的消息,季孫意如再度呆住,他張口結舌地瞪著慶忌,眼睛眨也不眨。一陣風來,吹得他頜下的鬍鬚在風中蕭索地顫抖著,顫抖著……

    「你……你待怎講?叔……叔孫玉是……是你何人?」

    季孫意如打著擺子哆嗦著說話,看得慶忌一陣揪心,生怕這老頭萬一有點心血管疾病,這一下就得栽過去。

    「季孫大夫不必驚訝,攜手為友、反目成仇,猶如**之反覆,世事本難預料。就在三日前,慶忌自齊國歸來後,叔孫大夫便將愛女相許,且與慶忌結下同盟,共同應付魯國這數百年不曾遇過的凶險局面。」

    季孫意如目光閃爍,猶豫不信,冷笑道:「怎麼可能?叔孫玉有了打倒老夫地大好借口,怎麼會棄之不用?又怎麼會與你結盟?」

    慶忌輕輕歎息一聲,喟然道:「是啊,坦白說來,慶忌刺殺姬稠,本來打地主意的確是把季孫大夫你逼得沒了退路,只好與我共進退,我也沒有想到家岳他……我返回來時,他地管事休儔正送搖光到瀝波湖來,窺破了我的行藏。家岳一知事情經過,便知大勢已去。

    說起來,家岳不愧為有智有識之士啊,真個是機敏決斷,聰穎不凡。他雖能趁此良機與孟孫氏聯手,號召魯國上下討伐季孫大夫你,把你打得永不翻身,但是如今強敵在側,三萬吳國虎狼之師正在邗邑枕戈以待。他們本來是虛張聲勢的,可是魯國內戰一起,他們就會弄假成真,揮軍來攻了。

    不管怎麼講,家岳與叔孫大夫並無不解之仇,他並不想弄個兩敗俱傷,由得外人得利。為了魯國的江山社稷,為了不予外敵可乘之機,岳父大人顧全大局,這才決定……,呵呵,說起來,我與搖光雖然兩情相悅,而且家岳私下裡也很欣賞慶忌,但是他本來是不同意的。這一來為了表示誠意,才順水推舟,應允了我和搖光的婚事。

    家岳知道,與季孫大夫爭鬥多年,彼此都有嫌隙,恐不能取信於你。不過,慶忌原本與季孫大夫就是同盟,由我出面,相信大夫不會懷疑了吧?當然,合作嘛,就要各取其利,家岳也有一個條件,如果季孫大夫答應,咱們也不必歃血為盟,今日是祭祀龍神的大日子,便在那祭臺上同告蒼天,祭祀神龍,立下盟約。」

    若是叔孫玉不提條件,季孫意如才不信他如此偉大,聽說他還有要求,心下已信了幾分,便急急問道:「什麼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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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又下一城

    慶忌見他終於入彀,不由心中一喜,面上卻十分沉著地道:「岳父大人只有一個條件,擁立新君由季孫大夫首倡,從先君的公子中挑選。但新君的人選,要由家岳決定。這也算是……家岳的一點私心吧。」

    季孫意如此時已是完全信了,他低下頭,在心裡不斷地盤算著,思索著,計較著利益得失。慶忌微笑道:「家岳原來堅決反對季孫大夫攘助慶忌,是因為擔心季孫大夫利用執政之權,將兵馬、財秣盡數集結於季氏手中。如今季孫大夫只要做一做姿態,又辭了執政之位,對叔孟兩家來說,便是沒了威脅,他們當然不會再起爭鬥之心。對季孫大夫來說,因此而免了舉國伐之的大禍,也已是極理想的結局。家岳還在等著季孫大夫的決定,不知季孫大夫此番可拿定了主意麼?」

    季孫意如遲疑著抬起頭,向叔孫玉那邊望去。可不是麼,叔孫玉站在台上,正定定地看著他這邊,似乎在等著他的決定。目光再向下一看,季孫意如不由心中一震,叔孫玉那幾衛兵馬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動作,但是人若心中有所思,從神情舉止上總能看得出來。若是一群兵中只有一個這樣那是看不出來的,但是數衛兵馬人人心懷敵意,想感覺不到都難。「難道……我若不答應,叔孫玉那頭老狐狸就要當場發難?哎呀,不好!」季孫意如臉色大變,這台上一個侍衛都沒有,只有一個萬人敵的慶忌,若是自己不肯應允,恐怕慶忌立時就會取了自己性命,與此同時,叔孫玉那邊揮兵來攻,兩下裡一接應。自己的人群龍無首,怕要全部葬送在這裡了。

    想到這裡,季孫意如頓時出了一身冷汗,眼見慶忌仍自不急不躁地盯著他看,季孫意如喟然一歎,像霜打的茄子似的,黯然道:「事已至此,老夫還有得選擇麼?罷了,老夫答應了,只不過……只不過叔孫玉可曾同孟孫氏通過消息?孟孫氏向來性如烈火。他……若不允,我魯國的一場內亂,仍是難免。要知道,孟孫氏是我魯國名正言順的大司馬,老夫的兵馬雖比孟孫氏為眾,但是他前些天藉口演兵習武,調了大批精兵入駐曲阜,老夫和叔孫玉聯手,在曲阜城中的兵丁也不過此數。」

    慶忌一笑。起身揖禮道:「季孫大夫儘管放心,只要你同意了那就好辦了,孟孫氏再如何剛烈,他敢孤注一擲。與季孫、叔孫兩大世家為敵麼?哦,對了,慶忌這便去見孟孫大夫,還請季孫大夫著令所部兵馬有所戒備,萬一那孟孫氏真地不識相……」

    慶忌臉上露出一片冷厲之色:「那慶忌便在台上生擒了孟孫子淵,季孫大夫再與家岳出兵挾制,罷其孟孫家主之位,立一個肯聽命於大人的傀儡,只要能將這一場兵災消彌於無形。不給外敵可乘之機就是。」

    季孫意如唉聲歎氣,無奈地點了點頭,揚聲喚道:「陽虎,近前來。」

    慶忌微微一笑,拱手後退道:「慶忌告辭。」

    陽虎上台,慶忌下去。二人錯肩而過時,陽虎以目示意,向他探詢地使了個眼色,慶忌只飛快地回了一句:「靜觀其變,等季氏吩咐。」

    陽虎莫名其妙,納罕地看了他一眼,上台去了。慶忌一步步走下台來。輕輕活動了一下方才一直端著。顯得有些酸痛的肩膀,叔孫搖光忙迎上來。關切地問:「公子,怎麼了?怎麼這麼久?」

    「哦,呵呵,沒什麼。季孫大人嘮嘮叨叼,左右不過說些他不肯助我也是為情勢所迫一類的話,只好陪他閒敘一番。」

    慶忌說著,抬頭看了遠處孟孫氏的高台一眼,只見孟孫氏倒是端坐台上,不肯向這邊張望打量,但他的子侄和管事,都站在一邊朝這裡張望不已,這裡的情形,他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慶忌一笑,對叔孫搖光道:「你先隨休儔管事回叔孫大人身邊,我去見見孟孫大人,馬上就來。叔孫搖光一呆:「見孟孫子淵,見他做什麼?」

    慶忌拉起她的手,在眾目睽睽之下邊走邊道:「既然季孫都拜了,還差他一個孟孫麼?當初赴曲阜,孟孫子淵也是宴請我的主人之一,便也順道拜訪一下好了。萬一一會令尊不肯答允我們地婚事……,怕是沒有機會再向這位孟氏家主道別了。」

    「嗯」,叔孫搖光心裡甜甜地任他牽著小手向前走,走出一段距離,到了叔孫氏和孟孫氏兩座高台的中間位置,叔孫搖光站住了腳步,抬起頭來,直視著慶忌,勇敢地說:「你去吧,我在父親身邊等你,如果父親嫌棄你,我……就跟你去浪跡天涯!」

    「嗯!等給他生了外孫子再回來,不怕他不認,哈哈。」

    叔孫搖光的臉蛋騰地一下成了大紅布,但她卻無惱色,只是羞喜地白了慶忌一眼,俏然返身向父親所在的那座高台行去。慶忌微笑著看了眼她曼妙優美的身姿,深吸一口氣,昂首闊步,充滿自信地向孟孫子淵處走去。是,對面坐著的是孟孫子淵,而非季孫意如。慶忌神色平靜,穩如泰山,孟孫子淵卻鬚髮如張,眼瞪如鈴,只是除了台下孟孫子淵的親族近侍,遠處地人可看不出二人之間的神情變化。

    慶忌把對季孫意如說過的話對他又說了一遍,不同的是,這一次他不止是叔孫玉地女婿,而且是季孫意如的盟友,季孫盟友、叔孫佳婿、吳國公子,這身份,夠資格與他談判了。

    甫聽說魯君已然被殺,美夢破滅的孟孫子淵又驚又怒,這老頭兒性情暴烈,老而彌堅,想也不想便向慶忌揮出一拳。只可惜老不以筋骨為能,便是他壯年時也不是慶忌對手,何況偌大的年紀,他的肩膀只一動,慶忌就一個箭步到了面前,拳只揮出一半,就被慶忌握住。寬袍大袖,肢體的動作不甚明顯,台下劍拔弩張,在別人看來倒像兩人正握手言歡。

    直到慶忌說出他與季孫意如、叔孫玉三人莫須有的盟約,孟孫子淵才洩氣坐下,絕望地道:「叔孫玉這匹夫,難怪不肯將女兒許與我孟孫家,原來早就與季孫老兒打定了這樣主意。」

    「孟孫大夫,這你可是錯怪家岳了,說起來,這不過是三天前的事。」

    「嘿!三天前?我呸!兩天前他就在與我飲酒,何曾向我提起過這樁事來?直到與季孫老賊定下了盟約,他才讓你知會與我,枉我與他這麼多年來稱兄道弟!」

    「孟孫大夫,誰不想為自己打算呢?就算不為自己打算,也得為家族、為子孫著想吧,家岳知道孟孫大夫性如烈火,怕先說給你聽,你若不允,一旦張揚開來,三桓內戰,受害的何止是一家一姓。還請孟孫大夫體諒。」

    孟孫子淵氣咻咻地,眼見季孫氏、叔孫氏兩大家族的兵衛全都殺氣騰騰,兩位家主站在台上,遙遙逼視著自己,恐怕只一搖頭,立刻就要身首異處。唉,兵臨城下,夫復何言?

    孟孫子淵頹然坐倒,把牙根咬得格格直響。

    慶忌一笑:「孟孫大人還在執著於什麼呢?意氣之爭嗎?人生一世界,草木一枯榮,是不是孟孫大夫非要讓孟孫世家在三桓之中除名才甘心?」

    「你好大膽子,竟敢威脅我?」孟孫子淵向他怒目而視

    慶忌神色不變,淡淡地道:「山有高低,水有深淺,沒有本事,豈敢與大人談判?孟孫大夫,現在似乎不是你充狠耍橫的當口。允與不允,關係的是孟孫家族的存在與否,與我倒沒有太大關係,你說是嗎?」

    孟孫子淵胸膛起伏,半晌才「啪」地一甩袖子,鐵青著臉色道:「匹夫!老賊!」然後仰天長呼一口氣,恨恨道:「若非為了孟孫家族,老夫縱死也不會受此屈辱脅迫!」

    慶忌莞爾一笑,長揖一禮,溫文爾雅地道:「多謝孟孫大夫成全,慶忌這便去見過岳父大人,把孟孫大夫的意思告訴他。孟孫大夫,慶忌告辭了。」「滾!快滾!老夫根本不想看見你地醜樣子。」孟孫子淵仰首向天,眼角都不看他一下。

    慶忌哈哈一笑,舉步下階……

    叔孫玉看著眼前的慶忌,再看看正擔心地候在台下的叔孫搖光,兩人都是一身雪白衣裳,男的風度翩翩,女的儀容裊裊,端得是極般配的一對玉人,不談相貌,他的才幹、能力,也無一不是上上之選,難怪女兒喜歡了他,只可惜……,唉!只可惜,雖然一向寵著女兒,這一次卻不能由著她地心意了。

    叔孫玉暗暗一歎,向慶忌冷冷問道:「慶忌公子所為何來?」

    「慶忌此來,有兩件大事,這第一件麼,便是向令嬡叔孫小姐求親。」

    叔孫玉嘴角露出一絲譏誚地笑意:「慶忌公子可是在說笑嗎?人貴自知,我的女兒,雖非公室之女般尊貴,我也斷不會容她嫁給你這顛沛流離地落難王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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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長風破浪會有時

慶忌曬然一笑:「想不到叔孫大夫也是目光短淺,毫無遠見之人。昔年公子重耳,奔走各國,惶惶不可終日,歷三十年,何等淒慘?最終猶能復國登位,成就一代霸主。齊桓公、秦穆公慧眼識英雄,對他禮遇非常,先後將宗室之女與親生女兒嫁給他以籠絡人心,他們不愧均是天下霸主中的人物,眼界何等高明?從此兩國睦好,互為倚助,傳為千古佳話。如今慶忌,較之當年重耳,不知強上多少,何以叔孫大夫只看到慶忌今日的落魄,卻看不到來日的輝煌?」

    叔孫玉聳肩而笑:「重耳雖然落魄,彼時列國情況卻也與今日不同。如今慶忌公子但憑衛國艾城一地,便想把那姬光推下王位,重奪吳國江山麼?」

    慶忌神色不變:「叔孫大夫以為不可能嗎?前次兵發吳國,慶忌便勢如破竹,若非江上遇刺,焉知今日不會已經然登上吳王之位?」

    叔孫玉道:「此一時,彼一時也。百姓庶民不會管你是遇刺還是兵敗,只要你敗了,在他們心中不敗的聲威便會大打折扣,吳軍對你的畏懼之意便會大為減輕。姬光有伍子胥、伯這些能臣相助,很快就能穩定吳國局勢,得到吳國民心。而你,再度舉兵談何容易?若是等上三年五年,便再難撼動他了。」

    慶忌聽得暗暗欽佩,原來倒是小覷了這個叔孫玉,想不到他能看的如此透澈。歷史可不正是這麼發展的嗎。姬光得吳王之位,不過幾年功夫。就鞏固了地位,得到了吳人地擁護,開始放心大膽地四處出兵征伐了。

    但是此刻。慶忌當然不會拍這個准老丈人的馬屁。讚他大有眼光,慶忌仰天打個哈哈,胸有成竹地道:「若是慶忌能在明年三月間便再度舉兵,而且能得魯國之助,施以奇襲,叔孫大夫還認為慶忌毫無機會嗎?」

    叔孫玉失笑道:「魯國誰會助你?季孫意如患了失心瘋不成?」

    慶忌正色道:「患了失心瘋地不止季孫大夫一個。還有孟孫大夫。」

    叔孫玉終於色變,動容道:「你說什麼?」

    於是……,慶忌把同一個故事又說了一遍,只不過這一次。他成了季孫氏和孟孫氏的堅定盟友。

    聞聽魯君已死,還在做夢盼他歸來,打擊季氏囂張氣焰、一展胸中抱負的叔孫玉臉色蒼白,他死死盯著慶忌,用呻吟一般地聲音道:「你……你好大地膽子,竟敢做出這樣的事來!你可知,我現在一聲令下。麾下勇士便會一擁而上。任你如何驍勇,今日也要血濺高台!」

    「叔孫大夫何必嚇我?不就是一死麼。這世上本沒有什麼是能夠不朽的,何況短暫的生命。千秋功業,一世榮華,到頭來都不過是一坯黃土。然而,人這一生,何其短暫,能夠有所作為,那才有意義。」

    「你不畏死?」

    「我不惜死!」

    兩人目光對視,目芒凜冽,誰也不肯退縮。

    久久,慶忌輕輕閉起了雙眼,微微側首,聽著耳邊隱隱的風聲,悠悠說道:「人生如燭,頂燃到底,為光而亡……」

    他跪坐在叔孫玉對面,距離不過三尺。叔孫玉腰間有劍,手正按在劍柄上,只要拔劍一揮,慶忌頃刻間就要血流五步,屍首兩分。即便他全神貫注,彈跳起來的速度也不可能快過劍速。

    然而,叔孫玉緊緊攥著劍柄,攥到手臂微微發顫,眼中地凶光閃爍半晌,竟到漸漸褪去,那緊張繃起的身子也放鬆下來。

    慶忌張開眼睛,忽然一笑:「叔孫大夫本有兩個選擇。一、殺了慶忌,讓你的女兒恨你一生。同時,與季孫、叔孫開戰,魯國內亂,吳國趁機起兵,一舉傾覆,世上從此再無三桓世家,也無慶忌此人,大家同歸於盡。

    看來叔孫大夫是不願做此選擇了。那麼,就只剩下第二個選擇,順勢而為,從善如流,大家一團和氣。做為交換條件,未來的魯國君主人選,可以由叔孫大夫來決定。叔孫大夫,你不想一雪令尊當年之恥嗎?如今有了這揚眉吐氣地機會,你為什麼不要?你與季孫鬥了幾十年,不就是想壯大叔孫世家,掌握更大權力嗎,如今機會就在眼前,為什麼不要?

    難道是忠於魯君嗎?可笑!我相信你沒有弒君篡位的野心,但是也決不相信你對魯君會有忠心,如果你對魯君還有半點敬意,兩年前也不會與季孫、孟孫一齊動手,把他趕出魯國去了。慶忌實在不知道,你想堅持的,到底有什麼意義。」

    「洗雪父親當年之恥」,這句話在叔孫玉心中像一聲驚雷般炸響,讓他突然有些激動起來。

    季武子當年使巧計把魯**隊一分為四,獨自佔了一半,權威頓時凌駕於叔孫、孟孫兩家之上。當時,魯國先君過世,未曾留下遺囑,也沒有嫡系世子,新君需要三桓來共同確立。孟孫世家的家主偏巧與魯國先君前後腳的病故了,新的孟孫家主還沒有選出來,所以當時朝中只有叔孫玉之父叔孫豹和季孫意如的父親季武子共同主持這樁大事。

    叔孫豹並不同意由姬稠繼位,朝堂上,在公卿大夫面前,叔孫豹侃侃而談,大講姬稠不配為君地缺點,足足講了兩柱香地時間,季武子一直沉默不語,直到他講完,季武子才用輕蔑的語氣淡淡地說了一句話:「就是他了!」

    就這一句話,滿朝公卿俯首響應,新地魯君就此產生。叔孫豹顏面盡喪。氣得幾乎吐血,回家後大病一場。纏綿病榻達半年之久。那時,叔孫玉還是一個少年,親眼見到父親所受的屈辱和折磨。這件事在他心中留下了難以磨滅地痕跡。這件事曾讓少年時代的叔孫玉一度羞於出門,他怕見到其他世家地公子們受到他們的恥笑。

    如今,慶忌這句話突然勾起了他心中壓抑已久的那一股憤懣之氣。「今日魯君,由我指定,為亡父一雪前恥!」這個念頭,就像漆黑暗室中地一根蠟燭。而**,就是那火石,火石「嚓」地一聲點燃了這根蠟燭,漸漸把光亮灑滿了他地整個心室。

    「叔孫大人。意下如何?」

    叔孫玉收起思緒,抬起眼睛,冷冷地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就算我同意了他們,又為何一定要把女兒許配給你。這個盟約,用不著把我的女兒做為一件信物吧?」

    慶忌正容道:「當然不用。我說過了,求親,是第一件事。盟約。是第二件事。兩件事之間本沒有什麼關聯。叔孫大人不想把搖光小姐當成一件信物。慶忌更不願委曲了叔孫小姐,我是真的喜歡了她。才向叔孫大人鄭重地求親。」

    叔孫玉瞇起了眼睛,眼睛裡閃爍著隱隱的光芒:「如果你有一個女兒,你會放心把她嫁給一個無家無國、前途未卜的男人嗎?」

    慶忌仔細地想了想,認真地道:「如果,我愛親人勝於利益,而她愛那個男人,我會答應她。如果,我愛利益勝於親人,而她有可能會成為我的家族史上第一位王后,我會答應她。」

    叔孫玉目芒一縮:「好一張利口!」

    「謝岳父大人誇獎。」

    叔孫玉雙眉一挑:「我答應了麼?」

    「你會答應地。」

    慶忌自信地一笑:「因為……不管你是為了家族還是為了女兒,我接下來的條件相信都會令你相當滿意。」

    「哦?」叔孫玉雙眉又是一挑。

    「因為我需要一座城池,用隱秘的身份在那裡經營,表面上,我是不受魯國三桓接納的,故此,這樁婚事當然也不宜公開。這樣,它就是僅限於我與三桓世家才知道地一個秘密。而我迎娶搖光姑娘的時間,則定在光復吳國之後……」

    叔孫玉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慶忌淡淡地笑了笑:「喜歡一個人,不僅僅是佔有,也該為她著想。如果復國路上,慶忌戰死沙場,我不希望她為我做一個披麻戴孝的未亡人!」

    叔孫玉的雙眉慢慢舒展開來,目光中的凌厲漸漸被一抹柔和的笑意所取代:「好,我……答應你,三桓合作,共同應付國君薨後魯國之亂局……」

    慶忌在叔孫氏台上與叔孫玉唇槍舌劍地一番爭鬥時,叔孫搖光在台下緊張的渾身發抖。上面,一個是她地父親,一個是她心愛地情郎,兩個人都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她是多麼不希望兩人之間產生不可調和地矛盾啊。

    待到慶忌從台上下來,叔孫搖光緊張得喉頭發乾,腳下連向前的勇氣都沒有,只是急迫地盯著他,慶忌向她一笑,再點一點頭,叔孫搖光的一顆心頓時放進了肚裡,她驚喜地看著慶忌,嘴唇翕動了一下,忽然低下了頭,紅雲滿臉,艷若桃花。

    慶忌微微一笑,舉步向自己的車子走去。如今三桓怯於魯君一死帶來的可能後果,只能與他合作,而且都以為是以他為紐帶,聯繫著三桓之間的這種合作關係。但是這畢竟是幕後交易,得瞞著吳國耳目。

    按照約定,三桓會在吳國郁平然郁大夫的逼迫之下讓步,「慶忌」將因此被迫離魯返衛。這樣的話,現在的這個慶忌就不能在魯國公開露面了,現在當然也不宜和叔孫搖光有進一步的親暱表現,說不得,過兩日叔孫搖光還得在小姐妹們面前做出一副老父棒打鴛鴦的幽怨模樣來為他遮掩。

    可是,兩個人眉來眼去的動作,並沒有瞞過一個人的眼睛。李寒站在不遠處,一雙陰鷲的眼睛正在冷冷地看著他們。嫉妒是一種毒,如果他從不曾生起過對叔孫搖光的妄念,那麼他就不會有現在的痛苦。然而,狂妄自負的男人心中產生妄念的時候,他會一廂情願地把妄想當成必該實現的現實,叔孫搖光對慶忌的情意,在他看來,就是對他的背叛。怨恚,已深深埋在他的心底……

    吉時已到。

    龍頭披上了紅綢,被參賽舟手扛上了肩頭,點香燭,獻祭牲,登祭臺,請龍。

    三桓家主走下高台,緩緩行向中間那座最高的祭臺,在長長的祭臺階梯下停住。季氏居中,叔孫居左,孟孫居右,彼此一望,表情各異。

    孟孫子淵寒著一張臉,瞧見他們兩個氣就不打一處來,見了他們兩個話也不說一句。三個家主各懷鬼胎,叔孫玉竟未發覺孟孫子淵這模樣可不太像是與季孫意如早有合謀的同黨。他和季孫意如互相看著,忽然一齊拱了拱手,季孫意如皮笑肉不笑地道:「叔孫大夫,恭喜你得此佳婿呀。」

    叔孫玉也皮笑肉不笑地還禮道:「季孫大夫,真是慧眼識英才啊。」

    「哈、哈、哈、哈……」,兩個人的招牌式奸笑還未結束,孟孫子淵已不耐煩地一拂袖子:「甚麼英雄狗雄、吉時已到,登壇祭神去吧!」說罷也不顧季孫意如乃是魯國執政的身份,大步騰騰向祭壇上走去。

    季孫意如和叔孫玉對視一眼,訕然一笑,也一提袍裾,舉步登壇。彼此嫌隙已生,他們又怎會剖心置腹地與對方言談。

    「吉日兮辰良,舉禱兮上蒼,沖風起兮水揚波,心飛揚兮浩蕩;波滔滔兮來迎,遨四海兮龍王……」

    同所有人一樣,肅穆立起拱手聽著季孫意如吟唱禱詞的慶忌,望著祭臺上的三桓,嘴角悄然浮起一絲微笑。

    一艘艘龍舟即將乘風破浪,一往無前,慶忌看著那碧波鱗鱗的瀝波湖,心裡亮堂堂的。

    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這一天,不會太遠了……

先找到你的勇氣來源,然後帶著他們,走出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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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拔了頭籌

龍舟大賽,對三桓世家來說,是互別苗頭的一件機會。今年的龍舟大賽,對季氏門下來說,更有一個大大的綵頭。只不過現在紅旗一揮,戰鼓隆隆,數十條龍舟迎風破浪,在整齊的號子聲中向前疾駛的時候,三桓世家乃至諸多公卿大夫們卻已完全無心於賽事了。

    三桓家主各懷心事,眼睛望著一碧千頃的瀝波湖水,心裡卻在盤算著魯君死後的政治格局,自己的家族如何從中謀取更大的利益。其他世家同慶忌的關係到底有多密切,是不是還有瞞著自己的什麼秘密約定。

    而公卿大夫們則授意管事、子弟,同三桓世家中交好的友人來往攀談,旁敲側擊地打聽方才公子慶忌連登三座高台,與三桓世家到底說了些什麼。

    真正無憂無慮,呼喊喝彩,對龍舟大賽十分投入的。反而是那些苦哈哈的升斗小民。當那些大人物們心神不屬,絞盡惱汁地忙碌於權柄時。他們反而是最輕鬆、最快樂地。

    湖上,最賣力氣的就是季氏門下地各支船隊和叔孫氏門下李寒率領的船隊。李寒知道,他想在叔孫家飛黃騰達的夢想在很大程度上已經破滅了。但是只要還有一線希望。他就不會放棄。要尋找一個契機,從而攀上一個望族,並不是很容易地事,離了叔孫家,離了舅父休儔地照顧,他未必便會比現在做得更好。叔孫搖光與慶忌有情。但是叔孫玉未必會同意。李寒可是從休儔那兒瞭解了許多消息,知道叔孫搖光與慶忌相戀後,叔孫家主曾經暴怒的反應的。

    「一個年紀輕輕、心性未定的女子而已,能有什麼氣節。待到慶忌被趕出魯國,用不了三天,她就會把他忘到腦後。想來她喜歡的就是孔武有力的男子,這一點我也未必就弱於慶忌。她能戀上如今喪家犬似地慶忌,就一定也能喜歡了我這並非世家出身的平民。只要我略施輕佻,她一個小小女子……哼哼!」

    李寒咬著牙想著,嘴角露出生寒的笑意。肌肉賁起的雙臂更加有節奏地擂著戰鼓。兩側地健兒整齊劃一的舞動長槳,水花四濺。船頭在水面上破開一條直線,向前方飛快衝去。遠處,終點插著錦綺彩竿作為標誌,誰最快趕到那裡,再最先返回祭臺前,便可奪

    李寒微微側目瞄向一旁,數十艘龍舟,他唯一在乎的就是由慶忌親兵組成的船隊。這些在湖上練舟,他沒少觀摩研究吳人划舟的技巧,並把觀察到的一些技巧全都教給了自己這一隊人,自忖比起他們未必弱到哪去,但是此時看去,對方竟比自己快出半個船身,李寒不由暗暗心驚。

    成碧夫人這支船隊,都是由善水的吳人組成,他們平素練舟,其實也未藏拙,但是許多東西不是你看了就能掌握地,他們肯把全部實力展現出來,就是料定魯人不可能在這麼短地時間全學了去。技巧你可以學,卻未必能那麼快掌握熟練;技巧掌握的熟練了,也只是個人行為,未必就能配合如一。寒龍舟,本就不是一個人地比賽。

    三千大千世界,哪個不爭?只是他們爭得這般如火如荼,看在旁人眼中最是激烈,其凶險和激烈,卻實不及方才慶忌與三桓間唇槍舌劍看似輕鬆的凶險。方才但有一個環節出了問題,此刻瀝波湖畔已是殺聲震天,不知多少男女的血肉要餵了魚蝦、肥了土地。然而,那樣的凶險本就不是尋常人有機會碰得到的,福耶,禍耶?

    成碧夫人站在成府台上,踮著腳尖,翹首望向遠處,兩隻粉拳攥得緊緊得,臉蛋漲得有些發紅,待見自家的龍舟第一個到達掛著三角紅旗的旗桿處,劃了一道漂亮的弧線,像游魚似的翩然掠去時,她驚喜的像個小姑娘似的雀躍跳起,歡喜一聲。

    見她如此舉動,慶忌不禁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成碧夫人雙眼發亮,緊緊盯著湖面,嬌艷欲滴的雙唇微微翕動,好像正給勇士們加著油,絲毫不曾注意到自己的失態。

    慶忌與叔孫搖光的定婚,目前是見不得光的,既然有了約定,反而要避嫌疑。而且,名份既然定了,女孩兒家的心思細些,歡喜之餘反多了幾分羞澀,讓她再公然與慶忌站到一起,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今日本來無人邀請慶忌前來,他不請自到,一時也不知該把他安排到哪裡才好,三桓正各懷鬼胎,不管他站到誰家的望台上,恐怕別人都要胡亂猜疑些什麼。正在這時,成碧夫人已讓弟弟成秀親自趕來迎他了。成碧夫人的船隊是慶忌借給她的人,她來相邀,順理成章,這樣安排最是妥當,慶忌欣然應允。

    慶忌今日一到,成碧夫人其實就已經留上了心,她心中是認定了慶忌使了替身,自己藉機遠遁的,對於慶忌的目的,她一直有些好奇。不過商人的謹慎和狡黠,使她本能地保守了秘密,不曾對任何人提起。今日見慶忌連登三台,拜訪三桓。彼此之間好似還頗為親密,成碧夫人不禁暗暗慶幸沒有壞他好事。見他從叔孫玉家的高台上走下來時,成碧便已著弟弟親去迎接。

    慶忌本來想去季孫氏台前,畢竟他一直就算是季氏請來的客人。站在他那一邊也算合情合理。站在那兒與陽虎剛剛簡單談了幾句,成秀便到了。成碧夫人本是季氏門下,到她那兒對叔孫和孟孫地刺激又比較小,慶忌便欣然從命。

    很巧,今天成碧夫人羅衣一襲,也是白色。她本來就喜歡素色。成碧夫人對自己的容顏是十分自傲地,她那天生嬌麗無儔的容色,原本就不需要任何鮮艷來襯托,只是慶忌也是一身白。一個偉岸、一個窈窕,兩人往那兒一站,頗有些……她本來心底裡是有些不自在的,只是這時看得緊張,是真地把慶忌忘到腦後了。

    台下,季小胖正嘟著一張汗漬漬地大臉跟幾位公卿大夫家的孩子圍成了一圈在賭錢:「有還有人下注嗎?再不下可晚了,馬上就要分出勝負了喔。」

    幾個小毛孩子對他的話嗤之以鼻:「你真當俺們傻啊?俺爹說了。你家賽龍舟的都是吳人。一定贏的,俺們才不賭。」

    季小胖笑得很憨厚的樣子。肥肥地下巴隨著他的笑容顫巍巍地抖:「話不能這麼說啊兄弟,人有失手,馬有失蹄,那我家要是萬一輸了呢?我可是一賠十的比例,你那點小錢算什麼啊,萬一贏了,可立增十倍,富貴險中求啊兄弟。」

    這樣一說,便有兩個小毛孩子猶豫起來,季小胖一見有門,連忙花言巧語蠱惑一番,到底說的他們動心,掏出了自己地零花錢。季小胖笑得愈加親切,又看向其他幾個孩子,那幾位小公子連忙警惕地摀住口袋退了一步,其中一個嚷道:「我才不上你的惡當。我就是不賭。」

    「呵呵,不賭賽船,賭別的也成啊。」季小胖笑容可掬地道:「不如咱們賭祭臺上的那桿龍旗啊,你看那旗子捲住了,咱們賭它多久才會被風吹開。」

    那位小公子搖頭道:「不賭這個。」他眼珠一轉,忽地小聲道:「要不,咱就賭你娘親幾時嫁給慶忌公子,成不成?」

    季孫笙假意變色:「胡說,我娘親好端端地,為什麼要嫁給慶忌公子?」

    那少年道:「咦?可我聽說你娘親不是喜歡了他嗎?還有人說,他們一起出入酒店,嗯,還很晚的時候偷偷見面……」

    「噓……」,季孫笙「臉色大變」,他把一根胖胖的手指豎到唇邊,左右看看,才很緊張地道:「可不行胡說啊,若是讓我娘親知道你們對別人這樣講話,會去找你父母理論的,少不得你們要挨頓打,知道嗎?以後說話要小心!」

    關於秘密地傳播,就是你越當它是個秘密,別人傳得越起勁,看來季孫笙是深明個中三昧了。幾個小毛頭作恍然大悟狀,一齊心有靈犀地點頭:「明白,明白。」

    慶忌好笑地看了眼成碧夫人忘形地模樣,也將目光投向了波光浩渺的瀝波湖。接下來,他要做地事太多了。離開衛國幾個月了,那是他的根基,一定要盡快回去看看。

    然而臨走之前,他還得和魯國三桓把後續的事情都敲定下來,起碼等這裡的一切都上了軌道才能回去,否則這一番努力很可能又要付諸流水,畢竟拖的越久,希望越渺茫,返攻吳國的最佳時機,就在明年三月。

    同他一樣心潮起伏的,是季氏門下第一權臣陽虎。做為一個知道相當多內幕的同謀,陽虎今日親眼見證了一向以武勇聞名的慶忌用另一種手段把魯國三桓耍得團團轉。這使得他心中豁然開朗,原來三桓家主、天生的上位者,其實也不過如此。野心,在陽虎心中滋生的更加迅速了。

    一介家臣、一介布衣,崛起於低微,在這以血統論高低,幾大家族與國君一族承包一切政府肥缺的社會裡,他雖然一直在掙扎,卻始終不知道希望在哪裡。而今,慶忌戲弄三桓於股掌之上的手段,為他打開了一扇門,對於上位者最後一絲敬畏。都被他心中這種突然滋生的更大野心所取代了。

    一陣山呼海嘯般地彩聲響起,正自神遊物外的慶忌忽覺臂彎一緊。扭頭一看,只見成碧夫人抓住了他地一條手臂,歡喜得滿臉飛紅。像孩子似的忘形地跳起來。連聲道:「勝了!勝了!公子,我們勝了,我成府船隊拔了頭籌了,呵呵!」

    慶忌失笑道:「恭喜夫人,賀喜夫人。」

    成碧夫人潔白的前額烏黑地劉海平貼額鬢,額間環著一條精緻地細金鏈子。眉心正中以金盤成梅花狀,裡邊鑲著五粒小小的紅寶石,襯得她吹彈得破的肌膚愈加嬌艷,此刻她一跳動。那朵「梅花」也在她額心跳躍著。

    眼見慶忌如此平靜,成碧夫人喜孜孜地白了他一眼:「只我該賀嗎,公子從我手中搶了衛晉兩國的生意去,難道不歡喜?」

    慶忌忍不住大樂:「不錯不錯,同喜,同喜。」

    「這樣才對,來人。上酒。」成碧夫人放手。神采飛揚走到台邊,一個俏侍立即斟了兩杯酒。腳步輕盈送上台來。成碧夫人笑盈盈上前取酒,雙手一抬,羽袖滑落,露出白生生一截皓腕,托酒的朱紅色托盤已被她擎在手中。

    慶忌在後邊看著,成碧夫人一身輕軟羅衣,嬌軀一動,風擺衣袂,纖腰緊致,頸項修直,然而整個身體的線條柔潤,卻又不顯瘦削,確實曼妙之致。要知道那時地大袖深衣哪怕質料再如何輕柔,都有一種雍容大度的味道,如果穿著三層輕羅深衣,猶能顯出纖細,那袍中的身子必是真的苗條纖柔到了極致。

    這樣猶能做到瘦不露骨,猶有腴嫩之感,已是女子中地珍品了。何況……何況那日在魯膾居,慶忌曾自她襟袍中親眼窺見過一雙**的輪廊。那時候假貨不曾氾濫,那可是貨真價實的一對寶貝啊。

    這樣該緊致處緊致,該豐盈處豐盈的**,若是抱起來不知該何等**。可她春春貌美未及三旬,卻早死了丈夫。或許真如陽虎所說,大凡天命尤物,不妖其人,必妖其身,上天是不會容許絕對完美的存在。

    成碧夫人返身走來,體態曼妙,輕盈如作掌上舞,行至慶忌面前,雙手托盤,微微彎腰,嫣然笑道:「公子請酒。」

    「呀,何敢勞動夫人尊軀,慶忌實在惶恐。」

    成碧夫人抬眸瞟著慶忌,也不起身,嬌靨似笑非笑,用別人聽不見的聲音輕笑說道:「少來裝模作樣,公子慶忌幾時做過知禮的人?」

    那模樣又嬌又俏,大有刺激暖昧味道,慶忌明知她不是有意情挑,只是在發洩那日在魯膾居地不悅,可是瞧了這樣嫵媚上臉、紅唇一線地嬌美寫意,仍是不覺心中一蕩。

    成碧府上奪冠,成府上下歡呼雀躍,得意洋洋。成秀早使人把鼓樂等物敲得震耳欲聾,大肆慶祝,以彰顯成府之威。小胖子季孫笙懷裡揣著一堆贏來的亂七八糟戰利品,在人群中鑽來鑽去,躲避著幾個年紀太少,輸了不甘心想把自己寶貝討回去地小毛孩。

    成府船隊的龍首,被八名賽手、一名鼓手齊齊抬起,登上高台,請執政大人披紅、潤晴,賞賜禮物,一切都有現成的程序,三位大夫記不過來,自有府上管事早把流程條例背得滾瓜爛熟,引導他們一一完成。

    好不容易辦完這一切,叔孫、孟孫向季孫執政拱一拱手,客套話也沒說幾句,只約定了今晚相見的地點,便匆匆下台下去了。盟約立於今日,只不過大家都首肯了握手言和的意見而已,許多涉及自家利益的具體事情還沒商量,而明日吳國使臣郁大夫便要到曲阜了,也得確定一個應付的辦法,保持三桓之間的步調一致,如此種種,才是他們關心的重點,哪裡還有心在這裡待下去,都想馬上趕回去佈置一番,與親信之人計議個明白,以便晚上三桓與慶忌會唔時大家討論分配一下。

    人同此心,季孫意如也是這般想,同叔孫玉、孟孫子淵不同的是,他心中不但想著這些事,還有些後悔、不甘的情緒。本來嘛,慶忌是他大力主張迎到曲阜來的,慶忌在曲阜期間又是他竭力維護,可以說兩人之間的關係最為親密。恨只恨,自己猶豫不決,始終拿不定主意,使得叔孟二人從容反擊,最後為他人做嫁衣裳,反讓叔孫玉先與慶忌確立了同盟關係。

    如今,慶忌是叔孫玉的女婿,人家已是翁婿之親,自己昔日那點恩德同這樣的關係相比還算得了什麼?不管怎麼算,自己和他的關係都隔著一層啊。等他擁有一城,暗中招兵,等於在魯國三桓之外又增了一軍。

    這支軍隊雖然不是直接掌握在叔孫玉手中,但是一旦兩人意見相左的時候,恐怕慶忌十之**是要站在叔孫玉一邊的。誰規定這只軍隊只能用來對付吳國了?劍握在手,劈向誰,還不是握劍的人說了算?只此一舉,叔孫玉就足以與自己分庭抗禮了,更何況新君由他指定,不管怎麼講,對他都會親近一些。

    季孫意如懊惱地想著,正欲舉步下台,忽然瞥見自家門下的成碧夫人正手端漆盤,向慶忌呈酒,兩下裡白衣如雪,晏笑盈盈,風度翩躚恍若一對玉人,季孫意如不由心中一動,臉上便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先找到你的勇氣來源,然後帶著他們,走出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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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循循善誘

抬頭看著那高大的城門,眾多兵馬保護下的吳國使節郁平然一時百感交集。這一趟出使吳國,還未到都城,便送了自己從弟的性命,還搭上一個副使馬奕。馬奕是大王的親戚,此番回去,還不知會不會受到小人饞言、大王責難。而今歷盡千辛萬苦,總算到了魯國的都城,無論如何,總要完成了使命才好,否則,真的是無顏歸去了。

    「郁大夫,請,前方相迎的這位便是陽虎大人。」奉命親自護送吳國使節赴都城的公孫卷耳大夫對郁平然介紹道。

    「喔,原來是陽虎大人。」郁平然也是聽說過陽虎大名的,此人雖是季氏門下行走,並無公卿大夫身份,卻儼然就是魯國的宰相,權柄甚重,不可失了禮節。郁平然壓下喪弟遇襲的悲憤,抖擻精神迎了上去。

    陽虎春風滿面地迎上來,老遠就一揖到地,高聲說道︰「郁大夫,陽虎未曾遠迎,失禮,失禮……」

    季氏府上,成碧夫人正襟危坐,爐上的炭火已經快滅了,茶湯也早煮得沒味了。這茶,本是公卿大夫們才可享用到的一種飲品,原本還不甚流行,不過魯國一向追隨齊國風氣,齊國的晏嬰是極好飲茶的,於是飲茶風氣在齊魯一帶便傳播的甚快。那時雖無各種名茶的諸多分類,但是茶的好壞還是大有區別的,成碧富甲天下,只要一品,便知今日喝的這茶不過一般。不過成碧夫人卻不敢現出半點不悅。

    雖說憑她的身份,在外邊很吃地開;憑她的美貌,趨之若鶩的男人更是數不勝數,但這裡是季府,這裡的主人是季孫家族的家主,同時又是當今魯國的執政,無論是政治權力還是宗族權力。只消一句話就能把她打得永不翻身的權勢人物。所以,這一代尤物也只能乖乖坐在那兒,不敢表現出絲毫不耐煩。

    昨日賽舟奪冠,她便巴不得季氏馬上將家族地海鹽經營權造冊登記,移交給她。但是,她當然不能主動討要,而季氏忙於同叔孫、孟孫訂立同盟的細則,商量應付吳國使臣的辦法,恐怕一時半晌是沒有閒心理會這事的,她又不敢上門催討。便連暗示的心思也不敢用,本想耐心等上十天半個月的,只是想到這十天半月就不知要少了多少收入,心中不免有些肉痛。

    不想今兒一早,季氏便使人上門,令她過府相見。成碧夫人又是納罕又是歡喜。於是急急的打扮停當,便趕到了季府,誰成想,她到了,季孫意如卻仍在宮城裡議事,這一坐就是大半晌,兩條玉腿都麻木了,還不見他回來。

    就在這時,廳外傳來一陣聲響。有人喚道︰「主人回來了。」便有一些家奴侍婢迎出去,成碧一聽,連忙扶膝起來,雙腿坐得酸麻,腳下有些不便,她卻不敢表現出來,強撐著走到門口。雙腿血脈剛剛行開了些。季孫意如已經大步走進廳來,後邊跟著陽虎、公山不狃和仲梁懷。

    「成碧見過家主。」成碧夫人連忙上前見禮。

    「唔。唔唔,坐吧坐吧,一家人,不須拘禮。」

    季孫意如跟成碧夫人的兒子季孫笙是小賭友,彼此熟悉的很,對他的母親倒是有兩年不見了,如今一看艷色殊然,明媚照人,嬌艷更勝往昔,季孫意如也不禁眼前一亮︰「這女子,一身芳菲,愈見嫵媚了。可惜了子菲,卻無艷福享用,早早地便去了。唉,從弟子菲也算自己身前一員大將,若是他活著,兄弟同心,季氏的局面也不會像現在這般被動了。」

    季孫意如遺憾地想著,先在席上坐了,成碧夫人這才在側席就坐,欠身道︰「蒙家主召見,成碧不敢怠慢,一早便來府上候著了。家主處理朝中事,一定疲乏了,可要先歇息一下嗎?」

    季孫意如擺擺手︰「沒什麼乏的,就是應付那吳國使節,頗費了番唇舌,那郁大夫真是好一張利口啊,便連老夫也幾乎招架不住他抬頭看看,見陽虎、公山不狃三個家臣還杵在門口。廳上坐的一位是家主,一位是家族中的夫人,他們這些家奴只能一旁侍候,是沒有座位的。季孫意如揮手道︰「你們下去吧,按我地咐咐,該忙什麼地忙什麼去,未經傳呼,不必上來。」

    「諾,」三人一聽,連忙彎腰施禮,拱手退下。

    成碧夫人聽了隱隱有些不自在,她是一個婦人,而且還是一個孀居的婦人,家主摒退左右,只留她一個婦人在堂上,這已是一件失禮的事了。雖說大門敞著,門側廊下還有貼身家奴侍候,但是在這些上等人眼中,從來未曾把這些人也當**來待的,那些人同身邊使慣了的一件器物沒什麼區別,所以現在兩人等同於孤男寡女同居暗室了。

    成碧夫人略顯緊張,她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微微欠身道︰「家主,不知召賤妾前來,可有什麼吩咐?」

    季孫意如在一個靠枕上斜斜躺下,一手支腮,一手輕拍大腿,若有所思地道︰「今天,吳國使節郁平然帶來一個消息……」

    成碧夫人直起腰來,俏生生地聽著,靜靜的,就像水面上一朵冉冉的白蓮。

    「吳王姬光,最為忌憚的就是慶忌。聽說我魯國迎了慶忌入曲阜,特意遣使前來,責我魯國收留吳國叛逆,有悖兩國友好。嘿……吳人還陳數萬大軍與邊界,意在恫嚇,要老夫殺了慶忌,以示友好哩。」

    成碧夫人聽了先是一驚,既而便想︰「慶忌若死了,那我與他的交易便不用履行,多了衛晉兩國,不知又要多賺幾座金山回來了。」

    心裡這樣想。只是商人本性使然,聽到什麼消息,便自發地想到了收益上去。然而心裡想到了這個,不知怎地,她卻全無一點喜意,反而有點驚惶焦燥地感覺。

    季孫意如一拍大腿,笑罵道︰「豈有此理。衛國不但收留了慶忌。還劃出一座城池供他居住,招兵買馬呢。吳人怎麼不去威脅衛國,難道我魯人便不如衛人麼?哼!」

    聽到此處,成碧夫人心頭一鬆,不由吁了口氣,心中莫名地歡喜起來。

    季孫意如張著眼望著天棚,那飄忽的表情看起來也不知道他想起了什麼。

    過了半晌,他突然問道︰「子菲……過世幾年了?」

    成碧夫人一呆,不知他為何又想到了自己的丈夫季孫子菲,便道︰「回家主。有十一年了。」

    「嗯……。你一個女子,不易啊,為子菲守著偌大地門戶,如今能成為我魯國首富,為我季氏一門也立下莫大功德,不易。著實不易啊。」「謝家主誇獎。這本是成碧份內的事。」成碧夫人聽他說的沒頭沒腦的,越發不明白他地用意了。

    「這一次,龍舟競渡,你成家為我季氏掙回了臉面,立下了大功,很好。呵呵,按照老夫先前地說法,季氏的海鹽生意,是要交給你獨家經營三年地。這三年下來,想必便可徹底奠定成府乃魯國首富的地位,三五十年之中,若無意外,也再無一人可以超越了你了。」

    成碧夫人喜不自禁,連忙道︰「都是家主憐惜成碧一介女流,獨自支撐門閥不易。這才給予成碧諸般好處。家主的恩德,成碧銘感於內。不敢惑忘。」

    季孫意如淡淡一笑,側首瞟了她一眼,忽然道︰「是啊,你一介女流,獨自操持家業,著實不易。成碧啊,你如今年紀尚輕,就……未曾想過再找一個合你心意的男人嗎?」

    「啊?」成碧夫人臉上一熱,被季孫意如這句話一下子嚇著了。

    「咳咳,老夫嘛,並沒有那麼愚腐,當然啦,你還年輕,鮮花兒一般,如此伶仃,老夫也殊為不忍吶。子菲已過世多年,笙兒又漸漸長大,其實你也可以考慮考慮自己的事情了。至於你掌管著的季氏家族的財產嘛,可以待笙兒長大幾歲時再交給他打理。有老夫這句話,你便再嫁了,或是有了喜歡的男子,也沒人敢多言奪你富貴。」

    「他……他他……突然說這個是什麼意思?先把海鹽生意許給我,忽又提起……,這老不羞,莫非他……他打我主意?」偷偷一瞟季孫意如的雞皮老臉,蒼頭白髮,成碧夫人打了個冷噤,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連忙低下了頭,不敢看他,可那心卻是怦呀怦呀跳的厲害。

    也不怪成碧想歪了,季孫意如本就是那個意思,只不過想迫她相從地人不是自己罷了,偏偏他又好面子,話說的含含糊糊不甚明瞭。那時節,楚衛等國一些王侯公卿干的那些上庶母、下奪子妻、辱臣之妾的狗皮倒灶事,在各國貴族間都是秘密流傳的茶餘飯後談資,他說的這麼曖昧,成碧又是飽受好色之徒覬覦之苦地人,心思本就敏感,聽了季孫意如這話已是心中慌亂難言︰「他……他如果強迫我,那可怎麼是好?只要他一句話,我成府偌大地勢力說要它煙消雲散,也不過是頃刻間的事。這老不羞,怎麼荒唐若斯,不要了臉皮,連自己的從弟媳婦也打起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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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美人計

季孫意如猶豫了片刻,話說到這份兒上,也不好再說的更明顯了。畢竟,自己的身份擺在那兒,成碧能經營偌大的產業,乃是一個機智聰明的女子,自己略加點撥,她就應該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嗯……聽季孫笙說,成碧夫人對慶忌是極有好感的,她一個久曠的妙齡婦人,遇著慶忌那樣的英俊男子,哪有不動心的。有老夫為他們安排下的好機緣,再吃了老夫這顆定心丸,她應該知道要怎麼做了才是。

    季孫意如自得地想著,決定轉彎抹腳說的再明顯一些,便道︰「成碧啊,你是我季氏家人,有些事我也不瞞你,只是出得我口,入得你耳,可不能聲張了出去。」

    成碧正心中惴惴,生怕他提出非份要求,自己那時拒絕又不敢,從他又不願,那可是萬難選擇的兩難境地了,突然聽他扯開了話題,心中一鬆,連忙應道︰「家主請講,成碧斷然不會說與旁人知道。」

    「嗯……」,季孫意如捻著鬍鬚,悠悠說道︰「我季氏如此風光,凌駕於叔孟兩家之上,我季氏門下能有如此榮華,憑的什麼?憑的就是我季氏的實力,在整個魯國無人能敵啊。要不然,叔孫氏的女兒叔孫搖光,孟孫氏的佷子孟孫皓,都是經商理財的一把好手,何以唯有你成碧短短幾年功夫成為魯國首富?倚仗的還不是咱們季家的勢力?」

    「家主說的是。」

    「唉,可是現在,咱們季家遇到了難事哇。」季孫意如一聲長歎,說道︰「朝中大事,你一個婦道人家。老夫也不必說的那麼明白,一些事地來龍去脈,更加不必讓你知道。你只要曉得結果,那就行了。吳國來人,要老夫殺慶忌。殺慶忌,那是萬萬不可的,此等事做出來。分明便是我魯國臣服於吳國的命令,在諸侯面前都要丟盡了顏面,做下這等不義之事,老夫也沒臉再做這魯國執政了。

    若是不從吳國,卻也不能觸怒了姬光。誰讓我魯國軍力三分,難以形成合力呢?如果吳國出兵來伐,讓老夫如何抵擋?因此上,老夫與叔孫、孟孫氏決意,迫慶忌離開我魯國,回到衛國去。吳國沒了借口,便也只好撤兵。」

    成碧其實早料到最好也不過如此結局,但是此刻親耳聽到,還是有些嗒然若失,昨日還與慶忌同台飲酒,此一別。怕是一生再無機會見面了。那時代。想要周遊各地,原本就不是尋常人可以作到的事,何況彼此都有特殊的身份,更有許多事業要做。

    季孫意如嘿嘿笑道︰「但是……這不過是老夫與叔孟兩家示假以真的疑兵之計。吳國姬光,野心勃勃,此人在位,我魯國早晚必受其害。所謂居安思危,所患未然,扶慶忌而分吳國之勢。對我魯國來說,有益無害。所以,我與叔孟兩家已經決議,幫助慶忌了。」

    成碧大出意外,輕輕啊了一聲,季孫意如坐起來,神色嚴肅了些︰「不過。此事不可張揚。假慶忌已率著他的人馬出城西去,奔赴衛國了。而這真地。現在已經秘密到了你的府上。」

    成碧夫人一呆,失聲道︰「什麼?家主說……他到了賤妾府上?」

    「不錯。老夫要扶慶忌,還要避著吳人耳目,就得巧作安排才成。如今你贏了龍舟競渡,我季氏門下的海鹽生意全要交給你打理,所以,老夫想把慶忌公子的大事一併交與你負責,以經營海鹽為掩飾,助其招兵買馬,訓練士卒。」

    成碧夫人聽得目瞪口呆,她一介女流,最大的興趣就是經營生意,最大的志向就是做個首富,突然之間,這魯國執政很嚴肅地說︰你要去負責訓練一支復國大軍,她真的有點茫然了。

    季孫意如倒不擔心她敢不同意,方才繞來繞去費了那麼多唇舌,實是有些不那麼冠冕堂皇的要求,這才拐彎抹腳。

    「你如今掌握了我季氏門下的全部海鹽生意,所需所耗人力物力都是極大的,往來反覆於各國、建造莊院倉捨、招納青壯武士,都不會引人懷疑,正好用來幫慶忌招兵。地點麼,便定在費城,那裡是我季氏封邑,經營數百年,最是安全不過,外人決難潛入,瞭解底細。

    而且費城距曲阜路途不算遙遠,往返方便,同時費城邊上就是浚河,西通泗水,東連大海,說是用來集結、販運海鹽,這理由也完全說地過去。為了安全起見,你去之後,可在依山傍水、人煙稀少處起一座城,山前為儲鹽之倉,山中是練兵之所,你只要負責掩飾、招兵就好,練兵之事自有慶忌公子自己負責。」

    「呃……,是,謹遵家主吩咐。」成碧夫人心裡亂糟糟的,似喜似憂,連她自己也琢磨不透到底是什麼感覺。

    「以上,是老夫與叔孟兩家所做的計議,此事關係重大,一旦洩露,後果難以估計,你一定要慎之又慎。」

    「是。」

    「此外,老夫還有幾句話要交待於你。」季孫意如說著站了起來,成碧夫人忙也隨之站起。

    季孫意如負手在房中走來走去,沉聲說道︰「成碧啊,叔孟兩家對老夫獨掌執政之權,凌駕於他們兩大家族之上,一直耿耿於懷。而魯國軍力四分,我季氏獨佔其二,迫使他們無可奈何,只能屈從於我。如今慶忌在費城據地招兵,等若於四軍之外又添一軍,這一軍本來是用作對付吳國的。但是如果我魯國內部起了紛爭,這一軍站在誰那一邊,就是決定性的重要籌碼了,我們一定得把慶忌這一軍,拉到我們這一邊來才安心。」

    成碧夫人暗暗納罕,當初是你季孫意如第一個倡議請慶忌赴曲阜的,如今你又讓我幫他招兵買馬,建立營地,無論怎麼算,他都應該投向我季氏一門才對,怎麼家主好像還很不放心,似乎擔心慶忌會投向叔孫、孟孫一邊呢?他們有什麼手段能拉攏了慶忌棄強投弱?

    季孫意如沒給她時間多加思考,鄭重地又道︰「如果真有用到需要慶忌表態站到哪一邊地關鍵時刻,恐怕老夫與叔孟之爭也已到了極凶險地時候,老夫若是失勢,季氏門下三千子弟,都要受人欺凌,如今擁有的一切,恐怕都要交出大半才能滿足叔孟兩族的要求。所以,我費盡心機,把慶忌爭取過來,在我季氏封邑建城招兵,你一定要想盡辦法,把他籠絡在我季氏門下,方不負老夫為了季氏家族的一番苦心啊。」

    成碧夫人聽至此處,將他顛三倒四、錯亂無章的話重新梳理,仔細一想,忽然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一顆心頓時   地跳了起來︰「家主他……他是要我不惜一切,甚或色誘,也要把……把慶忌的心留在我季氏門下……」

    季孫意如見她臉色微暈,目光閃爍著不敢看向自己,知道她已明白自己的話意,便微微一笑︰「你放心,萬事有老夫做主,只要你能讓慶忌始終站在我季氏一邊,便是莫大功德,老夫但有一口氣在,成府的利益,便誰也休想侵佔一分一毫。」

    「是,成碧謝家主關懷!」在季孫意如咄咄逼人地目光下,成碧夫人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心中卻湧起一種莫名的哀傷︰「我等女子,在男人心中,終究不過如器皿貨物,是一件可以用來交結籠絡的東西罷了。

    成碧夫人登車返回自家府邸,今日是去見自家家主,成碧夫人不敢招搖,只乘一輛馬車,帶了八個侍衛。但是身為魯國首富,馬車的華麗、馬匹的雄健、騎士的衣著、風彩,自有與眾不同之處,走在街上,照樣威風赫赫,引人著目。

    郁平然乘著馬車駛向館驛,恰好看見成碧夫人的馬車自對面駛來,因天氣炎熱,轎簾半卷,可見車上端坐一個麗人,娉娉婷婷,丰姿無限。

    見她車駕上是兩匹一如雪般潔白地俊馬,車飾處處非銅即銀,華美高貴,車旁八個騎士亦各有不凡,郁平然微微詫然,閃目望去,恰好成碧夫人一雙妙目也自睇來,視線一碰,郁大夫雖是生長在多出美女地吳越一帶,見了她的風姿美容,也不禁心神一馳。

    二車錯肩而過,腦海中似乎還閃現著她驚艷殊麗地姿容。想不到魯國竟也有如此天香國色的麗人!郁平然暗暗驚歎一聲,心神才又重回眼前。身旁,還坐著一個神情剽悍的男子,郁平然扭過頭來,對他道︰「今日,談的是大王使我交涉的要事。明日,我還要去見叔孫玉,把他魯國羈押起來的我吳國館驛人員也要出來。至於你……,今日慶忌一出城,就給我綴上去!」

    那剽悍男子目光一閃,臉上掠過一片殺氣︰「卑下明白,咱們是在魯國遇襲的,斷不容他慶忌逃回衛國。無論如何,卑下也要讓他死在魯國,還以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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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女人心,海底針

慶忌並未想到郁平然一介漏網之魚,驚魂未定地趕到曲阜舌戰三桓,逼走了他還不算,居然在身邊人馬折損嚴重的情況下還敢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對他也玩上了襲殺的把戲。只不過,他根本沒有返回衛國,郁平然雖然機警,也萬萬沒有想到一向不合的魯國三桓此番居然配合的這麼默契,慶忌派人刺殺郁平然時誤中了副車,此番郁平然反過來刺殺他,就算成功,也注定要是個誤中副車的結局了。

    返回衛國的一共兩百多人,由梁虎子和冬苟帶隊,阿仇也隨隊返回,其中知道慶忌沒有回到衛國的,僅有這幾個頭臉人物,一路上替身坐在車中輕易不與旁人見面,手下人也無心去窺測公子,有梁虎子等人從中掩飾,也能遮掩的過去。

    為了保密,這一次慶忌的行動是能瞞的人都瞞住,魯人中除了三桓和陽虎等三人,也只叔孫搖光才知道他真正的去向。叔孫搖光正是情濃時候,對他離去頗為不捨,好在她畢竟是大家閨秀,雖然兒女情長,卻更知道男人做大事的時候,只可無怨無悔地支持,卻不可牽絆他的心思,只好含淚送他離去。

    隨慶忌同往費城的,是英淘以及從大盜展跖那兒招降來的幾個盜賊,一共不過十餘人。這些人大多是魯國本地人,到了費城不易引起當地人的注意。而且他們走南闖北,見多識廣,尤其擅長潛伏隱藏,在這樣需要掩人耳目的時候正是最得力的人手。

    至於墨籬、小雅那六個舞伎,慶忌也將她們打發了出去。此一時彼一時。當初的秘密,如今已不怕她們會說出去,而且慶忌此時還巴不得她們會說出去。如果自己夜襲孟孫府地消息傳揚出去,那可是一顆最好的煙霧彈,更容易遮蓋他們如今的同盟關係。

    誰料這六個舞伎早成了驚弓之鳥,那張嘴巴撬也撬不開。哪裡還敢傳揚他的風言***。這些日子將這六個女子拘於府中,慶忌自覺抱歉,有時情慾隱動,後宅中放著六個可以予取予求的美人,他也不肯要她們侍候。慶忌自覺此舉坦蕩。卻不知他越是疏遠,這六個少女越是害怕,整日裡吃不下、睡不香,不知道這位慶忌公子哪一天改了主意便把她們宰了做花肥。

    如今好不容易得脫牢籠,她們自去自己租住的房舍處取了積蓄、衣物,也不敢向人打聽如今曲阜地情形,生怕慶忌安排了人暗中盯著她們,見她們如此不安份會立即取了她們性命。六女匆匆議論一番,你一言。我一語,計議了半天,易裊把胸一挺。說道︰「咱們逃得越遠,越是安全。眾姐妹若無好去處,不如去我家鄉會稽吧,咱們到了越國,當可避得他遠遠的,這一輩子都不會再看見他慶忌公子啦。」

    眾女子都沒主意,一聽深以為是,當下立即租了兩輛牛車,匆匆逃出城去。直奔「這一輩子都不會再看見他慶忌公子」的越國去了。

    成碧夫人的馬車進了府門,下了馬門,姍姍行至前院方廳前不遠的花圃中,成碧夫人地心便亂成了一團麻。對慶忌這個人,她的心思很是複雜,可以說是又愛又恨。

    說愛,是因為慶忌英俊的相貌、高貴的身份。對於女性本就極有吸引力。經過魯膾居那一場誤會,成碧夫人緊鎖的心扉便被他打開了一道縫隙。情感之事最怕去想,她原來對男人從心底裡有種厭惡輕蔑,倒還把持得住,如今遐思一動,春閨寂寞時怎生禁得住不去想,只要想了,那種種綺念豈能不動搖她的心神,哪怕以她的理智和精明,明明知道慶忌這樣的人沾惹不得,那一絲愛意也悄悄爬上了心頭。

    說恨,她做生意本來就手腕極是高明,再加上天生麗質,男人一見了她便神魂顛倒,她出馬做生意,向來是她佔別人便宜,還沒有人能從她這兒討了好去。偏偏慶忌趁人之危,從她手裡強行分了衛國、晉國兩國的食鹽生意,一下子減少了許多收入,她心中不無怨尤。

    再者,美女沒有不喜歡被男人傾慕地,尤其是有身份、有地位、年輕英俊的男人,即便她不會接受,也喜歡享受這份虛榮感。但是高傲自負、又兼美貌與財富於一身的她,哪怕對那男人也有了情意,照樣不願意失了自己地尊嚴體面,被迫屈身相就。如今季孫意如說的極明顯了,就是要她利用自己的美貌,把慶忌迷住,讓他站在季氏一邊。她好歹也是身份高貴的名門貴婦,季孫意如把她當成貨物一般輕賤,這一腔怨氣不敢發向季氏,便只好怨了慶忌。

    成碧夫人硬著頭皮走到廳前,眼前廳下廊中站著十餘條大漢,這個位置都是下人、侍衛們等候傳喚的地方,成碧夫人也未細看,便旁若無人地走了過去,她的心神,早被應在廳中端坐的慶忌佔據了。

    一走進廳去,成碧夫人一雙秋水便瑩然一掃,壁角站著四個侍女,席上只端坐一條威風凜凜,壯若虎軀的大漢,成碧夫人只一怔,便訝然叫道︰「陽虎大人?」

    陽虎笑吟吟起身,向她長揖一禮︰「陽虎見過成碧夫人。」

    「啊!」成碧定了定神,雙眸迅速一閃,還是沒看到那個俊俏標緻的小郎君,便吃吃說道︰「陽虎大人,今日怎地有暇到我府上來?」

    陽虎笑吟吟地道︰「恭喜夫人,龍舟競渡大獲全勝,又得獨家把持食鹽生意三年,今後財源滾滾啊。」

    「哪裡,哪裡」,成碧夫人連忙襝衽還禮,她可不敢在這個家奴面前自恃身份。陽虎又道︰「陽虎做事,素來是直來直往,開門見山。有話我就直說了,在下有個從弟,叫做陽斌。唉,雖已成年,卻不成器,整日裡游手好閒,不務正業,做為兄長,陽虎一向苦惱地很。如今聽說成碧夫人即將趕赴費城,在那裡建一座鹽城,轉運經營食鹽,陽虎想把這不成才的兄弟托附於夫人,請夫人照料一下,能讓他混一份口食,陽虎便感激不盡了。」

    成碧夫人芳心一動,暗暗的哼了一聲︰「什麼狗屁從弟,名喚陽斌。必是那慶忌小子無疑了。想不到當著我的面,還要如此做戲。」

    但她眸光一轉,瞧見牆角侍立的四個侍女,這才警覺陽虎的慎重,心下便也謹慎起來,陪他做戲道︰「陽虎大人何等本事,要為從弟安排個營生還不易如反掌,如今相托於成碧,那是高看了本夫人了,呵呵,既是陽虎大人的從弟,那麼大人儘管放心,成碧一定不會怠慢了他。」

    陽虎微微一笑,一語雙關地道︰「如此甚好,那陽虎便把從弟交託於夫人了。陽虎本是執政大人家奴,我這從弟也是家奴子,從今往後,交付夫人,便是夫人府上地家奴,夫人不必看我陽虎面子,驅策使喚,不必客氣。」

    成碧夫人知道他這番話是提醒自己不要因為那人是慶忌,而在外人面前另眼相看,以免落入有心人眼中起了疑心,不知怎地,她卻突然笑得更甜、更加燦爛,當下便嫣然道︰「陽虎大人客氣了,成碧知道怎樣做了。」

    成碧笑得又甜又媚,那杏眼乜著,眼波流轉,眉眼都是笑意,彷彿拌了蜜膏,一直便甜到了別人心裡,饒是陽虎已過了不惑之年,又素來不好女色,也不禁看得心神一蕩。他連忙收斂了心神,把眼皮微微抹下,沉笑道︰「如此甚好,陽斌,速來見過成碧夫人。」

    廊下立時傳來一陣有力地腳步聲,隨即一個男子便跨門而入,抱拳一禮,沉聲道︰「陽斌見過成碧夫人。」

    聽他聲音,成碧便已知道是慶忌到了,此時見他入得廳來,成碧夫人媚目微瞇,向他打量。只見他身著交領窄袖的一件葛袍,下著短裙,裙下露出包束足脛至膝地「邪幅」,腰間束了一條麻布衣帶,正是一副家僕裝束。

    他的頭微微低著,唇上沾了一抹鬍鬚,眼楮只微微一抬,瞟見她模樣,便故作恭馴地低下頭去。成碧夫人妙目中閃過一抹異彩,眼見慶忌如此模樣,如此神態,她的心中大為快意,好似出了一口惡氣似的,當下便裊娜生姿地走過去,嬌笑道︰「你便是陽虎大人的從弟麼?」

    「正是在下!」慶忌微微一軀身。

    「哦?果然與陽虎大人有幾分相似呢,一樣的魁梧高大、身形偉岸。」成碧夫人揶揄地笑說著,走到他的面前,已將陽虎和四個侍婢擋在了後面。

    慶忌只見裙袂輕擺,青草香氣撲面而來,直沁心脾,成碧夫人已到了面前,不禁微覺疑惑地抬起頭,卻見成碧夫人笑得像一隻剛偷了兩隻雞的小狐狸,得意的眉挑著、嫵媚的眼彎著,紅唇翕合,氣若幽蘭,聲音輕得像一縷風︰「公子如今自願為奴,嘻嘻,可莫怪人家消遣了你。」

    慶忌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心道︰「昨兒還你儂我儂,相敬如賓,轉眼間就這副模樣了,這女人變臉真比翻書還快,也不知我哪裡得罪了她。」

    孰不知,女人翻臉,如果需要一個理性的理由,那就不成其為女人了。至於莫名其妙的遷怒於別人,那更是女人這種生物獨有的妙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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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亂局紛紜

慶忌離開魯國了,這令曲阜人多少有些沮喪,不管官面文章做得如何堂皇,人人都知道慶忌是迫於吳國的壓迫而離開,這讓魯人的心有些受傷。

    成碧夫人去費城了,這令曲阜人多少有些沮喪,許多垂涎於她的公卿大夫少了討好麗人、謁見佳容的機會,而季氏門人其他支系眼睜睜看著偌大一座金山都落到了她的手中,心中的妒意更甚。有關成碧夫人色誘慶忌為其所用、色誘季孫執政以鹽業為賭注,巧妙地轉移到她手中的謠言甚囂塵上,說的有鼻子有眼,那種種香艷場面彷彿他們就在旁邊看著似的。

    有些人總是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摩別人的,何況成碧夫人是個寡婦,更是個迷死人不賠命的寡婦,哪怕明知所言不實的人,也樂於傳播她的謠言,在繪聲緩色的編排中,滿足一下自己意淫的心理。

    不過關於成碧夫人的***謠言還沒形成唾沫星子淹死人的強大規模,便被另一件事所取代︰兩年前去了齊國,促請不歸的國君姬稠死了。關於他死去的原因莫衷一是,但是由於他的死,正好發生在齊國五大世族刺殺晏嬰的關鍵時刻,大部分魯國人都認為這個倒霉的國君是做了齊國晏矮子的替死鬼,在混亂之中被人誤殺了。

    魯人並沒有多少悲慼,事實上在許多魯國人心中,只知有三桓,不知有魯君。如果不是偶爾的重大禮儀場合還需要魯君出面,所有的人都把他忘到了腦後。不是麼?兩百多年了,國政由三桓掌理、田賦要上繳於三桓,士農工商。諸行百業。所有的一切,莫不與三桓世家息息相關,干魯君何事?

    也唯有這個時候,在魯君被刺殺的時候,他才能搶了三桓的風頭,被魯人掛在嘴上,議論幾聲。就是這幾聲議論,也沒持續多久。人們地注意力便又轉移了視線。

    國君遇刺被殺地消息傳來時,魯國三桓正設宴款待吳國使臣郁大夫,聽到國君遇刺身亡的消息,執政大夫季孫意如失手落了杯盞,當堂痛哭。只哭得眼淚鼻涕模糊一片,號啕著只是說昔日為了國事與君上爭執,激怒君上棄國而去,季孫以國事為重。這才背負罵名,暫領執政之職,只盼有朝一日君上息日重返魯國,還政與君,以昭此心。如今君上於齊國身亡,此其過也;從此再難向君上坦明自家心意,更是有苦難言。他越說越是傷心,越說越是委曲,只哭得捶胸頓足。幾度暈厥。

    叔孫氏、孟孫氏正哀哀痛哭著以示忠心,一見季孫意如盤地大哭,哭得痛不欲生,也實在是太過份了點兒,趕緊抹抹眼淚上前相勸,吳國郁大夫見此情形,也只好上前好言好語。寬解他的心意。

    奈何。季孫意如眼角抹的芥茉多了點,那眼淚如長江大河。是止不住地流啊,眼見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叔孫、孟孫氏只好使人抬了眼楮紅腫如桃,賴在地上不肯起來的季孫大夫回府休息,然後又向郁大夫告罪。

    三桓一哭,滿朝公卿人人響應,號啕一片那個淒慘。郁平然見整個朝堂上亂糟糟的,原本還準備了一肚子的說辭,想在朝堂上為吳國再爭取點好處,這時全說不出口了。勸了一會兒,見魯國群臣一個個悲慼的不能自己,也沒人有空搭理他了,這飲宴也進行不下去了,只好拱手告辭返回館驛。

    卜、祝、祭等各司官員開始張羅國君地喪禮,然而本該主持這一切的執政季孫意如卻因傷慟過度臥病不起了,於是這司儀主管,便順理成章地落到了叔孫玉的頭上。喪儀還沒舉行完,季孫意如便上表請群臣議事,言及國不可一日無君,君上原居於齊國,雖棄國而去,然君上仍在,是故他可以代行君權。而今君上去世,就當擇立新君,此等大事刻不容緩。他因病弱,不能上朝理事,請大司空叔孫玉、大司馬孟孫子淵會合六卿,共議立新君事。

    季孫意如這番表現,把許多還疑心是他刺殺了國君的公卿大夫們的疑慮都打消了,眾大夫地精力便因季孫意如這一表集中到了冊立魯國新君的事情上。姬稠嫡子早夭,他當初匆匆逃出魯國,只帶了愛妃吳孟達同去,諸公子們都扔在了魯國。

    這些公子們並沒遭什麼罪,三桓為了表現自己忠體為國,逐魯君是為了社稷而非為了一己私慾,所以對這些公子們禮遇有加、有求必應。所以魯君這十幾個兒子過得都很優渥。只不過為了避嫌,朝中百官平素與這些公子們都沒有什麼來往,對他們大多不太熟悉,如今他們之中將有一個成為魯國君主了,滿朝公卿才將關注的目光投向他們。

    一時間,季孫、叔孫、孟孫三家門庭若市,車水馬龍,整日介人來人往,川流不息,有來為自己中意的人做說客地,有受了別人請托做說客的,有來旁敲側擊打探消息的,更有那些魯君的公子,不惜重金請了人來向三桓示好。不過大多數人仍然看好季氏,到季氏府上來的人也最多,季氏如今雖然稱病在家,也只能哄哄那些小民,這些公卿大夫們自然是不信的。

    曲阜城中亂糟糟的時候,成碧夫人一路向東,已經到了費城。費城近浚河,臨沂山,這沂山就是沂蒙山脈,莽莽群山,在那時候是人煙罕至的地方。季孫世家封邑很大,他們在這裡苦心經營,建造了這麼一座堅固的城池,就是看中了這裡地地理形勢。

    居安思危,以求存續,這是任何一個大家族必須考慮的首要問題。但凡世家大族,沒有不在本家之外擇選要地以備不時之需的。像吳國任氏家族,崛起不過是三代以內的事,還沒有時間和精力為家族挑選一個第二基地,這才在遇到危局時進退無路,只好派了女兒周遊列國,交遊各國權貴,希望能為家族選擇一個存續之地。

    費城是季氏私邑,平時由陽虎、公山不狃、仲梁懷等心腹輪番來此打理,城中居民乃至野間農夫兩百年來只從季氏之命,雖說費城繁華,也常有外地商賈來往,但是只限於在費城中活動,成碧夫人準備修建的鹽城,建於城外數里處的山谷中,到時營寨一立,外人是很難進入的,所以非常安全。

    這食鹽生意,制、儲、運、營,需要大量地人手,做食鹽生意招募來地人大多要從事運營事務,為了安全日常加以訓練是很正常的事,並不引人注目。在當時,農夫放下鋤頭拿起刀槍就是兵,像這樣經過訓練地人比那普通的士兵自然還要精銳一些。

    由於建城還需要先勘定一個具體地址,此時成碧夫人只能住在費城中。費城最大的居處就是季氏家族的一幢老屋,季氏自己很少來住,陽虎與公山不狃等權臣每年也只在春秋兩季過來打理一段時間,所以這老屋雖然博大,卻很顯老舊。

    因為知道成碧夫人將來長住,先行趕到的人馬已將許多房屋、院舍修繕一新,不過比起曲阜宅屋的精美富麗,還是遠遠不如的。

    車子進了宅院,停下,趕車的御者跳下馬車,朗聲說道︰「夫人,已經到了,請下車。」

    他把遮陽帽一摘,眉目英朗,雖是一身粗鄙的麻衣葛服,卻絲毫不掩他的俊俏,這御者竟然便是慶忌。

    轎簾兒一掀,成碧夫人折腰而出,站在車轅上瞟他一眼,俏生生地點了點下巴,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慶忌會意,臉上露出一絲無奈的苦笑,趨身向前,為她放下了車旁的踏板,然後伸出一隻手臂。

    旁邊沒有別人,僕役們都在忙著從那一輛輛大車上往下搬運東西。此番為了保密,雖然成府上沒有幾個人見過慶忌,成碧還是把所有曾見過他一面的人全都替換開去,帶來費城的上千名家將、家奴、僕役、侍婢,沒有一個見過他的。

    這些人都只當這個陽斌真是陽虎的從弟,一路上,自家夫人有事要找他做,沒事要找他聊,便連自家的御者都換了他做,人長得俊就是吃香啊,人人都道自家夫人看上了這小子,識趣的只要見兩人在一起,誰不盡量避開。

    成碧把一隻纖纖素手輕輕搭在他的手臂上,自車上逐階而下,紈色的靴裙,輕輕曳擺,盈盈落地,站直了軟綿綿的嬌軀,乜著杏眼瞟他一眼,笑得又媚又甜,微帶釁意地道︰「公子,如今在我府上為奴為婢,這般地侍候著我,不覺辛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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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寄居費城

    「呵呵……不覺辛苦!」

    慶忌笑著應了一句,他見成碧夫人把對自己揮來喝去當成一件有趣的遊戲,又微笑著接了一句︰「在夫人身前身後以供驅策,不知是曲阜多少公卿欲求而不可得的美差,偏生慶忌有此艷福,何來其苦,慶忌能夠常伴美人身側,可是榮幸之至呢。」

    成碧夫人嬌靨一紅,貝齒輕咬著薄嫩的紅唇,水汪汪的眸子瞟他一眼,好似打情罵俏般輕嗔道︰「好呀,既然你慶忌公子覺得榮幸之至,那本夫人可卻之不恭了。」

    她挺起酥胸向前走出兩步,嬌聲叫道︰「陽斌,隨本夫人來,看看廳中灑掃的怎麼樣了。」

    慶忌歎了口氣,一哈腰,扮著乖巧機靈的家奴模樣,高聲答應了一句,飛快地跟了上去。

    同樣是居家營生,大戶人家與普通人家的不同便在這裡了。此次到費城,成碧夫人運了整整百餘輛車子的器物,其中相當一大部分是準備等新城初見規模時運去使用的,在老宅中可用之物也有十車之巨,夫人的寢具、浴具、日用之物,廳中的氈毯、坐席、杯盤等物,但凡夫人慣用的東西都要換了,許多的侍婢奴僕忙忙碌碌,慶忌便是什麼都不做,只站在廳中看著都覺眼花繚亂。

    事實上他的確什麼也沒做,二管事老蕭沒安排什麼事給他,慶忌又不便就此離開,便一個人杵在那兒胡思亂想。

    「唉!原來一個奴僕每天也有這麼多事要做,也真是不容易,幸好我不是真的來做家奴。這兩日盡快入山選址吧。新城一啟建,我就不用留在這兒讓她戲弄了。盡早建好新城,把招兵事宜理順了交給英淘打理,我就得趕去衛國了。」

    慶忌正在想著。成碧夫人換穿了一襲緋色輕柔的家居寬袍,款款地走進廳來,一見眾人都在忙碌,唯有慶忌叉腰而立,杵在那兒無所事事,便把俏眼一瞪,嗔道︰「別人都在忙著,唯你閒著沒事。怎麼一點眼力都沒有?」

    此次隨行的是二管事蕭謹,此人不曾見過慶忌。他是頭一次被夫人帶在身邊,還以為自己多年的努力終於獲得了夫人的認可,感激涕零之途,這一路上行車走路,停車打尖。他是忙裡忙裡,十分地盡心。

    因為眼見夫人對這陽斌另眼相看,那眉眼風情、說話語氣根本不像是對待一個家奴,蕭管事心中有數,便也沒拿他當下人使喚,不想夫人走進來便挑他的刺,便慌忙迎上來看個究竟,只要形勢不妙,馬上加入聲討陣營。

    成碧夫人說完。那對眸子向慶忌盈盈一掃,又換了副溫和的語氣︰「既然你沒事做,正好替本夫人做點小事。本夫人此次走的倉促,有些隨身之物忘了帶,你去墟市瞧瞧,給本夫人採買回來吧。」

    「夫人隨身之物?」一聽這話蕭管事屁也不放一個,摸摸鼻子調頭便走。恨恨地想︰「我就不該往跟前湊合。」

    慶忌乾笑一聲。拱手道︰「呃……不知夫人缺少些什麼隨身之物?」

    成碧夫人眼見下人們都識趣地走開了,便壓低了嗓音。輕輕嗔道︰「真是蠢材,難道你這家奴還當上了癮麼?站在這裡做什麼,有什麼事,還不和你地人去計議一下。至於物什,回頭你隨便買點回來充數不就結了?不過……隨便買點也得讓人家滿意才成,可不許敷衍。」

    慶忌大喜,恭維道︰「夫人真是善解人意,放心放心,我買的東西一定讓你滿意,慶忌去也。」

    成碧夫人哼了一聲,俏皮地向他皺了下鼻子,轉身離開了。

    蕭管事在一旁拿著抹布虛應其事地擦著堂柱,眼角悄悄地窺著這邊動靜,眼見二人打情罵俏的曖昧表情,不由暗暗打個冷戰︰「果然有姦情,幸虧我躲得快,若是讓夫人發覺,一定把我遣去窮山惡水的地方,這一輩子也別想發達了。」慶忌這一路上與自己的人並沒有太多的溝通,雖然他們這十幾個人都算是陽虎介紹來的人,但是都分別打散和成府的人混在了一起。如果慶忌總和他們單獨接觸,很易惹人生疑。同時,一路上也沒有什麼事需要計議,如今已經到了費城那便不同,對今後地事情多少應該做些安排。

    慶忌趁著大家都忙著,把英淘和那些侍衛中較機靈的幾個人喚出門去,囑咐他們趁著剛到費城,此時尚未入山,待歇下來時都上街走走,瞭解些此處地風土人情,對這裡越熟悉,越有利他們今後在這裡紮下根來。

    吩咐已畢,慶忌便帶著英淘,兩人出了大門,向路上行人問過道路,便朝費城墟市趕去。小地方的墟市比較簡單,以曲阜來說,那裡的墟市縱橫交錯,大的有十餘個,而且每個墟市都已有了基本的分類,這條街賣布匹綢段,那條街賣玉器珍玩,分得井井有條。而費城地墟市只有這樣一條貫通南北的大街,一條街走到頭,所有能賣的東西,這裡全都看得到。包括賣牛賣驢,賣兒賣女的。

    慶忌和英淘觀察著費城的風土民情,最關注的卻是看人。成碧夫人在各處繁華都市都有分店,招人不一定都得在本地招,但是主要來源卻只能放在這裡。這座費城不是很大,從南走到北,如果大步疾行,半個小時就能走到頭上,不過街上行人卻很多,而且可以看出許多都是過路人。

    費城依托浚河,河上游是顓臾,河下游是城,陸路上東接陽城,西接偃城,是一個水陸交通要道,因此城池雖小,經由此地南來北往的人卻很多,這樣為招兵就創造了便利條件。

    慶忌把這些自然條件都看在眼裡,心中甚為滿意,兩個人走到墟市中時,英淘四下張望一番,忽道︰「公……咳,陽兄,不知需要為夫人買些什麼東西?」

    慶忌一呆,說道︰「這個……我哪知道她需要什麼隨身之物?你看買些什麼才好?」

    英淘忍笑道︰「陽兄,在下沒有家室,哪知道女人隨身都用些什麼?」

    慶忌想起頭一次見到他,是在一處下等妓寮,不禁啞然失笑,這樣一想,他也有點為難起來。後世女人們用的東西他多少知道一些,可這時代她們用什麼慶忌哪裡知道,女人隨身之物、常用之物……

    總不能買點面料自己動手給她做件V形嵌珍珠的情趣丁字褲,再做件半罩杯地fully式花邊文胸送給她吧。這是什麼時代,衣服哪是隨便穿的,曾有一個諸侯國的大夫,就因為喜穿奇裝異服,為國君所厭,派人把他給誅殺了,胡亂把後世的服裝搬到這個時代,可是能夠送命的。

    慶忌仔細想了想,便擺手道︰「算了,走一路看一路,看看什麼東西還不錯,買回去應個景兒就是了。」

    兩人一路走過去,看看貼點邊的店舖,慶忌就走進去尋摸尋摸,一路逛一路走,快走到另一頭的時候,英淘懷中已經多了些亂七八糟地東西,慶忌這一路走也已走出一身汗來。今天陽光熾烈,又沒有風,這天氣著實有些悶熱。

    眼見快到街盡頭了,慶忌便止住步子,對英淘說︰「就拿這幾件東西回去交差吧,咱們回去。」

    就在這時,旁邊不遠處兩個童音吵鬧聲忽地傳進了他地耳中︰「胡說胡說,我的話才有道理,你說你講地對,可你能反駁我的理由嗎?」

    慶忌轉首望去,見旁邊一個賣陶器的攤子旁站著兩個頭上豎著朝天辮的小孩子,不過七八歲年紀,兩人面紅耳赤地正在爭吵,慶忌被他們吸引了目光,但一眼望去,注意的卻是他們旁邊站著的那個高大男子。

    這人一身長袍,身材高大,濃眉闊口,一臉捲鬚,看起來頗有些威凜之氣,兩個小孩子站在他面前,高不過膝。可是這個巨人在兩個小孩子面前卻彎著腰,笑容可掬,一臉和氣。在他旁邊,還有一個赤著腳、穿身粗布長襦的腳夫,這人赤紅臉龐,須作虯髯,挑著副擔子不停地翻白眼,一臉的不耐煩。

    兩個小孩子指手劃腳,爭得面紅耳赤。只聽一個孩子理直氣壯地說︰「你說的當然不對,太陽應該是剛出來時離我們更近,因為太陽剛出來時大得像車蓋,到了中午,就只有盤子那麼大了。遠的東西看起來小,近的東西看起來大,我說的難道不對嗎?」

    慶忌聽了頓時呆在那裡,很遙遠的小時候,在學校讀書時的一段記憶忽地浮上他的心頭︰「孔子東遊,見兩小兒辯鬥,問其故。一兒曰︰我以日始出時去人近,而日中時遠也……」

    天吶,兩小兒辯日,原來竟發生在今時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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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兩小兒辯日

見了孔丘,慶忌先喜後驚,喜的是他鄉遇故知,驚的是現在自己是什麼身份?正要避著熟人呢,這孔丘可不能見啊。慶忌心中暗驚,正想閃身躲開,那孔丘想是彎腰累了,把腰桿兒一挺,目光堪堪與他碰上。

    孔丘一臉驚訝,繼而便露出欣喜神色,慶忌暗叫一聲「苦也!」面前這位是孔老夫子,殺人滅口的心思慶忌可是連想都沒有想過,無可奈何,他只好硬著頭皮走過去,露出一臉笑容道︰「竟然是孔師,您……怎麼到了這兒?」

    孔丘笑容可掬地還禮,說道︰「呵呵,丘正要問呢,公子怎麼來了此處?咦,公子怎麼這般裝束?」

    慶忌一聽忙岔開話題道︰「此事說來話長,咱們一會兒找個地方再詳敘不遲。孔師這是要往哪裡去,聽兩個孩童談些什麼呀?」

    他這樣一問,孔丘頓時省起來,忙道︰「不錯,你我一會兒再行敘話不遲,且聽這兩個娃娃辯論道理,這兩個娃娃辯論的問題很有趣,丘以前也是從未想過。」

    這位孔夫子一研究起學問就渾然忘我,說完這話便又彎下腰去,笑瞇瞇地道︰「既然如此,這位童子,你且說說自己的道理,卻不可惡語相向。」

    慶忌見狀,只得避立於一旁,正好趁機想著一會兒該如何同他解說。

    只聽另一個孩子反駁道︰「那麼你說,為什麼太陽剛升起來時比較冷,到了中午卻熱烘烘的呢?當然是離得遠才感到涼,離得近才感到熱的緣故啦!這才合理,不然你能解說的通嗎?」

    「哼哼,你說遠了冷近了熱。我是說不出其中的道理,但是我說遠處小近處大,難道你就有理由反駁嗎?」

    兩個小孩爭執不下,一齊轉向孔丘。說道︰「喂,這位夫子,你方才說要幫我們分辨對錯的,那麼你說我們兩個誰地話更有道理呢?」

    「呃……,這個……」,孔丘聞言大窘。方才第一個小孩說話時他就頻頻點頭了,等到第二個孩子說出他的理由時,老夫子頓時就有些犯核計了。他雖是這個時代的博學之士。通古知今,所學甚雜。可是這後世人看來很淺顯的問題他卻也未必答得上來。

    兩個孩子見他作難,不禁拍手大笑起來︰「好不知羞,還說要幫我們分辨道理,原來你這大人也不明白。」

    孔丘聽了一部鬍鬚都翹了起來,好在他膚色本來就黑。雖然面紅耳赤,看起來倒不那麼明顯。旁邊那個腳夫又把眼楮翻了兩翻,不耐煩地道︰「夫子,咱們找個地方先住下吧,和兩個小孩子有什麼好理論地。」

    他雖這樣說,孔丘怎好意思掉頭便走。慶忌看的好笑,可憐的孔聖人,真是難為了他,接連兩次出糗都被自己看在眼裡。一次是在河邊,被任冰月好一通臭罵,現如今又被兩個小孩子問得啞口無言。難怪夫子曰︰「唯小人兒與女子難養也,」怕不就是他的切膚之痛吧?也不知還沒有再次見他出糗的時候。

    慶忌竊笑曲解著聖人語錄,一邊替他解圍,向兩個小娃娃道︰「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就算聖人也不是精通一切的全才啊。兩個小傢伙。這位孔夫子是研究治國安天下的大學問的,這種小問題還是讓我來回答你們吧。」

    慶忌笑吟吟地道︰「其實太陽在早晨和中午離我們是一樣遠地。那麼為什麼早上看著大。中午看著小呢?這是人的一種錯覺,早晨地太陽有樹木、房屋和遠山襯托著,所以顯得大一些。等到中午,它的背襯是廣闊無垠的天空,所以就顯得小了。而且太陽初升時天空還有些暗,太陽的輪廓更明顯,中午時天空明亮,太陽的邊緣都被虛化了,這個原因也使它在早上地時候看著格外大一些。」

    實際上,太陽在早上和中午的時候與地球的距離還是有一些差異的,不過對這麼巨大的天體來說,那點差異完全可以忽略不算,而且這也不是造成兩個娃娃所述現象的主要原因,所以慶忌乾脆略去不提,否則只怕越說越夾纏不清。

    那個以冷熱為依據的孩子不甘心地問道︰「那麼為什麼太陽出來後,早上顯得冷,中午卻比較熱呢?」

    慶忌摸摸他的頭,笑道︰「這還不簡單?中午時太陽光是垂直照在地面上的,而早上太陽光是斜著照在地面上,你說哪種情況下照在地面上地陽光更多?再說,已經照了一上午了,到了中午怎麼也要比早上暖和一些。」

    兩個小娃兒聽了不禁啞口無言,孔丘恍然喜道︰「原來竟是這個道理,妙啊,公子一言,為孔丘解了此惑了,三人行,必有我師焉,世間萬道,各有學問。真是窮盡一生,也休想學的完全啊。」

    慶忌見孔丘毫無自矜之意,坦承不知,虛懷若谷,胸襟如此坦蕩,不禁暗生敬意,連忙還禮道︰「不敢不敢,孔師客氣了。自與孔師一別,至今也有多日了,在下心中著實掛念的很,來來,咱們且尋一個安靜去處,好生敘談。」

    慶忌此時已想好了說辭,想把孔丘帶到僻靜處,同他說明白。他一邊說著,一邊熱情地把住孔丘手臂,便要扯他同行,不料只一轉身,便有一個灰色的人影從胡同外飛快地跑進來,胡同內有擺攤的、行路的,本來就嫌擁擠,慶忌突往路中一站,那人避之不及,驚叫一聲便撞進他的懷裡。

    慶忌大駭,想也不想一把便攥住了那人手腕,一扯一帶,那人「哎喲」一聲,被慶忌扼住手腕原地滴溜溜地打了個轉兒,隨即便被慶忌用臂彎緊緊勒在胸前。

    那人剛想掙扎。一柄鋒利地小刀已經架在了他地脖子上,刀鋒的銳利在他頸上激起一片小顆粒,駭得他僵住了身子,一動也不敢動了。

    這柄魯削正是慶忌在漆城時所買之物。一直隨身帶著,這人來得魯莽,偏又披了件灰色地連衣斗蓬,把頭都遮了進去,行蹤過於詭秘,慶忌擔心他是刺客,想也不想便制住了他。

    控制住此人的行動後,慶忌刀尖緩緩上移。挑開他地斗蓬,只見青絲垂鬟。頸項如玉,這身材矮小的灰衣人竟是一個女子,慶忌驚「咦」一聲,收刀推開了她。

    那少女轉過身,揉著被他攥得生疼的手腕。惱怒道︰「喂,你這人好生粗魯,人家不過是撞了你一下,怎麼就使這麼大的力,手腕都要被你拗斷啦。」

    這少女身材嬌小,斗蓬垂在肩上,只露出頭部,看不出衣裳華美與否,只是一張臉蛋秀氣慧黠。軟媚著人,一雙眼珠十分靈動。

    慶忌收起刀子欠身微笑道︰「抱歉,在下還以為是個行竊地鼠輩,想不到是位美麗的姑娘,失禮,失禮。」

    那少女瞪他一眼,還未及說話。遠遠便傳來一聲呼喊︰「小艾姑娘。你不要走,小艾。我已經看到你了,你不要走啊。」

    少女一聽,臉上頓時露出慌張的神色,慶忌心想︰「不會吧,難道紈褲子弟強搶民女的這種爛情節我都遇得到?那接下來是不是該少年英雄橫刀救美了,緊接著再來一出小女子無以為報、唯有以身相許的戲碼……」

    那少女左右看看,頓了頓足就想跑開,偏偏此時胡同裡一輛馱著柴禾的車子咕咕嚕嚕地走了過來,那車上的柴禾堆得支扭八翹的,兩邊又有行人和地攤,哪裡還有縫隙容她跑開?

    這個被稱做小艾地姑娘四下一看無處躲藏,目光重又落在慶忌身上,她眼珠滴溜溜一轉,一把扯住了慶忌,瞪起眼楮道︰「是你阻住我的去路,才害我被他捉住地,你要幫我脫身才成。」

    慶忌笑道︰「姑娘,你也太不講理了吧?應該是你撞上我才對,可不是我阻住了你的去路,追你的是什麼人,你又要我如何幫你呢?」

    少女踮起腳尖往胡同口看了一眼,只見一個白衣公子提著袍子正滿頭大汗地追來,便趕緊說了一句︰「你什麼都莫要管,一會我說什麼,你只管點頭應承就是。只要唬走了他,咱們便兩清了。」

    少女剛剛說完,那位公子便提著袍子氣喘吁吁的追上來,慶忌上下一打量,這位公子個頭不高,白淨面皮,眉清目秀,頜下無須,看起來還不到二十歲,只是身子骨虛了點,張著嘴喘了半天,急得直嚥唾沫,就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看樣子倒不像個惡名昭彰的紈褲子弟。

    他喘了半晌,才呼哧呼哧地說道︰「小……小艾,我……我老遠一看就知道是你,天可憐見,總算讓我追上你了。」

    小艾把纖腰一叉,凶巴巴地吼道︰「是我又怎麼樣,你總跟著我做什麼?」

    那位公子含情脈脈地對她道︰「小艾,難道你不明白我對你地情意嗎?」

    小艾打個冷戰,趕緊和他拉開安全距離,愁眉苦臉地道︰「喂喂喂,你不要過來啊,我真是怕了你了,我當然明白你的心意,可是我不能接受啊。英雄,你就饒了我吧,行不行……」

    白袍公子急道︰「為什麼不能接受我?難道憑我的家世還配不上你嗎?」

    小艾瞟了慶忌一眼,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當然不是,可是……人家已經有了心儀的男人,當然不能再接受你啊。」

    白袍公子大驚失色,連忙追問道︰「什麼什麼?他是誰?這不可能,決不可能!你騙我的對不對?」小艾一臉無辜地說︰「公子,你對我情真意切,我怎麼會騙你呢?奈何天意弄人,小艾早已心有所屬,只好辜負公子的一番美意了。公子乃是道德君子,相信以後不會再做讓小艾為難的事情。」

    小艾說著,把一對黑葡萄似的大眼楮使勁地眨了眨,努力讓自己的眼楮顯得濕潤一些,慶忌在一旁看著她拙劣地表演,表情有些發噱。

    「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白袍公子臉色發青︰「我從來沒見你和什麼男子交往過,怎麼突然就跑出來一個心儀之人?你一定是騙我。」

    小艾很天真地看著他,很誠懇地對他說︰「我對天發誓,真的沒有……騙你啊,我和他呢,雖然只是偶然邂逅,但是接觸之後,一腔心思便都撲在了他的身上,現如今我對他一往情深,請公子今後不要再糾纏我了。」

    白袍公子妒火中燒,紅著眼楮問道︰「他是誰?他是誰?你不要以為幾句話便能騙過了我,你說的那個人在哪裡?」

    小艾又睨了慶忌一眼,慶忌心中忽地有些不妙的感覺,只見小艾深情款款、目蘊深情地瞟著慶忌說︰「那個人……就是他呀!人家和他一來二去,日久生情,結果就喜歡了他呀……」

    慶忌只聽的目瞪口呆︰「我日,什麼日久生情,我哪日啦?我什麼時候日啦?這是……這是禍水東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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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烏龍救美

    聽說眼前這人就是他的情敵,又見他一副家僕裝束,白袍公子大怒,一個虎撲,揪住了慶忌的領口,憤怒地咆哮道︰「你是什麼東西,居然敢和本公子爭奪小艾,你知不知道我是……」

    慶忌把臉一沉,冷冷喝道︰「公子,請你自重!」說著伸手象拂蒼蠅似的一撣,那公子便被拂了出去。他腳下虛浮,踉踉蹌蹌退了幾步,險些摔倒在地,幸好後面及時趕到幾個背弓佩劍的武士,一把抄住了他。

    「好大膽子,膽敢對我家公子如此無禮?」白袍公子一站定,攙他起來的那名武士便手按劍柄,滿面怒容地向慶忌逼近一步,大聲喝問。

    慶忌一看,嘩!此人倒是一條雄赳赳氣昂昂的大漢,只是長得太有性格了,前額突起,雙目深凹,高高的顴骨,大嘴巴岔子,身材魁梧略顯駝背,基本上跟北京猿人差不多,看起來非常智障。

    英淘見此情形,把買來的東西往旁邊貨攤上一放,向前一迎,冷笑道︰「你又是什麼人,膽敢對我家……對我二人如此無禮?」

    北京猿人仰天打個哈哈,傲然道︰「某家冉猛,我家公子的名諱卻不是你等應該知曉得了。」說完他臉色一沉,高高的前額蹙起,厲聲喝道︰「給我拿下他們!」

    說罷搶先揮劍迎了上來,英淘不甘示弱,他在成府扮的身份是家將。身上帶了一柄無鞘的銅劍,當下揮劍迎上,便與對方混戰在一起,金鐵之聲立時大作。一見雙方鬥毆,街上行人馬上遠遠逃開,給他們騰出了一塊地方。那腳夫摞下擔子連滾帶爬地逃走,連工錢都不要了。

    慶忌可不想為了這點和他八竿子打不著地屁事鬧出人命來,如今能多低調就得有多低調,雖說是在季氏的地盤上。弄死個把人不算什麼大事,但是對方分明是位有身份的公子,光憑他身邊帶著的這幾個侍衛就能看得出來,慶忌連忙喊道︰「阿淘,不要傷人。」

    英淘劍勢輕靈迅猛,那冉猛雖然力大,仍被他殺得節節敗退,一聽公子吩咐不許傷人,英淘劍一揚。迫退冉猛兩步,然後抽身後退,兩下便分了開來。

    「弓手何在!」眼見對方衣著簡陋,不是誰家的奴僕便是普通的庶民,被他們迫退,北京猿人臉上有些掛不住了,他大喝一聲,身後吱呀呀一陣弓弦顫鳴,四支長弓立即對準了慶忌等人。慶忌臉色一變。這麼近的距離,箭矢一旦射出,以他的身手怕也避不開,慶忌急忙把孔丘往旁邊一推,喝道︰「孔師,快躲開!」

    孔丘身手不及他靈活。卻不是一個臨危膽怯獨自逃生的人,他左右一看,順手從旁邊雜貨攤上抄起兩個大鍋蓋,厚厚地木板,上邊一條橫椽,倒是一對上好的盾牌,兩個鍋蓋上下一錯,他便攔在慶忌身前,慶忌大為驚訝。沒想到孔丘也是如此驍勇。

    那個叫小艾的少女本來正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熱鬧,一見對方亮出了弓箭,不由心中大急,急忙張開雙臂攔到慶忌他們身前,嬌斥道︰「住手,我看誰敢放箭!」

    白袍公子本來站在一邊陰著臉不吭聲,想著對方不過是兩個平民。就算射死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這時見小艾擋在前邊。卻是臉色大變,生怕哪個屬下手指一顫。一支利箭射出去,他心愛的美人兒就此香消玉殞,趕緊高聲喊道︰「放下箭,放下箭,把箭放下!」

    小艾一見他擔心自己安危,膽氣更加壯了起來,她把酥胸一挺,柳眉一挑,得意洋洋地挑釁︰「射呀,射呀,你倒是射呀。」

    白袍公子陪笑道︰「小艾,你受驚了,你千萬不要著惱……」

    慶忌聽他們對答有趣,忍不住哈哈大笑。白袍公子向他怒目而視,趁機對小艾進讒言道︰「小艾,你看方才何等凶險,他卻任你擋在前面,這樣的男子,哪裡值得你托附終身。小艾,你還是好好考慮一下我吧。」

    小艾板著俏臉,大發嬌嗔道︰「嘁,如此道人長短,豈是君子所為?告訴你,本姑娘才不喜歡整天圍著女人打轉的男子!」

    小艾說罷扯住慶忌的袖子,理直氣壯地道︰「我們走,像他這樣的小人,我再也不願見到他。」英淘一把扯起慶忌採買東西地袋子,緊緊隨在後面。

    白袍公子氣極,仰首望天,恨聲道︰「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北京猿人趕緊上前提醒︰「公子,小艾姑娘已經跑啦!」

    「啊?」白袍公子扭頭一看,立即拔腿便追,高聲道︰「跟著他們,小艾一定是騙我的,我才不信那是她喜歡的男人!」

    慶忌被小艾姑娘扯著一溜小跑,苦笑道︰「喂喂喂,你要帶我到哪裡啊?」

    小艾同樣苦笑道︰「你也看到了,那個無賴窮追不捨,麻煩你帶我到你家去,只要他信了我的話,今後便不會再糾纏我了,拜託,多謝。」

    美女的要求總是不好拒絕的,慶忌被小艾一番軟語相求,心就軟了,只好領著她向季氏老宅跑。孔丘身高腿長,跟在他們身後,甩開大步勝似閒庭信步。

    到了季氏老宅門前,慶忌站住腳步,笑道︰「姑娘,我住的地方已經到了,你還要跟我進去嗎?」

    小艾一路著忙地扭頭回望,生怕那公子追上來,聽他一說抬頭一看,臉色倏地一變,失聲道︰「你住在這裡?」

    慶忌頷首道︰「是呀,有什麼問題?」

    小艾睇了他一眼,神色轉冷,問道︰「你是他們家的下人?」

    慶忌笑道︰「算是吧,目前來說……在下正在季府成碧夫人手下討生活。」

    小艾姑娘眉宇間略略閃過一絲厭色,甩開他的手冷冷地道︰「多謝相助,季府地門檻太高,本姑娘邁不進去,告辭了。」

    說罷向後面望了一眼,見那白袍公子還沒追上來,急急地拐進一旁胡同溜走了。

    慶忌一怔,失笑道︰「這位姑娘如此喜歡無常,難道和季府有什麼過節不成?」

    這時英淘喊道︰「要糟,那人追上來了。」

    慶忌皺眉道︰「這人怎麼如此不識相?」

    孔丘一旁見他起了慍意,想起他在漆城時的雷霆手段,不由暗驚,連忙上前勸道︰「公子,那人身份恐不一般,切勿傷害了他。」

    慶忌一愣,聽他話中有話,忙道︰「怎麼,孔師與他相識麼?」

    孔丘搖搖頭︰「丘並不識得他,只是方才在他身上發現了一些蹊蹺,公子沒有注意他的裝束嗎?」

    慶忌又是一呆︰「裝束?他的裝束有甚特別?」

    孔丘搖頭道︰「看來公子果真沒有注意了。方纔他與公子爭執時,丘瞧見他腰間所佩的玉飾……當時也未注意,到了這裡方才想起,他的玉飾……乃瑜玉而綦組綬……」

    慶忌一愣,扭頭看向遠遠追來地那位白袍公子和他手下的幾員家將,目光微微一閃,展顏笑道︰「英淘,請孔師入內,一會兒我再與孔師攀談。」

    「公子……」

    「放心,我不會生事。」英淘聽了拉著孔丘便走,孔丘無奈,便被英淘拉進門去。

    那位白袍公子體質也太差了點兒,被兩個武士架著,還是跑得汗流浹背,氣喘吁吁。慶忌候在門前,眼見他走近了,忙撣一撣衣服,笑吟吟地迎了上去。

    天子佩白玉而玄組綬,公侯佩山玄玉而朱組綬,卿大夫佩水蒼玉而緇組綬,公子佩瑜玉而綦組綬,士佩需玟而組綬。」這禮制中所說的公子可不是如今周禮敗壞,只要是貴族出身,家境殷實就敢嬗越稱公子的公子,而是真正的公之子,也就是慶忌這樣的國君之子。

    雖說如今天下諸侯大多不再把周天子放在眼裡,連公子的稱呼都墮落了,搞得滿街都是公子,但是在衣飾上,敢予明目張膽敗壞禮制的還不多,尤其是在最重禮制的魯國,這種規矩更加嚴格。

    那位白袍公子佩瑜玉而綦組綬,那他會是什麼人?   
先找到你的勇氣來源,然後帶著他們,走出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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